《为了证道我痛失四个前夫》 第1章 第 1 章 “我是个修无情道的上神,师从鸿蒙派剑尊(注:已飞升),修为合体后期,曾出版《之游小谈道心》《之游凡间小记》《之游剑法》,连续五百年获鸿蒙派大比第一名以及鸿蒙门派奖学金,屡次被评为修仙界十大杰出青年修士。 本人因实行秘密任务,急需资金支持,只要有志之士愿意捐助我五十灵石买本个人写真,恢复身份后我立刻传授你鸿蒙门派至尊关门弟子套餐(心法身法不包往返),有诚意者可前往库州南阳山南阳派后山灵宠中心侧门处, 暗号是——” 写到这里,随之游开始迟疑。 暗号一事需慎重,若轻浮别人就会不屑,庄重又让人退却,中不溜又平庸。 一盏茶时间过去,她没想好暗号,倒是先怅惘了起来。卧底在这个破门派里一个月了,她别说跟目标谈恋爱,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尤其是外门的日子并不好过,除了能旁听些公选课,其余时间一律都是打工砍柴采药打杂。不过她还是轻松些——她花钱让别人干。 思及此,随之游抬头,惬意地看着远处的绿衣小姑娘砍柴。 一刻钟后,小绿说:“随师姐,这些够吗?” 随之游一脸忧愁,“你帮我砍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吗。” 小绿也一脸忧愁,“你在这里看着我,我不自在,你就不能忙你自己的吗?” 随之游想了下,“但我花了钱,就想盯着你上班。” 小绿:“……” 小绿神情中大有几分震撼,无法理解怎会有如此泯灭人性之人,便又低头恨恨地砍柴了。 门派后山风景层峦叠翠,仙树灵草郁郁葱葱,山石苍翠,使人心旷。 随之游短暂地怀念了下过去,那时觥筹交错间溢美不停,名门宾客往来,奢香软玉相伴,金筷银盘嘈杂。 俱往矣,徒有清风。 不过再在这里卧底也不是个事儿,差不多也该行动了。 随之游捏了捏空空的钱囊,欣然起身前往演武场钓凯子。 宗门大比在即,大师兄应该还在演武场训练。 他是本门派指定有望飞升一号种子,也是她这次的目标。 **** 到了演武场,围观师兄的同门弟子挤得水泄不通。大师兄乃整个门派的大师兄,名唤江危楼,容姿俊逸,温文尔雅,品性和煦端正,虽美中不足是个病秧子,但吸引这些粉丝仍是轻轻松松。更何况,前几日正好有个弟子对江危楼下了挑战书,约今日比剑。 随之游在人群中挤了半天,一时不察便被某弟子抬手扇到了呃……那……那个脸巴,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有了几分绯红。她捂着脸恨恨地看着他,这人知不知道他一个**兜给她留下多大的阴影啊! 弟子见状马上道歉。 随之游也并非胡搅蛮缠之人,只是倒在地上拍着地板哭了一刻钟。 一炷香时间过去。 她捏了捏手里圆鼓鼓的钱囊,继续看比赛。 而那弟子已经走了,他还年轻,并不知道每个逼兜都在暗中标好了价钱。 骚动没能影响演武场,江危楼仍在与对面人比剑,用的是宗门统一发的廉价玄铁剑,三分寒芒七分剑气,衬他乌发黑眸正合。 江危楼的剑法倒不像他本人般温柔,反而出招凛冽,毫无转圜。或许因他身体不太好,并不能鏖战,因而出招极其讲究稳准狠。 一刻钟不到,对擂者被削下一段发。 胜负已定。 他笑得唇红齿白,风度翩翩,“承让。” 对面那弟子满脸不服,用剑撑着身子——他已经站不稳了。 江危楼弯腰扶起他,话音含了些安慰,“封师弟无需挂怀,你我不过是私下切磋,我相信你也没尽全力。” 那弟子脸色更难看了些。 但没人在意,姑娘们齐齐扔了些花与帕子表春思,男弟子们也欢呼雀跃。 随之游扫了眼那输了的弟子:眉心一点阴霾,手心的血顺着剑刃留下。要生心魔。 这弟子她知道的,内门剑修,寡言少语,没有朋友。 无牵挂者,至纯至邪。 她之前还在门派地下赌场压了十灵石,赌他赢。 如果他换把趁手的剑,这场对擂必成绝杀,可惜换不得。 随之游有些唏嘘。 待到演武场的同门都走得差不多了,也傍晚了,南阳派的晚修课是绝不能疏忽的。 但随之游和江危楼不一样,晚修课不配他上,而她又不配上。 他并没有走,似有心事,仍在练剑。 随之游喊道:“大师兄。” 他看过来,略思索才道:“随师妹,有事吗?” 不错,连她这种杂鱼的名字都记得,这人一看就是冲着师门副部级去的。 随之游动作潇洒地从戒指里掏出了个黑袋子扔过去。 他有些不解,却接了。打开的瞬间嗅到了血腥味,接着看见凌乱成结的黑发。 三颗脑袋,土豆似的堆着。 他远山眉蹙起,笑意淡了,眼神不解,“何意?” “进了仙界即结尘缘,然此前你一家七口于流放途中遭当朝宰相方巡天设伏尽死,你时年八岁尚未咽气被一修士所救,从此拜入仙门,是不是?” 随之游问。 他疑惑地挑眉,“所以?” “你不方便报的仇,我帮你报了。”她指了指布袋,“方家血脉尽丧于此,一把大火替你除了心魔,如何?” 江危楼仔仔细细看着她,眸光闪烁了下,“滥杀乃修行大忌,我既已了结尘缘,你何苦妄自杀生,随师妹,恐怕你需随我去禀报掌门。” 这就旁敲侧击又置身事外了,好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随之游说:“也就五百钱灵石,你出得起就给我,出不起就是我入股你飞升的初始资金,你换算成股份给我得了。” 江危楼又看了她几秒,长叹了口气,“随师妹,仅仅五百钱,你就愿意动杀生念头?是碰到什么难事了吗?” 当然不止你的钱,还有你的爱情,丫头。 随之游在心里接话,却只说:“难事我自然能解决,不如我们钱货两讫,一锤子买卖。” “随师妹如何就与我有了个生意,莫不是强买强卖?”江危楼微微挑眉,清俊的眉眼却舒展开了,他苦笑道:“我记得你刚入修仙界不久吧?如此心浮气躁,如何成得了气候,此事我且帮你瞒下罢。” 他摇摇头,指尖微动捏了个决,一只珐琅点翠臂钏便出现在他手中。微风吹起他额前发丝,露出狭长修眸,他道:“这是我上次历练偶得之物,赠于随师妹吧,听闻其乃瑶池诸仙之物,望师妹清心少欲,以后勿造杀孽了。” 干脆,利落,这次买卖成了。 既然是仙家的东西,少说也值五千钱灵石了。 随之游表情诚恳地看着面前的有钱凯子道:“谨遵大师兄教诲,此物我定会日日佩戴,时时惦念。” 她说着,露出了欲语还羞,春心萌动的表情。 江危楼低咳几声,黑眸浸润了几分水泽,他移开视线温声道:“平日相交甚少,竟不知随师妹竟如此耳听八方,消息灵通。” 随之游听出来他话中的不悦,但并不在意。有印象总比没印象好,于是她又趁热打铁:“我知大师兄多少有些怪罪,但我实在情难自已,一想到此等奸人就——” “慎言。”江危楼打断了她的话,仍是言笑和煦,只是眸色渐深,“随师妹,莫要再意气冲动了,也——” 他声音轻得要随风散去,“少管闲事。” 随之游:“嗯嗯。” 没听清,答应就是了。 **** 带着战利品回到了杂役大通铺,随之游先走进内厅在案几上气派地排出了九枚灵石,铜币落在木桌上发出“吭楞吭楞”的沉闷声响。 她清了清嗓子喊了声,“来个人,给我按腿。” 小绿一马当先,谄媚地按上了她的腿。 随之游又排出了九枚灵石,“再来个人,给我呈上最新的话本子。” “随师姐,来了来了!” 蓝衣师妹从怀里掏出了个话本,毕恭毕敬。 黄昏下,少女声音如花蜜般醉人心田,随之游听得惬意至极。她端起茶杯,用杯盖撇去浮沫,眼睛一闭恍惚梦见往事。 那时,她十七岁拜入鸿蒙派剑尊谢疾门下,成为他唯一的关门弟子。第二年各门派大比,她就一剑成名,被誉为“一剑出鞘,万剑无光”的剑尊指定继承人,什么叫剑尊指定继承人啊,战术后仰。 结果往后五百年,她一直在卡瓶颈。 修仙境界分三等九层,中下等不必赘述,只看上等的九层境界:入境、融合、出窍、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分神、渡劫。 随之游十七岁时就已经是上等融合中期了,但五百年过去,身边那些资质一般的同门都已经从下等境界快摸到了上等境界了,她才堪堪到出窍后期。 起初她觉得她只是没参透修仙深奥的精神内核,所以修为层次只能卡在这里。但发现被她一剑砍出心魔转而入魔的万年老二都快当上魔教一把手后,她意识到再不突破就要度过相对失败的人生了。 恰好没多久她就听说一新人靠着杀父证道成功被保送到他们门派,好一出反对父权女性意识觉醒的戏码。 她当即效仿,把师尊谢疾捅了个对穿。 谢疾吐了两口血,没死。表情冷漠,黑发下脸色苍白,殷红的薄唇残留几分血迹。他本就容貌昳丽,即便冷脸寡言,也显出几分饶是无情也动人的气质来。如今被刺上这么一剑,他也波澜不惊。 他淡淡地说:“你有病吧,你捅你尘缘去啊你捅我干嘛?” 随之游诚恳地说:“除了你,我没有尘缘啊。” 谢疾脸红了,“啥b,你不会下凡啊?” 风雨骤至,雷声轰鸣间,穹顶光芒散落在他身上。 他飞升了。 随之游:“……” 她没绷住,立刻御剑想要追上谢疾,“师尊!别走啊!没了你我怎么活啊!师尊!师尊!你飞升带上我啊!师尊!” 随之游当然没追上,也没突破,也没飞升。 她还是剑尊唯一指定继承人,还是没能成为剑尊。 这垃圾修仙世界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她下凡了。 接着证道三次熬到合体后期,接着因下凡次数太多待太久被限制了下凡,再接着不得不在修仙界吃窝边草随便选了个无名门派卧底…… 如此这般,走到如今,实属心酸。 好在这次证道完了她就可以金盆洗手凝实境界等飞升了,现下最要紧的是搞点钱,卧底太久手头实在不丰裕了,臂钏也要赶快当掉了。 随之游从万千思绪中抽身,睁开眼便借故支开还在卖力打工的小蓝小绿,随后掏出了小广告继续想那暗号。 没多时,她终于一挥毛笔,写下了暗号:花花世界迷人眼,没有实力你别赛脸。 她欣赏再三,十分满意,现下万事俱备,只欠张贴。 不如,动身罢。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本章发一百个小红包,小读者们多多留评呀!爱你们! 顺便一提,本文就是这种轻松偏现代文风,很少看修仙所以应该也不是成体系的正统修仙,大家看个开心就成了。 - 第2章 第 2 章 夜色沉沉,月亮高悬。 闷热的风吹拂着窗边垂垂老矣的柳条,时不时敲出些声响。 随之游从被窝里探出头,扫了眼周围,又静心听了听周围的动静。 蝉鸣声中,睡在隔壁床的小蓝小绿鼾声稳中向重,未来可期。 随之游放下心来,捏了法决,身形一晃消散了。 一盏茶时间,她出现在南阳派祈坛附近,鬼鬼祟祟地于空气中画了个阵法,两手的食指中指合并掐诀,风将身后数张宣纸陡然悬起。阵法外围浅淡的光芒逐渐总周围汇聚到中心,一阵风从阵眼钻出,骤然将那一沓纸吹成龙卷状纷飞四散。 它们飘荡着,自发将自己贴在隐秘的角落。 随之游十分满意。 不得不说,广告的效果是极好的。 晚上十一点贴的广告,凌晨一点落的网。 彼时,随之游刚一转身,寒冷的剑气便直冲过来。 她后退半步,眼前寒芒一闪。 “吭铛——” 一柄玄铁剑穿过一张小广告,钉在一侧的墙上两寸有余。 “是谁?” 冷淡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倒霉,别是撞到夜巡的弟子了。 南阳派也有熄灯时间,子时三刻后,非必要不外出,每日都有夜巡的弟子。 随之游举手投降,慢慢转过身子。 月色下,一人长身玉立,面容如玉,如青竹带风般翩然。 清风吹过,黑发下显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颇有几分病恹恹的感觉。 正是江危楼。 他似有些受了寒,咳嗽了几声,面上有些潮红。 几瞬后,江危楼平息了身体的不适才道:“随师妹,夜半三更,何故在宗门游荡?” 随之游松了口气,扯了个理由,“失眠,就到处逛逛,江师兄呢?” 江危楼含笑道:“因公在身。” 她闻言,顺着他腰间看过去,环佩叮咚中一枚夜巡令十分显眼。 随之游:“……” 干,你这病秧子怎么还能当条子啊。 “……呃,江师兄,那那我不打扰你了。哈哈哈哈我先那个,回去睡了。”随之游手背在背后捻了个咒语打算摧毁阵法,却见他挑了下眉头,衣袂纷飞间身形一动到了她身后。随后,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两根手指。 江危楼修眸温和,“你施法做什么?” 随之游:“我没有施法。” 江危楼:“那这法荧是?” 随之游:“我漏电了。” 江危楼:“……” 他嘴角弯了弯,“我倒是不知道你修的是雷法。” 随之游:“大师兄,我确实是遇到了难处——” 江危楼:“不必多言,你说过难处你自己会解决。” 随之游:“……” 主要是没想过下午犯贱,晚上就遭报应了。 随之游继续求情,“江师兄,我对你一片赤诚,可惜人笨不得其法你切勿怪罪。今晚之事,私了成吗?” “只是问话罢了,不必担——”江危楼语气温顺,却突然蹙了下眉头,话音顿了顿,“随师妹,你……” 随之游紧张地掐了掐腰间的肉,“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江危楼:“男女有别,能否将手从我腰间放开。” 随之游:“……” 她讪讪收回手。 七八个白色影子晃动几下,随后于江危楼身后显出了身形——都是内门弟子,腰间俱挂着南阳派的夜巡令。 他们齐齐朝着江危楼拜了拜。 江危楼打了个手势,“带走,审。” 干,你这病秧子怎么还能当条子头子啊。 **** 丑时一刻。 随之游跪在南阳派剑修门借读生(外门)生源办事处大堂,面前站着一票负责夜巡门派的师兄师姐。 为首的师姐指着桌上那一沓小广告,怒声斥道:“随优!谁给你的胆子冒充鸿蒙派随真人的?你可知一旦鸿蒙派追究起来,一旦随真人追究起来,别说你一个外门弟子,我们整个宗门都抵不住他们的怒气。” 拉倒吧,一年到头连卖厕纸的都说是鸿蒙内部特供,法务部根本追究不过来好吧。不过就这封建修仙制度,有没有法务部也难说。 随之游心里腹诽,却仍是恭恭敬敬地认错:“弟子绝非为沽名钓誉,只是囊中羞涩已久,虽蒙恩入师门暂满足温饱,但始终难以忘怀凡间亲人,总想多扶一两把。都怪弟子凡心未断,才猪油蒙心想出此种方法,险些酿成大错。” 她话说到最后,喉头一阵哽咽,眸光盈盈。 就她所知他们这些内门弟子偷偷谈恋爱的,偷偷接济家族后人,还有偷偷生孩子的大有人在,没断凡心这事儿他们肯定能共情。 随之游哭得楚楚可怜,梨花带暴雨,甚至咳嗽了起来,一点剑尊指定继承人的自持都没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卧底就要有卧底的样子。 “唉,你这——只能说还得练啊,凡心于我们修仙之人实在是多余。” “师妹啊,你这还好是被我们发现了。” 两道感慨都明显偏向了她。 为首发难的姜师姐也有些动容,口气也软了,“你也是,若是宗门奉金于你实在吃紧,也该——”她话音未落,便被一直缄默的江危楼打断:“且慢。” 随之游看过去。 江危楼身着白色锦袍,乌黑的鬓发束在脑后,露出苍白面皮来。他身形挺拔,高挑削瘦,星眸微转,黑黢黢的眼眸含笑。 他道:“正巧鬼门关遭袭,不少鬼怪逃往人间作乱。今早掌门命我带些弟子下界捉妖,酬金也丰厚,随师妹你便同我们一起去罢。” 江危楼话音落下的瞬间,屋内的气氛却陡然紧张了了起来,所有人看向随之游的目光都变了味。 本有几分心软的姜师姐却拧紧了眉头,“大师兄,此事事关人界和平,何苦带上外门弟子?占了名额不说,万一再添了麻烦怎么办?” 她说完,身后的几个弟子纷纷应和。 “是啊大师兄,虽然这位小师妹是挺可怜的,但这么好的机会给她不合适吧?” “这不是我们内门弟子的事情吗?带上一个外门算什么啊?” “江师兄,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反对声骤起。 这是随之游早就能预料到的场面。 宗门的各项任务都由杂事殿负责,许多长老和高阶门派人员负下发各类事务,任务完成后便交付约酬金。除了宗门事项外,也有各门弟子通过杂事殿接取或发布任务。当然,几乎所有事务的酬金都视难度而定价,也对弟子的修为身份有所要求。 但无论如何,外门可以接到的任务几乎都是些费力不讨好的杂活,这种掌门指派的事务,不仅名额有限,奉金极高,更是只有内门弟子才能接到的“稀有任务”。 涉及到利益的问题,他们自然便懒得管这几分淡泊如水的师门情谊了。 “外门弟子又如何?”江危楼话音淡淡,眉头微蹙,“掌门并没有规定下界的弟子必须都是内门。” 他顿了下,“我心知你们会有不平,但随师妹如此困窘却也心系家人,虽未断凡心却也可证其仁厚。此次下界也是一次对她的历练,望她理解修仙本是修心,无情正是于大公之处有情。” 江危楼端的是君子谦谦,这一番明公正义的话撂下,方才躁动的几个弟子倒是面面相觑,没了火焰。姜师姐显然是个耳根子软的,闻言后便只有了敬仰,“师兄大义,是我们太狭隘了。” 墙头草们见情势一转,便也纷纷加入了吹捧的行列中。 随之游几乎以为这事儿要解决了,却又见江危楼的乌眸澄澈,轻声道:“随师妹觉得如何?” 随之游:“……” 这种好差事,他点她一个外门弟子跟着去可以,但她却不能回答。这一答,那可就是答不答应都得被议论。 心好脏啊,不就是下午提了嘴你的悲惨往事讹了点钱,你怎么还真生气在针对我啊? 随之游弯腰一拜,笑中含泪,泪中含恨,“多谢师兄给我这个机会。” 江危楼弯腰拦住她的动作,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扶起,温声道:“下界危险,届时随师妹也多多小心。” 妖怪作乱,若是哪个弟子学艺不精出了什么意外,那也怪不得旁人。 随之游跟着傻笑,“没事,我到时候会听内门师兄师姐们的安排的,也会跟紧师兄的。” 到时候下凡,咱俩黏一块儿一来二去有了感情,看我不一剑给你扎穿。 两人相视而笑,可谓是师门和睦,兄友妹恭,郎才女貌。 **** “她不出意外被霸凌了。明明修为高超,却被迫委身于这无名门派,内门弟子辱她卖惨装可怜得了江危楼怜悯,外门弟子欺她走后门不带着他们,大师兄的倾慕者挤兑她,连她最亲近的闺蜜也冷落她,上厕所不带她。再三忍受舆论压力之苦,她终于醒悟,修仙之路本是独行桥,她何苦忍受不合群之罪?!这一次,她不再容忍。看到此文者,可前往库州南阳山南阳派后山灵宠中心侧门处,转账五百灵石即可详听复仇成神之路。” 随之游提着毛笔写下愤慨的内容,内心惆怅不知道这个广告张贴出去会不会有冤大头为知识付费,越想越恨江危楼。如果不是被抓了,她用大号装杯捞钱还是很有赚头的。 不远处的小绿喊了声,“随师姐,赶紧过来干活!” 她已经没钱雇小绿干活了。 随之游难过地停了笔,懒洋洋地勾了勾指尖,丝丝缕缕的光芒便倾泄下来,晶莹的水珠凭空凝结散落。 小绿有些看呆,反应过来后说:“随师姐,你施法还挺潇洒的嘞。” 那是,剑修不对着镜子每天练十遍耍帅还算什么剑修。 随之游问道:“小蓝去哪里了?” “她啊,当然是去抱内门的大腿了,巴结得很。”小绿皱着脸,很是不屑,“虽然我们是外门,但我真没觉得我们比内门差哪里。再说了,你看你这种懒散的人都能有机会参与下间历练,我觉得说明咱们门派还是看重外门的。” 她被江危楼钦点的事早传开了。 随之游倒也不在意小蓝这事,只是道:“你今天接任务的时候,有听到什么新的传言吗?” 这段时间,她时不时就被一些弟子找点小麻烦,倒是让她无聊的卧底人生都有了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快感。连越传越离谱的流言都让她感觉她年轻时搅动修仙界的青春回来了,时不时还要催更一下。 “有啊,之前他们不是传你是随真人的私生女吗?现在说你是随真人的婢女,暗恋剑尊多年,奈何剑尊对随真人一往情深,你嫉妒随真人便自废功力污蔑随真人结果被鸿蒙派发现驱逐离开。现在来到鸿蒙派,又假装白莲花勾引江师兄,但江师兄对你不屑一顾把你安排下凡历练就是为了教训你。” 小绿仅仅用了一百多字,讲述了一本百万巨著中女配的前半生。 随之游听得嘎嘎乐,“有一点说对了。” 小绿:“你暗恋剑尊?” 随之游:“我眼光没那么差,我是说江危楼确实是想教训我。” 小绿:“喜欢剑尊怎么就眼光差了,先不说鸿蒙剑尊的容姿在修仙界排得上名,光说他以一剑平定沧海之乱就够让人敬仰了,再说了他的佩剑还是泉鸣剑。” 泉鸣山,是修仙界剑修们都渴望能进的秘境剑山。听闻这秘境在苍华山山脚,唯有得到剑山认可的剑修才能进入并得到一把独一无二的泉鸣剑。 起初修仙界都觉得,这是用来糊弄那些十一二岁的剑修的。毕竟这群小屁孩在剑修门派也就学学经书上上课,每年还有几个月假期,闲着没事便在修仙界到处乱逛碰瓷捣乱。故有人编造了不少谣言,什么每天对着灵仙草念清心咒,七七四十九天后就能获得举世晋级金品。再比如每天去修仙界最偏僻的天寒山写一万个“1”就能得到天寒山宝物——地狱火。引得每年七八月,都有群小萝卜头聚集在宗门灵草园或天寒山占地为王念经许愿扣1。 但鸿蒙剑尊在某处斩妖祭出泉鸣剑后,从此,苍华山山脚下也多了一群成年人念经许愿扣1。 小绿久久沉浸在对剑尊的憧憬中,“剑尊多好啊,怎么就飞升了。” 随之游听到飞升一阵眼红,开始挑刺,“他说脏话。” 小绿大惊:“怎么可能!他说什么了?” 随之游:“他骂我傻b。” 小绿:“……” 小绿:“少来骗我,你怎么可能跟他搭得上话。”她说完又如少女怀春般红了脸,“他真的好神秘啊,除了匡扶苍生斩妖除魔外,平时都不出宗门的,也不会去各种剑修大比,从不沽名钓誉,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随之游:“他叫剑尊。” “……我说名字!”她瞪了随之游一眼,又支着脸,“光知道姓谢,不知道名,旁人也忌讳他不敢叫他名。” 随之游想了下,“疾吧?” 小绿:“……?”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扣1谢疾跟你一起笑,扣别的作者跟你唠一唠 - 第3章 第 3 章 小绿瞪大眼,隔远处施了法一把打落树上的果子,“别说脏话,侮辱我偶像!” 随之游:“……” 她也没解释,只是靠着树叹气,“明日便要跟随江危楼他们一起下凡渡劫了,需要帮你带点凡间的特产吗?” “我又不是没有下界过,才不稀罕。”小绿翻了个白眼,又道:“而且凡间界那么大,什么东西能担得上凡间特产。” 随之游:“凡人。” 小绿:“……” “少打嘴仗。”小绿没好气,又说:“你下凡还是小心些吧,这个机会很多人眼红你,说不定谁就给你下绊子。” 随之游:“除了江危楼还有谁。” 小绿倒是奇怪了,“危楼师兄长得好修为也高,除了身体不好也不差什么吧,你听着怎么这么恨他啊?” “因爱生恨,由恨生爱,爱恨交织,你不懂。” “那你还说你要追大师兄?换个人追呗。” “如果我没见过江危楼,我还能接受其他丑人。” 小绿又说:“那你去找其他门派的呗。” 随之游又叹了口气,“如果我十七岁,我会去最吊的门派,泡最野的凯子。但我现在老了,我只想找个普普通通但有钱又帅的老实人老公孩子热炕头。” 年少轻狂,戮尽妖塔杀遍修仙界的日子早已不复回,她现在也只是个偶然杀老公,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罢了。 随之游看着仙草田灌得差不多了,便道:“我去趟当灵行,剩下的你没问题吧?” 当灵行算是修仙界的连锁当铺,兼职外汇兑换。 小绿伸手探了下仙草,道:“也就一刻钟不到的事情,你且去吧。不对,你去当灵行做什么?此次是凡间历练,花销不是宗门负责的吗?” “外门的定额低得多,我自己还是换些凡间的钱吧。”顺便再把江危楼送的臂钏当了。= 随之游正想走,却听小绿又叫住了她,她回头,“怎么了?” 小绿说:“听说你们这趟得去一个多月,如果你在凡间遇到什么问题,可以去找扬州裴家。” 随之游:“小绿,原来你姓裴。” 小绿有些恼怒,杏眼瞪着,“我说了好多次了,我不叫小绿,我叫裴莞。”她又想说点什么,却见随之游摆摆手已经唤出了佩剑准备走了。 她便咽下了喉咙里告别的话,低头施了法,却又听随之游遥遥的笑声于空中响起,“小绿这名多好听,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裴莞愣了下,想起来自己与她初见时穿的一身翠竹纹样衣服,哭笑不得。 ***** 一炷香时间,一人御剑停在当灵行门口,正是随之游。 她一抬袖收起剑推门进去,甫一进门便感觉鼻子里尽是些灰尘味。昏暗的环境内,只有几盏荧荧的法灯散发着惨淡的黄光。巨大的弧形木架包围了所有墙面,掌柜的无所事事地撑着脸躺在椅子上,悬空在脸上的书好一会儿才翻一页。 随之游道:“我又搞到个好东西。” 掌柜懒懒地抬起眼皮,胡子歪了歪,“你哪来这么东西当。” 偷的,抢的,讹的。随之游哪个途径都不敢说,只是掏出了臂钏,“你看,成色怎么样?瑶池仙子的东西哦!” 掌柜冷哼一声,看都没看,直接说:“五十钱灵石,爱当不当。” 随之游怀疑自己听错了,“……啊?等下?你确定?瑶池仙子的东西啊?!” “是啊,瑶池仙子本是蜈蚣所化,她的臂钏几千只呢,不值钱的。” 掌柜说。 随之游:“……蜈蚣那不是脚吗?” 掌柜:“人家仙女说是臂钏,你敢说那是脚环吗?” 随之游:“……” 江危楼,你算计我! 你他妈的。 随之游颇有几分气急败坏,一咬牙,用神识探了下介子空间后取出了一枚玉佩来。这是江危楼夜巡那晚她揩油拿的,本来是打算用玉佩当借口跟他玩点推拉爱情小把戏的。但现在,她只觉得牙痒痒。 掌柜接过来扫了眼,道:“黑铁玄玉加之北苍山珍珠,四千钱,但这东西像是什么信物。” 随之游继续咬牙切齿,“不就是想压价吗,你直说吧。” “怎么就是压价了,来历不明的东西你倒手过来我们要承担风险的。”掌柜义正辞严,胡子震了震,又说:“三千钱,对了,算上税率,两千三。” “你他吗是人吗?你直接说两千块我都甘心上当了,你说了值五千现在给我腰斩,我是傻子吗我跟你成交?”随之游狠狠拍了下桌子,指尖光芒一动,身后瞬间浮现数柄剑影,黑眸冷漠,“五千块,分文不少,给我。” 掌柜显然是见惯了,一抬手,巨大一柄金色算盘也悬浮在他身后。 她用神识一探,分神中期,打她一个合体绰绰有余了。 合着你修为还挺高,那没事了。 随之游收起剑意,笑颜如花,“好说好说,两千八就两千八。” 掌柜也笑眯眯,“好嘞!这是您的两千八钱灵石,您慢走!” 她收起钱,笑眯眯的脸一转身就垮了下来,气得龇牙咧嘴。 帮你杀了好些仇家,你连五百钱都不给。 摸了个玉佩,还要讨价还价。 江危楼,抠死你了算了。 *****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日头正好,一小撮弟子整整齐齐站在南阳派宗门门口,听着长老掌门的训话。这次他们下凡不能过分显眼,这会儿早就换取了修仙弟子们常穿的白衣,换上了常服。 “此次下凡,虽责任重大,但如碰到你们合力也无法对付的魑魅魍魉,切记联系我们。” 冗长的说教终于到了要结束的时候。 随之游悄悄咽下了个哈欠,一抬眼便看到站在最前列的江危楼,他仍是一派光风霁月的认真样子。她心下瞬间更恨了,装什么装,抠门精。 “渡界船已经停泊,你们此去切记谨小慎微。” 掌门以这句话为结束语,划出阵法,将他们一行人送往了界山崖顶。 界山,顾名思义正是修仙界与凡间界相交的一座山,凡两界往来都需通过阵法来到崖顶,再乘渡界船从山顶越过三重云海结界才能到山脚。而从山脚再越过一层结界,便才算是到了人间界,因而也有不少人将下凡称之为下山。 渡界船缓缓启动,巨大的船体越过群山云海,偶然飞过几只飞行的仙鸟。 周遭空茫安静,时不时也能听见渡界船蹭过山体时的奇怪声响。 船内相熟的弟子们已兀自开始聊天,唯一的外门弟子随之游成了孤儿无人理睬。所幸没多事便要到山脚了,江危楼也开始安排行程了,“下凡之后人间时辰略晚,暂且先吃些东西歇下,明日一早御剑前往衢州,总计九处通报有问题。届时我们再分队除妖,一旦成功后便速速传信于我,随后返回旅店等我安排。” 内门弟子齐齐答应,早已了解流程。 此时,渡界船也在山脚听下,一众弟子踏过结界,瞬间置身于一处闹市。 出了闹市,再往左走个一炷香时间,便到了他们这次下榻的旅店——翠云庄旅店。这旅店虽小,但却和不少小修仙门派有些渊源,几乎弟子们下凡历练,门派都会安排翠云庄的房间。 那跑堂的一见江危楼,立刻露出了了然的笑意,凑近他们低声道:“如果几位仙人需要什么符箓丹药,尽管找小的。” 江危楼点头,又道:“暂且先上些吃食吧,我这一众师弟师妹还饿着呢。” 跑堂笑起来,领着他们到了二楼靠窗的位置,等他们落座后先上了一壶茶,又道:“小的这就上菜,仙人们稍等。” “姜师姐。”随之游低声唤了一句,低声道:“我们这不是没有点菜吗?” 姜师姐道:“门派早已安排好了,只等上菜便是了,不过随师妹倒是别抱太大期望,都是些家常菜罢了。” 好嘛,出差盒饭是吧? 随之游一转眼睛,又看向了江危楼,他低眉喝着茶。 她心下冷笑了声,却喊了声,“危楼师兄。” 江危楼抬眼,“随师妹,怎么了?” 随之游道:“我刚刚听闻,此处靠海,这会儿正是海鲜旺季。” “我们下凡是为了拯救苍生的,不要这么馋嘴。” 一个年级略小的师妹不满地说道。 “此言差矣,我们此次任务艰难,何不在闲暇时间犒劳一下自己。”随之游说得振振有词,“古人有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若是我们一味苛刻自己反而心思不纯,只为了修行而强迫自己苦行。” 那小师妹被她这么一绕,倒是说不出话了,“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话是这么说,但是纵口欲是不是也不合适啊?”姜师姐话音里有了些犹豫,但很快就被一群起哄的弟子架住了,“姜师姐,没事的,我们都来这里多少次了,还从来没吃过这家店招牌呢!” “对啊,随师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好多年没吃过海鲜了。” “是啊,这旅店的那几个菜我都吃吐了。” 姜师姐又看向江危楼,“大师兄觉得呢?” 随之游也诚恳地看着江危楼,水润的眸子亮晶晶,唇翘得狡黠,“危楼师兄以为何如?” 这下轮到你答应不答应都出问题了,答应了多出的费用你是不是得负责,不答应的话你是不是就违了众意了? 江危楼面不改色,狭长修眸弯了下,话音朗润,“我觉得随师妹说得有道理,我们来凡间数日为苍生奔波,本已是修心修行,何苦非要再讲究苦行呢?” 随之游接话,“是啊是啊,危楼师兄都这么说了,不如我们自己点些喜欢吃的怎么样?” 江危楼眼中含笑,像是无奈又像是宠溺似的摇摇头,“早知你们是想造反,那就点罢了,此事我也不会拦着的。” “好啊!谢谢大师兄!” “太好了!这次终于可以吃上别的啦!” “谢谢大师兄!这是请客吗!” 一片欢呼声骤起,随之游也混入其中,心里美滋滋。 江危楼唤来了跑堂,又重新点了些弟子们要求的餐食,最后看向了随之游,“随师妹有什么喜欢的吗?” 随之游眨眨眼睛,看向了跑堂,“你们店最贵的菜,一样上一份。” 跑堂愣了下,看了眼她,又看了眼江危楼。 江危楼笑吟吟地点头,“既然随师妹喜欢,那便点吧。” 跑堂立刻大喜,一溜烟跑楼下报菜名了。 没多时,一众小二端着菜上来了,几乎要排成一条长龙。 弟子们看起来都很少经历过这种“奢侈”阵仗,面上都有些开心。 哼,小门小派,这在我们鸿蒙派都是家常便饭。 随之游一边想着,一边筷子不停,埋头苦吃。 这个闷汁海参不错,这个花刀蜜鲍鱼也称,噢哟,这红烧大龙虾。 果然,别人花钱的东西,吃起来就是香。 随之游抬眼看了下江危楼,他很少动筷,只是喝茶谈笑,颇有几分不食烟火的样子。 笑死,你不吃也得付钱,等着付钱吧。 良久,一餐下午饭进行到尾声,弟子们看起来都十分满足。 小二收拾着餐具,又给他们上了一壶上好的春茶,才道:“除去南阳派的定食外,总计两千三百钱,各位仙人,你们看——?” 江危楼抬起袖子,“我来便是了。” 随之游在旁边搓了搓手,等着看他结账的脸色,却正正好对上江危楼的眼神。 他黑眸熠熠,眉眼清俊,低声道:“随师妹,把钱拿出来吧。” 随之游:“……?” 她皱了皱眉,心里暗笑,“危楼师兄,什么钱?” 还想坑我是吧,你打错注意了。 这话一出,小二神情变了变,众弟子也齐齐看向了江危楼。 江危楼轻笑一声,话音一字一顿,“夜巡那日,我见你实在窘迫,便将我随身携带的玉交付于你。让你留些体己钱后,便将剩余的带在身上,以备此次历练我们的花销。你不记得了?” 场内情形骤转,弟子们和小二的目光又转向了随之游。 随之游愣住,满脸不可思议,“不是,那玉佩明明是我自己偷——哦哦哦,我想起来,危楼师兄,你稍等。” 她咬了下舌头,差点把是自己偷的这话吐出来。 不是,我偷的东西,我当的玉佩,这钱还得还给你,我是定期储蓄吗? 随之游心头火起,却还是装模作样掏了掏口袋,随后起身,“危楼师兄,我的介子空间有些乱,叨扰下你跟我一起探一下。” 江危楼应允,翩然起身,跟着随之游走到了一边。 随之游咬牙,“那玉佩就当了两千八。” 江危楼似笑非笑地道:“它起码值一万钱了,随师妹。” 吗的,果然被坑了。 随之游一面向着,一面将自己的空间戒指与锦囊递给江危楼,低声道:“师兄,你用神识探一下,便知我分文没有,全接济家人了。” 她这话半真半假,戒指锦囊里确实什么也没有,钱在她脑袋那个簪子空间里。 随之游不信江危楼还能搜身。 果然,江危楼相信了,将戒指锦囊还给了她,沉默了几秒。 随之游在心里暗自窃喜,怎么办,这钱反正还得你花,嘿嘿。 她微微一运动,打算他再逼她她就卖惨吐血。 下一秒,他握住了她的手指,仍然是微凉的触感。 随之游一抬头,却见江危楼笑了下,随后咳嗽了几声,面色苍白了几分,黢黢如星的黑眸病恹恹的,显出弱不禁风来。他又咳嗽了声,脸上潮红,如病美人似的咯出几口血。 随之游:“……?” 瞬间,身后一片弟子哗啦啦起身过来扶住江危楼。 “大师兄,你没事吧?” “大师兄,你先回房间休息吧!” “大师兄,是不是上次风寒还没有好,我这就给你找找我的丹药。” 他在一众关怀声音被扶着离开了,离开前,他关切温柔的声音响起,“随师妹,既然钱已经找到了,别忘了跟店家结一下。” 随之游:“……?!” 作者有话要说:  随之游(紧急掐人中) - 感谢在2022-07-25 06:00:01~2022-07-26 05:5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干脆面大王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慕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哪来的翎、玑鸟恋旧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板,来碗鱼丸粗面 40瓶;玑鸟恋旧林 30瓶;星辰未晚 20瓶;菠菜培根鱼排面、百年之后还做爹、云曜、葱花碎碎、等下一个天明 10瓶;南栀倾寒、艾思 5瓶;饮鸩 4瓶;独自在夜晚的海边 3瓶;魈魈不知道、言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第 4 章 逯洲城六水镇吴家村内,吴家老太太拄着拐杖,听着孙媳妯娌唠嗑。 “你说,这帮小年轻是来做什么的?” “谁知道呢,我打听半天没打听出来,神神秘秘的,他们现在应该还在老李家那宅子里,你想知道你去问去。” “我这不是好奇吗?老李家那宅子闹鬼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偏要去,奇怪得很。” “管这么多,宅子荒废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值钱东西,随他们去呗。” 四里之外的李家老宅后院,枯井中蛛网喷射四溢,约两丈宽,巨大的浑身冒着黑气的人面蜘蛛肆意地于蛛网上攀爬着攻击着面前的几个年轻人。 这人面蜘蛛修为极高,不仅灵活,而且通晓人性知如何攻击他们弱点。 站在稍前方的两人,一年轻女子用着术法与它搏斗,一男子掐诀钳制蜘蛛去向,身后一女子在催动符箓给他们护法疗伤,另一女子挥着剑肆意轻巧地踩着蛛丝时不时轻飘飘给它的肢体一剑。 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打得很是费力。 被内门们赶出去跑腿买雄黄酒的随之游一推门就看见了这幕,看得她愣住了。 好家伙,奶妈、坦克、刺客再加上一个远程法师打不过一只河蟹哦不蜘蛛。这刺客法师输出也太刮痧了吧?切它中路啊师傅! 随之游看得脑仁疼,但碍于她现在是个外门弟子,也不好意思出手,只得开口提醒道:“师姐师兄,我买回来雄黄酒了,现在我去洒吧?” 奶妈说:“你境界太低了,且交给我们罢。” 刺客说:“废物外门别碍事。” 坦克没说话,还在挨打。 远程法师说:“你扔给我,我来便是。” 果然,无论在哪里,打野都是说话最吊的。 随之游依言照做,打算划水,但是转念一想又这几天他们虽嫌弃她是外门弟子对她却也还算照顾,便又道:“师姐师兄们,我突然想起来,这次来之前我买了些精补丸,准备危急时刻用。” 精补丸,能使人短暂激发全身的潜能,俗称——开挂体验卡。 刺客大喜,“随师妹,那便拿出来罢!” 笑死,这会儿不是你骂我废物的时候了是吧。 随之游点头称是,从怀里掏出个药葫芦,倒了几颗丸子出来。 四人的眼神刹那间都看向了她,连挨几下蜘蛛的毒打都顾不得,下一秒,便见随之游一扔药自己咕咚吞下了。 打野瞪大眼,声音高亢了些许,“随优你——” 随之游伸出两根手指,念咒唤出剑,随后握住剑起飞对着蜘蛛来了一剑。 须臾间,那蜘蛛肢体便僵硬着,缓缓倒下。 打野愣住,她话音浮现出了挫败:“不可能……我刚刚明明也攻击了它的眉心……” 这说明什么,说明你菜呗。 随之游收了剑,脸上瞬间露出了惊慌无助和震撼,然后两手捂嘴眼含热泪惊喜道:“师兄师姐们,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太好了,你们都没事!” 她这一套丝滑连招打下来直接把他们整沉默了。 负责护法的奶妈松了口气,有些疑惑,“精补丸的作用居然如此强吗?” 随之游:“这个据说是鸿——红眉派丹尊弟子研制的改进药,你要吗?” 她又掏出了药葫芦。 远程法师有些迟疑,“居然是丹尊的弟子吗?一定很贵吧?” 不贵啊,她刚刚跑腿从甜品铺里买的,十钱一大包。 随之游道:“五百钱一颗。” 远程法师立刻收起了买药的想法,原本跃跃欲试的奶妈与坦克也揭过话题,唯有方才挫败的刺客妹妹直接掏出锦囊,“我要五颗。” 随之游认认真真地给她数了五颗,同时满怀敬意地给刺客起了名字——冤大头。 冤大头妹妹虔诚地捧着药放入了空间里,又说:“既然此战已捷,我便先传信于危楼师兄,回去罢。” 其他三人纷纷赞同,她便又看向随之游,“接下来麻烦随师妹了。” 随之游点头,她在这个小队里只负责现场善后和跑腿。 见他们离开,她有些无奈地施了法清理现场。 一刻钟后,蜘蛛尸体逐渐化为淄粉,后院的蛛丝也清理完毕,随之游这才准备离开。但走了两步,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返回原处伸手用神识探了一番。 没有妖丹……? 不可能,她那一剑的的确确击中了要害,但这淄粉里为何没有妖丹的痕迹?除非,人面蜘蛛储存的妖力不在妖丹里,换言之,是其他力量在控制人面蜘蛛。 怪哉,她正想继续探查一番,却感觉胸口的符箓陡然有了反应,她催动符箓。 “有变,速归。” 字尾处是南阳派的符文。 随之游皱了下眉头。 **** 随之游御剑飞回了旅店三里外的幽林,这是他们原先订好议事的地方,毕竟旅店总归人多嘴杂,间或混了凡人入住。 幽林处,竹叶沙沙作响。 竹影晃动下,巨大的法阵沿着二十八星宿的方位蔓延出阵阵光芒,浑身是血的弟子悬浮在阵法中央。阵法八个方位,弟子们站着,一手置于胸口,一手结印。他们闭眼默念法咒,法术荧光于他们指尖星星点点落入受伤弟子的周身。 这是南阳派的疗伤大阵——八方疗阴阵。 “朱元非去震方,随之游你补上坎方的位置,快!” 姜师姐大声喊道。 随之游哪敢拖延,连忙补了朱元非的位置开始调用灵力 两刻钟过去,这场治疗终于结束。 那弟子缓慢落在地上,虽仍未醒来,却已然有了微弱的呼吸。 这一次,他们再次开启新的治疗法阵——八方小补阵。 顾名思义,是八方疗阴阵的mini版。 又是一刻钟,那弟子终于苏醒,一开口便问道:“元庆与隋恒状况如何?” 他话音一落,姜师姐没忍住哽咽了声,眼睛红了起来,“两位师弟……魂灯已经灭了……” 魂灯,相当于修仙界的身份证,从人间飞升至修仙界或是于修仙界出生便会于魂灯海中留下一盏魂灯,同时在修仙者的眉心打上与魂灯的契印。如果此人陨落,魂灯便灭去,契印也会消失。 随之游闻言便知,恐怕是他们这队碰上了棘手的妖魔。 姜师姐捂住眼睛,深呼吸了半分钟,道:“危楼师兄身在扬州,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先跟我说下碰到了什么,待危楼师兄回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那弟子拳头攥得很紧,半晌才道:“衢州城内的密林里,我们三人按照计划设伏引诱那枯树鬼,原本我已打碎它的妖丹,它原本奄奄一息逃进了密林深处,却不知为何又突然妖力大增……” 他话音落下,随之游立刻意识到这和人面蜘蛛是一个情况,这也就意味着有人在炼化妖物,她便也将人面蜘蛛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果然,姜师姐道:“恐怕是有其他修士在炼妖,但此举乃堕魔,恐怕我们需要跟门派汇报。接下来我们伏妖切记查探妖丹,也要更加小心,目前还不确定是巧合还是有意之举。” 她平复了下呼吸,又道:“下午计划暂时取消,等危楼师兄回来。” 众人没有半分放假的轻松,气氛愈发凝重。 唯有随之游摩拳擦,打算等江危楼回来了好好算账。 距离那天下午被江危楼坑已经过了两天了,随之游至今难以走出自己掏了两千八的痛苦。她突然咳嗽了声,捂住心口,只觉眼睛发酸。 她掏了两千八,名声还全给了江危楼。 更过分的是这阵子他们一行人分散成几个队伍到处降妖,而江危楼倒像是有意似的每每分队他们都不在同一队,他们连面都见不上。 随之游叹了口气, **** 夜半,明月高悬,幽林风声萧萧。 南阳派一行弟子等了许久,江危楼才风尘仆仆出现。 他来得很是匆忙,苍白如纸的面上唯有薄唇殷红,他咳嗽了下,黑发有些凌乱,“具体的事情我已听姜师妹说过了。” 江危楼又道:“掌门回报了,说那炼妖之人可能就在密林潜藏,命我重新查探密林。还有两位师弟——掌门已为他们超度。” 提到两位陨落的弟子,众人情绪立刻低落了起来。 姜师姐主动请缨,“我跟你一起去查探吧,除了你之外,我是弟子里修为最高和辈分最高的,理应以身作则。” 江危楼摇头,“正因此,我不在的时候,更需要你带着师弟师妹。我一人便可,不过你们如此担心,那我便带上一个弟子吧。” 随之游面无表情想是不是该她上场表演了。 下一秒,江危楼伸手点了个人——随之游。 你可真是我的好哥哥,不是送死的活不找我。 好巧,我也是。 随之游忍住狂喜的冲动。 “可是,她是个外门弟子啊!” “危楼师兄,你再考虑一下吧,她修为有限,帮不上你的。” 反对声骤起。 随之游感觉自己像个腥风血雨的流量女星,便很是期待地看着江危楼,好奇他该怎么用伟光正的借口给他自己的私心辩护。 江危楼对上了她的视线,轻笑了声,颇有明月之辉。 他话音温柔,“无论我带走哪个弟子,原来我给你们分的队伍能力都会削弱。如今又有炼妖术士作祟,若你们出了意外怎么办?” 江危楼:“但随师妹不一样。” 随之游:“……?” 这不就是说她是废物,死了就死了吗? 硬了。 拳头硬了。 随之游咬牙。 即便拳头梆硬,他们还是一起御剑飞行前往了密林。两人衣袂纷飞,身影穿梭在月下云上,颇有些像半夜不睡觉带着女朋友飚车的混混。 但江危楼时不时就要咳嗽几声,听得随之游怪难受的。 随之游:“你御剑很累吗?” 江危楼:“我施法御剑回来已花了两个时辰,灵力实在不支。” 随之游:“哦。” 她没话说了。 实话说,随之游其实不是很擅长谈恋爱来着,她前三次成功主要是她对自己下手狠,真的把自己给灵力记忆封了整成了凡人。 但如果这样她都成功了三次,岂不是说明了她的本能就是恋爱达人。 随之游这么想着,立刻自信了起来,张口就告白:“江危楼,我承认,我贪财好色,喜欢小偷小摸还喜欢自作主张。但我对你的喜欢是真的,可不知为何,你对我敌意好像很重。不过没关系,我会用行动告诉你,无论你怎么看待我,我的心是真的。” 她纷飞的黑发下,漂亮的水眸里满是深情,“就算这次行动很危险,但我甘愿陪你出生入死,这还不能证明我的真心吗?” 江危楼黑眸弯了弯,“随师妹,我未曾对你心生间隙,你许是误会了,感谢随师妹厚爱。” 他又道:“不过我御剑的确是累了,若师妹想帮我,便来我剑上帮我御剑吧。” 随之游不可思议地看向江危楼,“可是御两个人重量的剑很累耶。” 江危楼:“……” 作者有话要说:  随之游:爱你可以,干活不行。 - 感谢在2022-07-23 00:22:58~2022-07-27 06:3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干脆面大王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鱼哥鱼哥永远不鸽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慕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哪来的翎 3个;猗染青青、玑鸟恋旧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干脆面大王 60瓶;茕茕 51瓶;真的最后一章了 50瓶;老板,来碗鱼丸粗面、星辰未晚 40瓶;奶油菌菇汤 35瓶;墨松、玑鸟恋旧林 30瓶;边伯贤家小姑娘、學渣、柠檬味软糖 20瓶;菠菜培根鱼排面、忽而疯癫、夙鸣、百年之后还做爹、云曜、季冉晨、葱花碎碎、陈名幻Jrinury、等下一个天明 10瓶;南栀倾寒、艾思、安之若苏、云青 5瓶;饮鸩、魈魈不知道 4瓶;独自在夜晚的海边 3瓶;言聿、幽域 2瓶;UZ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第 5 章 衢州的密林位于与郊外一处山崖上,山崖地势高耸,从山脚处覆于其上的树木随着地势增高而愈发茂盛。 这处山崖名为绝情崖,是衢州的最边陲,同时挨挤着凡间最为广阔的海域之一——夕陇海。 江危楼与随之游停在山脚下,开始原地结印启用神识探寻着这片密林。 绝情崖占地面积极大,地势险峻,再加上如今正是子时,神识能覆盖的范围有限,他们也不得不走走停停耗费好一番力气。 几个时辰过去,他们才探查到了半山腰的那几个弟子所到之处。 方圆几里尽是搏斗后留下的断枝木屑,淡淡的血腥味混着潮湿的泥土中,不知名的鸟类或是昆虫声音聒噪,地上厚厚的叶片不止是被风吹还是什么生物爬过发出诡异的窸窣声。 若有似无的妖气在坤其中弥漫着。 江危楼凝神查探着当时的现场,却听随之游呼吸有些粗重。他看过去,只见她两手抱着胳膊走来走去,颇有几分不耐。 他有些疑惑,“随师妹,你是觉得冷吗?” 随之游抬眼看他,又看了看身边燃烧的火符箓,道:“修仙之人,怎么会觉得冷。”她想了下,才又道:“只是不舒服,这里,太潮湿了。” 这会儿已有几分天光,墨色的天空中翻涌着灰白色的云层。此刻已是寅时,遮天蔽日的林中,正是更深露重的寒冷时候。 江危楼两只夹起一张火符箓,又念咒聚起了些枯枝树木,催动符箓搭起了个小型篝火。 他坐到了一边的树根下,低声道:“并不着急,驱几分寒气再继续行进吧。” 随之游挥了下手指灭掉悬在肩膀上的照明火,与他并肩坐了下来。 江危楼盘腿而坐,开始运转灵气疏通经络。 随之游也没说话,捻起一根树枝挑动着柴火。 半晌,江危楼睁开了黑眸,“随师妹这么安静,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随之游眨了眨眼睛,“危楼师兄,难道我的含情脉脉终于打动你了,你也开始关心我了?” “这密林处,似乎藏了些你的秘密?”江危楼嘴角勾起了笑意,橘黄色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显出了几分诡谲的深意,“还是,有什么东西让你触景生情了?” 随之游突然觉得,搞不好她能和江危楼共情了。这种被探究过往的感觉,确实挺让人恼火的。 不过她并不打算跟着他的话走,又老调重弹,“师兄,我明明帮了你杀了那些你讨厌的人,你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大呢?” “有吗?”江危楼反问,皎洁的笑意淡了些,许久后,他才道:“许是,我无法参透你为何无来由出现,又自作主张掺和进了我自己的事情来。”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异数。 他温声道:“随师妹,你的喜欢似乎过于突兀了,总让我怀疑你别有所图。” 随之游:“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我还是那句话,你接不接受无所谓,但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她笑得眉眼弯弯,水眸澄澈,“还是说,危楼师兄其实不是剑修,而是无情道道修,才这般观音容貌恶鬼心肠?” 江危楼听过无数次这样的春思,但没有一次像现在一般……如此笃定面前的人毫无真情。这一刻,他反倒是笑出了声,不同以往和煦得温柔浅淡的轻笑,而是略显肆意的朗声大笑。 一瞬后,他道:“随师妹既然如此一往情深,难道不知,我修的是天机纵横。” 天机纵横乃是修仙界万中无一的人才能修的道,因为此道的职责即——聆天命,应天机,纵横兴衰。而依靠此道飞升的人并不多,自姜子牙悟出天机道,而鬼谷子又以此为基础悟出天机纵横后,这万年间再无人能以此道飞升。 用大白话解释就是,堪破天命,然后顺应天意搅动凡人界政局朝堂令其气运走向兴或衰。 随之游闻言愣住了,“所以你的身体……” 江危楼没说话,温声道:“没错。” 能修天机纵横的人万中无一不仅是它挑资质机缘,同时也会不断透支阳寿法力,即便再有资质的人如果迟迟无法堪破天命便极其容易直接陨落。而江危楼如今已是上等境界中的佼佼者,但看起来仍然受着天机纵横的影响。 随之游有些头疼,没想到她随手挑的花瓶大冤种居然偏偏是天机纵横的人。 他若是飞升了便直接成了姜子牙的徒子徒孙,捏死她轻轻松松。但他不飞升也不代表好对付,能堪天命自然也能堪劫数。 虽不知他能算到哪一步,但光算出来皮毛她也难办啊。 篝火仍在燃烧,噼里啪啦的火星溅出点点光来。 江危楼静静地欣赏着随之游脸上复杂的神情,却偏偏装作不知似的,笑容和煦,“随师妹可是心疼了?” 算了,反正她对他该惹的也惹了,如今再换目标恐怕也难逃江危楼的魔掌,不如干脆继续相爱相杀得了。 成功,就准备飞升。 不成功,就去死。 这没有剑尊她还得当剑尊继承人的破修仙界她待不下去了。 她巧笑倩兮,向着江危楼凑近了几分,语气暧昧地试探道:“那你有没有给自己卜卦过?有没有算到我。” 江危楼淡淡地道:“算过两次。” 随之游道:“怎么样?是不是算出来了我是你命中的道侣?” 江危楼道:“第一次算,卦象说我因果已结,理应顺应天命,聆听上意。” 随之游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江危楼笑道:“第二次算,卦象说尘缘未断,囹圄大劫。” 随之游纳闷了,“我在哪里?还有为什么两次不一样?” “第二次算,是你斩了方家人后的卦象。”江危楼笑意更温柔了,“随师妹,你觉得你在不在卦中呢?这异数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呢?” 随之游:“……” 他怎么真就不恨方家人了啊!她还想着讨好他才动的手,谁能知道他没有尘缘要断啊! 这一刻随之游终于理解,原来江危楼还真不是为了揭黑历史想灭口,人家只是报复毁了自己道途的异数而已。 如果,这个异数不是自己就好了。 ***** 两人只是休息片刻便立刻继续查探密林,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他们终于只剩下山崖顶部了。 而这一路上,他们并未查到那攻击弟子的妖物行踪,更别说疑似炼妖驱使它们的炼妖道修。 到了崖顶,湿润腥咸的海风将他们吹得清醒了些微,天边露出了鱼肚白,淡粉色的云成了太阳的面纱。 这时已差不多卯时了。 最远处靠近海边的山头立着块半丈宽的巨石,巨石上刻着潦草的“绝情崖”三个朱砂染的字。 两人催动神识,继续查探,江危楼却突然一声不发走到了巨石前。 随之游:“发现什么不对了吗?” “这里,似乎有剑插进去的痕迹。”江危楼摩挲了下巨石上那并不明显的剑孔,探了下又道:“从深度来看,起码合体前期。不过——” 他黑眸若有所思,嘴角笑意浅淡,“随师妹,你过来探查一下吧。” 随之游摇头:“不用了,我听说过之前那里曾有人插了一柄龙晶玄铁铸就的剑。” 龙晶玄铁,乃五千岁的蛟龙蜕下的护心鳞以丹尊才能烧出的三昧真火炼化后的稀有材料,因为它会浮现出五彩斑斓的黑这种炫酷效果。除此之外,耐久性极强,坚固无比。一小块材料都能卖到天价,以此铸剑更是豪奢之举,不是因为贵,是因为这玩意儿一般都当装饰用。 随之游虽然不屑这种炫富之举,但能理解,谁不喜欢装b呢? 江危楼道:“此等珍贵之物何会有人插在这里?” “或许是剑是什么定情信物,但两人分手了?”随之游漫不经心地说着,“也可能,是有负心人用剑将道侣插在了这石头上也说不定。” 江危楼闻言,却仍是说,“不过师妹还是亲眼过来看看比较好。” 随之游看着他身后的万丈悬崖,只觉得他图穷匕见。 不是,这谁敢过去啊,玉皇大帝掉下去了都得在阎王府排队做核酸吧。 她立刻颤动着红唇,眼睛湿润,“不行,我恐高,危楼师兄,你便一人探查吧。” 江危楼:“那你怎么御剑飞行的?” 随之游:“……” 江危楼:“随师妹为何不敢靠近我呢?难道随师妹变心了?” 随之游:“不可以靠近,我实在太倾慕江师兄了,你的光芒几乎要将我融化了。我不配站在你身边,就算只是看着你,我也会自卑。” 江危楼挑眉,黑眸沉了几秒,正准备施法却陡然听见感觉到怪异的晃动。他立时飞身起查探周围,只见成片连绵不断的山林都像是复苏了一般晃动着身躯。 随之游直接念咒御剑飞离原地。 一阵散发着不详意味的黑色光芒陡然于成片的树林上显现。 接着,一阵地震山摇,仿佛栖息于树下的巨人苏醒了般,所有树木陆陆续续拼凑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巨型“树”人。 巨型树妖成形的下一秒,无数尖锐的树枝便如满天星河般与空中向他们狠狠刺过去。 江危楼迅速画出一个法阵开启了屏障,一面两手结了未敷莲合掌开始施法。他看了眼正在躲避的随之游,眸光一动,便悄然朝着她脚下施了两道术法。 师妹,不知你是否能熬到伏妖结束呢。 他低笑了声。 随之游像只着火的猴子一样御着剑在空中窜来窜去,一时间愈发恨自己卧底这个馊主意,在这里丢尽了最帅的剑修的尊严。 这树妖虽然身形巨大攻势凶猛,但实际外强中干,所有的攻击仍是物理上的投掷。 江危楼看出来了这树妖并没有灵性,恐怕并非是修炼成妖,而是有人强行将这片树木捏合出了个形状又灌输进了灵力。 看来那炼妖道士果然还在附近,而且手上恐怕也没有了其他可以驱使的妖了才想出了这种馊主意。 他便再次结印,霎时间屏障前多了两个符箓法阵,只停顿半秒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持续投掷的树妖飞过去拦腰穿过又回旋。 “咔嘡——” 树妖上半身直直摔在地上,又是一声巨响,聚拢着的树木到处四散。 在空中表演烫脚的随之游松了口气,嫩娘,累死个人嘞。 但她的放松没过多久,因为片刻后,剩下的树木再次以极快的形状聚拢成一个新的完整的树妖——只是体型比方才少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身形小了些许,它的动作也灵活了不少,连投掷坚硬锋利的速度与力道都更胜之前了。 随之游再次被迫开始了烫脚之旅,窜来窜去,生怕被扎成个刺猬。 这江危楼是不是只会算命和装b啊,怎么速度这么慢。 随之游看了眼江危楼,他在屏障中倒是风度翩翩,各种阵法符箓尽数朝着树妖扔。 不对,即便他设了法术屏障,为何树妖对他的攻击却弱了这么多? 随之游立刻察觉到了不对,一边躲避着伤害一边观察,很快便发现她脚下不知何时多了几个阵法。 一番辨认,随之游认出来了,这是东引阵——取自祸水东引。这种阵法的唯一用法就是捕猎灵智不高的猛兽时,可以把它放置在有活物如鸡鸭的身边,以此迷惑猛兽攻击鸡鸭好给狩猎人可趁之机。 你他妈的,我说你怎么这么悠闲,合着你把我当靶子了是吧? 随之游气得恨不得对着空气打两拳,瞥了眼江危楼便更生气了,这人想让她死就算了,但好歹别这么歹毒吧。 万丈悬崖,万箭穿心,存心让她死无全尸啊。 随之游冷笑一下,尾指一勾,将朝着自己刺过来的尖锐树干便调头换了个方向。 江危楼刚画下一个新的阵法,便陡然感觉屏障似有不稳,攸然间,不知哪来的树干竟瞬间穿过屏障阵眼将整片结界破了个稀碎。 几支树枝擦着他的身子飞过,在他白皙的面上留下几道血痕。 随之游心下一动,再次悄悄施法。 江危楼顾不得伤口,再次重新化起屏障,就在屏障立好的前一秒一阵尖而细长的树干如箭般直直朝他刺过来。 “咻——” “刺啦——” 树干划响空气,发出尖锐的声音。 一个身影在江危楼面前晃了下,随后扑入他怀中。带着几分馨香的温度浸染着他的身躯,但紧接着湿润的腥味蔓延开来。江危楼低头,紧紧拥着他的正是随之游。 她面色苍白,两手紧紧抓着他的后背,仿佛要在他的肩胛骨留下几道抓痕。一条树干从她背后直刺穿到胸前,淙淙血液近乎沾湿他前胸的衣服,血液溅到他的脸上。 江危楼怔了半秒,才恍然大悟发生了什么事。他狭长的修眸垂落,看着她,话音很轻,“随师妹?” 他没有理解似的,眸中仍有几分惊愕,“随师妹?” 随之游黑眸有些涣散,苍白的手指将他的锦袍揪出了褶皱,她脖颈件显露出因疼痛撕扯跳动的青筋,“你、你看,我说我是,对,认、认真的。” 她没了话音,软软倒在他怀里。 屏障外的树干仍是铺天盖地的盛况。 江危楼却只对怀里的人有实感,他有些茫然地伸手,几秒后才落到她的背上。 为何……? 他对面前的景象有些不解,除此之外却并没有什么感觉。 随之游不声不响,呼吸愈发薄弱。 江危楼不再呼唤她,将她安置在一边,黑眸中似有暗金色的符文转动,下一刻,他的身形便晃到了树妖身后。 经过刚才一番观察和消耗,他可以确定树妖这个时候正是需要附近那炼妖修士补充灵力的时候。 江危楼手掌间浮现出淡银色的法阵,直直朝着树妖脚下的土地拍下。 霎时间,又是一声巨响。 只是这一次,他断了树妖的根系,即便是那修士也无法再继续驱动它了。 不过,那修士在暗处,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搜查到,还是尽快向师门禀报吧。 对了,还有……随优。 江危楼收拾了现场,走向远处半躺着,衣服已经被染上鲜红的随之游。 随之游听到了脚步声,竭力让自己显得更加脆弱和无助。 她方才左思右想,总觉得江危楼亡她之心不死,不如干脆她整个为他而死的桥段,让他感受到她这真诚而又毫无芥蒂的爱。 虽然树干是她动的手脚,但她拖了这么半天硬是没给自己疗伤整了个濒死状态,也是下了狠手。 随之游十分满意自己为爱痴狂的人设,闭着眼等江危楼跳过恋爱期直接快进到追妻火葬场,痛感自己丧失所爱于是垂泪低吼。 等了好半晌,她感觉到一股力道扶住了她的腰部,接着便是淡淡的木质檀香的味道。 江危楼将她拥入怀中,“你到底……” 他声音渐小。 不错,进度很快,该轮到我上场告白了。 随之游轻轻咳嗽了声,颤颤巍巍地睁开眼,胸口的血液再次喷涌出来。她假装茫然地眨了下眼,话音悲伤,“危楼师兄,我是要死了吗?” 江危楼蹙了下眉头,声音淡淡,“嗯。” 随之游:“……?” 不是,你嗯什么,我好着呢。 我特意给自己留了一息,我还有救啊! 随之游压下内心的抗议,孱弱迷离的样子,颗颗眼泪从杏眼里溢出,“危楼师兄,我真的没救了吗?其实我觉得我——” 江危楼又道,“我有愧于你。” 随之游:“……??!” 等下,你真的?一点都不心软吗? 你?是?人?吗? 随之游大为震撼,任由江危楼将她拥入怀中抱起,一步步走向绝情崖边。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人居然真的铁石心肠。行吧,当初她在这里捅死了人,报应马上让她在这里被抛尸。 江危楼不徐不疾地走着,眉眼间有了几分沉郁。 他知晓她绝对只是油嘴滑舌,有其他企图,也知她似乎也总有小心思不想让自己好过。他们相处时间极短,不知她为何偏偏要缠着他,反正绝对不会只是口中她单纯的倾慕。 她的舍命相救到底为何? 做戏感动他? 但此刻她的伤势如此严重,如果真是做戏,只能说明她能狠心至此,所求匪浅。 可问题是,她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身上又有什么是她或派她前来接近他的势力所求的呢? 江危楼入天机纵横最先学的便是揣摩人心,几个刹那过去,他心下有了决定。 原本只打算将这知悉他过往又给他徒增因果孽缘的异数除之后快,如今竟牵扯出这些个逻辑不同之处。 那就暂且留着这个变数,慢慢找出她的所求之物或身后的势力,再一起清算吧。 江危楼脚步顿住,沉吟几秒,将随之游放在了那刻着绝情崖三字的巨石上。 随之游对于江危楼这番决定她生死的思考全然不知,她的内心已经将复仇计划列到第七项了。如今躺在冰冷的石头上,她像是冰柜里冻了三十年的咸鱼一样,冷漠、坚硬、且任人宰割。 江危楼嘱咐道:“稍等。” 他施法划出一个法术屏障来。 毁尸灭迹前还得开个屏障,手段也太缜密恶毒了吧。 随之游表情淡淡,内心愤愤。 江危楼设好阵法后,便转身走到巨石前,扶起了柔弱的随之游,“很快就好。” 随之游一伸手捞上他的脖颈,低声道:“江危楼。” 江危楼有些疑惑,“嗯?” “你真要这么做吗?” 随之游问。 你真的就这么狠心吗? 你良心不会痛吗? 江危楼还没有完全理解她的话,便感觉她搂紧了他的脖颈。他下意识往后偏了偏身子,“师妹,你——” 话音未落,便见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蹬了一脚巨石。 他立刻意识到她所想。 但为时已晚,随之游身子直接向后借力,硬生生将他抱着向拉扯下了悬崖边缘。 两人齐齐坠下悬崖,风声肃肃地在耳边刮着,刮得两人脸生疼。 江危楼从虚空中化出一柄剑,几度想要施法用剑插入悬崖的缝隙却不得其法,剑刃砍落的碎石砸跟着风齐齐往他身上擦去。 他愈发费解,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能以命相救,现在却又想拉他一起死? 随之游像是八爪鱼一样抱紧了江危楼,丝毫不让他有逃脱的可能。 崽种,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我为了你受伤你居然还打算让我死。行,那大家一起死,手拉手谁先过奈何桥谁是狗。 “咔嚓——” 终于,江危楼这次成功将剑刃插进了峭壁内。 他一手攥紧剑,一手拥住随之游,低声道:“你误会了。” “少来这一套!”随之游咳嗽几声,惨白的脸上满是愤怒,“你肯定是想分散注意力把我扔下去,我看透你了!我都为你伤成这样了,你还想把我扔下去自己跑路,你是人吗?!反正你休想独活!就算是死,你也得陪我!” 她说着,又抱得更紧了。 江危楼沉默几秒,了然道:“原来师妹是这么想我的。” 随之游:“……?” 江危楼:“那便如你所愿。” 他松了手,两人在一瞬间再次开始了无尽的下坠。 随之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7-27 06:35:40~2022-07-28 10:0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哪来的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呓语 10瓶;刷刷的眼睫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第 6 章 随之游很后悔,现在整个人就是,非常后悔。 她拉江危楼跳下来时想法很简单:你想让我死,那你跟我一起死。 但是,问题是,他们现在没死,似乎还无意闯入了某个秘境中。 秘境里天色阴翳,是一片走不出的深林,灵气四溢,滋养得其中妖物愈发难对付。两人落入秘境中本就带了一身伤,一路斩妖斩了半个时辰才找到一处暂且安全的木屋。 木屋内倒是有过人居住的痕迹,这是厚厚的灰尘告诉他们,这里已经很没有人来过。 江危楼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脸苍白得毫无血色,黑色的眸愈发沉郁,平日的淡笑如今也有些勉强。 两人自落下后未曾说一句话。 江危楼忙着打怪。 随之游忙着找补。 拉人下水殉葬,结果都没死成,这是否有点…… 好在江危楼先说话了,他施了个咒清洁了下这木屋,将她扶上了床,“你先休息下,我去外面运转打坐一下,便回来替你疗伤。” 他并没有提随之游拉他下来这事。 随之游便也没提,躺上去美美睡下了,此前他们搜查密林就搜了一个通宵,她属实顶不住了。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窄小的木屋里空无一人,只有床头的火符箓灼灼燃烧。 她揉了下眼睛,查了查自己的内息,伤已经好了大半。本就是刻意不治疗,这会儿睡一觉便自发调理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江危楼打坐间隙也回来为她疗了伤。 随之游下床离开了木屋,打算洗把脸。 到了木屋后的林子边,却见江危楼坐在溪边打坐,身上散发着淡淡金光,看不懂的金色符文文字围绕着他。 天机纵横不愧是极少人才能修的道,看着运功的特效就知道,是ssr。 “啪嗒——” 水浪拍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随之游一看,两只鱼突然从溪水里一跃飞到她脚下,如今正在费劲扑腾着。 江危楼没有睁眼,还在运功,“随师妹如果饿了,可以用它们充饥。” 随之游:“你这算不算杀生?” 天机纵横因为堪天命本就耗费更多寿元功德,各种经书中都讲述过,修此道之人更注重修德修心。 江危楼笑吟吟,“它们寿元将近,如果能为人果腹,想必也是一番功德。” 随之游:“……也有道理。” 一刻钟后,篝火上已经竖好,两人面对篝火而坐,一把剑上串着两只烤鱼。 随之游百无聊赖地支着脸,转了下剑,“好像还得等会儿,里面没熟。” 江危楼“嗯”了声,又说:“随师妹不是剑修么?为何对自己的本命器如此随意?” “这不是我的本命剑,我也没有本命剑。”随之游挠了挠头,认真道:“我除了一样宝贝外没有任何本命器。” 江危楼倒是第一次见如此寒酸之人,“是什么?” 随之游:“是你。” 江危楼:“……” 随之游:“宝贝,你怎么不说话了?” 江危楼:“……” 随之游露出了邪魅的笑意,肆无忌惮地贴上了江危楼,肩膀撞了下他。 她道:“你越不说话,我越兴奋。” 带有馨香的温度陡然侵袭江危楼,让他下意识蹙了下眉头,感到有些奇怪。他调息几秒,便微笑着道:“随师妹对自己的宝贝倒是很随意,连坠高崖也不忘带着。” 随之游:“……” 她清了下嗓子,移开视线,“你对我太绝情了,我受不了啊,我也只是个满怀爱意的少女。我也是人,我也有心,我的心也会痛。” 江危楼笑得虚伪,眸中是几分淡淡的落寞,“随师妹眼中,我竟是如此绝情之人么?” 随之游:“……” 你还跟我在这里装上了是吧? 她没忍住开始翻旧账,“先不说吃饭你让我付钱,就说方才坠崖的时候,你干什么松手?” 江危楼顿了下,才解释道:“我思考过,你当时受伤严重,我也无法为你疗愈。既然你一心向死,也希望我陪你,便遂你的意比较好。” 言下之意便是,她人都要死了,说什么是什么呗。 不过江危楼还能真陪着他一起死吗? 随之游不解道:“……那你自己呢?” 江危楼:“师妹受伤了无法御剑,但我可以。” 随之游不敢置信地道:“所以你只是打算做个表面样子,让我觉得你陪我一起死,实际上我真死了你就跑了?” “我不会走的。”江危楼义正辞严,眸光温柔,一派大师兄之风范,“我会好好安葬师妹再离开的。” 随之游气得深呼吸,但听着听着又觉得很是欣赏这种做派,因为她好像确实干过这种事。但人贵在双标,她可以犯贱,但不能容忍别人对她犯贱。 于是她她愤愤地转了下剑,让鱼翻面。 江危楼也没再说话,静静看着那两条内里仍透着红,但外皮已经靠得漆黑的鱼。 随之游见他神情专注,便又道:“可能还得再烤一会儿,你很想吃吗?” 江危楼道:“不用,我在念经超度它们。” 随之游:“大菩萨,你至于吗?杀两条鱼而已。” 江危楼:“非也,只是觉得,它们牺牲自我让人果腹,但白牺牲了。” 随之游:“……” 她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在阴阳怪气?” 江危楼含笑,“没有。” 那两条鱼最终还是如江危楼所说,白牺牲了,烤好后更是一团糟。 两人便随便采摘了些果子匆匆填了肚子。 篝火仍在燃烧。 江危楼继续打坐,随之游跟只猴子一样攀上了树,靠在树上看星星。 好一会儿,随之游又开始跟树下的江危楼搭话,“江危楼,你要不要上来?” 江危楼:“为何?” 随之游:“天机纵横不就是算命,你要不要占星?” 江危楼:“秘境内不过是旧事景象,不过也有些道理。” 他脚尖点低,便飞身上了树与她坐在同一根树根上了。抬眼观了下星象,拇指点了下几根手指,随后道:“算不出来有什么,多半与秘境主人无关。” “也就是说,这人记忆里根本不记得星象呗?”随之游百无聊赖歪头,直接靠在了他肩膀上,“好无聊啊,我们要关多久?” “我已经给宗门和姜师妹分别打了传讯符。”江危楼不动声色地挪了下肩膀,又继续道:“只看明天是否有回复,如果没有,说明这个秘境内的阵眼不在外界,只在内部。” 传讯符传送不出去,只能说明两界时间流速不流通。 随之游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有些不满,“我为了你差点死掉,你肩膀都不给我靠?” 江危楼淡然自若道:“男女有别。” “不是啊,气氛都到这里了。”随之游话音酸溜溜,又说:“你不觉得现在这样很浪漫吗?满天星河下,你我孤男寡女同坐一处,夜色下我欲言还休,你一言不发但黑眸深沉呼吸急促,然后一把将我按在树上——” 江危楼一把将她嘴捂住了,话音冷淡:“修仙之人,应当寡欲,师妹慎言。” 随之游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清楚了。 江危楼松了手,又道:“随师妹还是多用功修炼,少看些人间情爱罢。” “修仙界谈恋爱的大把,你有本事把他们都杀了。” 随之游瘪着嘴,说个没完。 “既然星象没什么好看的,我便下去打坐了。”江危楼淡笑,却已经拉开了距离。“随师妹不如回木屋好好休息,明日起来穿过树林想必又是一番苦战。师妹大伤初愈,下去时小心些。” “就这么点高度,我才不会出事。”随之游拉住了他的衣袖,道:“再看一会儿呗,还是你怕高?” 江危楼再次扯开自己的衣袖,淡笑,“男女授受不亲,师妹松手吧。” 他对她无语的时候,倒是便习惯单唤一个师妹了。 “那好吧。”随之游依依不舍地又扯了下他的袖子,才道:“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你叫危楼,是不是怪不吉利的?你——师父是怎么想的啊?” 她差点忘了,他年幼便被灭门了。 随之游有些愧疚,小心地看着江危楼。 江危楼面上却没有什么表现,只是已然对她的没话找话有了些不耐:“师父未给我名讳,我自己起的。” 随之游愣住,脑中飞速思考了起来。 他若是被带到仙门,不赐名的意味可就很明显了——连外门都算不得。 “我懂了,你是希望南阳派跟危楼一样,赶紧塌房。” 随之游轻巧地换了个话题。 “是天命所言。”他顿了下,黑眸垂落,显得他身上露出些凄清的味道,“天命曾说,我应摘星。” 十八岁那年,他得以悟道。 繁星璀璨的河边,他以百年寿元,算出八字箴言。 摘星戴月,证道无穷。 而凡间帝王大多紫微星转世或命带月支,恰好合了天机纵横需以身扶人间朝纲气运的道理。 江危楼便起了这个名字。 后来,他以此道一跃成为内门弟子,得以被门派诸多照拂。也有不少师叔提点他,这名字不好。但他总觉得,自己连名讳都未曾有,被门派磋磨时更不吉利。 江危楼看向随之游,“我便下去了。” “你怎么说完话就又要走啊,受不了了。”随之游笑得眼眸弯弯,漂亮的脸上满是揶揄,纤白的手指遥遥指着天空,“既然你这名字要摘星星,那你现在摘啊!” 她像是听不懂,又像是故意捉弄他似的。 江危楼叹了口气,才露出清浅的笑意,话音微冷,“我也会卜卦,倒是可以替师妹算一卦,不过这一卦后希望师妹莫要再叨扰我修炼了。” 随之游来了兴趣,起了身,“行啊,来来来,是不是要伸手?” 江危楼点头,将她伸出的手放在眼前,食指轻点几下掌心。 随之游:“怎么样?是不是大富大贵,飞升成神?” 江危楼:“要注意。” 随之游:“注意什么?” 江危楼:“你命中有大煞,此人就在你身边,隐忍不发。” 随之游:“有什么特征吗?” 江危楼:“上说此人为人和善,但缺乏耐心,杀伐果断。” 随之游:“……” 她仔仔细细看着江危楼,咽了口口水,又道:“……耐心具体指什么?” 江危楼轻笑了声,话音很轻,“似乎是说,被人反复打扰修炼。” 他看着她,眸色愈发深了。 随之游:“……” 她立刻飞身下了树,一边跑一边喊:“啊,我累了,我回去睡觉了,晚安!” 他看她背影消失在了树林中,这才长呼一口气,也飞身下了树,继续打坐。 奇怪,她这异数的命卦,他居然算不出。 而躺在木屋里的随之游没躺多久,就开始觉察一阵阵的潮湿与热意。她并不喜欢湿漉漉的感觉,这会让她想起一些黏腻的生物。 那柄龙晶玄铁剑,到底是谁拿走的呢? 她命令自己早些睡下,一闭眼睛却想起来百年前,坠入海中翻飞决绝的红,还有那一句语气缱绻的声音,“阿游,我先去等你,你一定要来。” 随之游感觉有些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7-28 10:02:21~2022-07-30 06:5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慈越股崩盘了、哪来的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当涂 40瓶;谢闻予 30瓶;繁柒、绝欢 10瓶;佛佛系系 5瓶;别烦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第 7 章 次日一早,随之游站在小木屋前,颇有几分依依不舍,“江师兄,我们非要这么早就去找阵眼在哪里吗?” “在秘境里也不知外界是何等时辰,随师妹,还是勿要拖延比较好。” 江危楼对她点了下头,率先迈腿走了。 随之游像个大哭大闹的熊孩子似的,走得歪歪扭扭摇头晃脑,“我不我不我不想,我累累,我想再睡一会儿。受不了了,我好饿,啊,不行,现在也好渴。” 江危楼回头看了眼把自己拧成麻花走着路的她,悄然深呼一口气,忍住不耐,“随师妹,不要胡闹。” “我胡闹怎么了,现在又没别人。”随之游也不知道自己是刻意逗他还是真有了些孩子心性,愈发嚣张地晃着脑袋,“江师兄,你说这里三步一个妖怪五步一个法阵,咱们在木屋里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多——” 江危楼扯了出一个笑,手已经揪起了随之游的后衣领。 随之游:“……?” 下一瞬,他脚尖一点地,直接拎着随之游三两步飞了起来。 “你干嘛!松手!”随之游两腿悬在空中一阵扑棱,“我又不是不会飞,撒手!江危楼,你别惹我!” 江危楼含笑应允,松了手。 随之游瞬间摔下去,好在她反应速度快,立刻唤出剑,险险站好。站好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叉腰,手指指着江危楼几秒又收回,咬着牙挤出甜美的夹子音,“江师兄,你逗弄女孩子的手段真坏坏!” 江危楼语气十分温柔,“随师妹这样可爱,是我定力不足了。” 两人对视假笑,一人强忍不耐,一人紧攥拳头。 但没多时,他们就没空僵持了,因为不远处又传来了低沉的怪物吼叫声。 昨日他们刚落入这秘境时,便知道这是地图刷出怪物的征兆,也就是说他们马上又要打怪了。 随之游有些顶不住,“江师兄,我们得杀到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找到阵眼前,我们必须继续走遍这个秘境。”江危楼深呼了口气,摸了摸胸前的口袋,“只是不知道我身上的符箓能撑到什么时候。” 修仙弟子也不是万能的,身上的灵力跟蓝条差不多,虽然能自动回蓝,但短时间用完了也没办法再用技能,只能调息运转。 在这个时候,各种符箓丹药乃至于法器的加成便十分重要了。 随之游向来比较糙,打架就一把破铁剑从街头砍到巷尾巴,技能都不带用的,一手普攻走天下,便极少不用担心体内的灵气耗损。 因此,面对江危楼的话,她便开始了犯贱,“江师兄,你不是有剑吗?江师兄为什么不用剑啊?是不想吗?” 江危楼:“……” 他淡淡地道:“师妹说笑了,我这身体已——” 随之游:“残花败柳了?” 江危楼微笑,“……师妹真是能说会道,希望等会儿应战也能如此骁勇善战,这才不愧对门派对剑修的重视。” 随之游见他被她梗住,心里美得很,又提出了个很久以前就有的疑问:“不过师兄,我很好奇,掌门明明是符修,为何掌门之位没有给善见师伯?” 毕竟南阳派的确如江危楼所说,一向注重培养剑修,而门派中修为最高的也是现今这位南阳派掌门的师兄——善见师伯。他渡劫中期的剑修,同时也是江危楼的师父。 “师父他——”江危楼思考了几秒,才道:“百年前游历归来,至今未曾突破中期,许是向更专心研习悟道吧。” 原来如此,难怪她刚潜伏进来时还想会一会这位剑修,却怎么也见不到人。 那怪物的怒吼声愈发近了,两人也呈现出了备战状态,愈发小心了起来。 江危楼闭眼几秒,低声道:“东南方向,西南方向,还有西北方向,均有数只妖兽。” “你之前不是说善见师伯没给你取名吗?”随之游开始打岔,将剑插在地上,胳膊肘拄着剑柄晃了起来,“是不是因为他光钻研怎么突破了就没怎么理你们这些弟子啊?” “不是。东南方向的妖气正在接近我们。”江危楼两手掐诀,陡然间立起一道屏障,“他本想收我为弟子的,只是出了些变故。” 到底能出什么变故,能从原本的内门弟子成为杂役啊。 随之游心里颇有些纳闷,却也不多问,十分贴心地道:“没事,他不收你弟子,我收你。” 江危楼陡然转头看向随之游,面上十分明显地露出了一个“?” 随之游:“……开玩笑。” 江危楼:“嗯,很有想法。” 忘了自己现在是外门,人家是内门。 让人家本升专,确实不太合适。 一息间,东南方向的妖气侵袭而来,一只浑身尖刺的中型药物狂奔而来。两只长满了鳞片的爪子深深陷入途中,奇怪的叫声几乎让两人有一瞬间失聪。 江危楼毫不犹豫地开始扔符箓,电符火符伴随着急急如律令的声音直冲怪物而去。 随之游作为一名外门混子在屏障内,时不时给江危楼传点聊胜于无的灵力,机械无聊的动作让她感受到了真人挂机打架的困倦。 一刻钟后,这场挂机战斗终于结束。 江危楼面色又苍白了下,额头沁出了些汗珠,嘴唇愈发殷红。他咳嗽了下,黑得深邃的眸有些朦胧,雌雄莫辩的漂亮面容上显出点病气,“随师妹,你且为我护法罢,我需要调息下。” 懂,蓝条没了。 随之游应允,又道:“那江师兄且先等我查探下方才的妖物。” 她上前去,并不显恶心,伸手直接在血淋漓的尸体里掏了掏。 没有妖丹。 随之游转头,“和昨日一样。” 昨日他们便发现了,被他们杀死的妖物死后与他们之前伏妖的结果一样,都没有留下妖丹。 “那看来可以确定了。”江危楼顿了下,“这秘境应该是那炼妖道修之前所在的地方。” 妖物的妖丹和修士的灵田是一个概念,是保证法力源源不断的根本。 而炼妖便是指,摘取妖物妖丹吸收修炼后,又将从妖丹中获得的法力反哺给失去妖丹的妖怪,以此驱妖为己用同时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法力。 但吸收过妖丹的修士,体内的灵田便会被妖气侵染,从此无法再修炼正常的功法,因而炼妖道士普遍被修仙界认为道心不纯应得而诛之。 他盘腿而坐,开始调息。 随之游闭上眼散去神识,“其他两个方向的妖物似乎感受到了这里的动静,赶过来的动作愈发快了。” 江危楼没有应声,还在努力调息。 当下情景不容乐观,他身上的符箓仅剩几张了,丹药也所剩不多了,天机纵横的法器耗损灵力只会更多。 这秘境至今只走了三分之一,还剩三分之二未查探,恐怕找到阵眼前就要先被四处赶来的妖物围攻了。 随之游又道:“还有一刻钟,师兄,你调息也不能全部恢复,我们回木屋吧?” “如果赶回去调息好,再赶来这里不又是被围攻,然后继续往返?”江危楼黑眸紧闭,面色淡淡,话音却透着点狠意,“往复如此,不如一鼓作气,必须继续向前。” 这人还真是……对自己够狠心。 一刻钟过后,其他方向的妖物已然袭来。 但跟随之游想象中不同的是,这次前来的不再是几只,而是将近十几只。它们似乎是一个族群的蟒妖,绿色的舌头上冒着粘稠的血液,粗壮的尾巴一挥便将碗口大的树甩断。 这比刚才那只怪物起码强个两三倍,恐怖的是,这还是一群。 江危楼片刻都没有犹豫,于虚空中一伸手,瞬间妖林内一片黑暗侵袭而来,朗朗白日化作夜空。灿亮的繁星与夜空中闪烁,他闭上眼,眉心浮现一轮月牙银光,两指并起在空中画下几道符文,夜空陡然劈下两道惊雷,将天空映出掺着墨染颜色的妖异紫红来。 江危楼低吟声响起。 雷电奇异地再次闪烁了下,连起三两颗星星,随后狠狠劈向那群环伺在他们周围的妖怪。 霎时间,方圆几里的树木化为灰烬,冲过来的蟒蛇群妖被电得低吼狂叫,乱甩的尾巴卷起无数烟尘。那些巨蟒发狂似的,不断喷着大量的毒液,尾巴疯狂敲击着地面。 我日,好炫。 随之游震撼。 江危楼闭着眼,仍在念咒。 又一道串联着繁星的雷电落下。 与此同时,江危楼的左眼已经开始缓缓流出了血液。 随之游皱起眉头,眸色沉了些,“你流血了。” 江危楼充耳不闻。 第三道雷劈下。 十几条蟒蛇尽数痛吟趴伏,巨大的身体挣扎着颤动。 他喉间溢出一口血,此刻,终于停下了手,睁开了眼。他的黑眸散发着橙金色,如同印着纹路的宝石一般,光彩耀眼。但左眼的血迹将他的脸染上猩红,显得他沉郁恐怖极了。 几秒后,江危楼眼眸复黑,他又咳出一口血,“我们走,这三道雷如今去了它们半条命,但撑不了多久它们又会群起攻之,我灵田已空,快走。” 随之游扶住他,用衣袖擦去了他脸上的血,“万一深入了又有妖怪呢?” “届时只需再撑一刻。”江危楼盯着她染血的衣袖,淡淡道:“不过折损些寿元罢了。” 随之游道:“你还剩多少寿元用啊?” 江危楼道:“一千五百年。” 随之游:“用一次这个招耗损多少年?” 江危楼:“一百年。” 随之游:“……” 也就十五次,这片林子才走了多远啊,怎么舍得在这种地方用啊?修仙之人,千万年的寿元总嫌不够,仍想飞升后与天同寿。怎么会有江危楼这种人,就为了找阵眼就能耗损一百年寿元,也不知道该说他傻还是狠。 随之游有些受不了了,她一把拔起了手边的剑,“那你就在这里好好调息。” 江危楼蹙眉,“可是蟒妖……” “我给你护法。”随之游反手挽了个剑花,回头看他一眼,“我保证,它们绝无可能靠近一步。” 她话音十分平淡,眼眸里却带着点笑,表情认真:“还是你不信我?” 当然不信。 你一个外门弟子,灵力稀少。 你心思复杂,至今不知你为何接近我。 你花言巧语,鬼话连篇。 江危楼这么想,但或许他意识到再深入的确危险,或许是她过分自信,也或许是他窥见她袖口的血迹。 他深呼了口气,闭上了眼,“好。” 江危楼盘膝坐下,开始调息。 她握着剑,走出了屏障,拄着剑对那群被电倒还在挣扎的蟒妖观察着。 随之游:“江师兄,你知道蛇肉补肾吗?” 江危楼:“……?” 作者有话要说:  蟒蛇:“蛇蛇我啊,真的生气了” - 感谢在2022-07-30 06:51:47~2022-07-31 13:5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M杯 20瓶;每天都在想中午吃啥、绝欢、sinze 10瓶;深海Trys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第 8 章 江危楼看了随之游半晌,“你不会——”真想炖汤吧? “啊,你误会了。”随之游看出他表情的变化,立刻解释道:“这玩意儿怪恶心的,我才不会动吃它的心思。” 江危楼摇头,“你还真有心思开玩笑。” 随之游皱眉,后仰了下身子,“我没开玩笑啊,我不吃,我是让你吃。” 江危楼:“……?” 他脸上的笑意顿住了,欲言又止。 随之游摆手,“你继续调息吧,我开始了。” 江危楼道:“你且小心。” 他闭上眼。 没几秒,江危楼便听到了她挥剑的声音,甚至能在脑中感受到她轻盈的步伐与身姿。 有几头巨蟒似乎苏醒了,挣扎得厉害,土地颤动着。 江危楼一时间有些担心,毕竟即便巨蟒这会儿仍因那几道电而行动困难,但深厚的妖力却仍是在的,却又听随之游轻快的话音响起,“危楼师兄,你还是别分心继续调息吧,老实说杀蛇怪恶心的,我怕你看了做噩梦。” 倒还有心思嬉皮笑脸。 江危楼心中有些无奈,担心去了几分,便不再理睬。 但接下来,他却陡然感觉到周身一股寒意,携风带雪似要将天地斩于一瞬。 江危楼立刻睁眼看过去,却见寒光一闪后,遍地的红与腥。 堆积如山的蛇妖尸块密密麻麻,或散落一地,或堆积成山。其中最为粗壮那只蟒妖被劈开两截,两丈高的上半身僵直地立在地上,狰狞痛苦的蛇头直冲天际。 随之游就坐在那蛇头上,沾染着血迹的剑正好插|进剑鞘,动作潇洒极了。 刚刚那股寒意……难道是她? 江危楼心中的疑虑加重一分,越发忍不住揣摩起了随之游其人。 但随之游显然是不知道的,她只是握着剑往蛇头上一插,借力跳了下来。随后她唤回剑,有些疑惑,“你这是调息完了?” “还没有。”江危楼说完,又顿了下,“你出剑很快,居然全都解决了。” 半盏茶不到的时间,仅凭外门剑修的能力,这是能做到的吗? 江危楼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随之游想了下,坦诚道:“出剑不快,怎么能扎中你的心。” 江危楼知问不出什么,便不再出声,安心调息。 前路未卜,还不知会遇到多少妖兽,只要这一刻是安全的他便不能浪费时间。 或许是他们这次诛杀这些巨蟒造成了一定的震慑,接下来一整天,他们除却碰到了些妖力微弱的小妖外没再发生什么。 但再接着往后,他们愈发难熬了起来。 因为整整两天两夜,他们几乎事无巨细地将妖林探了一遍,就连分叉口也要做标记方便二次回探。但奈何是用神识探,还是用通灵镜找,又或者是直接上手施法,却除了偶遇几个妖怪或妖怪的巢穴外一无所获。眼下,他们只剩下面前这一条狭窄至极的小径了。 两边的树林都要比其他地方密一些,内里的小径如同蜿蜒的蜈蚣般扭曲,越向里看越发觉得黑暗。 若有似无的妖气弥漫在周身,但两人放进去探路的神识却一去不复还,似乎就这样被侵吞了一般。 一刻钟后,江危楼深深呼了一口气,“我身上只有三道符箓了,丹药也所剩无几了。” “来都来了,我之前劝你跟我回木屋生个孩子你又不愿意。”随之游咂么了下嘴巴,看着江危楼笑了声,“那就进去吧,只是你能不能别这么紧绷了。” 江危楼也笑,表情波澜不惊,“随师妹倒是不紧绷,看起来胸有成竹。” “不是,怎么感觉你从大前天开始就老是阴阳怪气。”随之游很是纳闷,又道:“你到底在疑神疑鬼什么?” 江危楼看向她,面如春水,“或许是那日随师妹的剑法实在是让江某捉摸不透而已。” 本来便不知你所求为何,如今却又发觉你身手不凡,随师妹,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这几天,他们依旧并肩照妖伏魔,但都不像之前那群蟒妖难缠,江危楼便没再见过她出剑。这几日下来,怀疑在他心中埋下的种子长势越发好了,他反复揣摩她的身份意图却始终不得其解。 “就因为这事儿你憋了三天不跟我聊天啊?” 随之游终于找到了原因,杏眼睁得圆圆的,娇俏的话音理直气壮,“你直接问我,我肯定会告诉你原因的啊。危楼师兄,我没想到,在你眼里我的恋慕就这么不值钱。” 她说着,故作夸张的捂着心口,面色悲恸。 江危楼无视掉她的油嘴滑舌,朗声笑道:“既如此,那便麻烦师妹替我解惑了。” 随之游:“……” 你怎么还真问啊,不应该装不在意事后偷偷调查吗? 她一时间语塞,想了很久,三两步凑近了江危楼,仰头看着他认真道:“你知道随之游吗?就是那天我冒充的那个人。” 江危楼抬起一条眉毛,“嗯?” “其实,她是我的亲姐姐,我们从小一起练剑。后来我们一起进了鸿蒙派,但她是剑尊亲传弟子,而我,连能进那个门派都是沾她的光。”随之游仍是笑着的,一把将他的手抬起来摸向自己的脸,又苦笑道:“你不觉得,我跟她长得很像吗?” 随之游不太喜欢看别人的脸,因为化形只改了两三分,再说她瓶颈几百年,早就不是什么修仙界流量了,估计江危楼都不一定见过她。她说这话,不过是防止日后他做背调露出马脚。 但如她所想,江危楼果然没见过她,只是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随之游继续睁眼说瞎话,“我从小就觉得我有天赋,剑法高超,但年岁渐长,姐姐的天赋显现,越来越强。我……十分嫉妒,于是约了她比试剑法。结果,我输了。门派所有的人都觉得我不知天高地厚排挤我,姐姐对我也有了芥蒂,所以我离开了鸿蒙派。” 江危楼:“然后你来了南阳派?” “没有。”随之游扯了下嘴角,笑得有些没心没肺,“我自己到处接些任务过了百来年,因为我实在不想再入宗门,再去被迫接受自己竟不是唯一的天才这件事。” “那你为何进了南阳派?” 江危楼问道。 随之游道:“因为你。” 江危楼再次挑了下眉头,“你又——” “你或许不记得了,一年前你在苣洲初钺城里策马救下过一个从树上坠落的女子。”她露出了个不太好意思的笑,不太敢抬眼看他,话音也支支吾吾了起来,“其实,当时我灵力用尽了无法回修仙界,便在树上调息……然后不慎睡着了。然后,我花了很久时间才知道,你在南阳派。” 随之游本就朱唇皓齿,婉风流转,但平日里惯是个嘴上抹油的,便总是让人先注意到她那股机灵又落拓的劲儿。 如今她明亮水润的黑眸下垂着,红唇微微翘起,便很有几分交付了真心般的无措。 随之游这话半真半假,真话是确实有这事,假话是她被救了。 事实上她当时在碰瓷另一个修士打算骗钱,结果被江危楼截胡了,然后她按照原计划骗钱,结果江危楼救了人策马走了,她一分钱没要到。 江危楼记忆力显然很好,不到一息便想了起来,看向她的眸色幽深了几分。 难道……她做的这一切居然真的只是为了所谓的倾慕?难道真的只是他多疑,反而才将无视就能解决的事情搅乱成这番纠缠不清的情况? 无论如何,一切还不能太早下定论。 江危楼薄唇动了下,没有再说话。 随之游知道,按照他多疑的性子必然没有全信,却也没打算继续说服他。越是多疑,越不能着急。 她晃了下脑袋,又换上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笑意却显出些落寞,“好了,在这里说了这么久,到底要不要进?要进的话,我必以命护你,谁敢动你翅膀,我必毁掉他整个天堂!” 江危楼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淡淡道:“自然是去,别无他选。” 两人踏入狭长的小径,一路上间或有些形貌恐怖的小妖出现,却并不攻击他们,反而畏畏缩缩地逃跑了。 走得越深,冷意越重,也越难从树冠的间隙中瞥见天光。 但真正走到尽头时,两人都被面前的场景震慑住了。 一间木屋安静地立在二人面前,屋前一处枯井,屋后一处溪流,与他们初入秘境时找到的停脚处别无二致。 但悚人的是,一片暗色下,密密麻麻的“人”围绕在木屋前后左右。 这些“人”身上穿着破烂不堪乃至于腐|败的衣服,肌肤是渗人的灰白,有些身体浮肿着早已流出了层层脓液,有些头发都已经凝结成块。 浓重的尸气与妖气夹杂着血腥味使得二人几乎窒息。 而这些尸妖在见到他们的一瞬间便立刻开始攻击,如果说之前的妖兽很强的话,这群尸妖的实力绝对算不上强。但是,却绝对比任何妖兽到难对付——因为他们完全会使用各种修道者的术法。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精通。 首当其冲的便是江危楼,他瞬间立起的法术屏障几乎挡不了多少伤害,还未来得及攻击肩膀便被一道法术穿透重伤至流血。 他咬着牙,伸手就要从虚空中唤出雷电,却被御剑躲避着各种法术伤害还有直接攻过来的随之游拉扯上了剑。 随之游拧眉,一把握住他手腕,低声喊道:“你疯了吧,一百年寿元诶!” 江危楼呼吸粗重了些,血染红了他的肩膀。他却突然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将她的手指掰开,“放心,这次不是。” 随之游愣住,又道:“不是,我是说,你让我——” 话音却被江危楼截断,他再次念出咒文。 虚空之中,漆黑的云朵袭来,将本就昏暗的环境映衬得愈发压抑,璀璨的繁星闪烁着光芒,随后一瞬间,星星陡然坠落化作数十条光束缓缓于八方之中浮现交织出成格子。 月牙的光印再次浮现在他额心。 他两根手指于空中一捻,暗色天空的繁星便立时落入他指尖化作一枚莹润的棋子,散发出荧荧的光芒。 江危楼手指一点,落下棋子,“天元。” 骤然间,繁星化作的格子棋盘散发出阵阵灼热的光芒,将一拨他们附近的尸妖湮没成灰。 我日,好炫。 随之游愣住。 另一群尸妖联合起集体施法立了屏障,其他的尸妖便立刻躲在屏障后继续施法。 江危楼闭着眼,左眼的血淙淙流个不停,继续拈了颗繁星落下棋,“拆二。” 围棋少年江流儿是吧。 随之游想着,却也不打算袖手旁观,给江流儿啊不是江危楼护法,将所有靠近过来打算近战的尸妖斩了个精光。但实话说,因为随时注意着江危楼,她也还是被攻击中一两次,受了些伤。 江危楼眼下的血液愈发鲜红,他一刻不停地念着咒文,星星于他指间翻飞再落入这棋盘之上。许久之后,他终于落下最后一颗棋子,“收官。” 紫红的火焰霎时间顺着他的话语燃起,不消一刻钟,方才的尸群只剩满目的荒凉尘土。 全灭。 江危楼没有半分轻松,如画的眉眼满是疲惫,但偏偏鲜红的血花绽放于他脸上,却显出糜艳的b狠劲来。 随之游又叹了口气,没说话。她撕下了袖口的布条,凑近他。 江危楼歪了下头,眸色仍是淡淡的金,涌动的血却几乎将他的左眼浸没,“有什么事吗?” 随之游只是按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别动。” 江危楼会意,居然也真没动,微微低下了头任由她动作。 她包扎时,却又见他笑了下,蒙着眼下的下半脸仍俊美标致,唇边的笑意竟有几分肆意。 江危楼道:“这星星,倒也确实摘下了。” 随之游反应了下,才意识到,他居然是在说那晚她让他摘星的事。一时间,她有些无语,却也笑起来,“说得好像,你不摘星还能活下来一样。” 江危楼哑然失笑,上去查探了下那些尸妖,却在瞬间神色大变。 随之游有些奇怪,施法一看,立刻也沉默了。 他们本以为是那炼妖修士用了茅山赶尸之术法又佐以了妖气驱使,却没想,这些尸妖居然身上俱有灵基,但灵田早已干涸无法再生灵力。也就是说——这些修士全都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吸干了灵力至死后,又被这炼药道士灌以妖力滋养的傀儡。 难怪……难怪这些尸妖居然全都会使用法术,且各不相同。 这分明就是从各个门派里被选中杀死的修士! 如果是炼妖被修仙界认为是入魔,那么此等将修士炼成尸妖的行为则是十恶不赦的禁令,因为后者乃是禁术。 此等禁术若现于修仙界,则人人自危,而且如今竟已牺牲了如此多修士。 江危楼神情凝重,“我们必须赶紧找到阵眼,此事必须上报于掌门,否则——” 他话音未落却见原本晦暗的环境一亮,杂乱的脚步声突然从四方袭来。与此同时,是更加浓厚的妖气,与方才如出一辙的味道。 这炼妖修士居然还炼了一批修士! 随之游看了眼江危楼,却见他的手摸上了蒙眼布打算摘下,她再次按下他的手,“你都没有灵力了,消停点,实在不行我们跑路吧。” “这次不用耗费灵力。” 江危楼话音淡淡。 随之游惊奇了起来,“那耗费什么?” 江危楼道:“寿元。” 随之游:“……?” 她睁大眼,“不是,你刚刚不是说不是那种耗寿元的吗?” 江危楼道:“这次是只耗寿元。” 随之游:“……行吧,那这次是多少。” 江危楼轻笑,话音风轻云淡,“五百年。” 随之游:“……?!?!” 不是,你他妈,能不能惜命一点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江危楼:“别人氪金我氪命,赢麻了。” - 感谢在2022-07-31 13:55:59~2022-08-02 04:1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果咩 2个;猫猫头、不散不见、无聊的M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槿衣 60瓶;苏苏又来催更啦 30瓶;唐凛、季冉晨、景行 10瓶;暴打熊猫 3瓶;小能bt 2瓶;娃娃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第 9 章 听到五百年寿元,随之游瞬间失去了理智,拎着江危楼的领子晃了起来,话音愤慨。 “不准用了!无论如何,不准用了!江危楼,你听好了,不允许你这样浪费你的寿元,我见不得你这样对你自己!” 别没等谈上恋爱人就死了,妈的,重新挑个长得帅还不知道她还和鸿蒙派没关系的男人真的很难啊! 摇晃中,布条落下,露出江危楼那双黑黢如宝石的眸。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眸中似有万般思绪,却只是道:“若能证道,寿元无穷,挥霍又如何。若不能证道,即便与天同寿便也只是虚无走肉。” 这什么修仙辩证二象性,这他妈是封建主义能诞生出来的东西吗? 随之游听得脑袋都大了,她咬着牙,逼近了他的脸颊道:“我是文盲,我听不懂你说的屁话,你净惦记你那大道干嘛?在你还没有跟我谈上恋爱前,你敢死我就敢把你掘出来教你永世不得转生!” 江危楼看了她好一会儿,想说些什么。 但是又有什么好说的呢?无论问什么,似乎得到的答案一定会是花言巧语,他甚至能想出来她会以何种轻巧的姿态说出来她对他的倾慕、喜欢、迷恋。 明明已经得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回答来佐证她的感情,来平息他对她的怀疑,来让他们之间的隔阂再少一分,可他……无法控制地去警惕与怀疑。 如临深谷,心无旁骛许多年,他无法理解她的所谓的倾慕是否别有目的,无法理解是否倾慕这种感情就应该是她如此的表现。 随之游没有等到回应,一时间觉得有些挫败,抓着他领子的手也松开了。 她利索地抽出剑,风扬起额边碎发,闷闷道:“之后,我来。不要再用你的命来做这些事了。” 江危楼微怔,眼眸似有墨色翻涌。片刻后,他眼角眉梢如含春,“师妹不愧是曾是鸿蒙派弟子,好大的口气。” 他顿了下,又道:“但确实有效。” 随之游见他态度突然软化,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别我一转身,你又背着我去当短命鬼了!” 江危楼:“……” 当短命鬼倒也不是什么值得抢着的事情。 他摇头笑道:“师妹言语间尽是关心,我若是再推拒便有些没眼力见了。” 就当是心血来潮,让他看看凭借着倾慕,她要做到哪一步吧。 江危楼想。 随之游这才放心,昂了下下巴还未说话,却先差点被几道法术击中。她立刻拽着江危楼乘上了剑,却也飞不了太高,毕竟这秘境限高一丈。 还未等她仔细查看情况,便已经见七八只尸妖同样御起剑来追了过来,而江危楼却从容地坐下于剑上调息运功了起来。 随之游还未发问,却听江危楼温声道:“我便悉听尊便罢,望师妹小心。” 随之游唤出另一把铁剑,横挡住一道身后的攻击,“……不是,你还真打算旁观啊?” 江危楼疑惑,“我以为师妹真打算以命护我,原来做不得数?” 随之游:“……你!不是,我让你别浪费寿元,但你好歹——” 江危楼摇头笑出来了,也唤出了剑,“玩笑罢了,师妹竟是认真觉得我会做这种事吗?” 啊?你不会吗?你完全会。 随之游心里腹诽几句,便收回御剑下了地,身影极其灵活地穿梭于其中。 她穿着一身蓝衣,仿若一抹亮色游动其中,出剑极快却也极狠,许多妖力弱一些的基本都是一剑毙命。 可没多时,她便注意到了江危楼。 他身姿优雅,容貌俊逸,招式华丽。 他的黑眸中满是阴戾,他的剑法里满是破绽。 每一剑精准刺中空气,每一招精准接到伤害。 她大为震撼,演武场里她明明记得他跟师弟1v1打得还成,结果打团居然如此拉跨。 演的吧?这合理吗? 江危楼浑然不觉她的注视,还在努力挥剑,优雅凛冽的出招衬得他愈发如人间矜贵公子,翩翩白衣上尽是血痕,衬得他如虞美人似的靡艳脆弱。 俊得郎艳独绝,菜得花里胡哨。 随之游:“……” 有这种队友,这不摆烂她浑身像有蚂蚁在爬。 她一剑扎死几只尸妖,飞身到了江危楼附近,一把搂住他的腰脚尖点帮他躲开了几道攻击。 随之游:“江危楼,我知道你说的意外什么了。” 江危楼蹙眉,“什么意外?” 随之游:“你剑法这么烂,难怪你师父当年不收你为徒。” 江危楼:“……” 随之游:“你不会生气吧?” 江危楼浅笑,“不会,江某剑法确实不精。” 随之游:“哥,是很烂。” 江危楼:“……” 随之游:“你怎么赢那个剑修师弟的?你是不是花钱了啊?” 江危楼:“……” “哎呀,没事没事,我不说了不说了。”她明显感觉微笑的江危楼身上有了些寒意,便更用劲儿去搂着他的腰:“你跟在身后,持续为我施些疗愈的术法以及输送些灵力罢,这样子我也能随时护你周全。” 江危楼:“……好。” 他又说:“你先松手。” 随之游“啧”了声,“咱俩谁跟谁,摸两下怎么了。” 说完,她意犹未尽,又伸手捏了捏。 江危楼:“……” 他微笑看向着她,右手朝虚空伸去,指尖泛起雷光。 随之游:“……好好好我松手你别冲动!” 她立刻松了手,不敢再调戏江危楼。怎么这种小事也值得他花个几百年寿命,受不了! 尸妖群密密麻麻涌上来,无数道法荧直冲他们而来,几乎要将这一小块地方映得如烈日般光亮。 周围的树木早已摧于一旦,泥土碎石乱飞,遍地尽是尸妖的残肢碎体。阴翳的天空降下三道雷,狂风乱做,仿佛在助兴。 随之游一把破铁剑握在手中,黑发随风飘扬,散漫气质顿消,以锐不可当之势横扫一小片尸妖。 明明四面迎敌,她却丝毫不怵,脚尖一点飞到半空,行云流水地砍下三两只跟上的尸妖。 随后她直直从半空中跃下,两剑先砍断了一直被尸妖群护着的一只持续施法的尸妖。 在众尸妖慌乱找她之际,她身影却顿消,再感受到她时,剑刃便已经抵住了它们的脖子。 江危楼紧紧跟在她身后,凡是他所会的治疗术法和防御咒术一股脑得往她身上砸。 随之游直接杀红了眼,一把剑不够,又抢了一把剑直接凌空抛起。 先是左手旋起剑挽了个剑花,脚踩空中剑尖躲过几道法术,她往后仰身用脚尖勾住半空的剑直接倒挂下来横砍一片尸妖。 江危楼跟在她身后两步距离,刚要抬手施法,却见随之游一回头直接让脱手扔出剑朝着他飞刺过来。 他怔了下立刻准备躲闪,那道刀刃如寒霜似的剑擦过他脸颊一寸的距离,削下他两三根黑发后直直向后刺去。 “扑哧——” 剑刺中□□的声音仿佛炸在他耳边。 江危楼回头,某个不知何时已靠近他的尸妖从剑上倒下。而那飞过的剑又打了个转儿,回旋到她手中。 他无奈,“你——”直接跟我说便是了。 随之游柳眉倒竖,话音轻快地打断他,“你小心着点哇。” 江危楼也不恼,正想解释,却见她已转身继续诛妖了,身影晃得像只泥鳅,脑袋后束起的发也荡个不停。 他又觉得不能怪他不小心。 毕竟在这狂风乱吹雷电轰鸣,如同无间地狱般的环境里,只有随之游束发的红色缎带像是这里的一抹亮色。 这抹红又晃来晃去,晃得他有些眼花,看不见其他的。 江危楼继续为她施法治疗,差点跟不上,于是她便立刻有些得意地看着他,手里的剑还不忘砍下几只妖怪脑袋,她话音拖得又长又欠: “跟——紧——点——!” “……” 江危楼便加快了速度,靠近了些,近得连他们御的两把剑都轻轻碰撞了下,发出了清脆的叮咚声。 他陡然觉得很好笑,却没找到觉得好笑的原因。 感受到身后的江危楼与她的距离,随之游便不再顾虑任何其他因素,眼神一凛。 她身影如惊鸿游龙般鬼魅,只有那头束着黑发的红色缎带格外显眼,剑光留影之处尸横遍野。 随之游弹了下舌头:“帅不?这才是剑的用法。” 江危楼:“……” 随之游:“别的不说,论用剑,比我叼的也就谢疾。” 江危楼:“随师妹,专心一点。” 随之游:“你看我这么帅,要不要当我道侣,我的剑余生只为你出鞘。” 江危楼:“……”” 她全然不在乎他的沉默,眸光熠熠如灿阳,笑意爽朗得张狂。 “轰隆——” 一道雷声落下,瞬间照出遍地的尸海,剑光映出她半张神采奕奕的脸。 随之游:“刚刚谁欺负你了?” 江危楼:“……” 随之游:“是不是最瘦那个。” 江危楼:“……” 随之游:“你不说话就是了,走,跟我去真实他。” 她踩着他们的肩膀,斜挂金钩以剑为拐踢倒下两只尸妖,一偏头轻松躲开背后的袭击才又拔起剑飞跃凌空直直冲着那个瘦成杆子的尸妖冲过去。 刀光晃了下,尸妖应声倒地。 随之游笑吟吟的,“心动了没?” 江危楼移开视线,没说话。 本就愈发浑浊的空气里,尸妖们的体.液四溅,腥臭的味道愈发浓重。 她位于其中,如同这混沌尸海中的修罗恶鬼,但偏偏又因她如风似影的剑气,只让人觉得—— 飒沓如流星,斩落三千魂。 “轰隆——” 又是一道雷电落下。 随之游将剑直插于地,脚尖踩着剑柄,湿黏的黑发贴在白皙的脸上,显出点淡漠来。 江危楼移开视线,“差不多了。” 闪烁的雷光映照出遍地狼藉,还有一小撮仍在挣扎试图攻击他们的尸妖。 她喟叹一声,两指并拢轻轻在空中划动了下。瞬时间,脚下的剑凌空而起来,以其为圆心陡现数十道缭绕着细小电光的剑影。 江危楼微怔,这是她的剑意吗? 随之游话音带着点轻佻,“去吧。” 数十道剑影便霎时间化作一条剑河般流动,停滞半秒,便如流星般降落。无数寒光乱舞,顷刻间,这战场死寂一片。 无论如何,结束了。 江危楼甚少干过这种给他人护法支援的活儿,尤其是还有时时刻刻面对随之游的骚扰,见到这场景终于放下了心。 随之游又长长舒出一口气,唤回剑,扫了几眼,“钝了。” 江危楼看过去,“这剑,似乎连刀刃都平了。” “杀爽了。”随之游又收起剑,“不过还能用。” 江危楼挑眉,淡笑,“师妹对自己的剑法很有信心。” 他顿了下,又道:“这似乎是最后一批尸妖了。” 随之游看向了不远处那个木屋,在如此几波战斗后,这成片的妖林早化作淄粉。但只有这个木屋,居然至今毫发无损。 江危楼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过去,两人同时对视了一眼对方,便知对方的想法了。 起初这木屋是唯一安全且无妖气的地方,很可能便是那炼药道士设的镜阵,是此木屋的镜像,只为让他们迷失方向被更强的妖所果腹。但如今再次来到,炼药道士不惜用被炼的修士出面,哪怕暴露自己更大的罪行也要阻止他们靠近,可见其重要程度。 这里就是阵眼。 江危楼长舒一口气,面上终于浮现出点释然的笑意。“离开秘境后,我们需马上将此事禀告于上,不然——” 随之游:“等下。” 江危楼:“什么?” 随之游唤出剑,数十道剑意再次浮现。 金色光芒舞动纷飞,最后如龙吟一般发出啸叫直直冲向木屋。 “咔嚓——轰隆隆——” 木屋顷刻被拦腰砍断,一阵光芒大盛。 此处果然是阵眼! 随之游:“看我吊不?” 江危楼眸如春水,嘴角勾着淡笑,“不了。” 随之游:“……嗯?!” 啊……不是……不是这种啊! 作者有话要说:  突发奇想的迷之段子: 恋爱前 游妹:看我吊吗? 江危楼:婉拒了哈。 恋爱后 游妹:看看吊。 江危楼:…… (已发送) - 感谢在2022-08-02 04:15:58~2022-08-03 06:5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鸦 28瓶;拥蓝点翠 5瓶;燃倾、小能b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第 10 章 妖气弥漫的秘境林内,两个身影仔仔细细地蹲在每具尸体附近——他们在查探这些尸妖的身份找寻各种信物,好在回禀宗门时出示证据。 实话说,这是个颇有些困难的技术活。 因为他们之前打架太猛了,很多尸妖直接化为灰烬了,但修仙弟子又不像妖物还能看看有没有妖丹。 随之游快被臭晕了,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伸手摸那些被自己亲自砍碎的身体。 你妈的,这什么网游,捡装备是吧? 她叹了口气,却突然皱了下眉头,“江危楼!” 江危楼侧目,“怎么了?” 随之游将自己摸到的令牌交给他,“这好像是……你们夜巡的令牌。” 江危楼伸手探了探,眸中露出些惊诧,不敢置信似的再次施法探了下。 “怎么了?是查不出来吗?”随之游歪头,蹲着的身子撞了下江危楼,江危楼没动,她自己差点蹲不稳,“到底怎么啦?” “这是……元庆的令牌。” 江危楼沉默许久,才道。 元庆……?根据那天在绝情崖上受伤归来的弟子说,他与另一师弟隋恒的魂灯已灭了。 若魂灯灭,灵基必死,那妖道又该怎么将妖气放进去呢? 灵基如土地,灵田如植物,土地被污染了灵田也会随之被污染或死去。但如果土地死了,那这地方便在不可能有植物能生存。 要么就是这妖道能力通天能起死回生,要么就是…… 江危楼起身,淡淡道:“恐怕他早与那炼妖道士有了勾结。” “事态竟已如此严重。”随之游也叹了口气,道:“不能浪费时间了,早些回去罢。” 江危楼点头,两人不再浪费时间,又迅速前往阵眼。 当他们正准备通过阵眼回去时,竟又发现这阵眼是子母阵。 一般秘境的阵眼是双地传送,而子母阵眼则是由母阵眼连接范围最远的两地,在由子阵眼在两地中进行连接。 先是炼妖道士以妖力改造修仙弟子,又是门派弟子与其勾连,现在还有去路不明的子母阵,事情愈发错综复杂。 随之游看向江危楼,“我们要不要直接去母阵找出真正的原因?” “目前还不清楚母阵眼到底联通何处,而且这个秘境实在蹊跷,我们还是先禀报师门再来吧,毕竟你我二人势单力薄。” 江危楼顿了下,又说道:“而且此事牵连众多,莫要打草惊蛇。” 随之游又道:“那道士如果在我们走后摧毁母阵怎么办?毕竟妖道为了对付我们暴露了诸多底牌,这里恐怕不会久留。” “与其摧毁掉辛苦建立的秘境,对方恐怕会觉得除了我们更容易。”江危楼思考了几秒,又道:“不过你说得也有可能,但现下我们确实没其他法子,贸然行动太危险了。” 随之游想了下,确实也是,万一到时候对方真的很强,江危楼又开始烧命就难办了,便不再提前去母阵的事。 两人跳入子阵中。 一阵金光闪过。 ****** 万里无云,青山翠绿,两道飘逸的身影闪过,正是江危楼与随之游。 他们本决定先回旅馆与南阳派众人汇合,再一起商议此事并汇报,但回到旅馆却听跑堂说他们早就于两天离开,甚至没有留下口信。 而江危楼施法传去的传讯符不知为何也了无音讯,他们此刻正在加急赶往渡界山,赶紧回南阳派。 一刻钟后,他们终于到了渡界山脚下。 然后,他们惊喜地发现,连渡界山的结界他们也过不去。 江危楼几次尝试后,仍还在原地。 随之游早已放弃了,饶有兴致地想:还好结界不在山体内,不然江危楼得撞到什么时候。 终于,江危楼不再尝试,只是道:“我们的弟子玉牒已经无法使用了。” 好家伙,学生证消磁了学校都进不了了。 如果说魂灯相当于身份证,那么门派弟子玉牒就相当于学生证,乘渡界船往返两界的费用还能打八折。如果散修,则需要自己去相关部门备案办理个人玉牒。 随之游:“那弟子怎会有如此大能量,连我们的玉牒都能毁掉?” “我猜是有人谎报我们魂灯已灭。”江危楼抬眸,继续说:“这样门派那边自然便会收回玉牒。” 随之游蹙眉,表达了反对,“但无凭无据,门派怎么会轻信?” “那为何我们当初却信了隋恒与元庆魂灯已灭?” 江危楼反问道。 当时那弟子以濒死之姿出现,众人便直以为他是侥幸逃脱。 随之游又道:“但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说我们这一队人里与炼妖道士勾结的不止一个人?” 江危楼没说话,黑眸微垂。 随之游知晓他是默认,便又道:“现在该怎么办?” 江危楼:“随师妹之前不是散修么?” 怎么,当过修仙社会闲散人员碍着你了? 随之游有些疑惑。 江危楼道:“师妹的个人玉牒还能使用吗? 随之游:“我进了门派,个人玉牒自然是销毁了。” 江危楼垂下眸子,开始考量其他的法子。 随之游同样怅惘,她当初费劲心思瞒过了南阳派众人拿到了南阳派的弟子玉牒。如今这南阳的玉牒不能用了,那必要时刻她就得用自己鸿蒙派的弟子玉牒了。 但问题是鸿蒙派换了掌门后管得很严不让弟子随便下凡,她现在敢用玉牒,鸿蒙派就敢追踪玉牒把她捉回去审问。到时候万一查出来她下凡三次杀了三个老公,名声坏了事小,把她逐出师门没了月奉事大。 而且江危楼再发现个不对,一切就都泡汤了。 两人站在原地各自烦心着,却听不远处传来些说说笑笑的声音,他们望过去。 不远处,一群修仙弟子齐齐御剑停下,为首之人肩宽腿长,腰边挂着三柄剑,笑意灿烂。 未见他面容,却先听他热情招呼的声音。 “远处二位道友何故踌躇不前?” 江危楼眸光一深,笑吟吟准备迎上去,而随之游却瞬间转过身施法化了身斗篷出来,将帽子拉着挡住了大部分脸。 吐了,怎么会碰到鸿蒙派的人,只是一个门派便算了,偏偏还是个熟人。 随之游翻着白眼,弓腰跟在江危楼身后,活像个小侍。 江危楼回望她一眼,“随——呃——” 随之游在他身后掐下他的腰。 江危楼咽下闷哼,笑如春风地转过头看向那为首的弟子,两指侧抵眉心低了下头,“在下是南阳派弟子江危楼。” “鸿蒙派,鹿淞景。” 那一群人也同样行礼,却只有为首的弟子报了名字,看来他是这个小队的带队人。 鹿淞景笑得眼弯弯,却看向了随之游,问道:“江道友身后的是?” 江危楼道:“这是我的师妹,随——” 你妈的,你不会是不懂我的暗示吧? 随之游咬着牙,又掐了下他的腰。 江危楼面不改色,嘴角勾起点笑,“随便。” 鹿淞景一愣,捧腹大笑,乐得眼泪都出了,“这名字好好笑,随这姓又少见又好听的,随道友怎么会是这么个名字!” 差不多得了,再几把说回去就把你捅了。 随之游咬牙切齿,又想掐江危楼,他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微凉的温度包裹着她的指尖。 江危楼道:“方才道友问我们为何踌躇不前,原因实在复杂,但还在遇见你们了。” 鹿淞景仍是一副灿烂的笑脸,“哟,什么情况啊?你放心,大家既然都是追逐大道之人,若我们能帮定然会出手相助。” 不会是要让鹿淞景带他们进修仙界吧? 别啊哥,同行一个时辰她万一就掉马了怎么办? 随之游暗暗瞪大眼睛,晃了下江危楼的手,示意他不要。 江危楼话音顿了下,回头看了下随之游,又道:“此事重大,我先同师妹商量一下,烦请各位道友稍等片刻。” 鹿淞景摆摆手,毫不介怀的样子,澄澈的眼睛弯弯。 打从见面,他那如灿阳的笑就没停过。 见江危楼等人走到了一边,他身后的几个师弟师妹才道:“鹿师兄,你怎么轻易答应了?我们还得抓紧回门派禀报此次诛妖之异常呢!” “没事儿啊,先听听看呗。”鹿淞景将两手背在脑后,晃着身子又道:“对了,你们说这次宗门大比我能赢吗?” “这还早着呢,也不知道你急什么。”一个师弟有些无语,“再说了,你可是——” 他话音陡然顿住,视线被远处的两人吸引过去。 那唤做随便的师妹似乎在撒娇似的,抓着对面那人的袖子。 他便唏嘘道:“恋爱真好啊。” 鹿淞景复读:“恋爱真好啊。” 而真相却十分令人唏嘘。 随之游:“我就是从那个门派出来的,你相信我,他们都是穷凶恶极之辈。” 江危楼:“比如?” 随之游:“抛开事实不谈,我这么爱你,你却要为了他们委屈我。” 江危楼:“师妹,你掐我的时候倒是不那么委屈。” 随之游:“你非要如此吗?” 江危楼:“此事重大,我们需要尽快赶回南阳派。” 随之游:“我就是死了,我也不要跟鸿蒙派的人一块儿。” 江危楼微笑,“那就如你所愿吧。” 随之游:“……?” 她瞪大眼,“不是吧?你真的,我哭死,你这就要杀了我吗?” 江危楼却没有回复,只是朝着鸿蒙派的方向走去。 随之游抓着兜帽在原地摇头晃脑。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狗男人狗男人狗男人。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她直接化出了一柄剑,气冲冲上前去就要捅死江危楼,打算直接跟鸿蒙派众人相认得了。 刚走上前去,却见江危楼两手放在眉心行了礼,“望道友一切小心。” 鹿淞景也回礼,便带着鸿蒙派众人跨过了渡界山的结界。 江危楼孤身一人站在原地,白衣翩翩,他回眸,“随师妹为何一脸愤懑。” 随之游:“……我天生长这样。” 江危楼:“那剑呢?” 随之游:“……” 她挠头:“什么剑?” 江危楼:“你手里这把。” 随之游:“手里的什么?” 江危楼:“剑。” 随之游:“什么剑?” 江危楼:“你手里这把剑。” 随之游:“哪里有剑?” 江危楼:“……没事了。” 随之游:“嗯嗯好哒。” 江危楼摇了摇头,温声道:“现在只能另想办法了。” “我们去跳崖殉情吧?”随之游顿了下,道:“其实我们走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直到刚刚才想明白。” 江危楼沉吟几秒,“和子母阵有关吗?” 随之游点头:“那妖道肆意残害这么些修仙弟子,难道其他门派没有发现异常吗?我刚想起有些门派似乎已经限制弟子下凡了,恐怕是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你是怀疑,那妖道是通过子母阵来到凡人界的?”江危楼顿了下,却醍醐灌顶,“原来如此,这件事若是彻查起来,一定会先通过玉牒查频繁下凡之人!” 两人在梳理事情后,便立刻启程回到秘境。 ***** 绝情崖上,两人对视一眼。 随之游:“大师兄乃南阳派之长,您先。” 江危楼:“随师妹这时倒是知道谦让了。” 随之游视线被什么所吸引,表情有些惊诧,伸手遥遥指向远处,“江师兄,你看那边是不是妖道!” 江危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她却狞笑一声,直接从背后狠狠朝着他一推。 偏偏这时,江危楼眉目含春,早有准备似的回头握住她手腕拉了怀中。 随之游:“……?!” 江危楼笑眯眯。 两人仿佛一对眷侣,亲密无间地相拥着坠下山崖。 肃杀的风声在两人耳边响起。 随之游:“你耍诈!” 江危楼:“师妹不也是吗?” 随之游:“算了,我这么爱你,勉为其难跟你一块死吧。” 江危楼面不改色,低声道:“为何你总是如此轻易将情爱挂在嘴边。” 随之游看向他,黑发被风刮乱,唯有水眸亮晶晶。笑得干净爽朗,话音脆生生,“那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是真心的呢?” 江危楼无奈地叹气,将她拥紧了些,“那秘境似乎已经被摧毁了,我们下落至这种地步居然还没进入。” 随之游愣住,马上将脑袋从他怀里探出,瞪大眼:“那你还不赶紧御剑!像上次那样拔剑插进去也行啊!” 江危楼话音风轻云淡,仿佛在讲什么小事似的,“且继续看看,那子母阵既联通两界想必不会这么短时间摧毁。” 随之游:“万一传送阵真毁了,我们直接摔死了呢?” 江危楼:“那便是命数。” 随之游:“……” 我日,你是真的疯,不怕死吗? 她咬牙,抽出剑来找个缝隙插进去。 “当啷——” 剑深深插入山壁。 随之游松了口气,一手捞着江危楼的腰,“好哥哥,不然算了,实在不行我们去哪里等下一拨修仙弟子。我发誓,我对鸿蒙派没意见了,咱们随便跟着谁混回修仙界成吗?” “随师妹。”江危楼黑眸弯成月弧,薄唇勾出清朗的笑,“你想证道吗?” 随之游:“……?!” 什么意思,不会是看出来她想杀夫证道了吧? 不会吧,咋发现的啊?啊?她说梦话暴露的吗? 她额头冷汗涔涔,嘴角抽搐,“呃,想……当然想啊,哈哈,你怎么突然说这个啊。” 江危楼伸手握住插入峭壁中的剑刃,掌心的血液淙淙流出。 随之游大惊失色,“你干嘛啊!” 江危楼一派光风霁月,语气温柔,“师妹,道有万千,我未曾听闻有软弱之人能证道,何故如此犹豫,狠心赌这一把又何妨?” 他话音落下,手一动,便徒手握着剑刃拔下了剑。 随之游:“江危楼,你是不是有病——” 她话音没说完,便与江危楼齐齐坠入海中。 “唰啦啦——” 海面涌起滔天巨浪,白色浪花飞溅。 他们还未继续下沉,就在浪花飞溅瞬间被一阵金光卷入其中。 “唰啦啦——” 海浪瞬间平息。 自海更深处,沉睡的生物陡然睁开了双眼。 “找到了。” 嘲哳难听的声音响起,却又迅速消弭与海中。 秘境阵眼光芒一现。 随之游与江危楼湿漉漉着站在小木屋旁,原本残留的众多尸妖尸体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幽幽的妖林里,一道穿着南阳派制式衣服的背影映入他们眼中片刻,又瞬间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8-02 04:27:01~2022-08-05 01:0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果咩、当涂、困困小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锁千秋 38瓶;星辰未晚 30瓶;青鸦 28瓶;小周 15瓶;啊拉拉呱 6瓶;拥蓝点翠、唐凛 5瓶;小能bt 2瓶;57032786、燃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第 11 章 那身影将将闪过,江危楼便立时踩虚御风跟了上去,连随之游都稍愣几秒——她还在施法烘干自己的衣服。 虽然调查尸妖这件事很重要啦,但她现在身上湿漉漉很难受耶。 随之游恢复了一身清爽后,才踏上飞剑寻找他们的身影。 没多时,她便看见江危楼已经将那人制服了,单膝跪在腰上抵着那人的双手,另一只手插在那人的脖颈边上,剑没入土地三寸。 随之游表情惊恐。 这么菜的人怎么也能用剑制服别人啊。 南阳派,你们专业不行啊。 她走近了些,却在看到那人的面目时再次惊讶了起来,“小绿?” 小绿衣衫脏污,也表情惊恐地看着他们,眼珠快瞪出来了,“你们——还活着?” “你怎么也勾结了炼妖道士啊?”随之游很是痛心,“我还以为你不一样,是个道心单纯的人。”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勾结,能不能先松手啊?!”小绿跟被捞出水的活鱼一样,浑身扭动着挣扎,又很是茫然地看着江危楼,“不对,难道你们是这地方的幻境?但为什么幻境里会出现你们呢?” 随之游蹲下身,伸手戳她脸,“小笨蛋,你就没想到过我们还活着。” 小绿更惊诧了,“不可能啊,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先松手行不行?” “现在情况复杂,多有得罪。”江危楼笑意温润,黑眸中带了些为难,却仍没有松手,“烦请师妹先回答我们两个问题,之后我们再慢慢解开彼此误会吧。” 小绿狐疑地看着他,停止了挣扎,“那好吧。” 江危楼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们死了?” 小绿:“历练回来内门弟子们通传的啊,掌门还给你立了魂碑。” 果然,他们弟子玉牒无法使用是这个原因。 随之游纤纤玉指一伸,指了指自己,“我没有吗?” 小绿:“没有,这东西只有内门弟子有。” 随之游:“我就知道,外门弟子不能上桌吃饭。” 小绿:“……” “第二个问题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江危楼没有弯弯绕绕试探,单刀直入地问了出来。 随之游倒是有些惊讶,她还以为江危楼会更婉转一些,毕竟他向来心机过深。 “接的任务啊。”小绿不疑有他,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任务内容就是说修仙界里有个秘境,弟子们伏妖完没打扫让我打扫一下,然后把秘境关了。” “但关闭这阵眼也需要极强的灵力,你要怎么做到呢?”江危楼顿了下,又抛出一个新问题,“这任务是谁发给你的?” 小绿完全没反应过来他的两个问题问完了,接着回答道:“对方让我把符箓贴上去,然后注入灵力就可以了。至于是谁发的任务,我也不清楚,因为这任务是外门师兄从一个内门弟子里接到的,他说临时有事就让我来了。” 好家伙,层层外包啊,再外包一层现在在这里封阵眼的就是我了。 随之游在心里暗暗想着,不过她听到这里也几乎可以确定小绿就是个合同都没签的临时工。 江危楼显然也有同感,因为他已经松了手将小绿扶了起来,用着惯常的温柔和煦的面容和她道歉。 小绿呢,显然也是个直爽的人,看着他的脸连脾气都没发出来。 “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没有死的话,为什么都说你们魂灯灭了?” 小绿拍干净身上的灰尘,越发感觉到事情奇怪。 “炼妖道士的事情已经通传给掌门了吗?” 随之游看向小绿。 “已经通传了,不过门派这边是觉得妖道虽得而诛之,但大师兄既已因此陨落,说明对方及极难对付。要把这个事跟五大怪仙的人禀报。”小绿说着话,眼睛又瞥向了江危楼,“难道你们魂灯也和妖道这事有所关联?” 五大怪仙,曾在两千年前平息了修真界大战,制定了许多条修真盟约,以文明自律心怀苍生的思想取缔了原来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虽然本质没变,只是让修仙人吃相好看了点,但白衣服作为修仙人的衣柜倒也可以说明一件事——仙气飘飘,吃相好看,真的很重要。 他们因此拥有极高的威望,修仙界凡重大都会向他们禀报定夺。 随之游坐实了小绿的猜测,又说道:这里便是那炼妖道士的秘境,我们在无意中落入这里,发现炼妖道士不仅在炼妖,而且还在炼人,其中有两名被上报魂灯已灭被我们发现是为炼妖道士所为。” 小绿立时愣在原地,浑身发冷。 以修士为容器炼法,这可是明令禁止的禁术,被发现者不但会被诛杀,其魂魄还会被截下不入轮回,再被送入浑天狱中。浑天狱位于盘古踩下的第一个脚印处,此处是五界六海八重荒原的相交处,也是五界公认的极刑处刑地。 而她,已经被牵连进来了。 小绿平息许久,话音却仍有些颤抖,“所以,我们门派有奸细?派任务也是……那我,我回……可是……” 她话音依然有些凌乱,面色越发惨白。 随之游直接一把将她搂住,捏了捏肩膀,“唉哟,干嘛苦着脸,你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们也正打算回修仙界把这事儿报上去,你别担心啊,正好,有你作证说不定这事儿查得更快。” 小绿感受到身上的温度,被吓得没表情的脸终于扭曲了几秒,一把回抱住了随之游。 江危楼挑了下眉头。 她有些发抖,“我好怕啊,只是接个任务而已啊,我不知道……” “好了好了没事。”随之游拍着她的背后,话音悠闲,没一点正形“对了,你拿了多少钱啊?分我点?” 小绿气得推开她,骂道:“你还来油嘴滑舌!” 江危楼上前站在两人中间,温声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回修仙界吧。” ****** 秘境中时间是人间的两倍,他们离开秘境时,居然已是下午了。 他们本打算通过母阵眼回到修仙界,却没想那符箓已经自发运转,无法摧毁,母阵眼已经被关上了门。 现下,三人便又只能前往渡界山。 不过这会儿好在小绿还有弟子玉牒,通行应该是无碍的,毕竟常有修真界弟子会抵押凡间妖物或罪人通行。 三人在面馆简单吃了些吃食,便决定再启程去渡界山。 在走入原先那条通往渡界山的闹市途中时,距离他们不远的一道苍老的声音叫住了他们,“算命吗?年轻人,我看你们骨骼清奇啊。” 他们看过去,一道纯蓝色的竖幅倒是先吸引了视线。 “摸反骨、算贱、卜祸卦、看衰相。” 草书凌乱,内容晦气。 摊子前坐着个小老头,八字胡随着呼吸翘着,干巴得像窖藏了十年的土豆,眼光直直地看着他们这个方向。 “好奇怪,算命不都是说好话吗?” 小绿多看几眼。 随之游倒是饶有兴趣地乜斜了眼江危楼,“大师兄,你觉得他算得准吗?” 江危楼含笑,“我倒是没有太多了解。” “我就突然好奇,你会算命,他也会算命,你不给我算我们的姻缘,我找他给我们算!” 随之游摸着下巴,黑眸跃跃欲试。 小绿也瞧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似的,八卦地看着他们,“你们一起去算算呗。” 很好,很会助攻! 随之游得意于小绿这架僚机,一把拉住江危楼就去那算命摊子前。 “师妹,如果你不介意我折寿,我也不是不能算。” 江危楼有些无奈,又道:“现在妖道之事更要紧。” 随之游回头斜睨他一眼,表情带着点任性,“我就不!我就要算!” 江危楼见她如此,有又想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幼稚还是执拗,却也随她。 两人将将站定在算命摊子前,便感觉此处涌来几分寒意,似与其他地界岔开了似的。 算命先生看着他们,眉开眼笑,确实有几分世外高人的味儿。 随之游眨眨眼,“我要算姻缘。” 江危楼叹了口气,没说话。 “你们先伸出手,我看看。” 算命先生盯着他们的手反反复复看了好一阵。 随后,他高深莫测地看着随之游,“这位小姐,你的命,我算不出来,天机难言。” 江危楼眉头微动。 和他那日随手一算的结果一样。 随之游道:“那我们的姻缘呢?” 她眼巴巴地看着江危楼,又看了眼算命先生,楚楚可怜,“我爱了他这么多年,一直想跟他成亲,他每次都说怕耽误我不跟我结婚,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根本没打算娶我!我爹爹说我年纪大了,也打算给我相看人家了,可是他又来找我……” 江危楼:“……” 你一个人把剧情都补全了。 他想说她几句,一张嘴却又没忍住从喉间溢出零星笑意,“别闹了。” 算命先生耷拉着眼睛,都没正眼看她,“这倒是算出来了,不过只能给这位小哥说,姑娘还是先行退避吧。” 不行,万一你乱说话呢? 随之游警惕地抱住了江危楼的手臂。 算命先生看向了江危楼。 江危楼本来也只觉得胡闹,但看这算命先生倒是有些本事的样子,便也低头道:“随师妹既然这么想知道我们的姻缘,为何此刻又突然退缩了呢?” “万一不好呢?”随之游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我冒着多少次危险才跟你有了这么点进步,你要是觉得结果不好了就不要我了怎么办?” 江危楼弯起眼眸,“那——” “那就是命数对吧?”随之游撒泼起来了,“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你倒是听我说话啊,讲讲道理!” 江危楼:“……师妹,还是你先听我说话吧。” 他本来打算说那便当作玩笑罢了,却见她已经捂着心口演上了。她像是舔舐伤口的小兽,话音悲伤,“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江危楼,反正我的心只有一颗,你看着伤。” 江危楼:“……” 她说完一溜烟跑了,黑发晃来晃去,惬意轻松的步伐里哪有半分悲伤。 江危楼看向面前的老头,道:“请说。” 老头低声道:“你觉得这姑娘是否心悦于你?” 他沉默许久才回问:“是或否有什么区别吗?” 老头:“如果你不信,这因缘其实并不用算,不是吗?” 江危楼顿了下,道:“若是——” 老头没等他说完话,直接打断道:“那也不用了,信这女人说我爱你,你这辈子必被她甩三次。” 江危楼:“……?”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老头,“先生何出此言?” 老头伸手指了指竖幅,只说:“五钱银子。” 江危楼掏出一串钱递过去,指尖微光一现,却见那老头冷冷地看着他,枯瘦的手上也起了些术法,“我看这位小哥也是修道的仙人,怎么只能听好听话吗?” 他并不惊讶,早已猜到面前人不简单,笑得风轻云淡,“我是心胸狭窄的修道之人,确实只能听些好话。” “看来以貌取人倒也是我错了。”老头以退为进,咳嗽了下,干巴巴的面皮露出点阴冷意味。 正当江危楼以为他要出手时,却见一滴水液从老头眉心流出,迅速化作零星光芒散去。霎时间,这算命摊上竖幅的一连串草书也换成了正正经经的字句。 老头眼睛浑浊了些,有些迷惑地看着他,又立刻露出殷勤,“小兄弟,是来算命的吧?快坐快坐。” 江危楼敲了敲桌面,指了指几串银子,便转身离去。 此时,随之游跟小绿痛骂江危楼了好几个来回。 随之游:“真的,受不了了这男的,你说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他还不心动。” “江师兄本来就是出了名的难搞,你也不能冲着脸就上了啊,你之前不还说他肯定想对你图谋不轨吗?现在怎么又倒贴上了。”小绿把玩着手里的小面人,“实在不行你试试跟他互诉衷肠?” “我一天说十遍我爱他,还不够吗?”随之游越想越觉得自己舔狗得过分,暗自神伤,“以后,我再也不要说我爱他了,他根本不珍惜,只觉得我在油腔滑调。” 小绿:“因为你真的很油腔滑调。” 随之游:“因为我太爱告白了嘛?” 小绿:“对,话本子私定终身都是最后一出。” 随之游:“行,那我以后再也不说了,让他求着我。” 两人正聊着,江危楼便已回来了,如清辉般俊朗的面上是端方笑意,“久等了,我们去渡界山吧。” 随之游:“算得怎么样了?” 江危楼:“没说什么,无需挂怀。” 随之游:“呜呜呜呜我这么爱你他还是让我躲开不让我听!” 小绿:“……” 随之游:“那到底说了什么嘛!” 他淡笑,“无伤大雅的片汤话罢了。” 这次,三人顺利从渡界山成功通行,只可惜耽误这些时间在修仙界那边已是过了许多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被甩三次just玩梗,没有切片! - 感谢在2022-08-05 01:01:16~2022-08-07 00:2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野 30瓶;村口烫头王师傅 23瓶;老板,来碗鱼丸粗面 20瓶;须佐之男的狗 10瓶;老来偏爱傻白甜、陈樱花Anna 5瓶;旌问、晴、折花赠美人 2瓶;猫猫零元购、UZI、小能b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第 12 章 南阳派内。 一排容貌各异的老头坐在议事厅内,表情凝重。 坐在正中间的老头面色更是难看,捋着胡子听着躺下禀报事情的三人。 许久,江危楼三人才终于将事情禀报完毕。 掌门眉头紧皱,道:“没想到我们堂堂南阳派竟有与妖道勾结之人,真是门风不正。” 跪在下面快打瞌睡的随之游在心里咂舌,心想这话开头不妙。 下一秒掌门便道:“目前涉事弟子有谁?” 江危楼顿了下,才道:“不知禀报我们魂灯已灭的弟子是哪位?” “目前此事重大,我们先要再商议一下决定如何。”掌门捋了下胡子,叹出一口气,眼神中含了几分怜爱,“这些日子倒是难为你们了。” 掌门左手边的老头正是江危楼的师父,他老神在在,闭着眼睛像是在打坐。 掌门又问道:“不过据你们所言,这秘境倒是十分凶险,你们可曾身体有恙?需不需要我开下后山的灵池供你们疗养一番?尤其是危楼,你身体本来就不好。” 这话乍听是一番关怀,细听却又像是带着几分怀疑的试探。 江危楼轻易听出来了,却不动声色,拜了一拜,“弟子无恙,只是耗损了些寿元。” 掌门闻言眉毛动了动,道:“此事实在骇人听闻,你们放心,我们绝对会彻查一番的。” 他又道:“这两位我没记错的话,是叫裴莞,随优吧?” 小绿和随之游拜了拜,“弟子听令。” “不用多礼。”掌门继续道:“此事在我们查清楚之前,望你们守口如严,切勿声张出去打草惊蛇。” 掌门说完,又掏出了几样法宝给了裴莞,便让她下去了。 她下午后,掌门又看向随之游,道:“从方才的汇报中,听闻你剑术不凡,想必是这外门弟子的身份对你拘束颇多。不如三日后,你便去你念玟师叔那里参与下内门弟子的考核吧。” 内门弟子的考核是外门弟子自行报名统一参加的,三年才开一次,如今倒是说开就开。看来保研捂嘴无论是古今都说得通。 随之游虽不在乎这些,却也仍是拜了拜谢恩。 下一秒,她也被挥退,唯留江危楼这备受“高层”期待的大弟子与他们说体己话。 她自然是不打扰他们,离开了议事厅。 议事厅位于南阳派主峰听玉峰,被五大次峰围绕着,高耸入云做塔尖状,颇为秀美。 议事厅内,那沉默许久的善见师伯倒是说话了,“危楼,你折损了多少寿元?” 江危楼薄唇抿了下,才道:“六百年。” “荒唐。”善见冷笑一声,“我们门派已经整整三千年无人再飞升了,你作为现今最有可能证道飞升的弟子,竟如此不爱惜羽毛?” 巨大的金色手掌于空中浮现,朝着跪拜的江危楼腰背狠狠压下,将他如松柏般挺直的身子狠狠压下。 江危楼几乎承受不住这威压,耳边鸣叫间一口腥甜从喉咙中涌出。 他咬紧牙关,低声道:“弟子知错。” “我南阳派式微多年,本不愿意牵扯这些事。”掌门耷拉着眉头,眼观鼻鼻观心,“如今你跟那外门一捅,我们怕是不得不蹚这浑水。” 法力威压更深,几乎要将江危楼的五脏六腑挤压碎,他甚至已然无法听清掌门的话音,眼睛的血淙淙而出。 江危楼强忍着痛意,喉咙嘶哑道:“弟子知错,但弟子以为,倘若任妖道肆意,届时挑起修仙界与妖界之矛盾岂不又是——” 善见怒吼道:“那又如何?难道我们南阳派还能有这么些精力管得这些?” 掌门的声音传来,“师兄,罢了罢了,一月后还有宗门大比,收手罢。” 虚影顿消。 那几个始终事不关己的所谓师叔师伯们也说起了好话,但究其内容却也无非是宗门大比,门派之荣耀的东西。 江危楼跪伏在地,苍白的脸上再添几分病态的血迹,耳边却一字都听不进去。 终于,冗长的安抚结束,堂上的长老们身影闪烁几下,神形消弭于空气中。 空荡荡的议事厅内,江危楼只能听见自己剧烈呼吸的声音。 一刻钟后,他沿着蜿蜒流转的建筑中走出,正想御剑下峰,却见一旁的迎客松随风飘荡。几颗松果砸落在他脚边。 他抬头望去,只见随之游坐在苍翠枯瘦的枝上,一点重量也没有似的。她怀里捧着一堆松果,对上了他的视线却仍是笑盈盈的,一只手又拈着松果轻轻朝他脚边扔过去。 江危楼只是看着她。 她眨了眨眼,又扔了颗果子过去,见他没反应便收了手。随后捧着松果歪着头看着他,皱着眉头,脑袋往后仰了仰。 江危楼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他才露出了笑意,“师妹平日能说会道,怎么现在一言不发?” “看你心情怪不好的,怕说错话。”随之游抱紧了怀里的松果,认真道:“我本来都想好了,等你问我为什么拿果子扔你怎么回答,结果你一句话都不说。” 江危楼从善如流地问道:“那随师妹为什么要拿松果扔我呢?” 随之游翻身下了树,像只猫儿似的灵巧地落在他面前,额前的黑发飞扬,眸儿弯弯,“师兄生得这般俊俏,我当然是在掷果盈车啊。” “巧言如簧,颜之厚矣。” 江危楼这么说着,眸中却含着点笑。 随之游道:“你是被惩罚了嘛?” 江危楼:“何出此言?” “方才我们禀报的时候,我就猜他们是不是根本不想管。”随之游唤出飞剑,三两步踏上去,又朝着他招手,颇有几分献媚似的邀请他来她的剑上,“快来,带你兜风。” 江危楼摇头,却还是上了她的剑。 随之游两指掐诀,一边反手攥住他的手腕,强迫他扶在她腰上,“你的机会来了,来吧,狠狠揩油报复回来吧。” 江危楼挑眉,“师妹,自重。” 随之游:“我挺轻的。” 江危楼笑出来,却也没有抽回手,虚虚扶在她腰上。 下一刻,随之游的剑便打了个旋儿,速度快得连身边的云都要被刮散。 她“芜湖”了一声,黑发被簌簌的风吹得直扫他的脸,连说话都要扯着嗓子,“你别难受,我以前在鸿蒙派,过得才是那叫一个孙子。” 江危楼道:“为何?” “反正当时年轻,碰到了个跟你差不多的事儿,我热血至极势要匡扶正道。”随之游大笑几声,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听得见她用着畅快至极的话音说着过往,“结果几个老不死的东西骂我搅屎棍,还说什么我牵连了整个门派。” 江危楼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发冷,他虚虚扶住她腰的手还是忍不住扣紧了些,试图从她身上汲取一丝丝温暖。 下一刻,他感觉她的手覆在了他手上,轻轻地捏了捏。 随之游:“你手好冰,是不是宫寒?” 江危楼:“……师妹,你未免有些过于煞风景。” 他说出口后,却不自觉笑出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江危楼又问道:“后来呢?” “后来……”随之游声音拖长了,回眸看了眼他,黑眸深不见底,似有不化的寒冰般冷漠,“当然是正义执行,一个人摆平了所有烂事,只能说谁痛苦谁解决。” 她话音轻松得像是个玩笑。 江危楼手指动了动,情绪被她眸中的冷意所感染,如黑曜石的修眸再次翻涌起情绪。 随优,真的只是普通的鸿蒙派弟子吗?又是真的……倾慕他吗?还是说,其实这些现在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急需解决的,让他如此心神不宁的是——他的心。 江危楼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心口,掩下眸中的情绪。 他安静地感受着耳边呼呼的风声……还有她时不时扫到他脸颊的黑发。原本扶着她腰部的手再次加重了力道,只差几分便要将她拥入怀中,却在下一瞬克制,动作松弛了下来。 ***** 妖道的事情一如他们所猜测一般,报上去后便了无音讯,当初那个虚报实情的弟子也消失不见了,同样消失不见的还有一连串小绿接任务的外包链。不过虽然南阳派的处理并不积极,但妖道事件经过前段时间众门派下山伏妖的种种异常,在修仙界倒也走漏了些消息,有妖道炼妖炼修士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几个大门派也开始调查了。 随之游倒是想去透透底,但秘境已经毁了,尸妖也被清理了个干净,他们收集的各种信物被压在南阳山掌门那里。 如今南阳派是打算死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她拿不到信物去空口说也不是个办法,便只得作罢。 不过事情甚嚣尘上,各门派都警戒得紧,连妖界的妖魔都闭门不出了,想来那妖道也不得不安分了。 随之游倒是宁愿掺和这些事,而不是跟江危楼一起参加宗门大比。 内门的考核她自然是过了,但可能没把握好装逼与装菜的界限,她被认为是非常有前途的弟子入选了这次各门派的宗门大比。 要了命了,万一碰到个熟人,马甲不得当场被扒。 她惆怅得嘴上长了泡,唉声叹气许久,却仍不得不跟江危楼一起练剑。 但看着江危楼的剑法,她更愁了,好菜啊。 远程法师打近战,真是菜得不堪入目。 随之游:“师兄,宗门大比,你第一场跟谁比?” 江危楼:“似乎正是那日我们碰到的鸿蒙派弟子,鹿淞景?” 随之游:“……” 她回想了下偶然瞥见的那小子的剑法,认真道:“师兄,你答应跟我成亲,我去帮你暗杀他吧?” 江危楼:“……?” 他收起剑,笑了下,“我的剑法的确不精,但也不需要如此龌龊的手段。” “输了便是输了,没什么不光彩的。” 江危楼表情风轻云淡,白衣卓绝,俨然一幅君子风骨。 随之游更愁了,她不在乎他在不在意,因为她在意。输给别人就算了,输给鹿淞景,感觉她剑尊继承人的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因为——鹿淞景是她三百岁时被门派强迫收的徒弟,虽然她根本没怎么见过也没管过这徒弟。 但是江危楼可是她预定好的老公,到时候师公输给徒弟,传出去她起码被剑修们笑话一百年。 随之游握住他肩膀,眼神坚定,“你必须赢,江危楼,你想想办法!” 江危楼:“……师妹为何如此执着?” 随之游:“因为我是一生要强的剑修。” 江危楼:“天机纵横里似乎有个功法可以迅速增强剑术。” 随之游:“多少年?” 江危楼:“三百年。” 随之游立刻攥住了他的手,一手搂住他的腰,“算了算了师兄算了,算了算了,咱们不跟一场比赛计较,算了。” 江危楼黑眸促狭,没说话,只是伸手将她的手从腰间拿下。 随之游叹了口气 ,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师兄,你那日是怎么赢得那剑修弟子的?” 她之前看那剑修,的确是个好苗子,至今没想通江危楼怎么赢的。或许他真的藏了一手也说不准,毕竟那日她光顾着讹钱了也没怎么细看。 江危楼想了下,微笑道:“那日前夜,他撞见了他心悦的剑修师妹与我说话。” 随之游:“……然后呢?” 江危楼:“然后我和他解释,不用误会,我一心向道,无心情爱。” 他轻笑了声,仿佛是在说什么趣事一般。 随之游:“……???” 你还说你不用龌龊手段??? 你这不是连心理战术都用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危楼:有点心机又何妨.jpg - 感谢在2022-08-07 00:25:09~2022-08-08 16:1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吱唔 40瓶;55062903、小妮头要秃了 20瓶;绝欢 10瓶;灰雀、一杯盏 5瓶;云曜、雅 3瓶;垃圾车 2瓶;不会起名字就这样吧、红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第 13 章 修仙界众门派内以七大门派、五大修宗闻名,而七大门派五大修宗内,鸿蒙派又是其中最负盛名之一的大门派——它甚至能独占西华壁山这个灵气最浓郁的地界。 西华壁山山脚,美轮美奂却又勾心斗角的建筑直插云中,被几座山头围绕着。 随之游唤出飞剑,身如流星,穿梭而上。穿行过天坛时,隐约可以看见众弟子手持玄铁剑整齐划一地修炼,脚下的八卦五星图散发着熠熠的光芒,从随之游的高度望下去,如看蝼蚁。 她不做停留,直直飞回自己的洞府——名唤一座山。 这本是谢疾的山门,继承给随之游后,她也懒得再改名,亦不曾于此教授过学生。 但在途中,却偏偏碰见了几个同门,这让她十分尴尬。当年跟她的同门师兄姐本就比她大许多倍,多年过去,他们早就成了门派中流砥柱,唯有最小的她沾谢疾的光挂上了“长老”的职称却没上过班,颇有几分废物关系户的尴尬。 “师妹此番游历可曾有心得?” “随师妹,一眨眼怎么长这么大了啊?都是大姑娘了啊!” “师妹,剑术可曾精进,现在来比一比如何?” 随之游如同被亲戚围住寒暄要求表演节目的可怜小孩,回洞府的路上走走停停,等回到洞府的时候,全门派都知道她回来了。接下来就只需要她找个男人按着亲两口,全门派就可以炸了。 洞府山门打开,浅淡的光芒如风掠过整座山头,随后便悠然落入主殿宝座上。 一炷香不到,主殿中心陡然出现一团星芒,接着人影陡现——鸿蒙派的弟子。 弟子单膝跪下,两手点着眉心,“师尊在上,弟子鹿淞景见过师傅。” 随之游沉默了下,有些尴尬。她没怎么见过这徒弟,只知道有这人,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帮江危楼赢。她清了清嗓子,端出了师父的做派,“宗门大比将近,此次大比事关重要,你可否有信心赢下” 鹿淞景颔首,声音中却透着坚定,“弟子有信心。” 随之游又沉默了两秒,干巴巴道:“很好,很有精神。”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 漫长的沉默中,鹿淞景悄悄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师父,她穿得简单,黑发仅仅束起,朴素得像个弟子,却并不掩其清冷淡漠的芳华。不过,或许因她过分年轻,比起冷,又更先透着点散漫。 这还是鹿淞景第一次仔细看他的师父,或者说,实际上这才算他们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时,他刚在内门弟子的考核中拔得头筹,与一众弟子跪在天坛上。 彼时随之游与众长老御云垂观他们,遥远得只能看见隐约的身形。 最终,冷淡散漫的女声道:“就他吧。” 直到那日结束,鹿淞景才知道,他不仅成为了内门弟子,还成了亲传弟子。弟子的划分同样等级森严,内门之上便是精英弟子,亲传弟子,首席弟子。他也算一跃几个阶级了。 随之游决定打破沉默道:“那现在,让我看看你的水平。” 她手指并拢施法,霎时间,两人出现在了一片空旷的剑观中。 几尊破败的塑像已经看不清塑的是哪位些神仙,歪曲的古树上结着小花,枯井旁插着数十把生锈的断剑。 鹿淞景生出了些疑惑,“这里是……?” “好多年前我练剑的地方。”随之游从口袋里掏出了个令牌扔过去,“以后你可以随时来,反正是鸿蒙派的地方。” 鹿淞景接住令牌,行礼,“谢师傅。” 随之游摆手,退开两丈距离。 鹿淞景两手掐出法决,背后三把剑中的第二把陡然出鞘,呈现出如极致淬炼的幽蓝色光芒。 你这剑看着怎么比我用得好啊? 随之游有点酸。 鹿淞景舞了一套鸿蒙初开剑法,这是鸿蒙派的内传剑法,招式大开大合。 他手中幽蓝剑影不停,姿势标准,其中一招燕回首时更是舞得潇洒又张扬,即便整体招式衔接有些生硬却仍难抵挡着粗犷的杀意。 最后一招,道有情,鹿淞景剑入剑鞘,剑影仍在。 剑影横劈格挡,再现于空气中,惊下一片花瓣。 剑毕。 他看向随之游,灼灼的目光中含了几分殷切的期盼。 鹿淞景很多年前就曾听闻她的盛名,即便百年来他们未曾有过什么师生情谊,但年轻气盛的他总归想博得些关注与夸奖。 随之游并没回应,掐诀唤出剑——鹿淞景插回剑鞘的剑再次出鞘,飞入她手中。 他愣了下,不敢置信地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剑鞘。 他这把剑可是……泉鸣剑。 随之游并未发觉似的,挽了个剑华便起手舞剑,明明大开大合的剑法,但她的身形全无半分僵硬停滞,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剑在锋芒毕露。燕回首,剑也仿如娇俏的燕子一般甩动着喙。同样一套剑法,她手中的剑却似有灵活物,却又似可斩风断水似寒芒一现剑下无声。 最后一招,仍是道有情。 随之游将剑往空中一扔,它便悠悠地回了鹿淞景的剑鞘中,插入剑鞘时又再次波澜——唤得其他两柄沉睡的剑颤动出鞘。 幽蓝的剑影仍在重现她的剑式,那两柄剑便也跟随其中,如入无人之境般肆意挥动。 剑式毕,剑影顿消失,一柄剑入鞘,另一柄剑直冲鹿淞景的脖颈处袭来。闪烁着淡淡银光的剑仅有一毫处顿下,他呼吸重了一瞬,轻盈的影子悄然飘落。他细看,是一片停留在剑刃上的一瓣花。 随之游道:“你这三把剑都不错。” 要是都是我的就更不错了。 她话音落下,那横在他脖颈上的剑也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叮当一声插入土中。 随之游又道:“配你,可惜了。” 但配我,正好。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希望他能上道一点。 鹿淞景显然没听懂言外之意,只是低头看着插在面前的剑,表情怔怔的。 这三柄剑,一柄是他初入修仙界时,无意中入了泉鸣剑山中得到的。一柄是历练掉入大能秘境中得到的,还有一柄是他曾偶遇的大能所赠。每一柄剑,都可以说是修仙界难得的法器,赠剑的大能曾说他乃万中无一的气运之子,可证大道。 他虽出身贫寒,但天赋卓绝,无论碰到什么都能化险为夷,这还是他第一次被说配不上几把剑。 鹿淞景攥紧拳头,灿若星辰的眸子中满是坚定,“即便弟子现下能力有限,但剑也不过是死物,我却仍有千百年可修行进步,如何配不上?” 那你给我留你不配的那把呗。 随之游跟他打了个商量,“你配几把?” 鹿淞景:“……” 他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又闷又委屈地看着随之游,“师傅何必如此贬低弟子。” “我哪里贬低你了,你说配,那你到底配几把啊?” 随之游十分诧异,正想继续解释,却见鹿淞景抿着嘴巴以一副熊孩子强忍泪水的表情再次跪下行礼。 “弟子原本心高气傲,见了师傅的剑法后才知弟子也不过天资愚钝,谢师傅教诲。”他又拜了一拜,“弟子一定会加倍努力修炼,争取宗门大比不叫师傅失望,弟子先行告退。” 话音落下,鹿淞景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随之游:“……” 不是,你倒是给我留一把啊,最差的那把也行啊! 她抑郁了,师傅现在还在用破烂铁剑,徒弟倒是一用就用三把看着就吊的剑,这什么破修仙界。 ***** 从鸿蒙派回到南阳派后,随之游迫不及待地找到了江危楼。 彼时已经凌晨两点,随之游蹲在祭坛边喝着小酒,活像是女生宿舍下等女朋友的小混混。 没多时,江危楼也来到了祭坛边,他似乎已经睡下了又起来的,梳理过的黑发仍有几缕垂在额边。夜色中,白衣几分缭乱,黑眸下有了些疲惫的青黑。 距离宗门大比的时间已经没几天了,江危楼修炼的时间也愈发长了些,其实除去体术和法器比试,也有斗法之类的比试,但他仍然没懈怠剑术的练习。 随之游比较畜生,只觉得他如今于月色下跟个病西施似的,看着怪色的。她扫着他的脸好几眼才说话:“我打探消息回来了。” 她去鸿蒙派前跟江危楼说的是,打算去联系以前认识的鸿蒙派弟子,然后潜入看对手鹿淞景的剑法,再过来跟他说破绽。 实际上除了身份不同,随之游倒也没撒谎。 江危楼蹙眉,显出几分忧愁来,“夜已经深了,你就不怕被夜巡的弟子发现?” “那夜巡弟子的头头都来找我了,我怕什么。”随之游站起身,笑得肆意,“应该是我问你就不怕被弟子们捉奸?” 江危楼有些无言,又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来得及,何必急于一时,你来往匆忙不如先去休息。” “你都这么嘘寒问暖了,还说你不爱我!”随之游顺着他的话就开始骚扰他,他却习以为常似的,淡笑道:“不过是因更深露重,我身体本就不好,担心自己着凉而已。” 随之游:“你冷吗?” 她问完,二话不说走过去直接贴着他肩膀,身后狠狠搂住他的腰,“来我怀里,我怀里暖和得很。” 她的体温浸染着他的身体,说话间淡淡的酒气混杂着些花香涌入他鼻间,他呼吸重了些。 江危楼再次蹙眉,黑眸里零星无奈,压低话音,“师妹,不要得寸进尺,松手。” “你说你,欲拒还迎的,你又不是不能施法。”随之游有恃无恐,捏了捏他劲瘦的腰身,“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丫头。” 她松手,直接唤出一柄剑,道:“我只教你一招,这招一定教你破他命门。” 随之游手一转挽了个剑花,衣袂纷飞,飞身支着剑身子前倾舞了一招。这招每一式尽是杀机,身形却如青松巍而不动,唯有剑影映着月色罩在她脸上。 最后一刻,她剑从手中脱离,脚尖一踢将剑踢远,那剑却又刹那间如有灵识般陡然回旋刺向她面前虚拟的敌人。 剑堪堪停在她面前,带起的风吹起她额前发,又如流星飞回她手中。她用剑挑起地上的酒坛,咕咚咚灌了几口酒。 江危楼眸色微深,垂落眸光,瞥见她湿漉漉的唇。他再次移开视线,喉结动了动。 随之游喝了个饱,抬着下巴跟他炫耀,“帅不?这招呢,叫燕回巢。” 燕回首prmax旗舰版,她刚改的。 月凉如水,微风轻拂。 江危楼没有说话,眸中映出清冷的月,面若好女的脸上盈着几分温柔。 他道:“我观这剑招破绽诸多,虽知这是诱敌深入,但鹿道友似乎是你那位剑尊继承人姐姐的弟子,如何会踏入陷阱?” “他一定会。”随之游话音中三分笃定七分认真,“你不信我们就打个赌,要是他中计了,你就跟我谈恋爱。” 江危楼问道:“那没中计呢?” 随之游害羞一笑:“那我跟你谈恋爱。” 江危楼挑眉,温声道:“听来听去,好像是都是师妹占便宜。” “怎么会,难道你对我就没有半分动心吗?我看你一直半推半就的,难道别的女人对你这样你也是笑眯眯欲拒还迎吗?” 随之游摸着胸口大喊,一副受伤的样子,黑眸却亮晶晶,“江危楼,我不信你对所有人都这样!” 江危楼唇边噙着浅淡笑意,“我自小不善言辞,亦不擅拒绝他人,师妹想必是误会了。” 随之游:“你真的只是不擅长对付女人吗?” 江危楼抬起眼,很是纯良地点头。 随之游:“但你明明很擅长拒绝我,这岂不是说明我是特殊的。” 随之游:“你喜欢我,我懂了。” 随之游:“你不喜欢我?强撑罢了!” 江危楼:“……” 他抿了下唇像克制些什么,片刻后却还是哑然失笑。 江危楼握拳抵住唇角,清朗的眉目如春水,喉间溢出笑声。 随之游眨着眼睛,凑过去,“你说话啊!” 江危楼摇头,也学着她眨了下眼,“师妹还要我说什么,现在我说什么师妹不都自有定论?” 随之游又歪着脑袋,拇指掐着尾指指甲伸到他面前,话音楚楚可怜:“那你对我就真的,一点点点感觉都没有吗?真的没有吗?” 江危楼看向月亮,低声道:“已经很晚了,师妹且回去吧。” “那好吧。”随之游叹了口气,也不打算急于一时,转身走了,“那你记得,今夜有人因你睡不着了,。” 随之游转身刚走几步,却感觉自己扎起的黑发被轻轻拽了下。她立刻回头喊道:“干嘛啦!不喜欢我还要钓着我!” 等她喊完才发觉,原地早已空无一人,他已经走了。 随之游:“……错觉?!” 她一脸迷惑地摸了摸黑发,却摸到了有些冰凉的东西插在发髻中。 随之游拔下来,却剑是一枚点翠发簪,发簪下垂挂着几根流苏,银色发簪散发浅淡的光芒。 她施法轻探,发簪慢慢化作一柄剑,剑鞘是千年玄龟龟壳所雕,剑身中篆刻着几道深邃纹路,光芒如水般流动其中,剑刃寒气毕露。 一道符箓自她怀中飞出,自发燃烧殆尽后显出几个字。 “如果有呢?” 明明只是几个字,但随之游仿佛已经看到他温润如玉的笑脸了。 她将剑变回发簪,化出水镜细细照了起来,找了个好看的位置将发簪插进去,对着镜子笑出了声。 如果有,算你倒霉。 ****** 宗门大比设立在修仙界最繁华的地界,这也是玄清派、鸿蒙派、道一派三个门派的交点——须引城。须引城本来便是一众修仙宝器、锻造以及各弟子们置办各种东西的繁华场地,又加上毗邻几个大门派,堪称寸金寸土的学区房。 须引城本是四面环山,因为其他三座山有了门派,第四面山须引山便也顺理成章成为了各门派宗门大比的场地。 宗门大比举办得如火如荼,各比赛设在须引山不同的山峰上,还有一个时辰江危楼便要与鹿淞景一较高下了,恰好赛前的休憩时间里,他们在须引城的一茶馆内遇见了。 江危楼刚结完账,准备离开时遇到了鹿淞景。 鹿淞景倒是很受欢迎的样子,身后惯例跟着一帮师弟师妹们,嘻嘻哈哈地进入了茶馆。一见到他,也开开心心地跟他打了招呼,“江道友,许久不见。” 江危楼身旁的同门弟子颇有几分敌意地看着他,复又看向江危楼,似是不解。他便解释道:“之前下山伏魔所结识的。” 两人便又寒暄几句,鹿淞景揶揄问道:“之前那个小师妹是这里的哪一个啊?” 江危楼摇头,淡笑道:“她与我比试的场地不一样,这会儿并不在我身边。” “原来这样啊。”鹿淞景并不在意,只是灿笑道:“等下的比试我们都加油!” 江危楼也笑,“承你吉言。” 短暂的插曲后,江危楼一行人也不做停留,离开了茶馆。 他唤出剑正欲回山峰,这时,一众弟子与他皆收到了师门的传讯符。 “妖道踪迹显露,速往名隐山!” 名隐山,正毗邻须引山山脚,并不引人瞩目。 他们便也顾不得接下来的比赛,齐齐御剑飞往名隐山。 江危楼带着几名弟子深入探寻一番,却未见有人迹,他们便再次联合施法结下了阵法探山。却就在这时,一道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妖气陡然浮现。 众人立刻停止施法,齐齐唤出剑来聚在一起启用诛妖阵法。 然而那妖却十分迅猛,滚石落叶汇聚成龙卷风的形状朝他们侵袭而来,竹叶被风吹出尖锐的哨声,诡异的香味如同一味催化剂将这风凝聚成更加尖锐的风刀似的形状。 有几个弟子立时受了重创吐出血来。 一行人结阵几乎用尽了法力,接下来各自催动符箓和施咒也仍无济于事。 结阵无法封印其法力,各样的法宝皆被这锋利的风刃所斩断,符箓更是无用。 几乎顷刻之间,身边的弟子一个个倒下,江危楼也重伤倒地,胸口的血气上涌逼得他吐出几口血。 望着遍地伤亡的弟子,这一刻,他才确定,这次恐怕是那真正的妖道出手了。如果此前他还在借助各种傀儡的话,这次他才是真正隐在幕后,用出了真正的术法。 恐怖的是,即便只是术法,他们众人仍难敌其迅猛。 难以想象,这妖道到底吸食了多少弟子妖魔的力量,又到底该怎么对付。 如果……这一刻燃尽所有寿元,能否争取一线生机,将消息散播出去? 只要一刻钟。 只活这一刻钟。 现在是宗门大比,众门派弟子皆在附近,即便这妖道要他死,那他也决计不会白死。 妖风术法不断擦过他身边,徒留下血痕伤口。 江危楼定下了心神,黑眸陡现几分金光,俊美的面上满是森冷。 天空云层瞬间暗下,他正欲祭出咒法,耳边却陡然浮现了随之游的声音——她在传音。 “我收到了传讯,正在赶来,你坚持一下。” “不要来了,很危险。” 江危楼肩上再中一记术法,他瞬间飞出一丈距离,血液喷薄而出。 “不是吧大哥,我很强的,你等等我,我都能传音给你了,肯定是快到了,你再拖一拖!” “但——” 他颤颤巍巍地扶着地,想要站起身,无数道竹叶霎时刮向他,将他刮成了个血人。 江危楼手指的亮光浮现,但耳边再次浮现了她央求的声音。 “天色好黑,你是不是又烧命了啊,别啊!我说了我快到了!” “……” “再拖一炷香时间我就到了,现在,听我的,拿出剑来。” “……好。” 江危楼闭了下眼睛,几乎想在这一刻永远睡下,但再次睁眼,他眼中金芒褪去,虚空中浮现出一把剑。 他握住剑飞起。 竹林风声萧萧,又是一道术法亮起。 随之游道:“我探到了那妖道的术法了,你听我的,左三步,施法刺向南北方向。” 他依言照做,在刺过的一时间,那术法竟陡然消散。 山海暴动声响起,稀里哗啦的滚石声从四面响起。 随之游又道:“于西北方向五步处,唤出剑影保护你自己,那天我教你的招还记得吗?就用那个!虽然他在施法用妖风聚石,但你这个一样管用,剑可断万物!” 乱石击打在他身上,狂啸声将他的耳廓震出血迹。 江危楼回忆着那日她的昭示,凛凛的目光望向手中的剑,再次挥剑将她的昭示演练一遍。奇迹般的,那些原来无孔不入的乱石竹叶却仿佛真被斩断了一般,连那术法都似乎停止了作乱。 但片刻的喘息后,一道法术迅速击中江危楼手腕,剑当啷落地,他本想紧接踢剑而起,却牵扯到伤口,速度竟晚一步,乱石啸叫直袭他命门。 ……看来,他剑法确实很不精。 不知为何,江危楼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居然想起来随之游调笑他的话。 耳边的传音不知何时早已没了声音,一道白色身影如风惊现,手中利剑如灼灼火焰。 细长的光愈发强烈,一剑激起更大的风流将巨石瞬间吞噬打散,锋利的竹叶失去风的加持便陡然没了任何重量。它们飘飘然与随之游脸颊边浮现,她一手护住江危楼,另一手持剑。 随之游回眸斜睨一眼江危楼的惨样,第一反应却不是心疼,而是无奈还带点生气的笑,“唉你这真是……别说我教过你啊!你真是——” 话音未落下,他却已支撑不住,似要倒地。 江危楼望着她的笑意,也笑,如画眉目弯弯,虚虚伸手一指那伺机而动的妖风,道:“就是它,去帮我出气吧,师妹。” 她愣了下,想起来,这是许久之前他们除尸妖时她说过的话。 随之游点头,握剑正对向那妖风,“行,我这就真实它。” 作者有话要说:  真实谐音是整死~ 这更之后,周三暂时不更新了,不过这章六千字也算是提前双更了,不算鸽子。周三要重头修文。不会大修,会改些细节错字。 我很少看修仙文,也是第一次写古言,还在慢慢摸索,如果写得糟糕啰嗦实在抱歉。 出于负责跟大家说一下更新频率的事,我目前每章字数都超太多,不写到想卡的剧情点就没法停下,导致更新时间很阴间。但要兼顾入v的剧情点,又要压字数,每天都压字数失败,可根本没办法把长章拆了,有的章节一拆了我就会乱节奏了QAQ。 感谢大家看我啰嗦的作话,爱你们!因为周三不更,所以本章留言发小红包致歉。恳求大家先别抛弃我,还有一周我就快v了到时候马上能实现每章超肥爆更自由了呜呜呜,好期待着不用压字数的一天!! - 感谢在2022-08-08 16:17:25~2022-08-10 02:0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翊迩 110瓶;嘉九辞LOVE 103瓶;当涂 36瓶;小周、xhbx、。。。。。。。。。。 10瓶;绝欢 8瓶;轩子、萌绿紫暖、灰雀、廾匸? 5瓶;UZI、娃娃菜、垃圾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第 14 章 美救英雄三百次,泥土铁人也动心。 在这一连串狗屁妖道事件后,这好机会终于给她碰上了,这不给你狠狠拿捏了。 随之游握着剑,竭力不露出笑容,但脸都歪了。 江危楼:“师妹,你不舒服吗?” 随之游:“何出此言?” 江危楼:“你长得好像都和刚刚不一样了。” 随之游:“皮可能展开了。” 她不再废话,祭出剑来,三道剑影飒然冲向远处的妖风,在切出了个空隙后那妖风如同嘶鸣吼叫一般再次勾连吹起众多乱石落叶。 竹叶如尖刀般划碎空气,飒飒声不停于耳。 再是一息间,竹叶骤然将整片竹林拦腰削断成竹筒般长短。 这是,皇后杀了皇后? 随之游见此状,十分感伤,转头看了下在调息打坐的江危楼。 她道:“你想看我帅一点,还是硬一点。” 江危楼:“……区别是?” 随之游:“帅一点的话,我比较帅,解决它们的速度慢一点。” 江危楼:“那麻烦师妹还是强硬一些,速战速决吧。” 随之游闻言,两指立于唇间,虚空之中万千剑影浮现。她飞身于其中,天昏地暗中,剑影如风穿行其中,将来势汹汹的竹叶乱石穿碎击飞。 妖风邪祟似乎都于一时间平息下来,再无任何动静。 不过这一次,随之游不像往常一般就此停手,万千剑影一瞬间如丝绸纷飞,却又带起阵阵啸叫的风。她伸手按住江危楼的肩,施了些疗伤的法术过去,剑光在这昏暗的竹林里闪烁飞舞中,将他们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一盏茶时间。 剑影顿消,一小片白色的织物碎屑缓缓落入随之游手中。 江危楼看向它,眸色明灭,却笑道:“师妹果然强硬,竟如此快便解决了。” “倒也没有,这还是比较帅的那一招。”随之游握住那织物碎屑,漫不经心地道:“我的意思是,硬要耍帅。” 江危楼没说话,垂眸,却仍能看出他狭长眼尾的笑意。 随之游:“你都不问问我手中的东西是什么吗?” 江危楼:“左不过是那妖道留下了的残衣罢了。” 她正欲坐下为他疗伤,却陡然听见纷乱嘈杂的脚步声。 随之游不再犹豫,一把捞起江危楼的腰部施了法决遁地隐匿了身形。 沉闷的脚步声纷至沓来,一道极其熟悉的娇俏声音响起,“宋师弟——张师弟——” 她似乎在唤那些之前伏妖陨落的弟子。 也不知道喊了多久,反正随之游在地下倒是听困了。 拜托,别报菜名了,人都死了,速度快的话这会儿已经在排队喝汤了。 又是一阵对话声隐约传来。 “……所以……是真的?” “没想到……居然……大师兄……” “赶紧……我们需要……师父和掌门……” ***** 名隐山深处,颇为僻静的亭子内。 漫长的疗伤过程终于结束,江危楼平复心气,一抬眼看向随之游。 她怀里抱着他送的那柄剑,斜靠着石柱,呼吸匀称,眼睛紧闭。 从与妖道一战后救下他,遁地隐藏许久,再加之为他输了些灵力,她应该是累极了。 江危楼思绪万千,眸光温柔地看着她,连呼吸的声音压低了。他脱下外袍,施术清理掉了脏污血迹轻轻披在她身上,坐在了她身边。 她身上的温度似乎要透着两人紧靠的肩膀传递给他似的,使得他喉间莫名干渴了起来。 江危楼垂落眸光,让自己竭力不要乱想,静静思索着下一步又该如何走。 他唤出几张符箓,思忖着传了几道消息。 但这动静却似乎惊醒了随之游,她肩膀颤动了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江危楼含笑看着她,“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你可以再休息下。” “没事。”随之游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揉了下眼睛,“天都要黑了,你伤势怎么样了?” 已经近黄昏了,橘黄色的天空透着点些粉,大朵大朵的云彩也被浸染出几分玫瑰般的浪漫颜色。 江危楼摇头,低声道:“已经没有大碍了。” 随之游一歪头,靠在他肩膀上,立刻感觉他身体似是僵了一瞬。 江危楼低头看着她的发旋儿,好几秒,他没有说话,似是默认了。 随之游窝在他肩上,却还仰头看他,“怎么办呀危楼大师兄,刚刚那些弟子,好像已经把你认为是跟妖道勾结的罪大恶极之人了。” 江危楼弯了下眼睛,笑道:“之后我会和他们解释的。” 随之游:“……” 你还想回去吗?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这时候了你不会还觉得你的门派清清白白吧? 她十分纳闷地将那块他们发现的织物拿出来,“你不觉得很眼熟吗?” 江危楼道:“南阳派的制服残片而已。” “可是这个用料,精贵得不像是一般弟子会用的。”随之游道:“你不打算好好看吗?” 江危楼接过了那片布片,施法探了下。 “从之前你被谣传陨落,但你们门派居然就此轻轻揭过这事开始你就应该知道不对劲吧?” 随之游顿了下,又继续道:“妖道之事上报了南阳派的长老们没有动静,却又在宗门大比第一天这时候,让你只带了几个弟子去送死,接着才让余下弟子过来,不是为你收尸就是打算把这事推给你。” 她话音认真了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妖道就在那些长老里?” 早在秘境阵眼那里见到小绿时,随之游便已然猜到这种种与南阳派长老脱不了干系,便顺着他们的意一路走下来,不过是为了和江危楼多接触些时间。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总不可能还是不知道吧? 江危楼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 随之游无语了,“你知道了还说什么回去——” 她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住话音,又震撼地看着他,“你是说,你知道了,但你还要回南阳派?绝了,你不会还打算玩谁是妖道的游戏把人找出来为了修仙界和平或者是什么南阳派的门风吧?这南阳派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啊大哥?” 你他吗难道是传说中的护校宝? 随之游愈发感觉到烦躁了。 江危楼没有说话,他能对南阳派有什么感情呢,曾于门派内被磋磨许多年,后来又因为修天机纵横屡次突破被师父所嫉妒排挤。 可是无论如何,不得不回,已经筹谋多年,正缺一个机会助他吞下南阳派另开宗门。 以身明道,柴立不阿。 何等光明正义的名声,足够助他掌这一派之权柄了。 江危楼想要解释,却始终又无法张口。相识数日,她如此磊落飒爽,不羁如风,愈发衬得他早先那些对她怀疑何等阴暗。 而如今这些藏于心中的算计与狗苟蝇营,这些他隐忍多年的阴暗的恨,他又该如何言说。 随之游见他这沉默,火气愈发收不住了,起身便道:“江危楼,我为你委身这个破门派这么久了还卷入这一堆破事里,耐心真的有限。” 她似笑非笑,话音却带着罕见的认真,“现在就俩选择,要不然,你就当你自己死了跟我私奔我们当一对修仙眷侣。说到底这妖道的事情几个门派早就闻风而动了,现在不解决,以后迟早也会要解决的,不过是时间长一些。” 江危楼也想笑,却没笑出来,神情少了些从容,“第二个呢?” “怎么还有你这种非要吃罚酒的。”随之游又恢复了开玩笑似的语气,“第二个就是,你要回去救苍生就救。” 江危楼下意识问道:“你呢?” 随之游笑了笑,“爷不干了。” 真是服了,救一次两次三四次,怎么还打算找死。 她是打算追男人,不是打算当冤大头,而且都现在了他居然还没半点留恋,真就当她纯舔狗呗。 江危楼手指蜷了下,半晌后,却又是一副寒雪初化的笑意,他眸光含笑,声音却十分认真,“好。等我解决后,便来找你。” 随之游:“……” 你能活着回来再说吧,少给人画饼。 她气得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换条狗也养熟了,这男人怎么还这么油盐不进。去死吧去死吧,算她倒霉行吧,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随之游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他送给她的剑还在手里,更生气了,头也没回将剑甩了回去。 “咯噔——” 银剑直直刺入江危楼身旁的木柱。 他的手握住剑鞘,将它收起,静静地看着随之游的背影。 几秒后,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江危楼才收回视线。 师妹,不会等太久的。 他眉眼温柔地看着那柄剑。 ****** 随之游一路飞回了鸿蒙派,风驰电掣,快得让人想给她贴个违章超速条。她有些难受了,感觉自己眼光实在不是很好,又恨这修仙界遍地都是江危楼这种圣父。 修仙界毁灭怎么了,难道比谈恋爱更重要吗? 随之游正打算飞回洞府,却在途中瞥见一道熟悉的紫光,她一挑眉打了道神识跟了上去。 既然闲着也闲着,吃饱也撑着,不如找便宜徒弟出出气。 鹿淞景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师傅盯上,正忙着御剑飞向一处剑修的演武场。他方才收到一个师妹的传讯,说是被一伙与他有些旧仇的人缠上了。 他本就潇洒仗义,又剑法超群,法术也颇有天分,在门派内颇有些受人嫉妒。这次牵连到无辜的师妹,他心中实在有些愧疚。 到了地方,剑被收入袖中,鹿淞景进了演武场,刚想说话,却听耳边传来熟悉的冷淡声音,“注意看,这个叫大壮的男人纠结了一帮小混混在欺负这个名叫小美的女人,而小帅正好赶到。” 鹿淞景:“……?”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看,这个叫苏三的写手更新了(? 江危楼以为自己的剧本:隐忍不发,成就大业,迎娶师妹 实际上:别人逆天改命,他氪命逆天,近战废物,动不动就“哎呀呀师妹我好柔弱快救我” - 感谢在2022-08-10 02:01:33~2022-08-11 18:5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猛喝西北风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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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淞景闻言,脑子里立刻窜出了火,他一字一句道:“岂有不战而屈人的道理?不试过,怎么知道行不行?弟子绝不愿做逃兵。” 他传音完,便也不再等随之游的回复,挥剑便奔向那几人。 坐在剑上透过神识看直播的随之游也不反驳,只是打了个哈欠,施法捞了几朵云揉了几只动物,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才御剑飞向演武场。 她到演武场之时,正好一刻钟已过去,场内一片狼藉,黄衣师妹眼睛通红被一弟子束缚着,而她的好徒弟被其他三个弟子按着打。 鹿淞景咬牙,仍在挥剑,一边挥剑一边挨打。 他妈的,这波剑要是给她她来了全杀了。 随之游翻白眼。 那三个弟子见到她来立刻一惊,知是个大能,却又因她极少露面而不知她身份,一时间停下动作面面相觑。 鹿淞景见到她来,立刻抿紧嘴巴,下垂的黑眸眼巴巴地看着她。 随之游上去就把他手里的剑抢了,一挥剑先捅向最近的弟子,转头劈飞一个远些的弟子,接着抬起剑用剑背击晕第三个,最后踢起手中剑给了挟持着黄衣师妹的弟子两剑。 四人重伤晕厥后,她又一转头,给了身边人一脚。 鹿淞景立刻飞出两米远,吐出了几口血,身子颤抖了起来。 随之游:“……” 糟了,顺手了。 她想先把黄衣师妹扶起来,却见她已经大喊着哭嚎道:“大能饶命!饶命!” 随之游:“……” 她假装冷静,将手里的剑一把朝着鹿淞景扔过去。 “当啷——” 剑再次插在倒地的鹿淞景的手边,他握住剑把虚虚起身,不解地看着她,眸子里晃着点光。 鹿淞景嗫嚅道:“师傅,为什么——” 烦死了,顺手了,再说了我不打你他们也会打你,有什么问题吗? 随之游一边想着,一边义正辞严地道:“我若是偏袒于你,独独为了你出手,你日后恐怕更会被排挤。如今我假装各打五十大板,即惩罚了他们,又免了你受口舌非议,是希望你日后戒骄戒躁。” 鹿淞景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仿佛还在理解她的意思。 随之游不等他反应过来,继续道:“你毕竟是我唯一的徒弟,我不偏袒你偏袒谁,好了,少说些闲话。” 她看了眼那还在颤抖的黄衣师妹,又道:“处理下,来洞府。” 鹿淞景咳出一口血,两只抚眉,行礼道:“弟子遵命。” 她唤出剑来,身如流星,霎时匿去了身形。 鹿淞景拄着剑调息恢复了下气息,又将黄衣师妹扶起来,低声道:“柳师妹,你方才无碍吧?” “没事,我自己调息疗养下就好了。”柳师妹如同劫后余生,又心疼地看着他,“倒是鹿师兄,你刚刚被那大能——不,随真人所伤,没事吧?” 鹿淞景摇头,仍在努力调息,“放心,没什么。” 柳师妹红唇紧咬,哭过的眼中愈发水润,“她为什么这样对你啊,师兄,你……” “师傅说得对。”鹿淞景按住她的肩膀,修眸中满是认真,“她为我出头实在是太张扬,为了我考虑才这样伤我的,我必不会辜负她的。” 他薄唇边的单面酒窝圆圆,一笑,便愈发显出几分洒脱向上的快活来,“而且她既然选中了我作为她的徒弟,便肯定有她的考量,更不会故意伤我的!” 说完后,鹿淞景便也一施法离开了,徒留柳师妹一人怔愣。 不是,这几人早就昏死过去了你才挨的打啊,他们也不知道啊? 再说了,这里有谁在乎对方主持公道有没有各打五十大板啊? 柳师妹越想越觉得荒谬。 一座山的洞府内,随之游看向堂下的鹿淞景,道:“我决定回来常住一段时间,你带些弟子把这洞府修葺拾掇下。” 她伸了个懒腰,又说道:“对了,今日大比结果如何?” 鹿淞景道:“全胜。” 随之游点头,又说了句,眼睛又在他背后的三把剑上打转,问道:“我那日教你之时见你这几把剑特殊,可曾有来历?” 鹿淞景黑眸眨了眨,摸了摸几把剑,毫无心机便道:“这三把剑都是我偶得之物,第一把我初初从凡间进修仙界,被同村之人骗到了荒山,无意间进入了泉鸣山得到了这把泉鸣剑。” 和师傅谢疾一个来处。 随之游攥紧了椅子扶手。 “第二把,是之前历练时,与另一门派的几人共同伏魔,没想到他们尽是宵小之辈,将我推下鬼界之河。我游上岸时竟进了前任鬼王的洞府,得到了这把斩仙剑。” 日嫩娘,她年轻时被推下去,打了三天三夜杀死了鬼王,重伤进了门派icu被谢疾治了一个月。结果你说他还有洞府,洞府还有这种好剑??? 她人都快死了居然是给他人做嫁衣??? 随之游攥碎了紫檀木扶手,剧烈喘息了起来。 “第三把,是一次我出手相助了一名老人,结果他正是大名鼎鼎的青霄宗宗主乐振子。他那时突破失败,陨落之时,将他随身佩戴的这把青霄剑赠与了我。” 乐振子更是个几把,他的得意门生——跟她同期出名的天才剑修裴澹,年年剑指宗门大比,年年输给她,最后疯了入魔了。把乐振子气成了个美羊羊,对她又是追杀又是构陷设计最后被成了魔尊的裴澹一剑杀了,她当时嘎嘎乐。 结果,这青霄剑居然给了鹿淞景?!!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她是穿越过来的外来户,天道死都不让她飞升,嫌弃她个臭要饭的来修仙界了,凭什么鹿淞景就这么顺风顺水。 随之游气得眼冒金星。 偏偏鹿淞景是个傻的,完全看不懂随之游的愤怒,“师傅,你脸好红啊,是觉得洞府不透气吗?要不要我施法结些冰雪来,为你消消暑?” 随之游:“你把我心掏出来算了,有够冷。” 鹿淞景:“……?” 随之游看着他一脸蠢狗似的天真样就来气,脑子一转,却又立刻生出了新的想法。她起身一招手,一把铁剑从虚空中飞向她手中,寒冷的剑气吹过他的发。 随之游道:“你来洞府住,表现得好点,我教你剑术。” 她清清冷冷的面上笑了下,便显出几分慵懒劲儿来。 鹿淞景眸中难掩兴奋,“真的吗?” 看我不折磨死你。 就你他吗是起点气运流男主啊?! 随之游笑道:“真的。” 鹿淞景完全不知道她这些想法,只是盯着她那笑,便心脏悄悄蹦蹦跳。 师傅不愧是剑尊继承人! 随之游清了下嗓子,道:“现在,你身上有多少钱?” 鹿淞景:“身上吗?只有五千灵石钱。” 随之游伸手,“给我。” 鹿淞景:“……?” 随之游:“少废话,给我。” 鹿淞景掏出钱,“师傅要做些什么?” 随之游:“赌钱。” 鹿淞景神情无助:“……?!” 她顿了下,又道:“每次宗门大比都有赌场,我去押你。” 鹿淞景方才掏钱时的无助立刻没了,眼里闪烁着些光,“师傅,我不会辜负你的!我一定会赢给你看!” “不是,你第一天既然全赢了,那输的赔率应该很高。”随之游给他下达指令,“我要押你输。” 鹿淞景眸中浮出些朦胧的迷惑来。 随之游:“你去打假赛吧。” 鹿淞景:“……?” 作者有话要说:  游妹,一款人渣型师傅。 鹿淞景,一款小鹿味狗狗。 此时江师兄应该在南阳派挨打了吧(感慨 - 感谢在2022-08-11 18:59:22~2022-08-12 22:0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温5370、花花公子爱好者、45362247、一点浩然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板,来碗鱼丸粗面 60瓶;这工作我不干了 40瓶;眉骨 30瓶;BIU 22瓶;莲行万里 15瓶;我是小蠢蛋 14瓶;小周、廾匸?、海绵宝宝和派大星、泠澜、季冉晨、佛佛系系、郁离子 10瓶;好想吃面包、玉玉子 8瓶;灰雀 5瓶;墨染青衣颜、燃倾、雅 2瓶;阿迟迟迟迟迟、UZI、我爱大大、猫猫零元购、vie、livia、垃圾车、何处不知、一只鸽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第 16 章 鹿淞景:“恕弟子愚昧,但为何?” 随之游:“不为了钱为了爱情吗?” 鹿淞景:“……”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黑眸满是不敢置信,俊美的面上浮现着几分受伤。 鹿淞景道:“师傅,修道本为修心,弟子实在不理解这种为外物折腰损伤气节的行为。更何况宗门大比本也是一种修行,与同道之人同台竞技更需认真努力,为了钱而使这些下作手段实为人不齿。” 随之游感到费解,“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赢不是很爽嘛。” “师傅!”鹿淞景打断了她的话,好看的眉眼要皱成一团,“难道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们这些剑修弟子?看不起宗门大比吗?多少人努力几百年都没有资格参加啊!” 没本事就不能上台,这不是很正常吗? 随之游十分坦诚地道:“我不是看不起弟子,我是看不起剑修。” 鹿淞景愣住,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师傅,你这话什么意思?” 随之游:“我们剑修就没有不会打假赛的,谁看得上彼此啊。” 鹿淞景:“……啊?” 他更震撼了,试图反驳随之游,“那师傅的师傅呢?他可是剑尊啊!” 随之游:“哦,他倒是不打假赛。” 鹿淞景松了口气。 随之游:“他好面子,一般上号代打。” 鹿淞景:“……什么?!” 她这话是真的,主要是谢疾爱装杯当体面人,平时也不知道用剑尊的流量带货剪彩搞点割粉丝韭菜的事,搞得他们十分清贫。而随之游又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谢疾为了养家糊口,也不得不放下面子时不时给别人代打。 鹿淞景:“……?!” 他目瞪口呆,如同五雷轰顶,嘴里喃喃着什么道心,什么修心,什么修道者固需造化。 经典理想主义面对现实的打击时,多半如此。 随之游拍了下他的肩膀,继续补充:“想开点嘛,不就打打假赛,你是不知道——” 他仍然没能释怀,闷闷扔下一句“我去练剑了”打断她便走了。 随之游没急着追,翻开话本子看完了最新章才去了练剑的地方,刚进古观内便看见他练剑的身影。 鹿淞景表情认真,剑气凛凛,眸色沉郁,连她出现了也没发觉。她也没打扰,脚尖点地便上了树,接着满树的花为遮挡美美躺下了。 也不知道多久,黄昏将近,月亮悄悄现了身形。 鹿淞景终于练完了,额边黑发被汗水沾湿,修眸有些黯淡,连带着收剑也有些漫不经心。正在这时,他却听树上遥遥传来一道声音,“还差些。” 他立刻抬头,却见随之游含着点笑,懒洋洋的。 鹿淞景道:“弟子资质不堪,请师傅指教。” “剑里锋芒过盛,道心急躁。”随之游顿了下,又道:“你合该多输些的。只会赢的剑修,是最容易输的。” 鹿淞景闻言愣住,脑子一转,“师傅,难道你不是为了钱?” 怎么可能,她胡诌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须光芒如此过甚。只是这话,我怕你听不进去罢了。”随之游继续假装高深莫测,黑眸三分无奈,“隐藏实力这种事你还需要我教你吗?练了一夜你还没想明白,以后我若是教你,也只怕你如此蠢钝。” 好像……有些道理…… 鹿淞景有些迟疑地看着她,“可是,无论如何,这样都很不尊重——” 法术浮现于她指尖,下一秒,一柄剑于苍穹中凭空浮现,攸然擦过他额边,削下几缕发丝。 随之游低声道:“修仙各凭本事罢了,尊不尊重又如何,若能突破飞升大道,何须顾忌他人?” “可是……可是……” 鹿淞景黑眸颤动,似乎完全无法消化似的。 随之游翻身下树,走进他身边,轻轻拍肩,“修仙难道不是一个人的事吗?你再尊重别人,别人证道也不可能带上你啊?你想,你又没有加害别人,输几场比赛别人还会更开心名次高了。” 她毫无良心地开始偷换概念,输入一些黑暗理论。 鹿淞景迷惑地看着她,黑眸颤动得更厉害了。 随之游笑眯眯地凑近他,低声道:“淞景徒儿,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强吗?” 鹿淞景盯着她的眼睛,感受着她身上的馨香,磕磕巴巴地问,“为什么?” 随之游道:“因为我的目标就是证道,证道路上的一切,都不值得我多看一眼。” 他又是无助地看着她,随后,眼神慢慢坚定了起来。 鹿淞景道:“我懂了,师傅!” 随之游:“你懂什么了。” 鹿淞景:“要学会专注目标。” 随之游:“对,那假赛?” 鹿淞景:“我会学着输的!” 随之游十分欣慰。 ***** 月光寥寥,热风吹过几株蔫儿蔫儿的花,吹起几分略微难闻的枯萎味道。 南阳派内夜巡的弟子们愈发多了,小绿在厢房内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见同样没睡着的小蓝问她:“你说大师兄到底犯什么事了,被关在宗门禁域已经四天了,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小绿将被子拉了拉,挡住了表情,“我怎么会知道。” “之前大师兄不是跟你和随师姐一起回来的嘛,我以为你们关系还不错。”小蓝想了下,又说:“不过这么说,随师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肯定是为大师——”小绿立刻噤声,含糊了过去。 所幸小蓝还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听清小绿的话,没有追问。 宗门后山的禁域处,阴冷的风啸叫不停,四根雕饰石柱中是巨大的阵法。半丈高的水浸没在阵法纸上,四根石柱中心的柱子上,一个削瘦的人被囚禁于其中。附有术法的锁链将他裸露在衣物外的肌肤也捆出红肿的伤口。 “咳咳——” 他的咳嗽声回响在空旷的空间内,嘴唇干枯洇血。 江危楼努力平复了下呼吸,但喉间的痒意却逼着他不断咳嗽着,腥甜伴随着火烧火燎的燥意袭来。 他只得不断默念心经,运转调息,让身体保持干燥。 已经风寒发烧数日,加之这水牢浸泡着他的下半身,他这些努力有些多余。 江危楼看向远处那个格状的小窗,窄窄的微光映入室内,在泛起波纹的水面上跳跃着身形。 看来,已经被关在这里四天了。 这里建在密林深处,封在此处的阵法更是限制了所有神识和法术进入或使用,他只能通过那个暗格来判断日夜交替。 和他猜测的一样,真正炼妖的人正是他的师父——善见。而因掌门也参与其中,其他长老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等善见突破飞升成功。 江危楼回门派第一时间便被内门弟子们拦截扭送至此,在毁了他在门派的声望后,长老们反倒是不着急杀了他——将他囚禁于此,留着宗门大比结束后让善见来亲自将他也练成傀儡。 他并不意外,不如说早已料到。 水下的阵法散发出微光,几息后,细微的弧光顺着水面爬上他的身体带来蚀骨的疼痛——这是善见特意加的,不定时便会 江危楼面色骤然苍白了些许,汗水自额头滴落,薄唇血迹殷红。 他冷冷地注视着水面,几滴不知从何而来的红滴入水中,洇出细微的颜色又散去。原来是唇边的血。 阵法施加的伤害让他的身体几乎有些瑟缩,但却也使得他的大脑愈发清醒。 已有八个门派陆续收到他私自扣下的部分弟子信物,原先埋下的暗桩应该也要被发现了,不出意外在宗门大比结束前就会查到这里。宗门弟子内他的亲信应该也在行动。 一切都尽在掌握,只不过之后—— 陡然加重的刑罚力度使得江危楼喉间再次痛吟了几声,汗水浸湿他温润的黑眸,刺得他微红的眼角流下几滴泪水,苍白发青的手青筋毕露。 他强迫自己继续思考下去。 信揽派、天山宗、镇北教三个邻近中小宗门恐怕会以此邀功,不如便呈上宝地让他们争个两败俱伤。 不过若是他们来不及支援,便只能趁着间隙再开天机纵横了,但会失去些威望与名声。 如果此事结束后,有些空便再去一趟苍华山,最近似有突破之相。 上次堪天命,星象所言,也该再下凡一次了,只是不知凡间如今的君主是谁。 随优,现在又在哪里呢? 随优的名字唐突在脑中浮现,接着,江危楼居然便再也没有功夫想其他的了。 他想,她不跟自己回来是对的,这些事他一个人可以解决,何必让她跟他受这些阵法的苦呢?她一定会受不了的,即便那个秘境里,她没有睡到日上三竿便不想离开木屋。 但是……如果她在这里,在他身边呢? 江危楼闭上眼,如月光清辉般的面容愈发显出些冷淡。 分别四天,他有些想她了。 当时不该放她走的。 ……不,如果她没走,不过是多一人受苦。 可是,现在他一个人却已经在受两倍的苦了——还有精神。 什么精神,在想什么东西。 江危楼烦躁地睁开眼,黑眸中暗色流金涌动,又散去。 隐约的法力波动再次激起地牢内的阵法机关,加诸在他身上的禁制更加沉重,密密麻麻的痛疼使得他面容几乎扭曲,牙齿咬合出细微的“咔嚓”声。 江危楼喉间溢出源源不断的鲜血,将身上狼狈脏污的白衣又添上几分红,狭长的眼眸下几分青黑憔悴,愈发衬得他病弱苍白。 他又想,当时的分别那么匆忙,之后找到她解释,她会接受吗? 她现在会不会也有些想他? 一些就可以。 他也是一些,只有一些。 ***** 宗门大比进行到第五天时,随之游赚得盆满钵满,而鹿淞景被鸿蒙派长老们齐齐抓起来骂了一个时辰。 显然,假赛这事被发现了,随之游猜测可能庄家就在长老里面,这会儿亏大了。 更显然的是,鹿淞景很有义气,挨罚一个时辰也没供出来她。 虽然随之游也知道长老们知道她一顶干了什么,但没证据也不好抓她这个剑尊继承人。 鹿淞景从刑罚司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颓废难过极了。 他可怜巴巴地看了眼随之游,又踢了脚石头,七尺男儿快缩成一块了。 随之游想着自己这些天捞的钱,对他态度十分和缓,“走吧,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鹿淞景摇头,不说话。 她回头,掐了下他的脸,笑眯眯,“怎么,你在怪我?” 鹿淞景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长老他们现在一定讨厌死我了,明明以前对我那么慈爱的,现在都把我扔这里不管了。” 废话,现在是利益相关了呗。 看着这些天赚的钱的份上,她决定开导开导这棵小摇钱树。 随之游唤出剑来,将他一把拉上剑兜风。 徐徐的风声里,她道:“你还记得以前那些陷害你还推你下鬼界河的弟子们吗?他们原先对你怎么样?” “在那些事前,他们对我极好。” 鹿淞景回答。 “那是因为之前,你和他们一样,或者说可能不如他们。”随之游笑出声来,“我没猜错的话,你后来肯定在他们面前露出了些本事来吧?” 鹿淞景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随之游又道:“修仙界什么东西不得抢啊,你们实力相当,他们还能容忍公平竞争。但一旦你强得威胁到他们的利益了,那就不一样了,自然是什么下作手段都来得了。” 鹿淞景又是沉默。 随之游继续道:“这些长老现在罚你,可能明天又对你好声好气了,不过万一哪天你比他们还要强了,到时候他们又是另一个模样了。” 当然,我也是,嘻嘻。 随之游心里美美地想着。 鹿淞景道:“因为我是他们目标路上的障碍吗?” 随之游点头。 夜晚的风微凉,鹿淞景感觉不舒服极了,他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三把剑,又看向随之游的背影。 鹿淞景低声问道:“我好像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的障碍了,同村朋友们的,同行道友的,同门师兄弟的……我也会成为师傅的障碍吗?” 等我杀了第四个,我就飞升咯,谁管你。 她侧头,漂亮的眼睛斜睨他,“不会。” 鹿淞景还想问些什么,却没问,狗狗眼亮晶晶。 好几秒,他问了另一个问题,“师傅,我们要去哪儿?” 随之游翘起嘴,“南阳派。” 鹿淞景:“啊?” 她今天收到了门派的传讯符,要求她去南阳派协助几个门派一起诛杀南阳派的妖孽。 但随之游一想到江危楼甩了她心里就烦,火气蹭蹭涨,便才拖到了现在。 也正好,夜黑风高杀人夜。 随之游:“待会儿你就看着我就行,” 鹿淞景:“师傅的意思是?” 随之游抬了下下巴,一伸手,鹿淞景身后的三把剑便齐齐飞到她手边,“给你看看,我配不配当你师傅,你配不配当我路上的障碍。” 作者有话要说:  江危楼:挨打也要恋爱脑( 游妹在努力诠释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努力把好狗狗变成badbadby(电音 低烧已经好些了,就是时时刻刻口渴,嗓子疼呜呜呜。 本章按照承诺补偿一百个小红包啦,爱你们,也抱歉啦~ - 感谢在2022-08-12 22:08:47~2022-08-15 16:4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阿倦丷、温温5370、TRUrrr、一点浩然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翊迩 74瓶;千年红玉 60瓶;lemi 25瓶;云青、亲亲抱抱举高高 20瓶;想当一条抱上大腿的咸 19瓶;橙橙橙 12瓶;病鱼、土袜子 10瓶;数九 9瓶;怀瑾 6瓶;狮子嗷呜嗷呜、惜之、迪卢克我命中注定的爱、灰雀、小周 5瓶;七七 3瓶;燃倾、娃娃菜、阿迟迟迟迟迟、猫猫零元购、何处不知、42107746、一只鸽擢、波紋戰士Chga、青子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第 17 章 午时三刻,本应烈阳高照的天空却阴云压顶,闷雷几声飞过一片雁群。 萧潇的风撕扯着南阳派内的古树,门派内白衣弟子们来来往往匆忙,面色凝重。门派几百年内未曾再开过的护山大阵已然开了,淡蓝色光芒的阵法图在天空中若隐若现。 门派禁域内,水下的法阵光芒黯淡。 江危楼慢悠悠睁开了眼睛,狭长的黑眸中还有这几分醒后的朦胧。 原本寂静无比的水牢内,却能听见杂乱的沉闷脚步声,平静的水面悠悠泛起波纹。 “轰隆——” 石门被陡然震碎,水流激起万千水花,又在霎时间干涸消失。 阵法光芒彻底黯淡下去,而禁锢着江危楼的符文锁链也骤然间破碎。 江危楼并不很在意这突变,只是施法蒸干了身上的水渍,没多时一群白衣弟子哗啦啦涌入水牢中。 “大师兄,信揽派、天山宗、镇北教约一刻钟赶到,空我宗与鸿蒙派也回信正在派人前来。” 为首弟子两只抵着眉心,低声道。 江危楼微笑道:“辛苦姜师妹了。” 姜师妹便又道:“这些天委屈危楼师兄了。” 她话音一出,身后几个弟子便也露出些难受。 这些天,江危楼在门派里成为了禁止的话题,风言风语中也是于妖道勾结的叛徒。几个门派联合要来围剿南阳派的消息早已传来,明明他们已经按照江危楼师兄的意思私下放出了长老内便有妖道的一些证据与事实来,却毫无作用。 “你们才是委屈了。”江危楼看着面前的这群弟子,温润的眸光中浮现出疲惫,话音却愈发温柔,“众多弟子蒙昧其中,你们不必多加指责,只是今日之战难免要面对同门,大家问心无愧即可。修仙界岂容此等歪门邪道,我便也不会再念旧情,只是——” 江危楼又叹了口气,像是于心不忍般,苦笑道:“你们此番救我已是尽心尽力了,接下来若是有弟子想退出也无妨,毕竟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即便我要肃清本派门风,却也不该拉着你们继续冒险。若有要退出的弟子,便速速趁乱离去罢,莫要再因此误了修仙前程。你们已经尽力了。” 他这番深明大义的话一出,众弟子却只觉得热血沸腾,一时间立刻争相拒绝。 “危楼大师兄受着噬心刑罚多日,仍只为南阳派之将来,我们怎么能就此放弃?!” “事已至此,临阵逃脱绝非我等修仙之人该有的想法!” “弟子愿誓死跟随危楼大师兄!” 水牢内,弟子们群声激愤,士气大振。 江危楼眼眸弯弯,很是感动般,两手抚眉心,竟是对他们行了个礼。 空旷昏暗的水牢内,身上尽是血污的白衣少年郎显得愈发遗世独立,如青竹君子般翩然清朗。 他面前的弟子们便也齐刷刷手指轻扶眉心,同样行礼,尽显忠诚和慷慨激昂。 如果随之游在现场,恐怕只会感慨江危楼在现代定然是个邪.教教主,竟如此会用语言魅惑人心,却还能显得这么正义凛然刚正不阿。 **** 戌时,天色大暗,南阳派护山大阵依然破败,但几大门派攻打南阳派这小门派竟并不顺利,几个门派乱斗至此竟略输一筹,伤亡数远超南阳派。 这其中原因十分滑稽,只因打头先手进场的三个中小门派和南阳派都距离较近,也都知彼此要来剿南阳派,便都不敢派出主力只怕他们派出后被彼此声东击西趁虚而入偷了家,派来的便全是些内门喽啰。而空我宗作为响当当的大门派自然不担心这些,但空我宗只觉已有三个门派派人了,他们便只是派了少数弟子礼貌性地剿一下。 相较之下,南阳派上下除却跟随江危楼的那一小撮人外,内外门弟子却都一心守护南阳派,不说南阳派几个实力尚可的长老与掌门,善见吸食了众多妖力灵力,如今距离成神也只有几步之遥。 乱战中法术荧光横飞,密密麻麻的御剑弟子们对拼近战,丁零当啷之声不绝于耳,时不时有些被重伤的弟子如同破布娃娃一样从空中掉到地上,又被一群搞后勤治疗的弟子抬走治疗。 几个法术高深些的弟子和善见妖道打得不可开交,几个长老们被无数杂鱼弟子围在其中却越战越勇。 江危楼一边施法攻击往日的同门,一边观察着己方的人,却见他们大多在接受治疗,而参与战斗的弟子们人数愈发少了,南阳派的弟子们却仍有数百人能继续战斗。 这番现状他也猜到,并不惊慌,只等鸿蒙派的人来。 没多时,一个弟子凑近他耳边低声道:“危楼师兄,鸿蒙派的人约有一刻钟赶到,只是——” 江危楼叹了口气,心知恐怕鸿蒙派也没重视目前的情况,便问:“几人?” 弟子低声道:“两人,但听说是剑尊继承人及其徒弟。” 江危楼微微闭眼,压下眸中暗色,打断了弟子,“那也只得我出手了。” 弟子大惊:“可是,危楼大师兄,天机纵横之术乃……” 他见江危楼神色如此严峻,声音也小了些,压下了后面的话。 江危楼拍了下他的肩头,“我便去了,若有不测,你便通知其余弟子,让他们休养生息且先退下。” 弟子不敢说话。 江危楼转身离去,背影萧索,脚步坚定。 他一面走着,一面施术,墨色天空劈下几道惊雷,散发着妖异紫红。 在场众人骤然惊起看过去,却见如皎月之姿的白衣少年眸中金色符文转动,雷光映衬得他显出几分诡谲神秘来。 不到一息,如乌云散去,阴霾的墨紫天空中繁星骤出,却又近乎反常般拥护者一轮弯弯明月。 此为天机·摘星戴月,此术若是启动便需耗损八百年寿元。 江危楼如今只剩千年寿元,但他并不犹豫,只是惋惜——日后与随优相处之年岁恐怕不多了。 他正欲启动法术,却听见一道通传的声音:“鸿蒙派,剑尊继承人——随之游已前来。” 江危楼并未停止脚步,却又听接着便是一道带着点轻浮和挑衅的声音,“哟,好久不见,过得这么拉了啊?又要烧命了?” 他骤然睁开眼睛,眼眸中金光浮动,却又含几分惊诧,“你——” 少女御剑乘风而来,风吹她的长发,漂亮的面容与随优三分相似却更胜几分,但那得意时的小动作与随优却如出一辙。她背后竖着三把光芒各异的剑,朝着他挑了下眉头,下一刻一把剑却陡然扎入他的肩膀将他狠狠击飞将他钉在一棵古树的树干上。 紫红的天空一闪,便又恢复了原状,这场献祭寿元的法术被迫中止,江危楼差点被反噬陡然吐出一口血。 他握住剑刃,感受着肩膀的疼痛,想要拔下。 却在此时,见随之游身形如鬼影般陡然浮现于战场中,背对着他,话音微冷,“这南阳派就值得你这么惦念?我真烦死了,今天都得给老子死。” 江危楼微愣,立刻意识到,随之游又误会了——她竟以为自己是站在南阳派一方的。 他道:“你——” 然而未等他话音落下,却见随之游早已祭出青蓝色的剑,如同厉鬼附身般。 她……这是在阻止自己继续使用这耗损寿元的法决吗? 即便,这一刻她还在误会自己站在南阳派吗? 江危楼不自觉用力握住剑刃,淙淙血液自手心留下,却并未再想拔下肩膀的剑。 漫天剑影以破竹之势从天陨落,又如流星降下,精准穿过南阳派弟子们的心脏。他们甚至尚未反应过来便僵直着从剑上落下。 霎时间,战场被喷薄的液体染红,地上连下脚的空余都没有,放眼望去便只剩浓重的赤红。失去主人驾驭的飞剑也齐齐落下,一时间竟犹如下了剑雨一般。 “那些弟子并不知道真相,随道友且下手轻些!” 空我宗一弟子喊了声。 “今生蠢成这样还助纣为虐,不如来生投个聪明胎。” 随之游话音中满是戾气,全然不似名门正派之人,逼得空我宗出弟子不敢多话。 如果说剑尊谢疾极少出手,所有人只知道他实力极强,那这继承人随之游便让他们知道所谓的强是有多强。 她每接近被护在最里侧的长老和善见一步,身后的尸堆便更深一层。喷溅的红色液体将她的白衣几乎染红,连白皙清冷的面容上也沾上了些血污,衬得她的淡笑中愈发冷漠疏离。 江危楼静静地看着她,胸腔却愈发躁动,薄唇因呼吸的热气焦灼发干。 随之游大开杀戒,剑刃寒光闪烁,剑身的红将天边的月亮也映成血月。 修罗降世,河山染枫,地狱般的景象里,他却愈发无法控制悄然喷薄的感情。 千万次动心,他都能克制下来,只因那些时日里,她总如繁星熠熠生辉,少年得意,他怎敢逾矩。但这一刻,脏污的血液染在剑上,三分戾气萦在眉间,她不再明亮澄澈,只显寒冷可怖。 是为了他。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这颗星星,终于落入凡尘中,滚入腌臜斗争里,被他摘下了。 无论是随优也好,随之游也好。 江危楼闭上眼。 不过一刻钟,南阳派战况急转直下。 随之游的剑,真如她所言,可斩万物。她持剑一路杀到善见面前,几个长老奄奄一息倒在她身后,血液将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染红。 善见还在垂死挣扎,集丹田内数千妖力灵力,身后如汇聚千万邪气的不详黑色球体与他身后浮现。 善见道:“受死罢!” 随之游:“猜猜什么东西浑身是洞,满地打滚?” 善见大怒,“黄口小儿,竟——” 随之游看也不看,一剑过去。 善见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绝无可能……我明明已经快……你为何能……不……” 随之游又捅了几剑,“答案是你,没想到吧?” 他在地上果然滚了几圈,就彻底没声了。 天地寂静几秒,所有参与剿灭的弟子如看恶魔般,恐惧中夹杂着震撼与胆寒。 她修为明明才合体后期,到底何来能力斩一个近神之人。 随之游却并未理会,直直走到江危楼面前,手中剑正想捅过去时,却见江危楼笑意温柔,“随师妹,还是随真人?” 出场带报幕就是不好,这就剧透了。 不过无所谓,她都大开杀戒灭人宗门了,还攻略个屁,连他一块杀了得了。 随之游正想着,却又听他道:“师妹曾说的还算数吗?” 江危楼黑曜石般的修眸中碎光浮动,眼角微红,如玉面容上笑意缱绻。 随之游:“……?” 随之游:“啥?恋爱?” 江危楼:“嗯。” 随之游:“啊……?!” 她震撼地看着江危楼,却见他话不像作假,更加震撼了。 杀了你仇人你记恨我坏你因果,杀了满师门你居然想跟我恋爱? 斯德哥尔摩?还是你就是喜欢bad girl? 随之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立刻觉得这是个好事,于是便露出心疼的样子抚摸他肩上的伤口,“你怎么受伤了?谁对你下的手?我好难受!” 江危楼:“这是阿游的剑。” 随之游:“谁的剑?” 江危楼:“你。” 随之游:“我的什么?” 江危楼:“……” 他自知她想赖账,便也只是苦笑,不再说话。 随之游拔下了他肩膀的剑,只听他喉间溢出声轻哼,接着便弱不禁风倒进她怀里。 随之游:“很疼吗?” 江危楼伏在她脖颈间,说了什么,热气打在她肩颈。 随之游听不清,低头看他,却先看见他笑吟吟的眸子,接着便被他吻上唇。 怎么,一角是十分,一元是一百分,我是你的布洛芬? 随之游一边想,却也回吻。 江危楼吻得很急促,仿佛酝酿着许许多多的情绪般。 两人身上的血腥味纠缠在一起,身后便是尸山血海,月亮森森,他们竟就这样彼此汲取温度互相拥吻。 她在心里默默想:这下,全场人都炸了。 随之游搂着江危楼的腰,许久才挣脱,低声道:“成亲吗?” 江危楼眼角潮红,清风明月般的笑因这潮红徒增几分糜艳。他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师妹是认真的吗?” 随之游扑哧一声笑出来,“当然。” 江危楼眼眸中也漫出星星点点的笑,碎光沉下,只剩认真。 数百年来,他从不行差踏错,堪星知天机。 他敢以寿元证道,这一次,也敢。 江危楼要赌这未知的命数,以数百年第一次的情动,押这一颗为他染尘的星星。 他郑重道:“好。” 他的手顺着她的腰侧滑落,最终握住她的手,微冷的手指插入指间与她十指相扣。 随之游:“你握得好用力。” 江危楼反问,“有吗?” 问完,他垂眸看着两人握紧的手,又不说话了。 他明明觉得,还不够,想要再攥紧一些。 危楼摘星,岂有松手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8.17v,届时三更!宝贝们多支持我呀,爱你们啾啾啾! - 感谢在2022-08-15 16:44:28~2022-08-16 17:5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瓦盆小池塘。、4210774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夜宵 20瓶;豹子,我对不起你、可爱猫猫、今夕是何年 10瓶;紫薇啊 7瓶;左然,一种知名的木头、就要改名 6瓶;ε 5瓶;萌绿紫暖、海绵宝宝走去抓水母 3瓶;我爱大大、白鹭、我是小蠢蛋 2瓶;何处不知、健忘的H、波紋戰士Chga、墨染青衣颜、五洋、娃娃菜、青子矜、禾日尧甜、横滨的波子汽水、小能bt、林一、垃圾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第 18 章 在一旁许久的鹿淞景看着这一幕, 下意识想要摸身后的剑,却摸了空虚。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 哦,剑被师傅拿去用了。 他感觉有些不舒服。 没多时,鹿淞景看着随之游领着江危楼走到他面前。 随之游:“来,叫声师公。” 江危楼:“莫要胡闹。” 鹿淞景松了口气,只当师傅在油嘴滑舌, 一抬头却见江危楼看着他, 黑眸眯了眯,温柔的笑意中却含了点其他意味。 江危楼:“你原是阿游的弟子?以后我会多加照拂的。” 鹿淞景:“……呃, 好。” 江危楼:“成亲之日, 便劳烦你操劳些了。” 鹿淞景:“……?!” 他好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这是在示威?还是宣誓主权? 鹿淞景不知为何, 感觉心里憋了口气,原本对江危楼的好印象陡然毁了个干净。 他一言不发,只是施法收回了三把剑, 闷闷道:“那师傅, 我便去和其他几个门派收拾残局了。” 随之游摆手, “去吧去吧。” 江危楼看着这场景, 道:“原来不是你的剑。” 鹿淞景插嘴道:“是不是有什么区别,身为弟子,我的剑便是师傅的剑,师傅想用就用。” 随之游听这话心里一喜,立刻想趁机把这几把剑搞过来,却被江危楼捏了下手心。 她疑惑地抬头,“怎么了?” 江危楼温声道:“不许。” 随之游:“不许什么?” 江危楼:“不许动歪心思。” 随之游:“……?!” 这人会读心还是什么? 随之游立刻一边在心里使劲想“读心狗你必死”一边盯着江危楼, 却见他仍表情淡淡,这才半信半疑地放心。 鹿淞景看到他们这般云里雾里的说话,立刻又感觉到几分躁意来,转身走了。 随之游见他走了,才问:“什么歪心思,你倒是说说看。” 江危楼似笑非笑得看着她,“我看那几柄剑很是不凡。” 随之游握着他的手甩了甩,“谁让我总是没有机缘呢?” 江危楼伸出手,掌心阵阵银光,随后,一柄银色长剑浮现。他递过去,又道:“用这柄。” 这仍是上次那柄剑,但品阶却更上一层,和鹿淞景手里的剑相比竟也不算逊色。 随之游愣住,“这是又嵌了雪山寒晶?” 江危楼点头。 她愈发疑惑,“你哪里来的时间?” 江危楼顿了下,才道:“分别之时,我便想着为你将剑铸得更好,等再见你时给你。” 随之游眨眨眼,“……你的意思是,你去坐牢前还特意先铸剑了?” 江危楼学着她,狭长的眸也眨了眨,没回话。 随之游立刻美滋滋收了剑,垫脚想亲他一口,却见他面色苍白间咯出一口血。紧接着,他一双黑眸颤动几下,陡然失焦。 她立刻扶住他,“你怎么了?没事吧?刚才受伤了?” 他方才已决定以天机纵横之术歼灭全门,但施行一半便被她阻止,术法反噬所致。 江危楼没有解释,只是点头,“之后需要调养些时间便会没事,只是会失明一段时间而已,不用担心。” 黑暗中,他话音慢条斯理,手却下意识想要抓住她的手。很快,那只手便握住了他,将掌心的温度传过来。 随之游道:“接下来,你便全然相信我便是了。” 江危楼低笑了下,“恭敬不如从命,我便将自己交付于……随真人了。” 他又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 很好笑吗? 江危楼想着,心中却也有几分雀跃迫不及待往外窜。 终于,他再也压抑不住,清朗笑声溢出喉间。 随之游“嗨呀”了声,肩膀撞了撞他,“你笑什么?” 江危楼道:“情之所至。” 随之游:“你怎么这么肉麻了?” 江危楼:“也许是,你在身边待太久了。” 哪有,真正拿下你也才一个月吧? 随之游心里得意地想,便又笑起来。 江危楼听见她笑声,便又握紧了些她的手,指尖微微发白。 他道:“只是,我却总觉得还不够而已。” 随之游便问道:“那你还想要多久?” 江危楼:“寿元大限之时,也不够。” 翻译下那不就是死了都要爱。 没想到你还听流行歌曲啊。 随之游想,却牵着他上了飞剑,“现在你要抱紧我了,咱们今天算定情,总得花前月下吧,虽然你看不见了,但我还得继续走流程。” 江危楼只觉脚步一空,心中惊惶了下,便被牵住手摸上了温热的腰。 这一次,他不用再克制,搂紧了。 他下颌靠上她的肩膀。 随之游:“好粘人,这么说当时分别,你是不是很后悔,很痛苦,很无助!” 江危楼学着她的话,慢悠悠笑道:“是是是,很后悔、很痛苦、很无助。” “这还差不多!” 随之游满意了,却又坏心思地加快了御剑的速度,很快便感觉身后贴上了他灼热的胸膛。 他的心跳很快,仿佛要跳出来似的。 随之游诧异地转头看着伏在她肩上的江危楼,皎白清辉下,他眼眸如淡漠的玻璃珠,如玉的俊美面容上却镇定自若毫无异色。 他似感觉到她的动作,嘴边噙着淡笑,“怎么了?” 随之游道:“你心脏跳得像是打鼓。” 江危楼神色微怔,下一秒又恢复了从容。 明明已经失明,他却仍下意识用着澄澈失焦的黑眸找寻她的视线般微微抬头。 江危楼道:“许是阿游御剑太快了,我有些紧张。” 他失去了观察的能力,薄唇竟抿了抿,这话便立刻没什么说服力了。 随之游并未戳穿,笑眯眯地又转过头去,“你看不见,我便告诉你吧,我们快飞到我洞府的山尖上了。它真的很尖,仿佛能戳破整片天,现在雾气萦绕在我们周围,月亮很大,比大烧饼还大,圆圆亮亮的。星星也很亮很多,满天星河,反正就很漂亮很浪漫,我们就像一对璧人,懂吧?” 江危楼牵起唇角,“说谎。” 随之游心惊,“什么?” 江危楼:“有月亮的时候,星星一般都很少。” 随之游:“……” 一时间忘了,这人占星的,怎么会不知道天象。 她想着,又听见他如春水似的嗓音,“而且我还摘了一颗。” 随之游:“我不是阻止你施天机纵横之术了嘛,这也能算你摘了星?” 江危楼没说话,只是笑,清俊眉眼弯弯,笑得她都有些难为情了。 他又道:“继续告诉我吧,还有什么美景。” 随之游这才又开开心心地信口胡诌,他便也笑着应和。 随之游道:“你有在听吗,还是在敷衍我?快重复我刚刚说了什么!” 江危楼回答:“你方才说到你第二个师叔的洞府了。” 随之游这才满意,又继续顺着洞府讲下去了。 月色下,他们依偎在剑上,任由夜风将他们的黑发吹起又吹落,青丝相缠。 有一刻钟,随之游想,他们确实像凡间话本子里的一对璧人。 可惜。 ***** 整个修仙界这几日都来往匆忙,连天上的飞剑都多了不少。 鸿蒙派所在的西华壁山山脚下的旅店都爆满了,原因无他,只因听闻剑尊继承人随之游要成亲了,鸿蒙派宴请四方。成亲对象正是前几日孤身带领弟子剿灭妖道,肃清门派的大弟子——江危楼。 据说当日江危楼有难,随之游如神兵天降为他荡平障碍,真是好一出浪漫戏码。 江危楼其人他们知之甚少,只知其容姿俊秀,芝兰玉树,又是柴立不阿的青年才俊,近日成了甚嚣尘上的南阳派的新掌门。但随之游,那可是名动四方的拓落天才,纵横多年后便陡然沉寂了下来极少出面,有些人说是成熟了便也随了谢疾的性子。 随之游在修真界的婚恋市场上可以说是香饽饽,年年都有不少修真世家子弟抑或优秀青年求娶,但偏偏都被拒绝。如今竟突然成婚,又伴随着美救英雄这故事背景,可把众人所有八卦的心思都调动起来了。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形成一条长河悬在空中,看似凌乱却又自有章法般落在各位修真人的桌上,酒壶兀自倾出酒液倒满酒杯。 一仙风道骨的老人坐在大堂中间,大声讲述着几个门派剿南阳派之事,仿佛当日便在场内一般。讲到关键之处,他还可以停下来,用扇子拍了下桌面,直到几串赏钱落入他碗中他才继续。 “诸位先别惊讶,直说随真人,她对江少侠可谓是一往情深,当时江少侠生命垂危!她冲冠一怒,唤出宝剑便直冲敌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际,剑如游龙直取那妖道之首!” 他话音一落,满场叫好,然而人群中却又一人语气颇为跋扈,“你瞎糊弄谁,她有本事为什么藏到那阵子才出手?也不见得多爱这江危楼吧?” 说书的老人看过去,只见是一名穿着斗篷被帽子挡住脸的青年人,黑发垂落脸颊,自额角到耳后覆着半面面具,下半张脸光洁如玉,高鼻薄唇,显出几分倨傲。 他又细细打量了斜遮半脸的面具。那面具华丽至极,层叠鳞片以珍贵奇石镶嵌,渐染的青黑色又如轻点寒霜。这下,便更衬得那本就兰台贵气的青年多几分诡谲神秘。 多半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小公子。 老人不敢得罪,便又连忙找补,“她当场突破后才便顿悟了这剑招!” 青年嗤笑一声,“那她为什么不顿悟了再去?偏偏到现场才顿悟?” 老人继续道:“她本不到突破之时候,只那日见所爱之人受伤情急下突破了罢了!你我皆是修仙之人,何等不知道修道乃修心,她的心在那人身上!” 青年话音更冷几分,“你又怎么知道她的心在他身上?她有没有心尚未可说呢!” 老人道:“小道友又何故斤斤计较?她的心在不在不是很明显,几百年不曾沾凡尘,遇见了江少侠却动了心,这才成亲了!” 青年身上寒气骤现,“你又怎么就知道,她就没和别人成亲过呢?” 老人诧异至极,“整个修仙界都知道,她可是第一次成亲。” “就是就是,你别是暗恋人家得了癔症!” “小道友啊,凭空污人清白可不好,随真人好歹是剑尊继承人,她万一知道了你可要小心。” “就是就是,你可不知道随真人曾戮尽整个妖塔!” 看热闹的修仙人你一言我一语,让那青年火气更大。 他呼吸急促了一瞬,瞳孔一瞬化作菱形竖瞳却又收回。 青年身形一晃,化作光芒遁去了身形,却又在瞬间抬手。 几滴晶莹水珠从他白皙纤长的指尖浮出,骤然化作水色的海中妖物,嘶吼声阵阵。 众修仙人纷纷祭出法器,却未曾想这水色妖物竟出奇高强,几个来回竟反而重伤了他们。 远在十万八千里的青年坐在水边,身旁放着一把黑铁玄晶剑,他抱着膝盖看着水面。 水面上,正是那妖物作乱的景象,旅店内早已一片狼藉。 一群修真人打了好半天,却仍然遏制不住它。 他看了好一会儿,嘴角咧了下,露出颗尖锐的齿。 但转瞬间,笑意便又消失了,沉沉的。 你失约了。 阿游。 ***** 西华壁山山腰,躺在树上的随之游打了个喷嚏。 她穿着大红色的戏服,却毫不顾忌在树上翻了个身,怀里抱着江危楼送她的剑。 筹备婚事至今已五天有余,她苦思冥想了许久该怎么一剑捅穿江危楼,但想来想去竟找不到个好时机。 起初,她想过应该在私定终身时杀了他。 但那晚她带着他看风景,在剑上净顾着说些奇妙的小几把话了,一时间竟然忘了。 后来,她便又想着在成亲前杀了他。 但没想到江危楼刚成掌门,正是春风得意,备受修仙界追捧的时候,忙得很。 这几天她都没有见到他。 今天便是接亲成亲之日了,最后的下手时机了,但是又在哪个时刻呢? 喝合卺酒?洞房?事后? 而且随之游更顾虑的是,她到底该说些什么样的台词。虽然直接翻脸当烂人是很爽啦,但毕竟天道在看,她总不能显得太lw吧,而且剑修证道,不帅一点像话吗? 随之游想过骗江危楼是殉情,但他很难骗,万一答应下来先捅她怎么办? 不然,就顺其自然? 她脑子立刻又飞到了一个新的角度。 ——那就是,不能笑场。 虽然捅完了就该突破飞升了,但是不能笑,笑出来就不尊重了。 为此,随之游精心准备了些刺激眼睛的药水,又深情朗诵了些话本子,只等正式演出。 一想到正式演出,她兴奋的心情中有夹杂了几分怅惘。 若是斩情证道,则必须先有情。 随之游已经投入了很多感情,每一次证道,她其实都扎扎实实地受了情伤。 她会难过很久,直到突破成功的喜悦覆盖这一切,不过她突破成功也就需要俩时辰罢了。 东想西想许久,随之游听见一道声音唤她:“师傅!你该去接江危楼了!” 修仙界已强者为尊,接亲自然也是强者接弱者。 随之游身份着实比江危楼高,自然也需要她亲自去,再加上他受伤眼盲,也更需她搀扶。 她应了声,懒洋洋翻身下树,发髻陡然乱了几分。 鹿淞景看着青丝上晃动的银簪,低声道:“师傅,大婚之日,还需小心些。” 随之游纳闷,“我哪里不小心了。” 鹿淞景听她一问,又看着她歪了的银簪,银簪的流苏晃啊晃,让他只觉得有些厌烦。 他道:“发簪歪了。” 随之游:“我满头的发簪,哪根啊?” 鹿淞景闻言便没有再问,只是走近了两步,伸手轻拈发簪,却在触碰的瞬间被一道法术狠狠击开手。 他怔愣了下,“这发簪为何有术法?” “啊?”随之游琢磨几秒,恍然大悟,笑出了声,“哦,我知道是哪根了。” 她伸手摸过那根银簪,扶了下,解释道:“江危楼送的,他应该是施了些术法在上面。” 鹿淞景沉默几秒,不知如何接话。 他又问:“师傅知道他曾有一个师妹吗?” 知道,在你面前呢。 随之游眨眨眼,不说话。 鹿淞景又道:“他们很恩爱的样子。” 随之游斜睨他一眼,“你说我知三当三呗?好哇,反了你啊!” 她拔下银簪就化作剑想要砍他,却见鹿淞景瞪着眼睛窜开了,又是一脸受伤,“师傅误会了!弟子的意思——弟子是说——” 随之游这才笑出来,将剑变回银簪插回去,“逗你的。你说的那个师妹,就是我。” 鹿淞景原本瞪着的眼睛又瞪大了几分,显得十分震撼。 她彻底被逗笑,摆摆手,御剑而行隐去身形。 徒留鹿淞景一人在原地。 他只是想,原来自己竟更像个冤大头。 鹿淞景狠狠踢了一脚树,却反被疼得倒吸了口冷气,俊脸扭曲了起来。 他又闷闷地想:怎么碰到师傅后,他反而感觉什么事儿都不顺心了。 ***** 鸿蒙派山门下,锣鼓齐鸣,灵植古树皆是一片耀眼的红。 来往众人腾云驾雾,亦或乘法器架风前来。 从山门直铺往的整个门门派的红将这一切映成了红色的海洋,烟花炮仗燃了一挂又一挂,唢呐声高昂至极。 南阳派的弟子们站在山门口,跟在江危楼身后。他穿着朱红喜服,眼上蒙着一抹红绸,腰间打着囍结,艳俗喜庆的红被他却压下。 江危楼只是静静站着,便显遗世独立,郎艳独绝,翩翩少年郎。 许久,他感觉有人走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是随之游。 她的手有些凉。 江危楼有些担心,但未入洞房前,他们不得说话。 她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担心,手轻巧地捏了捏掌心。 江危楼嘴边的笑意便又深了些。 震天响的礼炮仍然响个没玩,观礼的修仙人们话音嘈杂,尽是些祝福和议论的话,使得这场婚礼愈发热闹。 许多若有似无的重量砸在他身上,接着便是阵阵芳香传来,这是他们献出的花。 或许因为这山路蜿蜒崎岖。 或许是因他看不见随之游的脸。 又或许是所有新婚之人都会有的情绪。 这一刻,江危楼的心抽动起来,总觉不安感陡生。 一阶台阶略高,他踏了个空,却立刻被随之游扶住。 那股熟悉的馨香萦绕在他鼻间。 奇迹般的,不安逐渐消失。 江危楼握紧了她的手,手心竟有了些微汗,后背也是阵阵发冷。 从未见过她的师门,不知是否是难对付之人。 自己是否高攀了随之游,他会不会被刁难。 不知随之游穿着红衣,又是什么样子的,她现在又是什么表情呢? 她一向是好看的,这一刻,一定也很美吧。 会跟自己一样期待吗? 还是也会和自己一样不安? 为何自己的眼盲还未好,真想,真想看看她。 这山路漫长得让他几乎要呼吸不过来,却又短暂地让他失神于耳边的礼官拖高又激昂的唱词声。 他跪了又跪,间或听见长老们满意的笑声。 响板声一打,唢呐捶倒高处,那道声音大喊:“夫妻对拜!” 夫妻。 对拜。 江危楼心中蓦然一惊,意识到他们已经是夫妻了。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分明是想笑的,不再是淡笑或轻笑,是那种要从肺腑间飞出喉咙,必须张大嘴任由它窜出来的大笑。 江危楼再次跪下,他感觉到离自己不到半寸的动静,每一寸肌肤都要被微风刺激到的颤栗。 他听见她发簪碰撞的叮咚声,听见她动作时衣服摩挲的声音,又好像在恍惚中听见她轻笑的声音。 她没有出声。 但他听见了,连同唇角勾起的笑都能在看见。 但很快的,嘈杂的欢呼声喝彩声,那些老古板们冗长的祝贺和场面话,那些孩童们的喧闹声太吵了。 好吵,吵得他再也听不见身边人的动静,吵得他即便是握着她的手却又再也无法感觉到她。 无尽的苍茫与恐惧生平第一次将他卷入这个漩涡,纵然盲眼也能处理无数事,但这一刻却让他比凡人还要不堪。 无来由的,没必要的,不应有的思绪如同刮坏了的丝绸,乱作一团,遍地起球,逼得他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戾气。 但仅仅是那一瞬,江危楼又再次听见了。 是礼官的祝贺。 “两不相疑,一体同心。” 他想,不猜忌很好,一体同心更好。 从此不再分离,很好。 他又听见礼官再祝。 “天地其佑,列宗其知,告于四方宾朋。” 他又想,天地祝贺最好,众人皆知也很好。 最后,礼官喊道:“礼成!入洞房!” 江危楼便陡然没了思绪,他慌乱起来,明明不该慌乱的。 他那绝顶聪明,临危不乱的脑子在这一刻竟像是把一切忘了个干净,什么也记不得,如明月般温柔和煦的俊美面容上仍从容自若,可却一动不动。 江危楼感觉到随之游转身了,他又听见她的脚步声。 他便失去了所有理智,想要伸手,还未等动作却又感受到那只比他还凉的手却握住了她。 随之游走一步,便扯他一下。 江危楼便成了全然的傀儡,跟在她一寸后。 不知多少步,他被扶着坐下。 “咔嚓——” 门关上了。 她调笑着,“该喝合卺酒了。” 江危楼道:“嗯。” 他又笑着说,“只是要劳烦阿游了。” 随之游便也笑出声。 他听见酒液流出的声音,听见椅子被拉开的声音,听见她坐在他面前的声音。 接下来,便再也不用听见了。 因为随之游凑近着,勾着他的手臂,酒杯叮咚一声。 辛辣冰冷的酒液入腹。 随之游:“你现在有什么愿望吗?” 江危楼:“那要看阿游有多大的本事了。” 随之游:“今天我心情好,你就算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 江危楼笑出声来,“我不要月亮。” 他又道:“我想看星星。” 随之游道:“行,左右不过折损我三成灵力。” 江危楼微怔,阻止道:“我再调养两日便差不多了。” “不,我就要。” 她又如胡闹一般,全然不顾他的阻止。 暖融融的灵力通过她的手传入体内,但她的手太冷了,冷得他隔着衣服都觉寒。 江危楼握住她冰冷的手,想为她暖一暖,却又想起自己天生体寒,手也是凉的。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此刻,只要他的手比她温一些便也无不可,于是更努力握住她发冷的手。 江危楼低声道:“受寒了?” 随之游沉默了几秒,笑意却有点发涩,“也许是做了亏心事,心虚罢了。” 江危楼笑出来,又道:“胡言乱语。” 一刻钟,他眼前逐渐恢复清明,看着这一切却隔着丝丝缕缕的红。 江危楼看着随之游,却见她的脸也朦朦胧胧,隔着红,但丝毫不妨碍她靡颜腻理的面容。 随之游道:“走,出去看星星。” 江危楼只是笑,“已经看到了。” 随之游眸中似有疑惑,歪头,“你不会是在跟我说情话吧?” 江危楼颔首,却陡然感觉什么东西摩挲发丝,他反应了会儿,才想起自己眼睛上还蒙着一条红纱。 那视线中模糊的红,也是这红纱作祟罢了。 随之游道:“你应该庆幸,星星很漂亮,剑也很快。” 江危楼狭长的眸眯起,“什——” 她拔下头上的簪子,银光一闪,雪白的剑陡然穿过胸口。 江危楼胸口剧痛,血液喷薄而出,在红色喜服上洇出更深的痕迹。 他身体颤动一下,红绸落下,露出他好看的眉眼,只是眸中不再有笑意,只有深深的震惊与茫然。 ……这疼痛是什么? ——胸口。 他胸口被银剑刺入,正中心脏。 他顺着剑看过去,看见那双漂亮的手,为了喜庆,指甲上染了丹蔻。 但不知为何,这丹蔻竟然一路从指尖红到了她的手指,再从掌心缓缓流下。 是血啊。 是他的心头血。 江危楼想要说话,喉间却源源不断溢出血腥。 许久,或许没多久。 江危楼好像第一次如此迟缓地意识到面前的情况,他怔怔地看着她,“为……什么……” 她是不是对自己有了误会? 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她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呢? 他脑中千万种开脱的理由,面上强装的从容却在见她笑意的刹那间分崩离析。 窗外狂风大阵,木质大门被吹得哐哐作响。 电闪雷鸣,震耳欲聋。 红烛火光摇晃,鲜红的囍字贴更添几分艳色。 她面上也沾染血迹,愈发衬得水眸冰冷,“我欲证道。” 证道…… 事已至此,话已落下,还能有什么可能性呢? 江危楼不再有任何疑惑,那些残存在心中的期许再次破碎,他眼眸逐渐发红,喉间陡然溢出大笑,鲜血不停喷出。 “随之游,你负我。” 他挣扎着说出这几个字,眼睛努力睁大,却仍然觉得昏黑不断遮挡住他视线。 所有动心,所有克制,所有相信。 竟是他眼盲心瞎的错付,他赌输了。 江危楼笑声放浪,面上再无温和,只剩歇斯底里。狭长的黑眸却亮了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亮,亮得愈发如墨黢黑森冷。 兄弟,你有点恐怖。 随之游一面想着,一面起身,并未拔剑。 她道:“没错,我负你。” 话本子上那些虐恋情深的台词都怎么说来着,她想了好一会儿,含糊道:“前面忘了,中间也忘了,反正若有来生,你取我命,我绝不多言。” 反正来生你也不一定找得到我,先画饼再说。 随之游不再多说,因为她感觉灵基灵气涌动,似有突破之兆,却又听身后江危楼低吼一声。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 江危楼胸口灵气尽泄,光芒大盛,他黑眸碎金浮动,黑发从发根处逐渐变白。 他面前,浮现三重法印阵法。 窗外雷声大震,大滴大滴雨水落下,如碎石坠落撞出巨大声响。 随之游惊在原地,这阵法是——抵魂之术。 这术法使用后可在骤然间调动所有灵力,但——他竟敢押下三魂七魄,以不再转世立刻殒命的代价驱动法术?! 我靠,疯比吧? 你这么冲动干什么,大悲大喜的又带不去来世,你现在连来世都不要了。 随之游立刻唤出剑来,只是突然又惋惜,她最好的一把剑是江危楼送她的。但这剑,她盯着江危楼胸口的剑,物归原主了。 江危楼还在笑,血液满身,满天星河在他头上展开。他抬起指尖,金眸弯弯,“借魂,天机纵横道弟子江危楼,以此身千年寿元为祭。望诸神星君降下神祝。” 他甚至故意停顿了下,笑吟吟地看着她,浮动着金色符文的眼眸弯弯,然而浑身的血迹却只让人觉得阴郁恐怖。 随之游头皮发麻,直接不讲武德,打断他读条一剑刺过去。 银色的剑陡然打碎他面前的三重法阵。 随之游攥住他衣服,“你疯了吗?转世你来杀我便是了,何苦逼得自——” “这一次,法术不会反噬。” 江危楼痴痴地看着她,面上再无血色。 他道:“这阵法,早在你那一剑落下,我便布了。” 江危楼又说:“我在你身上留下魂印,生生世世无法消去。” 随之游倒吸了口冷气,“你用你的生生世世只为换我的生生世世?你有病吧?你他吗不是修天机纵横的吗?放下不行吗?我都说了来生你找我偿命得了,你他吗——” 江危楼被她晃了下,又吐出一口血,视线模糊,身体发冷。 他只感觉自己在无尽的下坠,昏暗一阵阵袭来,他好疼。 心口好疼。 江危楼眯着黑眸,已经被笑不出来了,话音却又温柔了许多,一如之前。 他轻轻说:“魂印落下,生生世世,但惹凡心,必命陨不幸。” 既然你负我证道,那便最好再也—— 再也不要碰其他人。 江危楼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他眼角似乎有冰冷落下。 恍惚中,他只感觉这帷幔真红,放眼望去,都是红。 他仿佛看见初见时,她就那样轻巧拎着包袱,无赖地找他要些赏钱。于是他便满怀恶意地给了些廉价物品,只想看她吃瘪。 他看见她被他抓到夜游时,谎称法术荧光是漏电,哦,那时她贴的布告竟全是真话。她居然真是鸿蒙派的剑尊继承人,居然也是真的为了证道潜藏在南阳派。原来那么早的时候,她的身份和目的便昭然若揭。 他想起来旅店中,她自以为聪明的话术,又想起来秘境里,她开怀潇洒的笑。 他想起来就在方才,她牵着自己的手,踏过层层云梯,踏过崎岖山路。 那般泠泠的剑意,霜冷的剑光,张扬得意的少女,竟是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元凶。 “帅不?这才是剑的用法。” “虽说别的不行,但论用剑里比我叼的也就谢疾。” “当我道侣,剑余生只为你出鞘。” “刚刚谁打你了?” “快来,带你兜风。” “你不喜欢我?强撑罢了!” “江师兄,你对我,当真一点点动心都没有?” 那些不合时宜的回忆一遍遍出现,他感觉时间好想过去了很久,又好像没多久,昏沉的感觉越来越重。 一片混沌中,他几乎分不清自己在何处,最后的最后,他只感觉自己似乎在看着她。看她屠戮尸妖,砍断巨蟒,劈开乱石滚竹,又在南阳派踏血向他走来。 原来,那从来不是他的星星。 他没有摘下来,也没有拥有过。 江危楼听见随之游说了什么,但听不清。 天边一道亮光闪过。 他没了声息。 随之游捂着心口,陡然感觉一沉,她看着他沉静的脸。她有些闷,却又笑出来了,“我,没有心的,你白浪费你的生生世世了。啥比。” “阿游,若你失约,八海之怒,日夜不绝。” 她突然想起来上一次证道时受的诅咒。 虱子多了不怕痒,只要不下海,不动心,不就好了。为什么都这么恨,这么执着要在她身上留些什么呢? 随之游感到困惑,却又觉灵基灵力涌动,似有突破之意。 但很快的,她发觉这灵力远超突破这需要,甚至要跳阶?! 再跳阶,那边是——飞升? 窗外电闪雷鸣,冷光打在她脸上。 第19章 第 19 章 锣鼓喧天的庆祝声响彻西华壁山, 吵闹得满山的树都时不时晃动着像是烦了一般。 鹿淞景目送随之游接亲成功后便离去了,但这样的大喜事,他作为随之游的亲传弟子自然也是不能离太远的, 只是在外面与众宾客坐着吃些吃食。 这种日子里, 鸿蒙派自然是不吝惜财力, 各种灵果山珍都如数呈上。吃得各个交份子钱的修真人满面红光,直呼吃撑了不亏, 饿三天再来小赚。 鹿淞景在的这一桌人身份都不低, 张嘴就是内部机密最新消息,动辄就轮流敬酒呼叫大哥二弟。只有鹿淞景,即不参与他们的商业互吹也不敬酒,抱着剑打盹。 “鹿道友,你师傅大好的日子, 你怎么没精打采?” “就是就是,喝些酒暖暖身子也是好的,你也算东道主了。” “来来来, 本座敬小道一杯!” 这几人这番劝酒下,鹿淞景倒也没拒绝,他本就是很擅长这种应酬社交的人,只是没心情罢了。见他们这样说话, 他也只得打起精神, 露出个笑说:“我算个什么东道主, 不过是听从门派忙活了几天, 趁着这会子歇歇咧!” 鹿淞景举起酒杯,又道:“怎么有让大能敬我这小辈的道理,自然是我来,扰了几位雅兴实在是失礼!来, 敬几位大能,请见谅!” 他这十分上道的话和举动倒是让几个人十分满意,又笑颜逐开继续聊些琐事打趣他了,他也不反驳只是咧着笑,垂着眼膜盯着酒杯。 “轰隆——” 一声惊天累陡然在空中劈下。 灰色厚云密密麻麻聚拢起来,日头被遮得严严实实,狂风大作却也吃不散。 “是——雷劫——?!” 不知道是哪个道友挤出尖细的声音喊了句。 在座的修仙人立时叽叽喳喳嘈杂起来,但又在一瞬间,陡然爆发起更大的吵声。 鹿淞景只觉奇怪,顺着议论声看过去,薄唇一动愣在原地。 轰隆雷声不断响着,一道道电光打在地上,灰沉的雾气中浮现出一团淡淡的光芒。 紧接着,这团光芒便立时化作一个臃肿的人影。 人影一步步走过来。 “轰隆——” 天雷歪歪打在人影边上,霎时间映出了此人阵容——正是随之游! 她的黑发散落几缕,满头金钗银簪松松垮垮,婚服上是鲜艳至极的大片血迹。她怀中抱着同样穿着喜服的江危楼,他胸口插着一把银色利剑,血液顺着剑口处流淌。她一步步走向一座山洞府的至高处,宾客席身后的那座山头,每走一步,地上的血印便多一个。 随之游并未应劫,作乱的雷便到处落下,每次都只打在她身后。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在她经过时便陡然安静,走过后,却又再次响起,议论声却更大。 “这这这——随真人竟杀夫证道了……?!” “难怪!难怪这气象,竟是突破之兆啊!” “只是这天雷如此汹涌,恐怕是飞升之雷啊!竟是因杀夫?荒谬!” 鸿蒙派的掌门和各个长老面色铁青,施法传音正在驱散宾客,深知杀夫证道此事有损名声。但可惜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动作仍然慢一步。 鹿淞景眼见修真人们都在争论着想继续看热闹,弟子们正在努力维护秩序,他没有参与其中,一转身也化作光芒瞬间消失于原地。 片刻后,他呼出剑来飞向一座山洞府的制高点。 每个门派的峰头都是其主人和亲属的墓穴。 鹿淞景刚浮现出身形,便看随之游已施法化出了墓穴。 她将江危楼放入土中,伸手拔出了他胸口的剑,施法止住仍在冒血的窟窿。随后,再次施法清理了他身上的脏污,帮他整理了好仪容。 随之游黑眸平静,漂亮的侧脸也无甚表情,俨然不像在新婚之日杀了丈夫的人。但她的动作却又十分温柔,有条不紊,很是小心。 目睹着这一切的鹿淞景心脏跳得飞快,身后冒出微微冷汗,脑子几乎有些空白。他感到荒谬,甚至于无法理解她这矛盾的表现。 她爱江危楼吗? 爱他为什么要杀他证道? 她不爱江危楼吗? 那为什么如此珍重小心将他葬入洞府的山头? 泥土逐渐覆盖住一切,他纯白的发,好看的眉目,再到身上干净如新的喜服。 最后,只差立碑了。 鹿淞景看见随之游两手结印施法,骤然间,一把剑被发出莹莹的光芒。最后,它发出“泠泠”声音,深深插入土中。 他怔怔地想,这似乎是江危楼送给她的,她用这把剑杀了他,又成为了他的墓碑。 鹿淞景的心有些发冷,冷得他牙齿打起了架。 随之游做完这一切,并没有回头,“离开这里,我要应劫了。” 她话音落下,粗壮的雷在天空虬结出狰狞的枝芽,险险打在他身边。 鹿淞景吓了一跳,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几秒,才两指扶着眉心行了个礼,离开了。 一路飞离一座山,鹿淞景却见天边又一道极亮的光划过。 他蹙着眉头,有些纳闷,但奈何心事重重,便直直飞走了。 没多时,那光停滞在一座山之上片刻,便消散了。 ***** 紫微星宫一阵大亮,紫薇星君诧然看着桌上的卦象 ,挥了挥袖子冲身边的小侍喊道:“摆驾,去天宫!” 小侍不敢多问,连忙通传下去。 紫薇星君的宝驾飞驰于云中,颇有些兴师动众,在天界立时引发了些骚乱。 没多时,紫薇星君密会天帝一事便衍生出了众多版本,分别精准匹配推送给了天界不同审美品位的神。 从飞升前就喜欢家长里短村头八卦的小神们听说的版本是紫薇星君占卜到天后即将有孕,纷纷开始探讨天后如何凭借腹中第八子彻底扯掉几个天妃的头花。 那些一心觉得天界人过得太安逸泛娱乐化严重的神听到的版本是紫微星宫要上架一批新的神,这批神一定会带领天界做大做强,再创上古辉煌。 至于养尊处优忙着炫富抢风头拼爹妈热衷品列组合谈恋爱的仙二三四代们如临大敌,每次紫微星宫有消息,他们都传有了不得的新神飞升,会抢走他们这种土生土长的神的地位。 而目前几个版本的消息里,唯有新神要飞升已经传了许多遍,众神纷纷觉得这次狼真来了。 玄渊宫内,几个仙侍将所有消息一五一十告知给了曾经的剑尊,如今的谛垣神君——谢疾。 谢疾问:“就这些?” 仙侍说:“是。” 他点头,让他们出去了,伸出手指算了几卦。 好像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也有可能。 谢疾飞身出了宫,正好看见一辆相当奢侈的香车宝马慢悠悠地路过他在的宫殿前。他抱着手臂看着,那宝驾却变本加厉,仿佛非要停在宫门口一样。 他有些不耐烦了,唤出剑来,“麻烦挪步。” 轿帘被拉开一小半,一双含情带笑的狐狸眼先露出来,接着才让人注意到他那张漂亮瞩目的面容,三分戏谑七分惑人。 他道:“谛垣神君这是去哪里?” 谢疾:“与治山帝君无关。” 他“哦”了声,又笑嘻嘻道:“我正要去纳神殿,顺路的话倒是可以带上谛垣神君。” 纳神殿,凡飞升成新神都会前往这里听封。 谢疾冷冷地道:“不顺路,滚。” 治山帝君狐狸眼一眨,摸了摸怀里的小狸花猫,仍是笑,“谛垣神君好大的戾气,脾气看来确实不太好,难怪玄渊宫内的仙侍都抱怨你不好相与。” 他说完放下帘子,一点也不给谢疾骂他的机会,催仙侍继续驾车。 华丽到张扬的宝驾便慢悠悠飞走了。 谢疾是不喜欢法驾的人,总嫌弃麻烦,仍是御剑。 到了纳神殿,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面硕大的云镜,镜内正是鸿蒙山一座山洞府的场景。 此时,殿内已经拥挤着不少看热闹的神了。 纷纷押注猜这镜中人是否会飞升,这已经是纳神殿内的风景了,所有即将飞升的修仙人应劫情景都会呈现在此,被众神押注揣测到底是上等马还是牛马。 见到镜中人颇有些熟悉的容颜,谢疾盯着她那身红看了看,蹙着眉“啧”了声。 他这动静立刻引起了几个小神的注意,其中一个便斗胆搭话,“谛垣上神,这为修仙人在的地方,听闻是您曾飞升的师门?” 谢疾“嗯”了声。 那小神又问道:“那这位您可认识?” “嚓啦——” 折扇被打开的声音响起。 小神看过去,却见治山帝君挥着扇,细长的狐狸眼眯着,饶有兴趣地盯着坐庄的司命神君,“可以下注了吗?” 司命神君意味深长地看着治山帝君,“押哪个?成还是不成?” 治山帝君狐狸眼一挑,合起扇子悄悄了一侧,“你觉得呢?” 司命神君点头,“那便是不成?” 他话音才说完,却见谢疾走了过来,他冷冷地将自己的佩剑扔到了桌上。 司命星君一愣,随后会意,“谛垣神君也要下注?” 谢疾道:“成。” 他说完便又离开了。 云镜的场景仍在继续,而其中的随之游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直播,正在运转调息。 天空云层翻涌,泛着近乎诡异的黑,漫天雷电如要击碎这天空般。 终于,酝酿许久的天雷劫落下。 三道粗壮异常的雷率先劈下。 一共九道天雷,前三道是最容易挨过去的,如果使用高品阶的避雷符和丹药,那更是轻轻松松。 然而问题是,随之游意识到自己会渡劫,却没想到如今灵气跳阶直逼飞升,什么也没准备,这会儿她恐怕也只能硬抗了,思及此便也直接举起剑便施法抵挡。 三声轰隆落下,随之游喉间涌出一口血,身上骤增许多伤痕。然而她甚至来不及给自己疗伤,连忙运转调息,努力消化激增的灵力。 一刻钟不到,第四道天雷落下。 随之游握着剑,化出剑意想要遏住落下的天雷,缠斗几个来回才落下。 她鼻间都嗅到了腥甜的味道,却片刻不敢耽误,继续调息。 第五道和第六道接着落下。 只剩最后三道了! 扛过这三道,便是飞升! 站在一座山附近山头的是几乎整个鸿蒙派的同门,他们全都捏着汗在继续看,若是随之游飞升成功,那鸿蒙派名气更是锦上添花。再者,他们何等幸运,竟能在这么近的地方看现场版! 熬过了六道天雷,随之游终于觉得差不多了,她不再一味拖延和抵挡,站起身来就握着剑要迎着天雷砍过去。 嫩娘,电得她说话都是电音。 随之游一边想着幻化身形,飞身而去将第七道天雷拦腰砍断。 这下,无论天界还是修仙界都齐齐惊呼一声。 要知道,渡劫这九道天雷意为洗去尘世污秽,赎罪自省之意,一般飞升之人可以想尽办法承受它,怎么敢与天雷对抗。 这等忤逆之举,就不怕飞升失败吗? 随之游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她要疼死了,她的原则是骗感情虐心可以,骗钱挨打不行。再说了这天雷不就是下马威,新生军训呗,她凭什么受啊! 结结实实挨了六道雷,她心中的怨气早已冲天,握着剑身子灵活,剑势凶猛直接砍断三道天雷。 随着一声轰隆过去,阴云陡然消失,仙乐奏鸣,祥瑞之雨落下。 这是……成功了?! 鸿蒙派众人惊愣半晌,掌门立刻开始传音大喊庆祝:“诸位安静些,我们门派如今欢聚于此,见证我派剑尊继承人随之游真人渡劫飞升,乃是我们的大幸!望她可以仙途坦荡,多加赐福于我们鸿蒙派,让我们门派更加兴荣昌盛!也望诸位有幸见到此景的同门弟子们,能多加……” 发烂发——哦发光发亮。 随之游一面想着一面摸了摸头上的雨水,反复确定不是红酒。 仙乐奏鸣声愈发大了,大得随之游想让公放抖音的人关机,片片天光缓缓降落,在她面前化作天梯。 她跟土包子似的打量了好几眼才踏上去。 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一剑一剑杀到现在,随之游只激动了一分钟,之后便是满腹的怨气。她就知道,这b天道就是在卡她等级,不然没理由这么轻松啊。 她面无表情得踏上天梯,感觉有点像走红毯,便扯了下衣摆对着鸿蒙派的山头放了个媚眼。 再见了,你们这群土鳖,老子飞升了。 从此妾身分明了,阶级不一样了,我有我的privilege了。 随之游上到最后一阶,突然听到一阵苍老的声音道:“止步于此吧。” 随之游:“你几把谁。” 苍老的声音咳嗽了些,道:“经组织研究决定,不予以通过你飞升。” 随之游:“……?!什么?不是为什么啊?谁投票的?谁反对的?我得罪谁了?” 苍老的声音又说:“你要不想想你得罪谁了。” 随之游:“我们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他说:“你前夫。” 随之游:“哪一个?” 他又说:“每一个。” 随之游:“……” 陡然间,咔嚓的声音响起,似有什么接连破碎。 随之游:“你听见什么碎了吗?” 苍老的声音说:“天梯。” 随之游指了指心口:“不是,是我的心,痛,太痛了。” 苍老的声音:“……” ***** 而天界纳神殿里早已经是一片乱象,天君和紫薇星君等众神都在劝架,而天后一边劝架还不忘踹了两脚天君,把他头上的冕珠都扯下来了。 几个女仙更是分成了两派互相喝彩。 时间拨回半个时辰前,正当纳神殿一片热闹之时,天君带着紫薇星君还有一众平日只能在仙界小报上出现的朝中重臣出现了。 原来竟是天君七子衍衡帝君历人劫归来,渡劫不仅失还失去了一缕仙魂,如今本体也沉睡不醒危在旦夕。他本就是天君看好的储君,手下统帅紫微星宫、天机宫、两仪殿,出了这种事天君众神便立刻彻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就吓到了,造成衍衡帝君这次劫数的罪魁祸首——随之游,现在正在历劫准备登神之人,竟硬生生杀夫证道四次。如果都是凡人便算了,偏偏四人都大有来头,且不说其中一个还是天君亲儿子,有心人一查再捅破闹大了整个天界都要乱成一锅粥。 这种内部的事情,除却天帝几人外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在其他众神看来那边是天神突然出现,只说她杀夫正道四次,能不能飞升,然后发起了所谓的民主投票。 率先支持的是天后,她斜睨天帝,只是说:“证道本就是为了大道牺牲蝼蚁,凡夫俗子死了本也就死了,但成道之人可造福万千,有何不可。” 显然,天后是一名社会达尔文主义者。 而率先反对的月老,月老的想法很简单,“现在红线本来就不好拉了,现在让她成神的话,恐怕让更多年轻男女有所忌讳啊!” 显然,月老对天界出生率十分担忧。 天后说:“笑死,修仙界又不是没人上来,生什么生?!” 月老:“那又不是土生土长的!” 天后:“那怎么了,后羿不也是臭外地的,你什么意思?” 月老:“娘娘,此言差矣!后羿神君功德无量啊,不是这种可以比较的!” 众人吵得不可开交。 天君道:“诸位爱卿,无论是同意不同意,便送来一缕神识罢!” 众神便领了旨,纷纷化了神识投票。 无数神识落入天帝手中,他低头瞥了一眼,“司命星君便来和我一同见证吧。” 司命星君眼睛一转,便同意了。 片刻后,司命星君道:“同意的多些。” 帝君清了下嗓子。 司命星君面不改色继续道:“但可惜,反对仅多同意一票。通过此次决议,宣布随之游不得飞升。” 帝君敲敲桌子。 司命星君又道:“不过,随之游残杀无辜一事,实在天怒人怨,臣恳请陛下给整个修仙界一个公平!以儆效尤!” “不可。” 一道清冷的声音竟在驳斥他,他看过去,见是谛垣神君。 帝君皱眉,“谛垣神君有何高见?” “臣认为,若她以此身证道反倒是促成他人应劫。”谢疾语气淡淡,又道:“人有六道轮回,生死天明有之,因果命数自有定论,何来天怒人怨?” 他话音落下,不少神仙便纷纷支持,偏偏一道爽朗的笑声响起,接着便是治山帝君在唱反调。 治山帝君薄唇一勾,颇有几分勾人,“此言差矣,众神皆知,我掌管青丘山与红离山,这两处便是狐狸与猫儿们修炼的宝地。只因临近人界,无数正在修炼开了智的猫儿小狐都被人抓了打杀去,难道它们的命数便注定如此孤苦?” “难道天下所有行恶之人都可以以命数自由定论来开脱?”治山帝君笑了声,愈发妖孽得让其他神揣测他本体到底是狐狸还是猫,却又听治山帝君接着道:“况且我曾听闻,她有一任丈夫那是出了名的良善单纯呐,为了她却一掷千金夜夜笙歌,最后却因情一字被她所斩杀。” “嚓啦——” 治山帝君打开折扇,挡住半边脸,好看的桃花狐狸眼垂落,好不可怜。 这下,又有不少神赞同起来。 帝君摇头,面上也显出悲悯。 谢疾一句话没听进去,烦得直接拔出剑来就砍向治山帝君。 他剑招凛冽,但治山帝君丝毫不慌,折扇一晃抵住他的剑刃,一手施法就打过去。 谢疾脚尖一点,清冷眸中瞥了他一眼,反手挥剑勾住折扇。他是个很闷的人,打架的时候也并不放狠话。 他的剑寒气逼人,动作迅速,剑剑砍向死穴。 但治山帝君法术不输他,折扇是挥得潇洒至极,身手十分灵活。 试问,有什么比两个天界出了名的美男子对打更令人兴奋的,答案是没有。 众神各自分成两派兀自加油喝彩了起来,其中还有不少互看不爽的神浑水摸鱼也打了起来,纳神殿场面愈发夸张慌乱。 天帝连忙扯着紫薇星君低语:“现在去阻止随之游飞升。” 紫薇星君点头,又问:“陛下,那之后怎么处理?” 天帝使了个眼色,“懂?” 紫薇星君恍然大悟,悄悄问:“对了,刚刚票数到底哪个多点?” 天帝悄悄说:“同意的。” ***** 随之游再次睁眼时,头昏昏沉沉,面前站了无数人。 发生什么事情了。 哦,飞升失败了。 她现在在哪儿,门派icu吗?还是出生点? 随之游又看了一眼长长的队伍,气氛僵硬,有的低头,有的无聊,人与人之间空出了好些距离。 远处更是望不到尽头。 随之游想了下,恍然大悟。 懂了,在做核酸。 第20章 第 20 章 如巨型蜈蚣的超长队伍缓慢移动着, 阴湿寒冷的风时不时吹一阵,奇异的光芒也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照得随之游眼睛疼死了。 她没忍住拍了拍面前的大哥。 大哥回头了, 面色惨白,虚弱地看着她,“干什么?” 随之游思忖了下, 问道:“我们排队干什么?领鸡蛋吗?” 大哥许是想笑,整个胸腔耸动了下,发出了破风箱似的噪音。 他说:“赎罪。” 随之游:“那你可以找我。” 大哥没明白, “啊?” 随之游诚恳地说:“你花十块钱,我给你一张赎罪券, 然后你的罪就一笔勾销了, 怎么样?” 大哥笑出声来, 又发出了破风箱的动静, 他说:“这里是地府,我们在排队赎罪, 然后投胎。” “哦哦, 地府。” 随之游应道。 大哥:“……” 随之游:“……” 大哥有些奇怪, “你不惊讶吗?” 随之游道:“我一生作恶多端, 来到地府也是正常的。” 大哥重申, “你刚刚还不知道这里是哪儿, 你是意外死亡的吧?” 随之游想了下, “确实蛮意外。” 大哥震撼了起来,“不是, 那你知道现在地府不应该先抱头尖叫吗?就像这样——” 他两手抱住头,低吼了声“不可能”,壮硕的身子晃了晃, 面上露出苦笑无奈,眼角落下几滴泪水。 队伍纷纷侧目,却又麻木收回视线。 随之游按住他肩膀,“冷静点,大人们都笑话你了。” 大哥:“……” 他愈发纳闷。 随之游只是安静排在队列中,她自己也惊讶,为何自己好像没有半点波动。 也许是修仙人的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到已经能让人磨灭一切感情,一心向着一个目标麻木前进。 往事种种,皆如过眼云烟。 随之游觉得自己内心十分平和,只希望能重开北欧。中式修仙太苦了,不如当小资中产金发女,还能交一个橄榄球四分卫男友。 时间或许过去了很久,或许没有。 随之游终于到了阎王殿前,站在一边的判官笑吟吟地看着她。 阎王问:“随之游?最近你很出名。” 随之游:“你跟我谈恋爱,你也会很出名。” 阎王:“……” 随之游立刻道歉,“不好意思,我刻在dna里的东西太多了。” 阎王显然是没听懂,只是说:“天界传来消息,说你杀夫证道四次,滥杀无辜,罪该万死。” “我们都是要死的。”随之游又说:“万事万物,终有消亡之日。” 阎王:“……” 判官笑出了声。 阎王问道:“你可知你为何飞升失败。” 随之游:“你不是说了,滥杀无辜。” 阎王说:“是的,但一般最多让你飞升失败,修为尽失,给你一个悔过的机会。你没想过为什么你直接来到了地府,重新投胎吗?” 随之游听出点别的意思,问:“为什么?” 阎王:“你前夫们上头有人。” 随之游:“……?!” 这一刻,她觉得平和的心终于有了些火气上来。 好哇,好一个人情社会! 随之游没忍住,手指微微颤抖,“你是说就因为我惹了有背景的?” 阎王点头,“没错。” 随之游:“几个有背景啊?” 阎王:“每一个。” 她一口气快背过去了,什么前尘往事过眼云烟,现在她只想回去再杀一次。 随之游缓和了好久心绪,一转头又瞪向阎王,狐疑起来,“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阎王:“因为我投了同意。” 随之游:“……?什么意思?” 阎王却跟谜语人一样,又把话扯到了别的地方,“天帝虽命我将你投入最苦的几道中,但我却可以额外开恩,使你重生进人界,只可惜这样你恐难再入仙途。” “那你为什么又要额外开恩。”随之游并不想拐弯直接问道,又问:“你是不是也看不惯这人情往来的**社会了,说,快说你看我骨骼惊奇想让我扶正这乱世!” 阎王匪夷所思地看向她,“你若真是如此正义,为何前三次证道都要下凡?” 随之游眨着眼睛,“嗯,为什么呢?” 阎王见她如此装傻,便大笑出声,“我法外开恩也不过是因为私心,实不相瞒,你杀的一人我已不爽很久了。” 判官咳嗽了声,“殿下,慎言。” 随之游:“哪个?” 阎王却已经收到了判官的提示了,不再多说,只从签筒抽出了令牌,“押下去,投入轮回道。” 一阵白光袭来。 随之游再睁眼,面前便已经悬浮起一碗汤了。 如果没猜错,这便是孟婆汤了吧。 想到这里,随之游握着碗就开始咕咚咕咚一阵牛饮。 于修仙界浪费这么许多年,她终其一生竟无从寻得大道。事到如今,便索性前尘随风去,苟活于世吧。 她释然了。 随之游又想。 这汤药怪难喝的。 她意识逐渐混沌,只觉得身体缓缓下坠,昏昏沉沉中,不再有知觉。 *** 鸿蒙派的剑尊继承人飞升失败后,竟是魂灯直接灭了,连尸首都没留下。 这件事在整个修仙界传得沸沸扬扬,众修仙人津津乐道了百来年后,又听说随真人的徒弟鹿淞景连破两层境界修为达到了金丹中期,堪称修仙界最年轻的金丹剑修,随之游杀夫证道这事便不再有人关注。 再加上这百来年各界异动,八海哀号不绝,妖魔界的妖修魔教门派都有进军修仙界之意等乱七八糟的事情,随之游的故事逐渐埋上灰尘。 修仙界总是如此,辽阔的土地中总有天才辈出,闪烁的光芒便能供人津津乐道。但也正因漫无止境的时间与岁月,这些光芒万丈供人敬仰的天才便也总会以极其不体面的姿态堕落神坛,零落泥土中。 凄冷的夜色中,星星点点的雪落在河流上,河流附近正是一处有些破败的木屋,纸糊的窗上映出点极为黯淡的黄色光芒。 一桶又一桶热水被倒出来,袅袅的雾气盘旋向上飞去,消散在空气中。 许久。 婴儿哭啼声打破了寂静的夜。 紧接着便是一道兴奋的女声,“生了生了,是个女孩!” 粗犷的男声也响起,“那我娘子呢!她没事吧!” 接生婆“啧”了声,话音不满,“我张婆子的手艺您还不信啊,您夫人啊好着呢!” 紧接着,便又是男人的一番道歉和讨好似的夸赞。 张婆子收了钱,这才眉开眼笑,踏出了木屋后被冷得一哆嗦。 她拢了拢衣服,挑着灯笼,跟其他几个婆子说着小话,慢慢的几个身影便也消失在夜色中。 屠户无助地抱着婴孩,看向病恹恹躺着的女人,“娘子,你好好歇着,明日再看罢。” “让我好好看看。” 她提着一口气,虚弱地招了招手。 屠户拗不过,抱着婴孩凑了过去。 女人仔细看了看婴孩,丑丑的小人儿扭动着身子,她心中却生出点漫天的惊喜来。 屠户见她展开了笑颜,心也陡然软了起来,小心地亲了亲她。 他道:“娘子便安心躺下吧。” 女人也笑:“好。” 屋外的寒风还在吹,唯有屋内一片温馨景象。 但没有人知道,这婴孩是如何的伤心。 随之游在心中落下了眼泪。 你妈的,为什么,她全都记得! 不是说好了开始新人生吗? 她哪里开启新人生了?! 如果全都记得,这投胎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 斗转星移许多年,渡界山山脚下,一对白衣的师兄妹似乎是起了争吵。 “我真的受够了再练剑了,我就是废物可以了吧?!” “婉婉你听我说,你只是一时间钻了牛角尖!你现在距离突破很快了!” “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再回什么门派修仙界了,师兄你莫要劝我!我走了你便和其他人结道侣便是!” “婉婉!” 纠缠不轻间,白衣师妹一施法遁去身形。 白衣男子皱着眉头,迅速打出神识追过去,也遁去身形。 再次显出身形时,他便已经身在一个颇有些败落的村子里了。 这是渡界山附近的村子吗? 雾气弥漫中,简陋的屋子安静矗立在附近,间或有几只鸡鸭叫唤着。 他一面想着,一面继续找寻师妹的痕迹,却远远望见一头枯井处似有身形晃动着。 是师妹! 他连忙走过去,冲着那身影喊着,“你就跟我回去继续练剑吧!这次我一定——” “什么剑?” 他听见一道带点散漫的声音响起。 这会儿,他已经走近了她,却在看到面前的景色时彻底愣在原地。 一女子穿着褐白麻衣的倒躺在一头苍老驴子上,她的黑发垂落如墨,眸中三分清冷,不施粉黛的面上却显几分凄清淡薄的仙气儿来。明明穿着破布麻衣,但却比他们这些修仙人更显出些不沾凡尘一般遗世独立。 原来是……认错了。 他本想解释,却被她的冷所震慑着,一时间嘴巴张着不知如何动弹。 那女子却突兀地笑了下,话音轻飘飘的,眸波中泛开点涟漪,“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已经不练剑了,我连怎么握剑都忘了。” 他怔怔的,像个呆头鹅一样“呃”了声,忘了张口。 “走了。” 女子道。 他想回话,却发觉原来她并非对自己说话,只是驱那驴子动罢了。 女子借力起了身,驴子慢悠悠走动着,她的黑发便也晃动着。 雾中,她身形逐渐消失了。 如同一抹荒凉却又脆弱的愁绪。 第21章 第 21 章 不知为何, 这样怅惘如一抹幽魂的女子让白衣弟子心中颤动几分,他晃了晃脑子将她的身影甩出脑后,继续想寻找师妹。 半个时辰过去, 仍是没找到, 传讯符打过去也一概没有回音。 他叹了口气。 看来师妹是铁了心要放弃当剑修, 甚至是修仙了。 他这么想着,竟又忍不住幻化身形回了那个颇有些破败的村子, 下意识想要寻找之前那柔弱女子的身影。他有些好奇她口中的不再练剑是何意, 也或者是,他想找些机会与这人间女子攀谈几句。 那女子显然比师妹好找些, 不需半刻钟他便已经感受到了她的气息, 移形换影到了她在的地方。 此刻已经近黄昏了,驴子被捆在一刻柳树旁, 她似乎在柳树下埋着什么。尽管挥着锄头, 却并不显粗鲁,反倒显出点轻盈潇洒来。 她埋好最后一锄, 回头看向他, 似乎笑了下,并不惊讶他这样凭空出现。 但他仍忍不住结结巴巴问道:“你不奇怪吗?不……怕我吗?” 她道:“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常见到你们这样的仙人。” 他沉默一会儿, 又道:“我叫柳青霄。” “柳青霄?”她柳眉轻蹙, 笑了笑,“很好的名字。” 柳青霄有些诧异她的回答, 便嗫嚅道:“姑娘呢……不方便的话不说也、也没事。”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慌忙补救。 女子笑盈盈地道:“随烟。” 随烟,原来真有人如其名,她确如烟气袅袅, 随时都要消散般的飘渺。 随烟又说:“天色已晚了,不知道仙人吃不吃饭?” 她伸手遥遥一指不远处的茅草屋,笑意中带些轻愁,“粗茶淡饭,仙人若不嫌弃的话。” 随烟并未说下半句话,但柳青霄却已听出来了意思,当即红了耳朵,又跟呆头鹅似的连连点头,“好、自然是好的。” 他跟在随烟身后,总忍不住想凑近些汲取她身上的芳香,却又每每觉得失礼拉开距离。 进了草屋后,柳青霄立即被屋内的困窘所惊讶到,泥灶石床,家徒四壁,破旧的木桌上放了两盘青菜,木桶里的米饭掺和着黍米。 柳青霄感觉到随烟的视线,有些尴尬道:“我甚少见到凡人居所,失礼了。” 随烟表情淡淡,并无不虞,“无妨,许多仙人都说过这里简陋,也曾想接济我,但我都拒绝了。” 柳青霄疑惑,“为何?” 随烟盛了一碗饭,垂落眸光,“心中愁绪万千,纵有金山银山也不过是虚。” 她只是轻轻蹙了眉,柳青霄却感觉心间也拧紧了,脑中顿时有些发热。 他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面上又是担忧又是心疼,“随姑娘若是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我一定可以,你莫要看我只是一介弟子,但我修为却也不算浅薄——” “柳公子!”随烟面上冷了些,抽了手,竟似有些反感,“请自重!我虽只是一介村野丫头,却也不至于见到人便要央求些什么,况且柳公子既是仙界中人,想必在我身上是万讨不到什么东西的!” 柳青霄愣愣的,心中愈发慌乱,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只觉得痛恨万分。 他攥着拳头,连连赔罪,却又听随烟道:“这饭吃完了,这位仙人便离去罢,屋子简陋,留不得人。” 柳青霄闻言内心更是懊悔得不得了,直在心里唾骂自己方才竟不知羞耻去握姑娘的手,更恨自己既想帮忙却又嘴笨得罪人,糟践了她的尊严。 这一顿本就寡味的饭菜他吃得愈是如同咀蜡,心不在焉。 这一餐结束后,随烟果然开始赶他,只当他是登徒子似的,愈发使得柳青霄心中难受至极。 他离开了草屋,她自然是相送都懒得,只在屋内。 柳青霄站在草屋外怔怔的,心中却又突然燃起了怜爱的火,也不声张什么,也不多说什么,在她门外站着。 一转眼,夜色深了,远处的田内响了蟾鸣,萤火虫也作乱飞起。 随烟似是睡得并不安生,草屋内的昏暗烛光又亮又灭,看得柳青霄愈发心焦。 “唉……” 屋内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气,立刻被柳青霄这修仙之人听见,他没忍住想要用神识探一探,却还是放弃。 “嘎吱——” 喑哑的木门声响起。 柳青霄看过去,随烟面色愈发苍白,眉毛弯弯,如墨缎的黑发松松散散。 他知她是于心不忍,面上便立时生出了些狂喜,“随姑娘,你误会了,我当时只是情急!绝无对姑娘的杂念,更别说轻薄!姑娘姿态实比我这修仙人还要疏离些,我怎敢动歪念头,只是实在想帮姑娘而已。” 她摇头,仍是几分清冷姿态,“仙人何必在意我一凡人。” 柳青霄低头,面上显出愧怍,“我也不知……许是见姑娘愁容,我便于心不安,再加上初见时姑娘说不再练剑,便实在令我好奇。” 随烟长叹一口气,单薄的身子似不胜夜风瑟缩了下。 柳青霄便忍不住立刻施法给她暖了身子,做完后却反而更羞愧似的,与她拉开了距离。 随烟望着他,眼波流转,最终像是放下了心理防线。 她低声道:“我相信仙人,是我度量小了。” 随烟侧着身子,偏过头,纤细白皙的脖颈愈显几分脆弱,“仙人若不计较,便进来说话吧,是我失了礼数。” “不会不会,反而是我粗鲁了。”柳青霄直摇头,愈发对面前的女子感到怜爱和心疼。 进了屋子,随烟小心捧着一盏油灯,沉默许久才道:“我曾偶遇过一名修仙弟子,他也是练剑的,似乎是为了除妖才路过了这里。” 她深呼了口气,克制住了情绪才又道:“他见我身子弱,便也总想着教我些剑法傍身,他曾说,我这般貌美若是不能自保便多半会被恶人磋磨了去。但其实我便也只是寻常女子,何故担心这些,再后来,他没再教我了。因为他说不放心我,他要留下来,护我一辈子。” 柳青霄听到这里只觉得内心一阵说不出的闷,连呼吸都觉得透着点苦味,他攥着拳头仍内心听着。 “后来,他说要为了我取得那最好的晶石来做首饰,说无论如何要用最好的聘礼娶我。”随烟说到这里捂着心口,红唇微张溢出几声痛吟,一度说不出话,“但他说去了苍阴山山脚,便再也没回来,一年了,我也曾想一人前去,却每每一出村便被缠上,若不是村里人看着我长大帮衬我许多,恐怕我现在早就——” 随烟捂着额心,情难自已,泪如珍珠脱线。 柳青霄明明只是听着,却被她哭得仿佛心也在抽痛,一时间愈发愤懑起来,“岂有此理!大好男儿竟只知道欺负妇孺。” “后来,我有次趁夜离开,想去找苍华山,却总也找不到。”随烟睫毛颤动,脆弱得仿佛要消散掉一般,“我只是想要去找他,即便只是见到尸首,让我死心也好,而不是像个傀儡一般每日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柳青霄脑子愈发热了起来,心中却近乎兴奋。 那人八成是死了,若是带她去,让她重新开始新生活也不是未尝不可!她这样年轻,看着也将将十七八,这样的年华难道要因为一个不会再回来的人守一辈子活寡吗? 这样貌美脆弱的女子,凭什么要吊在一棵树上?! 天道何等不公啊!但是天道又何等有待于他,让他能遇见这样一个如江南烟雨般的女子! 那人说得没错,她这样柔弱又漂亮,孤零零在破败村落里,在这人心险恶的人间界里,是如何的可怜又危险。 柳青霄认真地看着她,眼神灼热,“我可以带你去。” 随烟愣住,却又摇头,轻轻拢了拢薄薄的纱衣,愈发显出几分凄清孤苦。 她话音中带着几分苦笑,“我不过是一人久了,许是寂寞了,见仙人竟如此诚恳,才忍不住想要倾诉一番罢了。光让仙人听这些事,便已够叨扰了,更别说让仙人风雨兼程几日了。” “不需几日。”柳青霄两指施法,唤出剑来,认真道:“你我御剑而去,只需一个时辰。” 随烟眉目浮现些惊讶,却又弯了下眼睛,终于是露出了第一个笑。 她的笑意极浅,也极淡,烟笼水月。 但也仅仅是这一个只能称得上是展颜的表情,便足以让柳青霄充满了动力和信心,但下一刻,天道仿佛真的眷顾他这可怜人似的,让随烟对他说了一句:“夜已经深了,若是仙人无处歇脚,不嫌弃的话便在这屋子宿下罢,我为你在地上铺些床褥。明日一早,麻烦仙人了。” 无数兴奋砸在他头上,他深知绝不能再踏近了,但仍然让他心潮澎湃。 他何等幸运,能在寻师妹途中遇见随姑娘啊。带着这样的想法,柳青霄想要睡去,却睡不得,辗转反侧,心中满是幽思。 **** 苍阴山地势险峻,正位于魔界与人界的交接点,而苍阴山山脚除却有了些妖修或魔修居住外,深处更有不少凶险恶兽。 柳青霄拔出剑来,一手护住随烟一边问道:“随姑娘还记得他曾说过具体是哪里吗?” “他甚少让我操心这个,只是说那怪物同体发红,额心却又一簇黑毛。我记得他说过应该就是这林子附近,就是这些火红的灵植这边。”随烟似乎被苍阴山山脚下的荒凉阴森所惊吓到,娇躯微微贴近柳青霄手臂,激起他身体一阵颤栗,但她毫无察觉似的继续道:“他曾说那魔物体内有最亮的晶石,他想为我做一支钗子。” 随姑娘总是一身凄清,这红色晶石若是做钗子只会艳俗,合该做成花钿,斜斜贴着她额心一定是极好看的。 柳青霄情不自禁想了下,心中却又开始判断应该用何材料打造,一时间竟有些想入非非。直到不知不觉踏入一处阴风阵阵的地界,他才惊觉已入了魔气极为浓郁的地方。 “嘶嘶嘶——” 诡异的声音传来。 柳青霄心中生出些惧意,拉着随烟往后退了半步,却无意中踩到了碎枝,发出咔啦的声音。 “嘶嘶嘶——” 那如蛇吐信的声音便愈发大了些。 两人连连退后,这时那付出奇怪声音的生物终于显现出身形。 约莫一丈宽的狮子似的上半身,火红的鬃毛如枫,额心一点黑色鳞片,下半身却是近乎狰狞又显恐怖至极的肉粉色蛇身。 狮子全场三丈有余,蛇身盘踞在整个林子中,一张嘴便是腐臭的味道。 随烟立刻拉住柳青霄,话音颤抖,“若是找不到他的尸首便走吧,没必要将性命放在这里,你逃吧。” 柳青霄见这狮蛇怪魔力身后,又见它身下俱是森森白骨,心中就有些怯弱。可一听随烟这担心的话,他立刻反问:“你呢?” “我猜他也是死了,但我不甘心,我要一人留这里找出来他的尸首。”随烟怆然一笑,冷淡的黑眸中便立刻又浮现出几分哀切来,“若是死了,便死了罢,我也没有归处了。” “不可!你还这么年轻,这狮蛇怪如此凶猛,你何必!”柳青霄心中生出了犹豫,却又见她单薄的身子颤颤巍巍地想往前走,这一瞬间他的理智完全被吞噬,“那我便留下来陪随姑娘!” 这魔怪少说也是元婴修为,他也将将元婴中期,若是非要打,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想到这里,柳青霄下定了决心,两指亮光浮现,身后陡然出现一柄青色宝剑,“随姑娘,便跟在这法术屏障里罢!” 他话音刚落,那狮蛇怪便陡然大怒,尾巴一挥卷起五人合抱的树狠狠击打向他们。 随烟自然是听话躲进了那屏障里,柳青霄用法术抵挡住树,努力挥剑砍过去,险些被树影残渣刮出伤口。 狮蛇怪本就魔力深厚,除却蛇尾源源不断卷起巨石粗树疯狂扔外,嘴巴一喷便是魔力恐怖的焰火和法术。 它的鬃毛根根竖立,卷动起来时,便又化作千万根银针飞过来。 柳青霄极力应付着,最初几个回合,他总死里逃生还找到机会反手扎中几剑这怪物,但中后期开始便有些体力不支。 逐渐的,他身上伤口越来越多,甚至还被这狮蛇怪卷起来狠狠掼到地上,他吐出几口血,眼前一片昏黑。 随烟自从方才开始便一直为他指路躲避,到了这会儿她便也只剩下了哭声,只是喊着:“仙人!莫要继续了!快走!” 柳青霄奄奄一息,又吐出一口血,听到她如此凄切的哭声,心中那愤怒的火苗却陡然燃了起来忍不住再浴血奋战。 他伤势越来越严重,但听着随烟为了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便又越战越勇了起来。 苦战半个时辰,柳青霄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对面的怪物却也即将奄奄一息了。 只要,只要再缠斗一会儿,再中三剑…… “哧拉——” 突然,一道尖锐的东西刺破风声像是扎破了什么东西似的。 柳青霄回头看过去,却见随烟胸口竟然中了一根那狮蛇怪的鬃毛刺。 她陡然吐出一口鲜血,呆呆地看着他,鼻口鲜血流个不停。 “随烟——” 柳青霄再也顾不得什么狮蛇怪,什么晶石,眼里心里只有面前这个马上就要消逝的女子。 她软软倒在他怀里,以近乎凄美地姿态摸了摸他的脸,“仙人,快走……” “我马上就可以救你的,你等着……” 柳青霄话中满是不确定,怪物见状又沉寂开始施法不断攻击着他,他闪躲不及背部又遭一击。 不该……分心…… 现在彻底失去答应这怪物的机会了,连……连为她报仇的机会也没有了,恐怕更难带走她…… 柳青霄痛苦中,却见随烟苍白地笑了下,“让我陪他吧,走吧,仙人。你已经很厉害了,能坚持到这里。” 他低吼一声,悲恸似要摧毁这天地,最终却还是红着眼放下了随烟,一施法匆忙离开了。 一盏茶时间,“随烟”便翻了个白眼拔出了伸手的鬃毛刺。 对面的狮蛇怪反倒是一惊般,尾巴一卷又是无数东西扔过来。 随之游两手掐诀,陡然间一片风悠悠将这攻击物卷成返还回去,“当谁不知道你那点本事一样,除了血厚就会这点伎俩了。” 这狗仙界害惨她了,孟婆汤没个屁用,她飞升之心又活络起来了。 但她一介凡人之躯,修炼成以前的样子又费时间,便又开始研究了好一通。抛开事实不谈,她卡bug难道就没有努力吗?不能杀夫,那就换一条。 随之游马上找到了新致富路,仙人跳。 跨级杀怪能迅速增强修为,自己没办事杀,那就只能抢咯。她辛辛苦苦仙人跳多年,专骗这些渡界山附近的冤大头修仙弟子,让他们给自己打工磨掉个怪物血条再赶走他们,自己独吞杀掉怪时的修为。 眼前,就是她目标的最后一只了。 杀完后,她也该突破到元婴前期了,虽然比前世差点,但元婴已经够打小半个修仙界了。更何况,她因有预感几个前夫会来寻仇,特意改了武器修炼,毕竟整个修仙界应该还是只有她用剑最帅最吊。 “嘶嘶嘶——” 狮蛇怪吼叫着吐出一口法术。 强弩之末的废物罢了。 随之游从虚空中唤出了一把弓箭。 嗨呀,别说,改用弓箭后她感觉自己都不是搞中式修仙的,而是西方幻想。 也许这就是近战转职远程的苦恼吧。 “咻咻咻——” 她唤出三根箭搭弓射出,三道荧蓝光芒在空中一闪直直扑向狮蛇怪。 三根箭全部偏航,射在狮蛇怪身后。 随之游撇嘴。 果然还是没准头。 她握着弓箭,脚尖点地,直接冲到狮蛇怪面前用力一敲。 “咔嚓——” 骨头破裂声响起。 一刹那的时间,怪物轰然倒地。 随之游灵基内灵力暴涨,她立刻在原地运功调息了许久才起身,又看了看身上的弓箭。 愁,总感觉弓箭不该这么用。 随之游从那魔兽上剥下几块皮子,又剔下它内里的晶石,这才准备走。 却正在这时,她听见周围传来阵阵妖气,脚步声也越发聒噪起来。 随之游马上结印施法准备遁去身形,却终究晚一步,几道法术打来打断她的回城行为。 七八只妖修迅速将她围成一团,其中领头地喊道:“上次骗了我们几个,居然还敢回来,随一,你胆子挺大啊?” 啧,这是她前不久的仙人跳对象,不过他们却十分讲义气地折返了,于是便立刻瞥见了她独吞的行为。 随之游有些无奈,“一只怪物罢了,何苦呢?” “哼,我们见你是弱女子才大发善心,结果你居然敢如此戏弄我们?!” 带头的妖修露出了獠牙,却又邪笑道:“你要是识相的话,就赶紧束手就擒吧!” 随之游挑眉,“差不多得了啊。” 妖修笑意愈发猖狂,“我看你不见棺材不落泪,等等我就让我的好兄弟招呼你们。” 他们几个是丝毫不怵她的,虽然她现在似乎高他们一截了,但他们人多不说,修为跟她也只差一阶。 眼看着随之游又要说些什么,他们立刻互相会意开始了攻击。 随之游抄起弓箭跟他们打了起来,但没多时一个精通遁地的妖修竟不知何时从她背后摸上她,将她手中弓箭直接抢走了。 见她弓箭被抢,这下这群人更兴奋了,妖术波动都更激烈了起来。 “这下,看你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哈,小娘子,终于落到我们手里了吧?!” “哎哟哟,你就算把灵田掏空了,你也没办法敌我们七个人的法术啊!” 随之游:“……” 她对面前这群如猩猩群抢到香蕉的妖修的反应感到了一阵欣慰。 感谢,这辈子她还是个人。 随之游叹气,“果然,人类的身躯……只能……只能走到这一步吗?” 她说完,脚一动踢起了柳青霄打怪留下了的剑。 不出意外,这b倒是知道逃命把最贵的剑带走,留下来的又是一把破铁剑。 真服了,她就只配这是吧? 随之游握住剑,清风拂过她额边黑发,十几年没用过剑了,现在拿剑还怪久违的。 她决定装个杯,“你们在狗叫什么?” 随之游话音落下,数把剑影陡然浮现在周身,又在一瞬间穿过他们的胸口。 血液纷飞,却又仿佛在一瞬间停滞了般,几秒后才落到地上。 再一瞬间,七人尸体齐齐整整倒在地上,连表情都还停滞在嚣张的程度。 随之游将剑一扔,低头摸了摸尸体,没摸出什么东西。 她有些嫌弃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这才遁去身形。 随之游直接回到了茅草屋,指尖盈起一簇火,一把火将茅草屋烧了,又施了个结界以防牵连其他,随后便慢悠悠走向渡界山山脚。 闲着也是闲着,吃饱也是撑着,不如回修仙界找点乐子。 随之游心情十分愉快。 不出一个时辰,几个着黑衣的人出现在了那死去的几个妖修身边。 “尊上,这似乎就是之前在魔界内作祟的几个妖修,如今看来——” “等下。” 朗润的声音打断侍从的会话。 几个黑衣人便安静下来。 那方才打断他们的人微微蹙眉,低吟了声,“这剑意——” 他话音冷了下来,“查,现在立刻查清楚到底是谁杀了他们。” “是。” 众侍从齐齐应声。 第22章 第 22 章 渡界山山脚下的一家旅店客房内, 一白衣弟子在房间内打坐许久,终于他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 柳青霄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呼吸急促。 两天过去, 他终于疗愈伤势。结束了漫长的调息后, 他便立刻结了旅店内的账,施法幻化身形到了之前随烟所在的村子内。 村子内仍如之前一般破败,人烟稀少。 柳青霄根据记忆走到了随烟之前的居所,却在看到面前的景象时彻底愣住。 那茅草屋已经化作了一滩焦黑的灰烬, 唯有屋前的古树还矗立住, 告诉他之前见过的那一切都不是梦。 柳青霄顿时悲从中来, 他知道他一走随烟肯定难以活下来,便只想来这里找找她曾经生存的痕迹, 没想到这里竟也被付之一炬。 到底是谁干的, 为何会这样? 难道是那些对她心有不轨的同村人见她已离开村子,便立刻下此狠手了? 柳青霄想到随烟曾说过那些觊觎她美貌的人,心中便对这个猜想愈发肯定了起来, 一时间怒火也生了出来。 他下定决心要揪出来行凶的人, 就当是为已如烟逝去的她的报仇罢! 柳青霄化作了普通村人的样子,从村头走到村尾,终于找到几个尚未出村的人。但一个个问下来,那些怒火却被诧异取代。 “那个屋子多年没人住了, 估计是天气热, 糟了天火才烧了罢。” “随烟?什么随烟?我们村子里没有姓随的啊。” “你说什么, 我们这村里没有叫随烟的女娃,你莫不是走错了?” …… 起初他只觉得是有人刻意隐瞒,但问下来却听他们众口一词,面上也并未有所心虚, 这时柳青霄才意识到——他恐怕被骗了! 而骗他的,很可能就是这个已经死了的随烟! 但是……那如仙子般清冷飘渺的女子,真的会骗他吗?如果是骗他,那又有什么苦衷呢? 柳青霄苦思冥想许久,始终找不到头绪,但同时却又生出了点希望来。 如果她是有什么苦衷才骗他的话,那说不定,她现在还活着? 一想到随烟还有活着的可能性,柳青霄便立时有了些兴奋,被美色蒙了心般又暗暗想:不如再回到那苍阴山山脚下,仔细探查一番。 他立刻唤出剑来,御剑飞向苍阴山。 一个时辰后,柳青霄抵达了上次他们曾在的那个魔怪在的地方,他熟练地先给自己施法加了一层法术屏障才向深处走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怪物攻击他。 柳青霄走到深处时,没忍住瞪大眼——除却那怪物的尸体外,并无随烟的痕迹。 他再次仔仔细细探查了下那怪物,发觉它已经死去两天有余,致命伤正是额头的一击。 柳青霄又施法探了下。 是灵力所致。 ……她果然没有死! 要么,就是被路过的修仙之人救了,要么,就是她自己施法杀的这怪物! 柳青霄回想了他们遇见时她的表现,答案昭然若揭。 如果是后者,这随烟岂不是一直在利用他欺骗他?! 柳青霄突然回过味来,生出了些气恼,面色沉了下来。 既然随烟也是修仙中人,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这人找出来算账! 柳青霄脸色铁青,施法到了渡界山山脚下,正想穿过结界乘坐渡界船,却发觉几番穿行毫无作用。 他愣在原地,怀疑之中伸手摸了摸身上。 ……!? 他的弟子玉牒呢!? 柳青霄惊怔着,又四处摸索了一番,正在这时却又一张传讯符从胸口飞出。 笔锋潇洒的字迹浮现在空中。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不具名。” 符箓化作粉末飞散。 是随烟那女人! 可恶,他果然是完完全全被利用了,连弟子玉牒也被偷走了! 此女心肠竟如此歹毒! 柳青霄愤恨中施法驱出传讯符,酝酿着如何给师门报告弟子玉牒丢失之事,心中十分惴惴,毕竟弟子玉牒丢失是十分严重之事。 传讯符还未打过去,他便陡然感觉有人在接近这里。 或许是其他门派弟子,不如借此机会打个商量托他们带自己回修仙界,回宗门后再想办法…… 柳青霄想到这里,便停了动作,先露出个笑脸,却在看见来人的时候面色一僵。 他感受到了他们身上浓重的魔气。 竟是魔修…… 仙界与魔界向来不对付,修仙皆作为中立一界,向来有人顿悟修仙,也有人堕落修魔的。但无论如何,仙修与魔修都是对立的,因为魔修们只有少部分屈居于修仙界,更多的都聚集在苍阴山附近开宗立派。 难道是他被随烟诓去杀的妖怪得罪了他们? 柳青霄暗暗在灵田内聚集灵力,又偷偷去用神识探他们修为,却在一瞬被击回。 糟了,不是魔修,是彻底的魔族! 正如修仙人飞升上界便是神仙一般,魔修到了顶便也会成为彻底的魔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青霄愈发惊诧慌乱,但他们一言未发,只是施了术法将他直接制服住。 他大喊:“各位魔神,我乃一普通修仙弟子,不知因何得罪大能了?!若是有得罪,请多见谅!” 其中一人问道:“你是鸿蒙派的?” 他怎么知道? 柳青霄额头冒冷汗,硬着头皮道:“是。” 那人又道:“可是剑修?” 柳青霄心脏打鼓,“是。” 那人扔了把剑,“是你的吗?” 柳青霄仔细看了眼,正是鸿蒙派的门派用剑,也是他当时仓促逃走时留下的剑。 果然,随烟那女人害了他! 他满心愤恨,道:“是我的,但是——” 柳青霄话未说完,却见他们的兀自笑了起来,互相对着开始挤眉弄眼。 另一人小心将他扶起,话音竟客客气气的,“您放心,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尊上想见您一面。” 尊上……?! 难道是魔族现任魔皇?! 柳青霄惊骇得肝胆俱颤,眼前一阵阵昏黑。 魔皇,这在仙界几乎相当于天帝了,为何会见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无论他多么惊慌,却还是被他们押着到了魔界。 他被带着穿过了苍阴山的渡界河,路过如岩浆般通红涌动的河流,橘黄与淡紫的魔植魔树,众众怪异至极的建筑后,终于到了魔界。 一阵光芒浮现,他终于到了魔宫。 但他却并未被带出宫殿内部,而是宫后的漫天花海。 魔界的天空是青绿交缠,红色的月亮巨大高悬,颜色怪异的花朵下居然又是波光粼粼的蓝色河流。而花海亦或者是河流中,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直通亭子。 魔侍押着他走过小径。 到了亭子,柳青霄第一眼先看见一个穿着金丝纹样黛青锦袍的背影,他黑发松松垮垮挽着,含笑的话音中带着几分轻佻,“好久不见。”,随后才转过身。 柳青霄一时间看呆。 此人风鬟雾鬓,朱唇白齿,乌眉朗目,一笑便如霞光万道般风华绝代的漂亮。 他一时间竟分不清男女。 但下一刻,面前这人的笑意便没了,挑眉看着他身后的几人,“这谁?” “尊上,这就是您要找的人。” “……?男的?” “嗯。” “你们确定?” “确定。” 柳青霄听得云里雾里,却不敢多说一句,只在明显感觉到魔皇的冷意时身体愈发颤抖了。 魔皇静静看着柳青霄,盯了好久,那如牡丹般国色天香的脸上露出了纠结。 他想了一会儿,道:“你们先下去。” 听到这话,柳青霄更紧张了。 几个侍卫互相交换了眼色,老实下去了。 裴澹道:“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现在这么——” 他犹豫了许久,“普通。” 柳青霄:“……尊上,您曾认识我?” 裴澹又盯着他许久,道:“你转世后变得也太多了。” 柳青霄心中大惊,“您是认识我前世?” 裴澹:“你走吧。” 柳青霄:“……啊?” 裴澹:“感觉看你这样,我也没必要执着了,都过去了。” 柳青霄:“好、好的!” 他说完,生怕面前的魔皇尊上反悔一样,跌跌撞撞地跑了,脑中愈发慌乱。 难道他前世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才让这个魔皇念念不忘? 无论如何,柳青霄是不敢多留,然而,就在他努力奔跑之际却又听身后人说:“等下。” 柳青霄身后顿时起了一身冷汗,眼神慌乱地回头,却见身后人黑眸深沉。 裴澹似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又说:“不对,说不定又是你的诡计。” 柳青霄:“……?!” 天啊,什么诡计,饶了他吧! 裴澹远远扔了一把剑给他,“过来,比一场。” 疯了吧,他一个普通的修士,怎么可能比得过魔皇!! 柳青霄两股战战地接住剑,却第一反应磕头求饶,“魔皇尊上,我、我只是一普通修士,怎么可能比得上您啊!求您绕了我吧!求您了!我若是前世有什么得罪您的,都是前世因果!我这种小人物何足挂齿!” 裴澹看着他这样,反而露出了震撼,“你怎么混成这样了。” 他没忍住后退半步,全然无法理解面前景象般扶住额头,“怎么会这样……转世,难道真的会改变这么多吗?” 这一刻,裴澹感觉自己像个笑话,他心中陡然生出滔天怒火,狠狠挥剑劈过去,“你的剑意呢?拿起剑来啊!站起来!” 眼看这一剑即将劈过来,柳青霄也顾不得求饶了,慌慌张张拿起剑想要阻挡。 “当啷——” 柳青霄手中的剑被砍成两截。 裴澹定定看着断成两截的剑,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却又抬起下颌,冷冷地看着柳青霄,挥了挥手指。 几个魔族侍卫陡然出现在柳青霄身后。 裴澹淡淡道:“不是他,领罚前,把全部事情问清楚。” 几个侍卫面上再无轻松之意,沉着脸将柳青霄拉了下去。 待他们全部离开后,裴澹才扶着一边的柱子,长长叹了口气,方才挺直的腰也弯了下来。 他狠狠捶了一拳柱子,面上却露出了释然。 “还好。幸好。” 裴澹暗暗想。 第23章 第 23 章 毗邻西华壁山山的是一片澄澈的湖, 湖面莲花亭亭,群山层峦抵触,烟波浩渺, 清风吹起几分涟漪。 乍一看, 果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 但没多时,一支小舟便轻巧划开莲花荷群, 在这碧绿平静的湖水中割出一条小径。 再仔细一看, 随之游躺在舟上,粗布麻衣,毫无姿态地翘着二郎腿望天。 天空碧蓝如洗, 丝丝缕缕的云如同被扯下的棉絮般留下长长的尾巴, 时不时便有渺小却散发着淡淡光芒的身影驱驰着剑飞过, 将本就绵长的云朵得更细长些 随之游突然打了个喷嚏, 身子一激便使得扁舟也晃了晃,碧绿的湖水便翻开些水花, 再次激起更多圆圆圈圈的波浪。 她揉了揉鼻子, 暗骂不知道是谁又在说她小话。 这些年虽在人间,但她也偶尔打听打听自己的事, 一边强忍着听自己飞升失败的尴尬情节, 一边等着听些后人对自己的高度评价。结果这些弟子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只笼统说有个杀夫证道失败的事儿,令她直呼自己过气。 正好在凡间搞仙人跳, 修为也快到极限了,再不能突破了。她便决定回修仙界再谋新出路,当然, 新bug她已经想好了——除暴安良! 虽然是从前夫哥整顿南阳派得到的启示, 但没事, 她不嫌弃前夫哥。 因为,她这次回修仙界只做三件事,证道,证道,还是他吗的证道! 不过要靠匡扶修仙界除暴安良证道,她就必须稳妥一些,不能一蹴而就。而她的第一步就是:先找个恶贯满盈的门派掌门杀了,轰轰烈烈打响证道第一枪! 替天行道这流程总没问题了吧?不仅伟光正,还能出名,这不美美当上顶流接代言割韭菜。嗨呀,她就说,修仙界没有她还能继续转?硬撑罢了! 得起草个行动口感,很出名的那句是什么来着?天不生随之游,中间忘了,后面忘了,总而言之相对失败。 随之游在心里琢磨了几句嘹亮正义的口号,急得抓耳挠腮也只能想起来一句自己刚出道时别人的评语:“一剑出鞘,万剑无光。” 但这个被以前的她占用了,现在她已转世,总得换一个吧?可惜她也算个半文盲,想半天还是决定到时候花点钱外包个写手重新写slogan。 眼看着扁舟离鸿蒙派近了些,她便有些激动了起来,等拿到一座山洞府里她私藏的小零花钱后,她可就有了当修仙界楷模的初始资金了! 随之游指尖泛起点荧光,是扁舟驱动得更快了些,飞溅的水花被她用法术挡住。 她还记得第三个前夫的诅咒。 若她失约,八海之怒,日夜不绝。 虽说是海,但万一湖水是海水的直系下属呢?万一这水能把她溺死呢? 好不容易又爬到这里,她可不想再生出事端?为此,她虽不清楚前夫们到底都是啥背景,又能不能追踪到她的转世或者想不想追究她,但她依然谨小慎微,几乎不用剑,生怕留下的剑招暴露什么。更别说她还受着动心和下海的双重诅咒。 风驰电掣的扁舟缓缓停下,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了岸边。 随之游唤出飞剑,直奔鸿蒙派,脑中直接响起来了小刀会序曲。 哼,我回来了,属于我的一切,现在要全部拿回来。 她刚想踏进山门,便马上被鸿蒙派的阵法挡在驱逐出镜。 随之游:“……” 她转身向山底走去。 哼,我回来了,属于我的一切,等等再拿回来。 **** 西华壁山山脚下的旅馆内,随之游坐在角落,朝着小二招手:“上壶茶,再上一碟花生。” 那小二强忍不耐,“这位姑娘,您一壶茶就喝了两个时辰,不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 随之游笑了下,理直气壮,“不饿,上壶热茶吧。” 小二无言,敷衍应了声,走了。 也就修仙界没有macbook,不然这地方她就坐得更理直气壮了,还能拍两张岁月静好的照片。 随之游撇嘴。 小二上了壶茶,却又见她用手指敲敲桌子,“请你喝的。” 小二有些惊诧,“啊?” 她又说:“现在没什么客人,你坐着歇会儿不妨事的,掌柜问起便说是我要求的。” “啊……好的,谢谢姑娘了。”小二倒似受宠若惊,一改不耐态度,小心坐下了,“谢谢,方才是我言语粗鲁了。” 随之游倒是不介意,往嘴里扔了两颗花生,打听道:“我才修道不久,刚入这修仙界,也想入一宗门得些庇护。只可惜我无亲无友,便是想打探下情况也没门路,我见你亦是修道中人,修为可到中等了?” 小二听她如此说话,便细细打量她,见她虽貌美动人却又不拘小节,心中很生几分好感。他便道:“将将中等。” 随之游又问:“那你在此地想必也是借西华壁山灵气修炼,也想找个宗门?” 小二闻言点头,又笑,“怪我有眼不识珠,竟不知道姑娘是如此通透之人。” “我说过了,我无亲无友,若是不会看眼色猜些事,恐怕莫说修仙,在凡间活着亦是难事。”随之游爽朗一笑,又问:“这修仙界可曾有些万万去不得的宗门啊?” “哎呀,姑娘,这么说倒是偏颇了。”小二环视了下周围,才小声道:“只说是不大适合普通修道人的宗门我倒是知道一二。” 随之游道:“那便劳烦知会下罢。” 小二道:“其中有三,其一,便是南阳派。” 随之游:“……?” 江危楼,咋回事啊,你死了你门派直接支棱不起来了。 小二又说:“姑娘有所不知,这南阳派本就曾出过掌门长老使用禁术吸取弟子妖怪法力这等丑闻,但后来有一弟子挺身而出,清扫门派才重建这南阳派。” 随之游倒了杯茶,没说话。 小二继续道:“再后来他与鸿蒙派一女子——” 随之游:“等下,什么叫鸿蒙派一女子?” 小二说:“大家都只是这么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行吧,从剑尊继承人到女魔头,现在糊成那女的了是吧? 随之游咬碎了后槽牙,听他把当年的事情粗略讲了一遍,可偏偏那小二话锋一转竟说:“她杀夫证道后本应飞升,却又因情根未断生生自觉于仙界,再堕轮回之道灭了魂灯。” 随之游:“……!?” 啊?谁?啊?啥? 什么东西? 她震撼道:“真的吗?世间竟有如此深情的女人?” 小二点头,“这是剑尊说的,听闻,他正是那女子的徒弟。” 随之游再次震撼:“什么?剑尊?现在有剑尊了?啊?” “姑娘,虽然你初入修仙界,但竟不知道如今剑尊正是鹿道长吗?”小二顿了下 ,解释道:“听闻他见那女子杀夫证道后,从此了悟,连突破两次,此后便一路突破。” 随之游:“……” 狗天道,你有本事别睡太死。 老娘迟早给你一剑捅死,天庭都给你撕烂! 还有这勾八鸿蒙派! 我师傅是剑尊,我徒弟是剑尊,凭什么我是剑尊继承人?卡我学位证是吧!?这母校不要也罢,这校长必被她制裁! 随之游当场气得脑子炸开,恨不得当场杀去鸿蒙派砍了鹿淞景,再杀去天庭再砍一刀谢疾,最后转头劈开鸿蒙派掌门。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人人都能突破,就她不行?! 人人都能当剑尊,就她不行啊?! 随之游头上一阵发晕。 小二:“姑娘,你为何脸红了?” 随之游:“我天生的,我是小丑,脸红很正常。” 小二没听懂,继续道:“这南阳派后来也曾兴盛过,但换了掌门后便宗门混乱,内斗频发,听闻外门弟子亦可越过内门弟子去做事,无视尊卑。” 随之游脑子还在发热,一句话不说,只听那小二继续。 “第二个门派便是空我宗,空我宗本是佛修净地,却因靠近圣天海而遭了大殃,只因八海近些年时不时便□□翻涌,空我宗集结百名大能亦未能成功治理。听闻或是仙界有神不满修仙界之风气而降下神罚。” 随之游头脑立刻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哦哦,好可怕。看来修仙界果真是作恶多端之人太多了。人心不古。” 她淡定地转移话题:“第三个呢?” 小二伸手指了指旅店门外,声音更是压低了,“鸿蒙派,严格来说,是剑修不该入。” 芜湖,剑修,这不是她母校,哦不,仇校的王牌专业吗? 随之游好奇心起来了,“怎么说?” “自从鹿大能继承剑尊之位后,便直说鸿蒙派内无真正称得上剑修者,因为凡剑修都必须从最基本的鸿蒙内门剑法练起。直到合格,才能入内门。” ……? 你没事吧,你这么菜也能装杯了?还滥用职权? 她可从来不干这种事,哦,想起来了,剑尊继承人没资格统领门派全剑修。 随之游默默流下了伤心泪,但为何,这泪水越流,她越兴奋。 她扔下几钱银子,身形化光消散,“谢了。” 小二又道:“姑娘,你还没听我说应去哪个门派呢?” 随之游身形彻底消散,只剩一声颇为懒散的话音,“鸿蒙派,剑修。” 小二愣在原地,“姑娘,你……” 她已经走了,他话便怔在原地。 随后,他便不再理睬,拿起桌上的银子清点了下,突然大怒:“茶钱少给了一钱!” 随之游自然是听不到了,她早已缩地成寸直接用柳青霄的弟子玉牒下了凡。 修仙界宗门也有招生季,一般一年两次,一次在修仙界内部,也就是所谓的校招。一次呢,就是在凡间,也就是社招。 她没记错的话,这会儿应该是社招。 随之游并未化形,反正两辈子两个模样,她倒也方便。一路跟随着记忆走着,没多少,便在一出山门下找到了鸿蒙派的招生点。那里果然正热闹,乌泱泱一帮凡间子弟,周围是一水儿的鸿蒙派弟子。 随之游轻松混入排队测资质的队伍中。 本来这辈子她不打算入任何一个宗门的,但鸿蒙派欺人太甚,竟然扣她学位证,其心可诛。她这不得来个回马枪?等她进了门派,先一剑把鹿淞景斩了。 狗东西,气运流是吧?剑尊是吧? 反正你卡人家剑修修学分,我砍你岂不是跟砍恶毒导师一样,让众剑修学子普天同庆?! 随之游想着想着突然惊觉:她现在不能随意用剑。 听闻他如今是合体修为,现在她打他倒也勉勉强强。但比剑,天王老子她都砍得,要是全靠术法,她就不是很在行了。 谁家近战还学远程的! 这一刻,随之游感觉到时代变了。 她眼看着队伍要到自己了,却还是闷闷走了,只暗暗恼怒:我一定会回来的! 随之游放出一缕神识,打算让神识跟着他们,之后再找机会。却未曾想,她神识刚打出去,便听到两名鸿蒙派弟子的对话。 “什么?鹿师兄有难?赶紧前去支援!今天的纳新先停了!” “我这边正在回禀掌门,马上就去。” 随之游一愣。 还有……这种好事?! 她立刻化形悄然跟上这几名弟子,内心狂喜。 好哇,就你这栽种当上剑尊了啊? 师傅来咯! 第24章 第 24 章 魔宫内, 柳青霄在法阵中紧咬牙齿,面容扭曲地挣扎着。 “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魔侍又施了法术, 柳青霄便立时喊道:“我都说,我不知道, 那剑的确是我的!但后面我扔了!我打不过走了, 后面的事情我都不知道!” 其他几个魔侍听出了不对, 立刻又跟那为首的魔侍示意,审问了起来。 魔宫后花海内亭子里,裴澹看着花海旁两边的桃树发呆。 已经几百年未曾有过她消息, 上次再有消息便是她成婚,可惜未等他前去, 便听闻她杀夫证道魂灯灭了的消息。 裴澹又想,左不过多等一些时间,但却再也未有消息。 他微微叹了口气,手指一动, 那桃树便仿佛逆了时节般瞬间绽开了一树又一树桃花。 清风吹过,粉红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落。 裴澹看着那花瓣, 有一瞬间想要从那花间再看见什么,却只是徒费精力。 他施法隐匿了身形, 再出现时, 便坐在了魔宫的王座之上。 柳青霄几乎已经只剩了一口气。 裴澹淡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腰间的玉佩,一手支着脸, 问道:“审出来了什么?” 台下那声音道:“听他说,他只是一普通修仙弟子, 于凡间碰到了一个女子。” 裴澹:“哦, 然后呢?被骗了?” 那声音顿了下, “对。” 裴澹这才生出了点兴趣,抬眼看过去,“继续。” 魔侍有了些紧张,继续道:“那女子说他丈夫死了。” 裴澹:“……” 他淡淡说:“嗯,她,也正常。” 魔侍又说:“女子诓他来苍阴山杀了个怪物,快杀死时,不曾想那女子竟假死将他劝走了。于是这人——”他伸脚踢了踢昏死的柳青霄,“说事后感觉不对就回来了,之后发现魔物已死,她没了踪影。尊上,我猜应该是那女子用的剑,所以——” 他话音未落,却见几道法光浮现,几个魔侍显出身形跪下。 一人禀报道:“尊上,鸿蒙派剑尊正在苍阴山山脚,说鸿蒙派已知悉有弟子似乎被魔族中人抓了。” 裴澹本来也只是抓来问个消息,听对方这样反应却觉得有意思,便抬手,“跟他们说,他擅自入苍阴山山脚杀了苍阴山北屿的守护兽,问他们打算怎么处置。” “是。” 魔侍行礼。 “等下,你刚刚说剑尊?”裴澹抬起了眉头,愈发衬得那张面皮糜艳如花,“这么说来我倒是没见过这为修仙界的新剑尊。” 裴澹起身道:“走,看看去。” 他倒要看看她这徒弟什么本事,能当上剑尊。 ***** “柳师弟本来就是咱们那长老家的人,又是剑修,哪次凡事不都是长老央着鹿师——” “怎么还没改啊,嘘。” “哦对,是鹿剑尊,哪次不是央鹿真人去捞啊,这次竟然又惹上魔界的,要不是听说之前打了传讯符给了门派,他就是陨落了怕也没人知道。” “我就说了,这次我们下界纳新就不该让他跟着来,他就是为了追着方师妹来的。” “谁说不是,净瞎惹事了,不过方师妹已几日没了踪迹,怕不是也跟柳师弟胡闹在魔界吧?” “我觉得不会,可惜鹿剑尊摊上这个麻烦。” …… 几个白衣弟子一边御剑一边骂着这柳师弟,他们正在前往苍阴山山脚,听闻鹿师兄在那里正与魔族对峙着。 其中一弟子肩上散发着极细微的光,正是随之游的神识。她正在苍阴山附近,透着神识收听他们的实时八卦,听到好笑的时候没忍住乐出声。 听了许久,随之游差不多摸清了大概事情。 那就是被她骗的那个冤大头还是个关系户,鹿淞景是这关系户的指定金大腿,现在鹿淞景出头失败被人包了,鸿蒙派紧急派人支援。 开团好,开团技能花里胡哨的,她动点小动作不是轻轻松松。 随之游早在听到他们说苍阴山时便提前御剑飞到了这里,只猜他们这会儿还在集结弟子,估计约还有一刻钟才能到。她早已想好要混入其中,只是需要一些准备。 苍阴山南面山脚后便是一片幽林,那便应该是鹿淞景在挨打的地方。 她稍作思考,便直接在在南面山腰下埋了几张符箓,又狠狠押了几块石头。 做完一番准备,她再次飞回苍阴山山顶,于林中再次分别埋了几枚符箓,这才下了苍阴山的南面山脚。 她刚到没多时,一小帮鸿蒙派弟子正御剑赶来,随之游立刻唤剑飞过去喊道:“各位师兄师姐等等!” 几人惊诧回头,一弟子有些疑惑,“你是哪位长老名下的弟子?怎么跟在我们后面?” 随之游笑了下,有些惊慌,“我乃伏增长老名下的丹修,本在苍阴山内采些草药,方才突然听伏增师尊传讯于我说门派内有弟子执行任务让我来支援。” 弟子执行门派任务时,若附近有其他同门,便都会收到命令就近支援。 但这会儿情势有些复杂,那弟子倒是有些不信,又问:“那便让我看看你的弟子玉牒罢。” 随之游二话不说掏出了柳青霄的弟子玉牒——一枚小型玉佩,正想递过去时,却又听远处陡然传来一声炸响的动静。 第一声过去后,接二连三的炸响声都响起来。 她立刻将弟子玉牒塞回怀中,着急道:“事不宜迟,先过去罢!” 那几个弟子早已警惕了起来,果然不再多话,带着她匆匆飞向山脚。 随之游心中松了口气,弟子玉牒都有个人信息,供宗门辨认姓名信息,因为她能用这下界上届,却过不了门派。这要是交给他们,他们一施法便会露馅。但她贸然出现称是同门,他们定然是不信的,这弟子玉牒也不得不交于他们查看。 既然如此,她便提前埋下了符箓催动,态度给出来他们多半也不会再多想。 随之游跟着他们御剑飞入幽林中,果然看见鹿淞景身后几名弟子已经重伤,而他本人嘴边也流着血,黑发略微凌乱,印象中老是傻乐的脸如今皱着,显出几分威严气势。 对面几名魔侍也拿着武器,柳青霄被捆着扔在一边,跟扔进垃圾桶里的破布娃娃似的无人在意。 她挑了下眉头。 当剑尊了就是不一样,这通身的气派。 一群弟子朝着鹿淞景行礼,随之游在其中心不甘情不愿的,硬是没动。 鹿淞景倒是并不在意,只是对着面前几个魔侍道:“他虽犯下事来,但好歹乃我鸿蒙派弟子,自该有我们处罚。” 为首的魔侍冷笑道:“苍阴山乃我们魔界管辖的地方,岂是你们修仙界中人惹了事便能拍拍屁股就走这么简单的事?” “也不是不行。” 虚空中传来阵极轻的笑声,伴随着极强的灵力威压,压得在场所有弟子都瞬间倾倒在地,有几个弟子面容拧着便吐出了一口血。 随之游现在修为也不太行,不得已被压得他们一样嘴斜眼歪,感觉有些像弱智。 她心中生出了点气恼,直觉有点丢人。 眼看着刚来支援的弟子便被这威压直接打成重伤,鹿淞景紧紧攥着剑柄,指节苍白至极,脖颈间青筋颤动撑着。 但那威压倒像是捉弄般,看他们如此窘状后,便立时收了。 玄青色的光芒呈漩涡状大开,几乎要将整片幽林都吞噬进去一般。 半晌,一人从漩涡中慢悠悠走出,他面容昳丽,笑意极盛,黑缎衣服上绣着大片大片的金色牡丹暗纹,腰间一串玉佩,还挂着一把竹笛。 随之游看得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怎么回事啊,这万年老二都当上土皇帝了。 她酸得牙齿嘎吱嘎吱响,恨不得上去把裴澹咬下几块肉。 裴澹从虚空中唤出一柄剑,三尺六寸的剑通体紫红,魔纹幽光浮现,看着骇人至极。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随之游都不用猜,就知道又是把好剑,不过这么紫,看着怪像中毒了。 裴澹道:“我对剑颇有些研究,不知道这位剑尊能否接我一招。” 他顿了下,又说:“我不会动用术法,若是这一剑,你能接住,便带着你们门派弟子回去罢。” 鹿淞景立刻严阵以待,用手背揩去嘴角的血,法光与手中浮现。 他掐诀,身后的三柄剑便立时飞出一柄被他握住。 众人又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随之游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总而言之像个被叫来看别人装杯的路人,反派拔剑吸口冷气故作震撼,主角拔剑众人吸口冷气故作震撼,就差来个人解说战况了。 魔皇跟剑尊对战,这都不收钱啊。 她正这么想着,却见裴澹挽了个剑花,脚尖点地便劈过去。 鹿淞景偏身,一手扶住剑尖,抵过这一剑,剑尖一挑便像挑下裴澹的剑。 已经重伤,在齐齐疗伤的弟子们还不忘解说。 “这一剑,天哪,要是鹿剑尊成功就好了。魔皇直接反手刺过去,反倒是伤到鹿剑尊,可惜鹿剑尊早有准备……” 随之游捂着耳朵,好痛苦。 就这两个菜鸡,跟玩你拍一我拍二一样,身边人还在故作惊艳。 受不了了,这什么视觉听觉双重折磨。 裴澹却突然又道:“这群人,未免太吵了些。” 即便在比剑,他仍有余力,手指一施法,那要命的威压便再次袭来。 随之游耳边陡然炸响起来了,呼吸有些急促,头脑一阵嗡嗡疼。 而她身旁还有余力絮絮叨叨的弟子们这时候早已经抱头滚地,满地哀嚎,有些弟子直接抵不过这强大的威亚直接耳鼻啼血重伤晕厥过去。 鹿淞景实在见不得这般,大喊:“你我既然只是比剑,何苦对无辜的弟子下手。” 裴澹笑得云淡风轻,有些奇怪,“我也没说我不会下手。” 他话音落下,挥剑速度不减,却像挑衅般再次加强威压。 随之游这会儿也很难保持体面了,鼻子也沁出血来,她彻底生气了。 这裴澹,这么多年没见怎么还是这个吊样啊?还有这鹿淞景,不是剑尊吗,这都打不赢啊?这两人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啊? 随之游喉间涌上一口腥甜,她硬是迎着这威压起身,艰难地走过去。 她看向和鹿淞景打到天上去的裴澹,喊了一句,“裴二。” 仅仅便是这一句,那威压陡然消失。 然而在场几乎所有弟子却已将将晕厥,或抽搐或吐血,一片惨状。 暗色的身影从天降落,黑发被风吹起几缕,裴澹转手朝天上掷出一剑打向鹿淞景,那剑便自发跟鹿淞景缠斗起来。 他又转头看她,“你叫我什么?” 随之游上去就踹了他一脚,“你聋是吧?” 裴澹挨了结结实实一脚,便也不恼,一手收了手袖子。 他沉吟几秒,才有眉开眼笑,挺直了肩膀,“好久不见。” 随之游问:“是挺多年的,嗯,就是,咱们以前常常一块比赛,好歹也有点交情对吧。对了,你认出来我了对吧,你确定我是你想到的那个人吧?就那个老是比你成绩好的——” 她认真道:“第一名。” 裴澹道:“……你果然没什么变化。” 第25章 第 25 章 裴澹看着她, 她明明与前世生得迥然不同,身上那点混不吝的劲儿却一点没变,只可惜鼻间涌出的血液却让她显出几分可怜。 他从怀里掏出帕子, 擦了擦她鼻间的血液,又道:“看来你这转世,倒是一点东西都没忘。” 随之游蹭了下他的帕子, 又移开脑袋,“咱们还是有点交情的吧?” 裴澹似笑非笑, “什么交情?你把我砍出心魔的交情?” 随之游很诧异,“没有我砍你你当得上魔皇吗?你现在比那些苦逼剑修过得爽多了吧?” 裴澹瞪圆了好看的眼睛, 话音却带点笑, “是吗?” 随之游眼睛转了下, 倒是回想起来种种。 她与裴澹都是十七八岁出名的,当时鸿蒙派的山头还不在西华壁山,而在青霄宗附近的山头, 两派关系也很好。 几百年间他们也有几分青梅竹马情谊,随之游天分极高,总是压他一头。即便裴澹有时不甘找她私下比试,也屡屡被她打败。但他们之间的关系竟依旧没生出什么间隙, 惯常约着喝喝酒玩乐,一起偷摸下凡找乐子。 直到某一年宗门大比。 彼时裴澹已经是青霄宗大师兄了, 在整个修仙门派都很有威名,修为也尽合体。 而随之游那时已经被瓶颈卡得精神崩溃了,是中药也试过西医也看了, 攒过功德扶过老人也试过倒立冲瀑布, 那就是不突破。 那年宗门大比, 随之游见到裴澹直接红了眼。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惜, 好友的成功更令人心痛。 随之游怨气冲天,比剑时直接杀过去,一剑直冲他命门,砍掉他半条命又砍出了他的心魔。后来她自知理亏,在宗门大比结束后跑去青霄宗把他叫出来约他看花又带他喝酒帮他调理心魔。 结果弄巧成拙,她送他回青霄宗后,他当晚就入魔了。 随之游后来忙着杀夫证道,他忙着在魔界白手起家,两人不复相见多年。 再次见面已是百年后,随之游第二次杀夫证道回来没多久被乐振子算计追杀。她逃到苍阴山山脚下时撞到了裴澹,他十分仗义地给了乐振子一剑。 乐振子重伤濒死,直接破防大骂裴澹欺师灭祖,不懂他的苦心孤诣便离去了。而她急着回宗门,也匆匆走了。 之后她又是下凡证道,又是转世的,如今这么一算他们也有三百年没见过了。 她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是魔皇,开个没人打扰的结界吧,我有重要的事。哦对了,带上这我这徒弟。” 裴澹眸中泛开些涟漪,“好。” 他指尖两三点光芒逸散,顷刻间,三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一片纯白的空间缓缓展开,光芒一现,他们便换了位置。 还在跟那柄飞剑搏斗的鹿淞景自然也察觉到了当前景象,伸手一剑劈开仍在伺机与他搏斗的剑,跳到三丈之外。 裴澹的剑飞回他手中。 鹿淞景看向他们,又狐疑地看向随之游,只是问,“敢问这是何意?” 裴澹看向随之游,竟也故作无知似的,问:“何意?” 随之游活动了下身体,反手直接拽下裴澹腰间的竹笛,脚尖点地三两下砍向鹿淞景。他一愣,立刻挥剑抵挡,她抬脚朝着他腰部狠狠踢过去。 就在鹿淞景被踢开的空档,随之游转了下竹笛凭空借力回首再次劈向裴澹。 裴澹一侧身,剑陡然飞出手中饶了一圈儿朝她飞过去。 她弯腰,以竹笛抵地,轻巧翻了个身,伸手攥住裴澹的剑。 随之游笑了声,“缴械不杀,等等再来收拾你。” 裴澹挑眉,负手而立,“悉听尊便。” 随之游却并未扔掉手中的竹笛,只握着剑,身形一动再次踹向鹿淞景,他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并不干懈怠,唤出剑意便开始与随之游打了起来。 但随之游手中竹笛纷飞,翠绿鲜明,却能精准挡住他每一下攻击。于空中飞舞的剑意无法近她身,只能无头无脑一般废物。而她另一只手持剑,动作潇洒利落地劈向鹿淞景。 鹿淞景费劲力气再次横剑格挡。 随之游手腕一动,剑尖轻巧一勾。 “当啷——” 清脆一声。 鹿淞景手中的剑直接被挑翻在地,寒光有一瞬映在他的脸上,让他沉沉的黑眸中浮现几分惊诧。 下一刻,冰冷的剑刃横在他脖颈上。 随之游说:“你就这点本事?” 她很是不解,蹲下身,把剑一收,却又在下一秒迅速刺过去。 “哧拉——” 衣物血肉被刺穿的声音响起。 鹿淞景肩头被剑狠狠没入,血液淙淙,沾湿染红他纯白的衣服。但他毫无察觉一般,定定地看着她,眼眸中光影浮动,“你是谁?” 随之游道:“很重要吗?小废物。” 鹿淞景深深看着面前这个神情淡漠的少女,她蹲着身子,歪着脑袋,如此姿势显得十分粗犷随意。她一手握着剑,另一只手把玩着竹笛,翠绿的影子在她指尖纷飞。 ……如此熟悉的姿态。 他指节微微颤动,脑中似有什么晃过,“难道是——” 随之游并不等他话说完,直接拔出剑来,激得鹿淞景痛得颤抖了下,喉间溢出血来。 这一次,他露出了有些受伤的神情看着她。 她低头,凑近他,声音压得沉沉的,“今天我饶你不死,你回去跟你们那掌门说,当年他不义之事我必追究到底。” 随之游想了下,又看他,“七日后,我取他狗命,你也准备好后事。” “果然是你——师傅……”鹿淞景怔怔出声,眸中光芒明灭,“你曾是我师傅,也是鸿蒙派的人,为什么如今要对鸿蒙派做这种事?” 他几度思忖,伸手指向站在一边看热闹的裴澹,喊道:“既然你已转世重入仙途,为何不来找我?!是不是这魔皇对你花言巧语,让你我有了间隙!师傅,你跟我回鸿蒙派吧,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旁听的裴澹挑眉,慢条斯理道:“我没有吹枕边风啊。” 随之游没懂为什么话题突然转了风向,但她决定还是保持一些神秘感,站起身抬脚踢开鹿淞景的纠缠,道:“你认错人了。” 我现在是高珊珊。 她将脑中的话咽下去,转头对裴澹使了个眼色。 裴澹立刻会意,漂亮的黑眸水色浮动,他含笑走过来挽住她的手,“她现在是魔皇夫人。” 随之游:“……?” 她转头,“我让你把他赶出结界,你发什么癫。” 裴澹:“……?你不是需要一个新身份吗?” 随之游:“你话本子看多了吧?” 裴澹:“……行。” 他施了个法术,将鹿淞景移出了组队房间。 随之游终于又踹了他一脚,把剑扔回去,“这么菜的剑尊,你跟他还打得有来有回,你不行啊,裴二。” “能不能别这么叫了。”裴澹斜睨她一眼,“现在你也不是随一了。” 随之游耸肩,“那是因为我才刚回来,又不能轻易用剑。” 说到这里,她面色有些凝重,看向裴澹,“老同学,你现在混这么出息了,帮个忙呗。” ***** 魔宫内。 裴澹给她倒了杯茶,垂眸,“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拿到修仙界的玉牒?” “对啊,老当黑户谁受得了。” 随之游大大咧咧地躺在椅子上。 裴澹顿了下,才说:“你搞清楚,我是魔皇,不是修仙界玉牒管理中心的。” “你怎么这点事都办不了啊。”随之游有些难过,又说:“那你有没有办法,让我迅速突破。” 裴澹轻笑了声,“杀夫正道啊,你不是擅长这个吗?” 随之游周身一冷,蹙了眉头,“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她隐瞒得极好,按理说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你还不知道吗?魔界本就和天界是一体两面。”裴澹捻起几朵花,放入茶碗中,低笑:“所以很多时候,两界的消息是互通的。” 随之游松了口气,便问,“那你一定知道我飞升失败的原因了。” 裴澹应了声,“嗯,你杀了不该杀的人。” 随之游道:“那你一定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裴澹道:“我就知道一个,江危楼是吧?他是天帝的儿子。” 随之游喷出了一口茶,面色显出复杂,“他儿子又不是真死了,凭啥啊?” “他这一世原本要下凡间界,扶持五次君主,灭三次昏君。但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你也知道。”裴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慢悠悠道:“本来三年可以平息的战乱持续了十数年,死伤百万,天庭后面又派了三位星君下凡才拯救颓势。” 裴澹点了点茶碗,低声道:“这是于公。于私,他似乎丢了一缕人魂,至今昏迷不醒,而他本就应继承天界正统的。” 随之游眨了下眼,义正辞严,“这难道不是天帝自己的错吗?他难道就没有想过渡劫本就如此凶险,难道匡扶天下这事就偏偏要全甩给江危楼吗?抛开我杀了他的事实不说,难道天帝自己下决定让江危楼渡劫的时候就没有一点点错吗?” 裴澹并不反驳她,反而点头,“有,不过他最多是没想过江危楼出事得这么无辜。” 随之游听出点什么乐子来,凑近了点,“无内鬼,细说。” “左不过是功高震主罢了,有什么需要多说的呢?”裴澹却不想谈这话题,又挑了个其他的话头,说:“你如今既然又入仙途,可想好了日后该怎么办?” 随之游十分没劲地一靠椅子,翘起两条腿,“自然是杀杀杀,凡是玩忽职守的掌门,都必被我绞杀!所以我才说,我要个新身份,让天界查不到我。若是我自己去搞个人玉牒,岂不是一下就能被摸出来前世?” “先不说玉牒,你就没想过你这元婴修为怎么杀杀杀?” 裴澹问道。 随之游说:“我有剑啊。” 裴澹说:“但你不是不能轻易用吗?” 随之游:“……” 裴澹极少见她露出这样呆怔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他低声道:“要么,你就另辟蹊径用别的方法增进修为,要么,你恐怕就只能用剑了。” 随之游回过味来,仔仔细细地看着裴澹这张漂亮脸蛋。 她眼眸一转,握住了他的手,“我们双修吧。” 裴澹喷出一口茶,震撼地看着她:“……?!” 第26章 第 26 章 裴澹在短暂的惊讶后,迅速移开视线拿出帕子擦了擦嘴。 随之游眨眨眼,脚一翘身子倾过去,直接钻进他怀里,两手在他肩后乱摸。 裴澹:“……!” 他竭力抬起下颌,另一只空余的手张开,低声道:“不要胡闹。” 随之游有些费解,抬头,“为什么胡闹啊,双修多好,你我各取所需。” 她的黑发摩挲着他的脖颈,喉头,下巴,粗粝的酥痒让他嗓子有些发干。 裴澹身后按住她的肩头,轻轻一推,竟没能推动她。 他叹了口气,笑了出来,颇有几分艳光四射,“我修为比你高多少,跟你双修,我能得到多少?” 随之游诧异地看着他,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拜托,我可是天下第一剑修,你懂不懂啊!” 裴澹低头看她那双水眸,嘴翘了下,“剑术不透过双修传播吧?” 随之游:“……你怎么变得这么物质了?” 裴澹:“倒也没有。” 随之游:“男人,你敢拒绝我,哼,有趣。” 裴澹:“说够了就回你的寝宫去。” 随之游贼心不死,两手摸了摸他精壮的腰,又对着他狂眨眼,“裴二,你带我看的那个寝宫好大啊,不知道你那里大不大。” 裴澹:“……” 裴澹一时间没呼上气儿,脸一红咳嗽了起来,“别说胡话了,回去吧。” 他顿了下,又低头看她乌黑的发,“你并非魔修,在魔界呆久了会被魔气侵蚀,几日后便离去吧。” 随之游更伤心了,语气十分哀伤地松了手,后退半步,“到了该杀鸿蒙派掌门的时候我会走的,我会在夜色下悄悄离开,带着我的元婴修为,带着我软而无力的弓箭。然后死在掌门手下,再入轮回。” 裴澹:“……” 他没忍住笑出声,手指抵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下,“去睡吧,不要再想投机取巧了,你忘了你飞升的教训了吗?” “但是如果不是天道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压着我不让我飞升,我至于投机取巧吗?”随之游说起来就来气,两手抱臂,气呼呼地走来走去,“我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就我这么倒霉,烦死了烦死了。” 裴澹走过去,想笑着摸摸她那发热的脑瓜子,却仍是克制着没有伸手。 他顿了下,又说:“或许,是妖塔的事情了。” 随之游停止了脚步,朝他望了过来,水眸中浮现了几分戾气。 她道:“我没有做错。” 裴澹眸光闪了下,便不再提,只是说:“时间不早了,去休息吧,明天我再帮你想办法。” 随之游眼中的戾气淡了些,歪着脑袋,倚着柱子,“那今晚?整点?” 裴澹:“我明早还要处理政务。” “喝点酒,又不会怎么样。”随之游耍起无赖,“难道魔界一天没你就会崩塌?不会吧?你们魔界好弱诶!” 裴澹:“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上你的当。” 随之游“啧”了一声。 裴澹的笑意又泛开了,又说:“不过等下你可以跟魔侍说一下,他们会带你去能喝到好酒的地方。” 随之游深深叹了口气,仿佛很勉强一般,“好吧好吧,裴二,你可真不够意思。” “大小姐,我对你真的已经够宽宏大量了。”裴澹也很无奈,笑吟吟道:“你这话还是留着以后哪天我小心眼病犯了再说吧,懂?” 随之游鼻间哧了口气,火速离开了魔宫,跟着魔侍去了所谓能喝酒的地方。 裴澹的确够义气,他居然窖藏了一室的美酒了,随之游随手抽了一坛酒出来就开始喝,喝了两口就没忍住咋舌。 好难喝,但是好带劲。 喝完一坛子,她便有些晕晕乎乎了。 随之游实际上并不觉得酒有多好喝,但不得不承认,晕晕乎乎的微醺状态确实很快乐。 她抱着酒坛,靠着酒架,大剌剌地躺在地上。 随之游不记得自己喝了多久,只感觉肚子都要被液体撑得圆鼓鼓时,一道身影朝着自己走来。 她便伸出手,“来啦,快坐下,一起一起。” 那身影顿了下,最终只留下一声叹气。 ***** “哎哟哟,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众长老看着堂下伤痕累累的鹿淞景,面面相觑间都有几分担忧。 这担忧倒并不全然是对鹿淞景的伤势,而是对宗门的担心。鹿淞景无论如何都是他们鸿蒙派的剑尊,如今竟如此归来,对方多少有些示威的意味。 果然,听完鹿淞景一番话后,掌门的胡须抖了抖。 他站起身,负手而立,“当真是随之游?” 鹿淞景低头,手指微微颤抖,喉间竟有几分情绪失控意味,“是。” “不可能,她陨落百年有余,若是转世的话怎么会还记得?” “是啊,既已转世,怎会如此放不下前尘?” “当年我就说过,妖塔之后就不该把她留在宗门!若不是谢疾执意抗下这些,怎么会生出这么端倪?!” “我鸿蒙派因她杀夫证道飞升失败都被笑话了这么多年了,她竟还有脸要找我鸿蒙派的麻烦?!也不看看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水平!” “掌门啊,我看你真不用太担心,按照淞景的说法,她这年纪再有天赋估计也才到上等境界。” “就是就是啊,您最近不也是快飞升了吗?上界不是也曾托梦来让您准备吗?这都是小事,再说了还有我们这一众长老,联合起来难道还打不过她一个转世了的废物?” 一众长老叽叽喳喳,语气中却全然不将随之游当回事,甚至还有些按捺不住的翻起了旧账。 鹿淞景听得十分难受,他不明白,为何师傅在他们眼中竟是如此的麻烦。在他跟她有限的相处日子里,她极少回宗门,长老们也极少提她,他只当是常态。 现在听来,他忽然又理解,为何师傅极少回宗门了。 即便事实只是随之游忙着谈恋爱,没空坐班罢了。 夜色下,山头雾气袅袅,掌门看着窗外的漫天星空,只是淡淡道:“正巧,七日后,便是上天卦象中我登神之日。” 他转过头看向他们,又道:“万事终归小心些,七日后,无论如何你们都需拦着她,免得她阻挡我受天劫。登神后,她纵然再有本事也难敌于我,更别说——” 掌门笑了下,捋了捋胡子,“别人不知道她的弱点,我却了解得很,她未曾放下过当年的事情。不然不会,刚回修仙界便要找我,她想必是听闻了淞景徒儿的事情。” 当年的事情…… 妖塔…… 这些是师傅过去经历过的事吗? 鹿淞景正想着,却陡然听见掌门的话,心中一惊,却又浮现出点其他情绪,“听闻了我的事……?掌门这是何意?” 掌门笑道:“她当年盛名在外时,仍是剑尊继承人,门派内并未封她为剑尊。” 他摸了摸胡子,摇头,“恐怕是她回来打听了下,知道了你现在已被封为剑尊,才心有不满,存心发难与我吧。” 鹿淞景的心一下子又沉回去,他应了声,后知后觉地问:“那为什么,师傅没有当上剑尊呢?” 明明,师傅比他强那么多。 即便转世归来,那一剑,他仍是扛不住。 鹿淞景摸了摸肩上的伤口,没忍住按得更用力了些,直到那血肉挤压的疼痛传来他才松手。 长老们与掌门自然是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们正忙着偷偷用神识传音,考虑着是否要将事实告诉鹿淞景。 “鹿淞景乃随之游弟子,若他因私情坏了七日后的登神该如何是好?” “觉悟可能,他心至纯,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过如此单纯正直,得天道之气运的弟子,恐怕掌门之后他再历练几百年亦可登神。” “我们当时封他为剑尊时,便已考虑到这点了,他迟早也要和我们一起带领鸿蒙派走下去的,说出来也无妨。” “无妨。” 嘈杂的神识海内终于安静。 众人都知,是掌门下了决定,一众原来便齐齐看向掌门。 果然,掌门出声道:“你的师傅天资甚至要超过谢疾,众人皆知谢疾飞升,却并不知,他是被你师傅亲手送上去的。” 鹿淞景怔怔地问:“……送上去?” 掌门道:“那日,她与谢疾大打出手,一剑刺中他命门,却正好让谢疾突破飞升了。” 鹿淞景又道:“所以,是因为她——” “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掌门顿了下,才继续说:“当年,她一人屠戮了十八层妖塔的所有妖物并且杀了数百名修仙人。这件事出来后,我们门派一致决定要将她驱出鸿蒙派,她的嗜血滥杀实在可怖。但她的师傅谢疾,一人承担下所有罪名,誓死要保下他。” 掌门冷笑了下,“但之后,我也说了,他被她亲手刺中了命门。如此罪恶至极的弟子,我们该如何让她成为统领众剑修的剑尊呢?” 他浑浊的眼睛看向鹿淞景,沙哑的声音压低,“那一日她杀夫证道的事,你不是看到了吗?” 欺师灭祖,杀夫证道,屠戮无辜。 这是他的师傅,随之游。 鹿淞景想。 之后,她还要杀掉他。 鹿淞景又想。 **** “咕咚咚——” 澄澈的酒液倒进裴澹面前的酒碗。 他面色已有些绯红,黑眸水润,表情无奈,“随一,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再喝点嘛,我已经好多年没有人陪我了。” 随之游脸埋在胳膊里,另一只手还在给他倒酒。 裴澹愈发无奈,一闭眼也就喝,“我真受不了你,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啊,一来就是喝酒。” “什么叫不成熟啊,这叫至死是少女,懂?”随之游一面说,又要给他灌酒,面颊也红红,“我好难受。” 裴澹迷糊着看着她,却见她唉声叹气一副愁苦。 她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要对我这么凶,我只不过是一个想飞升的小姑娘呀!” “飞升的小姑娘,扑哧。”裴澹笑出声来,挑眉,“你多少岁了,还小姑娘呢?” 随之游白了他一眼,“喝你的吧。” 她兀自咕咚咚又喝下几碗酒,面前的裴澹已经喝不下去了,“不行,我要回去了,我明天还得忙。” “上班就这么重要吗?上班难道比谈恋爱重要吗?给我喝,喝到意乱情迷跟我趁醉双修为止!” 随之游晕晕乎乎起来,一把过去搀住裴澹,不让他轻易逃脱。 裴澹一点办法也没有,昏昏的脑子让他根本思考不了,大着舌头说:“行行行,修修修,走走。” 随之游:“真的?” 裴澹:“真的,走,这就回寝宫。” 随之游:“就这吧,我喜欢刺激的。” 她说完,拦住裴澹的腰,直接吻过去。 方才还有些晕晕乎乎的裴澹瞪大了眼,酒液的清香带着几分凉意,就这样钻进他唇齿之中。 他的手放在她肩上,想要挣脱。 随之游却不管,直接加深了吻,手一动将他腰间的绶带竟解了个七七八八。 裴澹的思绪几乎被这个吻全部占领,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失去了力度,搂住了她。 他呼吸愈发急促,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亦或者是魔界的风吹过了花香,让他被熏得心脏狂跳,几乎从要他喉咙里跳出来再通过唇舌跳到她唇中被她咀嚼咽下。 许久,随之游从这个吻中抬头,有些犹豫地看着他,“你醉了吗?” 裴澹恍惚地看着她,“啊?” 随之游松了手,“突然想到,男的醉了好像都不太行。” 裴澹:“……” 他眉头微蹙,如墨黑眸中浮现出了点恼怒,“随一!” 随之游却嬉皮笑脸的,“生气了?我不信。” 裴澹一手揽住她的腰部,将她抱起来一抵,压在了酒架下。 随之游便缠上了他的腰,纤细的手拦住他的腰部,轻笑着低头亲了亲他干净的额头。 裴澹抬首,急切地吻上去。:,,. 第27章 第 27 章 随之游笑着, 低头迎着他的吻,明明是他主动抬头吻过来,却在得到回应后无所适从一般绷紧了身体。 在这个吻之中, 他们却都没有闭上眼睛。 裴澹从仰视的视角看着随之游, 她眼睛半眯着, 脸颊上的红似乎要漫到眼尾。 他愈发感到缺氧,便愈发用力地从她口中却掠夺些什么, 却仍不忘紧紧盯着她。她似乎被他这般态度所激恼, 面上没太多表情, 腰间的脚轻轻踹了下他。 裴澹却不进反退,手搂紧了她的腰, 黑眸犹如暗色焰火。 交缠的唇齿在这一刻似乎如螺旋拧紧的藤蔓, 湿滑黏腻的汁液源源不断, 却又交融在一起。又似两只软体动物的博弈,无论那一只都不愿意屈居下风。 终于分离的那一刻, 只牵扯出几条曾密不可分的罪证。 呼吸的热气交汇在一起, 酒味加重后,将两人面上蒸腾出细密的汗水与红晕。 随之游气喘吁吁, 水润的眸愈发显出些光亮, 几缕发被汗水湿黏在额角,她的手在他后脖颈上轻轻抚摸, 又像是规律地打着鼓点。 裴澹下颌绷紧, 汗液流到喉结。 他忍不住将随之游抵得更重了下, 酒架晃了晃。 “铛啷——咔嚓——” 一架的酒坛纷纷掉落, 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炸响在两人的耳边。 巨大的声响让他们的吻戛然而止, 他们在彼此朦胧的眸中都看见了几分清明。 这一刻, 很难说得清楚,是谁开始装醉的。 也很难说,到底是谁先沉醉其中的。 裴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睛已经完全恢复了清明,“回去睡吧。” “就这样?” 随之游喟叹了声,话音还带些遗憾。 裴澹将她的身子放下来,帮她拢了拢衣服,低声:“就这样。难不成你还真想跟我双修?我是魔界中人,又能帮你多少?” 随之游“哦”了声,抱着手臂,又跟没骨头似的倚着架子看他,“好扫兴啊,以前又不是没有双修过,现在咱们没必要再搞什么纯情双处吧。” 裴澹瞳孔骤缩,却又立刻恢复了原来的神情,只是转身离去,“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随之游喉间溢出声轻飘飘的“哼”,眉眼却透出点挑衅,“那以前我不也没占到多少便宜,那我怎么就愿意跟你双修?” 他已走到酒窖门口,却突然回头,那张笑吟吟的漂亮脸蛋上带着几分嘲讽,“随一,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不喜欢的事情我一句不提,怎么到了我你就非要往我伤口戳?还是你觉得我对你好,就是任你揉搓的意思?” 随之游看他生气,心中一点都不怵,匪夷所思道:“你这话说得好像跟我双修的过去多么折辱你了一样,搞清楚好吧,你不也没说不愿意吗?” 她又指了指自己,满是骄傲,“当年多少粉丝希望我草粉呢!” “随一,你能不能做个人啊?”裴澹陷入了盛怒,“当年是你骗我,你说修仙界太孤独了,你不想一人,你说想跟我一起走过这漫长岁月的。” 他黑眸灼灼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了点点冷笑,“我信了,结果呢……” 裴澹移开视线,声音有些沙哑,“你差点杀了我。” 随之游柳眉倒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虽然我宗门大比差点杀了你这件事是我不对,但抛开这件事,难道我就没有跟你道歉吗?” 裴澹深呼了口气,深情复杂地看着她,“你觉得那是道歉?” 随之游莫名其妙,“那不是吗?” “我真的是疯了,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以为你转世回来会不一样。”裴澹转过身去,背影竟显出几分凄清,“时间到了你就离开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你他妈有病吧,你抓了柳青霄不就是因为发现了我的剑意吗?巴巴地找我,我跟你回来了,你又要让我走!”随之游生气了,眉头一蹙,身后酒架残留的酒坛便骤然飞起朝着裴澹冲过去,“去死吧!你以为你拒绝的是谁的爱!是第一名耶!” 裴澹头也没回,无数酒坛冲过去的瞬间停滞,又在下一刻全部飞回随之游身边。 “咔嚓——” 酒坛纷纷破碎,酒液如倾盆般瞬间泼洒在随之游身上,将她淋成了个落汤鸡。 随之游:“……” 她大喊:“裴老二,你活该永远第二!活该被我砍出心魔!” 随之游气得踹了脚酒架,直翻白眼。 狗男人,当年在宗门大比上就该把你杀了! 随之游生着闷气,又施法烘干了身上的酒液,心中悄悄开始复盘方才的对话。 而裴澹显然没了就寝的心情,身形一动便又到了那片花海的亭子中,依然是正好可以窥见花海彼岸桃花林的位置。 他垂着眼,指节中浮现星点火焰。 下一刻,远处,燎原的火焰便陡然吞噬掉整片桃花林,浓黑的烟雾如同龙卷风般要卷起他无数的回忆与勾连,灼热的空气里,他黑眸中映衬出橘黄的火舌,明灭的火光照出他晦暗的神情。 几片桃花随风悠然落入火海中,在他眼前化为灰烬,以这几片花瓣为引,更多花瓣如纷飞的雪般簌簌落下。 一如多年前那个夜晚。 裴澹从小便知道自己这位青梅是何等天赋卓绝,也知道,她的气运是多么的差。他对她总是不甘的,不甘屈居她之下,却又总是多几分关注。渐渐的,他发觉她是何等的格格不入,总是嬉皮笑脸,却又总是绝不屈服于管教,好像没有什么能教她弯腰。 她这样的天才,理应拥有这些特权。 但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总觉得,她不应该因为这些身外之物折腰,便对她多几分关心。 可她却真的总是这样倒霉,即便他每每都在她出去历练前为她施法降祝,为她送上何等灵丹妙药或宝剑,她归来时也总是狼狈不堪。不过她又像从来不在意一般,或者说她的在意只要大声骂出来喝点酒便又会豁然开朗,全无什么能阻挡住她气势汹汹继续走下去。 他们并非一个门派,他能做的事情也很少,只能努力在她需要的时候带她出去玩乐听她没完没了的牢骚。 裴澹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忍不住更加照顾她。 暂且便当作是一个庸才对于天才的羡慕,一个气运不错的人对倒霉鬼的怜悯,一个圆滑的人对一个笨拙的人的开恩罢。 到底是什么时候,这段关系变得越来越奇怪的。 是某个夜晚,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问他要不要双修的时候……还是说从第一次遇见她,他看着她出剑后被剑风扫下的桃花掻得打了个喷嚏的时候,他就期盼着这段关系的转变? 后来,她的每个索求都不合时宜得像是在刁难他,但他从未拒绝过,亦从未生气过。 裴澹只是很心疼她,他见过她少年意气强不羁的时候,也见过她嬉笑怒骂中三分倨傲七分潇洒的时候,却见不得她为了突破而偏执得近乎麻木的样子。 他只是想让她开心一点。 宗门大比的那一剑凛冽又迅猛地刺向他时,他也没有生气。 裴澹那时甚至在想,如果能陪她一起痛也好。 只是,她怎么会毫无犹豫呢? 他想不通。 百年又百年,他才了悟。 其实一切都不重要,于是,他便很想很想再看看她。 看看她又变成了什么样。 裴澹回过神时,才发觉那片桃花林的火焰竟已不知道何时已经消散了些,他打过去神识,却先看见一柄锐光如星的剑。 他怔愣几秒。 随之游竟持剑在舞,寒光于剑尖浮现,法术顺着剑指方向扑灭火源。身后数十道飞剑剑影亦在舞动跳跃,又一往无前般,将簇簇火苗砍断。 他心中却无端燃起几分火,又在下一刻,被他强行压下。不可以再多想一分,只要多一分,她就会顺着杆爬上来。 裴澹身形化光,陡然转移到她在的地方,一边施法灭火一边道:“你疯了吗?非要在这里舞剑?不会施法?” 他说完又按住她的肩膀反复查看她是否被火燎到了,全然不记得他们本非凡人,怎么会被区区火焰伤到。 “咻——” 一道飞剑回到随之游手上。 剑尖是一团燃烧的小火苗。 她轻轻吹灭剑尖的火,笑道:“帅不?” 裴澹眸光闪烁了下,又道:“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硕大的红色月亮映照着这片妖异的地域,在他们面上都打下几分诡谲的色彩。 随之游两手背在身后,凑近他,“你刚刚惹我那么生气,我都不计前嫌帮你灭火,你怎么还是板着脸啊?” “那你想我说什么?真感谢你用最帅又最没用的剑招帮我灭火吗?”裴澹指尖微微动了下,他心中只感觉到荒唐,“阿游,不要胡闹了,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再与你双修,亦不可能……” 他后半句话消散在空气中,但什么意思,彼此都知道。 行行行,你牛逼,你不吃回头草! 随之游愤愤地想,一抬头看见甩人的他反而一脸难过悲伤就更来气了,直接冷下了脸,“不是,我本来心情挺好的,你干嘛这样啊,搞得我真的很烦啊。做一半你把我扔下了,又说我怎么怎么你了,现在我讨你开心还是我不是咯?我犯贱行吧!” 随之游气呼呼的,一转身就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狠狠推了把他的肩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随之游一路直奔寝宫,进了房间就直接倒在床上,蒙头就睡。 但躺了许久,又开始翻来覆去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打个回头炮的事裴澹这么抵抗。 明明她感觉他对她应该还是有些小心思的,为何却突然坚决得跟贞洁烈“夫”一样,连她费了心思摆出来的帅气pose也毫不动心。 难道,一切都是她误会了,裴澹真的只是在对前任表达善意? 随之游抱着被子猛然坐起,惊觉自己可能是自作多情。 坏了,她成普信女了。 随之游脚趾蜷缩了起来,抓着被子狠狠打了几拳,又想,他既然没那意思干嘛陪自己喝酒?既然没那个意思为什么还跟自己亲亲? 欲擒故纵是吧,男人! 她转过身,只觉得裴澹真是发神经,明明年轻的时候还挺听话好骗的。 看来魔界的水土不养人,把他养得这么神经兮兮。 而另一边,裴澹却也没睡,定定坐在亭子里。 他只觉得身体里不知何处涌起一些苦涩。这苦涩让他嘴里都蔓开几分些酸,连带着脸颊也酸得颤动了下,眼眸再次合上。 他们不可能再有任何一个未来,他们亦非同一条路途的人。 **** 魔宫内,一众大臣于堂下汇报政务。 裴澹高坐明堂上,更多时候只是听着,并不说说,只有极少的时候他才简单说一两句。 随之游坐在魔宫殿堂的顶上,支着脑袋,只觉得他们说的话属实无聊,也不知道裴澹会不会走神。 她本来昨天因为半夜的尴尬思绪没怎么睡,如今听着他们殿内的对话,竟没忍住抱着剑昏昏欲睡了起来。 也不知道事件过去了多久,再醒来时,她已经在魔宫议事厅内,躺在一旁的软塌上了。 随之游迷瞪着眼睛,一抬眼,又看见裴澹在另一边看奏折。 她打了个哈欠,“什么时候能搞完啊?” 裴澹没有抬头,慢悠悠地翻着奏折,道:“半个时辰。” 随之游支着脸看他,脑袋晃了下,“都来魔界了,不带我出去逛一逛吗?” 裴澹动作顿住,抬眼看她。 她含着笑意,眉目间颇有几分期待。 好似昨日那些争吵都消散了一般。 裴澹也笑,很是无奈地叹气,“行,等等就带你去。” 他想了下,指尖又施了个法术,几盘糕点便出现在了她桌上。 裴澹道:“现在饿了的话可以吃些垫垫肚子。” “这么体贴?”随之游拈着几块糕点放入嘴里,却又看着他,“裴二,昨天——” 裴澹打断她的话,笑意绽开,“便当过去了吧。” 随之游见他如此坦荡,心里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思,又问:“那双修?” 裴澹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若真不愿用剑,又想短时间突破元婴到化神,我知道一个办法。” 他竟直接岔开了双修的话题,但他岔得极好,这正是随之游最想要的。 于是她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再也不提双修,只是期待地道:“什么办法!我就知道你最可靠了!” 裴澹见她这样反应,一时间心中有些酸涩,却仍是笑着道:“我曾说过,魔界与仙界本是一体两面,虽然两界并不相通,却又有一处地方是两界共有的。那边是归一真境。” “归一真境两百年才开一次的幻境,两日后,便正好又是两百年了。进入后,幻境便会展现出你的心魔和执念。” “可是,我没有心魔和执念啊?” “不进去,你怎么知道你没有呢?” “这归一真境听着也不值得两百年开一次啊,心魔幻境不是很常见吗?” “但归一真境会带走你进入之前的记忆,一旦打碎,你就可以获得突破。” 裴澹道。 随之游思考了几秒,试着问道:“你的意思是,相当于逆转乾坤让当年的自己突破?” 裴澹点头,顿了下,“而且这幻境时间无论流逝多少年,在外界都只恒定为三天。” “我靠,还有这种好事?有什么条件吗?”随之游立刻上头了,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狠狠历练一番,“需不需要玉牒啊?要不要门票啊?报名需要不?” 裴澹从怀中掏出了个令牌给她,“带着这个去便可以了。” 随之游有些疑惑,“嗯?” 裴澹道:“归一真境既然只存在仙界与魔界,自然也只有两界中人可以去。你用我的令牌去便是,守卫归一真境的人看见了就知道我将这个机会给你了。” 随之游立刻感动了,扶着桌子就飞过去抱住他脖子晃了晃,“当上了魔皇就是好啊,走关系就是爽啊!” “不要高兴得太早。”裴澹放在她肩膀的手顿了下,慢慢推开她,“一旦你无法突破,你会一直被困在那里,直到幻境关闭才可以出来。” 随之游歪了下头,又问:“不就三天?” 裴澹沉默了下,才说:“我曾经进去过,在里面呆了五百二十八年。” 随之游怔住,“是咻的一下那种?” 裴澹道:“是一分一秒一刻的那种,但好消息是,因为无法突破幻境,所以你在里面呆多少年都不会发现。直到你离开了那里,才会想起来自己到底重复了多少次。” 随之游想起来他的心魔,握着令牌的手指颤了颤,她问:“你在里面被我捅了多少次?” 裴澹笑了下,“你怎么确定我因你而生的心魔,就一定是被你刺的那一剑呢?” 随之游凑近他,话音真挚,“真的吗?” 裴澹“嗯”了声,修眸平静,并无半点波澜,不似假话。 随之游便放下心来,又见他合上了奏折说:“批阅得差不多了,走吧,不是要出去玩吗?” “好耶!” 随之游跳下桌子,晃着脑袋便走出去了。 裴澹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才慢慢踏步跟上。 **** 归一真境开的时候,仙界一片哀鸣。 即便这归一真境对于普通修仙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但对于仙界中人倒像是一种类似折磨的团建了。 因为大多时候,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心魔和执念需要破除,也更懒得追求修为上的突破。但归一真境需要五十枚幻境令牌才能开启,其中两界令牌又是均分,也就是说相当于仙魔界得各出二十五人。 魔界呢往往是一群追求至尊至强的奋斗比,强迫脑袋都是要去的。但仙界便更多是躺平的体制中人,没什么人愿意去直面自己心境很不行这件事。 在少数奋斗比的自荐和天帝的指名后,他们才堪堪凑够二十五名。 比起仙界的哀鸿遍野,随之游倒是很兴奋,在前往归一真境之地时频频拽着裴澹问东问西。 “裴二,你去过的话,是进去就失忆了回到了当年吗?” “不是,先过了两个试炼才能走到最后。” “前面两个是什么啊?” “因人而异,但都是心境的考察。” “你经历的是什么?” “随一,你不要搞得好像你没去过秘境一样好吗?” “那我这不是没去过仙魔两界联合的秘境嘛,你想想,里面就我一个半吊子修仙人啊。” “那就发挥你的专长。” “什么专长?”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话里有话,阴阳怪气谁呢!” 魔皇御驾停驻在归一真境前。 随之游正想下轿,却看裴澹按住了她,两只紫光浮现,在她额心点了点。 她疑惑中化出水镜看了眼,却见镜中女子额上显出条红色细纹,眼角也浮现出一尾清浅的粉,衬得她原本淡漠的气质多了几分妖气。 这是妖纹。 裴澹扬了下下巴,“现在不用担心了,他们多半只会以为你是个刚成魔的花妖罢了。” 随之游没理他,美滋滋欣赏了会儿新造型才说:“你不觉得你更像花妖吗?” “是吗?”裴澹挑眉,昳丽的面容上似有不解,“难道我很女气?” 随之游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裴澹笑出来了,弹了下她脑袋,“你要能一直这么花言巧语,保不准哪天我就上了当再跟你胡闹厮混了起来。” 随之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所以你的意思是。以后真的再也不会了嘛?” 裴澹没接话,继续说:“归一真境结束后,你这花妖的伪装也会消散,届时你归一真境会把你送到修仙界的。” 他又说:“玉牒的事情,你届时直接去申请便可,只是之后你凡间的身份便是裴家的人了。” 随之游立刻便被他口中一连串的好消息所惊到,开心地振臂欢呼,直呼走后门真爽。她一把搂住裴澹的肩膀,用脑袋轻轻撞了撞他的脑袋,低声道:“等我以后飞升了,我就跟你私通款曲跟你讲天界弱点,让你直接一统五界。” 她眉飞色舞,“到时候你给我封个大国师不过分吧?” 裴澹眉眼间笑意淡淡,“那以后全靠我们随一带带裴二了。” 随之游笑道:“那当然。” 他们都笑着,一如许多年前,剑修中位列第一二名的少年少女在酒馆里的无聊谈笑。 但他们都知道,这一别也许再也不复相见。 她下了轿子,奔向归一真境,在进去时又回头看了看裴澹。 他已然掀开了轿帘,靡颜腻理的面容上并无表情,又在与她对视时笑了出来。 裴澹似乎说了什么。 但随之游却并没有听见,有些疑惑地歪头,但见他合上了帘子。 她想,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裴澹驱动宝驾飞离这里,支着下巴,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下方才说的话。 七百八十九次。 第28章 第 28 章 裴澹将将回到魔宫, 便听魔侍请求拜见,他便允了。 一魔侍身影浮现在殿内,跪下身, “今日探子回报, 谛垣神君已下凡,似是奉命治八海之乱。” 他挑起眉头, 话音却带点嘲讽,“谢疾治水,他怕是推算出鸿蒙派出了事才回来的吧。” “您是说谛垣神君此次下凡,是为了鸿蒙派掌门元阵子飞升之事?” 魔侍问完话便立刻后悔, 感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无论修仙界还是仙界, 同门之人总会互相照拂些, 谢疾师门便是鸿蒙派, 如今下凡指点元阵子倒也不是不可能。况且修仙界已经青黄不接好些年了,灵气也不似千百年前浓郁, 飞升者越来越少。现在谁要有谁有突破飞升的迹象, 便会立刻被宣传开来, 元阵子也不例外。 若是元阵子飞升成功, 鸿蒙派在修仙界的地位便更上一层,而同门已飞升的神便能受更多香火和敬仰。 总而言之, 谢疾帮衬鸿蒙派也是百利无一害。 裴澹像是在回答魔侍, 又像是自言自语, 面色并不算好看, “不是,打探消息而已。” 为了她, 谢疾也没少费心思。 不过谁能想到, 她证道没成功呢。 裴澹想到这里, 一时间又有些怅惘,斥退魔侍后,身形一现便浮现在了酒窖内。 这里早已经被清扫干净,一切如新,自然也是没有了随之游的影子。 他慢慢走到那日他抵住她的地方,抽出了一坛酒。 此去一别,希望她也能—— 裴澹正想着,却见另一魔侍在面前浮现了身形。 “魔尊陛下,事发突然,臣有要事禀报。” 魔侍的头几乎要埋到地里去,“事后臣会领罚。” 裴澹倒并非容易动怒的人,只是淡淡问:“说吧,怎么了?” 魔侍声音压得更低了,“之前治山帝君的邀请,您还没有回,他今早又托人前来询问。” 裴澹反问:“他还没死啊?” 魔侍:“……应该是没有。” 裴澹冷笑一声,“那你让他赶紧去死,滚远点啊。” 魔侍怔住,想了好一会儿该怎么把这句话传达给治山帝君。 却又听裴澹冷冷道:“还有什么事吗?” 魔侍连忙退下,直呼治山帝君真是个祸害。 治山帝君乃上古狐神妲己的氏族,地位非凡,近些年来或是想要结交这位新任魔尊,一直想让自己族内之人与魔尊联姻。 但魔尊始终没有松口,这治山帝君又十分难缠,便三不五时便传来消息,演变到现在两方人仿佛较劲一般甚至暗暗互相找茬。 譬如魔尊前不久才下令将一批在魔界内坑蒙拐骗的猫妖扔回红离山,后脚治山帝君就设了禁令说红离山有猫族聚会,魔修这段时间不得踏入修炼。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绝,直让魔尊的一众臣子纳闷两族结亲不成先结仇。 魔侍退下后,裴澹看了眼手里的酒坛,心里恼火了起来,手一动直接砸在了地上。 担心你干什么,你在哪里过得不好? 左不过是留下一堆烂摊子,还得他收拾罢了! 裴澹越想越气,仍意犹未尽般又抬起脚,对着酒驾狠狠踹了一脚。 “哐啷——” “咔嚓咔嚓——” 酒架上的酒晃动掉落,在地上砸出来一声声脆响,酒液浸湿地板,散发出阵阵浓郁酒香。 听到这动静,裴澹心情反而好了些,用魔力探了下周围,确定没人路过后这才施法将一切恢复了原状。 转世前,几个人就轮番来找他探随之游的消息,转世后也一刻不消停,盯着魔界比盯着自家老巢还紧。 找去吧,看你们能不能找到。 裴澹敛下眸光。 **** 归一真境和其他秘境并没什么区别,山山水水河河海海,随机刷新几个怪,整点毒雾飞箭。 日头晒得她有些头晕,这会儿她已踏入了一处古树林子,但周遭仍是一片荒芜冷冷清清。 这一路随之游倒也碰到了几个小仙或魔族,但他们本就是结伴而行的,她便也没有强行融入进去,便一路自发探秘到现在。 但在秘境里探了半个时辰了,她愈发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不是归一真境的地图设计师不太行,才倒腾出这么没有特色的秘境。 最令她不解的是,按照裴澹所说,一共两关心境训练后能到最终的心魔劫。但目前为止她一个关卡都没碰到,尽碰到了乱七八糟的野怪和陷阱。 随之游越想越觉得自己估计又是气运不行,导致她在错误的地方打转,她正犹豫要不要折返会刚才的分叉路时。却听不远处传来了对话声。 “好久不见啊,你也来挨打啊。” “仲仙君,别来无恙,你嘴还是这么贱。” 一道轻浮,一道沉稳。 但居然都有几分耳熟。 她用神识探过去,却在触及的瞬间被一道神力狠狠弹回来,她喉头立刻涌上几分腥甜。 嫩娘,看看你朋友圈而已,不给看就算了,干嘛打人啊。 “谁?” 沉稳冷淡的声音响起,又一道法术似要打过来。 从方才弹回她神识的力量来看,这两人就算在仙界恐怕也是法力刚强之人,若是看透了裴澹给她的伪装就坏事了。 眼看他们越来越接近,随之游咽下腥甜,眼睛一转看了看附近的古树。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 随之游闪身用了遁地术遁入了附近的一棵古树下。 归一真境内本就气息混杂,她不信他们真有能耐从其中辨别出来,多半看几眼就走了。 那两道声音愈发靠近了些。 “人家探个踪迹而已,你何苦动粗呢?” “……” “嗯?刚刚还感觉附近有人的,走得挺快,看来你真的很暴力。” “你能不能别这么聒噪。” “哎呀,我走累了,停下来歇歇吧。” “宁晗刚刚传来消息,说他已经出归一真境了,你呢?” “我怎么了?累了还不给人休息,嚯,你了不起。” “你到底怎么做到见面几分钟就这么惹人生厌的?” 随之游在古树下也暗暗同意,这人说话确实一股轻佻犯贱的味道。 她生平最恨犯贱轻佻的人! 她自己除外,嘻嘻。 只是他们走路怎么这么慢,难道当了神仙脚就荒废了? 随之游越着急,天越不遂人愿,她又听见两人似乎停在了她附近。 一人似乎直接坐了下来。 “就这儿吧,我要在这里乘凉。” “你能不能别老犯病啊?” “那怎么办,你有本事打死我,你不会不敢吧?” “……你自己歇着吧,我自己去历练了。” “别走啊,你手下不是有很擅长搞各种酷刑的吗?你来听听我最近罗列的酷刑计划怎么样?” “你别惦记了行吗?人抓到再说吧。” “这不是没抓到呢吧,嘴太严了,撬不开。” “哦。” “你说,她哪来的魅力啊?不会她本来就是狐狸,然后躲在我眼皮下吧?” 随之游在古树底下嘴角抽搐了下。 总感觉他这话意有所指,难道自己被发现了?还是只是巧合? 对面那人似乎被逗乐了,说话阴阳怪气的,“怎么,就跟你少和我念叨她了一样。” “怎么,你不会觉得我堂堂治山帝君还惦念着什么吧。” “你没惦念,你干什么投同意。” “看乐子罢了。” 两人仍在说话,主要一个人犯贱,另一个人沉默或吐槽的相声形式进行着。 服了,这两人上这儿公费聊天吗?能不能去别的地方聊啊?她这遁地术本就只有一刻钟的时限,再不走就快露馅了! 随之游心里愈发着急了起来,但转念一想,又疑心起来。 他妈的,不会是故意在这里搞她吧? 随之游默默盘算着,却又听他们二人竟是准备离开了。 “走吧走吧,让本君看看这归一真境的妙用。” “谢谢你,又浪费我了我的宝贵时间。” “地府没了你就不行了?改天我就去派人打下来。” 慢悠悠的脚步声响起,逐渐变小。 随之游谨慎地又等了半刻钟,等得遁地术的时限到了才现身。 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刚刚在古树下站定,却陡然看见半个身体从树上倒吊下来,一张倒着的脸看着她,长长的黑发几乎要扫到她的面颊。 随之游:“……?!?!?” 草啊!什么东西啊! 她面容狰狞起来,喉咙里差点爆发出一声尖叫,两腿忍不住往后蹦跶了好几步,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惊悚。 那倒吊人却乐出来了一样,笑意挑高,跳下了树,衣袂纷飞似仙人。 他理了下黑发,唇红齿白,狭长狐狸眼三分笑七分情,薄唇一勾竟几分倾倒众生的妖孽味儿。 那人又合起扇子,敲了下手心,“我就说,这里定然有人,你输了。” 另一个黑色身影便也从树下悠然落下,冷着脸看那人,“你真的觉得好玩吗?” 那人便斜睨了一眼随之游,颇有几番风情,话音戏谑,“有啊,你看,这小花妖吓得不轻。” 另一人便也看向随之游,果然见面前透着几分妖气,相貌漂亮的小妖怪面色煞白。 他便道:“我们无意伤你,且放心。” 随之游一句话没说,确确实实被吓到了,后背沁出了冷汗。但并非是因为所谓的倒吊惊吓,而……而是这个狐狸眼的上神。 这人……这人怎么他妈的跟她第二个前夫长得一模一样?! 不会,就是他吧?! 不会被认出来吧? 认出来怎么办啊? 随之游脑子一团乱,心理活动堪比弹幕游戏的攻击,但她面上不露,顺着这人的话回答:“对不起二位上神,方才是我冒犯了些,因为害怕二位责怪,所以才、才躲起来了,恳请二位上神不要计较。” “不计较,这么漂亮的小花妖,比得上我们族了。”狐狸眼笑眯眯的,又道:“小花妖唤什么名字啊?” 随之游眼睛转来转去,支支吾吾道:“裴二。” 狐狸眼便挑了眉,笑意淡了些,却仍有一番风情,“晦气。” 随之游:“……” 裴澹,我前夫(疑似)骂你晦气,你能不能派人杀了他。 她一面想着,忍着内心恐慌,一面打探道:“小妖有眼不识珠,不知二位上神是?” “这位是阎王。”那狐狸眼公子的扇子指了指一旁面容冷淡的男人,又指了指自己,“我嘛,是阎王的好兄弟,没什么职位,你换我仲长便可。” 完了,连姓都一样。 随之游背后冷汗涔涔。 仲长这个姓,她死都不会忘,当年他爬上她床“报恩”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姓仲长,单字一个狸。” “所以,你是狐狸还是狸猫?” “难道就不能是狸奴?” 再后来…… 随之游想起来证道时那凄厉的悲鸣声,身子起了一堆鸡皮疙瘩,愈发心虚。 不行,得赶紧开溜,被发现了会出大事! 按照他那睚眦必报乖戾不定的性子,指定是不会给她好果子吃的。 随之游后退半步,身子有些发抖,头努力低着,“二、二位上神身份如此高贵,小妖、这、这就退下,绝不再打扰二位。” 仲长狸的扇子支着下巴,歪头,似乎在打量她,“你姿色倒是不错,便跟我们一起走吧,反正和阎王走一块儿怪无聊的,起码带着你还能看看美色。” “你觉得怎么样?”仲长狸看向阎王,狐狸眼眯眯,“哦,说你无聊你不会生气吧,但是实话有什么好计较的。” 阎王冷冷瞥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随之游,突然右眼颤动了下。 他抚掌,竟是露了点笑,“不错,我也正好受够了。” 第29章 第 29 章 鸿蒙派内, 山水悠然,往来的白衣弟子们有条不紊地坐着自己的事情,各处偶有几名仙师席地而坐悟道调息, 亦或者带着弟子操练修行。 飘渺的云雾绕着山头慢吞吞地挪动,御剑的弟子们结伴而行, 几只白鹤唳叫飞远。 若是叫凡人看了, 也直呼仙修门派果然脱俗, 好一个气派。 西华壁山山脚下,不时有些白衣弟子带领着一帮面容青涩穿着迥异的少年少女往西华壁山上走,一面介绍着门派内的情况, 一面又暗中考核他们听到要攀爬此山时的表情。 这段时间正是鸿蒙派纳新的时候, 这场景倒也十分和谐可亲。 只是没多时, 一穿着白衣的弟子便御剑从横冲直撞飞向山脚, 引得不少山脚下的新人们目瞪口呆。那带新的内门弟子一时间也皱眉,吩咐师妹看好新弟子, 便也御剑攸然飞过去。 他大声呵斥道:“哪个长老门下的弟子?竟如此莽——” 那人转过头, 他便立刻诧异了, 面前人乌发黑眸,薄唇紧抿, 脸上似有三分阴翳。 内门弟子立刻低头行礼,“鹿师——真人,是弟子眼拙冒犯了。” 他们本就是同届弟子,关系亲密, 他差点又口误。 鹿淞景自然也不会计较, 只是沉默点头, “没事, 是我失态。” 师弟见他确实没生气, 便松了口气,换上了亲切些的语气问道:“师兄,你这几日看起来心情都不太好,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知这位师兄天赋极好,受长老们宠爱,但前几日他救了柳青霄回来,又跟长老们会谈后,这几日都颇有些心不在焉。 “没什么,和长老们无关,只是——”鹿淞景顿了下,又看了看面前的师弟,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师傅待你如何?私下为人又如何?” 他记得没错的话,面前的师弟正是鸿蒙派丹尊的徒孙,也是亲传弟子。 “想来是和其他师傅没什么区别,大多时间在历练修行,偶然回宗才指点一二。”师弟虽不知他为何如此问,却也认真回答,“至于为人嘛,肯定是不像平时授课那么严肃,但却也还是有些古板,说一不二。不过对我们这些亲传弟子也极好,也会传授一些道理或炼丹的诀窍,甚至有时为我们专门淬些灵丹妙药。” 鹿淞景“啊”了声,又说:“他会带你们做些逾矩的事情么?” 师弟有些奇怪,“怎么会?既然为师,自然是以身作则,以德为鉴。” 鹿淞景道:“原来是这般。” 师弟见他如此,有些奇怪,灵光一闪间陡然忆起百年前的事情。 对了,鹿师兄的师父可是那位杀夫证道入了歧途的——人物。 如今他这样伤感,莫非是前不久真被长老们斥责了却没有师门庇护?也是,自他们一起拜入鸿蒙派以来,鹿师兄的师傅便从未出现过,也没有同师所出的师兄师姐照拂,因而无论是剑或是历练亦或者各项事务都是自己一人攀着其他师门完成的。 修仙界历来便是如此。如他们这些从凡间入修仙界的弟子,只有有了好的师门,好的宗门,好的同门便才能在这修仙界中互相汲取些温度和庇佑。哪怕日后闯出了些事端,也能多些路子。 后来鹿师兄的师傅回到鸿蒙派,又成了婚,他还替鹿师兄开心此后之路会顺畅些,结果…… 师弟心中叹了口气,看向鹿淞景的神情便有了几分怜悯,便道:“鹿师兄,我虽不知你与——曾经那位师傅的关系如何,但我知道你那些年是如何走到现在的。你心中有道,以德报怨,豪迈潇洒。可堪称我们门派最为正直良善之人,不然不至于我们敬重你,长老们青睐有加于你,师姐师妹亦倾心于你。” 鹿淞景不明所以,眼睛睁大了些,“师弟实在是过誉了,我做事只为问心无愧罢了,绝不敢称什么正直良善。” “师兄你听我讲。”师弟笑着打断他,又继续说:“我觉得你不需要你师傅的荣耀,亦不需要响亮的出身,一人独行也定然能走出自己的道。漫漫仙途,你为何要囹圄在所谓的师徒情谊或是同门情谊中呢?” 师弟说完后便看向鹿淞景,想借这番话让鹿师兄不要再介意师傅之事,却没想鹿淞景黑眸中竟浮现了几分挣扎,竟又反问道:“但若是宗门有恩于我,使我得到诸多庇佑保持修道之心之纯,若是师门有恩于我,使我得到诸多感悟精进修道之能,而我转头扬言独行,这岂不是忘恩负义,欺师灭祖?这岂能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 师弟听完,一时语塞,只愣愣看着他。 鹿淞景见他此番表情,又深深叹了口气,“师弟莫怪我说话直爽,只是我积郁多日,一时间失了分寸。但师弟的心意我领了。” 师弟蹙着眉头,有了些无奈,“鹿师兄,我知你之良善,只是你若是这样想,日后定然会徒增许多苦难。” “修道本是修心,由心所生之苦难,万般皆缘法。”鹿淞景反而安慰起了师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届时便当作是一番历练罢,有这样的历练机会,说不定我反而还能从中了悟些什么呢。” 师弟摇头,不再说话。 他行礼告别,御剑离去。 鹿淞景便也御剑,继续飞向目的地——渡界山,他奉掌门元阵子之命下凡,听闻会接神谕,有关掌门飞升之事。 却没想,他刚下西华壁山山脚,便碰到一白衣男人。他抱着剑靠在一刻巨石上,似是小憩,黑发下冷峻的五官精雕细琢,简直是仙人之姿。 鹿淞景定神一想,惊觉此人竟和鸿蒙派内供奉的仙君雕像一模一样。 似乎是——已成神的剑尊谢疾! 也就是,他的师祖?! 莫非,这就是掌门说传达有关飞升之神谕的神?! 鹿淞景立刻行礼跪下,“徒孙鹿淞景拜见谢疾真神!” 谢疾慢慢睁开眼,一双黑眸如冰般毫无温度。 但也就是这一刻!至纯至寒的神力威压铺天盖地袭来,将鹿淞景直直压在地上,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挤碎! 鹿淞景面色惨白,唇间溢出血腥,强忍疼痛一言不发,肩膀上沁出涔涔血液。 谢疾淡淡道:“不过如此。” 他话音落下,那威压竟然再加一层,霎时间,鹿淞景耳边响起阵阵轰鸣声,眼球发红,血液上涌得他脖颈已青筋暴露。 谢疾停了手。 鹿淞景七窍流血,却仍抬头死死地看着他,嗓音沙哑,“徒孙不知因何冒犯真神,请真神指教。” 谢疾没回答,道:“元阵子所说鸿蒙派将乱。” 鹿淞景喉头喷涌出一口血,竭力想要爬起,四肢却忍不住蜷缩。他却仍嘶哑着嗓子,费力地回答,“是。” 谢疾问:“是否和你师傅有关?” 鹿淞景沉默不语。 谢疾却已了然,又问:“她如今踪迹在何方?” 鹿淞景回答:“徒孙不知。” 谢疾扫了他一眼,却显出几分目下无尘,竟换了个话题,“方才我听见你与弟子论道。” 鹿淞景垂眸,语气谦卑,“徒孙不过是与他谈笑罢了,怎敢称作论道。” “我且按照你的话问你。”谢疾话音慢条斯理,显出几分不近人情,“师门与你有恩,宗门亦与你有恩,然两者却有仇怨,你当如何自处?” 鹿淞景通身一冷,咬牙不语,黑眸中愈发显出挣扎。突然,他不再显出谦卑之状,只抬眼直视谢疾,即便姿态狼狈一身血痕,却仍风骨不折。 他问道:“徒孙敢问真神又如何自处?” 谢疾摩挲剑鞘,“三千大道,吾道只系与一人,又何须于囹圄中自处?” 鹿淞景惊觉其中之意,内心炸出来各种难以言喻之滋味。但他强压种种情绪,攥紧了拳头,一字一句道:“我道只为证五界之善、忠、义,斩恶诛邪。若为师门之罪,我绝不姑息,若宗门有错,我亦愿断。” 谢疾眸中毫无波澜,“你做不到。” 鹿淞景诧异地看着他,拳头攥得发白。 谢疾又说:“执念已成,终难两全。她教过你,你没领悟。” 他声音淡然平静,却若洪钟般震荡着鹿淞景的脑袋,却又将一切杂念摒除于外。 一息间,谢疾身影已然消散。 鹿淞景僵在原地。 她……是说师傅吗? 等等,掌门说有关飞升的神谕,谢疾是不是还没有传达? 还是说,已经传达了,但是他却没听出来其中深意? 鹿淞景陷入了沉思之中,心中涌现出几分迷茫,他深呼吸几口气开始调息疗伤。但没几秒,他又用手按了下肩头的伤口。 这是许久之前——她刺出来的伤。 ***** 归一真境内。 阎王话音落下后,随之游便立时反应过来不对。 等下,仲长狸刚刚是不是说,这人是阎王? 他不会已经看出来自己是谁了吧? 随之游咽了口口水,看向阎王,却见阎王意味深长回视她,“这位裴、二、姑、娘,难道是嫌弃我们,不愿与我们同行?” 裴二姑娘四个字被他一字一顿地点出。 哈哈,笑死,马甲掉啦。 不想活啦。 这下,随之游面上瞬间了没了表情,语气虚弱地道:“小妖怎么敢嫌弃二位上神,倒是要担心上神们嫌弃我妖力微弱会拖累上神呢。” 仲长狸反倒有些意外,晃了晃折扇,抵着薄唇,“那便动身?” 阎王道:“走呗。” 两人与她同行,但阎王却毫不忌讳,甚至是故意一般反复提及一些仲长狸的往事。或者说,曾经的她与仲长狸的往事。 “仲长,你说你打算怎么严刑拷打那位呢?” “你刚刚不还说我人都没找到,别说太早吗?” “……” “梦还是要有的,不说说吗?” “这不是还有个小花妖么,看着娇滴滴又不经世事的,我怕吓到她。” “……哈哈,小妖听不懂呢。” 随之游僵着脸赔笑,心里满是恨意,恨她为什么这么倒霉。 “那你为什么不跟她解释下?”阎王态度温和了起来,看了眼随之游,又道:“你知道吗?他有个前妻。” 嗯嗯,知道,不就在这儿呢嘛。 随之游一脸无知懵懂,挤着夹子音,“哇,仲长神君如此俊美无俦,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神女能入神君的眼” 仲长狸很是受用,道:“也就一般货色,就是对了我的胃口。” 随之游:“……” 一般货色是吧,一般货色你还主动勾引。 你是不是犯贱。 她仍然挤着笑:“……那就是长得很一般?” 仲长狸挑起眼睛,“比你好看个十几倍还是有的。不过没事,她人品很烂,不像你,看着就像个人品好的单纯小妖怪。” 随之游:“……” 你是不是有病,顺着你的话还要被讥讽。 她干笑几声,又道:“难怪她成为您的前妻了哈哈哈……” “啊,忘了纠正。”仲长狸蹙眉看向阎王,认真道:“其实还没和离来着,应该不算前妻。如果找到后,她倒是能成为我亡妻。” 随之游:“……” 阎王:“……” 不是,你能不能别说这么吓人的话啊。 前世的事情,你干嘛那么斤斤计较啊! 随之游吓得不敢吱声,眼观鼻鼻观心。 “行行行对对对嗯嗯嗯。对了,你说她人品烂,到底有多烂来着,你老跟我骂,我都听腻了。”阎王火上浇油,乐得眸光闪烁,“你不如好好跟这小花妖说说,她这么单纯肯定没见过那么坏的女人,让她以女子的身份出发分析分析怎么样?” “我想想啊,那可太坏了,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仲长狸一点也不害臊,仿佛不觉得被坏女人伤害了多么值得在意一样,狭长的修眸里一片悠闲,“对了,我还没见过多少花妖呢。” 随之游:“啊?” 他用折扇敲了下手心,有些好奇,“你是什么花?” 你好,我是没钱花妖。 随之游随口胡诌道:“杏花。” 仲长狸折扇顿住,眸子颤了下,低笑,“倒也巧。” 他话音落下后,竟似陷入了回忆中,不再说话了。 随之游却也陡然忆起了一些事。 三四月,人间料峭春风寒,却有一日挂起了艳阳。 几分热光照得院子里也暖融融,彼时的她没太多记忆,醒来便只记得自己唤做随子游,是某个府中的庶女,被争宠的姨娘扮作男孩子长大。而如今来到京城里准备考取功名,但府中并未给多少银钱,她也穷酸得紧,一日书落入了池塘,她跳进去捞书也因此撞了脑袋落了这记忆不清的毛病。 随子游见日头正好,便索性将湿了的书和房屋内的书尽数搬出来晾,但未曾想她除了书,还有不少话本子。 她便也索性一起晾,可惜小院子却没那么多空间。 随子游有些无奈,搬了梯子爬上墙边。 隔壁院子的杏花长得正好,清风一吹,一树杏花在风中颤颤巍巍,实在惹人怜爱。 她刚将话本子晾到墙边上,又见一只雪白的猫在树上亮着肚皮,四只粉爪朝天,胡须也亮晶晶。 可爱,想吸。 嗯,吸是什么意思? 随子游一面想着,却并未动作,只是站在梯子上,胳膊撑在墙上支着脸看那雪白的猫儿。 那猫儿却惊觉到她的视线,立刻睁开眼,一翻身警惕地看着她,澄澈金灿的眸子眯着。 嗯,这猫眼睛好细。 随子游想着,没忍住对那猫儿叫了声,“喵?喵?” 猫儿又眯了眯眼,有些不解。 许是一个人读圣贤书太久了,憋疯了。 随子游竟觉得满腹惆怅,对着猫儿又说道:“小猫,你知道吗?我虽然是一介书生,但是,我会算命的,你要不要过来让我给你算算命。” 小猫歪了歪胡子,竟然像是在笑,前爪挠了挠树枝,一跳便轻松跳到墙边。 随子游惊喜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小猫,问道:“你想让我给你算命吗?” 猫儿直接躺下了,也不叫唤。 随子游便絮叨起来,“骗你的,你不会生气吧,我其实不会算命。不过我为了赚钱会去市集上摆摊子,专骗冤大头,但他们好多人都回头说我灵。你说会不会其实我应该去修仙?而不是考学?” 毛发蓬松雪白的猫没有回话,估计也听不懂,懒洋洋舔了下爪子。 随子游却仿佛得到了鼓励一般,捏着它在舔的爪子就相看起来,“你肉垫粉红,看得出来,天生富养。” 猫又眯了眯眼,晒着太阳。 随子游又说:“你通体雪白,毛发还——” 她凑近使劲闻了几口,引得这猫喉间溢出几声警告,毛发炸起。 随子游立刻松手,那猫转瞬就窜回了杏树下,却也并不直接走,只是又如刚才一般警惕地看着她。她连连道歉,“哎呀,小狸奴,是在下冒犯了,不要生气好不好?” 那猫儿胡须动了动。 随子游笑眯眯的,温声道:“那你听我跟你算啊,你毛发这么好看,顺滑,一看便是龙章凤姿啊!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只是要注意,你命犯桃花必须要小心,不然被哄骗走就完啦。鱼也没有,肉也没有,这一身油光水滑的毛毛都会打结。很可怕的哦。” 她说着,又笑出声来,“可得跟个有钱的主人啊,若是看着跟我差不多打扮的,赶紧跑,都是些穷秀才,身上没半点油水。跟了他们可就坏啦,到时候考不上功名,他们还要怪罪是你误了他们,他们最擅长这样了,国亡是妖妃的错,昏君都是玩物害的……诸如此类啦,反正小心他们给你——” 随子游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打杀了去!” 猫儿晃了下尾巴,竟是歪了歪脑袋,金黄的眼眸弯弯。 嗯?原来猫儿是会笑的? 随子游感觉圣贤书果然不教常识,害得她这般无知。 猫儿一转身,又跳走了,毛绒绒的尾巴晃啊晃。 随子游便也继续晾话本子,好不容易弄得差不多了,竟也快晌午了。她便下了梯子,随便塞了几个冷馒头,胡乱灌了些水便权当吃了午饭。 午后,她也不打算浪费阳光,拖出一张摇椅坐下,挑了了个话本子看。 正经读书人谁真看孔孟啊,还是男女情爱最好看。 她看了几页,陡觉什么毛绒绒暖融融的东西攀上她的肩膀。 随子游心跳快了几分,身子抖了抖,转头看过去。却见一只雪团子似的猫儿趴在她肩头,爪子抓着她衣服,好似跟她一块看着话本子似的。 她一时间如蒙圣恩,一动不敢动,小心地用脸蹭了蹭它。 它也不怵,懒洋洋睨她一眼,又继续看那话本子了。 随子游见状,心中怜爱极了,指着字跟它说:“你可知这茴字有几种写法吗?” 正说着,一阵风又吹过,一瓣粉杏落在那猫儿额心,仿若给它点了个花钿。 随子游便又是一阵笑,“真漂亮啊,你要是人的话,一定也是个大美女。” 猫儿身子抖了抖,抖落一身猫毛,却似恼怒一般伸出爪子抓了抓她的衣服,一转身又跑了。 “什么巧不巧,这段我没听过。” 阎王的话音响起,打断了随之游的回忆,她便也顺着他的话音看向仲长狸。 仲长狸骨节分明的玉指一动,“嚓啦”一声打开折扇挡住大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他轻声说:“倒也不是什么都能说与你们听的。” 随之游想,也不知道他们想的是不是一个事儿,如果是的话,也没这么见不得人吧。 他们正说着话,却见一阵寒光于面前浮现,石头歪歪曲曲垒出的洞府显出了全貌。 阎王道:“这想必这归一真境的试炼了。” “我们是要分开进去吗?还是说,这只是我们其中一人的心境考验?” 随之游有些奇怪地问道。 “归一真境内,一切皆有缘法,直接进便是。” 阎王道。 仲长狸喉间哼了着小调,倒似十分愉快,“那走吧,便看看谁能先出来如何?” 三人意见在此刻统一,便齐齐踏入洞府内。 进入后,他们三人面前便陡然出现三个对应着他们的法阵。 仲长狸垂眸,笑道:“若是只有两个就好了。” 阎王奇怪瞥他一眼。 仲长狸道:“那这便是二桃杀三士,只有活着的两个人才能踏进去。” 阎王:“……” 随之游:“……” 倒也不用时时刻刻彰显你的坏心思。 三人无言片刻,各自踏进了法阵中。 银色光芒一闪,颇有几分天翻地覆之感,搞得随之游有些头晕。她神志恍惚了几秒,再睁眼陡然看见苍灰色的天空,飘扬如鹅毛的大雪落下,挂在她眼睫上。 成片险峻的山高耸入云,暗色天空下,几只飞鸟低低飞过,山路栈道勾连不绝。巍然矗立的山连绵蜿蜒,雪下得愈发急促,阴沉沉的天仿佛要就此压下来与这山同归于尽。而在这如此峭壁之中,干巴巴却又散发着死意的松枝穿插其中,又被灰白的雪再添几分无尽的昏沉。 无数把断剑亦或者生锈的剑插满了山,比这死气沉沉的松柏穿插得还有密集一些,浓重又两人作呕的血腥味昏天黑地地扑过来。 也不知是那飞鸟,还是其他的鸟类发出啸叫,愈发衬得前路阴森跌宕。 随之游走了一步,却发觉脚冷得已无法走动了。她低头,瞥见自己衣衫单薄褴褛,脚竟是□□的,一柄断了却已生锈的剑埋在雪里,只露出斜斜的一边。 她弯腰将手插进雪里□□,,起身时眼前闪过昏黑,竟还有几颗金星打转。 “咕咕咕——” 肚子叫了起来。 随之游并没有顾及这一切,握着断剑往前一步步走着。 一串脚印浮现在雪上。 她越走越麻木,不知吃了多久的寒风大雪才终于走到山脚下。 随之游的脚被硌出许多血来,脚心的刺痛几乎透过神经刺得她手指都抽搐起来,心脏也一阵阵沉闷跳动。 她一路往前走,一个时辰后,仍没到山腰。 突然,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像是沙漠上商客牵着的骆驼的驼铃声,又似教坊司内舞女的银铃,伴随着铃声而来的,还有阵阵奇异的香味。这更让人迷惑到底是教坊司的软香温玉还是沙漠的香商了。 随之游看过去,山顶竟浮现一尊巨大的造像,这造像通体为金所铸。佛像下,亦是巨大的香炉,无数香火如点点橘色星子漫天绽放。再往香炉下看,无数修不同道的人轻声念经,一座又一座的法器被演奏,佛乐声响起,隐隐约约的铃声于中响起,衬得他们愈发如神袅袅。 无数的信徒于高台下参拜祈福。 随之游听见一道又一道的声音。 “希望吾儿考上功名,对得起列祖列宗。” “神佛在上,希望父母一生康健,身体无恙。” “供奉月老,保佑我们能如连理枝不分离。” …… 一道金光灿灿的天梯陡然从山头搭过来,展现在她面前。 梵音回响,澄澈至极。 “随之游听封,今念你两世修仙,皆断情绝爱,宣你可入仙班,还不跪下——?” 随之游奇怪地看着那尊造像,它低眉含笑,慈祥神圣。 底下一群道人便也齐齐看向她,仙乐顿时齐齐奏鸣,便连参拜的百姓们也换了个方向向她跪下。 随之游清了清嗓子,“平身。” 她说完,笑了出声,“别说,还真有点爽。” 但话毕,她却并没踏过那天梯,只是转身,继续攀爬上山,不管这捷径。阴冷的风迅猛刮来,带来一阵要把她的骨头都刮掉一层般的痛。 梵音便又再次响起。 “为何还不听封?为何还不跪?” “我可以跪平民,跪同门,跪猫跪狗,跪这世间任何一物。” 随之游一面走,一面继续说,“我想跪谁跪谁,我没什么尊严,也不讲什么规矩排场。但我独独不跪以权压我的,管你是神还是佛。” 梵音问:“即便放弃飞升?” 随之游说:“若以跪拜之道飞升,岂不是猪狗不如?况且,我只是没事干才想飞升,你不会真以为飞升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吧?不会吧不会吧?” 她喜笑颜开,“那你太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梵音传来,确实大怒,那银铃声便骤然炸响起来。 地动山摇间,那陡峭的山上的剑便也哐啷作响,纷纷要飞过来刺向她。 随之游握住手中的断剑,面色奇怪地看着那尊沉默不语的造像。 她又说:“你可知,何为一剑出鞘,万剑无光?” 随之游笑了出来,冻得发紫的面上便显出狡黠却又危险的意味来,她将断剑抛起,凌空掷过去。 霎时间!那无数柄剑竟然陡然换了个方向,直直冲着那金造像冲过去! “咔啦——” 先是一柄剑直插眼睛! 一柄剑削掉它的指头! “嗖嗖嗖——” 断剑刺穿空气的声音回响不绝,再一看,那造像身上竟然已经插了无数把断剑……! “轰隆——” 造像再也承受不住任何一柄剑的攻击,骤然炸裂开来。 随之游说:“那句话的意思是——若不能为我所用,万剑都会无光。今天的随老师冷知识小课堂就在这里咯,学到了记得打赏哦,下节课见吧~下课!” 如豌豆大小般的碎金漫天散落,刹那间,那还在参拜的百姓们便疯了一般喊道:“神仙显灵啦!显灵啦!” 黑压压的百姓们争抢着洒落的细碎金块。 群山崩塌,雪花停住,幻境破碎。 一息间,天地变色。 随之游再睁开眼,便已经站在了一处洞府前,细看,便是她方才所见的石头所垒的洞府。 而阎王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随之游道:“你也过完心境幻境了?挺快。” “没有你快。”阎王笑道:“你竟然这就过完了前两层幻境。” 随之游一惊,“这就两层了?” “嗯,你那处法阵已浮现金光,似乎只差你度过最后的心魔劫了。”阎王顿了下,“我也才过完一关而已,只是有些好奇你们都需花多少时间。” 陡然间,洞府一阵颤动。 阎王笑道:“看来仲长是最慢的,居然才准备过完第一关。” 他顿了下,又道:“其实,提前出幻境的人,是可以看同行之人所经历的幻境的。” 随之游垂眸,低声道:“所以?” “难道,你不好奇,他第一关的幻境是什么吗?”阎王话音平静,但眸中却藏了些看戏的意味,“说不定,会与你有关呢?” 他不等随之游回答,手一动,一片云镜便浮现在面前。 幻境里。 一处光芒混杂诡异的洞府内,青面獠牙的各种妖物聚集在一起,嘶哑的笑声里尽是猖狂。 “仲长狸,刚化形就敢这么嚣张啊?” “明明只是个小妖怪,怎么敢来我们这里抢人啊!” “就是就是,这女书生就算被我们吞吃了,你难道能动我们分毫吗?” 仲长狸仍是一袭白衣,手持扇子,看向那高台上被五花大绑的昏迷女子。 随之游看到这里在心里叹了口气。 无论仲长狸是什么身份,但是在凡间的那一世,他的确在行善积德只为修成神。 而遇见时,他功德已快修完。 仲长狸又笑了开来,话音有些无奈,“你们这幻境做得真的不怎么样啊,这洞府也怪粗制滥造的,不过——” 他看向高台的女子,又笑:“她做得倒是也一般。” 冥冥之中,无数道声音响起,各路狐神猫神纷纷浮现残影魂魄。 “你不该救她。” “治山帝君,你九世行善,如今十尾断一,你还不知错?” “此女罪有应得!” “妖狐血脉,不应被玷污!你该当何罪?!” 那群妖怪的声音更加嘈杂,各种嘲讽辱骂不绝于耳。 仲长狸叹了口气,他道:“其实我虽然聒噪,却并不是很喜欢其他聒噪之人。” 他话音落下,额心金色神印浮现,刹那间漫天火海于他身后燃起。 “嚓啦——” 他张开扇子,无数神刃尽数飞向妖怪们的脖颈之间。 血花纷洒,将他的白衣染上几枝红梅。 那些所谓祖宗的神魂愈发聒噪起来,喊道: “神狐血脉已断!你愧对青丘,愧对红离!” “哈哈哈哈哈哈你九世善德竟换得如此下场!你这废物!” “狐不狐,狸不狸!竟不知真身是何物!” 仲长狸慢慢走到那高台下,望着被绑着的随之游,他用折扇挑起她下巴扫了几眼。 终归,还是照猫画虎,不及万分之一。 神魂乱叫愈发吵闹,他耳朵都要被震碎了,吵得头疼。 仲长狸静静地坐在一边,抬眸看向神魂,狭长眼眸下的小小泪痣却让他仿佛真落泪一般,风情万种中平添怅惘。 他指尖亮光闪过。 火海陡然燃得更旺盛了些。 神魂皆被灼烧得痛呼,纷纷散去,竟如无间地狱。 高台上被捆绑的随之游也苏醒过来,被烫得狰狞大叫,显出妖怪原型,嘶吼起来。 仲长狸黑眸平静地看着那伪装的妖怪,丝毫不惊讶,又勾起唇角。 他起身,嫌脏似的用折扇朝着她的脑袋一敲。血液崩裂,溅射在他脸上,一缕血溅落在他眼下,愈发显出那极度张狂绽放的糜艳妖冶来。 仲长狸仍是一副乐得自在的样子,修眸含情带笑,语气颇为轻佻。 “一刻也不安生,难为我呆在这儿这么久了。” 云镜陡然破碎。 随之游额头莫名一冷,连带着脖颈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人,折磨人好像真的有一手! 第30章 第 30 章 妖怪们的洞府内只剩仲长狸一人, 他坐在青石上,听着火海燃烧着周围东西的声音。 噼里啪啦的细微动静不觉,也不知道是烧到了哪些木质的结构。 他手中的折扇敲着石板,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本就是心境磨炼,然而这般混乱的东西竟齐聚一处,倒像是提示, 提示他如今的心境是如此紊乱。 仲长狸许久才起身, 慢慢走向洞府外。 幻境陡然破碎。 一息间, 他便看到先看到那偶遇的漂亮小花妖煞白着脸, 倒是一旁惯常冷脸的阎王眉眼轻松。 一看便知他大抵是说了些什么胡话,才惊得这小花妖如此神态。 这人也会做这种事?难不成是铁树开花。 仲长狸挑起眉毛,颇显出几分风流味道, “看来倒是我来得不巧, 打扰了你们。” 他话音惊醒心中还有几分怔愣的随之游,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扯出一个无助的笑来,“上神的话, 小妖听不懂。” 阎王自然是听起来了,却也懒得跟他费口舌,只是道:“你将将度过第一层心境磨炼的时间里, 这位小花妖可是连过了两层。” “竟有此事?”仲长狸薄唇勾了下, 饶有兴趣地看她,“是怎么过的?” “啊, 呃……”随之游磕巴了下, 酝酿了会儿才道:“其实我也不清楚, 只记得我在里面碰到了些以前曾欺辱过我的小妖, 我便一一还了回去。” 幻境嘛, 心魔嘛,执念嘛,左不过是过去没能做到的事情。 仲长狸“嗯”了声,又诧异,“单凭着就能过两层?” 他看向了阎王,这看管归一真境的护卫之一似乎正是地府的人。 阎王从善如流地道:“这位小花妖兴许是心智坚定,因为只需破一层便能直接去渡这心魔劫。” 随之游这会儿也才明白,难怪自己印象中也就过了一层,她便也假笑起来,“好幸运啊。” 她看着他们,像是催促他们一般,“二位上神,难道不打算继续进去了吗?为何要在这里站着呢?” 仲长狸倒觉得稀罕一般,“那你又何故在这里站着?” “或许因为小妖灵力微弱,方才那幻境属实可怖,便决定在外面调息下再进去。”随之游一面说着,一面有些害羞,话音嗫嚅起来,“尤其最后已是心魔劫,多少有些局促。” 当然,她心中怕的是阎王。 他既然能把仲长狸的幻境当乐子给她看,那说不定也会把她的幻境拿给仲长狸看。 鬼知道,她最后的幻境会是什么,万一掉马了就完蛋了。 尤其是她看刚刚他那样子,还怪恐怖的,可别被抓到缠上了。 仲长狸的扇子又挡住了脸,眼眸弯弯,“原是如此,不过好巧,我刚刚在那幻境里也碰到了好强大的妖怪,我被迫缠斗了好久,唉,好虚弱啊,我也想调息。” 随之游:“……?” 你在里面不就是挥了挥扇子吗? 还是阎王给我看的精剪版的盗版录像带? 她怕引起怀疑,也只得仰着脸睁眼,语气天真,“上神看着这么厉害,也会有打不过的怪物吗?” “对啊,你只是个小妖怪,应该没有见过大妖怪吧?” 仲长狸言语恳切,面上却显出几分后怕。 他身后的阎王轻咳嗽了声,左手扶住右手的胳膊肘,右手捂着嘴移开了头,眼里泻出几分笑意。 随之游正对着仲长狸,对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自然是没有的,上神可以指点一二吗?” 仲长狸一打扇子,话音情真意切,“越厉害的妖怪,生得越漂亮,越会害人。我刚刚碰到的那只最厉害,最漂亮,最会害人。” 随之游:“……” 含沙射谁,阴阳怪谁,指桑骂谁呢! 她故作害怕地捂着胸口,“所以呢?你是不是被伤到了?发生了什么?” “这妖——”仲长狸正想说下去,但阎王实在绷不住笑意了,喉间溢出了些声响。他便挑起眉峰,话音有些不满,“干什么,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先去磨炼你的心境。” 阎王清了清嗓子,说道:“那我便去了,你还是少吓唬这小花妖吧,怪可怜的。” 这一句可怜也不知道在说谁,他并未点明,直直走向洞府便进入了法阵。 走了一个,还有一个。 随之游想着,便也做出一副心有余悸之样,“上神莫要拿我取乐了,便还是去磨炼罢。” “他走了正好。”仲长狸拿起折扇拍了拍手心,眸里显出几分戏谑,“对了,其实提前出幻境的人是可以看同行之人所经历的幻境的。” 嗯嗯,你好兄弟说过……嗯? 随之游:“……?” 她没回话,看着他,一时间摸不清他的意图。 仲长狸狭长的黑眸中涌现出几分波澜,低笑了几声,话音很轻,“他是不是给你看了什么?” 你是敲碎了我的山寨手办,汁液四溢吗? 她咬唇,低声道:“另一位上神,的确给我看了,上神恕罪,不是我——不是——” 仲长狸扇子打开,半遮住下半脸,又只露出一双弯弯狭长的眸,“小花妖好胆小,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你害怕了?” 他这般反复无常的行事作风随之游倒是习惯的,因而她知沉默最好,便没说话。 仲长狸笑道:“不用害怕,虽然我的确有些睚眦必报,但我可不打算欺辱弱小。所以,你只需管住嘴巴即可,若是泄露半分——” 他扇了扇风,笑吟吟的,这话便没了后文。 随之游当然听得懂这威胁,便只连连讨饶,又搭配了颤抖结巴害怕三件套动作。 仲长狸果然就此揭过,却又起了个话头,“不行,这口气还挺难咽下去的。”他说完,折扇一挥,一片云镜便浮现在二人面前。 随之游:“……?” 啊?干嘛啊? 仲长狸笑道:“难道,你不好奇他要经历什么幻境吗?” 随之游:“……” 你们是不是有病! 怎么什么都要让她看啊! 她又不是广电审核员! 仲长狸依然满面春风,乐呵呵的。 随之游神情愤愤,内心却也悄然乐了起来。 乐与不乐是守恒的,阎王回来知道自己的黑历史被看了肯定不会乐,但他失去的这份乐现在转移到她身上了。 笑死,你们俩继续互掐吧。 随之游认真地看着云镜。 第31章 第 31 章 云镜里,一片无尽悠远的黑拥挤着,仿佛要溢出来似的。 在这纯粹的黑之中,唯有一处散发着唯一的光亮,这光亮却也是黯淡的。 随之游看了好久,才发觉那片光亮里,原来是一张书桌。 阎王便也在那书桌前,似乎在批改着什么,手边垒着一大堆文件。 随之游:“……” 这人,是在上班吗? 她看向仲长狸,却见仲长狸也一脸郁闷,便不再作声继续看。 一刻钟过去,阎王便就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改着文件,时不时会出现一两名地府的小仙继续给他端上更厚重的文件。 随之游沉默了,对这样无聊的景象实在按捺不住。 她清了下嗓子,对仲长狸道:“上神,还要继续看吗?” “看,我就不信了。”仲长狸话音含了点恨恨,无法置信阎王的心境磨炼居然只是这个,“这人难道还真没有七情六欲了?” 随之游心说又不是谁都跟你一样被捅一剑就念念不忘的,只得打了个哈欠,又提起精神继续看这份阎王工作直播,就在她以为这上班录像会没完没了时,却见云镜中陡然浮现一阵淡淡的光芒,光芒过后,竟是仲长狸的身影。 卧槽??? 啊??? 她是同妻??? 随之游震撼地看向仲长狸,仲长狸也同时看了过来,细长的眸中闪过些惊诧。 她立刻后退半步,两腿一弯,跪下把头埋在手臂里,“上神饶命,小妖什么都没看见!小妖一定会守口如瓶!” “不是!跟我没关系啊!我不知道啊!我没——”仲长狸少见地慌乱起来,捏着折扇的手微微颤动,“咳,你先起来,许是些对话回忆罢了,我已有心悦之人。” 随之游抬头,认真道:“原来是双向奔赴么?” 仲长狸:“……” 他面上浮现恼怒,“女的。” 随之游又了然,“阎王竟是女儿身。” 仲长狸:“……” 仲长狸竟真的有些动气怒来,面上含着薄红,“起来,继续看,我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什么意思!” 随之游:“上神,小妖不敢看。” 吗的,看前任被男人追,她是得多大度。 仲长狸咬牙切齿,“起来。” 随之游便只得起来,却还是一手挡眼,一边透过缝隙看。转念一想又兴奋了起来,好哇,你手里的把柄被我抓住了。日后你要是找上门,我有的是办法! 幻境中,仍是一片阴暗。 阎王刚在生死搏上圈了个名字,便见仲长狸出现在眼前,他手一抖朱批斜了斜。 他有些烦躁,道:“又怎么了?” “最近我族有个小狐狸进了轮回,这小家伙一贯可爱伶俐,我便想来看看这小东西这一世能不能好好度过。” 仲长狸扇着折扇,狭长眼眸往下挑,颇有几分令人心碎。 阎王看着他,“你觉得我是弱智?轮回说给你看就给你看?” 仲长狸很受伤一般,“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我是为了一己私欲吗?我这分明是为了我山里的小狐狸们着想啊!” “你他吗的,你渡劫回来八天来了五次,你就是想看辜负你的那个人的轮回而已。”阎王声音嘲讽,“我最后说一次,没有记录,别来烦我了。” 仲长狸眨着眼,“不可能,我渡劫回来人间已过百年,她不可能还没死。” 阎王深呼一口气,道:“你有没有想过,她或许不是凡人?” “她怎么可能不是?”仲长狸的折扇拍在他桌上,道:“你不知道,她有多么娇弱无能,如果不是我照看,她都能被冻死。她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阎王:“……所以最后你就被这个无能的凡人给杀了。” 仲长狸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这么说,我当时受了重伤,谁都能轻轻松松杀了我。” 阎王:“普通凡人能正好捅碎你的妖丹吗?” 仲长狸说:“也许她根本没有注意,她只是害怕而已。” 阎王没话说了,头疼得要死,“若非我们尚且有些情谊在,我真想把你赶出去。仲长狸,你治山有道,聪明一世,偏偏要为这情字连自己都骗?” “你这话说得就大错特错了。”仲长狸振振有词,折扇拍了下手心,道:“我不过是决意报复罢了,若她出现在我眼前,我便是如碾碎蚂蚁一般对待她又如何?” 阎王受不住了一般,“你这话说了两百遍了,这样,我直接跟你说,她就是修仙界中人。她姓随,你去找吧,找出来你不杀了她别烦我了!我他妈的,这么多文件都没有批完!” 仲长狸道:“修仙界那么大,难不成我要一个个找吗?” 阎王直接捞起手中的笔,一道术法打过去。 仲长狸的身影都是消散。 阎王怔了半秒,陡然意识到,自己身在幻境中,这并非是梦。 他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却又听下属大喊:“不好!阎王大人!轮回道——治山神君他——直接用法术强行开了轮回道,要用神魂彻查修仙界——!” “仲长狸!” 阎王低吼一声,震怒地府。 骤然间,云镜消散,洞府晃动了下。——这是阎王心境历练即将结束的征兆。 随之游看向仲长狸,内心中还有几分没有消散的震撼,突然间同情起来了阎王。 身边有个恋爱脑,日子确实不好过,这人还偏偏是好兄弟。 她悄悄去偷看仲长狸,却见仲长狸的折扇抵着眉心,似有不解的样子。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便露出很是和善的微笑,只是眼中有些纠结,“小花妖,你看见了这么多秘密,这可怎么办?” 随之游抿着唇,水眸中几分无助,“上神——” “没事,量你也不敢多嘴。”仲长狸手指微动,又道:“只是不解,为何我只是找他说说话逗逗乐,便让他如此困扰,小花妖知道吗?” 随之游:“……” 你认真的吗? 难道阎王的反应才是错的吗? 随之游决定做一个体验派,认真想了想,将自己代入下阎王。 如果是她,她身边有个闺蜜每天来找她抱怨她前男友,并且央求她开后门查前男友的踪迹…… 不行,不能想了。 随之游感觉自己拳头硬了。 她看向仲长狸,却发觉他似乎在认真困扰这件事,眉头微蹙。她心下一动,竟有些想笑,又回想起往事。那时他将将化作人,对人类之事不解时便也总是如此。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难道书生就都这么无用吗?” “也不能这么说,多少败坏朝政的贪官可都是书生,这么一说,无用反倒是好些。” “那阿游笃定自己能做官吗?为什么一定要当官呢?” 这天底下,是否只有这样一只小妖怪才能问出这种问题呢? 随子游没说话,只是打开折扇挡住脸,笑吟吟地去摸他头上晃动的白色耳朵。 他便只是蹙着眉,微微歪着头看着她,很是不解。 ……最后他死在她怀里时,也是如此。 他歪着头,漂亮的眉眼蹙着,喉间的悲鸣不绝。 ——那时他会回想起来他们一起看的话本中提过的吗? 负心多是读书人。 随之游看着仲长狸,并没有说出真相,只是低笑道:“许是阎王不懂情爱之事,便听不得他人为这些花前月下所囹圄的话罢了。” “啊,有道理。”仲长狸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张开扇子,也笑了起来,“我便知道,阎王定然是嫉妒了。” 随之游在心中叹了口气,又说:“上神,阎王殿下想的未必就是错的。” 仲长狸挑眉。 她继续说:“小妖听二位上神的对话,私自揣测您那位夫人待你并不算好的样子,情爱一事本就苛求不得,既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上神为何念念不忘?不——” 随之游话音未落,陡然被一股神力击向洞府外壁,剧痛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她看向仲长狸, 仲长狸折扇已经挡住脸,狐狸眼竟有几分发红,话音却冰冷如深渊攀爬而上的毒蛇,“你懂什么?” 随之游吐出一口血,沉默了。 许久,她便也只是垂下眼睫,道:“是小妖逾越了。” 仲长狸没说话,似乎也不想多给她半分注视,兀自进了洞府。 刚进没几秒,阎王便出来了,颇有几分纳闷地看着她,“仲长做的?” 随之游扶着墙起身,心念一转,立刻决定挑拨离间,道:“他给我看了你幻境里的东西。” 阎王清俊的面容上露出冷笑,“猜到了。看了就看了,反正丢人的不是我。” “那你这是——”他顿了下,便立刻猜出□□分,“你不是劝他了吧?” 随之游点头,“我怎么知道他这样啊!” “那你知道太晚了。”阎王倒是十分善良,竟还给她施了治愈,又道:“你不去历劫吗?” 随之游一瞬间共情了,说:“可算明白了你说我杀了你讨厌的人是什么意思了。” “嗯?”阎王挑眉,又道:“既然事已至此,我便直接问你,你想过日后如何应对仲长了吗?” 没想好,烦死了。 随之游不说话了。 “曾经我也是个凡人。”阎王突兀提起了这话,又说:“所以我且提点你一句,你的命格本不归五界掌管,这意味着若你得道,便可开辟第六界。” 随之游:“然后呢?” 阎王道:“然后直到某日,你却突然出现在了生死簿中。” 他看向随之游,本以为随之游面上会浮现惊诧或其他情绪,但并没有。 她仍是笑着的,仿佛在听些什么无关痛痒的事情,这跟他印象里那为了证道斩了四次情的人并不相同。 阎王拧眉,“你——” “算了,看来你自己心里早就有数。”他又觉得自己干涉太多,陡然顿住话音,却又重新提起了方才搁下的话题,“无论你重返仙途有什么不甘,只希望你不要再招惹仲长了。” 不愧是好兄弟,感觉过不久就会半夜给她打电话说快来医院他第一次看见好兄弟喝酒喝得胃出血。 随之游本来便没打算招惹,却仍坏心地激阎王,“如果我非要呢?万一我就是个罪恶深重打算让所有人为我倾倒辗转反侧的祸世妖妃呢?” 阎王十分冷静地说:“你清醒一点,妲己的后人是仲长,不是你。” 随之游:“行吧。” 他又说:“他从前有一个执念,那边是练成第十尾。但他父亲是龙,坏了神狐血统,导致他需要十世为猫,才能摆脱龙族血统。” “他为这条尾巴,甘愿十世为猫。”阎王顿了下,才说:“但现在,他仍只是九尾狐。” 随之游转身走向洞府,打算渡过自己最后一关心魔劫。 阎王看着她的背影,继续说:“你觉得,按照他的执念,你会有什么下场?” 随之游转头看他,“我知道。” 她又说:“他手中的折扇,是我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说完后,她径自走入洞府中,进入了法阵。 法阵银光一闪。 她消失在洞府中。:,,. 第31章 第 31 章 云镜里,一片无尽悠远的黑拥挤着,仿佛要溢出来似的。 在这纯粹的黑之中,唯有一处散发着唯一的光亮,这光亮却也是黯淡的。 随之游看了好久,才发觉那片光亮里,原来是一张书桌。 阎王便也在那书桌前,似乎在批改着什么,手边垒着一大堆文件。 随之游:“……” 这人,是在上班吗? 她看向仲长狸,却见仲长狸也一脸郁闷,便不再作声继续看。 一刻钟过去,阎王便就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改着文件,时不时会出现一两名地府的小仙继续给他端上更厚重的文件。 随之游沉默了,对这样无聊的景象实在按捺不住。 她清了下嗓子,对仲长狸道:“上神,还要继续看吗?” “看,我就不信了。”仲长狸话音含了点恨恨,无法置信阎王的心境磨炼居然只是这个,“这人难道还真没有七情六欲了?” 随之游心说又不是谁都跟你一样被捅一剑就念念不忘的,只得打了个哈欠,又提起精神继续看这份阎王工作直播,就在她以为这上班录像会没完没了时,却见云镜中陡然浮现一阵淡淡的光芒,光芒过后,竟是仲长狸的身影。 卧槽??? 啊??? 她是同妻??? 随之游震撼地看向仲长狸,仲长狸也同时看了过来,细长的眸中闪过些惊诧。 她立刻后退半步,两腿一弯,跪下把头埋在手臂里,“上神饶命,小妖什么都没看见!小妖一定会守口如瓶!” “不是!跟我没关系啊!我不知道啊!我没——”仲长狸少见地慌乱起来,捏着折扇的手微微颤动,“咳,你先起来,许是些对话回忆罢了,我已有心悦之人。” 随之游抬头,认真道:“原来是双向奔赴么?” 仲长狸:“……” 他面上浮现恼怒,“女的。” 随之游又了然,“阎王竟是女儿身。” 仲长狸:“……” 仲长狸竟真的有些动气怒来,面上含着薄红,“起来,继续看,我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什么意思!” 随之游:“上神,小妖不敢看。” 吗的,看前任被男人追,她是得多大度。 仲长狸咬牙切齿,“起来。” 随之游便只得起来,却还是一手挡眼,一边透过缝隙看。转念一想又兴奋了起来,好哇,你手里的把柄被我抓住了。日后你要是找上门,我有的是办法! 幻境中,仍是一片阴暗。 阎王刚在生死搏上圈了个名字,便见仲长狸出现在眼前,他手一抖朱批斜了斜。 他有些烦躁,道:“又怎么了?” “最近我族有个小狐狸进了轮回,这小家伙一贯可爱伶俐,我便想来看看这小东西这一世能不能好好度过。” 仲长狸扇着折扇,狭长眼眸往下挑,颇有几分令人心碎。 阎王看着他,“你觉得我是弱智?轮回说给你看就给你看?” 仲长狸很受伤一般,“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我是为了一己私欲吗?我这分明是为了我山里的小狐狸们着想啊!” “你他吗的,你渡劫回来八天来了五次,你就是想看辜负你的那个人的轮回而已。”阎王声音嘲讽,“我最后说一次,没有记录,别来烦我了。” 仲长狸眨着眼,“不可能,我渡劫回来人间已过百年,她不可能还没死。” 阎王深呼一口气,道:“你有没有想过,她或许不是凡人?” “她怎么可能不是?”仲长狸的折扇拍在他桌上,道:“你不知道,她有多么娇弱无能,如果不是我照看,她都能被冻死。她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阎王:“……所以最后你就被这个无能的凡人给杀了。” 仲长狸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这么说,我当时受了重伤,谁都能轻轻松松杀了我。” 阎王:“普通凡人能正好捅碎你的妖丹吗?” 仲长狸说:“也许她根本没有注意,她只是害怕而已。” 阎王没话说了,头疼得要死,“若非我们尚且有些情谊在,我真想把你赶出去。仲长狸,你治山有道,聪明一世,偏偏要为这情字连自己都骗?” “你这话说得就大错特错了。”仲长狸振振有词,折扇拍了下手心,道:“我不过是决意报复罢了,若她出现在我眼前,我便是如碾碎蚂蚁一般对待她又如何?” 阎王受不住了一般,“你这话说了两百遍了,这样,我直接跟你说,她就是修仙界中人。她姓随,你去找吧,找出来你不杀了她别烦我了!我他妈的,这么多文件都没有批完!” 仲长狸道:“修仙界那么大,难不成我要一个个找吗?” 阎王直接捞起手中的笔,一道术法打过去。 仲长狸的身影都是消散。 阎王怔了半秒,陡然意识到,自己身在幻境中,这并非是梦。 他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却又听下属大喊:“不好!阎王大人!轮回道——治山神君他——直接用法术强行开了轮回道,要用神魂彻查修仙界——!” “仲长狸!” 阎王低吼一声,震怒地府。 骤然间,云镜消散,洞府晃动了下。——这是阎王心境历练即将结束的征兆。 随之游看向仲长狸,内心中还有几分没有消散的震撼,突然间同情起来了阎王。 身边有个恋爱脑,日子确实不好过,这人还偏偏是好兄弟。 她悄悄去偷看仲长狸,却见仲长狸的折扇抵着眉心,似有不解的样子。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便露出很是和善的微笑,只是眼中有些纠结,“小花妖,你看见了这么多秘密,这可怎么办?” 随之游抿着唇,水眸中几分无助,“上神——” “没事,量你也不敢多嘴。”仲长狸手指微动,又道:“只是不解,为何我只是找他说说话逗逗乐,便让他如此困扰,小花妖知道吗?” 随之游:“……” 你认真的吗? 难道阎王的反应才是错的吗? 随之游决定做一个体验派,认真想了想,将自己代入下阎王。 如果是她,她身边有个闺蜜每天来找她抱怨她前男友,并且央求她开后门查前男友的踪迹…… 不行,不能想了。 随之游感觉自己拳头硬了。 她看向仲长狸,却发觉他似乎在认真困扰这件事,眉头微蹙。她心下一动,竟有些想笑,又回想起往事。那时他将将化作人,对人类之事不解时便也总是如此。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难道书生就都这么无用吗?” “也不能这么说,多少败坏朝政的贪官可都是书生,这么一说,无用反倒是好些。” “那阿游笃定自己能做官吗?为什么一定要当官呢?” 这天底下,是否只有这样一只小妖怪才能问出这种问题呢? 随子游没说话,只是打开折扇挡住脸,笑吟吟地去摸他头上晃动的白色耳朵。 他便只是蹙着眉,微微歪着头看着她,很是不解。 ……最后他死在她怀里时,也是如此。 他歪着头,漂亮的眉眼蹙着,喉间的悲鸣不绝。 ——那时他会回想起来他们一起看的话本中提过的吗? 负心多是读书人。 随之游看着仲长狸,并没有说出真相,只是低笑道:“许是阎王不懂情爱之事,便听不得他人为这些花前月下所囹圄的话罢了。” “啊,有道理。”仲长狸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张开扇子,也笑了起来,“我便知道,阎王定然是嫉妒了。” 随之游在心中叹了口气,又说:“上神,阎王殿下想的未必就是错的。” 仲长狸挑眉。 她继续说:“小妖听二位上神的对话,私自揣测您那位夫人待你并不算好的样子,情爱一事本就苛求不得,既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上神为何念念不忘?不——” 随之游话音未落,陡然被一股神力击向洞府外壁,剧痛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她看向仲长狸, 仲长狸折扇已经挡住脸,狐狸眼竟有几分发红,话音却冰冷如深渊攀爬而上的毒蛇,“你懂什么?” 随之游吐出一口血,沉默了。 许久,她便也只是垂下眼睫,道:“是小妖逾越了。” 仲长狸没说话,似乎也不想多给她半分注视,兀自进了洞府。 刚进没几秒,阎王便出来了,颇有几分纳闷地看着她,“仲长做的?” 随之游扶着墙起身,心念一转,立刻决定挑拨离间,道:“他给我看了你幻境里的东西。” 阎王清俊的面容上露出冷笑,“猜到了。看了就看了,反正丢人的不是我。” “那你这是——”他顿了下,便立刻猜出□□分,“你不是劝他了吧?” 随之游点头,“我怎么知道他这样啊!” “那你知道太晚了。”阎王倒是十分善良,竟还给她施了治愈,又道:“你不去历劫吗?” 随之游一瞬间共情了,说:“可算明白了你说我杀了你讨厌的人是什么意思了。” “嗯?”阎王挑眉,又道:“既然事已至此,我便直接问你,你想过日后如何应对仲长了吗?” 没想好,烦死了。 随之游不说话了。 “曾经我也是个凡人。”阎王突兀提起了这话,又说:“所以我且提点你一句,你的命格本不归五界掌管,这意味着若你得道,便可开辟第六界。” 随之游:“然后呢?” 阎王道:“然后直到某日,你却突然出现在了生死簿中。” 他看向随之游,本以为随之游面上会浮现惊诧或其他情绪,但并没有。 她仍是笑着的,仿佛在听些什么无关痛痒的事情,这跟他印象里那为了证道斩了四次情的人并不相同。 阎王拧眉,“你——” “算了,看来你自己心里早就有数。”他又觉得自己干涉太多,陡然顿住话音,却又重新提起了方才搁下的话题,“无论你重返仙途有什么不甘,只希望你不要再招惹仲长了。” 不愧是好兄弟,感觉过不久就会半夜给她打电话说快来医院他第一次看见好兄弟喝酒喝得胃出血。 随之游本来便没打算招惹,却仍坏心地激阎王,“如果我非要呢?万一我就是个罪恶深重打算让所有人为我倾倒辗转反侧的祸世妖妃呢?” 阎王十分冷静地说:“你清醒一点,妲己的后人是仲长,不是你。” 随之游:“行吧。” 他又说:“他从前有一个执念,那边是练成第十尾。但他父亲是龙,坏了神狐血统,导致他需要十世为猫,才能摆脱龙族血统。” “他为这条尾巴,甘愿十世为猫。”阎王顿了下,才说:“但现在,他仍只是九尾狐。” 随之游转身走向洞府,打算渡过自己最后一关心魔劫。 阎王看着她的背影,继续说:“你觉得,按照他的执念,你会有什么下场?” 随之游转头看他,“我知道。” 她又说:“他手中的折扇,是我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说完后,她径自走入洞府中,进入了法阵。 法阵银光一闪。 她消失在洞府中。:,,. 第32章 第 32 章 前言暂时按下不提,且看另一边。 她也没解释,只是靠着树叹气,“明日便要跟随江危楼他们一起下凡渡劫了,需要帮你带点凡间的特产吗?” “我又不是没有下界过,才不稀罕。”小绿翻了个白眼,又道:“而且凡间界那么大,什么东西能担得上凡间特产。” 随之游:“凡人。” 小绿:“……” “少打嘴仗。”小绿没好气,又说:“你下凡还是小心些吧,这个机会很多人眼红你,说不定谁就给你下绊子。” 随之游:“除了江危楼还有谁。” 小绿倒是奇怪了,“危楼师兄长得好修为也高,除了身体不好也不差什么吧,你听着怎么这么恨他啊?” “因爱生恨,由恨生爱,爱恨交织,你不懂。” “那你还说你要追大师兄?换个人追呗。” “如果我没见过江危楼,我还能接受其他丑人。” 小绿又说:“那你去找其他门派的呗。” 随之游又叹了口气,“如果我十七岁,我会去最吊的门派,泡最野的凯子。但我现在老了,我只想找个普普通通但有钱又帅的老实人老公孩子热炕头。” 年少轻狂,戮尽妖塔杀遍修仙界的日子早已不复回,她现在也只是个偶然杀老公,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罢了。 随之游看着仙草田灌得差不多了,便道:“我去趟当灵行,剩下的你没问题吧?” 当灵行算是修仙界的连锁当铺,兼职外汇兑换。 小绿伸手探了下仙草,道:“也就一刻钟不到的事情,你且去吧。不对,你去当灵行做什么?此次是凡间历练,花销不是宗门负责的吗?” “外门的定额低得多,我自己还是换些凡间的钱吧。”顺便再把江危楼送的臂钏当了。= 随之游正想走,却听小绿又叫住了她,她回头,“怎么了?” 小绿说:“听说你们这趟得去一个多月,如果你在凡间遇到什么问题,可以去找扬州裴家。” 随之游:“小绿,原来你姓裴。” 小绿有些恼怒,杏眼瞪着,“我说了好多次了,我不叫小绿,我叫裴莞。”她又想说点什么,却见随之游摆摆手已经唤出了佩剑准备走了。 她便咽下了喉咙里告别的话,低头施了法,却又听随之游遥遥的笑声于空中响起,“小绿这名多好听,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裴莞愣了下,想起来自己与她初见时穿的一身翠竹纹样衣服,哭笑不得。 ***** 一炷香时间,一人御剑停在当灵行门口,正是随之游。 她一抬袖收起剑推门进去,甫一进门便感觉鼻子里尽是些灰尘味。昏暗的环境内,只有几盏荧荧的法灯散发着惨淡的黄光。巨大的弧形木架包围了所有墙面,掌柜的无所事事地撑着脸躺在椅子上,悬空在脸上的书好一会儿才翻一页。 随之游道:“我又搞到个好东西。” 掌柜懒懒地抬起眼皮,胡子歪了歪,“你哪来这么东西当。” 偷的,抢的,讹的。随之游哪个途径都不敢说,只是掏出了臂钏,“你看,成色怎么样?瑶池仙子的东西哦!” 掌柜冷哼一声,看都没看,直接说:“五十钱灵石,爱当不当。” 随之游怀疑自己听错了,“……啊?等下?你确定?瑶池仙子的东西啊?!” “是啊,瑶池仙子本是蜈蚣所化,她的臂钏几千只呢,不值钱的。” 掌柜说。 随之游:“……蜈蚣那不是脚吗?” 掌柜:“人家仙女说是臂钏,你敢说那是脚环吗?” 随之游:“……” 江危楼,你算计我! 你他妈的。 随之游颇有几分气急败坏,一咬牙,用神识探了下介子空间后取出了一枚玉佩来。这是江危楼夜巡那晚她揩油拿的,本来是打算用玉佩当借口跟他玩点推拉爱情小把戏的。但现在,她只觉得牙痒痒。 掌柜接过来扫了眼,道:“黑铁玄玉加之北苍山珍珠,四千钱,但这东西像是什么信物。” 随之游继续咬牙切齿,“不就是想压价吗,你直说吧。” “怎么就是压价了,来历不明的东西你倒手过来我们要承担风险的。”掌柜义正辞严,胡子震了震,又说:“三千钱,对了,算上税率,两千三。” “你他吗是人吗?你直接说两千块我都甘心上当了,你说了值五千现在给我腰斩,我是傻子吗我跟你成交?”随之游狠狠拍了下桌子,指尖光芒一动,身后瞬间浮现数柄剑影,黑眸冷漠,“五千块,分文不少,给我。” 掌柜显然是见惯了,一抬手,巨大一柄金色算盘也悬浮在他身后。 她用神识一探,分神中期,打她一个合体绰绰有余了。 合着你修为还挺高,那没事了。 随之游收起剑意,笑颜如花,“好说好说,两千八就两千八。” 掌柜也笑眯眯,“好嘞!这是您的两千八钱灵石,您慢走!” 她收起钱,笑眯眯的脸一转身就垮了下来,气得龇牙咧嘴。 帮你杀了好些仇家,你连五百钱都不给。 摸了个玉佩,还要讨价还价。 江危楼,抠死你了算了。 *****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日头正好,一小撮弟子整整齐齐站在南阳派宗门门口,听着长老掌门的训话。这次他们下凡不能过分显眼,这会儿早就换取了修仙弟子们常穿的白衣,换上了常服。 “此次下凡,虽责任重大,但如碰到你们合力也无法对付的魑魅魍魉,切记联系我们。” 冗长的说教终于到了要结束的时候。 随之游悄悄咽下了个哈欠,一抬眼便看到站在最前列的江危楼,他仍是一派光风霁月的认真样子。她心下瞬间更恨了,装什么装,抠门精。 “渡界船已经停泊,你们此去切记谨小慎微。” 掌门以这句话为结束语,划出阵法,将他们一行人送往了界山崖顶。 界山,顾名思义正是修仙界与凡间界相交的一座山,凡两界往来都需通过阵法来到崖顶,再乘渡界船从山顶越过三重云海结界才能到山脚。而从山脚再越过一层结界,便才算是到了人间界,因而也有不少人将下凡称之为下山。 渡界船缓缓启动,巨大的船体越过群山云海,偶然飞过几只飞行的仙鸟。 周遭空茫安静,时不时也能听见渡界船蹭过山体时的奇怪声响。 船内相熟的弟子们已兀自开始聊天,唯一的外门弟子随之游成了孤儿无人理睬。所幸没多事便要到山脚了,江危楼也开始安排行程了,“下凡之后人间时辰略晚,暂且先吃些东西歇下,明日一早御剑前往衢州,总计九处通报有问题。届时我们再分队除妖,一旦成功后便速速传信于我,随后返回旅店等我安排。” 内门弟子齐齐答应,早已了解流程。 此时,渡界船也在山脚听下,一众弟子踏过结界,瞬间置身于一处闹市。 出了闹市,再往左走个一炷香时间,便到了他们这次下榻的旅店——翠云庄旅店。这旅店虽小,但却和不少小修仙门派有些渊源,几乎弟子们下凡历练,门派都会安排翠云庄的房间。 那跑堂的一见江危楼,立刻露出了了然的笑意,凑近他们低声道:“如果几位仙人需要什么符箓丹药,尽管找小的。” 江危楼点头,又道:“暂且先上些吃食吧,我这一众师弟师妹还饿着呢。” 跑堂笑起来,领着他们到了二楼靠窗的位置,等他们落座后先上了一壶茶,又道:“小的这就上菜,仙人们稍等。” “姜师姐。”随之游低声唤了一句,低声道:“我们这不是没有点菜吗?” 姜师姐道:“门派早已安排好了,只等上菜便是了,不过随师妹倒是别抱太大期望,都是些家常菜罢了。” 好嘛,出差盒饭是吧? 随之游一转眼睛,又看向了江危楼,他低眉喝着茶。 她心下冷笑了声,却喊了声,“危楼师兄。” 江危楼抬眼,“随师妹,怎么了?” 随之游道:“我刚刚听闻,此处靠海,这会儿正是海鲜旺季。” “我们下凡是为了拯救苍生的,不要这么馋嘴。” 一个年级略小的师妹不满地说道。 “此言差矣,我们此次任务艰难,何不在闲暇时间犒劳一下自己。”随之游说得振振有词,“古人有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若是我们一味苛刻自己反而心思不纯,只为了修行而强迫自己苦行。” 那小师妹被她这么一绕,倒是说不出话了,“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话是这么说,但是纵口欲是不是也不合适啊?”姜师姐话音里有了些犹豫,但很快就被一群起哄的弟子架住了,“姜师姐,没事的,我们都来这里多少次了,还从来没吃过这家店招牌呢!” “对啊,随师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好多年没吃过海鲜了。” “是啊,这旅店的那几个菜我都吃吐了。” 姜师姐又看向江危楼,“大师兄觉得呢?” 随之游也诚恳地看着江危楼,水润的眸子亮晶晶,唇翘得狡黠,“危楼师兄以为何如?” 这下轮到你答应不答应都出问题了,答应了多出的费用你是不是得负责,不答应的话你是不是就违了众意了? 江危楼面不改色,狭长修眸弯了下,话音朗润,“我觉得随师妹说得有道理,我们来凡间数日为苍生奔波,本已是修心修行,何苦非要再讲究苦行呢?” 随之游接话,“是啊是啊,危楼师兄都这么说了,不如我们自己点些喜欢吃的怎么样?” 江危楼眼中含笑,像是无奈又像是宠溺似的摇摇头,“早知你们是想造反,那就点罢了,此事我也不会拦着的。” “好啊!谢谢大师兄!” “太好了!这次终于可以吃上别的啦!” “谢谢大师兄!这是请客吗!” 一片欢呼声骤起,随之游也混入其中,心里美滋滋。 江危楼唤来了跑堂,又重新点了些弟子们要求的餐食,最后看向了随之游,“随师妹有什么喜欢的吗?” 随之游眨眨眼睛,看向了跑堂,“你们店最贵的菜,一样上一份。” 跑堂愣了下,看了眼她,又看了眼江危楼。 江危楼笑吟吟地点头,“既然随师妹喜欢,那便点吧。” 跑堂立刻大喜,一溜烟跑楼下报菜名了。 没多时,一众小二端着菜上来了,几乎要排成一条长龙。 弟子们看起来都很少经历过这种“奢侈”阵仗,面上都有些开心。 哼,小门小派,这在我们鸿蒙派都是家常便饭。 随之游一边想着,一边筷子不停,埋头苦吃。 这个闷汁海参不错,这个花刀蜜鲍鱼也称,噢哟,这红烧大龙虾。 果然,别人花钱的东西,吃起来就是香。 随之游抬眼看了下江危楼,他很少动筷,只是喝茶谈笑,颇有几分不食烟火的样子。 笑死,你不吃也得付钱,等着付钱吧。 良久,一餐下午饭进行到尾声,弟子们看起来都十分满足。 小二收拾着餐具,又给他们上了一壶上好的春茶,才道:“除去南阳派的定食外,总计两千三百钱,各位仙人,你们看——?” 江危楼抬起袖子,“我来便是了。” 随之游在旁边搓了搓手,等着看他结账的脸色,却正正好对上江危楼的眼神。 他黑眸熠熠,眉眼清俊,低声道:“随师妹,把钱拿出来吧。” 随之游:“……?” 她皱了皱眉,心里暗笑,“危楼师兄,什么钱?” 还想坑我是吧,你打错注意了。 这话一出,小二神情变了变,众弟子也齐齐看向了江危楼。 江危楼轻笑一声,话音一字一顿,“夜巡那日,我见你实在窘迫,便将我随身携带的玉交付于你。让你留些体己钱后,便将剩余的带在身上,以备此次历练我们的花销。你不记得了?” 场内情形骤转,弟子们和小二的目光又转向了随之游。 随之游愣住,满脸不可思议,“不是,那玉佩明明是我自己偷——哦哦哦,我想起来,危楼师兄,你稍等。” 她咬了下舌头,差点把是自己偷的这话吐出来。 不是,我偷的东西,我当的玉佩,这钱还得还给你,我是定期储蓄吗? 随之游心头火起,却还是装模作样掏了掏口袋,随后起身,“危楼师兄,我的介子空间有些乱,叨扰下你跟我一起探一下。” 江危楼应允,翩然起身,跟着随之游走到了一边。 随之游咬牙,“那玉佩就当了两千八。” 江危楼似笑非笑地道:“它起码值一万钱了,随师妹。” 吗的,果然被坑了。 随之游一面向着,一面将自己的空间戒指与锦囊递给江危楼,低声道:“师兄,你用神识探一下,便知我分文没有,全接济家人了。” 她这话半真半假,戒指锦囊里确实什么也没有,钱在她脑袋那个簪子空间里。 随之游不信江危楼还能搜身。 果然,江危楼相信了,将戒指锦囊还给了她,沉默了几秒。 随之游在心里暗自窃喜,怎么办,这钱反正还得你花,嘿嘿。 她微微一运动,打算他再逼她她就卖惨吐血。 下一秒,他握住了她的手指,仍然是微凉的触感。 随之游一抬头,却见江危楼笑了下,随后咳嗽了几声,面色苍白了几分,黢黢如星的黑眸病恹恹的,显出弱不禁风来。他又咳嗽了声,脸上潮红,如病美人似的咯出几口血。 随之游:“……?” 瞬间,身后一片弟子哗啦啦起身过来扶住江危楼。 “大师兄,你没事吧?” “大师兄,你先回房间休息吧!” “大师兄,是不是上次风寒还没有好,我这就给你找找我的丹药。” 他在一众关怀声音被扶着离开了,离开前,他关切温柔的声音响起,“随师妹,既然钱已经找到了,别忘了跟店家结一下。” 随之游:“……?!” 随之游从被窝里探出头,扫了眼周围,又静心听了听周围的动静。 蝉鸣声中,睡在隔壁床的小蓝小绿鼾声稳中向重,未来可期。 随之游放下心来,捏了法决,身形一晃消散了。 一盏茶时间,她出现在南阳派祈坛附近,鬼鬼祟祟地于空气中画了个阵法,两手的食指中指合并掐诀,风将身后数张宣纸陡然悬起。阵法外围浅淡的光芒逐渐总周围汇聚到中心,一阵风从阵眼钻出,骤然将那一沓纸吹成龙卷状纷飞四散。 它们飘荡着,自发将自己贴在隐秘的角落。 随之游十分满意。 不得不说,广告的效果是极好的。 晚上十一点贴的广告,凌晨一点落的网。 彼时,随之游刚一转身,寒冷的剑气便直冲过来。 她后退半步,眼前寒芒一闪。 “吭铛——” 一柄玄铁剑穿过一张小广告,钉在一侧的墙上两寸有余。 “是谁?” 冷淡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倒霉,别是撞到夜巡的弟子了。 南阳派也有熄灯时间,子时三刻后,非必要不外出,每日都有夜巡的弟子。 随之游举手投降,慢慢转过身子。 月色下,一人长身玉立,面容如玉,如青竹带风般翩然。 清风吹过,黑发下显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颇有几分病恹恹的感觉。 正是江危楼。 他似有些受了寒,咳嗽了几声,面上有些潮红。 几瞬后,江危楼平息了身体的不适才道:“随师妹,夜半三更,何故在宗门游荡?” 随之游松了口气,扯了个理由,“失眠,就到处逛逛,江师兄呢?” 江危楼含笑道:“因公在身。” 她闻言,顺着他腰间看过去,环佩叮咚中一枚夜巡令十分显眼。 随之游:“……” 干,你这病秧子怎么还能当条子啊。 “……呃,江师兄,那那我不打扰你了。哈哈哈哈我先那个,回去睡了。”随之游手背在背后捻了个咒语打算摧毁阵法,却见他挑了下眉头,衣袂纷飞间身形一动到了她身后。随后,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两根手指。 江危楼修眸温和,“你施法做什么?” 随之游:“我没有施法。” 江危楼:“那这法荧是?” 随之游:“我漏电了。” 江危楼:“……” 他嘴角弯了弯,“我倒是不知道你修的是雷法。” 随之游:“大师兄,我确实是遇到了难处——” 江危楼:“不必多言,你说过难处你自己会解决。” 随之游:“……” 主要是没想过下午犯贱,晚上就遭报应了。 随之游继续求情,“江师兄,我对你一片赤诚,可惜人笨不得其法你切勿怪罪。今晚之事,私了成吗?” “只是问话罢了,不必担——”江危楼语气温顺,却突然蹙了下眉头,话音顿了顿,“随师妹,你……” 随之游紧张地掐了掐腰间的肉,“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江危楼:“男女有别,能否将手从我腰间放开。” 随之游:“……” 她讪讪收回手。 七八个白色影子晃动几下,随后于江危楼身后显出了身形——都是内门弟子,腰间俱挂着南阳派的夜巡令。:,,. 第33章 第 33 章 “既然是妖, 有何杀不得?” 鸿蒙派议事殿内,鹿淞景疑惑的话音响起,刹那间, 殿内气氛凝重起来。 堂上闭目养神的掌门陡然睁开眼, 面无表情地看着鹿淞景, 众长老频频对视,一言不发。 鹿淞景立刻意识到, 自己的话引起了他们的非议。 但他并没有开口找补,只是用着澄澈干净的眼眸看着他们,他想要得到回答。 许久,掌门道:“镇魔锁妖塔内, 除却了各位修仙界大能的法力加持, 亦是当年仙界最初的神谕,此塔为净化惩罚妖魔之用。五界万物, 皆有其灵,以杀止暴, 乃为下乘。淞景, 你平日也是良善明心之人, 为何竟说出此等暴虐的话?” 鹿淞景又问:“可平日修仙界内若有妖魔作乱,众人皆是杀了去,魔界内也弱肉强食, 妖魔互斗不也彼此打杀,难——” “淞景徒儿!” 鹿淞景的话被一个长老喝止, 他看过去,见那长老面色不虞,他立刻知道自己失礼便不再继续。 掌门却像并不挂怀一般,道:“但妖修也好, 魔族一般,一旦其改过自新,则造福平民之能不可限量也。况且关于妖塔内,其罪自由锁妖塔断定,罪恶深重则即刻灰飞烟灭被超度。” 鹿淞景想了下,心中又有更多疑问。 但明明说五界万物,皆有生灵,可妖魔为害凡间却只进锁妖塔,尚且有生还的可能性。如果妖魔在魔界亦或者修仙界作乱,却能任其他修士或魔族生杀夺于,岂不是说人类偏生低一等?可以任由其他界揉搓? 倘若锁妖塔真如此公正廉明,为何如今其中却有生出了大魔? 而且,为了止损便唤他们回宗门,那凡间的百姓又当如何? 这一切到底为何? 他想问,却不敢再问,自知方才长老的意思便是他冒犯逾越了。 鹿淞景于是只低垂眼眸,继续听长老讲那锁妖塔之事,心中生出一小片困惑的阴影。这阴影会不会继续滋生变大,亦或者被抛之脑后,谁也不知道。 **** 仲长狸睁开眼时,阳光正好,照得他一身白色的皮毛都散发出温暖的味道。 他有些恍惚,却一时间想不出这种恍惚的感觉是什么。 再闭上眼,他在树上打了个滚,有些疲乏一样眯着眼看了眼周围。 一树梨花开得正好,花瓣时不时被风垂落,落在地上。 猫儿舔了下爪子,生出些百无聊赖,再一抬眼,却看见隔壁那穷书生竟又站在扶梯上在晒书。 她也不怕摔到,这样风一吹就能吹偏的清瘦身子。 猫儿在心中叹了口气,舔爪子的速度都慢了些,后脚一踮,便又轻巧攀上树枝,跳到了那墙上。 他轻轻叫了一声,那女书生便立刻露出了些笑,黑眸里弯弯。他很习惯,自从前不久因为修炼突破失败变回原形后,但凡走在路上都有不少小姐低头想要抱他起来拨弄几下。 只是他不喜欢被抱着,男的身上总是一股难闻的味道,而女孩们身上又总有些香粉味道。这对他敏感的嗅觉来说,并不友好,尤其是无论男女,手总会乱放。 小猫儿眯着眼,又在她面前躺下,尾巴时不时扫过她的手背。 她很是想伸手摸摸他,却似乎想起来上次他的反应一般,于是便缩着手,“小狸奴,我可以摸摸你吗?这么漂亮的毛现在乱糟糟的,我帮你梳梳毛多好。” 他才梳理过的,怎么乱。 猫儿看着她,歪了下头,金橙的眼眸里有些不满。 但她全然把它这反应当成了默认一般,伸手便先揉搓上了他的脑袋,他耳朵动了动。 这人还——挺会找地方的。 猫儿这么想,脑袋柔顺垂落,尾巴慢慢晃动着。 她凑近了些,淡淡的皂角味传来,并不难闻,也并不刺鼻。温热的指尖轻轻点着他毛绒绒的脑袋,他嘴巴动了下,呼吸便也翘了起来。 “咕噜咕噜——” 一阵呼噜声响起。 她微微睁大眼睛,“你很舒服吗?” 猫儿也没忍住睁开眼睛,对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感到有些尴尬,极力想按捺住。但可惜脑袋上的手指却狡猾地顺着耳朵摸到了毛绒绒的脸颊,又一路轻轻挠着他的下巴。 这下,猫儿身子软成一滩,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喉间的咕噜声愈发大了起来,这让他有些不太好意思。 虽然现在形态确实是猫猫,但是这样被人类逗弄,好像还是有点不太好。 可是…… 她的指尖确实很温暖。 女书生似乎是个很爱絮叨的人,话总是不停,不知道是一个人备考太孤独,还是她本来便是静不下来爱说话。 “我怎么就不是猫儿呢,为什么我要读书呢?” “今天考四书,明天考五经,天天考来考去考他娘的!” “要不是私塾里还有一两个长得俊俏的同窗,这学我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唉,想我随子游这名如此好,为何就不能和话本里一样当个少侠。” …… 她说了好多好多话,但他只记住了,啊,原来她唤做随子游。他听了好久,听得快有些困了,一翻身却听见她惊呼一声,接着才感觉自己竟然要翻下了墙。 也不需要这般惊讶吧? 他这么想,却见腰间先有一只手揽住他,将他拥入怀中。紧接着,“嘎吱”一声想起,扶梯摇摇晃晃,她抱着他竟直直往下倒。 他想钻出她怀中,施法扶她,却被她两手搂在怀里抱得更紧,一时间竟动弹不得也看不见前面的状况。 “唰啦——” 一人一猫齐齐坠入院内的小塘内。 水花四溅,水声回响。 但即便在水中,她还是紧紧搂住他,黑色湿发黏在苍白的脸边,沾湿了她一身蓝衣。 她一边夹着他,一边用手拨水扒着池塘边起身。 这一番变故下来,他彻底不知如何是好了。 本来可以不用这样的,这人也太…… 他心中想不出合适的词汇,两只粉色的爪子便扒着她的臂弯,把脑袋也枕上去了。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这番举止看起来竟愈发像受惊了。 随子游湿漉漉地上岸了,率先叹了口气,又抓着他后颈把他拎起来。 干什么,好不舒服。 难道要问罪吗? 可是他明明有办法的,是她抱、抱太紧了。 他这么想着,便有些恼怒地用爪子抓了抓空气,金灿灿的眼眸瞪得圆圆的,池塘水将他柔顺蓬松的毛发粘成一绺绺的。 但随子游只是叹气,低声说:“算了,你只是一只猫猫,猫猫有什么错呢?” 猫猫眨了眨眼睛,爪子伸了伸,接着一扭,弯着毛绒绒的身体竟直接攀着她的手臂抱住了。 “不可以这样,不然我要心软了。” 她被猫儿的举动可爱得心都软了。 但这一刻,随子游还是没有将猫从她手上撕下来,只是用另一只手接着猫,用湿漉漉的身子抱着这只湿漉漉的猫。 好一会儿,她才恋恋不舍的松手,又说:“我把你烘干了,你就走吧,我这么穷可再养不起一只猫了。这么可爱的猫,跟我饿瘦了怎么办?” 他喉间溢出一声轻轻的猫叫。 轻风吹过,墙边晒着的书哗啦啦翻了几页,吹得她清瘦的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她拧了拧身上的水,两手囫囵在他身上一顿揉搓,也帮他搓出了许多毛发里的积水。 他乖巧地任由她动作着,却没忍住在她忙活着的时候,轻轻用鼻头碰了碰她的手腕。 之后,她果然将他擦了干净,也换了身衣服,抱着他晒了很久很久的太阳。 有些老旧发黑的木质躺椅嘎吱嘎吱响,她时不时翻几页书,一手摸着他的脑袋。摸得他开始打鼾,胡须晃悠着,便呼噜呼噜睁眼。 可没多时,她却突然将书一方,直起身道:“我突然想到了个好主意。” 他懒洋洋睁眼看她。 她黑眸亮晶晶的,手把玩着他毛绒绒的脑袋,开始说:“你这么可爱,我实在舍不得你,但也实在养不起你。但没关系,我可算有了好办法,什么叫当世子房啊。你听我讲,等会儿我便带你去我一同窗的宅邸里,托他养你。他很好骗的,到时候让他好好养着你,我再借着看你多去他那里讨几顿饭吃,又能节省不少开销。还能时常见你,怎么样?” 仲长狸:“……” 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市侩,一点也不像个书生。 他有些想笑,猫嘴翘了翘,眼睛眯起。 随子游仿佛被可爱到了,两手按着他的猫头,狠狠亲上去。 他立刻受不住一般,两只爪子推着她的手,后爪扒拉着。 明明看着如此清瘦,力气怎得这么大? 仲长狸这般想着。 **** 锁妖塔内,随之游已经来到了顶层。 阴冷湿润的塔内,遍地哀嚎之声如同地狱一般阴森恐怖,她手中的剑已经满是血红。 如同之前掌门所说的一般,这妖塔内,已生出大魔,这些妖怪都是这妖魔的麾下。 这些窜逃的妖怪不愿被吸入罢了。 如今被锁回妖塔内,才算是给这妖魔上了贡品一般,供养得它滋生得愈发强大。 随之游已经杀光了妖塔内其他妖怪,如今便只剩这大妖了。 刚到顶层,一片金光竟陡然从那模糊不清的妖魔身上显现,竟纯净至极。 那妖魔被杀了这么多提供妖力的麾下却并不生气,一开口,声音却如梵音:“既已行至此,便莫要再造杀孽了。” 随之游:“……?” 她一时间想大笑出来,天底下竟有如此荒谬之事,聚集着如此妖魔之气的邪祟,竟劝诫她一个修仙人莫要再造杀孽。 随之游起先还想压抑住笑,但没多时,喉间爽朗的大笑声便回响在了妖塔内。 她道:“你在狗叫什么?你什么身份?我什么地位?嗯?” 第34章 第 34 章 随之游的心中毫无波动, 十道剑影歘然出现在身后,剑锋寒芒毕露,额前黑发吹起, 一双眼眸只有冷意。 那散发着金光的大魔却并不为她的话语所动, 静静伫立在原地, 随后又开口道:“行至此,说明你道心已成,且需放下。” 何等荒谬! 一妖魔竟如此作态! 随之游两指并起,三柄剑影如流星直冲过去,身形晃动如一抹薄云。 “铿楞——” 剑影陡然被无形的法屏所击退挡回。 大妖仿佛轻叹了口气,如磐钟般的声音中竟透着几分慈悲:“如果你执意过来杀了我,便才是毁了你自己的气运。” “笑话。”随之游收起剑影, 一步步走过去, “我何曾被气运眷顾过。” 大妖继续说:“你此前遭遇的一切, 便都是天道予你的考验。” 它话音忽变得很轻, 语气却又十分坚定,直教人相信。 随之游冷笑一声,“哦,难不成我还需感谢这考验不成?” “你可知,若你放下,你会得到什么?”大妖的声音逐渐压低, 仿佛带着诱骗, “且看罢!” 随之游一时不察,脚下竟浮现一阵金光,仿佛要卷着她进入深渊一般。 糟糕,难不成是中计了? 她心中暗想,脑中却陡然昏沉一下, 一滴水液落在她额心,又在触及的瞬间绽放出一朵巨大鲜红,开得糜艳的花朵。 这一滴水如阵雨的信号,带来鼓点般密集的雨。 雨不断落入她身上,又不断为她点缀上无数大朵艳红花朵,轻柔的感觉紧紧包裹着随之游。 她感觉许多只白皙的,搽着香粉的,温暖的手在她身上轻轻动着。 黑发被谁握起,冰凉的银簪似乎插入发中,质地柔软昂贵的衣服披在身上。 “嘭——呜——” 鲜红的烟花炸裂在暗色天空中,又在燃烧的瞬间发出尖锐的悲鸣一般。 啸叫的风吹动着云霄中耸立一座建筑,那建筑丹楹刻桷,如飞阁流丹。内里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无数提着红色灯笼的侍女袅袅走过长廊。 许多只白鹤飞过仙阁上方,唳叫的声音绕梁不绝。 悬空的建筑下是数千柄宝剑堆积而成的剑山,往来皆腾云、驭法器、立于剑上。 纵有九车齐驾的天君,却也先下架。 如此景象,比凡间盛唐竟还要华丽热闹许多。 “叮铃——” 清脆的银铃声响起。 天空一片暗沉,唯有万千星河都要落入她的脚下,为她搭做一座星桥。 低沉却厚重的声音凭空响起。 “这便是你的大道之路。” “繁花似锦,如月当空。” “何故不放下?” 万里天界,何来的风,吹得那空灵的银铃声都如此喧嚣? 何来的风,将这片华丽张扬的阁楼边檐挂着的红灯笼都吹动起来。 点点红,片片红。 秾艳的,热闹的,繁华的! 随之游这一刻走动着,或许是从走动在木质长廊中,或许是从众神参拜的主神之位往台阶下走,亦或者是走在万千星河中…… 无尽而又漫长的修仙之路,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正果。 那声音又说。 “这些便是你未来成道的景象。” “我看得见,天道也看得见。” “既已历如此多险,最后一劫为何却不过?” 慈悲的声音中满是叹息,仿佛真是天道、是神佛、是五界——在传话。 诵经声响起,木鱼被敲响,供奉的线香已经点燃。 何处的声音响起,尖而细长。 “剑仙阁阁主——拜我闻道真神。” 随之游不再走动,站在原地,眼睛微微闭上。 她一袭正红色宝照大花锦袍,身上是锦绣云肩,白而纤细的手指上宝石臂钏、祖母绿扳指、环链,腰间环佩叮当,挂着绸缎流苏香囊。身后仙侍不绝,两边伺候的侍女打着扇子,华丽的宝驾在她脚下。 如此衣香鬓影,华冠丽服,红飞翠舞。 高悬的巨大月亮散发着干净又神圣的光芒,在这一片红中瞩目至极,映照着如今通身气派的随之游。 烈火烹油,繁华着锦——这边是得道后么? 拜我闻道,何等张狂! 随之游睁开眼,陡然间唤出剑来,腾飞云中。 无数神仙宾客惊呼,议论声骤起来,却又听见那该死的不知何处来的风又发出了“呼呼”声,紧接着数千道冰冷的剑气陡然袭击而来。 “咔啦——” 银盘被哪个侍女打碎了么? 不——! 悬空的巨大月亮竟被千道剑影斩碎,如星子般的碎片淅淅沥沥落在,引起众多尖叫声。 数千万光影碎片中,一道黑发红衣的身影飞起,又在转瞬间消失,并不停留。 她穿梭于这精巧建筑中,踏于白鹤之上挥剑肆意出剑,诡异神速的剑影直直朝着众神袭击而去,又激起更高的叫声。他们或施法反击,或四散逃逸,亦或直接破口大骂,哪里还有半分神仙的样子。 数道法术从席中溅射而出,与随之游的剑影缠斗,顷刻间按下那剑影。 众宾客顺着法术源头看过去,却看不清到底是谁,只见阵阵金光,光芒逸散之处尽是玄妙佛法之慈悲。 剑影似乎还在挣扎,却已然失去了势头,奄奄一息被法术钳制住了。再望过去这始作俑者,却发现她早消失在了云边,飞过的白鹤唳声又起。 “叮铃——” 银铃声又起。 但这次,未曾有风,何故银铃响? 既无风,怎有幡动? 那剑仙阁周遭悬挂的仙幡为何在动? 红的幡动,白的幡动,黑的幡动——竟是一道身影,轻巧踩在阁上的灯笼上,然而脚步急促匆忙,仿佛夜行的刺客一般! 她再一转身,万千仙幡尽数自发碎裂朝着她涌动飘逸过来。似天女献舞,又似奇技淫巧,如活物般舞动。 “哧拉——!” 一剑寒光毕露,生生从万千绸缎中刺出! “当啷——!” 那身影持剑砍向金光,如同砍在了磐钟上一般,留下震响。 一道裂痕从金光中浮现。 刹那间,剑光破碎,万千景象皆攸然消逝。 镇魔锁妖塔内,大妖颤颤而动,却并非惊恐,反而大笑。 随之游从起先那金光中而出,握着剑,表情平静,“这就是你的手段?” “这是你的未来,只要放下杀孽。”金光又笑,“未曾想,你宁愿自毁前途?明明天道给你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何等糊涂!” 随之游拔出剑,“留个遗言吧,怪物一般都得有些名台词。” 大妖低吼了声,话音却带了几分怨憎,“我将成魔,本应登帝,五界皆知此事,若你斩我则五界气运大变,你不怕?” 它这话出来,随之游顿了下,嘴角扯了下,“就因为天道要维持这所谓的五界气运,牺牲这么多百姓,也在所不惜?就因为你要当魔尊,所以天界不管,修仙界不管,鸿蒙派也不管?” 她很少一口气问出这么多问题,问完后却突然也想大笑起来。 何等荒谬,这天道,这五界! 随之游又说:“难怪你笃定我大道将成啊,难怪啊!” 它见她这般神态言语,又道:“为何你非要违逆天道,你可知,你若非要斩我,五界内你必定难以飞升!明明你的未来你也看过不是吗?那不是幻想,那是我悟道后所见,我可以预见这一切的!如今魔界混乱,妖魔横行人间,我才应运而生统治魔界!” “你这样斩了我,人间死伤绝对比现在还多!” “修道之人,最忌因小失大。” 它话音顿了下,又说:“倘若你觉得这些太空,那你就不担心出了这妖塔之后会如何吗?” 一阵淡淡的光芒浮现在她眼前,一些凌乱的场景也从着光芒中被映照出来。 谢疾面上带血,白衣凌乱,御剑在云中飞行着。 它说:“你的师傅,已闻你进了妖塔,如今正在赶过来。” 随之游指尖一动,“他也知道,你不能杀吗?” 它道:“他不过是顺道而为,因为这样对你好,没有哪个师傅不想看见自己的弟子能成大道的,最起码,他比任何人都想你能顺大道,成神佛。” 画面一转,便是裴澹跪在青霄宗门口,雨落在他身上,但他背影挺直。 它又说:“你未来的丈夫,因闻此事,求青霄宗放他下凡。他知天道对你多加磨难,他唯恐你出事,也唯恐你中道崩殂。” 随之游叹了口气。 紧接着,鸿蒙派掌门们面色凝重地互相施法卜卦。 它说:“你坏了卦象,他们如今正在祈求卦象,因为事关五界气运。如今你若再逆天而行,杀了我,你恐怕再无容身之处。” “即便你要放弃你的大道,不管这五界,但你想过你的师傅,你的丈夫,你的宗门吗?你的师傅本应飞升,但因担忧你的脾性遭磋磨而迟迟不肯突破。你的丈夫,未来即将继承青霄宗,以青霄剑法渡苍生苦厄。你的宗门,将越发壮大,培养出无数优秀修仙弟子去匡扶正义。而你自己,也本应以唯一剑仙之名飞升成第六界。为此,你的名字甚至不存五界中,是因天道亲自磨砺你,是因你本该属第六界,是因你不需被凡尘所困。” 它的话愈发激动昂扬,语气也狂热起来,身上的金光也愈发灿亮。 随之游仿佛真的因为它的话陷入了沉思,握着剑的手垂落,片刻后她突然说:“刚刚那场景是挺爽的,我顺应了之后,连天君都要拜我吗?” 它说:“是啊,你未来的宫殿剑仙阁,门生无数。” 随之游又说:“那你能预言一下,我有几个老婆吗?” 它又说:“有的,无数青年才俊都想见你用剑。” 它顿了下,仿佛有些害羞似的,“我也想见。” “那我给你舞剑,怎么样?”随之游挥剑,笑了声,“就当完成你的遗愿。” 她挥剑而至,偏偏在这一刻,仿佛天地万物都停滞了一般。 随之游:“……” 服了,打个怪怎么这么多暂停键,单机游戏也不能瞎暂停吧? 一道声音又响起。 那声音说:“你为何如此执拗,为何偏要忤逆我?” 随之游问:“你这话说的,你就是天道?” 那声音沉默良久,又说:“我属意于你,所以这次我不惜给你多次机会劝你住手,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随之游道:“你又能拿我怎么办?不让我飞升?” 那声音道:“口出狂言!那你且看着,几百年后你自会后悔!” 随之游笑了下,“那就让几百年后的我,来告诉你。” 她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黑眸恍惚一瞬。 随之游又说:“不后悔。” 那声音散去了,时间再次恢复流动,吹入妖塔内的风阵阵。 仿佛悲鸣,仿佛叹息。 她的剑凭空而出,无数剑影刺向面前的妖兽,骤然间被那金光吞噬。 随之游祭出通体青光的本命剑,却并不直接攻击,只是爱怜道:“几百年没见过,没想到再见,居然又是告别。” 这是她十九岁所得。 这是泉鸣剑,也是剑山里,最为耀眼的那一柄,名唤十三月——意为满月。 此剑如月,清寒如霜。 她比她的师傅谢疾,还要早百年拿到。 那时,随之游以为自己是终于战胜了自己被天道唱衰的命运,走了一回运。 没想到,却也正正在算计之内,何其可笑。 随之游握着剑,倾注全身灵力,一手结印,抬腿踢开剑鞘。 骤然间,万千剑影刹那间从天而降,打着旋儿落下,果然如万千月亮坠落一般。 如长河一般的光亮狠狠朝着那大妖袭击而去。 “轰隆——” 镇魔锁妖塔炸裂,碎石飞溅,那大妖,哦不,是未来的魔尊身形俱碎。 随之游两手捏决,口中经文不绝。 十三月剑歘然插在巨石之上,光芒大盛,尽数将所有逸散的妖气魔气源源不断吸收着。 一刻钟不到,那青色剑体已通体发黑,原本的光亮也黯淡下去——剑灵已陨。 “咔嚓——” 碎裂声响起,整柄剑也骤然断裂消散。 随之游喉间溢出一口黑血。 以本命剑净魔后,她便再无可能炼化任何一柄剑了。 当时她不在乎,现在她也不在乎。 即便这会儿也不过是归一真境所幻化出来的场景,那又如何,该做的,她依然会做。 天边阴云尽数散去,太阳的光芒仍然灼烈,照得她有些恍惚。 幻境尽数散去,冥冥之中,她居然仿佛又听见几百年前那道似乎是天道的声音。 “为何不顺道?” 闻道于剑,闻道于心。 若道入五界,则她宁入长梦。 第35章 第 35 章 随子游捏着仲长狸来到同窗府上时, 这同窗还在看书,黑发柔顺贴在脸颊上。 他见她来了,便淡淡笑了声, “子游找我,定是有事吧?” “你我皆为同窗, 又同来京城赶考, 我走动下倒是惹人嫌了。” 随子游打开折扇,挡着脸笑道:“是我高估你我情谊了。” “绝无此事。”那同窗也笑了起来, 说:“子游在我们一众人中惯是出尘清高,若有所求我还巴不得呢。” 仲长狸被她塞在怀里, 嗅着她身上浓郁的皂角香味,颇有些晕晕乎乎。 并非觉得难闻,只是,让他总有几分想要沉浸着再嗅嗅。 似乎感觉到他在乱动, 一道温柔的力道轻轻拍了拍胸口的他——是随子游在用折扇轻拍他。 仲长狸越发觉得按捺不住, 悄然间调动神识, 看向了周遭的环境。 果然如她所言,这同窗倒是很阔绰, 这暂居的宅子竟也雕梁画栋,墙上字画均是些名家所作。说来也奇怪, 仲长狸本也只是个山野猫妖,却仿佛天生便懂这些名贵珍品般, 扫一眼就能估量出价值。 他又探了探面前的同窗, 却见他唇红齿白,儒雅随和, 倒也通身气派。这容貌在人间尚且能说俊俏, 但别说跟他比, 跟他见过的那些猫妖比都却只是一般货色。 仲长狸的爪子从肉垫里伸出来,轻轻勾住她内里的衣服,勾出几条麻线来。 哼,她肯定没见过什么才叫俊俏郎君。 随子游虽然注意到怀中这狸奴的动静,却并未在意,只是笑起来,折扇轻拍手心:“好好好,有时清这句话我便开门见山了。” 崔也摇头,道:“子游直说罢。” 随子游从怀中小心掏出了猫儿,摸了摸小猫脑袋,道:“这有一狸奴进了我家院子,如此赛雪毛发,唯恐在我那陋室多待片刻都糟蹋了。我实在爱怜,不忍它在外餐风露宿,但偏生我囊中情况——时清想必也清楚,唉。思来想去,总归想找个熟悉信任的人托付。” 她话音顿了顿,看着崔也。 崔也清了清嗓子,仿佛不好意思了似的,转而看猫。见这猫儿通体雪白,甚是可爱后,他便了然,“果然漂亮,难怪你这般怜惜。” 随子游又是长叹一口气,“若是时清不愿意,我便再寻望陵问问罢。” “子游是觉得我崔家倒养不起一只狸奴?” 崔也蹙了下眉头,一时间竟有些怄气似的。 随子游见他如此,一点也不恼不急,无奈笑道:“时清误会了,不过是我舍不得这小狸奴,怕是忍不住多来叨扰你读书,细想又觉得或许望陵更合适些罢。” 崔也眉头立刻舒展开来,朗声道:“子游何须跟我这般客气,想来便来罢。至于望陵,他倒是跳脱得很,自己都照顾不好。” 随子游两手握着折扇作揖,广袖宽袍随风而动,衬出她清瘦的身子,“那就谢过时清君了。” 崔也走过去,扶起她,“莫要折杀——” 他话音未落,却见攀着随子游的猫儿仿佛恼火一般用尾巴狠狠扫了下他的手。 崔也登时心生好笑,道:“你这狸奴倒是很烦我的样子,怕是舍不得你。” 随子游摸了摸又顺着猫头摸向下巴,笑道:“真的吗?这么舍不得我呀?” “既然如此,子游便多来叨扰我罢,就当为了这狸奴。” 崔也顿了下,又问:“它可有名讳?” 随子游道:“狸奴需要什么名讳,光这两字便足矣。” “子游惯是不拘泥的。” 崔也道。 仲长狸听着他们说着这些话,尾巴一甩一甩的,总感觉有些后悔顺着这随子游的意了。她生活拮据,但他也不是没办法帮她,不过见她这般精怪,便想着掺合一脚找些乐子。 可是这崔也,偏生让他如此不悦。 他有些烦躁,蓬松的毛发光芒都有些黯淡了,胡须耷拉着。 *** 仲长狸来到崔也家第三天了,他果然被崔家精细养着,吃食也是最精细的。 而随子游也果然如她当时所说一般,三天来了两次,看似思念他,实则蹭饭,崔也每次自然也是用最好的东西招待她。 这倒是让仲长狸心里顺遂了些,颇有几分合伙捉弄他人的快感。更何况她得逞后,悄悄抱着他说小话的样子倒确实——狡黠又可爱。 不过除了跟她打配合,仲长狸也没闲着,昼伏夜出吸收灵气继续修炼,弥补之前突破失败的损耗。这日夜里,他惯例踩着月光回到崔也的厢房——崔也让下人做了颇为精致昂贵的猫窝,放在房间一角。 门开了一角,他钻进屋里。 这会儿,崔也还披着袍子,点着灯看书,一旁的书童在磨墨添茶。 仲长狸静悄悄地爬进猫窝里,却还是引起了崔也的注意,看了过来。 他立时便皱了皱鼻子,胡须翘起,他实在不喜欢崔也,多看一眼都觉得糟心。这几天还没跑,还不是得帮随子游的忙,好让她拿他做筏子占些便宜。 不过随子游一个凡人,本也不值当他这般委屈自己的。只是他为何还是有几分动容,难不成只因她愿意救一只猫儿吗? 世间人,愿意救猫的人想必也是不少的,倒也不值得稀奇罢。亦或许只是,他从山野来到这热闹人间还不太久,便才这般容易惦记人类罢。 毕竟……她看起来比如此清贫,竟还想为猫找个好人家。 仲长狸翻了身,觉得她跟普通凡人没区别,又觉得她比普通凡人特别点。 最后,自己也说不出来到底是想法了。 猫猫不懂,猫猫叹气。 这动静竟又激起了崔也的注意,他放下书,朝自己走了过来。 仲长狸立刻起身,四爪抓住猫窝的褥子,尾巴直直竖起,瞳孔竖起,警惕地看着他。 崔也咳嗽了下,书童立时递过一张帕子,他拿着帕子捂住口鼻。 真是奇怪了,明明他好像接近不了猫,一靠近便咳嗽起皮疹,到底为何答应了随子游的托养。肯定没安好心。 仲长狸想着,毛发呲得更厉害。 崔也低头像是透过猫儿看到其他的东西,低声道:“狸奴啊,你倒是像你昧良心的主子,吃喝尽是用我的,却总也不给点甜头。真来我这里打秋风?” 仲长狸听出来些其他意味,狭长的眼眸眯了下。 崔也盯着他半晌,又说:“算了,佳人扮男郎,骨子里也应是个乖戾的,值得多耗些心思。只是你一畜生——” 他似乎觉得这般说话有些粗鄙,伸脚轻轻踹了一脚这猫儿。 刹那间,仲长狸身子一躲便直接顺着他的腿攀爬而上狠狠撕咬起来。几道妖术打出,窗外狂风大作,将几座烛台吹倒。 火苗点燃书页,又饥饿地攀着木桌咬吃着,瞬间留下一片黑。 崔也被咬得一痛,用力一脚直接踢飞这猫。 “嗷呜——” 猫痛呼一声,飞到桌边,恰好被那燃烧的火势撩了毛。惨叫一声后,紧接着便顺着窗台往外一跃,跳入了夜色中。 几个书童喊道:“大公子房间走水了!” 崔也却怒斥道:“先去追那畜生回来!找不到我拿你们是问!” *** 随子游这会儿正睡下,薄薄的衾被属实有些难以抵御这凉意,她两脚搓了搓,却还是有些被冷到没法子入睡。 恍惚间,她意识刚有些混沌,便听到柴门外传来啼哭声。 这啼哭声不绝,如泣如诉,悲恸至极。 随子游迷瞪着眼,细听,却发觉是猫叫。 猫叫——?! 她意识到什么一般,立时掀开被子冲向门口,连鞋都未穿。 “嘎吱——” 一打开门,便看到一只毛绒绒的身影立在门口,澄澈的眸子楚楚可怜地望着她。 随子游大惊,抱着猫儿回到房间,点了蜡烛。烛光下,她这才发觉猫儿一身狼狈,毛发烧黑了一片,尾巴都被燎黑了。 她心疼地摸着这被烧焦的毛发,话音软了起来,“乖乖,疼不疼?怎么回事?” 仲长狸本可以治愈,但委实对那崔也生出了戾气,便决定以这般姿态让随子游与他同仇敌忾。但见她这般心疼,一时间,他又有点后悔了。 于是,他两只爪子扒着她的肩膀,毛绒绒的脑袋埋在她怀里,呜咽叫起来。 随子游听得更难受了,咬牙,“崔也这王八蛋,还他吗世家出身?什么东西!虐猫是吧?” 仲长狸哼哼几声,乖乖趴在她怀里。 随子游道:“烦死了,有钱了不起?” 是啊,起码你惹不起。 不过他也没指望她真做什么,只是想卖个惨挑拨下罢了。 仲长狸舔了舔毛,喉间又呜呜咽咽的。 不过,还是让你心疼些吧,不然你才不会珍惜我这么漂亮的狸奴。 他一边得意想着,一边正舔着毛,却陡然听见随子游的声音:“不行,忍不了,老娘这就去宰了他!” ……!? 仲长狸一惊,舌头差点卡在牙齿里,金灿灿的眸子瞪得圆圆的。 他“喵”了一声。 不可,你未来若是考取功名,总要对上崔家的。 虽然他对人间不甚了解,但偶然看到的话本子也提过,世家多半是占据大权的。 嗯,就像他那座山里的血统好的大猫妖一般。 仲长狸情不自禁为她着急了些,毛绒绒的身子缠着她,还想安抚她。 但根本没用,随子游越想越气,一边抱着猫儿,愤愤起身看了看周围,抄起来一柄晾衣服的竹竿便冲了出去。 仲长狸窝在她怀里,垂着猫脑袋,靠着她。 他听见她怦怦跳的心脏。 ……拦不住了,起初她出主意的样子何其狡猾,现在居然要为一只猫得罪那样的势力吗? 凡间的人都是这般的吗? 还是只有她这般……? 仲长狸蹭了蹭她的胸膛,感觉自己对凡人还不够了解。 猫猫能懂什么呢。 另一边的,下人们正打着灯笼找猫呢,崔也本人也正提着灯笼在门口等消息。 他实在有些焦躁,不知若是随子游明天再来,他怎么交代。 她看着实在很是爱惜这小畜生。 没多时,他看见一道身影从远处走来,手里正抱着什么似的。 是下人找到了? 崔也喜出望外,走前几步,灯笼的光映照出随子游的面容来。 她黑发披散而下,眸子冰冷,漂亮白皙的面容神情淡漠,显出几分烦躁来。 再看她怀中,竟是一只烧焦了的,在撒娇般哼哼唧唧的猫。另一只手还握着一根竹竿。 崔也向来聪明,不肖片刻便会意了,蹙眉道:“子游,你先听我解释!下人无意撞到了烛台,这才——” 他话音未落,那猫儿瑟缩下了,直往她怀里钻。 崔也心道不好,果然,下一秒他便听随子游抱紧了猫,直接怒斥道:“崔也你枉读这些圣贤书,四书五经都读到狗肚子了吧?” 文人中,这话便也是恶毒至极了。 崔也本也不是如此好脾性的,一时间也肝火大动,“随优,哪有你这般强词夺理不听人言的?” 随子游根本不管,竹竿在她指尖一转,被她反手握住刺过去。 崔也不察被刺中肩膀,踉跄几步便咳嗽起来。 随子游脚踢起一头竹竿,再次攻击过去,明明一手还抱着猫,另一手握着竹竿却仿佛握着红缨枪般舞动起来。 清瘦至极的身子,竟有如此功夫? 崔也来不及想,只觉那竹竿如翠影般袭向身子,他躲闪不及挨了许多下。 一盏茶时间,他便狼狈不堪,哪里还有世家公子的样子,黑发都散落了几缕。 崔也愈发恼怒,不自觉吼出了真心话,“就因为一只畜生!几年同窗情谊不要了?你也不看看我是什么出身,你随优又是什么出身!?你也不怕!?” “我怕?我管你什么出身,今日你我同窗情谊已尽。”随子游冷冷地将手中竹竿一扔,从怀中掏出折扇,手指一动,折扇上便浮现几枚暗刃,滑向衣袍。 她冷声道:“从此你我割袍断义便是。纵我随子游只是一介穷书生,也绝不于你这般人相与。” 随子游收起折扇,转身就走,背影挺直如松。 那快青色粗布便轻飘飘落下。 崔也伸手抓住那块布料,满是恨意地看着随子游的背影,却正好与那趴在她肩上的猫儿对上视线。 那猫儿金眸眯着,竟似在对他笑一般,胡须翘起,紧接着,又仿若挑衅一般伸出带有倒刺的舌头轻轻舔了下她的脖颈。 这畜生! 崔也攥紧了手中的布料。 洞府外的阎王,看着云镜中这一幕,有些怔。 他透过云镜倒也能看出,随之游倒也确实狠心,将灵力记忆都封了,竟是真在做凡人。 但越是如此,越能彰显本性。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竟真为一只猫得罪世家权贵。 这随之游,如此油嘴滑舌,又如此疏狂。 真是矛盾。 他正想着,陡然间洞府颤动了下。 看来随之游已经破劫成功了。 这更奇怪了,这速度也太快了,她真的有心魔和执念么? 若是没有,又为何对证道如何执着? 阎王收起云镜,笑吟吟地看着随之游:“真快。” 随之游愣了下,有些尴尬,“啊这,我好歹是你好兄弟的前妻,你这样开黄腔不合适吧?” 阎王:“……?” 随之游挑眉,又说:“你也很快。” 阎王也有些尴尬了,只是说,“我并未进去经历心魔劫。” 他说完,又咳嗽了声扯开话题,“你似乎快要突破了?” “是,我准备开始调息。” 随之游说完,意识恍惚一瞬,感觉到归一真境的灵气已慢慢淡去。看来过不了多久,她便要被这归一真境送回修真界了。 ——约莫还需一刻钟。 怎么跟等公交车一样。 随之游握着剑,坐在石头上,体内灵气躁郁不安,果然是要突破的征兆。 她慢慢施法调息,闭上眼。 阎王又问:“你突破后,回到修仙界要做什么?” “外面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 随之游问。 阎王掐了下手指,“两天。” 随之游:“还行,我再修仙界修炼半个月便杀回鸿蒙派,取掌门项上狗头。” 阎王蹙眉,“你似乎不知道鸿蒙派掌门的事?” “什么事?” 随之游疑惑地睁开眼。 阎王摇头,“三日后,便是他登神大典,天界早已为他留了位置。” 真服了,三天后,加上她现在能突破拿到的灵力,也才堪堪到元婴。 她拿什么杀这掌门?拿她这一身共产主义阶级的贫穷吗? 随之游蹙着眉头。 不知为何,阎王见她如此,竟没忍住继续问道:“你为何非要对你的宗门下手?” 随之游道:“这人卡我学位证!” 阎王道:“什么?” 随之游说:“算了,我的文字你不懂。” 阎王:“……?” “若你杀不了呢?” 阎王又问。 随之游嗤笑了声,显露出几分张狂,“没有我杀不了的,只看我心情罢了。说不定,改日我想开了,就放那掌门一条狗命。但恰巧,我转世至今,只想搞点大新闻。” 她话音落下,清冷剑意陡然袭向阎王,堪堪停在他眉心,激起他额前黑发。 阎王瞳孔骤缩,紧接着便听见她轻巧的话音。 “你看,若是我想,你这阎王也得换人做。” 随之游笑出来,又立刻收起剑意,唯恐这片刻的装杯被谁察觉。 阎王面色有一瞬的苍白,心脏狂跳。 这剑意何等凛冽肃杀。 一剑横行万里长,不知何处是神光。 她说得不假。 不过,她怕是不敢用的。 这么想,他便又觉得好笑,问道:“你的心魔与执念是什么?” “我以为你会偷看,竟没有么?” 随之游反而诧异了。 阎王低笑,“我试过了,唯有你的不行。” 他又说:“倘若你不愿意,也无事,只是我多嘴罢了。” “无妨。”随之游索性停止了调息,她支着脸,大有指点江山的意味,“想当年,也不是我吹,是天道都想让我成神。但是呢,我这人吧,天生傲骨你懂吧?就是那个,那个句子什么来着,就是,忘了。反正我呢,天生就是个二五仔。” 阎王心惊胆战地听着她这没文化的话,小心翼翼道:“你是想说反骨?” “哦对,反骨,差不多意思。”随之游继续指点江山,手臂挥舞起来,话音潇洒,“谁也别想教我奴颜卑骨。” ……如果是以前,他必然又觉得她在吹嘘。 但想起仲长狸幻境的画面,他便相信了。 既然如此,又何苦证道。 他想。 但随之游仿佛看出来他的表情一般,笑道:“我证道,只为证大道荒谬。” 阎王回味了下这句话,不敢再多问,唯恐折损气运。 随之游也不多说,继续调息。 阎王却生出恻隐之心,低声道:“谢疾近日已下界,为治理八海之乱。” 随之游睁开眼。 他又说:“他对你情谊如此深厚,想必帮你遮掩些用剑的痕迹,并非难事。” 随之游道:“懂不懂什么叫一剑霜寒十四州啊?我一出剑,万一修仙界全炸了,新仇旧怨都来找我怎么办?” 阎王:“你倒也没有这么出名吧?” 随之游:“别说了,我怕你被我的粉丝们冲。” 阎王:“……?你说话方式倒真是令人不懂。” 随之游脑子活络起来,心想该怎么找到谢疾。不过比起怎么找,更忧虑找到后开场说什么好。 师傅,那年杏花微雨,我动手捅了你,或许一切都是错的? 师傅,你还记得几百年前,大明湖畔捅了你一剑的随之游吗? 师傅,我想和你困觉……嗯!? 随之游暗暗将这乱七八糟的话唾弃了一遍。 而阎王又化出了云镜,开始看起了仲长狸那念念不忘的爱情故事,却陡然想起主角之一就在身边。 他看了下闭眼调息的随之游,决定将云镜收起,却听随之游道:“你继续放呗。” 阎王:“你不是在闭着眼么?” 随之游有些恼怒:“让你别关就别关,我在听。” 虽然看过去的恋爱往事很尴尬啦,但不看看他的心魔执念,以后他万一找上来可怎么应付。 阎王:“……行。” 他便继续放着,那镜中正正是一只毛绒小猫钻进她被窝的场景。小猫仿佛真跟不懂事的小猫似的,窝在随之游脖颈里蹭了蹭,黏糊糊的。 阎王:“……” 受不了了,一想到这猫是仲长狸,他有些崩溃。 但紧接着着,那猫儿身上一阵金光浮现,一个一身白衣的翩翩公子便浮现其中。他漂亮的面容上有些懵懂,狭长的狐狸眼却已眯起来,白色猫耳在头上翘了翘。 他身下的随子游面色惊诧,眼睛瞪圆。 仲长狸笑吟吟,薄薄的红唇勾起几分弧度,话音带着几分压低的笑。 他说道:“我来报恩了。” 阎王:“……!?” 随之游:“……!?” 她尴尬得咬牙,也不调息了,睁开眼就冲过去打碎云镜,“别看了!下面要付费了!” 阎王非常艰难地消化掉自己的好兄弟、堂堂治山帝君、上古神狐竟在自荐枕席这个事。 许久,他面色复杂看着她,最终只留下一句话,“我以后绝不再会掺和你们之间的事情,你放心吧。” 谢谢,且不说仲长这番姿态属实有点恶心到他这个好兄弟,就凭仲长口口声声说在凡间都是她对着他百般讨好,他不得已委身的鬼话,阎王就觉得这仲长怕真是无药可救,荒唐至极了! 随之游:“……?” 这话听着好奇怪。 等下,翻译一下,阎王是不是在说…… 尊重,祝福? 第36章 第 36 章 随子游诧异地看着身上着猫儿美人, 手指微微颤抖,表情震撼地仿佛五官都要模糊了一般。 仲长狸一手搂住她的腰,将她的身子搂得离自己更近了些, 一只手撑着床。 他贴近几分,唇角弯弯, 狭长的眸子含情带笑,“这样就不认识我了么?” 随子游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好半晌,才说:“你是精怪?” “妖怪。”他头上的猫耳动了下,身后毛绒绒的白色尾巴扫着, 撩过她的腿,“很害怕?” 随子游仿佛还在消化这件事。 仲长狸却已经如猫一般,将脑袋缩在她脖颈间, 抬眸望她,“我姓仲长, 单字一个狸。” “所以,你是狐狸还是狸猫?” 随子游脑子仍在神游,顺着他的话就问。 仲长狸一时间生出些恼怒, 低声道:“难道就不能是狸奴?” 随子游终于把所有事情都理清楚了, “所以, 你果然是猫妖, 不是变成了我的猫?” 仲长狸点头, “是。” 随子游又问:“那猫从头到尾都是你?” 仲长狸:“如假包换。” 随之游点点头, 垂眸看了看面色含春的仲长狸, 一伸手就按住了仲长狸。又伸出一只手握住腰间的手。 他的手倒是暖和。 随子游这么想,却又感觉手心的手微微颤了下,她看过去, 却见仲长狸眸光闪烁着。 ……妖怪还会害羞啊。 圣贤书也没说啊,当然,话本子也没怎么说。 随子游捏着他的手,膝盖屈起,顶着他腹部将他按住。 仲长狸一时不察,只见天地旋转一番,衣服同衾被摩擦的声音响起后,他竟反而被随子游压到了身下。 ……等急了? 仲长狸抬头。 随子游两手按着他肩膀压住他,面色凝重,“变回去!” 仲长狸:“……?” 随子游又用力摇晃起他的身体,“快给我变回去!你他妈的!我真的没钱了!变回去!” 仲长狸:“……” 他便晃得黑发凌乱,穿着的白袍滑落,露出光润如玉的肩头,风鬟雾鬓,显出几分倾国倾城并可怜的样子。 随子游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你变不变?!” 仲长狸有些无奈,抬起手,指尖亮出点光芒,紧接着几枚金元宝浮现在手中。 他问:“够了吗?” 随子游:“……” 她直直盯着那金元宝,所有慌乱都消散了,两手从他肩头垂落。 随子游:“怎么变出来的?” 仲长狸:“施法从崔也那里偷的。” 随子游:“……他这般黑心又有失文人风骨的朱门子弟,钱都是脏的。” 仲长狸歪头。 随子游两手捧着他的脸,面色又凝重起来,“所以多偷点,我清高,我能净化这脏钱!” 仲长狸:“……” 他笑出来,白而蓬松的尾巴环住她的腰部,挺着身子凑过去亲了亲她。 “你不是狸奴吗?”随子游有些受不了一样,往后偏了偏头,“为何如狗一般,这么的粘人。” 仲长狸闻言居然真的停下了动作,仿佛思考了起来,他又说:“狸奴就不可以粘人了嘛?” “可以,前提得是你真的是狸奴。”随子游这么说,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她拢了拢被子躺下,“好了,如果你真是来报恩的,就变回去罢。” 她指了指床榻,“我这榻已经要摇摇欲坠了,你若是变回去还能睡上被窝,不变回去就劳烦您出去睡了。” 仲长狸权衡了下,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变回模样颇为可爱的小白猫。 随子游再看这猫儿,还是觉得心生欢喜,两手托着他的肚皮抱在怀里,扯上被子便睡了。 他就窝在她怀里,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和皂角味,不知不觉便打起呼噜来。 原型就是这么个缺点! 仲长狸努力克制喉间的呼噜声,但却还是忍不住咕噜咕噜着。 **** 一眨眼过去了几天,得亏仲长狸施法从崔也搜刮的财物,随子游这破旧的小院儿逐渐添置了不少东西,连一些走访的秀才们也直呼这看着竟有几分寻常人家住所的样子。 随子游也不多说,只是笑。 这日,又是一个书生来访,早早听见脚步声的仲长狸立时化作猫儿,跳到了随子游怀里。 那书生肩宽腿长,肌肤麦色,看着便是个练家子,生得也面善。 他一见到随子游便喊道:“子游,你跟时清怎么回事啊?” 仲长狸爪子又忍不住去勾她胸口的衣服,被随子游用折扇轻轻拍了下爪子,喉间便呜咽一声。 随子游倒也习惯这书生的问话,这些天来访的书生无非都当了崔也的说客,来这儿也不过是为了劝和或是劝她去给崔也道歉。 春闱快近了,她若是能中举回乡做个私塾先生想必也不差的,何苦得罪同乡的大世家崔家。 随子游对他显然比应付素日那些书生态度更好些,因为连起身也是没有的,只将书搭在腿上,人还躺在摇椅上。 直到那书生站在她面前了,她才道:“还未望陵,便闻望陵。” 邱选吉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趣了,笑起来,“几日不见,子游倒是更刻薄了些。”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都多少日了。”随子游摸了摸怀里的猫,又说:“忙着干什么大生意了?也不来走动了?” “这么多问题,我竟不知道该回哪个。”邱选吉这么说,却还是一个个回答道:“之前应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的约,潜心画了几幅画罢了。” 随子游意味深长,“了不得的大人物,便让我猜一猜?” 邱选吉拖了张木凳坐下,“你猜。” “可是京城中书知事?” 随子游道。 邱选吉本是调笑的样子,闻言却没忍住挺直了背,有些诧异,“你也太神了,我可是半个字都没说,这也能猜中?” “他的千金,年纪也快到了,前不久他的老丈人被明升暗贬掣肘了。而他自己怕也是攀不上更高的位置,这择婿往平找都难。”随子游打开这扇,露出含笑的眼,把话音压小了,“看来春闱后,望陵怕是要双喜临门了。” 邱家虽说不上是名门世家,但在示洲多少也有些根底,更何况祖母也是个县主。 邱选吉眼睛瞪大了,好半晌才说:“子游明明看着除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没想到居然也——”他本也并非想贬低随子游,然而话说到这儿竟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汇,最后嗫嚅着没说话了。 随子游也不恼怒,仍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摸猫。 她又说:“我以为望陵应该更高兴些,怎么倒很失望?” “没什么,只是对子游出乎意料罢了。” 邱选吉只是这么说,可惜他的确没什么心眼,面上多少表现出点其他心思来。 随子游便叹了口气,道:“你我既然即将参加春闱,谁又不想拜相封侯呢?但官场凶险,且不说高相、陆侯、崔家三家掣肘制衡,除却明面上的争斗,但是内阁便也分三派。前不久朝廷内高相推行变法,崔家文臣看着支持,实际上却是为了削李家,因为变法一条便是闲田尽耕。” 她慢条斯理地将厉害摆在邱选吉面前,又问:“望陵难道想都没想过,若是闲田尽耕,连你邱家的土地可也要收回去咯。” 邱选吉听得头脑发昏,只是呆在原地,“子游一说,我想起来……好像前不久家中确实来信,询问过我土地处置的事,我当时还纳闷为什么要把田地全卖了……” 随子游收起折扇,拍了下手心,笑道:“望陵,你这木头脑袋啊。” 邱选吉叹气,“子游过分高瞻远瞩了,令我佩服。那倘若春闱高中,子游又要加入——” “慎言!”随子游用折扇敲了下他,面上笑意淡了,“这种话也敢乱说,不要命了?” 邱选吉背后冷了下,这才意识到严重性,嘴唇动了下讨饶,“我的错,我的错!原谅我口不择言了!” 如今本就朝堂本就各方势力割据,党派混乱,这种话问出来,保不准以后便被盯上。 随子游起身,“我唯寄念天下,见百姓安家乐业罢了。望陵君请回吧。” 邱选吉也知自己方才说的话确实不适,也不敢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他离开后便也沉思起如今朝堂政局,想了许久又想起她最后那句话。 唯寄念天下,见百姓安家乐业。 这话,随子游怕是想做纯臣!?何等荒唐!入朝为官,谁不需要拜码头先寻个大树啊,遑论一个寒门中人! 他心中有了些考量。 而另一侧,仲长狸听见邱选吉的脚步声远了后,这才跳下她的膝盖化作了原型。 他问:“你们这人类的朝政怪乱的啊。” “是啊,毕竟那位年纪小,可不是谁都想拿捏。”随子游十分费力地拖着摇椅,“搭把手,太阳跑了!这里晒不到了,帮我往后面拖下椅子!” 她明明就拖了一小会儿,脸已经微微发红了。 仲长狸便慢悠悠施法,挪动了下椅子的位置,倒很是疑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难道书生就都这么无用吗?” 随子游累得气喘吁吁,坐在椅子上,费劲苟着小案几旁的茶壶,“也不能这么说,多少败坏朝政的贪官可都是书生,这么一说,无用反倒是好些。” 仲长狸想起来她方才与那什么望陵的对话,便问:“那阿游笃定自己能做官吗?为什么一定要当官呢?” 这天底下,是否只有这样一只小妖怪才能问出这种问题呢? 随子游没说话,只是打开折扇挡住脸,笑吟吟地去摸他头上晃动的白色耳朵。 他便只是蹙着眉,微微歪着头看着她,很是不解。 随子游道:“那我问你,你曾跟我说,你在山里修行的时候也被那些厉害的大妖欺负过。难道你就不想成为他们之中的首领,或者说生在一个繁花锦簇的大妖家中,不用费心历险,就算是修炼也有家里为你准备增强修为的灵药仙丹,帮你找到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吗?” 仲长狸道:“这是当然。” 他的尾巴晃动了下,“但我是绝对不会做小伏低,一步步走到这样的位置的。” 随子游问:“你会怎么做呢?” 仲长狸笑了起来,狭长的眼睛弯弯,“自然是挑拨离间,看他们互相残杀才有意思。” 随子游的折扇拍了下手心,愣住,“你是反贼啊?” 仲长狸:“……?啊?” 随子游:“好巧,我也是反贼。” 仲长狸:“……?可你不是说你惟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吗?” “对啊,我们只有把这封建制度推翻了,他们才能安居乐业啊!”随子游握住仲长狸的手,道:“以你的姿色,你不如进后宫,到时候我在朝堂,我们直接两面包夹芝士,把这群人夹在中间懂吧?” 仲长狸什么也没听见,只听见这一句“不如进后宫”,立刻恼了起来甩开她的手。 他道:“我才不进!我不要!” 随子游道:“也是,这老皇帝也确实没本事,不然你去高相那里?他权倾朝野!” 仲长狸的尾巴直接呲起了猫,化出原型,伸爪子狠狠挠了她一下,气得跑了。 随子游手上立刻浮现出几道血痕,她自己理解不了一般十分疑惑。 白色毛团的身影晃了晃,便消失在墙边。 随子游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猫跑了! 她忙不迭出去找猫。 几个时辰过去,太阳西沉,天色很快暗下来。 随子游一刻不停地找着,发丝凌乱,面上被汗水沾湿,还沾了几缕灰。 终于,在一棵近一丈的树上瞥见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 她有些迟疑,“仲长,是你吗?” 猫甩了甩尾巴,没理她。 但这尾巴一甩,她反而有些确定了。 随子游叹了口气,喊道:“怎么了呀,跟我回去罢。” 仲长狸不仅不搭理,还翻了个身,用毛绒绒的背部对着她,引得她想上手摸摸了。 可是这树倒也确实高,随子游是轻易爬不上去的,便也只能在树下跟他说着话。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方才只是开玩笑,没打算送你出去啊。” “仲长,小猫,狸奴,下来好不好?” “不会把你送人的,是我乱说。” 她说了好半晌,仲长狸偏生哄不好似的。 随子游没了办法,伸手摸了摸树,略一思索便顺着树干攀上去。 这树笔直,树皮也并不算老糙,她爬得有些费劲。 仲长狸察觉到后,便立刻化出了人形,顺手折下一段树枝落叶便扔她,“我还没有听够你的道歉,你不准上来!” 随子游偏头躲开,“你又不像是在听的样子。” “我在听!”仲长狸脾气更大了,又拈起断了的树枝扔她,“我跟了你这么久,你居然随口就能说出要把我送人的话!” “你太好看了。”随子游挨了树枝一下,抬头望他,黑眸中竟反而有些委屈,“你总说在报恩,可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报恩完就走呢?” 仲长狸细长的眼垂落,“我又没说我会走。” “但我想不出来你为什么不走。”随子游顿了下,才说:“说到底,我这般贫寒,又能用什么留着你呢?” 她又说,“你还没修炼到家,始终不懂人类的感情复杂,不懂我这现实到冷酷的揣测,亦不懂人心的复杂。” 仲长狸摸了摸胸口,漂亮的面容上怔愣了下,“我懂的。大概和我在山上摘果子时,是一样的。这就是我的感情。” 随子游摇头,“这不一样,你不是也跟我一起看过话本子吗?如果是你说的这样,那你能为了摘果子就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吗?愿意为摘个果子,就被曾经欺辱过你的大妖们围住刁难吗?愿意为摘个果子就甘愿献出很多很多重要的东西吗?” 她明明之前舞竹竿舞得虎虎生威,但身体竟如此文弱,爬得面色快苍白了。 仲长狸看着她,手指动了下,道:“可是我觉得你很好很好,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一样的。”随子游叹了口气,却又说:“但如果你能一直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感情便更好,来去如风,何等自由。这边是我最最想得到的,但也最难得到的。” 仲长狸问:“为什么?” 随子游道:“动心,是要冒着被伤害的风险的。因为世界上,总会有人心怀不轨,他们并不懂得爱,但他们会把自己伪装得和常人一般。嗯,就像你化作人形一般。他们最珍重的只有自己,把他人的倾慕与情谊皆当作可随手丢弃的鸡肋,看不见他人的难过与痛苦,如果你碰到了他们,那怎么办呢?” 她又说,“不懂是最好的。你可以只当一只狸奴的。” 仲长狸突然感觉到闷闷的,他想着,是不是生病了?还是说,快下雨了? 狸奴们其实是能通过胡须预测天气的,但他现在没有胡须,所以他也说不清。 仲长狸便颇带怨气地看着还在努力往上爬的随子游,手里的小树枝便又扔过去——她脑袋上已经又不少跟短短的小树枝和木屑了。 下一刻,一个挑着货物的货郎便路过了,颇有些诧异地看着树上的他,又问随子游:“小兄弟,你这是?” “啊,今日看月亮正圆,便想着跟兄友一起赏月。” 随子游出口便编了这话。 “呃,你们读书人的风雅我倒是不懂。”挑货郎又看了眼仲长狸,问:“那你这兄弟,何故如此对你?” “他啊——”随子游知道是自己身上的木屑树枝出卖了一切,顿时面上有点无奈,她又继续说。 “他在捣蛋。” 挑货郎看向随子游,却见她面上仍是笑着的,语气熟稔中带些轻佻。 一时间,他竟觉得捣蛋这个词汇颇为可爱天真。 挑货郎不再多问,挑着扁担走了。 树上的仲长狸捏着树枝,心下却不知为何,竟也为这一句捣蛋感到了奇怪。他又摸了摸胸口,静静想了会儿,黑长的睫毛垂落。 片刻,那挑货郎走远了后,仲长狸施了法,一把将随子游托举到了树上。 随子游擦了下汗水,问:“不生气了?” 仲长狸好半晌,才“嗯”了一声。 然后,他又问:“子游,要怎么样,你才会喜欢我呢?” “你既然连喜欢都不懂,又为什么要我喜欢你呢?” 随子游问。 “因为我觉得,我很快就要懂了。” 仲长狸这么说。 随子游说:“还是不要这么快懂比较好。我非良人。” 仲长狸却已没有骨头一般,挽住她的手臂,活像个妖妃一般风情万种。 他道:“子游的好,只有我知道。” 看到这里,阎王已经有些不忍心了,他回头看了眼随之游,却见她的身形已经消失了。大抵是已经离开归一真境,去找她的师傅了。 ***** 鸿蒙派内,几重阵法早已布置完毕,平日里练法的白衣弟子们这会儿仍在紧锣密鼓地各自装点着鸿蒙派,那些没入门几天的弟子们虽然跟着师兄师姐们忙碌,却总也难免偷偷摸鱼说些小话。 这会儿,便又三个弟子窝在一处僻静的竹林处谈天。 “今天过去一半了,这么一说,岂不是还有两天半,我们就要能看见掌门登神了么?” “好激动啊,我们好幸运,居然能看见这个!” “就是就是,只是按理说这不是让我们宗门更出名的好事吗?为什么要在门派里设置这么多禁制啊?” “我也不懂,听说也没有请什么其他门派的大能来观礼,不然能让其他门派的人嫉妒死。” “对啊,听说上一个登神的人也在我们门派,才百来年。” “你记错了吧,上任剑尊飞升也快几百年了吧?” “不是啊,不是上任剑尊,听说是上任剑尊的徒弟,现任剑尊的师傅。” “还有这种事?你怎么知道的?我听都没听说过啊。” “我也没听过。” “早上我下山置办些杂物时,听山下卖货那老大娘说的,她还说当年那人很厉害。” “吹得吧?厉害的话我怎么没听过?” “肯定是吹的,我也没听过,要飞升成功了门派为什么不宣传?” “你还真说对了,还真是没飞升成功,说是已经扛过了雷劫,结果飞升上——” 三个弟子聊得正开心,却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你们三人,是那个宗下的,任务可完成了?” 三人看过去,却见一人长身玉立,背后背着三把剑,惯常笑着的脸上没半点笑意,俊俏的面容上含了几分阴沉。 三人立刻告罪,忙不迭地散开了。 待走远了,其中一人才忍不住低语,“明明刚来门派的时候,鹿剑尊最好说话的。” “就是,虽然对剑修弟子严苛,但也没这么夸张吧。”另一弟子符合,又说:“他沉着脸好几天了都。” “怎么还敢说啊,赶紧干活去吧!” 第三名弟子无奈极了。 而鹿淞景却已御剑飞往山下了。 他有些奇怪,师傅的名字自从飞升失败后便鲜少有人提,一个普通的卖货人怎么知道? 到了西华壁山山下的市集里,他一路走走看看,没多时便果然看见一个老大娘摆着个新摊位。 那摊位上并没什么新鲜物件,但那老大娘直接躺在摇椅上,旁边立着个牌:“十文十文,全场十文,老公死了,清仓处理!” 鹿淞景:“……” 第37章 第 37 章 随之游只是小憩了会儿,便感觉有人停留在了摊子前。 她有些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看过去,却又在看到的瞬间没忍住抬起了一条眉毛。 哟,这不是她的大徒弟么。 不过,现在可不是相认的时候,也不是她能动手的时候。 随之游便懒洋洋地晃了下椅子,身下的摇椅便发出了难听的嘎吱声,她又觉得腰有点酸,调整了下位置才出声,“年轻人看了很久了,有什么想要的么?” 仍在低头的鹿淞景便抬起头来,如墨的眼眸对上她的视线,面上表情平淡,“并无,便容我再多挑下罢。” 随之游一时间多看了他几眼,只是点头。 嗯,眉头紧蹙,眼神暗沉,心事重重。 这看着可不是个好苗头。 她伸手随意指了指摆着的一个签筒,“若是年轻人没什么心仪的,不如来算算卦?” 他道:“多少钱一卦?” 随之游面不改色,狮子大开口:“十钱灵石。” 鹿淞景果然轻蹙眉头,“大娘,何故这么贵?” “当然是因为我准,所以贵,你要是想花少点钱也行。”随之游弯腰拎起签筒,“这样吧,这签筒里有红色与蓝色的签子,如果抽中红色,你付十钱,任何问题我能帮你卜卦。如果抽中蓝色,你便只付一钱,但我也只能给你算三日内的事情,如何?” 鹿淞景没拒绝,伸手接过签筒晃了晃,竹签碰撞摩擦着竹筒,发出好听舒缓的沙沙声。 随之游心情极好地从虚空中掏出团扇扇了扇风。 稳赚不赔的买卖,反正她也不会算,糊弄傻子罢了。 “啪——” 细微的声音响起。 两人齐齐望过去,一根黄色的,写着“极品上上签”的竹签掉在地上。 随之游:“……” 见了鬼!怎么连抽签都是上上签! 这破烂修仙界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鹿淞景偏偏拈起竹签,诚挚又认真地睁着眼道:“如此好的签文,可惜不是蓝,也不是红,那接下来这账怎么算?” 随之游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说:“恭喜你,既然是极品上上签的话,那你自然二者兼得。” 鹿淞景面上有了些开心,“你是说我既能只花一钱,又能问卦各种事了?” 随之游微笑,“不是,我是说你不仅要花十钱,还只能算三日内的事。” 鹿淞景:“……!?” 他大为震撼,道:“大娘,没有你这么做生意的!” 随之游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签筒,“算就算,不算就滚,别在这里打扰我的生意。” “……那好吧。”鹿淞景盯着她手里的签筒,长叹了口气,掏出了钱,“劳烦了。” 随之游借过钱,这才喜笑颜开将签筒恭敬递上去。 鹿淞景晃动签筒。 一根签应声落下。 随之游拈起,问:“你算什么东西?” 鹿淞景:“……” 他腮帮子动了下,显然是咬了下牙,好一会儿才说:“平安。” 哟,看来是把自己说要杀了他的事情惦记上了。 明明大小算个剑尊了,这么不经吓? 随之游挑眉,看向他,“三日内,血光之灾,但说不定你还——” “我知道。”鹿淞景说,他抬头,黑眸深深地望着她,“我算我师傅的。” 随子游:“可知她生辰八字?” 鹿淞景:“不知。” 随之游:“那她叫什么?” 鹿淞景:“大娘既然说自己算得准,难不成连我师傅是谁也算不出?” 随之游笑出声来了,她将手里的竹签扔回签筒内,只是说:“行,给你算。” 她晃动签筒,不久,一枚竹签便从筒中滑落。 鹿淞景还未看清那签上文字,便见那签被迅速拿起了,接着便听道那声音说:“大吉。” 他抬头看过去,见那大娘老神在在,自信十足。 她说:“去芜存菁,浴血而生,脱胎换骨,始获大道。” 鹿淞景问:“浴血而生?” 随之游只是笑,“这我就不知道了,她既然是你师傅,想必还是你更清楚为何浴血。” “非要如此?”他顿了下,又说:“没有办法阻止么?” “浴血而生,乃是你师傅的造化,又为何要阻止呢?” 随之游反问。 她并不等他回答,紧接着又说:“年轻人,何苦担心你的师傅呢?依我所看,她前路不可估量。反倒是你愁云笼罩,似有灾祸,何不算算你自己的命?难道你不担心自己的修仙之路?” 鹿淞景顿了下,才问道:“如果你说的灾祸正与我师傅有关呢?我又当如何?” 随之游顿了下,又说:“那便只有两条路了,要么,便顺从你师傅,接受着劫难。说不定,到时候反而有一番造化。” “另一条呢?” 鹿淞景问。 随之游继续说:“要么,便迎头与你师傅抗争,彻底解决这灾祸。” 鹿淞景呼吸粗重了些,她看见他指节被攥得苍白。 又是一阵沉默。 鹿淞景说:“若我都不愿呢?” 随之游道:“年轻人啊,你们这种修仙人我也看多了,这也不想那也不愿,左不过是想取折中之法。我不知道以前你是如何取舍,但如今我只说一句,若你无法取舍,恐受更大灾难。” 鹿淞景垂下了头,神色晦暗不清。 随之游言尽于此,兀自开始收拾摊子上的东西,将它们放入储物介子中。 本来想在这里蹲点等谢疾的,但谢疾没碰到,先碰上鹿淞景。 不过想来想去,谢疾估计早也回到仙界了。 唉,如果这几天再找不到谢疾帮她护法遮掩剑气,恐怕她也只能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去杀掌门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收拾,却又听鹿淞景问:“你要收摊了吗?” “是,今天的机缘已被你所占,自然要换个地界。” 随之游道。 鹿淞景却说,“稍等,若你能遇见我师傅的话,麻烦帮我捎句话。” 随之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什么话?” 鹿淞景眸色沉沉,表情认真,话音一字一顿道:“无论是宗门,还是她,我一定都会保护好的。” ……说不通。 你啊你,白瞎你这好气运了。 随之游心中摇头,却又觉得好笑,却又突然道:“如果你这么想的话,你日后恐怕比承受我所说的灾祸还要痛苦。” 他翩然转身,并没有再回复她,御剑离开了。 随之游看着他身后的三把剑,又想了想自己今早才去打铁铺花二十文买的铁剑,暗暗道:“莫欺少年穷!” 她愤愤地将摇椅收入空间介子中,最后便只剩下了手中的签筒和方才抽出来的竹签。 随之游细细看了自己抽的那枚签。 下下签:衰木逢春少,孤舟遇大风。 她垂落睫毛,笑了声,将签文扔进竹筒里一并放入介子空间中。正准备离开,一抬脚却踩到了什么。 “噗嗤——” 什么东西爆汁了一般炸开了。 随之游低头,却见一枚果子被自己踩在脚下,红紫的汁液溅到了靴子上。 草,这果子好像还挺贵的还。 这咋整啊? 她顺着脚边看过去,先看见一个卖着灵果的枯瘦老头,摊子上一堆颜色十分鲜艳的果子,那老头如今还在剥一个外皮颇有几分难剥的果子。 看起来好像没注意到,溜了吧。 她静默无声地收起脚,旁若无人地准备离开,却听老头喑哑的声音响起。“二十钱一个。” 随之游:“……” 她诚恳道:“我没钱。” 老头说:“你踩了果子,付钱。” 随之游:“……”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就赚了十钱,出二十钱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随之游撸起袖子,停下脚步,叉腰做出泼妇状来,“哎哟你在这里摆摊才几天啊?知道我是谁吗?自己的果子不好好放,怎么还讹人啊?!” 老头站起身来,枯瘦矮小的身子才到她胸口,“我昨天早上就来了,而且你自己不长眼。” 哦豁,她昨天下午来的,按资历输了。 “我不长眼?是你果子滚出来了好不好?”随之游决定直接岔开话题,扭动着臃肿的身子,手臂挥着大骂:“你以为这是你家啊?” 老头也生气了起来,拧着眉头就说:“无理取闹,赔钱。” 随之游眼见这人油盐不进的样子,话锋一转决定服软,不想继续纠缠,便又说:“算了,我仔细一想觉得没什么好计较的。说真的,我看你年纪这么大了,还要自己出来赚钱怪辛苦的,这样子,我好人有好心给你五钱放你一马。这事儿就过去了。” 她说完,从怀里掏出五钱银子,又拍着老头肩膀,苦口婆心:“怎么样?五钱也不少了。我们一把年纪出来摆摊,还不是因为子孙不孝顺,我刚刚呢,可能确实也没注意。这钱你先收着吧,你等我过几天赚够了再赔给你。” 老头偏偏在这个时候较真起来,“二十钱,不给不准走。” 随之游:“……” 你没完了是吧。 她直接把钱收起来,“你这老头怎么好说歹说不听劝呢?那这样,有本事你打死我!” 随之游刚说完,就看那老头面色微动,似乎在想什么。 她准备继续再劝,可老头去已然决定了一般,手中银光一闪,掏出一把剑。 老头坚定道:“既然如此,那好吧。” 随后,他直接握着剑便砍过来。 草啊,你他吗来真的啊。 随之游大为震撼,连连后退,仓皇中也迅速掏出一把铁剑迎他的剑。 “咯噔——” 两把剑相撞,火星四射。 瞬间,街道所有摊贩齐齐看了过来,还有人叫好。 两人一路从街头打到巷尾,剑光中法术乱飞,摆摊的修仙人们一边施了屏障一边展开了激烈的解说。 时不时还有个想劝架的人掺合其中,又被两人的剑法对擂吓跑。 老头看着没什么本事,剑招朴实无华,但随之游又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剑意,更不敢动真格伤及对方性命,只能囫囵抵挡对方的剑。 她不得已就这样被这老头逼得打了一刻钟,在挡住老头的第十八剑后,随之游决定跑路,但很快的这想法也被她取消,因为——这老头居然会封走位。 看着这么菜,怎么还会封走位啊我服了,你开挂了吧!? 随之游一边痛苦迎战,一边努力控制自己的出手程度。 耗费一刻钟后,她想,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换个摊位摆摊。 又是一刻钟过去。 老头仍然紧追不舍,两人硬生生你来我往,从山脚打到山下,从闹市打到了一片竹林里。 竹影潇潇,清风凉爽,周遭一片寂静只剩两剑对打的声音。 眼看着开了新擂台,随之游二话不说,直接趁着空隙砍向老头,偏偏对方有着同样的想法,两人对着扑了个空。 随之游并不慌张,只暗暗冷笑这紧追不舍的老头因小失大。 这里这么僻静荒凉,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来,她决定动真格用一招她从来不用的剑招——刺云剑法。 这是谢疾的剑法,但她一直觉得虽然剑招漂亮,但对别人的侮辱性太低了。 随之游反手挽了个剑花,用出最简单的一招——如啼眼。 红光波澜,剑影赤红,如泪啼的剑影朝着老头击打过去。 就在瞬间,红光波澜,剑影赤红,如泪啼的剑影也朝着随之游打过去。 两道光芒在空中碰撞了下,消弭不见。 随之游:“……” 老头:“……” 好家伙,难怪打这么久,一个师门,破不了招它这。 随之游看着面前的老头,“师傅?” 谢疾看着面前臃肿的大娘,沉默了下。 他说:“那二十钱本想见你了,给你买块糖糕的。” 随之游:“……” 师傅,飞升了怎么还混得这么拉。 第38章 第 38 章 西华壁山山脚下的小酒馆, 一个小二上了一盘花生一碟牛肉一壶酒,临走前还不忘再多看桌上的两位客人道:“二位仙人,还想点些什么?” 他话音颇有些恳切, 指望着他们再点些菜。但片刻后, 桌上这两名男俊女靓的修士竟无动于衷,只是静静互看, 让这小二颇有些觉得自讨没趣,一转身走了。 待小二走远后,随之游才拿起一双筷子, 夹了几颗花生。 她说:“师傅,吃啊。” 谢疾清了清嗓子,道:“你自己吃罢。” 他又道:“你这番转世回来,想必经历了不少。” 随之游喝了口酒, 涮了下花生在嘴里残留的几分黏腻香味,她道:“那师傅呢?” 她想了下,又说:“且不提前世我已算自立门派,光说这一世, 你我也没多少瓜葛,我还能叫你师傅吗?” 谢疾清冷眸光微动,低声道:“前世你也未必胜我, 还妄想自立门派。” 随之游皱眉,“师傅,你都被我捅了个对穿。” 谢疾淡淡道:“皮外伤。” 随之游又说:“你吐血了当时。” 谢疾回答:“还好。” 随之游:“师傅,你飞升了嘴还是这么硬。” 谢疾:“……听不懂。” 他动作优雅地倒了杯茶喝下去,仿佛无事发生。 随之游又说:“那师傅, 既然你没事的话, 你为什么骂我?” 谢疾蹙眉, “所以?” 随之游:“你是不是要跟我道歉?” 谢疾:“……?” 谢疾动作僵住,冷冷的眼眸静静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但随之游感觉他显然在她脸上pin了个“?”,于是她清了清嗓子不再犯贱,埋头夹着肉喝酒。 期间,谢疾倒是一筷子没动,只是低头用茶杯盖拂去茶汤上的浮沫,白皙纤长的指节竟胜白瓷。 许久,随之游吃饱喝足,打了个酒嗝道:“师傅,我才想起来,你是不是身上没几个钱,你在天上混得也这么穷吗?” 谢疾喝了口茶才又道:“多年不见,你倒是一点没变化,一样口无遮拦。” 他顿了下,才说后半句:“也没飞升。” 随子游:“……” 她有些炸毛,狠狠盯着他,指间有银光闪烁。 谢疾见她如此神情,意识到她误会了,又说:“没事,我之前也预料到了。” “谢疾你死了听到没有!”随之游手中唤出一把剑,起身踩着凳子就朝谢疾刺过去,谢疾往后一偏身,广袖流动身影翩然地躲开。 他一施法也唤出剑来。 刹那间,杯盘狼藉,四周修士大叫,店小二跳脚喊道:“二位!出去打!” 两人越战越烈,飞出酒馆外,刀剑相向,法光交缠中越飞越远。 几个小二跑堂忙着用术法恢复店内乱象,却又想到什么一般大喊:“日他先人!快追!他们俩没付钱!快去!” 另外几个人便施法想追上去,但苍茫山水间,便是一道影子都没留下。 而另一处山脚下,随之游迎住谢疾一剑,“差不多了吧?” 谢疾淡然地算了下距离,收起剑,“差不多了。” 随之游也收起剑,抱怨道:“若不是师傅这般困苦,徒弟哪里吃顿饭还要演上几出。” “倒也不是没钱,来修仙界匆忙,没带多少。”谢疾挥了挥袖子,又说:“前几日,我去了八海龙宫治水,连人也没见到。” 八海龙宫。 随之游感觉背后起了层毛,“为什么?他们老大出差了嘛?” “你做的事,没有数么?” 谢疾斜睨她一眼。 “我怎么知道八海竟然真就只听一只鲛人的咒念呢?”随之游抱怨道,又叹气,“都怪那鬼天道,成天挤兑我,不然我运气哪里有这么差?” 谢疾反而点头,说:“你收的那徒弟倒有所不同。” 他想了下,又说:“可惜资质平平,比不上你。” “我这资质,这天底下能找出几个呢?”随之游眨眼,摆了个我见犹怜的姿势,又哀叹,“但是连那掌门都要飞升登神了,我却什么也没有。” 谢疾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拥有的东西,远胜过他们,也胜过我。” 随之游问:“你是说恋爱的次数吗?” 谢疾:“……闭嘴。” 他道:“这次飞升不成还有下次,只是杀夫正道之法切不可再用了。” 这事儿果真是瞒不住谢疾的,随之游也不惊讶他知道,只是连连叹气。 她又问:“师傅,谢疾,救救我,我想匡扶正义,但我不能被发现。” 随之游快步走到他身前,颇有几分楚楚可怜地看他。又对着他伸出手,开始掰手指:“我听人说我杀的前夫都了不得。” 谢疾无言,看着她在阳光下清瘦的指节,虎口处还有方才握剑留下的红痕。 随之游掰下食指,“一个好像是天帝的儿子,坏了,真要继承皇位的。” 她又掰下无名指,“还有个不知道为什么能操控八海的,但我发誓,他当时看着就只是个鲛人部落的,脾气又差又漂亮谁忍得住的啊。” 谢疾挑眉,“猪油蒙心。他当时正值褪尾,正要化龙。” 随之游:“……人鱼凭什么也能化龙?!” “鲤鱼跳龙门的典故你没听说过么,说的便是鲛人族。”谢疾揉了下眉心,想到这里就头痛,“而且现在他已经彻底化成蛟龙了,管辖八海。如今海潮便要肆虐了,偏偏他一点也不在乎。” 随之游沉默了下,开始推脱责任,“那我怎么办啊,我当时哄他说殉情他真信了,那难道要我真陪他死吗?” 谢疾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他这般极端之人,你还是少跟他接触好些。” 随之游掰下尾指,“哦对了,还有一个前不久我才遇到的就是……狐狸精?反正听说是上古神的子嗣。” 谢疾眉间生了点烦躁,“治山帝君,他没少找我事,聒噪。你怎么找了个这么个玩意儿。” 他想了下,又补充道:“不对,其他的也不怎么行。” 随之游有些奇怪,“他找你麻烦做什么?你又不是我前夫。” 谢疾:“……” 他面上寒气重了几分,“我怎么知道。” 随之游病恹恹地继续掰手指,“还有一个,他——” 她话音顿住,仔细想了下,抬头看向谢疾诧异道:“等下,我第一个前夫有背景吗?他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谢疾略微思忖了下,道:“天界倒也没有消息,便暂且安心罢。” “看来,他是个好前夫。”随之游放下手指,赞美道:“真的和死了一样,毫无动静。” 谢疾:“……” 随之游掰完了手指,又抓着他宽大的衣袖晃了下,继续卖惨:“师傅,我可是你唯一的徒弟啊,虽然我要杀的也是咱们门派的掌门,但你帮我护法吧!你再帮帮我吧,你不要忘了,你能飞升成功可少不了我!没有我捅你一剑,你哪里能飞升成神啊!你看看现在,你来修仙界那都算是下凡,多威风啊!” 谢疾:“……” 他清冷的话音中含了几分戏谑,“怎么,为师还该谢谢你欺师灭祖?” 随之游:“不用客气。” 她又是:“那你帮不帮我啊?” 谢疾如画的眉眼并无波澜,也并没有说话。 随之游觉得他多半是不能,对着他狠狠翻了个白眼,一转身不理他了,晃悠着身子往前走,像是置气。 山底依傍着一条延绵的河水,水流平静,蜿蜒的朱红长亭一路铺陈。河流对面,西华壁山巍然矗立,成片的山崖直插云中,与朦胧的云雾成就一副浓稠飘渺的水墨画。 随之游便踩着台阶,走过小径,背影仍然摇摇晃晃,如绸缎的黑发便也跳跃着。 谢疾便看着她的背影,收了下宽袖,负手而立,步伐不徐不疾地跟在她身后。 这个小亭子,其实他们曾来过很多次。 第一次时,她将将拜入他门下,稚嫩青涩的面上满是骄傲张扬,用脆生生的话音唤他一声师傅。 十七岁的少女已经亭亭,然而剑风凛冽得意,她踩着荷叶挥剑而动。他便是这样看着她,时不时指点,但更多时候,她反而抱怨更多,说他规矩太多。 谢疾那时也生过气,只想,他长她几百岁难道是虚长的,难道他这剑尊之名竟还不够?于是被抱怨几次,他便冷着脸,飞过去搂住她的腰握住她的手舞剑,强迫她听从。 她脾气也差,一转头竟敢直接跟他对打起来。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所谓的师门指点最后都变成他们握剑对打。 如此许多年,初入仙门的少女逐渐名动天下,谁都知道有个叫随之游的剑修,剑意潇洒豪迈,不愧是剑尊门下真传弟子。而他也得以看见,她的锋芒愈发无人可挡,她的资质何等超群。于是,他便又开始担忧她这样的性子会被磋磨。 她也果然不出意料,往往闯出些乱子便来踹他的洞府,求他帮忙。 所谓如师如父,便是如此吗? 谢疾帮她料理后事许多年,始终未曾料到,有些事是他也摆不平的。 妖塔倾塌那日,他见她一身伤口,血染白衣,头发凌乱。 但她像没有回过神一般,有些怔忪地抬头看他,“师傅,我又闯祸了,我好像不能飞升了。” 她又说:“不过还是好爽。” 谢疾说:“该回去了。” 随之游问:“我还能回去吗?” 谢疾说:“你是我谢疾的人,鸿蒙派谁敢动你。” 他握住她的手,并不顾她手上的湿黏血迹,带着她往前走。 随之游被他拖着走,“为什么要派他们来送死?” 谢疾道:“宗门想必是派下来后才占算出来的。” 随之游又问:“你知道吗?” 谢疾回答:“我算到了魔界之主即将降世。” 随之游笑了下,她话音很轻,“师傅,你是不是也希望我顺从它?” 谢疾那时只感觉喉间空荡荡的,好像泄了气的封箱,无法润色出一个字来。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何等卑劣,背负这剑尊的虚名何等可笑。 他知她突破心切,却未曾想过,她并不愿以此道突破。 偏偏这时,随之游却像个孩子一般,黑眸真挚,雪花垂落在她眼睫上,衬出她略显红肿的眼睛。 她问:“但我没有做错。” 她削瘦的身子停得很直,在漫天雪花中,如同一柄笔直的剑。 这一刻,谢疾突然感觉眼中发热,呼吸变得有些灼热,喉咙干涩得如沙漠跋涉的旅人。花了很长的时间,他才伸出手,将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谢疾施法梳理着她凌乱的发,低声道:“嗯。” 他的手指寸寸抚摸过她的发丝,脸颊,肩膀。 没多时,随之游便像一个刚被洗干净,在太阳下晾过的小白床单一样,焕然一新地站在他面前。 她也终于恢复了所有理智,情绪便尽数消化,匆匆走到他面前,惋惜地看着地面上正在消失的断剑。 随之游说:“我再也没有本命剑了,可恶,明明这么强的我。” 她叹了口气,步伐轻快地跟他骂:“那魔尊好像能预知,他跟我说我以后会有很多相公诶,但我现在没有了。有点后悔。” 谢疾手指微微颤抖,看着披着大氅的背影,跟在她后面走。 雪越下越密集,他几乎看不清在雪中漫步走着的那个身影。 “别走神了!”随之游靠在亭子上喊:“师傅,你就帮徒儿护法吧!你欠我的糖糕我不要了,帮我护法吧!” 谢疾思绪回神,看着不远处的随之游,她手臂挥着,灵动的眸子滴溜溜转。 他道:“只是想买给你,怎么又变成欠你的了?” 随之游:“我懂了,你在给我画饼,你根本没打算买给我!” 谢疾:“……” 他慢悠悠走过去。 随之游这会儿已经跟没骨头似的,靠着柱子便滑落在座椅上,歪着身子。 谢疾站定在她面前,伸手轻轻点了下她眉心,道:“这次下凡时间很紧,而且诸多势力都在盯着,我必须回天庭禀报八海的事。况且,你如今境界不稳,夯实境界也需要几日。” 随之游用脑袋盯他的手指,闷闷地道:“然后呢?” “两日后,鸿蒙派登神大典,我会留下一缕神魂。”谢疾收回手,拇指却没忍住捻了捻食指指尖,低声道:“最多护法半个时辰,神魂就会消散,消散后你切记不可再出剑。” 随之游眨眨眼,“那糖糕还买吗?” 谢疾:“……我什么时候缺过你吃的。” ***** 两日后。 擂鼓轰隆声震响,鸿蒙派山头诸位修仙弟子严阵以待,几道法阵光芒大盛。 长老和弟子们站在侧山山头,而主峰中心八卦法阵中,掌门盘腿而坐。 万里无云的天空骤然聚拢些云彩,狂风陡然而至。 飞升雷劫马上就要来了。 西华壁山山脚,荧荧的光芒从山脚笼罩起来。 随之游站在山脚下,知道这是谢疾神魂护法的痕迹。她深呼一口气,剑影从虚空而至,轻巧飞入她手中。 她慢悠悠走上去,略长的剑拖在地上,激起小小的飞扬尘土,发出难听的“咔啦”声。 行至半山腰,人影浮现。 一人出现在她面前。 阴云笼罩之际,几道雷电如枯枝般绽在天边,映出那人的侧脸和身后的三柄剑。 第39章 第 39 章 暗色天空下,狂风卷着枯枝树叶和小石子形成浑浊的漩涡,雷电骤然劈下。 两人面对面,沉默片刻,气氛浓稠到近乎僵硬。 随之游握着剑,许久,决定故作深沉地说些名台词。 她酝酿了下,才冷着脸,话音沉沉,“看来,你已经做出来你自己的选择了。” 鹿淞景眸中似有片刻动摇,但没多久,他便抿了下薄唇。 他拔除三柄剑中的其中一柄,低声道:“我绝不会让你踏进鸿蒙派。” 鹿淞景说完后,又补充道:“我知道师傅比我强无数倍,但如今转世回来,比修为却未必能胜我。更何况,我只需要拖住你就好了,只要掌门飞升了,师傅你也动不了手。” 什么样的傻子,能面对敌人时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随之游要被气笑了。 她又说:“这三柄剑确实跟错人了。” 鹿淞景并不回话,握着剑竖向面前,淡淡的青色光芒从剑身上跃动起来。数十道剑影陡然从剑身中飞出,如最坚硬的护卫将他围了起来。 风吹起他额前的发,露出那双如小鹿般澄澈的眼眸,如今眼眸里满是坚定。 何等清澈的愚蠢。 随之游这时才有些不带任何轻蔑和嫉妒的羡慕之情生出,但这羡慕很快就变成了看好戏一般的戏谑来。因为她清楚地感受到,这等滑稽的场面竟有几分像她当年,但他或许顺风顺水太久,居然至今还未意识到。 她又问:“鸿蒙对你更好,还是我对你更好?” 鹿淞景回答道:“鸿蒙派长老们庇护诸位弟子,师兄姐们照拂新人,师傅也曾点化教我过修行之道,与我而言,并不能比较。” 随之游叹了口气,“可是我也只是利用你赌钱,至于点化,不过随口一说的事,你拜入我门下我也未曾教导过你,最多便是宗门大比上指点过你一次。这些怎么比得上鸿蒙派诸位将你抚养长大的恩泽?怎么比得上你师兄师姐们照料你的恩情?” 鹿淞景沉默了下,才又说:“可是师傅是师傅。” “你错了。”随之游声音冷淡,“若换做其他人当你师傅,你也会如此的,你在意的根本不是我,而是师傅的身份。你自认为的道便是所谓师门亲和,师徒和睦,兄友弟恭,差不多就这些东西。你以君子要求自己,苛求的不过一起都按那些古板圣贤定下的秩序运行,所以你才犹犹豫豫势要两全。” 鹿淞景张嘴便想要反驳,可好一会儿,他却也只能说:“若我非要强求,又如何?” 随之游这下终于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便不再废话,脚尖踮起,身形一动,疾步冲过去。 鹿淞景后退半步,剑影纷飞,他挥剑过去。 “当啷——” 随之游一剑格挡,刀剑相向击打出火花,他被巨大的后坐力逼得身形晃动了下,两手也被剑鸣激得微微颤抖。 他看过去,随之游却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抬腿便踢过来。 鹿淞景握着剑,横身在空中躲过,手下挥剑刺去,随之游身子后倾轻盈绕过,她手中的剑寒光一闪,反手扎中他的肩膀。 血液骤然喷薄而出。 鹿淞景吃痛手抖了下,强忍痛意,几道法光从剑身而出冲向随之游。 随之游如闲庭漫步,挥剑砍散法术,手中一道法术击中他的胸口。 “当啷——” 鹿淞景背后两把剑陡然出鞘,呈交叉状护在面前,将法术挡住。他手中剑尖劈向两剑交叉点,身子借力飞起再次冲向随之游,两柄剑也紧接着跟随着他,化作剑影保护他。 随之游站在原地,看着他冲下来,竟感觉自己才像个等待二阶段狂暴的bss,她有点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 巨大的法术光团从天降落,几道剑影围绕着光团直冲她下。 天边阴云愈发浓厚,雷声轰鸣,电光闪烁中树林被刮得哗啦作响。 霎时间,青色剑影划破长空,朝着随之游攻击过来。 随之游抬手握着剑,眼眸平静,挥剑砍过去。 青色剑影陡然破碎,法光余晖炸开,周围大片树都几乎炸成灰烬。鹿淞景被反噬得吐出一口血,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却仍然再次坚定地冲过去砍向随之游。 但顷刻间,她的身形已消失在原地。 寒意陡然袭来,如风雪骤然降临,鹿淞景挥剑看向那寒意而来的方向,却只先听刀剑相撞的当啷声,虎口被震得发麻。 强大的法术和剑意仿佛透过相交的剑直直顺着冲向他,迫使他后退几步,肺腑被搅得血腥作用。 “咳咳咳——” 鹿淞景两手持剑堪堪挡住随之游的剑,他咳嗽几声,血液从口鼻间溢出。 他抬头,看见随之游站在身前,单手持剑,神情淡漠。 鹿淞景咬牙,努力输送灵力,握剑对抗。 但下一刻,细微的“咔嚓”声响起。 “轰隆——” 连天雷都仿佛在凑热闹一般,轰然照亮天空,如蛛网脉络一般在紫红色的天空中盛放,诡谲的光芒映照着持剑的两人。 “轰隆——!” 又是一声。 鹿淞景看见青色的剑上浮现了一道细长的黑线,这黑色线条不断蔓延触角,最后遍布剑身。 “咔嚓——” 他手中的剑骤然破碎,仿佛化作青色的萤火虫般,消散在空中。 鹿淞景喉间溢出的鲜血愈发连绵不绝,脑中昏沉越发重,五脏六腑挤压般的痛让他的嘴角都有些想抽搐,身形摇摇欲坠。 随之游收起了剑,“倒是比之前有些进步。” 鹿淞景看着她,半跪在地上,眼前愈发模糊。 她抬脚,轻轻朝着他的胸口踢了下。 “咚——” 他倒下了,眼泪从眼角滑落,汗水仿佛也滑落进了眼睛内,刺得他更加难以看清面前的景象。 鹿淞景攥着拳头,努力想要起身,牙齿已血液染红。 他竭力呼吸,道:“我还有剑,我还可以拦住你。” 随之游“哦”了声,她又说:“我最后给你一个忠告,真的最后一个了。” 她半蹲着身子,认真地看着他,“不要回鸿蒙派,不要把我再当你师傅了。” 鹿淞景神情仍有恍惚,意识仿佛已不清了。 随之游啧了声,抽出剑捅了他肩膀一件,逼得他身子一颤清醒了片刻。她又重复一遍,“要么,杀了我。要么,滚出鸿蒙派。” 他静静地看着她,问道:“师傅,我做到了。” 他笑了下。 随之游怔愣一下,这才发觉,方才便震耳欲聋的天雷在此刻已经安静了些许。 这说明,掌门雷劫已过了?! 草啊,怎么这人雷劫这么快? 随之游心里立刻刺挠着急起来,又看了眼好像伸手扯她裙角的鹿淞景,更烦了。 拓麻的这人跟木头一样,听不懂人话是吧?!她直接踹了他两脚,把他从山腰上踹了下去,兀自飞向山头。 ***** 第九道天雷落在掌门身上时,另一侧山头的长老与弟子们齐齐屏住了呼吸,眼睛紧紧盯着主峰的掌门。 雷光骤然消逝后,掌门身上溢出点点金光。 “叮铃——” 银铃声悠然响起,紧接着,便是梵音唱奏,如经文唱诵,又如法乐齐鸣。 天光隐从云中缝隙刺破,乌云骤然消散而去,淡淡光芒从天边洒落。 一道如由光汇聚而成的天梯缓缓降落,白鹤报喜一般,慢悠悠于天边飞过,七色云彩洋溢着喜气。 掌门,这是成了! 这便是飞升! 这便是所有求道之人所向往之处! 天边的奏鸣之声愈发隆重欢快,仿佛还有密集的鼓点声如豆子洒落,或是唢呐吹响着高亢的乐曲。 侧峰的弟子们与长老们齐齐爆发出喝彩般的声音,几乎要震响整个西华壁山,连天边都要震破一般。 纳神殿里,不少神仙观看着云镜中的热闹场面,众仙互相准备迎神。 几个小仙说起话来。 “好些年没有过新神了。” “这便又是鸿蒙派的?谛垣神君的师门?” “是啊,可惜今日谛垣神君居然并未前来,真是可惜。” 几个小仙正说着,却陡然听见纳神殿中一名神喊道:“等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便齐齐看向云镜中。 掌门将将踏上天阶,却陡然感觉地动山摇,几片比天光还要刺眼的发光骤然间从山门出炸裂出来。 “咔嚓——!” “哐当当——!” 巨石狂风破碎,护山大阵被生生砍断破碎,无数乱光如碎裂的镜子一般炸得漫天散落。 侧峰弟子们齐齐再次发出惊乱之声,几个长老却已经迅速两手结印努力再次开出法阵,将所有弟子们尽数庇护起来。 但山体仍在持续摇晃,偏偏天界迎神的奏鸣声仍在激昂奏响,紧凑急促的鼓点声震耳欲聋。 西华壁山一侧山峰轰然倒坍,尘土飞扬,风声狂乱。 灰尘雾中,一道身影陡然浮现,手持长剑如刺破这尘土这苍山一般直直冲入主峰中。 伴随而来的,还有她凌厉的大喝声:“鸿蒙派掌门元阵子,这个人我先收下了,你们天界另找他人当这狗屁神仙罢!” 掌门元阵子心中闪过几分骇然,但如今他已然登神,怎会害怕这一已转世归来的小小弟子。他手拿拂尘,声音自丹田而出,“孽徒!我尚且饶你害了十数名同门之事,你竟还要再造杀孽!休怪我从此无情!” 拂尘中一道金光直冲随之游而去! 随之游从雾中现身,两手持剑横挡,可惜那金光来势汹汹骤然将她击飞两米远。她喉间溢出两口血,眼神中却终于浮现出几分兴奋,脚尖点地再次飞过去。 她手中七寸长剑黯淡无光,造型普通至极,然而在她手中却仿佛人间尚方宝剑一样显出几分高不可攀的意味。 随之游脚踩自处光芒暗自浮现,一柄又一柄的剑如同春笋一般从山中冒出头来,又扎根于地。 侧峰一张老仔细看过去,心中生出几分骇然,她何德何能竟能唤醒此山大阵! 这主峰山下埋着的便是数千年前修仙界大战的剑修们的剑,当年剑修们以埋剑留根之法生生造出了这座灵气浓郁的西华壁山!而西华壁山后来被壮大的鸿蒙派所占据成为山头,这主峰便也是剑修们历来练剑之地,为的便是借诸位立阵的剑修们的庇护! 这随之游分明是要毁了这埋剑留根之法! 掌门自然也知晓其中利害,心中立刻气愤起来,身后浮现几道法印。 他嘴巴微张,“念——” 随之游踩着拔地而起的剑,将剑往空中一抛,飞起抬脚踢向剑柄。那柄铁剑便攸然划破空气,发出细小的啸叫声,回响飞去的剑“咔嚓”一声击向掌门身后。 “轰隆——” 掌门身后法印竟被这一柄铁剑骤然击碎,法印原地炸开,大片山石破碎。 粉尘再次飞扬起来,几道金光兀自落在掌门身上,催促他赶紧登上这天阶,然而金光落下之处,那无数闪烁着银芒的剑影便立刻如根根银针刺下,逼得掌门使出几道章法攻击着雾中的影子,一面用着步法踏空飞起躲闪。 乱石飞舞,风声鹤唳,弟子叫吼声不绝,天界的鼓点声唢呐声缠绵间为这一切点缀上更加纷乱的热闹! 掌门元阵子踩中一刻飞来的石子,灰尘雾中,那道持剑人影再次浮现。 他立刻两手再次结印,额心神印陡现,十道神光打着旋儿如同天上月盘。他挥手,广袖落下,月盘带着尾巴迅速飞去。 人影晃动片刻。 这次,你绝对躲闪不及! 掌门如此想着,一边从空中落下,预备再次施法。 却陡然听见千万道叮铃声,再细听,竟然是什么铁器颤动的声音。 掌门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西华壁山主峰下,万剑拔地而起飞至空中,颤动着,如渴望饮血一般直直对着他。 十道月盘被那道身影尽数躲开,打着旋儿一般乱撞嘶吼着。 侧峰的弟子们也有所感一般,山峰摇摇晃晃。 几个长老再也顾不得弟子们,身形化作光芒便直冲随之游而去,但偏偏为时已晚! 随之游身形出现的刹那间,万剑仿佛齐齐竖直身子,之后便立刻争先恐后直直朝着元阵子而去。 元阵子想躲闪,无数法阵从手中施展而出,却皆向纸糊似的片刻也挡不住。 几个长老还未落在主峰,便已开始施法,随之游持剑躲过一道法术,唤出飞剑一侧身勾住剑倒挂劈下几道法术。 主峰摇摇晃晃,掌门被接连刺中,血液沾染满身,白发胡子也被血液沾染得黏腻打结。这一刻,他看向仍在空中悬浮的天阶,自知这个距离他是万万飞不过去的,便大喊道:“你如今千万之恨,万万抵不得当年没有魔尊之时,人间之怨恨。” 随之游躲着法术,喊道:“那已死的苍生中,难道就没有你们这些人助力么?” “何等糊涂!这五界从来如此!总有人注定要为后来者牺牲!”掌门大喝,苍老浑浊的眼珠中在此刻也浮现出来了坚定,“修仙之人便注定要割舍多余的怜悯!我们既然有庇护凡间的道义责任,自然也必须要做出对人间最合适的选择!” “牺牲一批人,换取后世的和平与宁静,而你却为自以为是的正义杀了当年即降的魔尊,你可知造成了什么后果?!还有,你因一己之私杀了江危楼,让这众生被战乱□□多少年!如此天资,竟愚钝至此!” 掌门那慈善的白眉白胡子如今拧做一团,话音中满是愤恨与悲悯,血液浸染着他浑浊的眼眸。 几个长老一眼不发,仍在施法对抗随之游,一道法术击中她的肩膀,骤然将她击飞至山壁,血液从她额头缓缓流下。 随之游反手将剑插在山壁之上,看向掌门,又看向几个仍然施法的长老,他们面上汗水直流,眼中满是戒备和狠厉。 她又看见侧峰上,无数白衣弟子站着看她,看不清面容和表情,但他们似乎也从对话中猜测出发生过什么,喊声连绵不绝! “何等妖孽!犯我鸿蒙派!” “赶紧束手就擒!” “滚出鸿蒙派!何苦为鸿蒙派蒙羞!”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改悔不好吗?何必来这里作乱啊,不要再打了啊!” 掌门喝道:“为何还不醒悟!你为什么就是这么固执?!” 在很早以前,一切都不曾是这样的。 那时她天资太高,为人虽然喜欢惹事,但宗门长老掌门却极少发火。 他们如所有话本子里热衷塑造的世外高人一般,鹤发童颜,一团和气却又不失严厉,然而教导却也从不藏私。 那时倒也真算是,师门亲爱,师徒和睦。 随之游曾受盛宠至能偷掌门的法器当钱,却依然没有收到责骂,反而被笑剑修给多少钱都能造得和穷鬼一样寒酸。 一切都从妖塔那声“为何还不顺道”为始而改变。 是否世间总是如此可怖,一旦不遵循某种秩序,于是所有熟知的一切都会崩然倒塌。但这种秩序到底是什么,这种隐藏其中的规则又是如何运行的呢?人人都在默许和追求的道到底从何时开始诞生的呢? 无数法术朝着她冲来,她蹬着山,抽出剑砍过去,汗水混合着血液将她全身都浸湿。 剑光闪过,法术尽数失去光芒,飘然落下。 原本沉寂的万剑再次锋芒毕露,如百鬼夜行,诡谲穿行在空中,犹如流星陨落。 “若所谓的为后来人便要牺牲当下人,若非要我目睹苍生涂炭,若逼我顺从天道之意,将众生如棋局摆布,所师门恩情皆以驯服为筹码,则我绝不屈从。” 随之游握着剑,缓步走出,眼睛微微发红,声音亦然坚定,“所以我敢斩未来的魔尊,敢从被你们视为异类,敢违逆天道。既然谁都能是天道的弃子,既然谁都说这五界乱不得,那我便非要捣个天翻地覆!若非要魔尊,我堕为魔尊有何不可?这秩序,到底谁定的?无论谁定的,这天地间本就不该有理应的牺牲!” 几道低嚎声响起。几个长老齐齐喷出几口血,身形缓缓滑落。 “嚓啦——” 掌门胸口闪烁过一道光芒,血液骤然喷射而出。 “咔啦——” 悬挂在天空中的天阶因为陡然失去的主人而迷离着破碎。 密集的鼓点声停下,仍意犹未尽的仙乐也失去了声音。 所有长老连同群情激奋的弟子都当然震慑在原地,面上浮现出惊愕震撼来—— 她居然生生弑神了……!? 仅仅以元婴修为,居然可以杀掉已经将将登神之人……!?到底……到底是何等的心境和剑意能让她如此肆意!? 掌门元阵子轰然倒下,整座山山峰摇摇欲坠起来,全场寂静无声中,唯有随之游的声音回响。 她顶着残破流血的身躯,用剑支撑着身子,宛若宣告一般大喊道:“鸿蒙派掌门元阵子,当年为魔尊降世开路,牺牲十数名弟子,近百名百姓!如此惺惺作态,不配为掌门!而我作为一个纯路人,实在看不惯这种人登神!” 随之游正气凛然地宣告着判词,脑子里转得飞快,却是一团浆糊。 好久没当过腥风血雨女流量了,这出道赛舞台宣言她还没想好。 随之游清了清嗓子,身上的伤却反倒是让她先吐出一口血。她舔了舔唇上的血腥,又说:“我观修仙界之门派怪诞乱象已久,今天第一次做这种事我也很忐忑,但是为了肃清各门派不正之风,我毅然决然挺身而出!就以鸿蒙派掌门为始,如有门派长老再徇私逆道,我必然挺身而出!听到没有!”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加正义凛然,随之游又顿了下,擦了擦眼泪几度哽咽,“能站在这个舞台,我真的……非常感谢……嗯,没错,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废物长老不干正事,我才能拥有这个舞台!没有你们,我走不到现在!为了不愧对你们,我以后一定继续发光发亮,记住了,我就是正义的化身,实名监察你们一举一动!至于我是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们记住了,就是——” 随之游提了提裙摆,握着剑猖狂笑起来,“修仙界指定纪委,随书记。” 这一番颁奖发言几乎耗尽她最后一分气力,但她仍兴奋至极,因为她隐约感觉到,体内灵气逐渐活络起来,只可以如今身体耗损太久竟无法疗伤调动。 这说明,她这段时间的努力没白费,钻研出来的bug,哦不是,钻研出来的新的证道方法是对的——也就是肃清修仙界门派之风。 随之游心中满是狂喜,准备御剑跑路疗伤,为日后荡平修仙界门派那些废物贪腐长老做长远打算。 偏偏这时,一道低吼声传过来。 她看过去。 ***** 鹿淞景捂着满身的伤口,颤颤巍巍地爬到了鸿蒙派的山门前,看着一片纷乱时,心中只觉得好笑。 师傅无论去哪里,好像总是要闹出这样大的狼狈景象来。 南阳派也是,鸿蒙派也是。 但是还好,她没有机会了,便让她—— 鹿淞景这样想着的时候,便陡然看见乱石纷飞中,慈爱的掌门被万剑击穿的场景,血液飞溅如漫天雨水落下一般。 主峰破碎不堪,山体仿佛都要被削去一大半一样,几个长老倒在地上,血液从他们喉间溢出,伤痕累累。 随之游身姿狼狈,胸口溢出大片血,额头的血几乎浸湿了整张脸,而肩膀早已血肉模糊。 如今她颤颤微微又吐出几口血,染血的眼直直盯着他。 而侧峰那边,弟子们群情激愤地吼叫着,长老们施下的结界几乎要被他们击破。 遍地的血红得他几乎看不清面前的景色。 鹿淞景的脑子几乎要炸开一般,大片大片空白让他无法言喻,心脏跳得愈发凶猛,呼吸中仿佛感觉到太阳穴的颤动也在喉咙中一般。 他的心中陡然被剜出来一般,痛得几乎眼睛发疼,喉间溢出低吼声。 鹿淞景走动几步,却只感觉到天旋地转,腥甜再次涌起,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在同一时间纷纷在眼前浮现,耳边尽是无数纷杂的声音。 “淞景徒儿看来剑术又进步了不少,也不知道你师傅什么时候能回来教你。” “她说是去历险,谁知道是去做什么?” “淞景,你说你为什么非要学剑呢,你要当丹修在我门下多好?” “不然你看看,你有没有资格成为我路上的阻碍?” 长老们的话,掌门的话,甚至还有她的话。 这些声音混杂在他耳边,纠缠出来的声音几乎让他耳聋,他眼中泣血,全然无法理解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已经努力阻止了?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师傅也是鸿蒙派的弟子?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可以不用这般互相残杀的? 为什么会这样? 他害了掌门,也害了师傅。 如果他当时再多拖一刻钟,掌门就不会死了。 如果他当时再早些让掌门注意些,如果早些了解这些事情,如果能开解师傅的心结…… 为什么会如此? 鹿淞景无力跪下,喉间低吼一声喊出,眼睛的血不断泣下。 似乎也因为这道吼声,所有目光尽数朝着他看过来。 他看见长老们眼睛发亮,他看见师傅表情烦躁,他还感觉到弟子们的声音嘈杂混乱。 长老们似乎在喊:“杀了她!她现在元气大伤!杀了她!”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为掌门报仇?” “何故如此作态,速速缉拿她!” 几道声音急躁且严厉。 他握着手中剑,看向随之游。 她伤身累累,眼神却十分坚定。 即便这一刻,鹿淞景仍在迟疑,无法理解如今的状况。他嗓音沙哑,神情悲恸,“师傅……” 然而,她并不为所动,只是平静地说,“你要杀我,就来。这掌门就是我杀的,数百年前妖塔之事我想你也知道,我绝不愿背叛那些牺牲的弟子!” “牺牲的弟子?”鹿淞景抬眼看着她,握着剑,“什么意思?” 长老吼道:“不要听她胡言乱语!淞景!” 随之游拖着剑,身子摇摇晃晃,指尖一道光芒打入他眉心。 骤然间,星星点点记忆在他脑中炸开,仿佛他便是亲历者一般亲眼看着曾经熟悉的师兄师姐们在面前求死。 一幕幕场景在眼前划过,却也不过转瞬间。 那些她仿佛经历过的事,那时他听闻故事后揣测过的她的情绪,在迟到了几百年在他身上所感知到。 心口一阵抽痛,他脑子混乱至极。 失去掌门痛,看着师傅屠戮的痛,亲手杀掉成魔的师兄姐的痛…… 无数种感情在骤然间交织混杂于他的心中,让他本就因此变故而痛苦的他几乎要抽搐起来。 他捂着头,手握着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几个长老互相搀扶咒骂他的不中用,一两个恢复得好些的长老也准备重新结印施法。 随之游抬起剑,看着抱头的他。她摇头,心中轻叹一口气。 她并不想给他看的,但是受不了再被追问缠下去了,于是又说:“看完了吗?看完了过来跟我决一死战了,喂。” 几个长老的法术袭来,她拖着疲惫的身子闪身而过,正准备伺机逃跑,却见弯腰抱头的鹿淞景陡然起身,回头怒吼长老们,吼道:“你们骗我!” “骗不骗重要吗?我们只是隐藏了一部分事实,而且难道仅仅因她的记忆你就动摇了吗?难道你要偏向你的师傅,罔顾掌门被她残杀的事吗?” 一个原地打坐疗伤的长老声音愤怒地怒斥道。 鹿淞景后退半步,“不,我绝不会偏袒,亦不会视掌门之——” “所以你要杀了我,可以啊。”不远处的随之游打断了他,他看过去,她面上甚至带着点笑继续说:“是啊,他们骗了你。可他们对你很好吧,所以你才这样要阻止我。但是怎么办,他们骗了你还是你的长老,还是你的长辈,你要不要替他们杀了我?掌门对你也很好吧?你这水平也让你当剑尊,你要怎么办?” 鹿淞景道:“但是你既然是——” “不要再废话了!如果你不杀了她,意思就是你要站在她这边,那掌门白死了,这些长老受的伤,鸿蒙派的山门又该怎么办?你为何如此犹豫不绝?!” 那长老再次打断他,继续吼道:“妖塔的事情你并不知道全貌,你可想过,若不牺牲那些人,后世的百姓该如何是好?你师傅选择杀了魔尊,导致后面死伤无数啊!修仙人本生便要学会取舍。” 他脑中无数的信息量涌来,脑子几乎无法运转,偏偏随之游的声音却也没停,继续问道:“是啊,要学会取舍,你要怎么取舍呢?你如此犹豫之人,向往纯善之人,让你亲自杀掉无辜的人换另一批无辜的人活下来,你该怎么办呢?现在也是,你要站在哪一边呢?在这修仙界,从来便没有折中,亦然无真正的道,真正的邪恶与正义。” 鹿淞景脑中被所有声音拥挤着,喉间再次发出低嚎声,陡然间,他指尖法术陡然亮起,直直冲向自己的双眼。 这竟是自毁双眼。 “轰隆——” 天边一声惊雷响起。 鹿淞景双眼鲜血直流,他身后两柄剑颤动几分,被他尽数拔出摧毁。 长老与随之游都被面前唐突的场景所震撼,停下了各自的嘴炮之战,纷纷看着他。 鹿淞景在此刻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静,但是胸口的火焰却愈发旺盛,无可厌恶的愤怒和愤怒不知从何而去的茫然将他撕扯成两半。 这一刻,那些积攒着的所有负面情绪喷薄而出,不再被他一日又一日的自省所过滤去,硬生生将他的嘴巴打开说着话。 “我从未自诩定是正义之人,但唯愿问心无愧,可如今我该如何无愧?如今师傅杀了掌门,长老让我杀了师傅,师门有苦衷,师傅有苦衷,你们让我选择,让我站队,可偏偏我却站不得,分不清,做不到!”鹿淞景说着,显出几分癫狂却又无奈的痛苦来,眼睛的血仍流个不停,“人人都有所坚定的道,为何偏偏视如今景象?我要做什么!我要如何做才能不愧宗门,不愧师门,不愧于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荒谬,如此荒谬!”他陡然间狂笑起来,两眼尽数已失去光泽,唯有血液淙淙不断,浸染着他俊朗的面容,“既然修道如此,便不如再无此道,我至此自废灵根,从此不入仙途。” 他绷紧许久的弦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崩裂,身上灵力肆意溅射,人却不愿在此停留一般,身影踉踉跄跄地离开。 随之游甚至没来得及为自己唯一的徒弟的陨落而产生点什么情绪,远处的那群弟子早已突破了结界,尽数飞跃出来朝着她奔过来要诛灭她。 几个长老也要疗伤完毕似的,几道不痛不痒的法术已打了过来。 随之游堪堪躲避过,一刻都不敢停留,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御剑飞起。 风啸叫而吹,天空下随之游身影匆忙,身后无数弟子追逐而来。 山峰越来越小,她将将飞出鸿蒙派的山头,还没来得及兴奋便发觉身后的白衣弟子们仍然紧追不放。 偏偏这时,谢疾的护法时限竟然已经快到了,她看着身后的弟子们,一咬牙决定掏空灵田内最后的灵气注入剑中,拼死一搏。 然而还未等她注入灵气,身后几个弟子的术法便已直直冲过来了。 随之游一躲闪,彻底失去了气力,连带着剑直直坠落。 “哗啦——” 她连人带剑落入水中。 水花溅落,却又在瞬间将她包裹起来。 随之游心想,坏了,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眼看着紧追的人陡然落入水中,无数弟子陡然间兴奋起来,御剑便直直冲着水中而去,却见那平静的河水在此刻翻出滔天巨浪,几条水柱腾空而起,嘶吼声不绝,便与他们缠斗起来。 水中,随之游的身体缓缓缓缓沉落,眼睫安静地垂落。 突然,一道细小的水波将她的身子满满包裹住,荧荧的光芒亮起。 八海宫内,昏暗却又奢靡的房间内,一双黢黑的眼眸睁开。 第40章 第 40 章 “报天君!原本预计今日飞升的鸿蒙派掌门元阵子遇袭!” 这条消息传来的时候,天帝正在和紫薇星君下棋,手一抖下错了地方了。 紫薇星君的眉头一动,心中生出点狂喜,捏着棋就像下,却被天君一把抓住手。 他一面瞪了一眼紫薇星君,一面道:“遇袭就遇袭了,又不是没有过这种事,多少神飞升的时候正好被旧敌找上门。” 紫薇星君讪讪将棋子收回,看着天帝光明正大悔棋。 那传消息的小神道:“但那人——那人说,这元阵子她带走了,让天界别惦记。” 天帝:“……凡间男丁现在这么值钱了?看来我也该下凡了。” 紫薇星君咳嗽了声,解释道:“天君,我猜也许说的是要把元阵子人头收下的意思。” “哦哦知道。”天帝正色道:“开个玩笑而已。” 他摆了摆手,“下去吧,莫要再打扰本尊与紫薇星君的棋局了。” 小神扫一眼两人中间摆的那盘五子棋,又收回视线,恭敬行礼准备退下,却见另一个传消息的小神火急火燎喊道:“报天君!” 天帝有些烦,“又怎么——” “天君!鸿蒙派掌门元阵子,身死陨落,神脉已断!” “什么——!?何等人竟敢如此?!”天帝一挥袖子,打翻了棋盘,大怒道:“速速说来!” 紫薇星君眼观鼻鼻观心,心想他本该赢了的。 小神不敢耽误,连忙化出云镜便呈给天帝看。 天帝拧眉,看完后,心中的怒火更旺盛几分,“如今便敢弑飞升之神,以后敢做什么本尊是想都不敢想了,查清楚是谁了吗!?本尊倒是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有这么大的野心!” 那小神面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回禀天君,小神当时便查了,然而此人在修仙界并未有玉牒,如此在魂灯海中更是大海捞针。” “荒唐!修仙界找不到玉牒信息去就凡间找!”天帝气得手指一抖,又说:“凡间找不到你就给我地府,找阎王要!阎王给不出来你们就一块过来!” 面对天帝的盛怒,两个小神的面色愈发苍白起来,齐齐行礼告退。 天帝眉毛横七竖八,大剌剌坐下来,又没忍住起身走了几步,“这等人物竟连个信息都没有,真是荒唐!我看哪天人家直接捅上了天门,本尊还不知道!” 紫薇星君便也起身,安抚天帝道:“凡间还未差,陛下不用太过忧心,再说了,况且此人分明已入修仙之路,指望的最终不还是飞升?到时候飞升上来,终究还是要为陛下效劳的。” 天帝听完这番话,这会儿才顺下气来,又说:“爱卿言之有理。” 紫薇星君又说:“而且陛下您想啊,修仙界始终是您掌管的一界,逃不出您的手掌心,当务之急还是治理八海的事情。” 一提到八海,天帝人又炸起来了,“这八海怎么治,这新任的八海帝君根本不来天界,听说现在还在睡!这是非要把我的脸踩脚下!当初不如不顾忌八海老帝君的情分,直接让那什么谁飞升上来,好好怄死八海那帮人!” 紫薇星君心里暗自琢磨,老帝君说话算什么,退下去八百年了,管这么些作甚。 想来想去,他也不敢直说,只是又转移话题说道:“对了,臣最近占星发现了天象有变。” “什么变化?”天帝没好气地问道:“是算出来,我这天界终于要大乱了?还是魔界终于要打起来了?” “陛下何必如此消极。”紫薇星君捋了捋胡子,道:“其一是说五界格局即将有些新变化,这变化却是好的,而如今五界正是陛下所治,这说明天君您将创下大功绩啊!说不定堪与上古诸神比肩。” 听到这里,天帝喜上眉梢,挥着袖子就想摸脖子,“此事当真?” 紫薇星君道:“千真万确。” 天帝抚掌笑起来,“好啊,好啊!” 他笑完,才又问:“其二呢?” 紫薇星君道:“其二是,衍衡帝君的本命星重现光芒。” 天帝沉吟几秒,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回头问:“危楼快醒了?需要多长时间?醒来后会怎么样?” “这——臣就不清楚了,星象万变,难以估算。” 紫薇星君摇头,行礼。 天帝道:“也罢,总归是件好消息。” 紫薇星君不说话,只是赔笑,心中却在暗暗衡量这句话的意思。 **** 龙宫门大开,万千珠光亮起,众妖纷纷活络起来开始装饰龙宫。 龟总管仔仔细细地吩咐下去时,偏偏听见几个守卫小心问道:“如今是什么日子,竟如此隆重戒备起来?” “这是隆重?可笑,这本就是你们该干的!”龟总管白了一眼,道:“不过是那位休息够了,这还不好好整治你们这些懒鬼!” 听到那位,几个守卫便立刻清楚怎么回事了。 如今这位八海帝君即位后,便极少出面,大多时间都在沉睡,上一次醒来也是百年前了。 他们也不敢多问,便领了任务恭敬退下。 龟总管又陆续派下任务后,便准备去御海宫迎接苏醒的重殊帝君的苏醒,却正正看见御海宫一列女仙正有条不紊地乘着各种珍宝稀奇出入。 这是……? 他匆忙传了消息,得到允许进去后,一眼便看见重殊支着脸,黑色云锦缎袍双面锦裰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涡纹金缕带系在腰间。他的黑发被低低束起,偏灰的眼眸如宝石般精致,面若好女,美如画中人。左眼眼角点缀着细密的黑鳞纹样,愈发衬得他这漂亮美艳的气质中含了几分森冷的妖气。 一女仙呈着珊瑚上前。 重殊摆手。 她便退下。 又一女仙乘着一枚八宝点翠珍珠朱钗上前。 他手指点下了。 女仙便跟随一名侍卫往库房走。 龟总管拜下,“殿下,您这是……?” 重殊抬头看他,语气坦率认真,“我在挑选殉葬的珍宝。” 他笑了声,站起身,晃了晃身体,如绸缎的黑发便散落下来,衬得肌肤雪白如凝脂。 “这身好看吗?” 重殊问。 龟总管哪里敢说话,低着头颤抖道:“帝君自然是风华绝代,无人能比。” “你什么东西,我说的是衣服。” 重殊陡然暴怒起来,抄起手边的玉冠就扔到龟总管身上,珠玉啷当声响起。 几个还在呈宝物的女仙顿时吓得面色苍白。 龟总管跪着一动不动,十分习惯这位殿下这乖张莫名的情绪,恭敬道:“老臣知错,这身自然是华贵轩昂。” 果然,重殊那脾气立刻就收起来了,反而又笑吟吟的,“不错,那就穿这身。” 龟总管心中舒了口气,问道:“帝君所言殉葬是……” “失约的人,应约了。”重殊很是开心一样,坐了下来,支着脸继续挑着珠宝,“这些拿下去,有瑕疵,以后谁大寿了就送这个糊弄吧。” 他又道:“她终于来了。” 重殊说着说着,却又站起身匆忙往外走,“不行,河神那边的消息怎么还没来,我现在就要见她。我为她准备了那么多殉葬的东西呢,她看到了一定会很开心。” 龟总管心知他说的便是引起八海之乱那女人,心中更加惆怅,便连忙阻止道:“殿下,如今河神那边正在将她送过来,不如您还是先视察下龙宫内的情况?看看有什么不合心意的?” “不要,我就要去找她!” 重殊像个孩童般的,很是开心,却又想起来什么一般,三两步跑回主做,黑发黑袍在水中飘动着。 他从一旁拿起黑铁玄晶剑才又转身。 龟总管道:“好的,殿下,老臣这就起驾。” 他施下法印,众多海中小妖便听见召唤,齐齐施法驱动着一辆巨大的海中宝驾。 重殊赤脚踩在海中水花,坐上宝驾内,轿帘落下,宝石与贝壳摇曳。 他便不自觉抱着剑,灰眸垂落,嘴角却仍是翘着的。 ***** 毗邻西华壁山的鄧丘河下,随之游被道道光芒围绕着,身边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堆鱼群和众多虾蟹簇拥了起来。 “救命,就不能把她运到龙宫再给她疗伤吗?” “不行,河神那边说必须要是完好的。” “我靠,我真没灵力了,我要累死了,我被掏空了。” “我也,但是马上快到传送到龙宫的法阵了,再撑一会儿!” 鱼群虾蟹们一面努力运送着随之游,一面各自牢骚打气了起来,没多时,为首那只最大的鱼却又说:“要解放了,听说龙宫那位要亲自来!”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她放下了。” “放下吧,先专心疗伤,疗伤完差不多也到了。” 一时间,众鱼都开心起来。 几道光芒轻柔地包裹着随之游,将她缓缓放到河底最深处,水草飘摇起来。 随之游在身体落到实处时,立刻睁开眼,脚尖一踮立刻两手滑动着水面向上游去。 吗的,还想多白嫖会儿治疗包,等快到法阵就跑的。 但现在还是赶紧跑吧!再不跑要被抓了! 随之游强忍不适,对着水面施了道法术挡住它们的追击,自己更用力像水面游去。 不到一刻钟,她最后蹬向水面一次,两手终于扒到岸边。 她两手紧紧扒着岸上的泥土,用胳膊撑着身体,长舒一口气,终于要爬上岸边,却感觉还在河中的脚踝陡然被缠绕上柔软湿润的东西。 那飘摇湿润的东西不断拽着她要把拉下去。 我靠,真的假的,什么恐怖片。 随之游的两手插入土中,用力蹬着那东西,却仍然被强行拉扯着,十指在泥土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她咬牙,回头看着散发着淡淡光芒的水草。 不是吧,这就要上岸失败了?:,,. 第41章 第 41 章 河中纠缠着随之游的力道越来越大, 也收紧得越大厉害,随之游感觉自己的脚踝几乎都要被勒断了,泥土深深嵌入指甲中。 不过是区区水植, 还真能把她给难死吗? 随之游看了眼自己腰间的铁剑,暗自思忖着要不要拔剑出来砍断。 她方才已经试图施法砍断这缠绕的水草,却并没有成效,若是用剑还有一些可能, 但这不就暴露了吗? 随之游眼睛转着,身体已经被拖下去大半,眼看着水马上要没过肩膀了, 她直接将腰间的铁剑直接□□扔向岸边。 紧接着, 她松开紧抓着泥土的手, 银光从指尖浮现。她咬牙, 直接点向自己脑门。刹那间,她肩膀紧绷了一瞬, 又陡然间松弛下来。 远远看过去,河边的女子终于停止了挣扎,仿佛全然昏迷了一般缓缓被拖拽入水中。 重殊的宝架赶到之时,只见鱼群们轻巧悠然地漂浮在水中,围绕着数丈高的水草, 水草飘然婀娜地晃动着。 而这柔软水草仿佛铸就了一个极其温暖却又安全的巢穴一般, 轻轻萦绕着一名躺着的女子。 她沉静地睡着,睫毛低垂, 好看的面容略显苍白。黑发白衣在水中飘然若仙,竟真如海底沉睡的水妖一般, 美丽且脆弱。 重殊走下宝架, 脚踝的铃铛发出轻盈的响声, 他怀中仍抱着那柄剑。 叮铃声音作响,他一步步靠近她,灰色的眼睛却越睁越大,仿若初次见到人类般是纯然的好奇与探寻。 重殊已走到了她面前,那错愕的眼眸已然弯曲,只剩几分略显天真的甜美笑意。 他轻轻触碰了下她的脸颊,低声道: “今生你长这样,我还要再熟悉下呢。” 几点银光从他指尖侵入她的肌肤。 重殊又说:“居然又是一身伤。” 几只小鱼连忙道:“帝君,小妖——” 龟总管头皮发麻,连忙朝着它们使眼色让他们闭嘴,小鱼立刻噤若寒蝉。 幸运的是,重殊似乎沉迷在面前的女人身上,并没有在意它们唐突的插话。他的手指梳理着她的发丝,激起水中的气泡,又迅速破裂。 重殊终于欣赏够了一般,也很是满意这一场重逢一般,将她拦腰抱起。 银领又在颤动。 叮铃声中,光芒大盛。 重殊抱着她,殷红的薄唇微微睁开,牙齿陡然间化作狰狞的尖齿。他低头,用这尖锐的牙齿轻轻摩挲着她脖颈间白嫩的肌肤,仿佛下一刻就要深深扎进去撕咬破碎。 但最终并没有,牙齿的尖锐弧度恢复平整,他落下了极轻的吻。 偏偏在这一刻,怀中的人似乎颤动了下,紧接着,一股力道抵住他的胸口。 重殊低头看过去,却见她睁开了眼,眸中满是惊愕迷茫。她艰难地在他怀中转动了下脑袋,仿佛无法理解自己身处各样的状况中一般。随后,她定定地看向他,手勾住他的脖颈便起身吻过来。 重殊微微睁大眼睛。 * 或许是恍惚的梦境中,亦或许是最真实的假象之中,随之游感觉到有人紧急牵着自己的手。 脚下似乎是陡峭的山峰,路上的碎石尖锐得仿佛能穿过厚厚的鞋底一般扎得脚心疼痛极了,黏腻的身上被风吹得发冷,海浪的腥咸味道中掺杂着更奇怪的腥味。 随之游恍惚中顺着手上的力道看过去,却先看见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他仿佛将将逃婚一般,身上的红色喜服乱七八糟,黑发也凌乱着,唯有一双灰色的眼眸中满是诚挚的疑惑与天真。 再看过去,两人居然已经站在了最为陡峭的山崖之上。 两人身前,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草书写就的“绝情崖”三字鲜红之极。 她似乎听见少年在说话,他困惑的话音中还透着几分生气,“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们不是要走到天涯海角吗,我们不是要逃到没人的地方吗?” 他的灰眸澄澈又干净,不过尽管显出生气来,他的手还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随之游听见自己说,“ 我们,已经无路可去了。” 其实有,或许有。 她握住手边的剑,无来由地想。 这一刻,随之游注意到自己伤痕累累,身上的衣服被血液浸染着。 他没有听明白她的话,却愈发勃然大怒道:“榆木脑袋!早知道你一点用没有!”他说着,眉眼拧起来,显出几分盛气凌人的倨傲来。 “噌——” 剑被□□,抽出的瞬间剑微微作响。 随之游握着剑一剑刺向他的胸口,刹那间,青绿色的血液喷薄而出,几乎要溅射到她脸上。 然而不知为何,这血液几乎也是凉的,凉得刺骨。 他睁大眼睛,灰眸中有震撼,有怒气,有不可置信。然而转瞬之间,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热切地看着她。 鲛人在此刻终于明白,原来天涯海角的意思是这样。 原来这就是她说的,带他逃到的最远的地方。 随之游扶着他的肩膀,表情悲戚,“我不应该这样做的,对不对?但是我真的……无法容忍,我做不到看着你成婚。” 他看着她这样,却一点生气都没有,只是走近她,任由剑将他刺得更深。 血液扑簌簌地流。 他只是看着随之游,攥着她的手,轻轻问:“是真的吗?” 他又说:“这次我不生你的气,但是你等等要赶紧来陪我,不然我会真的生气。你会赶紧来吗?” 随之游撒了最后一个谎。 她听见自己十分肯定地说:“会,碧落黄泉,我都回来找你。” 于是他便立刻开心地笑起来,灰眸弯弯,脚步仓促地靠近她,迎着剑刃彻底拥住她。 他很怕疼,但没有关系,这并不难捱,只要忍一忍,他们很快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他拥抱着她说了很多话,但天空晃荡得越发厉害,眼前有些昏暗,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在说话了 海浪的腥味令他眩晕又舒适,仿佛回到了家中,他仍然睡在那个柔软真丝制作的垫子里,幽兰色的夜明珠闪烁着微光 淡淡的清凉味道包裹着他。 他轻轻看在她耳边,低笑道:“你一定要来,你知道我们鲛人都很讲信用的,你若失约,八海之怒,日夜不绝。” 他的声音微弱又沙哑,眼睛里却含着无比的热切,比他床头的蓝色宝石还有璀璨明 随之游等了很久,直到他彻底没了呼吸,没了体温,没了言语。 他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她忽然很想亲一下他的额头。但她并没有,只是将他小心地放在石头上,低头掐诀。 光亮萦绕着他的周身,包裹着他的身体悬浮起来,随后便缓慢沉入海底。 他从海上来,自该回海里去。 虽然,他已经没有那条漂亮的鱼尾巴了。 随之游的手微微颤抖,她有些怅惘 ,像是松了口气,又觉得某根牵动情绪的线陡然断裂了。 直到沉入海底的最后一刻,他也没闭上眼睛,灰眸微笑而甜蜜,显出安详。 丹田内涌出温暖的力量。 好像快突破了。 得赶紧回宗门了。 御剑飞行在苍蓝天空下,凉风习习,只是不再有人拽着她衣角问个没完了。 阳光下,海边的光芒由黯淡再次亮起,随后光团化作泡影般消散于空中。 山崖上,只有一柄染着青绿色血液的剑插在石上。 一阵风吹过,剑柄上的拙劣穗子晃了晃,海上泛起波澜又消散。 慢慢的,海底的光再次闪烁了下。 * 随之游仿佛从深沉的梦中醒来,眼睫微动,感官上先传来全然的冰冷。 她茫然地睁开眼,奇怪的梦境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只留下几分怅然。 但睁开眼,却发觉自己身在一人的怀中,周遭是碧绿暗沉的水。 草,怎么醒来在水里,不会窒息吗? 她顾不得想太多,直接勾住这人的脖颈准备渡几口气。 然而刚渡两口,她立刻被抱住她的人推开,她迷惑看过去,却见面前人长得颇有几分像梦境中的人。 而这人却道:“你倒是一贯的知道讨巧。” 随之游十分茫然,“啊?在水里能说话啊?” 她说完话后,愣了下。 哦对!她已经来到修仙界修行了,修仙界,果然和凡间不同! 随之游又说:“你救了我吗?” 那人并不说话。 随之游又问:“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啊?” 那人依旧不说话。 你是没长嘴巴吗? 随之游感觉纳闷极了。 她还不信了,立刻扑腾着身体挣扎起来,“你放开我,你又不跟我说话,又不理我,我怀疑你是坏人。放我走!” 重殊定定看着她,“你,不知道我是谁?” 随之游很茫然。 长得这么好看,如果睡过,她肯定有印象。不过也说不准,因为她好像梦到过。 随之游琢磨了下,决定试探一下,“别的不知道,但是刚刚我好像梦到过你?我不确定,梦里的人一般不——” 她话没说完,却感觉脖颈陡然被掐住。紧接着,她又被他拖入了怀里,他凑近她,几乎要吻上来。 重殊眼睛却仍然是笑着的,手中的力道纂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他话音温柔地像呢喃,“不记得我了?那你就在痛苦中慢慢想,随之游,你失约了还敢再娶。居然敢如此戏弄我。” 我他妈,我上哪里记得你啊? 你几把谁啊?我服了! 随之游人都要被掐得要背过气去了,最终决定开始胡乱试密码。 她喊道:“我记得我记得,嗯,就是当时我在凡间救过你,然后我不知道。后来你来报恩,然后被镇上恶霸强娶了?” 重殊眼眸弯弯,“再猜。” 随之游脸色通红,“那就是我转学去了你的私塾,跟你打情骂俏一来二去有了私情?” 重殊手下的力道更重了些。 随之游脑子都要炸了,几乎无法思考,硬憋着一口气又道:“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没见过,不认识你,你要是想杀了我就杀了我!但是我必须说一句,你长得好漂亮,我想跟你困觉!” 重殊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微咬薄唇,点缀着鳞片的眼下有些绯红。手一松,将她甩到了一旁座椅上。 随之游扒着座椅剧烈呼吸起来,脑子嗡嗡的,心中只有四个大字: 密码正确 第42章 第 42 章 这边随之游在气喘吁吁觉的自己试对了密码, 但另一边的重殊却已经将近盛怒,胸口起伏愈发厉害。 别无原因,只因他们初见时,她便是如此说的。 几乎一字不差。 当时统帅八海的老帝君上了年纪, 然而迟迟没有下诏定下新任八海之主, 而他膝下就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除了重殊各个都拼尽全力争抢这个位置。 当时重殊时为出生低微的鲛人所生,年纪尚小, 虽然向来得兄姐和老龙王的宠,但早在百岁之时就自请人间的封地和海域离开了八海龙宫,自然不再夺位之列。 鲛人一百五十岁才算成年,而重殊仅仅百岁, 骄纵暴戾之外还存几分玩心。 彼时, 随之游将将给自己捏了个“一心想求道的向道者”的人设, 心中十分满意, 觉得这个人设颇有几分心怀天下却又郁郁寡欢的脆弱之感, 十分适合跟个权贵公子哥(注:长得帅最佳)纠缠红尘中。 可惜俗话说得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在人间确实一心向道, 指当江湖骗子坑蒙拐骗。一次得罪了镇上的豪绅, 她被一群杀手追到了山上, 三天两夜后, 她被围在了绝情崖上。 随之游这人吃不得亏, 死也要拉垫背的,眼看着逃不过了,她心一横假装投降, 最后一手一个强扯了两个杀手一块跳崖陪葬。 跳下去没多时, 两个杀手零落尘泥, 她运气也不知是好是坏,正准备摔在海里之时正碰见两个有旧仇的虾妖,还没落地就被他们施法捆住押起来问罪了。 问罪的原因也很简单,这片海正逢建宫迎候重殊,所有海中精怪皆搜罗珍宝装点。而这俩小妖去到人间没多久,便被摆摊的随之游一眼看出是个人傻钱多事少的,她拦下他们好一顿忽悠,让他们出了巨款买了两只破碗。 结果可想而知,他们捧着破碗回去立刻惹出大事,龟妖主管命他们找到这罪魁祸首,否则后果自负。 他们将将上岸,便碰到这罪魁祸首从天而降,简直喜事一桩,忙不迭将随之游押入海中了。 随之游哪里见过这种世面啊,直呼世上竟真有妖怪神魔,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掺杂着面临更大危机的纠结。 不过这海中景象属实动人,珍宝琳琅满目,水植优雅,生机勃勃。而各式各样的海中建筑也华丽壮美,富丽堂皇,造型各异却又各富风情的水妖各司其职,好是气派! 随之游人被押着,心已经转了几转,直琢磨着能不能顺走点东西。被他们押到审事殿门口时,她脑子里的算盘还在噼里啪啦响。 可惜海中水妖甚少上岸,全然不懂这凡人的贪念和心机,他们进殿通报之时,留着随之游在殿门外呆了两分钟。 就两分钟,随之游就糊弄住了守卫,居然直接大大咧咧溜了! 她进入海中时早就记清楚了路线和场景,明明可以走些海妖稀少的地方直接逃走,可惜她真的又捞又贪。开溜后第一件事便是顺着记忆中去了最景观最为华丽,珍宝点缀最多的一处宫殿。 此处明明如此庞大华丽,但居然几乎没有守卫。 随之游心中奇怪,但脑子早就被珍宝迷得思考不得了,蹑手蹑脚进入宫殿内,好一番搜刮。 一开始她还见到什么偷什么,到了中期已经有所挑拣了,到最后她直接把一开始拿的放了回去,非稀世罕见之物不动手。 在一番挑挑拣拣中,随之游整个人被资本主义腐蚀得丧失良知只剩贪欲,刚进来的紧张慌张也被这漫长时间里无人找来的现实所安抚。 可惜她全部不知道,不是没人找到,而是一堆海妖围在宫殿附近不敢进去。 这个时间,是重殊的休息时间。这新宫殿虽然还在不断完善修炼,重殊刚来不久,但是脾气之乖张无妖不知,怪癖又多。其中一条就是不能容忍别人打扰他入睡。 因此这会儿,谁也不敢进去,更别说通报,直得齐刷刷围在外面守株待兔,绝不敢瓮中捉鳖。 她不记得自己搜刮了多久,走到哪里,直记得在那个宫殿里,她打开了一扇朱红色的门。 率先看到的便是漫天飘扬的纱织帷幔,房间内无比的昏暗,只有几颗夜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在这昏暗之中,奇异的芳香幽幽传来,恍惚可以看见房间内无一物不是珍稀奇宝。 随之游的贪念却陡然消失了,因为打从踏入房间起,她便感觉背后像是缠绕上了什么阴湿冰冷的东西,让她起了一身冷汗。 慢慢的,这芳香之中,淡淡的腥味传来,却令她不由自主地顺着这味道漫步走去。 待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了一个巨大的蚌壳形状的寝具面前,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放置在床边,散发着幽绿色的光。 昏暗之中,她仿佛看到了一双森森的竖瞳睁开,立时吓得后退半步,却被附近的杂物绊得一摔跌坐在地。 骤然间,私有狂风,房间内的黯淡光芒尽数大亮。 她看见极为一名漂亮精致的华贵少年,他上半身微微坐在床中,皮肤皎白,莫名惑人,下半身是硕大的鱼尾盘踞。 他刚睡醒一般,眼眸纯澈,“你是……凡人?为什么在这里?” 随之游小声道:“我到处逛逛。” 他“哦”了一声,撑着身子,笑了笑,“我刚刚就感觉有人在这里呆了很久,你很喜欢这里吗?” “喜欢,这里好多珍宝。” 随之游看他并无敌意,便坦诚道。 “这样啊。”他了然点头,眼眸便有了些弧度,仿佛被女娲青睐过的面容笑意更盛,将比所有珠宝都要耀眼绝美。下一刻,这笑中便只有阴冷沉郁,摄人心魄,“那你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话音刚刚落下,房间内无数帷幔却陡然化作鳞片层声的巨蛇将她生生从地上缠绕举在了半空中,狠狠收紧了力道。 “当啷当啷——” 晃动中,无数珍宝首饰尽数从她身上滑落,摔了一地。 随之游:“……” 她挣扎得更厉害了。 重殊的鱼尾巴拍打了下水面,他身姿优雅地游动,立在了她面前,两根手指捏住她下巴。 重殊眼睫翕动了下,灰眸纯净如水,“我的东西也敢偷,不知道我是谁么?” 随之游被几天蟒蛇缠得肺都要炸了,“小的知错了!小的不知!但大人一定身份显贵,不然怎么非珍宝不收!” 重殊指尖闪过点光芒,轻轻摩挲她的下巴,低语,“海中枯骨这么多,不过总是孤单,你便陪着他们,如何?” 随之游面色涨红,浑身瑟缩,黏腻的鳞片贴着她的肌肤,将她拧得接近窒息。她看着重殊的殷红薄唇一张一合,倨傲盛艳的脸上仍笑吟吟的。她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两手无助地捶打着缠绕她的蛇尾。 最后,她决定豁出去,无力的两手直接拽住他的衣领狠狠将他扯到身前吻过去。 重殊微微睁大眼,白皙脖颈上的青绿血管鼓动着,两人呼吸的热气纠缠中,一滴汗水从他耳后低落到脖颈的狭长锁骨上。 他狠狠推开她,眼中暴戾之气浓重,狂风阵阵涌入房间内,掀起巨大水花。 随之游直接大喊:“你要是想杀了我就杀了我!但是我必须说一句,你长得好漂亮,我想跟你困觉!临死前亲一口我也不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眼眸明亮坚定,红唇上还有几分方才亲吻留下的湿润。 她吼完后,只见重殊面上顷刻沾染一抹绯红,眼中似有阴毒的火焰淬炼燃烧。 他尾巴拍打水面,强忍怒气的话音中却含着羞恼,“你!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轻薄我!押下去!押下去!混账东西!” 重殊脑中记忆翻涌,只觉得胸口中仿佛有火焰在烧,恨意愈发旺盛。他再次拎起来还伏在座椅上顺气的随之游,反而露出个笑来,“不记得了?那你到底记得什么?嗯?” “我只记得我出生在凡间,一心向道,好不容易入了修仙界,但是找不到门派收我。” 随之游想了下,又说:“好不容易进了鸿蒙派,结果他们内部打起来了还是怎么样,我在里面就挨打跑了,不得已决定跳进海里躲着。” 重殊嗤笑一声,灰眸却认真看着她:“为什么要跳进海里?” 随之游摸了摸心口,轻声道:“不知道,好像冥冥中感觉,自己应该进海里。” 重殊指尖颤动下,“你父母是谁?” “我父亲是个猎户,母亲操持家务,但我十四岁那年家中被野兽袭击,我一个人在凡间长大。” 随之游回想往事,不禁有些难过,虽然家中贫困,但父母待她是极好的。 重殊却沉默下来,垂眸,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脸颊,仿佛在捧着心爱的玩偶一般把玩着。 她……已经转世了,只有今生的记忆了么?所以才不记得他,还敢进入海中,说什么是感觉应该回来。 何等可笑。 重殊的怒火欲发高涨,他再一次将她强行扯入怀中,面上却只有淡淡地笑。他凑过去,低声道:“前世,你欠我一个约定。” 他的指节轻轻摸过她的脖颈,动作轻柔而又漫长,指尖点过的地方,正是他先前轻轻咬下的地方。如今,她的脖颈上还有几分齿痕,几分红顺着齿痕蔓延开来,昭示着这是他留下的痕迹。 随之游被他抱在怀里,只觉得鼻间嗅到了淡淡的香味,周身却仿佛被什么阴冷的东西缠绕一般有些难以呼吸。 随之游头皮发麻,她想到刚刚梦中的事情,一时间害怕起来。但她仍然强装镇定,十分认真地道:“可是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你要找的人难道就一定是我吗?” 她听见他低沉含笑的声音:“当然,既然已是你前世的事情,现在我又怎么能拿来追究你?” 重殊又道:“可是我的怒火,总有要人平息。我为了你逃婚,等了你一百多年,再次找到你,你居然还敢和他人成婚?” 随之游:“……啊?不是,这跟我没关系啊,大哥你——”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重殊下令的声音:“传令,到龙宫后,将她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见她。” 他的手轻轻摩挲她,笑道:“不用担心,那里不难熬的,等到我们成婚之日,他们就会把你放出来。” 重殊的手摸上她的脖子,“只要你乖一点,我就不会让你履行前世的约定,今生有今生的办法,不是么?” 第43章 第 43 章 自鸿蒙派掌门元阵子在飞升之时被一自称是“随书记”的人斩杀后, 时间已过了三天,整个修仙界无不议论这状惨案。 然而元阵子登神之日并未邀请什么门派观礼,鸿蒙派弟子们也只透露几分只言片语, 众人只知道斩杀元阵子的乃一介白衣剑修, 言之凿凿曾与鸿蒙派有旧仇, 行为诡秘, 出现便杀了人家掌门,打伤了四个长老,还毁了鸿蒙派的主峰剑阵导致灵气泄露。 再多的信息是没有了,众人只能从细枝末节中拼凑事情全貌。再后来,传来传去,事情到底如此反而不重要了, 只追究这人到底是谁。 因为与他, 只因近些年来, 除却鸿蒙派出了个新剑尊,其他门派都不太景气, 剑修中虽也有佼佼者, 却绝对是难以做到弑神的。 修仙界中不乏堪比天神却并未飞升的大能, 他们大多早就退隐, 或于修仙界中教化弟子, 或于凡间界扶持众生。于这些大能来说, 飞升仅仅是换个地界修炼,却还要有人压着他们做事,总归是不如在自己的地界待着舒服, 因而不屑飞升。 若是他们,说能弑神是可以服众的,但问题是有这样的能力为何要弑神呢?不说是否会断了飞升的退路, 但说有伤功德良善便是大问题,搞不好可是会徒增心魔的。 可若不是他们,又是谁有这么大能耐却又丝毫不张扬?偏偏这时才锋芒毕露? 茶馆里喜欢听说书的修仙人们是聊得火热的,有猜定然是哪个大能幻化了身形来搅事的,有猜或许是天命所归不让元阵子飞升,暗暗指使其他神尊做的,也有人猜或许根本就是鸿蒙派内斗是长老们联合杀的。最后猜来猜去,茶馆里乱作一团,各施法术快打起来了。 唯有掌柜和小二纷纷施法阻拦劝说,喊了句:“诸位仙人莫要为些个留言伤了和气,说到底,这种事就只有天知道了!” 天难道真知道? 如果天君能看到一幕,恐怕也要无能狂怒起来,因为他现在根本顾不上区区一个神被杀这种破事了。眼下最着急的,仍然是八海的事情。 八海海潮最近愈发上涌,沿海的宗门被淹了不少,无数修仙人怨声载道。除了修仙界,凡间也遭殃不少,连带着对天界诸神的香火都少了。 最近几天,听闻八海帝君已醒,天君立刻跟下饺子一样请了无数沾亲带故的神去八海当说客,结果居然直接吃了闭门羹,说龙宫近日操办大事,一概不迎。 这可把天君愁死了,一想到紫微星君前不久才说他有可能与古神比肩的功绩,又想到现在这个情况,天君压力加倍。 被期待的感觉,怎会如此苦涩? 天君两手插着脑袋,暗暗想,偏偏这时又传来了大喜讯。 “报天君!衍衡帝君已经苏醒!” 天君站起身来,心中沉了沉。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难不成,所谓有大功绩之人,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儿子? 自己还得给儿子让位? 荒唐! 天君一挥袖子,沉着脸去了。 * “殿下,天界方才——” 龟总管将将说了半句话,就被重殊挥退,他悄悄抬眼看了下。 梳妆台前,随之游毫无姿态地趴在桌上,把一个话本子立在眼前看着。而重殊从背后抱着她,两手居然是在梳理她的头发,给她编着发髻。 这等场景真是怪诞至极。 龟总管虽然心惊,但终究有数,这位随姑娘是已经被押会龙宫几日了,说是严加看管,实际上根本就是被重殊养在寝宫。 她的衣食住行,无不是他在照料,不愿经过下人的手,颇有几分圈养的意味。 然而好笑的是,重殊自己也是个娇生惯养脾气娇纵的人,自己都照顾不好,遑论照顾别人。而这位随姑娘,虽看着不拘泥,却偏偏像是受不了这般拘束的人,经常阴阳怪气,重殊也是一点就爆,俩人时常便就此互相骂起来。 场面可以说是非常精彩。 眼下,他一边给她编着歪歪扭扭的发髻,一边扯错了发丝,立刻便让怀中的随之游倒吸了口气惊叫出声。 随之游回头就推他肩膀,“不会就别搞了,我求你了,别折磨我了。你这技术好菜啊。” 重殊果然炸了,直接握着她的发丝,轻轻一用力把她扯得更近,胸膛贴着她的后背。 他冷冷道:“你多大本事,让我伺候你,那你就忍着。” “你有病吧,我没让你伺候我啊!”随之游感觉自己冤枉死了,没见过这种人,直接用胳膊肘撞他肚子,“你去死吧,我都说了一百遍了,我不是前世那个,你别给我来什么替身这一套!” 重殊被她胳膊肘撞得一吃疼,立刻松开握着她黑发的手,施法就要打过去。 这能忍?! 随之游脚尖一点,退后半步又接力飞过去,直接用膝盖狠狠顶着重殊的腹部,一动手就要扯着重殊的头发打他。 重殊也不甘屈居人后,手臂一横直接搂着她的腰部,反身把她压在身下,一手攥着她的手臂往床上一抵。 他声音沉沉道:“闹够了没有?” “下面你该说我无理取闹了是吧?”随之游扭得像蛆,硬是没能从重殊身下扭走,直得愤愤道:“你真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你觉得你的心重要吗?”重殊嗤笑一声,灰眸深深地望着她,手又掐住她的下巴,“上辈子,我可听说过你的功绩,杀夫证道,除了我,还有个江危楼是吧?这辈子,我不会给你机会再去招惹其他人的。” 随之游心中一惊,“我上辈子真这么干了啊,证道成功了吗?这方法可行吗?” 重殊见她如此插科打诨,愈发暴怒,“我跟你直说,既然转世了,就别惦记上辈子的事了。” 随之游十分诧异,“究竟是谁在乎上辈子的事情啊?” 重殊咬牙,“你!” 随之游拍了拍他肩膀,“乖,先别吵了,还有外人。” 重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转头,果然看见龟总管还跪着呢,身如抖筛糠。他怒喝道:“还不滚啊!” 龟总管低声道:“殿下,是这样的,方才已经得到消息,衍衡帝君已苏醒。” 随之游问道:“你们这儿多少个帝君啊,批发的吗?” 重殊本来就烦,眼看着这个把事情搅得一团乱之人偏偏什么也不知道,逼得他火气更加四溢。他原本掐着她下巴的手一动,直接捂住了她的嘴,“怎么,你上心了?随之游,嗯?你还敢上心?” 随之游:“……?” 大哥,你有病吧? 我真想给你发个河童图。 嗯……等等,难道我才是河童? 随之游陷入了莫名的惶恐。 看她不说话了,重殊却又笑了起来,面容便愈发显出天真烂漫来,他低声道:“我突然有了个好主意。” 重殊看向龟总管,“本君改变主意了,取消密不发声的安排,给本君大宴天下!五界之中,请帖全都给我派出去!” “我等了几百年,这喜酒合该是请五界所有神魔都喝一口。”重殊眼睛弯弯,“记住了,是五界,魔界也给我派。” 龟总管两股震震,知道帝君这是彻底生气了,愈发害怕,只敢连连称是赶忙退下。 “啪嗒——” 门关上了。 重殊松开手。 随之游脸微微发红,眼眸湿漉漉的,但面上仍是几分淡淡的不耐。 她又说道:“别按着我了,你又不亲我,放我起来吧。我保持这种娇妻姿势,也很累。” 他凑近她耳边,热气染红她的耳朵。 重殊声音沙哑,“你不是想自由吗?可以。” 他又说:“我让江危楼参加我们的婚宴,你亲自给他敬酒,然后杀了他,我就放你自由。怎么样?” 随之游:“……?!?” 她无法理解,她大为震撼,她瞠目结舌。 随之游问道:“就是说,你是不是,有点高估我了?我听你们刚刚对话,这江危楼不是,呃什么帝君吗?大小是个神吧?我刚入修仙界,手无寸铁之力,柔弱不能自理,我上哪儿给你杀了神啊?” “是啊。”重殊笑了下,“是你自己做不到啊,乖乖听话不好吗?” 随之游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自己这点修为能怎么弑神,但这并不妨碍她勇敢做梦,于是她又问:“你就不怕我成功杀了他?” 重殊没说话,只是低头吻了上去,眉毛中充斥几分急促。 你当然杀不了,我要的,只是你动手。要你向我证明,你对江危楼没有半点情意,要江危楼这个贱种也知道这点。 前世你负我后,居然敢再娶,用的还是你随之游的身份。你把我重殊当做什么,你以为我好拿捏,不会追究么? “你该庆幸你转世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漫长的吻后,重殊呢喃道:“不然,你真该陪我一起死,让你真正惦记的五界苍生,一起给我们陪礼。” 鲛人一直被视为低贱的种族,因为他们往往貌美惑人,却偏偏生存能力极强,再阴暗的地方,再劣质的水,都无法阻挡他们繁衍生存。他们以恶念贪欲为食,只要可以捕杀,无论是人是妖,全都会被吞吃。而且生性善妒,他们甚至会同类相残吃入肚中。 他们是不洁的种族。 重殊明明早已化龙,却仍然最喜爱化作鲛人的姿态,如今与随之游情正浓时也不例外。 他硕大的,漂亮的,蓝绿色尾巴游动着,鳞片光洁,美得不可方物。 重殊现在便在用这尾巴肆意缠绕摩挲着随之游,汲取着她身上的温度,仿佛要将她缠绕到窒息。 湿润黏腻的冰冷触碰着柔嫩温暖的肢体,普通水草般要缠死水中的鱼群,依如潜伏进蚌壳夺取珍珠的亡命之徒。 索求后,重殊弯曲身体,用鱼尾重重地包裹着随之游,让她完全与自己的身体覆合在一起。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两手拥着她,如同抱着心爱之物。 重殊又想起来她的问话,只觉得好笑,他的指尖轻轻摸着她沉睡的眉眼。 他很累了,但是无法入睡。只害怕沉睡过去,醒来又是一片虚妄。 那一次他并没有死,重伤百年还在等她的魂魄经过地府,然后截下魂魄只等一起永不苏醒。但是他没有等到。 * 江危楼醒来没多时,天君便已赶到。 他露出淡笑,苍白面上笑意温润,“父君。” “先别起来,你躺着好好休息一番,身体可曾有恙?”天君坐在床边,面上满是慈爱,又说道:“这次历劫失败我便不追究太多了,毕竟也是意外,先好生休息一段时间吧。” 听到历劫失败四个字,江危楼尾指一动,只是道:“竟不知因何?” 天君心中有了些诧异,又道:“你可曾记得记得最后一世?” 江危楼思忖几秒,问道:“可是我为人皇那一世?” ……他不记得了?! 天君心中有了几分诧异,略一思索,却又理解了。他至今缺少一缕人魂,恐怕记忆自然是没了。 于是他立时摆出了严父架势,先叹一口气才说:“最后一世,你耽溺情.事,被一女子所骗,最后竟做出许多荒唐之事忘了本职。” 他话音沉沉,“最终害得凡间界乱战百年,血流成河!危楼,你怎会如此?!” 江危楼略有诧异,如玉眉眼便有了几分愧怍,咳嗽几声后面色无法苍白。他黑眸黯淡,“有愧父君,危楼愧怍难当。” “许是我对你期望太高,便急于求成了,也怪我。”天君面色沉痛,却又重重拍了下江危楼,摇头道:“你暂且先好好养伤,莫要再操劳了,这几月便安心待着罢。” 江危楼淡笑,应了一声。 天君离开后,他面上便仍是芝兰玉树般淡雅的样子,可惜黑眸中却存了几分讥诮。 天君离开没多久,又是许多闻声赶来的仙神,纷纷送了不少灵芝妙药又或是珍宝奇玩,各种庆贺往来不绝。 直到第二日,一道旨意再次传入江危楼的宫中。 “念衍衡虽渡劫未成,有为祸凡间之失,道念在其平日治宫观星有方,特准治八海之乱,戴罪立功……” 江危楼此时正与麾下的一名神君对弈,这一变故后,两人便也是再无心情了。 神使离去,江危楼将所谓的圣旨轻轻放在一边,无言中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茶雾袅袅中,那神君低声道:“天君这是非要你声名——” 江危楼咽下茶水,薄唇湿润,隔着这雾气扫他一眼,姿态矜贵无比。 神君立刻噤声。 江危楼只道:“无妨。” 神君却愈发气愤了,压低声音说道:“他叫你历的劫何等刁钻,你都成了事,若不是被一个女的横插一腿毁了,如今你归来他更不得众心,本来我们都怀疑便是他从中作梗,结果他又震怒命阎王毁了她元神,倒是愈发让我们觉得是毁灭证据了。” “恐怕他尚未有这脑子。”江危楼放下茶杯,仍是笑吟吟的,可惜话中却很是刻薄,“这位置他想守着便守着,不着急。” 他顿了下,才有道:“不过我倒是也奇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竟能毁了我这一劫难?” 神君摇头,“查不到,不过那女子早就魂飞魄散了,帝君无足挂齿。” 江危楼点头,不以为意,只是说道:“这八海之乱,也不是不能治。虽然八海帝君听闻很是骄纵暴戾,但多半是没什么脑子的,他是不是几百年前还逃过婚?” 神君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与他成婚的,正是青丘仲长一族的小公主吧?”江危楼嘴角有了点笑,指尖点了点茶杯,“如今,可是治山帝君的小外甥女?” 神君眸中有过惊震,“你是说?” 江危楼点头,“把请帖拿去给那小公主看看,让她闹起来。我就不信治山坐得住,忍得了。到时候婚宴出了岔子才热闹,我看这八海帝君选的婚日很是着急,看来心急如焚得紧。” “既然怎么劝都不听,便索性闹大了,届时找个机会帮仲长挟持住他那新娘。这八海,不就有得治了?” 江危楼话音平淡,全然不觉自己的计谋何等阴毒一般,又说道:“这茶有些涩了。” 神君只觉一阵钦佩,暗暗想到他不愧是统领天机纵横宫的神,然而却又问:“若治山帝君真不在乎这逃婚的事情怎么办?又或者八海帝君也不在乎这新娘如何?” 蠢钝至极,唯有忠诚可用。 江危楼如此想着,面上仍盈着春风,皓月之姿,语气耐心:“仲长其人,睚眦必报,他绝不是能忍之辈。惹了他还想讨便宜,绝无可能。至于八海帝君,无妨,既然无用就处理掉,左右不过一个女子。” 神君愈发钦佩,浑然不知江危楼心中已经很是不耐烦了,胸口躁动不安。 江危楼虽向来思虑极多,但不知为何,这如此全面的计策倒是总让他觉得会出些岔子。 奇怪。 江危楼又喝了口茶。 涩得口齿发干。 第44章 第 44 章 裴澹正在处理公务,手边的奏折一沓又一沓。直到有些疲惫了,他才揉了下太阳穴,看向站了许久的魔侍,低声道:“她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还没有消息,从鸿蒙派逃出后,她便彻底失去了联系。”魔侍顿了下,才又说道:“修仙界中,仍是没有她的玉牒,想来她估计还未去到用上您给的玉牒。” 裴澹点了下手指,沉吟几秒,道:“静观其变吧,她命大,绝不至于出什么事。” 他顿了下,才有说:“治山帝君那边情况如何?” “自离开归一真境后,他便回到了青丘,至今未出青丘。” 魔侍道。 八成是还在舔伤口吧。 裴澹哂笑一声,“真以为这归一真境是一般幻境么,可笑。” 他这句可笑最后也不知道准备落在谁身上。 魔侍又汇报了几件魔界的事情,裴澹在奏折上留下朱批几句,一边听一边处理。 没多时,魔侍便安静下来了。 裴澹没抬眼,问道:“怎么了?” “殿下,这是八海帝君递来的婚宴请帖。” 魔侍将请帖呈上。 裴澹挑了下眉毛,觉得很好笑似的,“他睡了这么些年,难道一醒来还能变了心意?” 他放下奏折,拿起请帖瞥了眼,却是只写了自己的名字,并未写女方的身份。 裴澹眸色沉了几分,“他这大婚对象是谁?可查清楚了?” “龙宫那边并未有消息。” 魔侍小心道。 裴澹将请帖拍在桌上,连带着面色也沉了几分,转瞬间却又收敛了怒意。 他又说道:“给我盯着查,什么时候扒出来这新娘的信息,我什么时候给这八海帝君一个回复。” “是。” 魔侍退下。 裴澹又看了两眼文件,突然没了心思,将奏折一扔起身了。 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偏生随之游没了痕迹,偏生这八海帝君要大婚了。 随之游,你倒是不枉我说的这一句命大,上哪里都有你能折腾的份。 裴澹心中愈发恼火,却又不知道这一腔恼火该如何发作,只是默默起身了。 这一整天,他的心都存着几分说不明的怒火,与随之游那些记忆却偏生不安风地朝着他脑子里钻。 起初,还只有前不久他们重逢后的事儿,都后面,几百年前的往事竟然又翻涌出来,挨挨挤挤得他脑中再也无法思考。 又是一个夜晚,月亮高悬,红得耀眼。 裴澹提着一壶酒坐在了亭子中,花海灼灼,远处的桃花林落英纷纷。他一边看一边喝,酒液在口中只觉得愈发苦涩,烦躁之意将他包裹得浑身发烫。 他白皙的指尖掠过冰凉的酒壶,心颤得想抖。 明明早已认定他们绝非再是一条路上的人,只是为何想来还是如此酸涩难当,那一剑早已经是烂了不知道几百年的旧事,为何如今又愈发疼痛了起来。 裴澹怒气难当,将酒壶摔在地上,顷刻间,酒液四溢。 他唤出剑来,脚尖踩着花海花瓣,飞身想着桃花林而去。到了地方,裴澹便也顾不上什么,直直倒在地上。 赤红的月亮如此冰冷,冷得他面上也总觉寒冷。 酒意慢慢涌了上来,热意从胸口一路烧得耳朵,又从耳朵开始蔓延到脸颊。 方才面上的冰凉却并没有散去,而是变作了点滴冰凉。 几片桃花落下,却犹如解开了往事的终章。 其实裴澹陪伴随之游几百年,很是知道她的个性,亦正亦邪,率性而为,甚至还有几分无情。她到底有没有过片刻真心,还是只会说些好听话? 这件事,裴澹想了如此多年,却从未想出来过答案。 他其实见过她很多狼狈不堪的时候,最狼狈的一次,便是妖塔后。 裴澹在青霄宗跪到了随之游回到修仙界,在见到后,他满心欣喜和担忧,却又徒增几分恐惧。他已经听闻了她闯下大祸,杀了未来的魔尊,搅得凡间不平。 他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但再见时,她仍是没个正形,插科打诨一样不少,只是再也不提婚事,也没再久待修仙界。 裴澹问她,她只说她逆了天道,恐怕无法飞升了,所以准备经常下山历练。 但她眉心的沉郁,却让他直觉不简单。 可是裴澹什么办法也没有,一封封传讯符打过去,却总是杳无音信。他也曾下凡去找她踪迹,找不到,去到了鸿蒙派也见到人。 那样磋磨许久,他终于见到了随之游,在宗门大比。 她眉心的沉郁并未淡去,但她毫无察觉,仍言笑晏晏。 之后——之后便是那一剑。 他总是想,他不该怪她,也不忍心怪她。 但难道真的就不怪,真的没有半分恨意吗? 如果没有,为何归一真境里,最后的心魔劫重复了那场宗门大比无数次。 如果有,为何他始终没有真正对她做过什么,甚至她前世帮她混淆视听阻挡他们找到他,今生也从未想过对她下手呢? 裴澹的头很疼,冷汗涔涔,但他仍在认真思考。 终于,他想起来了。 那一剑之后,谢疾先随之游一步找到了他。 说来也好笑,他与谢疾其实也并不对付,谢疾似乎总是觉得他耽误了随之游的修行,而他又总觉得谢疾拘着随之游在鸿蒙派。 那一日,谢疾惯是那张冰冷神情,少言寡语。 他只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你已有心魔。” 第二句是:“放弃修仙,或可成为魔尊,弥补未来魔尊陨落后五界之气运。” 第三句是:“妖塔之事后,她于人间斩魔多年,如今已沾染魔气。再斩下去,她会成为新的魔尊。” 裴澹生平第一次感到谢疾的可笑,想他堂堂剑尊之名,冷清冷心,但向来公事公办为人正气。如今却敢为了随之游,大大咧咧地护犊子,逼着他彻底入魔。 裴澹讥讽道:“剑尊既然舍得让我一个普通修仙之人成为魔尊,为何不舍得让阿游当魔尊,按照你这话,魔尊难道不是至高之位?还是你只是不舍得让她放弃仙途,离你而去?” 谢疾此刻已转身离去,几道剑意几乎要将裴澹打伤,话音却仍旧冰冷。 他只说了一句话,“你比她适合,她只会捣乱惹事。但你不愿也无妨,因为她也不愿。” 裴澹顿时就手脚冰冷,心中寒意蔓延,眼睛顷刻发红。 是啊,他当然适合,于青霄宗走到如今,几乎要被当做下一届掌门培养,他当然知道如何斡旋权衡修仙界这些烂事,护着随之游走到现在,他自然也知这五界尽是腌臜。她明明一脑子坏主意,一肚子黑心肠,却偏偏一身傲骨,指望她圆滑是万不可能的。 但是……谢疾说的她也不愿,到底是她也不愿当魔尊,还是……她也不愿他当……? 若她真有片刻想过他,为何宗门大比那一剑,如此之快,如此果决。 夜色中,几片丝丝缕缕的云逐渐遮挡赤红的月,裴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身在何处。是在魔宫内,还是在许多许多年前,他们相约的那个夜晚。 她约他出来,指尖捏着几枝桃花,笑吟吟跟他道歉。 可是随之游真的是个狠心又无情的人,说是道歉,却始终不为那一剑解释,只说心魔之事不用担心。 “哎呀,我说有心魔怎么了,我相信你肯定能斩断的,拜托,你可是裴二耶,仅次于我的裴二耶!懂吧?”随之游说着这话的时候,还将桃花郑重其事递给他,满是认真,“我花了好多钱买的,好花配美人,来,好好收着。” “少来唬我,这分明便是青霄宗门口栽的。” 裴澹戳穿她的虚荣谎言。 随之游面不改色,愤愤道:“你怎么变得这么物质了,没钱怎么了?心意到了,浪漫懂吧,浪漫值千金!” 裴澹:“……” 他捂着嘴轻笑,手中桃花也因他的笑微微颤动。 裴澹似乎跟她聊了很多,但或许并不多。 酒液在腹中燃烧,烧得他昏昏沉沉,他实在记不起太多细节,头愈发疼。 啊,到底说了什么,说了多少? 他想啊想,想得鼻间都沁出了许多汗珠,终于,想起来了只言片语。 那时,裴澹试探性地问她。 问了什么? 裴澹看着随之游,假装不经意问道:“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身上总是如此沉郁,显出戾气来。难不成你也要陪我有心魔?” “若是我也有,也不错,入魔不比飞升快多了。”随之游只是笑着,岔开了话题,“反正呢,那天是我不对,也许最近在人间历练太久了,一回修仙界看你混得这么好,真是比我死了还难受。好兄弟,别介意,人都会犯错的。” 她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来来来,喝一杯,不说这些。” 即便这一刻,她也不曾吐露半分原因与心事。她不说她为何刺了那一剑,却也不愿教他知道她还在人间收拾烂摊子,斩魔斩得如今愈发阴郁。 她分毫不信任他,不愿依赖他。 裴澹胸口发闷,几乎感觉到眼睛发热。 他又问:“你什么时候娶我?” 裴澹顿了下,又笑道:“不对,现在我身份压你一头,合该是我娶你了。” 随之游握着酒杯的手一顿,她看着他,却是笑了,“我们缘分已经尽了。实话说,那一剑,就是退婚的意思。裴澹,我们不可能了,我注定逆天而行,而你不需要再陪我了。” 她起身,唤出剑来,又转头道:“大好前途,不要耽误在我身上,我跟你讲,以后你会变成很牛的人,证道魁首修仙界楷模你懂吧?我靠那是真的名利双收,带劲得很。” 随之游遇见离开,白衣飘摇。 裴澹笑出来,眼泪也跟着下来,人好像都是如此,觉得痛苦愤怒的时候便反而想笑,因为觉得一切都如此可笑。 他大笑着,笑得身体颤抖,身子屈成一团。 哈哈哈哈你有骨气,你要逆天而行,你清清白白! 好一句不耽误! 这一剑,把他斩出心魔后,却还要如此撇清关系! 你凭什么! 这魔尊,是你这样的傻愣子当得了的吗?! 你觉得这就是对我好吗?! 哈哈哈哈哈哈,若是真对我好,真对我有半分真心,我们双双堕魔又有何不可?! 为何偏生要如此瞒着我?为何非要背道而驰?为何定要一刀两断? 好啊,好啊。 既然已如此,这魔尊谁当不一样? 你就继续逆天而行,快意潇洒罢! 这便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了,以后你若再历险,自然会有其他人助你! 裴澹笑得眼睛发红,笑得头痛欲裂,视线模糊得厉害。 静谧的夜里,他笑得咳嗽起来。 喉间嘶哑,呼吸不畅,面色发红。 他不知道是在多年前的回忆中狂笑着,还是在如今这个已成定局的现实里笑着。 * 浓重的魔气臭恶无比,腥黏的液体沾满身体,湿腻的感觉让她难受极了。脚下尸横遍野,但她并未停留,手中的剑已经钝了,她并未察觉,面无表情斩向下一个魔物。 “咔嚓——” 又一道魔气消散,却浸染在她身上,逼得她喉间溢出一口血。 不知是何处的魔物,仿佛怎么也斩不尽一般,密密麻麻地繁衍着。 即便灭了一处,没多时,便又从另一处诞生,最后生生将她围起来,一只魔物直接铺过来抱着她的脸嘶吼吃咬。 沉沉夜色中,龙宫周遭,仅有水草静谧飘摇。 “呼哈——” 随之游陡然间惊醒,心口跳得厉害。 她额头沁出了些冷汗,却一时间不记得梦到了什么,只觉心中阵阵怅惘。 随之游想起身,却见身旁的重殊的尾巴缠得她浑身黏腻,愈发觉得难受。 她努力挣脱中,却惊醒了重殊,他眼眸昏沉,用力却愈发紧了些。 重殊冷声道:“你又想跑?” “我要如厕都不行?”随之游真服了,“我不跑了行吧,你能不能别老这么粘着我,我真受不了了。” 重殊却将脑袋埋进胸口,“再一会儿再去。” 随之游无奈,拍着他脑袋,又低声劝说,“你不觉得,我跟前世的她不一样吗?何必如此执着?人有悲欢离合,对吧,转世后我就不是她了啊。” 重殊:“……这倒没有,你倒是和前世一模一样。” 随之游:“……” 那没事了。 她想了下,又说:“你能跟我说说,前世我怎么把你搞得手的吗?” 或许是睡迷糊了,亦或者是这是他们难得不是互相对骂对打的交流,重殊居然并没有发脾气,而是认认真真地思考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睁着迷离的灰眸,带了点天真的笑意。 重殊也起了身,抱娃娃一样的,把她抱在了怀里,两个手臂环着她。 他凑在她耳边,悄悄说:“你前世很会出主意,很合我口味。” 随之游这下感兴趣了,侧着脑袋看他,额角蹭到重殊下巴。重殊立刻很受用似的,也用下巴蹭了蹭她,继续道:“当时我和二哥不太对付,他频频派人来我这地界捣乱,你便给我出主意,说他喜冰近水,定是怕热。然后你便与我一起偷偷上了天庭,盗了太白星君的三昧真火,烧了我二哥的龙宫。” 重殊说得十分开心,笑得肩膀微微颤动,眉眼弯弯。 随之游沉默了。 她前世,嗯,还挺坏? “不过我记得你当时还说了句二哥生气变成黑龙的样子很漂亮。”重殊突然便又像恼怒起来了一把,伸手掐了下她的脸,又笑出来,“我很生气,不过我也很会出主意,我记得你也说过很想要一把剑。所以我拔了他的的护心鳞,我便给你拔下来了,给你做成了那柄黑铁玄晶剑。” 他像献宝一般,将枕边的剑拿起来,噌一声拔除剑来,露出来通黑却又光泽漂亮的剑身。他抓着她的手,轻轻抚摸那柄剑,低笑,“怎么样?你很喜欢对吧,所以后来你把剑留在绝情崖时,我也好生气。你不是喜欢二哥的鳞片么,怎么还扔了,嗯?” 随之游头皮发麻,心想自己前世还真是谁都敢招惹。 她没敢再看那剑,只是颤颤巍巍问:“呃,那你二哥,人,哦不,龙还好吗?” “他好得很,护心鳞么,等个几千年说不定便长出来了,这怎么了?”重殊仿佛觉得她的在意十分怪异,又很是开心,“哦我知道了,你想问他现在?” 随之游:“不用了不用了,哈哈,没事,应该是夺位失败被你咔嚓了吧?” “怎么会,他好歹也是一条黑龙,跟我这样的蛟龙不一样。”重殊说到蛟龙时,还顿了下,他还是更习惯当鲛人,于是他又继续道:“我没有杀他,我只是——” 重殊笑眯眯,“我把他吃了,因为你不是说他很漂亮么?我想着,凡间似乎说过以形补形?我也想让我的鳞片变得更漂亮啊,这没错吧?” 随之游:“……%SA{_eq” 她胸口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我日啊,兄弟你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随之游的沉默,震耳欲聋。 重殊握着她的手再一次摸上那柄剑,“这柄剑也算是我哥哥的遗物了,你要好好收着。哦对了,你也知道八海之乱跟你前世有关对吧?所以不可以逃走,我们成婚那日,才算约定达成,届时八海之乱会平息下来的。你要是跑了,苍生可是要跟着你一起受害的,你舍得吗?” 随之游顿时感觉自己的婚礼意义非凡了起来,也感觉到了什么叫道德绑架。 于是她沉重的点头,“好。” 心中只暗暗想,反正你也没说成婚后不能跑啊。 好家伙,这修仙修成了龙王的落跑甜美娇妻,也太耽误事了。 随之游一面想,一面搪塞着,慢慢的,说着说着便又困了。 她迷迷糊糊着,意识沉沉,几乎要睡过去,却恍惚中有一个意识告诉她:八海之乱一旦平息,立刻逃走,绝不能再暴露身份。 什么暴露身份? 什么身份? 随之游有些惊诧,细细琢磨这道意识,却发觉这似乎便是她的本心在说的话。 她思忖半晌,立刻有了揣测。 莫非,是前世的她? 或者说,如今她这般,并非是真正的转世?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为何只有今世的记忆? 随之游越想越清醒,一个想法在脑中逐渐成型。 * 青丘仲长的确如裴澹所说,如今还在疗养心伤,连阎王都没去骚扰。 他一人在山中面壁了三日,第四天,他的好外甥女闹上门了。 这外甥女可是个暴脾气的,开口就大喊:“舅舅!逃婚那小子居然还敢给我下请帖!我受不了这个委屈!这分明是拿我们青丘当好欺负的啊!舅舅!你想想办法啊!” 仲长狸这会儿还是狐狸的形态,听这话,尾巴都没动一下,耳朵倒是趴着了。 受不了,这红狐狸是不是都这么吵。 小红狐狸不开心了,尾巴根根竖起,又尖着嗓子喊道:“舅舅!” “我没聋。” 仲长狸应了声,还趴在山前,很有些世外高狐的样子。 又是好一会儿,他才道:“跟谁成婚了?我这儿怎么没半点消息?” “不知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敢啊!几百年前他逃婚的事情他心里没数吗?居然还敢这样羞辱我!什么东西啊!” 红狐狸露出牙齿,狠狠咬了几口空气。 仲长狸终于叹了口气,光芒闪过,便是一翩翩潇洒白衣郎君的身姿。 他打开折扇,狭长的眼睛里还有几分漫不经心,“我现在没心情搭理你,过几天再去找他麻烦,把他龙宫都掀了,怎么样?” 红狐狸立刻点头,眼睛弯弯,尾巴晃了晃,便开心跳跑走了。 仲长狸呼出一口气来,总算觉得安生了些,折扇点点光芒浮现。 一片云镜显现,镜中,便是许多文字,这些都是属下报过来的这些天的消息折子。 他便又化作了九尾白狐的样貌,病恹恹开始上班。 这第一条奏折便是八海帝君成婚。 他九条尾巴其中一条便拍了下云镜的文字,一片毛绒绒的绯红印章便显在了文字上。这是已阅的意思。 第二条奏折,阎王让他赶紧滚,别再问随之游的事情。 仲长狸耷拉着脸,狐狸爪亮光闪烁了下,消息便散去。 已读不回,略过。 第三条奏折,衍衡帝君醒了。 等本君找出来其他两个随子游的前夫是谁,就把你们葬一块儿。 仲长狸狠狠甩了下尾巴,已阅。 第四条奏折,红离山的小猫妖们下山去凡间做了不少好猫好事。 仲长狸满意地点头,用狐狸爪拍了个章。不错,赏! 第五条,宛洲城附近有妖肆虐,不少百姓遭殃。 仲长狸想了下,想起来那里也有一处狐狸居住的山,想必是小狐狸崽修行不够,打不过。 什么大妖,敢冒犯到他治山神君管的地界? 他狐狸眼下垂,抬起右狐狸爪拍了个章。 准派增援,收了大妖。 批了快两个时辰,白狐狸眼睛累得酸死了,九条尾巴也垂下。 不知道是第多少条奏折,一篇文字涌现。 鸿蒙派掌门元阵子登神日被杀。 仲长狸微微歪了下头,狭长的眸睁大了一会儿。 嗯,虽然还没有找到子游,但这似乎是子游的门派。 她与鸿蒙派有什么旧仇么? 他并不知道,渡劫回来后,他找了她许久,只查出来她真身是鸿蒙派的剑尊继承人,其余消息却仿佛被刻意模糊了一般。 也不知道是谢疾还是裴澹。 烦死了。 再见到她,却已然是她飞升之时。 虽然不知道她与鸿蒙派有什么恩怨,但仲长狸总觉得和她有些关系。 他狭长的狐狸眼眯起来,九条毛绒绒的白色尾巴晃动着,颇有几分愉悦。 她这么喜欢捣蛋,说不准就是她呢? 仲长狸用了背过身去,用背后的九条尾巴齐齐打下印章。 意思是,彻查。 批阅完这些消息,仲长狸毛都掉了一堆了,他抬起脑袋,尖尖的吻部也抬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几滴泪落在毛绒绒的脸上。 今天休息休息,明天砸场子去。 谁还等你大婚,反正你八海前不久才淹了我两处狐狸窝,新仇旧怨一起报了,直接把你龙宫拆了。 第45章 第 45 章 龙宫后殿的花园处, 许多珍奇花植早已经被撤下,反而摆上了一架又一架的各式宝剑。 花园中间门,则造了个巨大的擂台, 擂台之上各种练习器具一应俱全。 许多妖怪或倒茶,或是呈上新鲜水果, 打着扇子伺候着重殊。 两侧, 不少妖怪侍女候在一边, 时时注意着花园中的动静。 乍一看,还以为是海底总动员拍续集海底运动员了,总而言之是热闹又隆重。 重殊坐在主桌上, 一边捻起颗果子,一边冷冷看着随之游。 随之游跟个面对班主任的小学生一样,站着看他, 面上很是憋屈。 这倒是给重殊看开心了, 他仰着脸道:“去挑啊, 不是要练习法术么,站着干什么?” 随之游:“……我是说想一个人练习一下。” 重殊:“那不行, 你跑了怎么办?” 随之游:“是啊,你怕你就跟着我不就行了, 为什么搞得这么夸张啊?” 重殊灰眸眨了眨, 抬起尖尖的下颌, “那难道让你寒酸的在空地上跳来跳去吗?不要丢人了,我真不想看见你跟个动物一样窜跳。” 随之游:“……” 我们剑修都是这么寒酸的,你不喜欢你去找国外的剑修去啊。 她咽下心中的想法,愈发无奈,却又说:“算了,我不想练剑了, 练点别的总可以了吧?” 随之游本意其实是练剑找下手感,以确定自己的猜测,但如今众目睽睽,还是收敛一下吧。 “那你想练什么?”重殊微冷的手摸上她的腰部,一用力,将她拉到怀里,下巴枕在她肩膀上,“鞭子?枪?刀?” 随子游不太喜欢跟重殊这样黏糊,她反手贴上他的脸,将他往外推了下,“不知道,没想好,反正你先撤掉可以吗?” 重殊的脸贴着她柔软温热的手,灰眸有几分湿漉漉的,他又笑起来,“不着急。” 他话音落下,轻轻敲了下桌子。 片刻,一道发光悠悠从远处浮现,没多时,便接近了他们。 竟是一众海妖施法捧着巨大的黑色宝箱。 “咚” 厚重的箱子摔落在地上,激起一阵阵尘土。 其中一只小妖站在宝箱前,用力一掀,盖子打开的瞬间门,金光四射。 一架又一架武器从箱子中自发飞出,立在了那几架宝剑旁,罗列整齐。 重殊又用脸蹭她脖颈,“挑啊。” 随之游:“……” 重殊大少爷,老奴何德何能。 随之游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被这番兴师动众搞得愈发头大了起来,和身后这条赖皮又黏糊的人搞得受不了了。 她挣脱他的拥抱,一边起身一边说道:“行,我看看。” 随之游走到兵器架上,果然见到不少样式新奇的武器,一时间门竟然也生出了几分兴致。她眼睛扫到一把扇骨极其精致的折扇,纸质扇面题字大气,扇坠玉饰精美。 好帅,这不得拿起来装装杯。 随之游心念一动,捏起折扇把玩几下,几道暗针包裹着法术尽数射向一朵开得正好的牡丹花上,毫针纤细。 她凭着感觉按下了扇柄某处,扇面中隐藏的暗刺陡然亮出,锋芒毕露。 倒是十分传统经典的设计,不过,明明第一次握着这折扇,她竟然十分熟稔一般。 随之游心中暗暗确定,恐怕她以前就使用过这样的武器。 以前,自然是所谓的“前世”了。 到底是前世留下来的身体记忆,还是她本就该有这样的记忆呢? 随之游面不改色,愈发有些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测——恐怕,她应该是有前世的记忆的,只是因何失去,怎么失去的,还需要再多加思量。 她刚想转身与重殊说些话,却率先看见几道光芒复现,一众小妖怪在重殊面前复现身形惊慌喊道:“报殿下,青丘治山帝君觐见。” 重殊很不耐一般,懒洋洋抬起眼皮,“我不是说了,成婚前一律不见。” “是的,我们也说了,但、但但是——”小妖怪偏偏结巴起来,还是他身后另一个小妖怪听急了,插话喊道:“但是治山帝君强闯进来了,还带了好一帮人,如今正在龙宫内作乱呢!” 重殊抬起眉头,灰眸睁圆了似的,嘴边却又笑,“一帮狐狸而已,还能怎么样?他倒是也敢来闯?!” 他起身,骤然间门化为巨龙,喉咙间门传出狂啸。 刹那间门,海中无数荧光窜出,所有海妖皆警戒起来,海中狂风携石,鱼群聚集。 随之游见他们纷纷要出站一般,立刻准备缩起身来,却又见已腾飞的蛟龙却扫了眼她。那双灰眸锁着她,沙哑又高昂的话音响起,爪子随便点了两个妖怪,“给我守着她,寸步不离,让她跑了明天就把你们吃了。” “是!” 两个得令的小妖怪齐齐站直身子,大声应和。 蛟龙很是满意,长长的身子游动起来,身上的鳞片也如浮光跃金。 海中生出大片大片云雾,蛟龙腾飞与云雾中,离开了花园,海妖们也纷纷祭出法器跟随而去。 随之游看着重殊的龙鳞,只觉得这龙鳞确实好看,说不定以形补形确实有些道理。 两个小妖,一个似乎是蚌精,头发上缠绕着不少蚌壳似的装饰。 那蚌精问道:“姑娘,请跟我们来吧。” 随之游有些奇怪,“我就在这儿练练法术也不许么?” “不是,这到时候打起来了,说不定就打到这儿了,伤到您了我们不好跟殿下交代。” 蚌精很是害怕一般,又鼓起勇气,“姑娘,您觉得呢?” 随之游本想点头,却听另一个小妖道:“殿下只说让我们看着她,万一带着走了他又发作了怎么办?再说了,难道你觉得殿下打不过那只狐狸精?” 随之游:“……?什么精?” 那小妖迷惑地重复:“狐狸精……?” 随之游立刻准备往前走,眼中很是兴奋,“我还没见过狐狸精呢!让我康康!我要去!” 两个小妖齐齐拦着她。 小妖话音凄厉,“不可啊,姑娘,要是出了事可不行啊!” 随之游哪里是经得住劝的人,兴致来了管这么多,抄起折扇就准备跟两只小妖打起来,“我不管!我要看狐狸精,让我看!你们这群海鲜懂什么人类的向往啊!” 蚌精眼看着实在拦不住了,眼睛一动,说道:“姑娘真想看狐狸精?” 随之游听这话,便放下了打架的心思,“想。” 另个小妖诧异看着蚌精,低声说:“你不会真要带着她看吧?到时候我们被吃了我死了都不会放过你的!” 蚌精摇头,勾勾手,示意小妖凑近点。 小妖刚凑近,便见他手中浮现一把折扇,紧接着脖颈一痛。 “呃——” 小妖喉间门痛呼一声,倒在地上。 随之游愣愣看着面前的变故,看向蚌精,却见蚌精一转身。 一位唇红齿白,黑发扎起,白衣翩翩的郎君浮现在眼前。这郎君笑吟吟打开折扇,狭长的狐狸眼弯弯,愈发显出几分妖孽般的潇洒得意来。 他笑道:“姑娘既然想见,仲长自然是要满足姑娘这人类的向往的,只是不知道姑娘满意不满意?” 随之游眨了下眼,心中莫名惊跳几下,“你是?” 郎君言笑晏晏,春风绽了满面,“复姓仲长,单字一个狸,他人一般唤我治山。” 随之游在心中咀嚼了下这句话,惊得后退好几步,握着折扇指着他,“你就是来找茬的治山神君?” 仲长狸笑眯眯,“正是。” 他走近随之游,扇子扇了扇,“本来只是想潜进来再捣捣乱,但是既然你既然执意要见狐狸精,本君也没办法。” 随之游道:“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高明啊。” 仲长狸挑眉,“姑娘还是更高明些,上次见面,还是花妖,这次居然已经要当上八海帝妃了。” “你也见过我……?”随之游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在哪里?” “看来姑娘不仅神秘,还有些脑子不好。”仲长狸叹了口气,手中折扇一动,几道神光便狠狠禁锢住随之游,逼得她倒在地上。 仲长狸蹲下身,看着她,疑惑道:“你说,那条鱼看你不见了,会不会心疼?嗯?他有本事单方面毁我青丘的婚事,倒是该把你保护好的。” 随之游还在努力挣扎着,听到这话立刻道:“万万不可!他说跟我成婚后,才会解决这八海之乱,神君三思啊,我也是被他掳过来的。” “嗯?挺有意思,继续说说。” 仲长狸一手把她扛在了肩上,将她放在了椅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随之游咽了咽口水,脑中飞快思索了起来,最后道:“是这样的,我无意掉入海中,本想爬上来,却被他抓住了。他说我与他喜欢的人有几分像,但是那人负了他,所以八海之乱不绝。但他希望我留在他身边,代替那个女子与他在一起,这样他才愿意解决八海之乱的问题。” “竟然还有这种事?”仲长狸想了想,又十分无情地嘲笑起来,“啊,我想起来了,他之前逃婚后确实沉睡了数百年,原来是逃婚了又被甩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 随之游:“……”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笑得太早了。 * 而天界,江危楼刚处理完政务,便听到有人来禀报。 “帝君,不好了!治山帝君去到了龙宫闹事了!如今两边打起来了!” 江危楼茶杯差点洒身上,惯常带笑的脸上浮现几分惊诧。 他道:“现在?” 对方点头。 江危楼:“……” 忍一下到婚礼人家手忙脚乱再去不行吗? 居然这就火急火燎,打草惊蛇。 十足愚蠢。 第46章 第 46 章 “听你这么说,你是被强行拘在这里的?那你是一点也不喜欢那八海帝君?也不想成婚?” 仲长狸打着扇子,明眸暗了下来,仿佛听到了极为有趣的事情。 随之游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她现在还拿不准,虽然仲长狸看着与重殊很是不对付,但万一是做戏唬她套话的呢? 可如果说谎,万一俩人真不对盘,她被迁怒怎么办? 她思忖几秒,反问道:“神君很在意这件事么?” 仲长狸却笑道:“龙宫塌了可以再建,婚礼没了也能再办,但若他所爱并非良人,恐怕他这痛才是真的痛极。” 随之游闻言,心中有了答案,却仍然不正面回答,“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你若是想杀了我便杀了吧,我无论如何是逃不了了。” “我怎么会杀了你,你要是死了,怎么剜他的心?”仲长狸听出她话音的弯弯绕绕,却并不介意,顺着她的话道:“想逃还不简单?” “但八海之乱又当如何?” 随之游问,已然是在跟他打商量。 仲长狸收起折扇,唇角浮起点笑,“自然有的是办法。” 他又看着她,问道:“所以姑娘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 别说,狐狸精就是狐狸精,非得从她话里套出个准信,生怕以后被她反水咬一口一样。 随之游决定耍赖皮,对上他狭长的眼,神情略带悲伤,“神君难道还不知道我的答案吗?” 你问我,我问你,谁先正面回答谁是大傻子。 谁不知道,八海帝君的婚礼上新娘逃婚绝对是要出大事的,你想捣乱还不想担责,哪有这种好事? 而仲长狸也一个想法,差点没被她逗乐。这女的怎么这么滑头,想逃婚还不想给正面回答,硬是不愿担一分责是吧。 大狐狸又说:“你想不想逃婚?” 随之游回答:“神君觉得呢?” 仲长狸:“我怎么觉得很重要吗?重要的是你怎么想的。” 随之游从善如流接话:“如果我说我愿意与八海帝君白头偕老,同心协力,神君也会赞同我的想法吗?” 仲长狸也不气恼,仍是春风满面,折扇敲了下手心,“自然,我虽怨憎他毁了两族亲事,但若你们真是有情人,我倒不是不愿让你们终成眷属。” 几道光从随之游身上弹出,又被纳入折扇内——他解开了她身上的束缚。 仲长狸还是笑模样,“届时本君参加婚礼,定不会教任何人惊扰这美满婚事,也不会教任何一只鸟飞出来的。” 随之游:“……” 这人说不过她怎么还急眼摆烂了,她立刻起身,正色道:“好了,不开玩笑了,怎么逃婚?我想逃婚,最好是八海之乱平息后。” 仲长狸拿回主动权,得意得很,挥了挥扇子。 一枚玉佩便从虚空中浮现,缓缓落入她的掌心。 随之游低头看了眼,却见这玉佩通体洁白莹润,雕做一只憨态可掬的狐狸模样。 仲长狸道:“成婚当日,待约定达成,这枚玉会带你找到接头的人。届时,你只需要跟着他,风风光光把婚逃了即可。” 随之游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心中暗暗估价,只觉得能当个好价钱。 她心思全飘到了玉上,只小心翼翼问道:“这玉,到时候还要还吗?” 仲长狸望着她,她眼中含了些狡黠,颇为市侩。 他指尖一动,“你——” 仲长狸话音未落,却陡然被一圈海妖团团围住,腾飞的蛟龙发出怒吼,冲过来直接把随之游卷起。 哎呀,这龙也不算笨,这么快就看穿了外面那个“仲长狸”是假的。 仲长狸一挥扇子,身影消失在原地。 重殊自然是不愿意放过的,在云中纷飞,尾巴一扫就卷起了随之游,将她放在了鼻尖上,不情不愿道:“抓着啊,掉下去怎么办。” 随之游试探地伸手抓住了他的龙须,小声道:“你的眼睛都要比我大了,好夸张。” “烦死了,你以为我想当龙吗?闭嘴。”重殊发起脾气来,“我才刚刚离开一会儿,你怎么跟他纠缠上了?” 风吹得随之游眼睛都睁不开,她倒打一耙反问道:“你都不知道,你随便点的两个妖怪里他就在,你们走了他立刻威胁我。” “什么?他威胁你什么?”重殊暴怒了,尾巴拍碎了几千云,湿漉漉的鳞片缠得越发紧了些,她便更用力攥着他胡须,很是委屈,“他让我带他去你最珍贵的地方,他要把东西全砸了,不然就杀了我。” “一帮陆生的贱种!”重殊更生气了,飞了许久,他耸动了下鼻子,“你趴下来,我有点看不清。” 随之游抱着他的鼻子,趴下来亲了一口,“我给你指路,往前!冲过去!” 重殊不疑有他,立刻飞冲向前,却又听她喊道:“右拐!在右边!” 他右拐,眼前仍未看见什么,而随之游的声音愈发惊喜,“上面上面,左边一点!” 重殊身子游曳,龙身附近云雾愈发浓厚,但到了目的地后仍一无所获。他那因为盛怒而灼烧的脑子终于平静下来,停滞在云雾中,两只大大的眼睛几乎要对眼儿看着鼻子上的随之游。 随之游并未察觉,抓着他的胡须,欢快地指使他,“冲冲冲,快接近了。”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随之游:“……” 她意识到什么,一回头,只见重殊静静地看着他。 重殊话音压低,“你敢耍我?” 随之游很是无辜,抱紧了他的鼻子,又攥着他的龙须,“我没有啊!他跑得快嘛!” 重殊喉咙发出吼叫,“给我下去!” “我就不!我还没有骑过龙!你让让我怎么了?你不是很爱我吗?都想着让我陪你一起死了,给我骑一下怎么了?” 随之游表现得十分诧异,震撼,大声指责重殊,“你骗我的是不是?” 重殊被这一连串追问下来,长得狰狞凶猛的龙.头都显出了几分怔怔,随后却提高话音下意识反驳道:“我没有!是你在耍我!” “重点是我在耍你吗?是我没有骑过龙,你连让我骑都不愿意吗?” 随之游马上就要流下眼泪,表情悲恸至极,“你喜欢的只是前世的我,根本不是现在的我,我只是替身而已。” “闹够了没有,你能不能不要强词夺理,你就是你,我没有说过什么替身。”重殊烦躁地拍了拍云雾,尾巴又拍碎几朵云,“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随之游,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对你——” 随之游撒手了,直接站在他鼻子上,泫然欲泣,“好啊,那你杀了我啊!反正也只会嘴上说什么情爱!” 重殊几乎要抓狂了,莫名其妙的指责逼得他躁动震怒,偏偏她又哭得撕心裂肺,让他胸口旺盛的火苗都不知如何是好。 他深呼一口气,又道:“我也没说不让你骑啊。” 随之游听到这话,知道他屈服了。 于是她一掐腰,喊道:“你说话什么态度啊!” 重殊:“……” 他道:“你没完了?” 随之游:“你就这个态度是吧?你的爱也太肤浅了,明明我还觉得——” 重殊没忍住追问:“觉得什么?” 随之游:“不重要了,反正你就这个态度吧,让我死心了也好。” 重殊:“……” 他气得胡须飞扬,尾巴狂拍云雾,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轻声说:“那我带你飞。” 随之游:“成交。” 重殊:“……你!” 随之游可算懂了,对这种有病的还脾气大的,脾气要比他更大。 小样,这不给你狠狠拿捏了。 随之游十分自信。 下一刻,她就被化成人鱼的重殊抱在了怀里,他沉沉道:“我改变主意了,反正你爱不爱我有什么意义?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不爱我,也得陪我千千万万年。” 随之游:“……” * 仲长狸回到青丘时,心中还在想刚刚她那一瞥。 他总觉得,十分熟悉,十分像她。 或许是也说不定? 但不可能啊,上一次见她,她还是花妖,这一次见她,她身上又似乎只是个普通凡人,顶多藏了一点灵气。 如果真是她的话,那鸿蒙派里杀了元阵子的那女子又是谁? 仲长狸有些烦躁,只觉得他这妖丹若是没碎过,他大抵不用如此费力。但木已成舟,如今这碎了的妖丹也只能如此,偏偏还是她本人捅碎的,他也没办法。 他长叹几口气,决定暂且先搁置这件事,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先把八海帝君的婚事搅了才有意思。 正想着,江危楼的帖子却已送到,邀他一叙,想必是已经知悉他大闹了龙宫,他立刻已未来储君的身份找他倾谈。 装什么呢? 不是你江危楼,这帖子能递到青丘?你以为你能坐山观虎斗? 仲长狸只觉得可笑,敢把算盘打到他头上,他不狠狠咬下来江危楼几口肉都不姓仲长,更何况,江危楼本来就该死。 他笑眯眯迎了帖子,折扇一打,一块狐狸模样的玉便浮现在他手中。 仲长狸唤来一只狐狸,将玉递过去,小声道:“把这玉送给天宫那司仪去,吩咐下,说这是乃太阴山的籽料,由神狐看管,万年雪水浸润。” 太阴山驱邪镇魂,谁听了不觉得最适合少了一缕人魂的江危楼。 你就戴着吧,到时候带着未来八海帝妃逃婚的罪名落到头上,我看你怎么收场。 仲长狸笑眯眯。 第47章 第 47 章 江危楼走在曲折环绕的小径中, 长廊周遭,水流婉转,松柏矗立于周遭。 他每走几步,便感觉膝盖处传来隐约的酸痛, 胸口处火烧火燎的痛也一路蔓延到喉咙。 江危楼心中只觉奇怪, 如画眉眼微蹙, 却并未停留。 莫名的直觉推着他往前走, 好像慢一刻都不可。 他脚步愈发急促了些,腰间环佩叮当,白衣纷飞中布料暗纹明灭。 终于要走出这弯弯曲曲的长廊之时, 微风吹起,缥缈如纱的薄雾四起, 几乎遮挡了他的视线。 江危楼指间燃起几点亮光, 施法驱散雾气。 然而法光亮了亮, 竟是无用,这雾气如耀武扬威一般愈发要让他看不见面前的景象了。 江危楼心中生疑,又走了几步, 细微的轻风化作狂狼的大风吹过山间, 发出啸叫。 这是哪里? 他愈发奇怪,却又觉有什么扔在了身上。 江危楼起初并未离场,只是掐着手指算方位, 可那扔东西的人偏偏不知收敛一般,越来越多的松果投到了他身上。 他拧眉看过去。 大雾之中,却只见约莫是一女子,盘腿坐在树上, 怀里拢了一堆果子。 江危楼打出神识, 仍未能看见她的模样, 却仿佛能感受到她欢快的情绪。 他想,许是梦境。 若是想醒,应该不难。 但江危楼并没有着急醒来,只是静静凝视着这道影子。 那女子见他不说话,便很有几分恼怒,低声道:“你倒是问我在做什么呀?” 江危楼便有些想笑,问道:“那师妹在做什么?” 她立刻开心了起来,顺着他的话,把话音抬得又得意又娇俏,“危楼师兄这般貌美,自然是值得我掷果盈车。” 江危楼便又是很想笑,唇角弧度还未勾起,喉咙却陡然涌上一阵血腥与苦涩。 天地旋转之中,所有景色如打翻的砚台,墨色晕染混做一团。 许是朱砂更鲜艳,黑色逐渐被红吞噬,那红漫无边际地泼洒了整个视线。 浓稠的腥味仿佛带有温度,与燃烧的烛火互相浸透混成一片刺鼻惹人晕眩的味道。 …… 江危楼支着脸的动作松懈了些,他睁开眼,温润的黑眸中尚存几分朦胧。 恍惚不过片刻之间,他眼神清明起来。 果然是梦。 殿外,法阵浮空运转,风铃被吹动,仙草绿茵上花朵摇曳。 叮铃声空灵至极,殿内香炉升起冉冉青烟,桌上的茶已有些凉。帷幔轻纱如被无形的手拨弄把玩,又如身材曼妙的女子在独自舞动。 江危楼额间竟然沁出了些薄汗,喉间燥得发涩,被吹动的薄纱却仿佛吹进了心里,因风涨满却又虚无至极。 他喝了几口冷茶,压下万千思绪。 没多时,仙侍通传,说治山帝君已经来了。 奉茶的仙侍换上新的热茶,重新焚香,又呈上几碟点心。 仲长狸到的时候,江危楼已经收拾了那模糊梦境带来的心绪起伏了,只淡笑着看着他:“治山来得有些迟了。” 两人都是帝君,管辖神域各有不同,俨然是平级,并无尊卑。但他们也并不熟络,因而江危楼也只唤他的封号。 仲长狸坐下,便见江危楼很是好性子一般,为他倒了杯茶。 茶汤翠绿,根根茶叶竖起,香味清苦。 他喝了口,回甘悠长,便问:“玉露山的茶?” “正是。”江危楼轻笑,又道:“八海的事情我已有耳闻。” 仲长狸看着他这般谦谦君子的姿态就生厌,烦得无形的尾巴都想甩几下,再用爪子抓花他的脸。于是他没一点好气儿,狐狸眼中透出几分轻慢,“你要是想劝和,大可不必,毕竟我可不知道八海的帖子有什么通天修为能送到青丘。” 江危楼倒并不意外他会知晓,毕竟治山帝君的名声他也听过,精明狡猾,最是难缠。但他委实没料到,这个传说中狡猾的帝君,居然如此按捺不住脾气。 他又道:“两族交好本是裨益人间的喜事,但他毁亲后,两族纷乱再起,致使五界差点失衡。若说我没有怨怼,倒也不可能。” 江危楼十分坦诚,白皙的指节握住茶杯,又道:“如今他又因私搅起八海动乱,我自然不愿他好过,恰好你族与他有些旧仇,不过想着成人之美罢了。” “江危楼啊,莫要天下单你是绝顶聪明,借刀杀人却能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仲长狸打开折扇,话音不善,眼睛却仔仔细细打量起了江危楼。他着实生得一副贵公子相貌,如珠如玉,如芝兰玉树,温润清贵。 但也就那样吧,太清淡了,清汤寡水的,哪里比得上他。 子游可见过他这样的狐狸,怎么会看得上他。 仲长狸想得有些烦了。 江危楼倒是奇怪,只觉仲长狸这敌意来得莫名其妙,毕竟他以前与仲长打过一两次交道,知他城府不浅,笑眯眯下软刀子。 如今先是突闯龙宫,再到直言嘲讽,倒不像他作风。 江危楼道:“原是我与治山相交极浅,不知治山如此耿直豪爽。”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觉得正好,不知道衍衡帝君还有什么指教?” 仲长狸努力不将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压着火气继续跟他聊。 江危楼敲了下桌子,正色道:“八海之乱迫在眉睫,不如放下成见,苍生更要紧些。即便不论苍生,光论几座在八海附近的狐狸山,想来治山也是担心的。” “自然。”仲长狸喝了口茶,眸光垂落,道:“但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了。” 江危楼微怔,立刻理解他话中意思。 仲长狸是故意的! 这次他提前惹事,为的便是逼八海帝君加强驻守,反而是为逼江危楼这幕后主使无法借他之手以婚礼威胁对方治八海。 他皱眉,“你——” “我怎么了?”仲长狸狭长的眼眯,笑得倒是开心,“借我的手为你治八海,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真不知道该说这狐狸有够精明,还是该说他有够蠢。 精明得绝不让任何人讨到他半分便宜,也蠢得宁愿不报仇,反倒是先咬一口幕后主使。 江危楼额心跳动了下,面上仍风轻云淡,轻笑道:“也不知我与治山何时结过仇,竟对我的怨怼比毁亲的元凶更重些。” 你当然不知道,你失忆了,你不要脸。 仲长狸放下茶杯,“不过你也不需担心,我听闻了一桩趣事。” 江危楼没有说话。 仲长狸慢悠悠地继续道:“听闻这八海与一个诅咒有关,届时,只要八海帝君顺利成婚,这八海之乱自然会平息。” “诅咒?” 江危楼心不知为何重重跳了下。 仿佛是为诅咒这两个字,又仿佛是与诅咒更相近的东西。 他情不自禁又扶起茶杯,浅啜两口,心思沉了些。看来他失去那缕人魂很重要,或者说,与那缕人魂有关的记忆很重要,重要到能牵扯到他的心绪。 这不应当。 他很不喜这种感觉。 江危楼敷衍了几句,却又听仲长狸道:“天君命你治八海之事五界皆知,如今却不需你治,只需你安心参加八海帝君大婚,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他看过去,仲长狸仿佛只是无意提起这茬,并未有其他意思。 江危楼便只回答道:“确实是一桩意外之喜。” 仲长狸又道:“八海之乱平定后,不知你又有什么打算?” 这便很奇怪了,他方才还一副对自己很是嫌恶之样,如今却又如同寒暄般追问。 若是设伏或有其他心思,也说不通。 江危楼的确不知与他有过什么过节,愈发匪夷所思,便警惕起来。 他微笑着倒了杯茶水,“自然是继续下凡历练,人间政局尚未稳定。” 仲长狸闻言,虽未全信,但心中却有几分放心。 两人相对无言,便对视假笑,各自喝茶。 这番会面结束,江危楼见仲长狸离开后,才去拜见紫薇星君。 紫微宫本就是他所管辖,但紫薇星君自他年幼便教导他占星观天象,于情于理都该他亲自前去。 到了紫微宫,见到紫薇星君,他拜了一拜。 紫薇星君爱怜地将他扶起,问道:“衍衡帝君何事来访?” “危楼此次来,便是想来询问渡劫丢失的那缕人魂之事。” 江危楼语气恭敬,神情略带迷惑,“近来多梦,我总疑心许是当时历劫的情景,不知紫薇星君可有了解?” 紫薇星君摸了摸胡子,一时间感觉有些难办,这咋说啊。 说你被一女的给玩了,还为了那女的把你人魂抵押换了个诅咒? 乖乖,这可不兴说啊。 虽然相比刚愎自用外强中干的天君来说,衍衡帝君着实治下有方,堪称未来明君典范,但毕竟心思深沉又多疑,这话说不好可不行。 他想来想去,决定装糊涂,只道:“帝君命格高贵,我等普通仙人也难测啊。” 江危楼应了声,面上仍笑吟吟,话音恭敬:“原是我叨扰了,实在担忧那丢了的人魂有了神识,落入凡间作乱,所以才便失了阵脚。” 原来是担心这个。 人魂早就当掉了,这有啥。 紫薇星君放下心来,便道:“衍衡帝君倒不用担心这——” 他立刻住嘴,抬眼看江危楼,却见他明眸暗灭,笑如春风。 坏了,给套话了。 “这这这——”紫薇星君话音转了转,“这倒不用担心,毕竟若是真作乱,凡间自然会有消息的。” 江危楼点头,“原是如此。” 他并未再继续追问,点到为止,便退下了。 紫薇星君又摸了摸拂尘,造孽,衍衡帝君回来后,他的卦象仍是模糊不清。 看来这已魂飞魄散的女子,倒还真是影响他命格至深。 奇怪了。 *** 眼看着离八海帝君大婚之日越来越近了,统共也只剩几天了,随之游反而一点也不焦心了。 她决定摆烂了,躺在房间里望天,活像条死在龙宫离的咸鱼。 重殊这段时间也忙活起来了,怎么说也是个帝君,再加上他还要亲手操办这婚礼,自然是片刻都没有闲的时候。 随之游无聊得头皮发麻,甚至开始想念跟重殊互扯头花对骂的时候了。 毕竟他真的很不经招惹,一点就炸,还说不过她。 她翻了个身,却见房间门被推开,重殊站在门口,身后站着许多小海妖,手里捧着不少新奇玩意儿。 重殊快步走过来,一把把她床上捞起来,灰眸里尽是纯粹的开心。 他勾起有些甜蜜的笑,“快来提前试一下婚服。” 重殊话音落下,几个小海妖便小心翼翼展开大红色的婚服。 随之游看过去,朱红色的婚服上镶着金丝银线,点缀珍珠奇石,刺绣纷飞,艳红张扬。 或许是这极其灼眼的红刺到了她的眼睛,她只感觉脑内“嗡”地响了一声。 无数纷杂的画面陡然浮现在眼前,却又瞬间流逝,快得她几乎抓不住。 失神片刻,她立刻便重殊抱到怀里摇晃了起来,“你为什么不说话啊?你走神了?这个时候你走神了?你不是想其他男人了?说话啊!你以为我会饶了你吗?” 随之游:“……” 一连串问题下,她挑了个简单的回答,“我没想其他男人。” 重殊却根本不信,咬着唇开始焦虑起来一般,他松开了她。 他道:“我不信,你之前还跟那个狐狸精独处了好久!” 随之游正色道:“我不是那种随便跟男的说几句话就会心动的女人好吗?” 重殊仿佛被安抚了一般,灰眸仍有恼怒,“真的吗?” 随之游点头,“男的长得好看,不说话我也会心动。” 重殊:“……” 他大怒:“随之游!” 重殊生得精致漂亮,雌雄莫辩,却又并非如花似的明艳,而是十分纯澈干净的美。如今盛怒之下,愈发好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天真浪漫。 随之游望着他这般美貌,心下一动,却还未来得及动作,喉间先呕出一口血来。 紧接着,这血便如源源不断一般涌出。 她视线模糊一瞬,彻底失去意识。 第48章 第 48 章 如果随之游恢复记忆了, 她一定会直夸自己的本能争气,本以为必死无疑了, 没想到还能给盘活, 硬生生靠着转世这个说法把殉情的事儿整成了结婚。 死局盘活了,那真是一切都充满希望,她对记忆灵力的封印也差不多在结婚前后解开, 到时候正好能等八海之乱平定了就逃走。再去裴二安排好的管理中心,从黑户华丽转身成本地人重新开始, 杀几个身在其位不谋其事的门派掌门。 对吧,那一切可真是美好极了。 为什么如今会这样呢? 只因她被重殊美颜攻击了下, 动了色心, 估计那诅咒就应验了。 估计随之游会一边后悔一边抽自己巴掌, 直呼色字头上一把刀。 但现在她没有恢复记忆, 她想不到那么多事情,她只觉得呕得昏天黑地,肠子都要吐出来了一般。 房间里站着不少老态龙钟的海妖,各种精怪小妖急切围着她与重殊,重殊正在发怒,随之游握着手帕捂嘴,咳嗽几下手帕登时被染红。 重殊面色沉沉, 听着面前这海妖的禀报, “殿下,帝妃她……她身体好像真没问题, 不知为何不仅呕血不止啊……” 他神情更加阴沉,抬起脚就狠狠踹过去, 怒道:“养你们干什么, 再——” 随之游突然抬眼看着重殊, 面色苍白,眼睛微微发红。 重殊立刻忘了要说什么,将一众海妖全部挥退,转身坐下就将她拉入怀里,哄道:“没事,一定没事的,就算有事也没什么,我们可以一起死的。”他说着,又很急切地用脑袋拱了下她的脑袋,全然不记得如今他已经是八海帝君,不再是当年的小鲛人。 你这安慰,不如不安慰。 比起自己死,跟你一起死体感更麻烦。 随之游想着,又道:“你刚刚要说什么?是不是要他们陪葬?” 或许鱼真的是六秒钟记忆,重殊抬起头便看着她,很有些迷惑,“什么陪葬?” 随之游道:“治不好我,整个太医院给我陪葬。” 重殊:“……?” 他立刻又有些想发脾气一般生气,但又压下来,漂亮的面上反而透着点委屈,“凭什么你死了他们能跟你陪葬啊?只有我才可以!” 随之游:“……?” 行,是我话本子看多了。 她摸了下他脑袋,他便马上贴着她的脖颈,贴得更紧了。 重殊说:“你不能突然扔下我的。” 他又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不能一个人死。” 随之游说:“你先别盼着我死,我还想活。” 重殊:“你不愿意跟我一起死?你还想失约?” 随之游:“……” 你怎么那么难缠呢?! 随之游本来突然呕血不断就愁着呢,如今被重殊这么一打岔,立刻开始找茬。 她推开他埋在她脖颈里的重殊就喊道:“所以你根本不爱我啊,不然你怎么会这么自私,只想着你能陪我死就好了?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只在乎你自己!” “什么叫我只在乎我自己?明明是你前世失约。”重殊生气起来,面色微红,指着她道:“你本来就该陪我死的!” “又是前世,你怎么不去找前世的我算账啊,为什么非要找这一世的我啊?不就是觉得我好拿捏?”随之游气得又呕了口血来,面色苍白,却神情肯定,“你只是想把我当替身,我看出来了,你有你的白月光,我注定就是悲惨的命。我本来好好修行,说不定也能成为修仙界的大人物的,如果不是被你——” 随之游身子颤了下,血腥涌到喉咙间。 重殊本来气得要死,见她有呕出一口血,躁得更厉害了。他也不管生气了,三两步凑过去,,两个手从她手臂下穿过扶到怀里,拿出手帕接着,“你别说话了,好好躺着休息啊,非要在这里跟我犟嘴。” “谁跟你犟嘴,忽略我故意找茬的原因,难道你就没有百分之一的错吗?” 随之游言辞振振,十分正义凛然。 重殊将帕子抵在她唇边,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胸口,努力传送几分灵力。 这时候他也顾不上生气和她话语中的矛盾了,只是压着火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你能不能别动弹了。” “你错了你很骄傲吗?为什么语气这么差?你什么态度啊?”随之游得寸进尺,反而还开始委屈,“我都这样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啊。” 这话说出来竟有几分诛心。 重殊所有火气都下去了,心里也难受起来,他搂紧了她,“好好好,我对你好一点,你也对我好一点好不好?不要再动了,我给你输灵力。” 随之游被他抱在怀里,只得仰头看他。 重殊问道:“很难受吗?” 随之游点头。 重殊抿了抿薄唇,用额心抵着她的额心,蹭了下。 他打出生开始就受万千宠爱,脾气却又差劲,别说宠爱他的父君和母亲,连贴身服侍的小妖都会尽量避免触碰到他。他完全不懂怎么表达感情,一到这种时候,他也只会蹭来蹭去。因为他记得自己年纪尚小的时候,那些还没有化作人形的鱼妖,都是这样的。 无论是表达亲密、难过、开心,或者还是哄人。 两只小鱼会游动在水中,一只鱼会贴着另一只鱼。 随之游若有所觉一般,也轻轻蹭了蹭他的额心。 重殊笑了下,手中金光一闪,一只小巧的匕首陡然间浮现在手中。 随之游有些惊诧,“你——” 她话音尚未落下,便看见重殊咬下唇,右手握住匕首狠狠插入肩头。 “刺啦——” 青绿色的血液陡然溅射出来,几乎要溅到她脸上。 随之游眼前一白,几乎要惊叫出声,两手情不自禁抓住了重殊的衣襟,心脏几乎要从胸口跳到喉咙。 重殊额头滴下几滴汗水,灰眸颤动得几乎化作竖瞳。 他紧咬牙关,握着匕首的手微微用力,一块活生生的肉竟然被他狠狠削下。 随之游被他这举动狠狠吓了一跳,几乎要晕厥过去,嘴唇颤动着。 重殊脸色惨白,看着她的时候却笑得很开心,他低声道:“吃下去。” 他将那块肉放在手中,递到她嘴边,“乖,没事的。” 随之游的嘴唇只要动一下,便能触及到那块肉,但她身体已经僵硬得几乎动不了了。 一道恍惚的记忆仿佛在脑中显现。 “我可以陪你上岸,但你这小废物能保护好我吗?” “你可是鲛人诶,难道还需要我保护你?” “我有龙族的血脉,你不懂吗?” “懂什么?” “龙族血肉,可保人类长生不死呢。” “……还有这种事?!那你能给我咬一口吗?就一口!” “滚啊!敢把这种念头我就杀了你!” “行行行,知道鲛人殿下最怕痛了,连踩了颗石子儿都要骂三天。” “因为真的很痛!” …… 随之游还未来得及收回思绪,便见重殊居然低头,衔起那一小块肉便吻了过来。她面色又白了几个度,内心抵抗至极,两手推他,“我不要!我不要吃!你放开——” 重殊力道却极大,按着她的肩头,强行用嘴被这一小块肉喂过去。随之游抵抗得几乎攥着他的手,指节苍白,然而那尚且浸染着体温的柔软之物连带着血腥味逐渐占满整个口腔。 他的唇齿肆意撬开紧咬的牙关,一点点将那块肉推进去,推得更深…… 直到随之游因为呼吸不过来,吸了口气,那肉便立时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重殊这才离开她的唇齿,额头黑发早已被汗水浸湿,面上唯有嘴唇微微发红被唇齿液体浸润。他强忍痛意,伸手捂住她的嘴巴,贴着她耳朵小声说话,轻拍着她的胸口,“没事的,很快就会没事的,忍一忍好不好?没事的。” 随之游面色几度发红,身上燥热至极,嘴唇微微发干,只感觉有一道火从喉咙溢到胸口,再到腹部。 而抱着她的重殊,只轻轻拍着她,不断用头去蹭她,分不清到底是在抚慰她,还是在抚慰自己。 他肩头的青绿色血液一路静静流淌。 *** 衍衡帝君的天宫殿堂内,这会儿早已熄灭了灯火,这是江危楼就寝的时间。 他将将躺下不久,陡然却发觉胸口犹如燃起了心火一般,躁动至极。 江危楼立刻盘坐起来施法探查,然而还未来得及打过去,喉间却陡然呕出一大口鲜血。 这鲜血源源不断从喉头中溢出,毫无缘由,他竖起两指,强忍着这一路要烧到心口的火继续施法探查。 只可惜法光打过去,却又在瞬间弹出,仿佛触及到了什么保护罩一般。 江危楼没有办法,额间汗水涔涔,血腥味充斥喉间与鼻间。 他喉间的血源源不断,喷薄而出。 直到一刻钟过去,方有几分要停息的现象。 眼见这血停止了,他才立刻起身前去圣治宫。 又是一刻钟。 圣治宫内的主尊——妙世神君面色奇怪地看着他,沉吟许久,才道:“帝君体内并无大碍,但是存了一道气。这道气并非邪祟,倒是气息纯正,道意极净。” 江危楼静静地听,问道:“是这道气在作祟?” “非也。”妙世神君叹了口气,“我也没有把握确定,但目前看来,这气仿佛是从帝君遗失的人魂中留下来的。” 江危楼又问:“我当初历劫回来便有么?” “或许,但当时圣治宫并未查出这道气,许是当时隐藏着或是灵力微弱所以探查不出。” 妙世神君面色愈发复杂,仿佛遇到了难题一般,也很是不解,“这道气极为反抗查探,我也查不出究竟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道气与帝君的人魂是同感的。所以我猜,也许帝君呕血不止,是这人魂出问题了。” 江危楼面上不显,内心却已生出几分诧异来。 他前不久才从紫薇星君套出话来,可以确定的是这人魂绝对不会入轮回,那么大抵便可能是被某处镇压了或是逸散了,怎么会出问题呢? 这道气为什么又会从丢失的人魂那里归来呢? 江危楼感觉事情愈发迷惑了起来,垂落眸光,心中几番思忖。 看来,无论如何还是要把历劫失败那一世的事情查清楚,再去细细翻查这人魂在哪里。 再不收回来,他的身体恐怕也会出问题。 接下来几日,江危楼又找司命星君旁敲侧击几番,几度下到修仙界查探消息,却未有所获。 司命星君倒配合,将那一世的抄本给他看了。 但抄本却仅有几行字,说他当上南阳派掌门后,便被鸿蒙派的剑尊继承人随之游所杀,并未记载人魂之事。 他无法,只得再探鸿蒙派,又得知一月前鸿蒙派遇袭,即将登神的掌门被就地格杀,而鸿蒙派剑尊自毁灵根宣城再不修仙。 阎王那边的消息是随之游已魂飞魄散,不再转世。 消息好像就这么突兀地断了,江危楼什么都差不多,人魂的事情更像一团迷雾,而他身在其中算了又算,星象也一片黯淡。 江危楼机关算尽,还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死无对证无从查起的事情来,实在头痛。 一转眼已是八海帝君即将成婚的日子,江危楼早已备好了东西,并不担心。 他将将晨起,仙侍早已将衣服配饰一众衣物呈上来,服侍他换上。 江危楼甚少对镜自赏,但毕竟参加八海帝君喜宴,合该注意下的,便扫了几眼铜镜,一眼看见腰间佩戴的香囊玉佩中的一枚。 狐狸形状的玉悬挂其中,憨态可掬,玉质温润。 他挑眉,捻起狐狸玉佩打量了眼,“这玉是?” 仙侍便道:“此乃帝君醒来之时青丘呈上来的,据闻是太阴山的玉,万年雪水所浸,有镇魂清心之用。若帝君不喜,小神便呈来其他的玉。” 江危楼沉吟几秒,放下了玉,“无妨。” 他走出宫殿,诸仙早已备好宝架,全在等他。 江危楼略一行礼,便拾阶而上。 云上如万千流行划过上空。 不多时,喜气洋洋的龙宫殿殿门传来通报声: “衍衡帝君已至!” “恭迎衍衡帝君!” 诸神们各自作揖,寒暄起来,许多礼物源源不断呈入龙宫中。 龙宫殿内某处的房间,随之游愁得不行,在房间里转了起来,梳妆的小妖们只当她在着急,纷纷安慰她。 随之游当然急,她这段时间也不呕血了,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但是,她手里这狐狸玉佩到现在还没个动静,马上就要拜堂了啊! 救命,那狐狸精不会糊弄她吧? 急死了急死了急死了。 她急得打转,却听门口传来一声通报:“赶紧带帝妃上宝架,宾客来得差不多了,要巡礼拜堂了!” 随之游:“……!” 她不会跑不了了吧?!! 第49章 第 49 章 龙宫一扫平日的华贵清丽, 如今好一派喜气洋洋,红灯笼,红桌布, 红对联……哪里都是红, 红得连江危楼都觉得扎眼。 既然已得知这八海之乱在婚礼后便会平息,他现在便还存了几分悠然自得,只颇有几分闲适地评价着这景象。 无论是海妖亦或者小仙, 都穿得十分喜庆, 让本就更习惯素雅的江危楼更觉有些好笑。 他踏入龙宫没多时,便被恭候着迎着到一桌席位上。 这自然是位置最好,也代表身份最为尊贵的位置之一, 坐在这里可以极好的观礼。 只是, 江危楼几乎在看到要走到的席位时,便立刻唤了声引路的海妖。 他问道:“可确定好位置了?” “回禀衍衡帝君, 确定了。” 海妖十分恭敬。 江危楼倒生出几分觉得滑稽的笑意,便不再言语, 慢条斯理地走到了席位处坐下。 他刚坐下, 便感觉到同桌的微妙视线。 看来, 这八海帝君倒是很有想法, 竟然将他与如今的魔君安排坐在一起。他与裴澹没打过交道,因为只是视线相交片刻,微微点头便算是见面礼了。 移开视线后, 江危楼心中有了些奇怪想法,便再次看了眼裴澹。 他生得很是明艳动人,虽漂亮, 却并不显阴柔, 如今有这魔尊身份的加持, 这份漂亮便很显出几分不容他人冒犯的意味。 但五界之中,貌美之人无数,他也并不在意。让他在意的是,这裴澹竟然穿了一身扎眼的红,红色云锦纹暗金浮云,愈发衬出他如牡丹似的大气艳绝。 江危楼心中很是玩味。 在八海帝君婚礼上穿这一身红,不知道的恐怕以为他才是这新郎官似的。 如果不是这位八海帝妃不简单,那这裴澹想必是和八海帝君有些过节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能引得他们如此。 江危楼的手捏起茶盏,眸光垂落在茶汤上,唇边的笑浅淡。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向来与天界不太对付的魔君,居然主动和他搭话了。 裴澹也是淡笑着的,只是问道:“听闻衍衡帝君历劫归来丢失了一缕人魂,如今此事可有影响?魔界中尚且有些奇珍异草,若是需要,本尊定然倾囊相助。” 江危楼合上茶盏,也笑道:“不妨事的,感谢魔君抬爱。” 但他心中是有些无奈,也不知为何丢失人魂这事能传得这么远,上到青丘下到魔界,仿佛开口都要说这么一两句人魂的事。 裴澹看了他两眼,又问:“不过衍衡帝君大可放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过多的感情与记忆失去了也是一桩好事。” 江危楼:“……” 他沉吟了几秒,陡然想起来什么。 似乎,之前调查人魂的事情时,司命的本子上有记载过:那在历劫时曾骗了他的剑尊继承人随之游似乎与裴澹有过些私交。 想到这里,他便了然了,似笑非笑地看着裴澹,“不知魔君可曾听过智子疑邻?我向来对情爱一事无甚执念,道途漫长,人心易变,望魔君早日走出来便是。” 裴澹:“……” 他看向江危楼,江危楼眉眼含笑,如珠如玉般似的清雅君子。 看着江危楼如此风轻云淡地说这种话, 裴澹又了收回视线,莫名感觉这个场景实在过于滑稽了,淡淡地想有些人还是失忆时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尴尬的时候,海妖引来了第三位宾客。 这宾客黑发白衣,手中一把折扇,人还未到,那清朗的笑声倒是笑到了。两人看过去,他昂首挺胸,身高腿长,一身白衣在身却穿得不羁风流。 是仲长狸。 他看见他们时,那妖孽的狭长眼竟是眨了下,觉得很有意思一般。 于是他立刻伸手一指,便道:“我看这处便很不错,不如让本君就做这儿吧。” 海妖自然是不敢违逆的,于是仲长狸便撩起下摆坐下了。 他是只十分讲究的狐狸,衣服是熏香熏过的,香囊玉佩皆是精挑细选,因为一坐下便与他们两人生生显出些巨大的隔阂——他精致过头了。 仲长狸喝了口茶,皱眉,“这用的什么水,若是泉水的话,便不用再给我添茶了。” 海妖连连点头。 他坐了几秒,又说:“这些灵果色泽不佳,虽灵力深厚,却乏味也。撤掉。” 海妖又连连点头,上手撤掉。 仲长狸晃了晃手中的折扇,狐狸眼一扫,又道:“待会若是上菜,其中口味过重的便不要再上了 ,本君生来喜些清淡的。” 海妖冷汗连连,又是一阵小鸡叨米般的点头。 坐在他身边的江危楼与裴澹同时皱起了眉头。 仲长狸漫长的吩咐却还没完没了一般,又絮絮叨叨了一刻钟,属实有些折磨。 江危楼感觉自己的忍耐力终于到了极限,只是微笑道:“治山果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颇有几分神狐传承。” “自然。”仲长狸假装没听懂他的挖苦一般,反而笑眯眯去看裴澹:“魔君,别来无恙啊?如今穿一身红,倒是喜庆。” 裴澹也笑道:“不巧,下面的魔侍备的,我没太注意。” 人家结婚你穿大红,你说你不注意,糊弄谁呢? 仲长狸这么想,突然又感觉到不对,还未来得及细想,却见一道极为耀眼的红陡然从殿门一路摇摇晃晃铺张开来,仿佛要将这龙宫都铺遍一般。 在这红布陡然铺陈开的瞬间,一声镲紧跟着敲响! 海妖们喜气洋洋,奏响这婚宴的乐曲,唢呐率先响起,仙子们身姿袅袅,花瓣由空飘扬落下。 红色灯笼被风轻轻吹动,摇曳着喜庆的烛火,几声高昂的唱和声响起。 海中片片红,宾客欢呼声不绝,喜乐紧锣密鼓地打着配合,好不快活! 但就这刹那间,一道黑色阴影自龙宫上空游动起来。 众宾望过去,却见一条颜色漂亮的蛟龙身上缠着红色丝绸,在云雾中游动,低吼声阵阵。 一台轿子有诸位仙人抬起,悠悠然从远处被抬过来,那龙便盘旋在花轿上,时不时发出吼叫声,仿佛在炫耀又仿佛在宣誓主权。 云雾中电光浮现,几道雷电包裹着云朵,露出青紫色微光。 高悬红布之上,新娘头戴红盖,被诸位仙子扶着悠然下了轿子。 这龙便胡须飞扬,尾巴一扬便骤然将新娘至于头上,得意却又威武地带着新娘再次炫耀起来,云雾中这一抹红便更为鲜艳璀璨。 下一刻,这条龙裹着新娘终于落在搬空,一名身穿喜服的漂亮少年郎面上笑得盛气凌人,携着新娘稳稳踏在红布之上。 不知为何,这红扎得江危楼喉咙一紧,仿佛有腥味要上涌。他只觉头晕目眩,胸口刺痛得几乎要咬紧唇,面色苍白。 八海帝君快活地携着新娘走过红布,却变故陡然生气,一道锋利剑气瞬间从红布之下刺过来。他立刻施法,几道水柱凭空而起席卷住剑气,宾客间一道哗然,无数剑气却从四面八方中飞起,道道穿过红灯笼、囍字、对联、红布…… 顷刻间,红布化作漫天碎片,来往宾客纷纷施法对抗着无数道剑意,然而这剑意丝毫没有收敛,横冲直撞一般要将龙宫尽数摧毁。 仲长狸敏锐地感觉到这些剑意绝非凡人所做,更加狐疑起来这位新娘的身份,正当他准备出手之时,却见八海帝君早已经抬手抱起新娘,面上震怒。 无数道水龙影席卷而来,海中龙宫更是一片昏暗。 仲长狸惊觉他原本的计划已经被打乱,狐狸眼一转便开始重新算计起来,一面飞身紧跟住八海帝君。 偏偏这一刻! 一红衣身影如惊鸿一般先他一步飞过去,手中一柄长剑便于八海帝君缠斗起来。 是魔尊裴澹! 难道……?! 仲长狸这时候了哪里猜不出来! 那新娘!绝对就是随之游! 他目眦尽裂,挥动折扇便想要将重殊怀中的新娘抢过来,刚刚冲过去却见裴澹一回头朝着他打了一道法光。 一道锋利剑意直接擦过他脸颊,他折扇拦腰砍断这道剑意,脚下法阵陡现紧咬不放。 裴澹与重殊激烈斗法中,并不落下乘,也并不留情。 眼看着仲长狸马上要加入战场,裴澹知道绝对不能再拖延下去,他再次唤出一柄剑,直接朝着随之游打过去。 重殊瞪大眼,声音中满是震怒,“裴澹!你好大的胆子!” 他不得已,一转身硬生生接下这一剑。 裴澹淡笑道:“负我之人,我绝不让她再嫁。” 他话音落下瞬间,无数道剑意再次自身后浮起,然而道道尽数冲着随之游而去。 重殊咬牙,又见一道白色身影如今躲避着无数道剑意直冲过来,一时竟不知是否是江危楼。他喉间呕出一口血,攥紧了随之游的腰,凑过去低声道:“阿游,我要死了,你陪我么?” “啊?”随之游一撩盖头,生气道:“你是不是骗——” 她掀开盖头瞬间,只见整个龙宫一片昏暗,却隐约可以感受出一片动乱,遍地狼藉。 随之游:“……?” 啊?这原来不是婚礼仪式是有人捣乱啊? 随之游立刻把盖头放下了,假装无事发生,然而还未回答重殊却感觉身子被一道力道狠狠抛开。 重殊低声道:“等我回来娶你。” 他话音落下,身子光芒一现,化作蛟龙,两眼狰狞凶光毕露,“裴澹!我要你偿命!” 裴澹身后剑意深红,大笑起来,“那你来便是!” 话音落下,他却看向随之游,她被重殊的神力保护着飞向与仲长狸方向完全相反的地方,他略微放下心。 阿游,逃吧。 你一定只想逃。 裴澹正色,拔剑冲向这龙。 而与另一片剑意缠斗着的仲长狸看见一道红色身影飘摇到远处,立刻想要追上,然而仅仅分神片刻一道剑意便狠狠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裴澹!竟敢伤我的脸! 仲长狸恨意滔天,额心神印隐约浮现,胸口火焰烧得旺盛至极。 但这剑意极其凶猛又难缠,明明裴澹正与重殊打斗,这依然让仲长狸难以脱身。 魔尊的修为难道如此深厚……?!竟能同时抵挡他与八海帝君?! 仲长狸额心神印闪烁,眼睛紧紧追着那道红色身影,为了脱身强行以身受住几道剑气。 “哧啦——” 几道红色喷薄而出,染红他白衣。 仲长狸呼吸粗重了些,却强忍疼痛执意要突围,狭长眼睛里眸色沉沉。 找了这么久……绝对—— “哧啦——” 又是一道剑意穿过他的身体,留下一片如花一般的红色血迹。 随之游完全不知道这个变故怎么来的,只觉得那跟重殊打起来的红衣郎君长得还挺漂亮的,她的身子被重殊的法术托着落在龙宫外。 她这个时候可以直接逃吗? 但是该怎么离开这里啊?一直往上游不会游到死也上不去吧? 毕竟听说海底两万里呢,灵力耗费干净死在海里会不会很亏啊? 正想着,她腰间的狐狸玉佩陡然亮起,散发着淡淡微光。 下一刻,一条如丝线一般的光芒从玉佩中缓缓抽出,蜿蜒着伸向一条路,仿佛指引着她一般。 随之游想起来,那叫仲长狸的是不是说过他会助她一臂之力?这次混乱,应该就是他搞的吧?那就跟着这玉佩走吧,他应该没必要把自己骗走杀了吧? 她健步如飞,没走几步,挂在头上的红盖头便自发落下。 随之游起先还很有耐心把它掀起,到了后面便有些恼怒的想一把扯下来,谁知这红盖头似乎勾住了几根簪子,她想拔簪却又感觉簪子扯住头皮。 她痛呼几声,低声骂了几句,索性不掀着红盖头了,只在眼睛上施了下法术,便像个蒙面大盗一般戴着红盖头健步如飞地跟这丝线走。 不到一盏茶时间,她看到看到一个巨大的法术阵法,一白衣郎君两手施法在画着法阵。他身子如松,黑发束起,腰间环佩叮当,一枚狐狸玉佩在其中散发着极为浅淡的光芒。 明明这么骚气的狐狸精,光看背影倒是看不出来。 她喊道:“我逃出来了,快带我走啊!” 那郎君并未回头,或者说并不在乎这道声音,仍然在施法。 是不是聋啊? 随之游眼睛一转,三两步直接冲过去狠狠跳上他背上,两手缠着他的脖颈。 而另一边,江危楼正专心致志地画着阵法。 从刚才无数道剑意出现时,他立刻感觉到八海帝君震怒之下,体内神力暴动,如今龙宫一片混战,恐怕还未平息的八海又要再次躁动沸腾,彻底将五界淹没。于是江危楼马上离开现场,来到此地开始画下阵法。 一道力量陡然从背后侵袭而来,肌肤相贴的瞬间,一道温热缠上他的背部,欢快的女声响起,“听不见吗?快带我走啊,你不是要耍赖吧?” 是谁? 江危楼惊诧回头,却见是一盖着红盖头的女子,他只能靠着她穿着的喜服判断出来她便是八海帝君今日要迎娶的新娘。 他心中沉了沉,拧着眉头,“松开。” 他听见身后这新娘问他,“你不是要带我走的吗?” 江危楼心间陡然传来一阵沉闷,闷得他无法呼吸。他眼里含着愠怒,停顿这片刻,那法阵便陡然吞噬过来,逼得他喉间溢出鲜血。 他不敢再分神,眸中金色符文闪烁,继续完成这个巨大的法阵。如今五界危难当前,无论如何,这阵法绝对不能再被打搅了,他体内的神力被她这么一打断差点乱了经脉。 江危楼一手掐出法决,施出保护罩来,另一手还在连绵不绝对阵法输入神力。 他压着烦躁,淡淡道:“下来。” “你不带我走,我不下来。” 那声音这么说,热气隔着红盖头打向他的脖颈。 江危楼喉间动了下,陡然感觉心中有了几分躁动。 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有如此亲近之感? 江危楼强行忍住这奇怪的感觉,继续画着阵法,金眸中符文运转的速度逐渐加快。 将两人笼罩住的法术屏障中,也闪烁起来无数金色的符文,穹顶处映照处一片小小的星空。 哦豁,好炫。 随之游隔着盖头都看到了,从他背部跳下。 她问道:“你不是带我逃婚的吗?” 江危楼盯着法阵,光芒持续从手中浮现,“是谁告诉你的?” “仲长狸啊。”随之游立刻把罪魁祸首供出来,“他说让我戴着这个玉佩,自然有人带我走。” 江危楼几乎没分神去看,脑中却已猜出了大概,几乎要被气笑了,“带八海帝妃逃婚,他真是罗织了个好大的罪名。” 听到这里,随之游再看不出来面前的形势可真就是傻子了。 好家伙,敢情这仲长狸是跟面前这男的有过节,利用自己逃婚嫁祸他啊。 完咯,自己中计咯。 随之游心中微笑着落泪。 她于是又问:“那你愿意带我逃婚吗?” 江危楼:“……” 他感觉眼前这一切实在离谱,“你觉得呢?” 随之游:“我觉得,这个事儿不是说不能办,对吧?但不是说一定不能办,还是有操作空间的对吗?领导,是这么理解的吧?” 江危楼:“胡言乱语。” 阵法的布置终于到了尾声。 穹顶的星空逐渐黯淡,随之游也回了神,闷闷道:“不带我走算了,我自己走。” 随之游一转身就要走,却感觉手腕被一个力道束缚住,她转头看过去。 江危楼一手施法,另一手却攥住了她的手臂,话音轻淡,“你与治山帝君伙同逃婚搅乱龙宫大婚导致八海混乱一事是要追究的,你不能走。” 随之游:“……” 草啊,怎么还有这种事?逃婚不成还要定罪?! 她立刻像个熊孩子一样狠狠扭动,身子往后仰,两腿蹬地,“我不要!你撒手啊!你不帮我就放我走好不好?我都是被仲长狸强迫的,我跟你说,我爱重殊爱得不得了。都是仲长狸,额,就是他威胁我,就——” 江危楼喉间再次郁结出点淡淡腥味,攥着她的力道愈发紧了,不知为何竟一转头冷冷道:“你若是爱他,便不该参与此事,你可知八海之乱本就引发了五界不满。如今这番暴动,天下苍生跟着遭殃,他作为八海帝君管不好这八海可是要问罪的!” 随之游心中一沉,看着他,“怎么问罪?” 江危楼见她面上露出担心,声音平静,“这个时候才想到这个问题,太晚了。” 他心中生出几分快意,却并不知道这快意何处而来。 几道法光从远处飞来,差点击碎他的法术屏障。 随之游看过去,却见仲长狸满身伤痕,白衣染红,狭长的眼睛中满是恨意。 却并非冲着她,而是——江危楼。 仲长狸咬牙,手持折扇再次打出几道法术,“江危楼!松开她!” 江危楼淡笑。 这趟婚礼还真是没白来,先是裴澹抢婚,再是八海彻底打乱,又是新娘逃婚,最后仲长狸设计他,如今居然还要再把这新娘抢回去。 何等荒唐。 他这么想着,却并未松手,反而攥得更紧。 随之游被手腕间陡然加重力道刺-激得倒吸了口冷气,“疼疼疼!大哥我疼!你轻点啊!” 仲长狸见状,怒气愈发磅礴,神印在额心彻底闪现,身后金光大盛,九条蓬松尾巴尽数闪现。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折扇一挥,狠狠击碎法术屏障,怒吼道:“放开她!把她还给我!” “不是,为什么还给你啊?”随之游被这情景搞糊涂了,问道:“不是你把我交给他的吗?” 仲长狸面色骤然发白,狭长的眼眸如同濡湿了一般,哀切地看着她,“子游,你为什么不让我找到,我找了你这么久。我不知道。” 江危楼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个蒙着红盖头跟个小艳鬼似的新娘,“他是你姘头?” 他说话很难听,难听得几乎不像是这番贵公子能说出来的话。 随之游震撼地看着他,“你说话好难听。” “胆敢设计我,你希望我说什么好听的话呢?” 江危楼勾着唇角,另一只手手指于空中一点。 阵法落下最后一笔,这大阵终于是画完了。 仲长狸也终于按捺不住,挥舞着扇子,疯了一般冲过来对着江危楼打过几道法术攻击。 江危楼负手而立,星芒现身身前,尽数挡住。 好戏仿佛这时候才开场一般。 海底阴云密布,蛟龙于云雾中舞动,红色身影依浮现其中。 八海帝君与魔尊的战场终于也蔓延到此地,重殊节节败退,龙身伤痕累累,青绿色血液几乎溅落在她身上。他却毫无办法,蛟龙本应腾飞云中战斗,麟龙才是最擅操持海水战斗的。虽然他控水能力极强,但如今还是只能落于下乘。 他也注意到了被江危楼挟持住的随之游了,双眼化作竖瞳,朝着地面吼叫一声。 巨大的水柱与风席卷而来,却在打到地上几人的瞬间被仲长狸的折扇与江危楼的星芒所截断吸收,而重殊反而因为这片刻的分神被裴澹抓住机会一剑刺中身体。 震荡海底的痛呼响起,震耳欲聋。 随之游立刻没忍住上前几步,有些难过,“重殊……” 江危楼却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身分毫,淡淡道:“他如今所受之苦,皆因你而起。” “松开!”随之游回头吼道:“放开我!” 江危楼自岿然不动。 仲长狸终于接近了他们,折扇狠狠朝着江危楼脸上划过去,被他偏身躲过。在这个空隙,他一把拉住了随之游的手,眼神阴冷,“放开她!” 随之游:“……” 人长两只手就是为了被两个人抓的吗? 她感到费解。 仲长狸微微凑近她,殷切中带了些期盼,“是你对不对,子游,我不会让他带你走的,放心吧。子游,是我,我是仲长。” 什么子游,卷翘舌不分吧你? 随之游认真地回复他,“你也放开手。” 仲长狸:“……” 他很是受伤一般,眼眸黯淡。 江危楼笑了出来,另一手施法打过去,却在瞬间被仲长狸反手用折扇打住。两人便一人拉着随之游的一只手开始打起来,她被迫在其中被扯来扯去,仿佛在跳一曲可笑的舞蹈。 “住手,不要再打了,要打先把我放我了,求你们了。” 随之游对着他们喊道,眼神有些恍惚,晕乎乎的。 仲长狸体贴地将她的头扳向自己,“子游,我在在这里。” 随之游:“……” 这不是重点。 天上龙在打,地上神在打。 还能更糟糕吗? 这么想着,她发现还真有。 腾飞的云雾之中,一片金光落下,仿佛要穿透整个海底,照亮这一片海域一般。 无数点光芒萦绕着他们周围,片刻间化作光团,由光团中走出不少身影。 其中不少皆是宾客,他们走出的光团的瞬间,身上衣衫尽数褪去,面容随之更迭。仅仅片刻,这些宾客便化作或是穿着墨竹纹样的白衣、或是身着黑衣绣金、亦或者如身披星河式样披风的仙门弟子,气质飘然,神情严肃。 梵音响起,仙乐奏响。 江危楼松开了手,身后自生出一片星空,额间神印浮现。他闭着眼,如珠玉般温润的面上如今显出威严疏离,负手悬于空中,所说的话皆化作金色真言: “八海帝君擅自引发八海之乱,如今神力暴走差点祸及五界,此等恶行,罪不容诛。衍衡已禀报天君,得令召唤天机纵横宫、紫微宫两宫弟子,借调谛垣神君门下玄渊宫弟子,以天界之命号治山神君、魔界帝君配合,齐心启动大阵抽去八海帝君龙脉,剥夺八海帝君封号,封印海底五百年。”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无数弟子听令施法,仲长狸也不得已听令,深深望了一眼随之游,松开手,与众弟子施法对付腾飞着的八海帝君。 江危楼施法捆住随之游,往前走去,“等等再处置你。” 重殊与裴澹打斗本就略输一筹,如今有了如此多仙门弟子的帮助,几乎不到一刻钟,他便从云雾中狠狠坠落。 “砰——” 庞大身体陡然落地,发出震天的响声,激起漫天尘雾,再看落下处,正正江危楼已画好的阵法之中。 在重殊落入的瞬间,所有人全部罗列在阵法周围,尽数施法钳制住巨大的龙身。 八方阵法光芒盛极耀眼,蛟龙痛吼声不绝,随之游挣扎着,看着阵法中不断挣扎的漂亮蛟龙,眼中不自觉落下大滴大滴泪水,头脑一片空白。 她想也挣扎想要挣脱江危楼的束缚,然而毫无办法,只得倒在地上。 他的痛呼声几乎炸在她耳边,“阿游!我好痛!阿游!” 随之游没想过事情会变成如今的样子,一时间竟有几分茫然,只觉得内心的怅然沉闷感觉愈发中。 一道神识却陡然打在她耳边,话音清冷,“你该走了。” 她不禁问道:“你是谁?” “恢复记忆后你自然会知道。快走,我会助你,像以前一样。” 熟悉的冷淡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但她却始终想不起来这声音源自何处,头疼至极。 “算了,你若是想去告别,便去吧。” 那话音含了几分无奈,便消失了。 随之游没有回应,她只是定定看着阵法中仍看着她的重殊,悲切又痛苦。她咬牙,直接倒在地上,摆动双腿,被捆着的身体蠕动着过去。 “阿游——” 重殊哀切地喊道。 随之游呕出一口血,瞬间,所有记忆全部归位,两份记忆合二为一,所以事情本该就此梳理得更为清楚。但此刻,身体传来的情绪却让她仍然未能理智的思考。 她怔怔地望着这一切,她知道,刚刚师傅说得对,她该走了。 不然就难走了。 随之游很想转身离开,但偏偏—— 那道喊声却更加凄厉。 “阿游,你过来,看看我好不好?不要走——” 他的声音如此痛苦,以至于她的脚步几乎无法牵扯了起来。 这一刻,她无法思考太多,心中叹了口气。 腹内微微灼热,那日腥甜的肉块仿佛就落在哪里,如今正在发挥着什么作用一般。 随之游深看向不远处的重殊,仿佛忘却了自己已经恢复记忆和灵力,可以挣脱这些束缚一般,只是麻木的机械的用着最原始的办法继续蠕动着。 也就几步路,她却感觉这条路到如此漫长。 众目睽睽下,她便以如此蠕动的姿态蹭到了阵法边缘。 江危楼看着她如此,眼神却慢慢失去了温度,静静地看着这出告别戏码。他调动体内神力,愈发努力开启着这封印大阵。 那龙还在挣扎,竖瞳却定定望着她,似乎有泪水落下,似乎又没有。 竖直的金色光亮从蛟龙的尾部被抽出,逐渐的,那龙便像是失去了脊梁骨一般,身影逐渐萎缩了起来。 痛呼声不绝下,金色光亮消散,蛟龙嘶吼片刻失去了支撑,化作一条鲛人。 漂亮的青绿色鱼尾巴早就失去了光泽,黯淡至极,身上尽是伤痕,上身还穿着喜服,肩头的青绿色血液静静流淌。 重殊红着眼睛看着她,断断续续地说:“阿游,过来,我好痛啊……” “阿游,抱抱我,我好痛——” “阿游——” “过来,阿游——” 一声声的呼唤让随之游喉间再次翻涌起来腥甜,她咬牙咽下去,几道清冷剑意如同出鞘利剑一般瞬间削段身上束缚。她站起身,并未在乎身上脏污,慢慢走到法阵中央。 重殊面色苍白,眼睛的泪水与血水融合在一起。 仲长狸施着法,咬牙,“子游,离开!” 裴澹沉默看着,只是道:“这阵法对她没有关系的。” “闭嘴!”仲长狸面色沉沉,狭长眼尾发红。 江危楼只是淡淡看着面前这离别大戏,肺腑却几乎要拧结在一起,躁动的神力郁结在胸口,让他脑中有些无法思考这种情绪的由来。 他尚未说话,一道剑气却远远冲他而来,削下一缕黑发。 她的迁怒来得如此软弱。 江危楼这么想,然而体内神力翻涌叫嚣,牙关覆合,身体紧绷。 阵法中,重殊挣扎着枕在她腿间,他泪眼练练,青绿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她身上,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重殊又悲恸地哀鸣一声,喉间溢出大口大口的血,断断续续地说:“阿游,我们没有婚礼了,我们没有婚礼了,你会走吗?” 他又问:“我好冷,阿游,是他们要毁了我们的婚礼,你没有想走对不对?” 如此问话,让随之游想起来前世,在她诓骗他跟她逃婚时。 他也是这么问的。 “你会带我逃到天涯海角对不对,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对不对?” 她说是,然后把他带到了绝情崖。 一剑杀了他。 随之游垂落眸子,控制着胸口的沉闷,开始撒谎。 她说:“是。” 重殊便仿佛放下了心一般,瑟缩着,努力挺直身子,用头蹭了蹭她的下巴。 他声音很轻,却也很沉重,并不太能一口气说完。 他说:“对我好一点啊,抱我再紧一点好不好,我好疼。” 随之游有些想要落泪,却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嗯,你醒来后,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好不好?” “你是修仙的人,你也很在乎苍生对不对?我不是有意的,我控制不住,我没有那么坏的。我知道他们都觉得我很坏,可是你不能怪我,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重殊几乎没有力气了,灰色的眼眸黯淡,“我现在杀不了你,也不能让你陪我了。”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低下头,贴近她的肩膀蹭了蹭。 随后用力咬下。 仲长狸与裴澹齐齐一惊,然而如今封印大阵不容分神,他们都因这分神乱了几分经络。他们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紧紧盯着在阵法中间的两人。 随之游被咬得肩头一痛,却只是咬唇忍下痛呼。 重殊便连带着衣服狠狠咬下一小口肉,唇边被一片猩红濡湿,他费力地咽下这块血肉。 他轻轻说:“让它陪我吧。” 随之游用食指抵着他下巴,拇指摸了摸他的牙齿,“这么真尖啊。” 重殊露出一个脆弱的天真笑意,森白的尖锐牙齿被染红,却并不减少他半分纯澈干净。 法阵光芒再次盛大得璀璨耀眼,地上陡然出现巨大的黑暗,无数锁链缠绕住重殊将他重重下拉。 重殊最后蹭了蹭她,鱼尾巴卷着她的腰部,轻轻一用力。一道水柱于瞬间形成巨大的水罩将她卷起来,直直飞向上空。 他落入黑暗之时,仍然笑着看她,笑意烂漫又充满期待,为她剜下肉还在流血的肩膀微微耸动着靠近耳朵。 似乎说了什么,但并没有声音, 重殊的身影彻底消弭在黑暗中,封印大阵终于结束。 随之游便被这巨大的水罩托着往上飞去,她看见地上仲长狸与江危楼齐齐露出惊诧神情,纷纷施法飞向她。 但这水罩却带着她左绕右飞,仿佛十分熟悉这龙宫一般,很快便甩开了他们。 海底的一切逐渐缩小得几乎看不见,只剩一片彻底的碧蓝澄澈,静谧无比。 水罩内,一道十分轻的声音带着几分活泼和自得。 “快跑呀,快跑呀,你是重殊的!不准让他们抓到!五百年后,你要来接我!” 随之游恍然片刻,终于意识到,原来他最后的动作是让她听。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随之游攥着拳头,想锤几下水罩,却无力得松开手。 水罩轻飘飘浮上水边,江景如水墨缥缈,万里无云,正是她落入的那片水域——鸿蒙派所在西华璧山山脚。 她上到岸边,甚至找到了之前落入水中时扔掉的铁剑。 铁剑剑刃卷边,剑身已经生锈。 随之游正想弯腰拔剑,却陡然发现腰间佩戴的黑铁玄晶剑,剑柄上挂着歪歪扭扭的剑穗。 她先是想起来,失忆期间,他强调她必须佩戴珍惜这柄剑。 然后又想起来,他居然还骗了她。 什么生吃了二哥,胡言乱语。 这龙鳞分明是他自己的鲛人鳞,他哪里舍得让她佩戴别人的鳞呢? 随之游笑了下,摸了摸剑,一路不停地走着。 她一刻也不停地走,不知前往何处,只是用力走着,过去了或许是一刻钟,亦或者是有一炷香时间。 终于,看到一片巨大的石头时,她才感觉累了一般靠在石头上。转头看向肩头血淋漓的伤口,几点亮光于指间浮现,又落在肩头上。 不消几分钟,肩膀上立刻生出新肉,血液停止,新肉包裹住伤口。 她的肩头又是白皙一片,仿佛无事发生过。 随之游又看了看手上那把已经生锈的铁剑。 这铁剑昭示着她,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发生了多少事情。 随之游喉头强行忍住的腥甜终于源源不断溢出,仿佛要在这一瞬间让她陨落一般喷涌,却并没有。体内催动的诅咒似乎与体内那一小块龙肉带来的力量抗衡起来一般,最终,在身体里躁动的咒印败下阵来。 随之游感觉到身体内的躁动平息下来,她擦了擦血,眼眸低垂。 哎,重殊,你就不该信我啊。 如今见你如此,我这辈子恐怕都会在悼念你的痛苦中而黯淡苟且余生,更别说证道了。 哦说到证道,该去玉碟管理中心,领取裴二给自己安排的新身份了。 这会儿还在仲长狸和江危楼面前暴露身份了,刚好换个马甲。 接下来就是故地重游南阳派,毕竟听说这门派也挺乱的,该狠狠再打响证道第二枪! 江危楼,你杀我前夫,我搞你门派,很公平! 随之游心思活络起来,御剑腾空云雾之中,腰间黑铁玄晶剑的剑穗轻轻晃荡起来。 麟龙御水,蛟龙腾云。 这条傻人鱼,怎么不知道化麟龙呢? 不然刚刚她恢复记忆,跟他强强联合,直接再砍一次江危楼把天庭反了多好。 随之游苦笑着,却陡然想起来什么一般,愣在剑上。 慢慢的,她指节动了下,注视身边的云雾,再次呕出一口血来。 两道对话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又仿佛在同一片天空下的几百年前曾响起来过。 “你居然真的会点修仙本事?真能御剑飞起来啊?” “那当然,不然怎么骗人间的冤大头给我送钱啊!来抓住我,我带你飞更高些” “不可以!太高了!” “你忍一忍嘛,喊得我耳朵要聋了。” “我受不了了!快下去!我受不了了,我要回水里去!好讨厌!” “行了行了,别喊了,我要聋了。” “知道就赶紧下去,不然回龙宫我扒了你的皮!” “真是的,也就在水里你横了,我们修仙的在天上才不会怕你!” “我才不管你!我要下去!听见没有!” “好好好鲛人殿下,这就放你下去行吧?” “这还差不多。” “好,遵命。” “一定要飞才能抓到你吗?” “那不然,御剑如流星你懂吧?” “哼,等我以后化龙了,就每天喷水把你们这些喜欢在天上飞的全部吹下来。” “嗯嗯,好厉害嗯嗯” “你居然敢敷衍我!回龙宫看我怎么处置你!区区一个凡人也敢对我如此不尊敬,我一定要狠狠收拾你!” 清风吹过,水边芦苇轻轻摇晃,水面平静,倒映着碧蓝的天空,天空上,似乎有一道身影停留着。几滴红色的血液从天上那道身影处滴落,在芦苇上染上几点红,又打碎平静的水面,勾起大片大片的涟漪。 没多时,这涟漪散去,湖面再次恢复平静。依然如镜般倒影出纯粹的蓝天,白云被牵扯成一道道竖痕,方才停留的身影已然消失。 仿佛无事发生过。 第50章 第 50 章 深山, 是夜,某处陡然间闪过一片金光。 紧接着便是一声如猴子一般的呼声,直让山下几个赶路的修仙人感慨此处看来灵气浓郁, 居然还有不少野生动物。 再看深山处发出光亮的地方,一道身影缓缓从山洞里爬出来, 正是随之游! 她面色红润至极, 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此前她成功通过杀鸿蒙派掌门证了道,原本积攒的浓郁灵气尚未炼化,再加上重殊给她喂的血肉,如今她成功炼化突破。 并且连破层, 如今已是化神后期了。 化神后期, 离合体也就一步之遥,而且只要踏过了合体期就只剩分神期与渡劫期两个阶段了。 尤其是渡劫期, 基本就相当于高考前复习阶段,准备好就能冲飞升了。 这次她还不信了,天庭还能怎么卡她飞升。 随之游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一刻不停飞向玉碟管理中心。 从玉碟管理中心出来时,随之游摇身一变澹台游,她不禁感慨, 复姓还真是不一样。 随之游这名一听,也就是流言情的男配或路人。但澹台游就不一样了, 听起来起码算是个二流言情的男主, 感觉身负亡国历史随时准备复国的苦大仇深味儿,放晋江打标签还不得打个虐恋情深相爱相杀朝堂之上。 裴澹倒确实了解她,知道她毕竟是第一名,跟第二名姓多少有些伤面子,因为安排的虽然是裴家的身份, 却从的是他母亲氏族的姓氏——澹台。也正因此,裴澹的名取自此姓。 也该去南阳派了。 随之游还记得当初那个小二说的话呢。 “这南阳派后来也曾兴盛过,但换了掌门后便宗门混乱,内斗频发,听闻外门弟子亦可越过内门弟子去做事,无视尊卑。” 她一边琢磨着,一边已经想好了到时候找出罪魁祸首的定罪词了。 祸乱门派,妖言惑众,任由弟子互相残杀,汲汲营营让修仙门派乌烟瘴气。 现在敢内斗,以后敢干什么想都不敢想,已有取死之道! 总而言之,道心不纯之类的,反正该杀! 不错,很正义! 随之游立刻御剑飞往南阳派。 两日后,她抵达南阳派的社招现场,当下给自己捏了张普通的脸,设计了个凡间裴家的庶出小姐,废灵根不受宠,同时还饱受裴家嫡系子女的针对的身份背景。 日后,她成功通过外门弟子的考核,进入了南阳派。 她的《废物庶女别太嚣张——征服修仙界》连载显然没有得到赏识,被封印了一大半只有些微的灵气也没能让南阳派长老们互相对视微微点头,能进入门派最重要的原因是——有裴家人在南阳派做到了外门管事长老。 笑死,还得靠裙带关系。 随之游提溜着破铁剑跟一大群外门弟子聚集在一块儿,大家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她站一旁听得打瞌睡。 “哎,听说南阳派这些年转内门的考试越来越严格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成功通过。” “你这才刚入外门,就已经想到进内门了?” “人,还是要有些志气的嘛。” “其实我倒是觉得内门外门本就没什么的,南阳派听闻本就对外门内门的待遇差不太多的,只可惜听闻长老之间——” 他们聊得正欢,却陡然听见一道严厉的女声伴随着灵力威压传来: “你们几个胆子?刚入门派便如此嚼舌根?!” 话音落下,方才几个聊着的弟子便立时被压得五体投地,七窍流血。 随之游惊得往旁边挪了半步,怕血溅身上。 几个弟子跪地求饶,原本还在等管事长老前来训话的青衣外门弟子们纷纷站定低头,不敢再发一言。 不多时,那道威严的女声的主人才缓缓现形。 青绿光芒下,纤细高挑身影显现,女子相貌清丽,气质冰冷,黑发被尽数束起。她穿着淡绿衣袍,外袍是代表长老身份的淡蓝色罩衫长袍。 随之游心猛地一跳,默默攥紧拳头。 小绿啊小绿,你怎么混得这么好啊。 怎么你也当上管理层了。 真修仙界还能不能待了?能不能待了啊?! 随之游酸得头脑发晕,眼含热泪。 小绿显然注意到她这异样的情绪,点了点她,“那位弟子,有何意见?竟敢如此无视尊卑?” 随之游:“……” 你这官腔打的,他妈的,当年你还给我跑腿呢! 拽什么拽!可恶! 重回修仙界,裴二当上魔尊,废物弟子是剑尊,跑腿小妹当了长老。 只有她,当着小丑。 随之游咽下无数心酸,表情十分严肃,姿态卑微至极:“长老!弟子澹台知错!” 小绿听完这句话,眼神一变,却瞬间收敛了威压,淡淡道:“知错便好,但是等等晨习课结束后,你便留下来罢。” 随之游唯唯诺诺地点头。 晨习课左不过是练剑,她心不在焉地跟着对手练剑,对手很符合外门弟子的地位,菜,但认真。 她给他喂招喂了个回合后,终于说:“请问你为什么想来当剑修?” 那弟子性子倒是很好,笑了笑,“天性使然。” 随之游:“你的天性犯法了你知道吗?” 那对手弟子便很是不明白一样问:“为何?” “你这上场就是送死的命。”随之游面色很严肃,又说:“我看你根骨也不太适合练剑,你有考虑过靠动脑修行吗?” 对手弟子放下了手中的剑,面色也严肃起来,“澹台师妹有什么想法吗?” 随之游对他招招手,指了指外门弟子中一个穿得颇为花哨的弟子,低声道:“你看,他看起来是个剑修,但他实际是个钱修。” 弟子没听懂一样,“啊?” 随之游说:“他的剑法很一般,也修不出剑意,但他很有钱。这身衣服在凡间可也值不少钱呢,你在看他身上的钗簪法器,都是上等材料。” “修为不行,钱财来补。” 随之游总结一般说出这八个字。 对手弟子似懂非懂,又说:“那我为什么是动脑修行?” “你穷。” 随之游说。 对手弟子:“……” 随之游又说:“但我看你性格还有点八面玲珑,你可以试着多拉拢下高层的长老,给他们当狗,一步步往上爬。有了好资源后,你这修为不就上去了?靠剑可不行,听我的,我见多了。” 对手弟子沉默了许久,盯着手中的铁剑。 他又问:“为何和我说这些?” 随之游说:“其实我是卧底。” 弟子:“……?” 随之游神神秘秘的,“我来南阳派主要是为了考察这个门派的情况,打算根据不同的情况扶持能当大任的人上位当掌门。而我看你人还不错,你给我一百钱,我教你怎么当掌门。” 弟子怔住了一般,“爬到这些位置这很复杂吧?只要一百钱?” 随之游晃晃手指,“不难,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 等她摸清楚了南阳派现在的情况,找到罪魁祸首,半夜摸到房间里偷偷扎两剑留下正义宣言的小纸条跑路不就行了。现在她这修为,杀个彩笔收敛点还是能藏住剑意的,这不横着走了。 能有什么复杂的。 弟子陷入了沉思,反复在犹豫要不要花这二十钱买一个大好前程。 但他思索没多时,便还是掏了一串首饰给她。 弟子不太好意思似的道:“我本就囊中羞涩,这首饰是我来修仙界之时,一名心善的大能交付于我的,说是仙家的东西。” 随之游拿着那手串打量了下,果然看到这手串与细微处有个金色符文。 果然是仙家的东西! 她立刻揣入怀中,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哦不,未来的掌门,你叫什么?” 弟子摸了摸鼻子,道:“姜惟。” 随之游点头,“我是澹台游,你唤我澹台就行,从今以后,我誓死效忠你。懂吧,到时候你成了掌门,威风的时候不要忘了我!” 姜惟立刻感觉很不好意思一样,微微低头。 随之游十分满意面前的“未来新帝”,正打算与她把酒言欢之际,晨习课已经结束。 她依言留下,待所有弟子都离开后,小绿才姗姗来迟。 小绿见到她便说:“裴家的孩子?我是裴莞,我算了下,按照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姑奶。” 她这话自然不是白说的,随之游十分上道地叫了声“姑奶” 小绿很满意一般,拍了下她的肩膀,“你跟我来,我带你熟悉下南阳派。裴家在凡间是不是没落不少,我已经百年没见过裴家的孩子了。” 随之游乖巧地说:“世事变迁,总是如此的。” 小绿很是伤感地点头,“我来修仙界两百多年,自然总想着有些亲人是好的,唉。” 听到这儿,随之游突然反应过来。 这么算,小绿跟裴二还是有些关系的,为什么不去魔界直接靠裙带关系混。 这不比当个管事长老爽多了。 随之游一边想,一边却又打探起来南阳派如今的情况,“姑奶,其实我入南阳派前也曾听过些传言,多少有些担心……” 小绿本在和她介绍宗门事项,听到这问题,面色有些凝重,“都说了些什么?” “说新掌门,说长老们……” 随之游遮遮掩掩,只说了几个关键词。 小绿会意了,只微微摇头,带着她来到了演武场。 南阳派果然兴盛过,原本破落挨挤的演武场,如今已壮大不少,地域颇为广阔,不少弟子们正对垒习武或练习法术。 她道:“你细看。” 随之游不明就里,看了几眼,这才发觉场上的弟子们穿得颇有几分花哨。 这花哨是整体的,乍一看过去,弟子服外满是不同颜色同样制式的罩衫外袍,这群弟子聚一块儿活像是调色盘。 随之游这才问:“为何如此多种弟子服?” “我们门派现在就是这样的,南阳派本来就有自己的弟子服,但个长老各自培养的弟子互不顺眼,掌门门下的弟子们又自居正统,内门弟子本来也与外门弟子不对付,更别说符修丹修还看不起剑修刀修。” 随之游:“……” 不是,等下,你们这是五代十国还是春秋战国啊。 这么多派系的吗? 还有,你们这个鄙视链是不是有点太丰富了啊? 小绿语重心长地道:“我在南阳派待了许多年,如今虽也算是个长老,能多庇护你些,但估计没多久你自然也是要站队的。” 随之游听她这样说话,便很是想起来小绿当年还是外门弟子时,颇为天真浪漫,如今却不得已在这里看着门派内斗。 看来小绿夹在这些内斗的人之间,估计过得也挺难的。 看你过得好,但是没好得让我眼红,我就放心了。 随之游诚恳道:“放心吧小——小辈自然会努力权衡的。” “权衡什么。”小绿有些奇怪,继续道:“所以站队的时候,你得站我这边,我们外门可不能让这些内门的好过。” 随之游:“……” 啊这。 小绿开始拉着随之游细数当年内门弟子之过分。 随之游心中满是疲惫,扫着演武场内的景象,却陡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似乎正与一名弟子比试剑法,两招便挑小对方的剑,姿态尚存几分潇洒。 正好清风吹过,吹起他额前黑发,露出一张…… 普通的面容。 ——正是姜惟。 随之游咽下几口差点涌出的腥甜。 还好,长得有够普通。 差点心动。 这么想时,姜惟的视线陡然看过来,黑眸似含几分诧异,微微弯了弯,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有一双好看的眼,如今带些笑意,便衬得这普通的面容如春庭水月。 “呕——” 随之游咽回去的血吐出来。 就在这瞬间,姜惟便也立刻面色一边,唇边呕出一口血来。 两人就在对视中,互相呕血,如同对镜自揽般。 随之游:“……” 姜惟:“……” 随之游没管小绿的关怀,马上冲进去抓住姜惟的衣领晃起来。 姜惟:“澹台你——” 随之游大怒道:“你为什么学我?” 姜惟:“……” 第51章 第 51 章 “江危楼!是谁允许你擅自抽去八海帝君的龙脉的?!居然还敢假传旨意!私自调动三宫仙门!你可知罪!” 天宫内,天君勃然大怒,身后神力高涨。 江危楼跪在天地面前,一言不发,并未辩解。 天君见状,却愈发大怒,走到他面前狠狠揣向他的心口,“孽子!于人间渡劫丢失人魂导致失败,害得人间流血百万就算了,如今居然还敢如此做事!” 江危楼身子立时向后倾倒,喉间涌上热意,在天君的神力威压下脉络尽断。 疼痛意味几乎逼得他面色发白,冷汗涔涔。 他依旧一言不发,七窍血液缓缓流下。 “你知不知道,八海的老帝君那边怎么交代?!五百年的封印!你还真敢下手!” 天君越说越生气,最后负手,胸口起伏起来,“自己下去领罚。” 江危楼这才淡淡应道:“是。” 他起身,身子却又一瞬的不稳,却还是强压疼痛挺直背部继续走。 出了天宫,几个守候在天宫门口的星君互相对视,面色都有几分难看。 他们都是衍衡帝君门下幕僚,自然早已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君向来讲究权衡□□,即便八海帝君因婚礼一事差点要倾覆八海淹没五界,但消息传过来他依旧想要找转圜之地。衍衡帝君无可奈何只得私自行动,直接治罪封印它,结果反而让天君生出恼怒,觉得过于激进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局面。 几个星君见衍衡帝君已然要领罚,便知道他们方才的劝说大抵是毫无用处了,便也只得退下,提前一步候在了衍衡帝君的殿内。 半个时辰后。 他们见到了归来的衍衡帝君。 他白衣上已浸湿血污,薄唇眼红,面色苍白得仿佛随时昏倒。本是极为狼狈的。但他偏偏气定神闲,表情淡然,甚至并不忌讳他们这些“下属”看着,只闲庭信步般在主座坐下。 几个星君面面相觑,也不敢多说多看,只连忙禀报了几件事务。 江危楼慢条斯理地将事情吩咐下去,不多时,便已经处理完了他们禀报的要事。 这时,几个星君中的一名星君才终于鼓起勇气问道:“衍衡帝君,我宫内尚且有些仙丹——” “无妨。”江危楼瞥了眼身上的伤口,只是道:“不过受了些鞭伤罢了。” 那星君一时间怔住,没忍住道:“天君果然严厉。” “色厉内荏。”他笑了下,全然不觉自己的话何等冒犯一般,“五界和平时无益,五界若是出了乱子必然能添些害处,全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 几个星君心中有了诧异,衍衡帝君这话说得未免过于直白了些,倒不像他平日那么内敛温和。 他们俱不敢说话,只等他继续。 直觉告诉他们,恐怕衍衡帝君不打算再徐徐图之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衍衡帝君居然并未再说什么,只让他们退下,仿佛刚才居然只是一时的气话罢了。 他们各自都有些奇怪,却也并不敢再问再谈,齐齐退下了。 见他们退下,江危楼这才露出几分怒气,攥了攥拳头又松开。 刚刚确实失言了。 从八海回来到现在,胸口的躁郁逐渐累积,攒得他只觉作呕恶心。 江危楼闭上眼,身上的伤口疼得面上有些发热,刺得他呼吸都有几分困难。他向来习惯谋而后动,对于忍耐一字并不陌生,可为什么,这一次他却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悦和…… 难过。 这种情绪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八海吗? 还是方才? 江危楼无法找到这种情绪的源头,更无法找到它何时出现的,只是到刚刚领罚完这情绪便愈发涌了过来。他忍受过比这要更加严重的刑罚,于人间渡劫时也有过更为艰苦的时刻,为何现在却又这样的情绪呢? 恍惚的梦境再次浮现在他脑中:看不清面容的少女笑着往他身上扔着松果,戏称他值得她掷果盈车。 江危楼怔忪中突然感觉脸上有些冰凉。 伸手摸了摸,触及到些湿润。 他感觉胸口空荡荡的。 江危楼意识到,他必须下凡一趟了。 这丢失的人魂,被遗忘的记忆,和她与他曾经的往事,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他必须要找到,然后斩断它。 他不需要影响判断的感情,无用且多余。 江危楼思索片刻,决定先从南阳派查起来,前世于修仙界渡劫的身体的坟墓听闻早已被南阳派从鸿蒙派迁走了。 或许,能从那坟中找到些人魂的消息。 江危楼闭上眼,两手结印,一道法光于手中浮现。 他削下一缕黑发,附着于法光之中,没多时,一枚傀儡陡然浮现在手中。 江危楼再次结印,画下阵法,将傀儡放入法阵中,他再次注入一道神识进去。 仙界之人,轻易不能下凡插手修仙界之事,只能用意识驱使这傀儡代他下凡了。 没多时,他喉间溢出腥味,睁开了眼,陷入了沉思中。 是巧合吗? 为何偏偏与这女子一起咯血了? *** 南阳派内,夜色深深。 今天是外门弟子们初入门派的第一晚,许多弟子都是寝房内兴奋夜聊着。而弟子寝殿外的门派主殿附近一片安静,只时不时有些白衣弟子路过,腰间都挂着令牌。 多年不见,这破门派居然还是有宵禁,还是有该死的夜巡弟子。 随之游蹲在草里暗暗想。 等那一众白衣弟子离开后,她才十分窘迫地从草里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不过这一次,她可不是为了张贴广告,而是为了踩点。 随之游准备今晚先摸清楚宗门内的一些禁制阵法。 南阳派里一共七名内门长老,两名外门长老,一名掌门。 七名长老和掌门各居住于八座主峰内,两名外门长老则共居一座主峰,九座主峰内的禁制阵法估计全部摸清楚也有三四日,她决定用两天摸清宗门主峰的情况后再探主峰。 随之游身影穿梭在空中,探了几处后却陡然发觉南阳派果然阔气不少,不仅各种宗门大殿都扩建休修葺了,居然还开辟了一座墓山。 她颇感新鲜地踏入墓山,却陡然感觉脚下土地突然一阵松软。 嗯……?这是陷阱吗? 随之游立刻飞身起来,却见地上法阵瞬间亮起,几道飞剑射出直冲她来。她偏身躲过,从怀中抽出折扇,三两下扫开飞剑。另一手结印,正想彻底毁掉法阵,却又感受到了一道逐渐靠近的气息。 有人来了? 她立刻遁去身形,直接闪身飞到附近一棵树上,隐匿气息。 片刻。 一白衣弟子在靠近。 ——是姜惟。 他来这里干什么? 随之游回想起来今天与他短暂的接触,只觉他十分低调,话不多,是个很好骗性格挺好的老实人。 难道他藏了什么秘密? 很快的,他已经走到了方才那阵法所在的附近。 随之游很是雀跃,等着他倒霉,却见他似乎早已感知到了什么一般,指间微光一闪,一手行云流水地结印。 地上法阵瞬间黯淡下来。 姜惟便继续闲庭信步进入墓山,身姿还显出几分飘然来。 随之游:“……” 你这样就显得我很呆,很莽妇了啊。 她正想着,却又再次感受到两道极强的灵力威压陡然袭来。 姜惟显然也感受到了,手边一结印,便立刻遁去身形。 下一刻,树上。 随之游与姜惟面面相觑。 随之游:“……” 江危楼:“……” 两张平平无奇的脸对视片刻,沉默良久。 树下不远处,两名长老浮现身形。 一长老道:“既然你我非要有一战,那边选在这里吧!” 另一长老冷哼一声,“你难道以为你能压我一头真是你修为比我高?这么些年来,你纵容你门下弟子压我弟子一头,早该跟你算账了!” “废话少说!动手吧!” “正有此意!” 两名长老开始斗法。 树上的两人保持着缄默,看着两名长老激烈斗法,从墓山山脚一路斗到山顶,又从山顶再打回来,轰掉一大片树林法阵,还有不少墓。 随之游没忍住感慨,“南阳派祖坟炸了诶,那些陨落的掌门们死有余辜啊。” 江危楼看了她一眼,神情复杂地问:“你是想说,死不瞑目么?” 随之游:“……” 半晌。 两名长老双双倒地,同时吐血,动作一致极了。 随之游暗暗想,再来一个长老,就凑够三个能消掉了。 他们发表了一番冗长的战后宣言,才各自离开后山。 这一刻,墓山再次安静起来。 江危楼问道:“你为何在这里?” 随之游随手指了指天空,“我睡不着,来看看星星,你呢?” 他抬头看过去,月亮隐去身形,万里无云,星河璀璨挂在天上。 星光下,她靠在树上,姿态还有几分懒散。 江危楼手指微动。 “星星很漂亮,剑也很快。” 仿佛有一道声音响起。 他看着她,不知为何,从指间开始发冷。 冷,刺骨的冷如潮水般瞬间从指间涌到全身,再到心口。 江危楼看见她原本轻松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疑惑,眼眸中含着几分惊讶,他听见她说:“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呗,哭什么啊?” 哭……? 他摸了摸下脸颊。 是泪水。 下一刻,他看见她歪了歪头,温热陡然间掐住了他的下巴。 江危楼面上已经没有了微笑,淡漠地看着她,“澹台师妹,自重。” 随之游闻言,没忍住笑出声,并没有理睬,只是掐着他的下巴细细打量着这张脸。 他生得普通,偏生微长的温润黑眸微红,这冷然流泪的样子还有几分动人。 这种冷着脸默默哭的样子,倒是让她想起来个人。 好一会儿,随之游道:“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江危楼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扯下来,“已经很晚了,便回去休息罢,今日你我因好奇擅闯此地乃是大忌。” 他三两句话就要揭过此事。 可惜这说话方式倒是不像,那人说话应该会更直接更难听些。 于是她凑过去,遗憾道:“现在不像他了。” 江危楼心中烦躁已生,身体却不知为何顺着问道:“他是谁?” 随之游想了半天,竟一时间难以概括。 前夫?继兄?被她强取豪夺的受害者? 她脑中想起来了当时的场景。 他冷着一张俊脸,眼睛里却含着泪,眼角微红地问:“你就非要把这一切全毁掉吗?” 随之游还没继续想下去,便听见一道声音。 “你流血了。” 江危楼道。 随之游摆手,“没事,咯血老毛病了。” 江危楼沉默了下,“不是。” 她低头看了眼,鼻子下挂着两道鲜红。 随之游:“……” 不是吧大哥,咯血还算文雅点,这次怎么换地方了! 好丢人! 第52章 第 52 章 月亮隐匿在云中, 随之游与姜惟便在这夜色中小心地离开墓山。 一路上,他们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并不说话。 随之游心中所想十分简单, 姜惟此人别有目的,恐怕百日的憨厚只是伪装罢了, 而且来墓山恐怕另有目的。尤其是, 从解阵的手法与速度来看, 他的修为并不低, 起码对阵法很有造诣。 在她心生怀疑之时, 江危楼也在揣测这位澹台游的身份与目的。他想起来今早他故意装傻套话她所说的话——潜伏进南阳派,另扶掌门。 起初他只觉得她多半是耍口舌, 诓些小钱罢了。 但现在, 他又有几分怀疑了。 毕竟初入门派第一个晚上,她便来到了墓山,目的绝不单纯。 如果她的确要扶新掌门 最重要的是—— 江危楼垂眸。 她让他有些不舒服。 男女弟子休息的寝殿并不相同,沉默的两人也到了分离的时刻。 随之游没忍住回头叫住了他。 江危楼转头,却见她面上带点笑, 眉头舒缓。她生得其貌不扬, 五官平庸得单拿出来都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偏偏不知为何身上总是透着点难言的韧劲与轻松来。 这种韧劲与轻松在她笑时便愈发鲜明, 反而让她看着有点没心没肺。 江危楼道:“澹台师妹还有什么事吗?” 随之游说:“你对阵法很有研究。” 她用的是肯定句。 “澹台师妹有何高见?”江危楼也笑,“还是说有什么想法?” 她点出来这件事,无非是有所求。 只有她有所求, 便不难得知她的真实意图。 但她却又突然转移了话题,“你能不能别叫我师妹?” 江危楼顿了下,不知为何下意识刺了一句,“莫非是又让你想起了那位故人?” “哎呀, 其实你也没有很像那个,不如说完全不一样。而且你长得太普通了,他长得挺俊俏的。”随之游安慰他,“你别放心上。” 江危楼挑眉,“是吗?那看来澹台师妹的故人想必十分过人。” 他陡然意识到自己的话竟有几分奇怪,便止住话头,淡淡道:“那为何?” 随之游:“你不像那个故人,但是像我另一个故人。” 江危楼:“……” 他几乎气笑了,话音近乎嘲讽,“若真是如此,恐怕只是我过于普通,才能同时像两个人。” 随之游仔细想了想,才斟酌道:“很难说诶,他们俩其实都挺特别的,不然我也看不上,我还是有品味的。” 江危楼静静地看着她。 随之游怕他不信,便解释道:“其实你真的只是比较像一个,另一个就是冷着脸哭的样子让我想到了,也不是像吧,触景生情。这么一想你是不是好点了,你只像一个人诶!” 江危楼皮笑肉不笑,“那还真是谢谢师——”他下意识顿了下才道:“澹台的抬爱了。” 随之游注意到他换了称呼,心里一下舒坦多了。 江危楼道:“哪里像。” 随之游疑惑道:“嗯?” 江危楼眸光沉沉地看着她,“我跟你的另一位故人,哪里像?仅仅只是因为师妹这个称呼么?我倒是不知道,于这仙门诸多的地界,这般称呼倒也是专属。” 他对她这莫名其妙的要求只觉得可笑至极。 随之游却反问道:“你我见面不到一日,最多是我收了你的钱答应扶你当掌门的辅佐关系吧?哦,还得加上我们夜探墓山撞到了彼此于是互相怀疑的感情吧?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吗?” 江危楼喉咙干涸了片刻,他意识到她说的是事实。 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又有什么需要在意的呢? 江危楼恢复了温和的笑意,揭过了这个话题,只道:“那澹台对于解阵这事有何问题?” “既然你擅长解阵,为何要当剑修?”随之游又说:“就算你也是玩卧潜伏这一套,选个更相近的法修不是更好么?剑修又累又苦,跟法修解阵八竿子打不着,非选这个干什么?” 她确实好奇。 如果不是她除了剑什么都拉胯至极,两次卧底南阳派她是真不想选剑修身份。同所有器修一般,剑修的水平一目了然,菜就是菜,强就是强。她装菜真的很累,怎么还有人选这身份卧底啊,一不小心就容易露馅儿的。 难道是第一次当卧底的新手上路了? 随之游暗暗想。 而听到问题的江危楼也有些怔,他倒是没想到她居然只是问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反倒显得他揣测过多了。 他看了眼腰间挂着的剑,手摸了摸剑柄。 江危楼道:“我喜欢剑。” 随之游道:“但你的剑很菜。” 江危楼:“……” 他对她这话居然并不恼怒,反而点头。 自醒来后,江危楼便有些自顾不暇,安抚部下,批阅奏折,谋划安排许多事情,解决八海的岔子……或许是压着他的事情太多了,他便突然多了一份乐趣——剑。 他收集了很多剑,也亲自铸了几柄上好的剑。 那些冰冷锋利的剑器静静搁置在架子上,当他注视它们时,便总会想象着它们被使用时,寒光如燕,留下许多红的样子。 每每想及,他便总觉它们还不够好,因而便愈发渴望更好的剑。 ——即便他并不打算修剑,也并不打算使用它们。 但江危楼觉得,他应当拥有一柄最好的剑。它锋利,冰冷,锐不可当,将每一滴血都吞噬干净,好不叫这些红顺着剑流下,染脏双手与衣衫。- 江危楼的心思百转千回,却也只是回答道:“我喜欢的是剑本身。” 他没有发觉他说这话时语气含了些不自觉的温柔。 随之游觉得她悟了,眼神略带怜悯,“怎么说呢,每个人的性取向都不同,毕竟咱们这是修仙世界,什么都有可能。但是呢,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抱有太大希望,剑是不会变成美少女的。虽然你很普通,但是努努力,应该也会有女孩子喜欢你的。” 江危楼:“……?” * 重返南阳派第五日时,随之游终于知道如今南阳的党派之争有多严重了。因为从昨天门派弟子资质终筛测试后,今天早晨到了如今,她收到了五套制式一样颜色不同的门派服了。 严格来说,她现在是裴家的人,也就是说铁定要选小绿阵营的。但面对五套门派服,这种被抢来抢去的感觉还是让她感觉有些怪异,便直接去了小绿所在的主峰。 刚御剑飞到山头,她便看到了一水儿穿着绿色外袍的弟子们御剑离开。 看来都是选好了阵营来拜码头的。 随之游着实有些羡慕,遥想当年她那破落主峰拢共就她跟谢疾,后面谢疾飞升了就变成她一人。再后来,也最多多个鹿淞景。 结果,他还自废灵根跑路了。 受不了,越比越心酸。 随之游百感交集地拜见了小绿,小绿这会儿正在练剑,见她来了便挥退了不少弟子。 四下无人后,随之游掐着嗓子喊道:“姑奶。” 小绿一脸大姐头的样子,将她拉着坐在身边,“你这一来,想必是收到了门派服吧?” 随之游点头,“是。” 小绿又道:“那你怎么没换衣服?” 随之游说:“虽然我心中自然是想跟姑奶一派的,但是心中多少有些不解,为何我们门派居然割裂至此。想了许久,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想来先问问姑奶。” “也是,即便你是裴家的,但修行总是自己的事情,有疑虑也正常。”小绿很体谅似的,道:“若你是真心想做剑修,选我自然是最合适的,除我之外便是姜长老最好。” 姜,不会是当年那个姜师姐吧? 随之游试探道:“姜长老可也是女子?” “怎么会?”小绿笑道:“门派中自然不少女长老,但如你所见的这割裂的阵营中,也只有我一人。”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毕竟出身外门,因而如今做到了长老,也有了些权力,但比资源是万万比不上姜长老的。他在门派的时间比我长不少,资历也高,又是这阵营中的老好人。但姜长老倒是很少露面,不怎么指点弟子,在照拂你和指点方面我更强一些。” 随之游的重点显然不是这个,便问道:“为何南阳派会是这个样子啊?” “我也不瞒你了,大家都传是新掌门上任后过分放权造成的,但非也。”小绿措辞了下,才说道:“如今的割据状况实则是上任掌门的错。” 小绿显出了几分无奈,继续道:“原本如今的掌门候选人中有两名,一名是周长老,他资历修为都很优秀,做事也公正踏实,大家都觉得他会是下一任掌门。另一名是掌门的儿子,刘长老,他资历修为也不差,虽然略有些意气用事,但风评也不错。结果上任掌门竟然立了当时十分低调的方长老,周长老与刘长老自然不服气。而他们俩人本身也不对盘,新掌门自然也不甘心被他们欺到头上,就这便有了三派的争斗。” 懂了,就是天龙人与做题家的战争中,赢的是锦鲤,所以引起众怒了。 这么一想,前几天晚上在墓山上对打的应该就是这俩天龙人和做题家。 随之游又问:“那姜长老呢?” 小绿倒了一杯茶,才继续道:“他其实倒也无心于争权,更像是不想陷入门派之争才自立了阵营,平时也甚少参与斗争中。” 一般这种人都是反派,懂了,今晚就去他山头踩点刺探。 随之游默默想,突然又想起来,认真看向小绿,“那姑奶呢?姑奶为何不选一派,而是自立一派呢?” 小绿淡淡一笑,“因为我不甘心。” 她又说:“明明同是修仙之人,凭什么外门偏要低内门一头,若是灵根资质就能决定一切,怎么不见这些天赋超绝的内门全都飞升了呢?我曾是外门弟子,但如今比修为,我也不差他们到哪里去。他们斗来斗去,光顾着抢那些内门弟子,只要资质好的,偏偏忘了无数仙门学宫中,人数最多的终究还是外门弟子,是他们看不起的资质低劣的弟子。所以我当了长老后,无论内外门,都愿意招纳,愿意指点他们,若是有机会也会点拨奖赏他们。这么些年下来,现在我更不怵他们了。” 小绿说这些话时情不自禁露出洋洋得意来,眼角泄出几分笑。 随之游便也没忍住跟着笑起来。 她从介子空间中摸出来了绿色样式的门派服,一转身换上了。 随之游道:“姑奶,这衣服着实太绿了。” “绿什么绿,太不雅了。”小绿摇头,慢悠悠开始吟诗:“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多么雅致。” 随之游微怔,又笑起来。 她居然还记得这句诗。 * 夜,十分安静,唯有风吹响树叶的声音。 江危楼收回探听寝殿外动静的神识,正准备起身离开,再探墓山。 前几日初探便撞上了两名长老打斗,他们打斗的事情显然叫门派那些长老掌门知晓了,墓山周围的禁制又多加了不少,还有守卫,夜晚巡夜的弟子也多了不少,风声紧得连他一时间都不愿冒险。毕竟他如今是神识下凡,傀儡做身,神力压制太多,自然需要小心行事。 但今日开始似乎正是这些个长老抢弟子的时候,夜间巡夜的弟子明显少了不少,墓山附近的守卫也都撤了。 江危楼刚准备催动法术再探墓山,却先见一个身形率先显现在房间内。 他蹙眉,看着面前的人,“澹台有何事?” 随之游按住他肩膀,“你很急吗?” 江危楼:“……?” 随之游道:“你陪我踩点吧?” 江危楼微笑着退后半步,将她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澹台所说何事?姜某不太懂。” “是这样的,我今晚要去姜长老的山头踩点,为你以后能当上南阳派副掌门铺路。”随之游又说:“但长老山头估计挺多禁制法阵的,我怕意外,你既然擅长解阵,就陪我一起去吧!毕竟,我全都是为了你啊!” 江危楼:“……?” 他温声道:“其实那日你同我说的话,我只觉得是你困窘时的玩笑话,并没当真。” 随之游皱眉,再次伸出咸猪手狠狠按住他的肩膀,“你想当副掌门的吧!你快说你想当啊!” 江危楼又道:“稍等,姜某似乎刚刚才注意到,你说的是副掌门?那日你不是说掌门?” “哦哦这个啊。”随之游理直气壮道:“我有个亲戚,她想当掌门,你就当副的吧。” 江危楼:“……” 他牵扯嘴角,仍是露出个笑,道:“天色很晚了,澹台还是回去吧,玩笑之事不必当真,那首饰你收着当些钱用便是。” 随之游微微咬牙,决定开诚布公,“姜惟,你去墓山是不是为了盗墓?” 江危楼:“……” 他只是想打开自己在人间时的坟墓,看看能不能找到有关丢失的人魂的信息罢了,怎么就算…… 江危楼:“……” 好像也确实算得上。 一时间,连天宫内用神识操作傀儡的江危楼都沉默了,向来光风霁月般的面容上显出些迟疑。 随之游看姜惟这么久没说话,立刻验证了心中的想法,他果然是来盗墓的! 那日墓山相遇以来,她琢磨了很久。试问,一个擅长解阵法禁制的修士潜伏在一个门派之中,半夜去墓山的人,除了盗墓偷宝器陪葬物还能干什么! 这不妥妥破案了! 随之游认真地看着他道:“你听我给你分析啊,我们真的很适合当搭档。就比方说现在去踩点,你负责解阵,我们偷偷摸摸探一番,如果不小心触发禁制,我就把发现的人杀了,这样谁也不知道我们去踩点了。再说之后,我肯定是要杀个位高权重的,下葬品肯定丰厚。” 她开始给画饼,一把揽住江危楼的肩膀,一手抬起来伸向远方,“我杀人,他下葬了,你再盗墓,你看,一尸两吃。我们,天生一对!” 江危楼:“……” 他的肩膀上满是柔软与温暖,皂角香幽幽刺入他的鼻腔中,让他几乎有一瞬的恍惚。他感觉自己这一刻是觉得有些轻松好笑的,但偏偏,怅然和躁郁让他这份心情变得沉甸甸的。 就好像是,埋在土中窖藏了太久的酒。喝下去便一路从腹部灼烧到喉间,刺得他胸口涨满了,难以呼吸。 江危楼再次将她的手从肩膀上拿下,面色有些变冷了,“请自重。” 随之游并不在乎他这举动,再次试图画饼,“我那天跟你说的话是真的,我看不惯南阳派的乱象已经很久了,你呆了这么几日难道不觉得吗?所以我是真想狠狠清朗行动,把这些事儿解决了,然后你美美坐享其成当副掌门,你一点都不心动吗?” 觉得。 先不说南阳派曾是他凡间所在的门派,只说这般情况,他确实觉得可笑。一群蠢得旗鼓相当的人,夺个权居然也能浪费这么些时间,把门派折腾成这样。 只是现下他更着急于找人魂的事,打算之后再处理。 如今听到她这么问,江危楼倒是饶有兴趣,问道:“姜某也只是一介修士,自然也心动,只不过终究觉得澹台的话过于笼统,便不知该不该信罢了。” 他为了表达诚意,又说道:“如果澹台的计划可行,我帮你又何妨?又何必纠结于是否要去墓山冒险呢?” 随之游也听出来了他的诚意,知道马上就能说动他了,有些兴奋,“没事,事成了你也能盗,反正人死了东西也带不走,不薅白不薅羊,南阳派那群长老掌门没一个好东——” 嘶,忘了她前夫也是南阳派的了。 江危楼勉强算半个好东西吧,另一半扣分于他当着她的面把她另一个前夫封印了。 唉,重殊,等你改造结束,出来记得好好做鱼。不要再跟我谈恋爱了,我不值得,你去找个更好的人吧。 随之游感伤片刻,又继续道:“总之你听我说啊,就现在门派乱了这么些年,肯定有一个人一直在搅局,不然怎么也斗出结果了。” 江危楼在心中点头。 猜得不错。 随之游说:“所以我们现在要把事情调出清楚罪魁祸首是谁。” 江危楼笑道:“找到后呢?” 他虽然是在问,心中却早就猜到了。 嗯,反正如论如何都是收集证据,找到其他阵营的把柄进行合纵联盟,建立威信,将其门下弟子策反。这般便师出有名,以肃清之名掌权,不是自己上位便时扶持傀儡。 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他正等着她说出他心中的计划时,却看见她眼睛亮晶晶,语气十分轻松开心地道:“找到罪魁祸首后,我就潜入进去把他杀了。” 江危楼:“……然后呢?” 随之游:“留下我的亲笔特签,并指派我亲戚和你当掌门。” 江危楼:“……再然后呢?” 随之游:“还有什么然后吗?哦哦哦对,到时候他死了门派肯定一片打乱,这就是我计划最完美的一环!” 江危楼:“什么意思?” 随之游:“到时候门派这么乱,谁还管墓山啊,你尽管盗!” 江危楼:“……” 他面上的微笑几乎挂不住,黑眸中含着几分复杂,又道:“所以你的计划是,直接杀了,然后说我适合当掌门?” 随之游纠正道:“副掌门。” 江危楼面色更复杂了,“……好,副掌门,所以就是这样?” 随之游:“有什么问题吗?” ……何等蠢—— 算了,如此耿直,也是少见。 江危楼顿了下,话音温和,耐心引导:“倘若罪魁祸首正是这位掌门,那掌门之位空下来,你是觉得你留下的字有用,还是他们会更努力争夺掌门之位从而先控制住我?倘若这罪魁祸首是其中一个长老,并非掌门,我又该如何当上掌——副掌门呢?” 随之游睁大眼,“你说得有道理。” 江危楼笑道:“你想清——” 随之游道:“如果是前者,我就再加一句话,谁不让你们当我就杀回来把他们杀了。” 江危楼:“……” 他快被气笑了,“后者呢?你是想说把掌门也杀了?” 随之游反问:“你不是让我把掌门也杀了的意思吗?” 江危楼:“……显然不是。” 他眉眼含春,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话音却有了些冷,“澹台,我并不清楚你是否只是因心思单纯正义而想肃清门派乱象,但我觉得你可能并不适合做这些。” 不知为何,随之游莫名感觉面前的姜惟身上又显出几分相熟的气质来。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生平最恨别人说她不行! 剑修,不可以不行! 随之游认真道:“我学过。” 江危楼:“那么,请问是哪位大能教你这样肃清政局的呢?” 随之游十分肯定道:“江危楼。” 江危楼:“……?!” 他一瞬间感觉自己听错了,“谁?” 随之游:“呃你可能不认识,就是南阳派上上任掌门,呃,我听别人说过他肃清门派的事情,我跟这个学的。” 江危楼:“……?” 天宫内。 江危楼陡然间睁开眼,如画眉眼中含了几分茫然。 修仙界,居然还有这么一个版本吗? 或许,是同名? 他冷静下来,再次闭上眼继续用神识操控人间的傀儡。 再睁开眼时,面前却矗立着一座高耸的山峰。 江危楼听见一道女声响起,“我看你在发呆,你是默认了吧,走吧,我们去姜长老的主峰踩点吧!” 第53章 第 53 章 姜长老的主峰颇为秀丽,山峰内繁华绿草,造景古朴秀气。 两人初初踏入山峰时,便立刻感觉到了这座主峰看似简单潦草,但处处暗藏杀机。比如主峰洞府附近,便起码设了将近五个阵法。两个障眼之阵,一个杀机阵,一个封锁阵,还有一个暗器毒雾阵法。 除却阵法外,居然还有三层极容易触发护山大阵的禁制,一不小心便会中招。 饶是江危楼,面对这么些阵法禁制也不禁有些头疼,转头看向随之游,低声道:“全部解开无论如何也需耗损大量灵气,如今你我的能力恐怕难以支撑解阵。” 随之游自然知道他的话并不似假,只是道:“我们人都进主峰了,如果就此跑了也太亏了吧?想当于今晚什么收获也没有啊。” 江危楼半跪在地上,背对着她,一手结印,一手按在土地上正在试探阵法。 听她这话,没忍住回头瞥她一眼,却见她坐在小土坡上,翘着脚晃悠,厚底靴后跟时不时敲着土坡,击落些灰尘碎屑。 一派轻松的姿态,倒显得他有些狼狈了。 江危楼拂去心中恼怒,只是笑着道:“那你希望如何?” 随之游眨眼撑着土坡,跳下来,蹲在他身边,“能解多少解多少,一边解我们一边探如何?” 这些阵法禁制都是随着深入的地方而逐渐加重变复杂的,倒也不是不行,他又问道:“你不怕惊动了主峰的弟子们和长老么?” “来都来了。”随之游祭出四字真言,又说:“如果惊动了他们,我能带你跑的。” 江危楼沉吟片刻,又道:“只能解到第三层,这样尚且能保证剩下的灵力令我逃脱。” “嗯嗯嗯?你居然同意了?”随之游反而惊讶起来,“我看你那谨慎的样子,还以为得再花点时间门说服你。” 江危楼淡淡笑了下,只是说:“如今情势本就复杂,让他们自乱阵脚也无不可。” 受不了,这些人为什么好好说话都跟会死一样。 随之游听得头疼,没忍住说:“听不懂,能解释下吗?” “解释什么?”江危楼有些疑惑道,眸中又露出恍然来,“我的意思是,如此割裂的情况下,有人要夜闯主峰,必然会引起波澜。他们越是互相猜忌,便愈发容不得对方,行动也会越发激进,更容易跨过马脚。只是,前提是我们真的能逃脱。” 江危楼看向随之游,似笑非笑道:“前提是,澹台真能带我逃。” “你别说,逃,我特别在行。” 随之游十分自信。 开玩笑,懂不懂什么叫一招鲜吃遍天啊!带人逃这种利用吊桥效应让人心动的技术,哪个前夫们能拒绝啊! 江危楼点头,心中却并未当真,他心中自然有另一番思量。 若是出了岔子,她没能逃脱,倒是对他更好些。真按照她那路子乱干扰局势,也许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趁势提前解决这个祸害倒也不差。 当然,逃脱了也无不可,让他看看她的底细。 他掩下眸中寒光,两手结印,解开了第一层阵法。 第一层阵法后是主峰内的大殿建筑,第一层后则是演武场、训练场、藏经阁等地,第三层阵法后才是重头戏——是姜长老所居住的主殿。 当然,既然夜巡踩点,前面两层他们自然也一起探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住与信息。 解第三层阵法时,随之游提心吊胆地看着姜惟,“你还好吗?我看着你面色苍白啊,你要是不行了跟我说。” 江危楼略微思索,“我若是灵力不支自然会告知于你的。” 随之游这才安心,点头道:“那就行,毕竟咱们现在可是战略伙伴,我对你可是诚心实意,为了辅佐你当上副掌门我可以说四个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江危楼沉默了两秒,才道:“你若真想帮忙的话,便去帮我用神识再探一下周围吧,我有些疑虑这个阵法牵连颇多。” 随之游很困扰一样皱眉,“可是这样很累诶。” 江危楼:“……” 他有些无奈,又有几分想笑,但唇齿内却泛起更多苦。 仿佛很久以前,就曾有过这样一番对话,就有过这样的情绪,但那种情绪为何这在现下只剩晦涩与躁郁。 江危楼略微分神之时,却听见耳边传来轻飘飘的叹气声。 他看过去,只见她支着脸,颇有几分钟幽怨,“刚刚我们的对话好像——” 江危楼下意识打断她,眸光暗下,“又是你哪位故人?” “师妹那个。”随之游说到这里,一沉身直接坐在地上,两腿舒展开来,“我跟他也说过这种话来着,但是真的很累嘛,女人,要善于拒绝无理的要求!” 江危楼看她白衣沾染了些泥土,微微蹙眉,“脏,起来吧。” 随之游高高挑起眉头,“你都半跪着了,解阵还得把手插土里,我坐着怎么了。” 江危楼一时语塞,却也没忍住赞同。 的确,他在乎她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说,他本就不该在乎这些琐碎的与他并不相干的事情。 江危楼察觉到他身体的某个部分被她所影响着,牵连着他的一些思绪,使得他如此异常。但他尚未找出原因,只得暗暗猜测,她或许与他失去的那些过去有直接或间门接的关系。 两人沉默了半刻种。 江危楼的心却并没冷静下来,反而在这缄默中愈发动荡不安。他呼吸急促片刻,突然转头看她,眼里仿佛有暗色火焰燃烧。 一转头,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温热的气息纠缠。 随之游有了些诧异,却并不急于拉开距离,只是看着他。 四目相对,晚风寂静,或许是远处——更远处的树林哗哗作响,萤火虫聚集舞动,幽幽绿光映在两张平庸的脸上。 随之游听见一道压抑着某种情绪的声音响起,又看见他脖颈上翕动的青筋。 江危楼问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平静的问话因为过于平静失去了疑问的意味。 随之游话音透着点奇怪,“你不是很讨厌我说你和谁像吗?我以为你不想听。” 她说完,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懂了,上班太无聊想听八卦是不是!正好,我也无聊,来来来,跟你讲我的丰富情史,你想听哪个?” 江危楼语气平静,“有几个?” 随之游直接伸出一只手开始掰手指,“我数数,你喜欢听虐恋情深的还是甜宠文文的?打脸爽文?你这么心机深沉,是不是更喜欢朝堂之上的那种?” 江危楼的视线描摹着她,她掰着手指,一腿屈起,累了一般把脸靠在膝盖上。然后歪着头跟他说话,眉飞色舞的,咧着嘴笑的时候连脸上的几颗雀斑都要跟着跳起来。 “我跟你说啊,我是真觉得这感情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反正跟我分手的没几个不恨我的,哎,你是不是觉得我说大话呀?你不要看我现在长得很平庸啊,啊,但我靠人格魅力取胜!我是灵魂相爱那一派的,必要时刻,灵肉结合,你懂吧嘿嘿。” 她仍然在说,洋洋自得极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这一刻,他竟想钻入她眼里,一路顺着血液与经脉探到她心底。 江危楼嗅到唇齿的腥味,他无从得知自己在遏制着何等的情绪,以至于几乎将牙关咬出血。 他突然在想,她有一点说对了。因为他确实觉得,如果是她的话,恨她的人一定很多。 明明这几日相处不多,明明他也觉得她性格颇有意思,但他就是觉得,他应该是有点恨她的。 不是全然的恨,因为他找不到理由。但也不是不恨,因为他莫名因她生出了许多焦躁。 但是为什么呢? 江危楼感觉自己的呼吸愈发粗重,几乎要愈发听下去她漫长的自吹自擂了,他迫不及待地打断她,努力让自己艰涩的话音听起来更为平静,“不妨说一说,和我相像的那一位。”他顿了下才补充道:“不是哭的那位。” 江危楼补充完,突然又觉得何等可笑,无法理解自己突如其来的求知欲,亦或者是窥私欲。 他感觉胸口肺腑里被许多浊气堵塞了一般,令他不适到几乎产生一种含着破坏欲的戾气来。 随之游道:“行啊,我猜你应该就是好气哪里像呗,其实除了叫师妹外,你们确实还有些其他共同点的。” 江危楼问:“哪些?” 随之游道:“看着都挺循规蹈矩的,实际上都有点阴恻恻的,就是不知道在想琢磨什么东西。然后另一个就是,嗯,怎么讲,笑得阴阳怪气?” 江危楼再次感觉到唇舌中含着腥味,他转头,只是说:“仅此而已?” “那当然,可惜你长得太一般,不然我整点代餐搞点替身情缘也不是不行。” 随之游说着便笑起来,仿佛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一般,又仔细看着他的眼睛说:“但你眼睛挺好看的,也有几分像,要不——” 江危楼没了笑,神情有了几分冷,“自重。” 随之游愣了下,“爱说自重这个也挺像的。” 江危楼脑子里的某根弦仿佛绷紧后骤然断裂,所有被克制的负面情绪终释放出来一般,眼神近乎阴沉了起来。 “你不会生气了吧?”随之游看着她,表情很是纳闷一般,“你自己问的嘛!怎么我说出来你还生气了,烦死了,再也不跟臭男人聊天了,聊着聊着破防了还。” 江危楼听不见她说什么,因为方才他乱了心绪时,神力逆行了片刻反噬起来。他腹内一片灼痛,面上泛起冷汗,转头盯着阵法继续解阵。 随之游见他如此状态,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问道:“你没事吧?需不需要我给你输点灵力?” 江危楼闭上眼专注解阵,不愿分神,并没回话。 地上阵法的光芒愈发灿亮。 江危楼睁开眼,直接起身拉着她便要转身,“快跑,阵法虽破,但落入阵中恐怕危险。” 突然,那光芒闪烁片刻,土地存存暴起,竟是从中化作无尽的暗奔涌着将他们尽数吞噬下去,来势汹涌。 但下一刻,随之游却反手又握住他,话音轻巧,“解都解了,再说了跑了岂不是整座山头都被惊扰,还不如下去看看。” 江危楼蹙眉,下一刻,却感觉她一用力便带着自己狠狠纵身跃下。 无尽的黑暗中,两人在落地的瞬间门被一阵轻柔的雾气萦绕。 缥缈云烟中,他们只觉温暖舒适,恍若坠入云梦深处。 * 青丘境此刻正是夜晚。 山岛竦峙,明月高悬,青色的天空是片片艳红的山。连绵山中宫殿繁华,却又间门或穿插着不少风格各异的房屋洞府。山道上挂着幽火似的灯笼,不少摊贩叫卖声不绝,若是仔细看过去,这些如凡间门摊贩的“人”却大多翘着尾或尖尖的耳朵。 阎王找到仲长狸的时候,他坐在山头,穿着一身青衣,衣袍有些凌乱,九条毛绒绒的白色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 他在想走近几步,看见仲长狸的尖耳朵耷拉着,手边几坛酒。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在这家呆了多久。 阎王心里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问道:“你可知,你底下不少小狐狸给我打小报告,说你明明在宫内,却几日没改奏折了。” 仲长狸头上的耳朵的动了动,又趴下来了。 阎王又说:“从八海帝君婚宴上回来已过去近十日,你就没有想问我的?莫非是在我面前装可怜?” 仲长狸这才转头看他。 阎王本来便是调笑他而已,却在他看过来时心中一惊。 仲长狸狭长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和沉痛,那张俊美得难辨雌雄的面容上憔悴至极,眼下一道猩红伤痕横亘,反而衬得生出几分妖气。 他向来爱惜自己的脸,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阎王蹙眉问了出来。 仲长狸眼中立刻得浮现阴戾,恨意喷薄而出,他咬牙切齿道:“婚宴上被伤的。剑锋太深,或许还用了些别的东西,愈合还得一段时间门。” “啧,他还挺知道你看重什么。”阎王感慨了下,又说:“所以你在这里借酒浇愁,不会是因为不好意思见人吧?” 仲长狸看着他,面上没有笑,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八海帝君的成婚对象是她。” 他又说:“我们在幻境里碰到的小花妖,也是她。” 阎王心中一惊,只是叹气道:“你知道了,其实那日我——” “不必再说。”仲长狸打断他,嗤笑一声,“我找了她这么久,念了她这么久,也恨了她这么久。但她就在我眼皮下晃悠这么多次,我认不出她来。” 他眼睛有些发红,又想笑似的,那双狐狸眼便眯着,“我其实也知道,我认不出来她,我不可能认得出她。她亲手捅碎了我的妖丹,我早就没有通识灵力,看遍伪装的能力了。但是,没有这些,我居然真的认不出来。” 阎王与他为友这么些年,实在看不得他如此,便说道:“你也知道,是她亲自捅碎了你的心妖丹,断了你第十尾。我承认,她确实挺有意思,但是不值得就是不值得。” 仲长狸问:“什么是值得?到底怎么样才值得?” 阎王道:“你该多接触些女子,多谈些情爱。你本就是狐狸,狐狸多情,怎么你却这样一根筋。” “假的!”仲长狸突然恼怒起来,抬高了声音,“我们狐狸没化作妖时,一生也只有一只伴侣!” 阎王:“……” 只是从传闻中了解狐狸还真是不好意思。 他又道:“但你已经是大妖怪了,你可以找新欢啊,为什么非要吊死在她身上?” “不一样。”仲长狸闷闷不乐,他又说:“其实就算狐狸是多情的,但我遇见她的时候,只是一只小狸奴。” 阎王瞬间门被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吼道:“你清醒一点行吗?当初你信誓旦旦跟我说,你会找到她杀了她,现在装都不装了是吧?” 听到这话,仲长狸又抬起头,狭长的眼眸弯弯,笑道:“是啊,我还是倾慕她。但是,我也没说不会折磨她啊。我受过的痛,我也想让她跟我一起尝,所以我才要一直一直找。” 他本就与有一副风流多情的温柔嗓音,如今话音愈发缱绻,更似春雨滴落。 阎王皱眉,对于他这丧心病狂的姿态司空见惯,“但她已经转世了,她不会记得前尘往事,也不会记得你。你为何不放下?” “她不能忘掉。”仲长狸很认真地说,“就算忘了,我也一定要让她想起来,如果她忘了,那我跟她的事情算什么呢?” 阎王也问:“你觉得算什么呢?” 仲长狸说:“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要找到她。” 阎王觉得自己的额头有气血上涌,“你就非要看着她跟别人相爱你才能想明白一些事是吗?” 仲长狸说:“她不会爱上别人的。” 阎王心里起来了邪火,阴阳怪气道:“是是是,她非你不可,就算杀了你碎了妖丹断了你尾巴也只爱你一个人!满意了吧!” “她不会爱任何人,也包括我。”仲长狸的耳朵软趴趴的,尾巴垂落在地上,他又说:“我是狐狸,我知道的。” “不是吧,大哥,你没要找到他一面说你还爱他,说要让他受到你的折磨,但你又知道他不爱你,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阎王,我也有很多事务要处理的,你能不能不要再找我发疯了?!” 阎王彻底癫狂起来,恨不得狠狠给他两巴掌,抬起脚就想踹他,但最终想起来他大小是个帝君,便咬牙收回了腿。 仲长狸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一般,没回他,只是抱着酒坛低头不说话。 阎王真是一点办法都没了。 仲长狸从小都是这个鬼样子,他不是一直很正常的狐狸,虽然狐狸有的狡猾阴险、貌美残暴、捣乱生事他都有,但实际上他在一些事情特别认死理一根筋,有时候对事物的理解十分奇怪。 比如仲长狸至今还觉得,五界之中,只有妖怪才懂感情。因为妖怪是动物所化,而动物对事与物的感觉与情绪才是最纯粹的。 阎王气他非要在感情上钻牛角尖,但终究也还是心疼这好兄弟,便问:“这次你便老实回答我,莫要再置气嘴硬,我只问你,你找到她后到底要怎么样?是要跟她厮守一辈子还是报复她,又或者是干脆把她关起来陪你?” “都不是。” 仲长狸说。 他又说:“其实我也恨她。” 阎王问:“所以呢?” 仲长狸:“所以我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我只想得到一样东西,她的心头泪。我想让她……为我流泪。” 他说:“我好嫉妒啊。那场婚礼上,她为了他哭了好久。你问我值得不值得,我不知道,可是我一个人记了这么多年,无论值得不值得我都要记下去。” 阎王问:“那之后呢?” 仲长狸说:“没有了。” 阎王问:“所以她爱别人你也不介意?没有不甘心?她跟别人成婚你也不关心?就只要一滴泪?” 仲长狸点头,“一滴泪就足够了,我要不了那么多,因为她不会爱。如果没有爱,成婚了又能怎么样,在身边又能怎么样?” “我还是不懂。”阎王叹了口气,“你也说过,她为了别人流泪过,那说明她的泪不重要也不够特别,我以为起码你要的是只有你一个人才能有的东西。” 仲长狸笑起来了,仿佛又像平日聊天时那样倜傥潇洒又狡黠的笑,他说:“可世间门本就没有那么多特殊又重要的东西啊,所以不特殊也无妨,属于我就可以了。” 是不是狐狸说话都这么七拐八拐,阎王几乎要被他这些歪理绕进去了,再次长叹一口气,“仲长,你我交好这么多年,我仍然不懂你,就比如你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但你可没少找谢疾裴澹麻烦吧?我不信就一滴泪能你甘心。” “不一样,她是她,他们是他们。”仲长狸义正辞严,笑道:“而且我不是甘心,我只是觉得,凡是人——” 阎王翻白眼。 来了来了,他典型的对人类以及人类所能化作的种族的蔑视又来了。 果然,仲长狸笑眯眯地说起来了刻薄话,“人都太肤浅,他们哪里懂得什么情爱呀,多的是见异思迁,见色起意。人人都蝇营狗苟,互相攻讦,党争不断……实在令我厌烦。” 阎王突然抓到了一个点,恶趣味地问道:“她呢?她要不是,岂不是证明你这话一杆子打翻了我们这些人?若她也是,岂不是又证明你眼光不好?” 仲长狸却还是笑,话音轻描淡写,“她是。但是因为我欢喜她,便不一样。况且,也正因为她也只是人,我才只要她的一滴心头泪即可。她给不了太多。” “行吧,我也算勉强懂了。”阎王手中法光显现,“最后一次,我给你一个机会,这是她凡间门的玉碟。当然,她可能早已换了玉碟与身份,但凭借这个,当她出现在附近,你一定能立刻认出来。此前我总担心你发病发狂,也不愿轻举妄动,但听你一番话也终于清楚,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这次,我便放心给你了,好好结束吧。” 仲长狸勾起唇角,指间门接受住,低声道:“谢了,不过可惜我要等许久才能再去找她了。” 阎王扯了下嘴,“你不会是因为脸上的伤没养好吧?” 仲长狸的耳朵的动了动,不说话。 阎王:“……真服了你了,那你脸上的伤谁弄的?” 仲长狸从怀中掏出了折扇,点了点下巴,语气带了点狠意,“谢疾。” “嗯?那天婚宴闹得这么大,但我记得谢疾没去吧?他这阵子不是在善后人间门界八海闹的乱子吗?” 阎王奇怪起来。 “那日裴澹抢亲,我知不对便追过去,裴澹以一敌一,同时对付我与八海帝君竟不落下乘。”仲长狸冷笑一声,“但我仔细一想,本君乃上古神狐血脉,再加上八海那条龙,他区区一个魔尊哪里来这么些能力?多半是谢疾的剑意混入其中了。” 他握着折扇抵住下巴,“何况这剑意如此冷锐精纯,魔是使不出来的。” 阎王倒是颇为惊讶,感慨道:“谢疾作为人神,向来冷清正直,没想到也会做这种事。感觉日后若是再见他,不知如何面对他了。” “他冷清正直个屁!”仲长狸没忍住骂了一句,又说:“他的私心私欲也和人类没差别,坏种才会故意伤别人的脸!” 阎王见他气急败坏,大笑出声,笑得仲长狸没忍住施法攻击他,他这才退后许多步停了笑,“行行行,他坏他阴险,那你能怎么办?你平时也没少找人家麻烦,人家也才划你脸罢了。” 仲长狸骂道:“我现在不能找子游,我还不能找他们吗?裴澹谢疾这两个人都别想跑,我非要让他们知道惹我仲长狸的代价是什么,若非尚且有些顾忌,我早就屠了他们的宫。” 阎王不说话了,这事儿他确实干得出来,当年渡劫归来,他第一件事就是下凡屠了一山妖怪。 山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无数妖怪尽数被折磨致死,地府里挤满了这位仁兄带来的业绩。 原因便是那山妖怪当年掳走了她。 阎王突然意识到不对,他妈的,这栽种当年连这种事都忍不得,难道真能甘心找她就为了一滴泪? 他一把薅起来了他的领子,怒斥道:“仲长,你敢不敢发誓你说的一滴泪是真的?” 仲长被他拽得身体摇摇晃晃,衣袍下的尾巴也晃悠起来,肩膀衣服垮了一大半,露出白皙肩膀来,他有些莫名其妙,“干嘛啊你,我可没有断袖分桃的癖好,别拉拉扯扯。” 阎王咬牙,“你给老子发誓!” “行,我发誓。” 仲长狸举起手。 阎王松了口气。 仲长狸很是尊敬上古狐神,敢发誓能证明,他绝对没说谎。 结果阎王的心才放下一半,陡然感觉手一松,他震惊看过去,却见手中只剩一袭衣袍,一只白狐狸布偶坐在衣袍中。 布偶上,一片云镜浮现,正是仲长狸的面容。 他手里捏着布偶对他晃了晃,笑容肆意,修眸里尽是得意,“谢谢你的玉碟,对了,本君已经快到魔界了。那就过几日,我再带着大礼去感激你。” 阎王对这云镜大骂:“仲长,你个畜生!” 仲长狸微微歪头,“我是啊。” 阎王更生气了,施法打碎云镜。 居然被这狐狸算计了! * 梦境中。 古色古香的书阁内,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金雕佛像,佛像前的香炉青烟袅袅。 只见一名俊美郎君跪拜在蒲团上,闭着眼,一手捻着檀香手串,一面敲着木鱼。 他姿态很是优雅,偏偏面上毫无表情,冷冽得有些令人不了接近。 没多时,却又一名少女进来,翘着腿在门边看他。 许久,他说:“出去。” 少女挑眉,说话流里流气,“谢玉成,好歹我也算你妹妹吧,干嘛这么凶?” “谢游,不要辜负谢家对你的栽培,回去读书便是。” 谢玉成仍低眉念经,木质手串衬得他的指节愈发白皙纤长。 谢游“哦”了声,反而道:“既然你知道谢家在栽培我,又怎么不知道,我以后定然是会嫁入高门乃至皇家的呢?你还敢这样开罪我?” 谢玉成回过头看她,像是终于克制不住了一样吼道:“你到底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谢游走上前,弯腰捻起一缕他的发,嗅着他身上的淡淡檀香味,说道:“陪我玩啊。” 谢玉成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嗓音也如寒霜,“你不要忘了,当初带你回谢家的是我。教你识字读书的,也是我,你到底有没有顾忌过与我的一丝情分?” 谢游很是不解,“哥哥,你为什么这么过激啊,我不懂,我就是无聊想找你玩玩嘛!你为什么老搞得这么——” “咯啦——” 念珠陡然断裂,珠子颗颗落在地上,声音哗然。 “滚出去!”谢玉成推开她,冷着一张俊脸,眼睛里却含着泪,眼角微红地问:“你就非要把这一切全毁掉吗?”:,,. 第54章 第 54 章 任谁都知道, 庆国公府上双喜临门,一喜是庆国公四十寿宴,二喜则是, 寿宴上,他的继子为他寻回了走丢多年的女儿。 元浱六年,年仅六岁的庆国公之女因下人看护不力于花灯会上走丢。此后庆国公举全城之力寻女,又以战功向圣上请旨派人,几乎快翻遍了整个大江国,却仍未找到其踪。 元浱九年,饱受丧女之痛的庆国公夫人含恨病逝,临走前仍嘱咐庆国公找到女儿。 一眨眼便到了元浱十一年, 庆国公寻女之事仍然未有消息, 却先迎来另一桩喜事——庆国公续弦。 大江国民风素来开放,再嫁再娶之事本也寻常, 但不寻常的是这位续弦的的夫人居然亦有一子, 并且携子入了庆国公府。 这倒是引起了不少好事之人的关注,毕竟即便如今女子地位不低,但庆国公此等名门世家怎能容许外姓之人享国公世家身份呢? 直到帖子派了下去, 这群人才终于明白为何。 原来这位续弦的夫人乃如今定国郡公之女, 本就享千金石禄,原先嫁于潦州刺史, 诞有一子。后刺史死于五洲战乱中,定国郡公心疼女儿, 便将女儿接回家中养着。 没多久, 五洲战乱平息,圣上悼念潦洲刺史战功,又赏赐封号与千金。 这么一看, 女方身世果然高贵,这带个孩子便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了。 一眨眼又过去几年。 随之游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阴差阳错成为了庆国公之女的。她那会儿才第一次去凡间找人谈恋爱,业务可以说是非常不熟练,给自己捏人设前没先安排好身份,导致她一度行乞了几个月差点饿死。 当记忆与灵力的封印解除后,随之游发现自己是个乞丐,并没有在恋爱,还躺在路边像个障碍时,她都顾不得为自己刚刚的单押x3而自豪,而是发自内心感觉自己像个弱智。 也正是这时,随之游瞥到了公告栏上已经发黄的寻人启事。画上的小姑娘珠圆玉润,颇为可爱,落款处还盖着庆国公府的公章,赏金十分丰厚。 她当即决定先把赏金拿到手,再重新安排找人谈恋爱的事儿,结果一施法找了找人就愣了。 这小姑娘走丢当天就追河去世了,居然都没活过当年。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不就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吗?现成的身份这就来了!还是千金大小姐诶! 随之游当即找到了她失足坠落的河,将尸骨打捞上来,取下一束头发后将她超度安葬了。 又是几日,她靠着这束头发成功化形,也施法回溯了小姑娘生前的零星记忆,还幻化了一柄小姑娘一直佩戴的庆国公府出品长命锁。这下,无论是长相、记忆、信物都万无一失了,随之游觉得人设无可挑剔了,终于放心拍晕了自己。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失败! 果然,没花几天,她成功“意外”被庆国公继子谢玉成找到了。 * 谢玉成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出身如此世家,相貌俊美,才学出众,却十分低调。不仅不靠家世谋取一官半职,甚至甚少在庆国公府呆,更多时候在外祖郡公府所在的垚洲独居。 车马停在一间颇为古朴的居所前停下,这居所占地面积并不大,却也显出几分阔气和不一般来。 谢玉成下了轿子,便走向身后的一辆轿子,将谢游扶了下马车。 谢游站定后才看了眼府上的牌匾,好一会儿才面色复杂地问:“这就是庆国公府吗?” 怎会如此,她还以为庆国公府很了不起呢,怎么这么小。 一旁的谢玉成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奇怪,“你不识字?” 我要饭活了这么多年,你问我认不认识字? 谢游的眼神也复杂了起来,“我……应该认识吗?” 谢玉成沉默了下,有些头疼似的,解释道:“庆国公府在逯洲,此地是垚洲,而这里是我的居所。我尚未建府。” “父亲还有一个月便是生辰了,若是这般将你带回去不太合适,所以我便先将你带来这里,打算教习你些礼仪罢了。”谢玉成叹了口气,“没想到你竟也不识字,四书五经想来也是没读过的了。” 谢游觉得自己的哥哥还真不愧是世家公子,半点人间疾苦都不懂,便嘲讽道:“我自走丢后苟活到现在,坑蒙拐骗行乞杂技什么没做过,活着都难你还指望我能通情达理识字读书?” “抱歉。”谢玉成黑眸垂落,朗润的嗓音中有了几分愧疚,“你便先随我进去罢,我会安排教习的奴仆与先生的。” 谢游也懒得跟他顶嘴,跟在他身后。 谢玉成带着安排了房间,留了两个仆妇供她差遣后,便离开去了书房。 一连五日,谢游都没再见过她这位哥哥,倒是先被教礼仪的嬷嬷们训得头重脚轻。除此之外,倒像是被禁足了一般,也没什么机会出去。 谢游是个耐不住寂寞的,这几天在府内也安分不得,把能去的地儿都逛了一遍后将目光转向了谢玉成居住的那片地方。 用过午膳后,她借口说自己要小憩一会儿将奴仆们驱出去了。待她们一走,她便开了窗爬出了房间,左绕右绕摸到了谢玉成的书房。 门将将推开,谢游就看到了一片金光。 好家伙,这是碰着大罗神仙了? 谢游捂着眼睛细细看过去,却见这正门正好对着一尊金色大佛,佛像两边挨挨挤挤其他造像,造像旁是书架书桌,书桌后是一架躺椅,凌乱堆着衣服杂物。佛像前搁着一樽香炉,香炉边上便是蒲团。 谢游见过请佛像的,没见过请这么大佛像的,直呼不愧是世家。她小心掩门,颇感新鲜地左看看右摸摸,最后看着佛像摸下巴。 ……这,到底是不是纯金的呢? 夺钱呐? 谢游忍住了上牙咬一下的冲动,开始翻谢玉成的书架。 她确实不大识字,但是看话本还需要认识多少字啊,连蒙带猜就行了。左不过是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她或者你爱我我爱你我爹娘不爱你之类的故事,酸掉牙的故事,但她很爱看。 谢游翻了半天书架,没找到一本能看到的,全是什么心经之类的,实在枯燥。 正当她有些挫败的时候,却听到一道微冷的声音:“你翻够了没有?” 草,谁啊?! 谢游吓了一跳,踉跄几步朝着声源处看过去,却见书桌后堆满衣服的躺椅处缓缓浮现出一个人形来。 紧接着,一只手从这堆衣服中伸出来,将衣服扒开,露出一张淡漠的面容。 是谢玉成。 是被衣服山埋住的谢玉成。 谢游十分震撼,“不是,你在怎么一声不吭啊?” 谢玉成顿了下,“想看看你要做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躺在这里一言不发,看着她翻箱倒柜一声不吭啊? 谢游:“……那你为什么突然又吭声了?” 谢玉成移开视线,站起身来,将身上堆叠的衣服一件件拨开,“被吵醒了。” “你盖这么多衣服是为了睡觉取暖吗?”谢游更加费解了,感觉这个人脑子不太聪明,“你为什么不回房间?” 谢玉成冷冷道:“不虔诚。” 谢游:“……” 她看了看那尊大佛,又看了看他,感觉什么都明白了。 谢游问:“不会你这几日,一直没离开府上,而是呆在这里吧?” 谢玉成道:“是又如何?” 谢游无言,“我听说你们这些自诩名士的人,都会用五石散,能激发才智作诗写词?” “我没有用过。”谢玉成面色依然淡然,“不过是些摧毁心智的东西罢了。” 谢游摆手,“我的意思是,你还是用一些吧,你看着确实需要激发一下才智。” 谢玉成:“……” 他道:“所以你来我的书房到底有什么事?” 谢游没忍住挠头,瞬间将精致的发髻勾出了几缕凌乱,看得谢玉成忍不住蹙眉。 谢玉成又道:“你我既是兄妹,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那好吧。”谢游走上前,诚恳地看着他,“能帮我整点话本看么?我好无聊。” 谢玉成道:“原来如此,说到这里我才想起来同你说,原本为你请好的夫子怕是来不了了。如今将近年关,许多先生也不再授课了。” 谢游喜上眉梢,“还有这种好事?” 谢玉成补充道:“所以我来教你。” 谢游问:“可是我觉得你不太聪明,你真的能教我么?” 谢玉成:“……” 他冰冷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如星般的黑眸里含了几分恼怒,“你若不信,便替我磨墨开笔罢。” 不就是当书童? 这她还是明白的。 老老实实跟在谢玉成身后,打了会儿下手后将毛笔递过去。 谢玉成屏息凝神,于宣纸上挥毫,广袖宽袍舞动,愈发衬出他清冷如谪仙之态。黑发随着他挥毫微微垂下几缕,落在光洁如玉的面上,投下一小片暧昧的阴影。 他放下毛笔,看向谢游。 谢游看过去,字迹遒劲婉转,风骨毕露。 谢玉成沉声道:“如何?” 谢游想了下,说:“你字儿写挺大的。” 谢玉成:“……” 他一转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了几本书塞到她怀里,“坐下,翻开,现在我就要教你识字读书。” 谢游脸皱一块儿,“为什么是现在?” 谢玉成沉默了几秒,“因为我没想到你的情况已经如此严重了。” 他坐在书桌前,开始教她识字。 一个时辰过去后,他已经从识字教到了读书,谢游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神了还是无意中已经穿梭了几年的时光,为什么难度提升如此之快,毫无防备。 第二个时辰过去的时候,谢玉成跟她说:“这便是孔子与两小儿辩日的典故,你便以此典故来作一首诗吧。” 谢游:“哥哥。” 谢玉成还不太适应这个称呼一般,白皙的手指动了下,他垂眸,“嗯?” 谢游:“两个时辰前,我还不算太识字。现在,你却让我写诗,我觉得你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谢玉成很不解地道:“你也不算完全不识字,那你就用认识的字写一首诗,很难么?平仄格律我已和你说过了。” 谢游:“哥你这话说的,建议你下次去路边找个只有一只手臂的人,同他说两手合十很难么?用好的那只手合十不就行了么?你看看他会不会用好的那只手抽你。” 谢玉成:“……” 他下意识想象了下那个画面,眉头抽动了下,清了清嗓子,又说:“那这样罢,便不定主题了,便以物为诗如何?” 谢游:“……这诗非写不可吗?” 谢玉成道:“你直接念诵出来也可以。” 谢游:“……” 说不通了我草!算了! 她感觉这谢玉成大概是真的不懂世界上有人不会写诗这种事,她直接破罐破摔,眼睛一扫看到那尊金灿灿的大佛。 谢玉成见她抓耳挠腮,低声道:“不用着急。” 谢游面色严肃地道:“何来恁大一尊佛。” 谢玉成:“嗯?” 谢游继续道:“往前越近佛越大。” 谢玉成:“……?” 谢游退后几步,继续念道:“何来恁小一尊佛,往后越远佛越小。” 她念完后,长舒一口气,回头看谢玉成,“怎么样?” 谢玉成:“……这是诗?” 谢游:“应该是?” 谢玉成:“这不是。” 谢游:“也可以是。” 谢玉成:“……” 他掰正谢游的肩膀,“以后,用膳完除了休息,都来书房!” 谢游:“别打扰我,我突然诗兴大发了!哥哥,谢谢你!我感觉我现在很想写诗!” 谢玉成神情复杂,“诗,不是这样的。” 谢游眼睛亮晶晶,张嘴道:“诗来诗去是狗屁——晤——” 谢玉成用手捂住她的嘴,神情严肃,“小声点,我怕佛听到。” 谢游:“……” 第55章 第 55 章 “也正因此……得到……此谓之格律, 而格律前……” 朗润清冷的话音如珠玉一般落地,在这书房里,仿佛也被满架子的书熏陶出几分更为特别的意味。 谢游眼睛盯着那尊金色大佛, 试图从它眼睛里盯出来什么, 佛像前的香炉燃起几缕缥缈的青烟。她便又盯着那袅袅的烟,幻象着烟中能出现些实现愿望的神明, 或者有人从天而降将自己带走。 她的愿望仿佛被上苍听见了一般,一道身影从突然挡住她的视线,宽屏下是劲瘦的腰, 衣服上挂着流苏香囊。 谢游顺着他的腰往上看, 却见谢玉成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攥书, 黑眸中似有碎冰浮动般的冷。 谢玉成道:“熏香有这么好看?” 谢游:“不及哥哥好看。” 谢玉成点点头,“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看书。” 谢游“哦”了一声,反应过来, 连忙盯着书。 她盯了一会儿,却没听谢玉成继续说话,却也没走开,她更加头皮发麻。 好半天,她抬头,“哥哥,怎么不继续了。” 谢玉成淡淡地看着她, 弯腰,伸出手将她桌上的书扶正。 谢游:“……” 她心里愈发慌张了。 谢玉成问:“我刚刚讲了这么久, 你书都没有翻开?” 谢游顿了下,抬头看他,“我书都没有翻开, 你还能讲这么久?” 谢玉成:“……” 他皱眉,冷声道:“强词夺理。” 谢游又道:“你现在既然要当我的夫子,竟一点也不在乎学生的情况么?” 她立刻显现出极为生气的样子,站起身来就要走,“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你只是想当夫子而已!” 谢游刚要走,谢玉成一伸手却直接揪住了她的后衣领子,将她按在了原地。 谢玉成道:“不是每次强词夺理都有用的,坐下,继续听。” “我不想听,哥哥,你放了我吧。”谢游实在听不下去了,头都要大了,“这个庆国公千金,我可不可以不当了?” 谢玉成松开手,问道:“可以,只是你觉得你愿意回到乞丐的身份,饥一顿饱一顿,任人欺凌,且谁都能踩你一脚么?”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很认真地跟她分析道:“如果你想离开,不想继续读书,当然可以。我不会拦着你,并且出于我们这几日相处的情分,或许还有几分兄妹的情谊,还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离开。之后你会遇到什么,与我谢玉成没有半分关系。” 谢游听完,一时间有些意动,“给多少?” 谢玉成想了想,说了个数。 谢游听完大惊失色,“这也太少了吧?” 谢玉成道:“这已经是从我的份例里克扣给你的了。” 谢游:“你这家世就这么点钱吗?” 谢玉成顿了下,才说:“因为我至今未入朝堂,也不愿意入朝堂,自然只有这么些钱。” “那你为什么不当官?” 谢游又问。 谢玉成认真道:“此非我愿,自然便不当。” 谢游从未见过此等高洁人物,疑惑问:“所以谢家才只给你这么些份例你也甘心?” 谢玉成沉默了下,“不甘心,所以我才一直在找你。打算等寿宴上把你送上去,届时,便也趁着这个机会彻底出家。我对功名利禄并无兴趣,只想余生与青灯古佛相伴。” 谢游:“……” 行,你清高,你把我当条件换你自由。 只是这自由居然是为了出家,未免有些太离奇了。 谢游问:“所以你为什么要出家呢?哪怕你说你不在乎功名利禄,那让谢家随便给你找个差事做不就行,就是那种吃空晌的你懂吧?” “不愿就是不愿,哪里有这么理由?”谢玉成反而还觉得她奇怪一般,轻轻蹙眉,才又道:“只不过不想与这尘世再有过多牵扯。” 谢游:“这就是你信佛的理由?” 谢玉成纠正道:“非也,我所向并非神佛,乃道也。” 谢游沉默无言,又问:“信道的话,你应该铸老子像吧?” 谢玉成再次纠正:“此道非彼道,你所说的差别乃教派而并非——”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差不多得了,我对这些迷信之事不感兴趣!”谢游伸手打断他的话头,很是委屈地又坐回了位置上,说道:“反正这么一考虑,我还是当这个千金大小姐吧,你但凡给我钱多点我就跑路了,唉。” 谢玉成也并不惊讶她的情绪变化,只是又站到她面前,翻开书页,“刚刚讲到哪里了?” 谢游:“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讲课,烦死了。” 谢玉成:“……” 他也并不恼怒,只略微思索,便又再拾起方才的话头继续讲了下去。 讲了约莫一刻钟,他听见窗外传来雨声,他便侧耳倾听了起来。雨珠嘈杂,却并不只留下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许多种。 有落在瓦片上的,有落在芭蕉叶上的,有落在堂前的。 谢玉成听着,却又听见一声轻哼声。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却看见谢游早已经支着脸合上眼睡着了,睡相静谧。 谢玉成轻叹一口气,“很无聊么?” 他顿了下,话音很轻,“其实我也觉得很无聊。” 谢玉成放下书,转身拿起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随后放下书。 “嘎吱——啪嗒——” 木门发出些声响,书房内便彻底安静下来了。 又过了许久,一阵带着湿意的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吹得谢游面前的书哗啦啦响,将她吹得一哆嗦。 她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脑子混沌着。 “哗啦——” 又是一阵风。 谢游被冷清醒了,环顾四周扫了眼,又看了看身上披着的衣服。 他讲不下去被自己气走了? 谢游一边想着一边裹紧了衣服,伸了个懒腰便踏步出去。但将将推开门,便看见院中的古树下,站着一人背对自己。 他手中执着一柄长剑舞动,衣衫尽湿,水汽蒸腾在剑上。黑发下眼眸冷漠,薄唇紧抿,面上的水珠分不清到底是汗还是水。 风越来越大,雨势渐急,他却全然不在乎,只有雪白的锋芒时不时映衬着他淡漠的神情。 一剑舞完。 谢玉成收起剑,在雨中与她遥遥相望。 他道:“看完了么?” 谢游回:“那你舞完了么?” 谢玉成点头,又说:“今天的教习结束了,若是没事,便回去罢。” 谢游看着他,道:“我卖艺讨饭吃时也学过些剑,我看你的剑虽飘逸婉转,但多少有些颓唐。你这样,不像能出家的。” 谢玉成道:“很重要吗?” 谢游看了下周围,随手抄起门下的一柄油纸伞走过去。 她走得并不快,握着油纸伞,姿态却很坚定。 谢玉成知道她想做什么,只退后半步,微微偏头,“我习剑只为乐趣,并没有切磋的打算。雨要下大了,回去罢。” 谢游已走到了他面前三步的地方,握着伞朝他劈砍过去,谢玉成举起剑来格挡住,下一刻,她握着的伞却如游龙一般缠过来狠狠击中他的手腕。 谢玉成虎口一震,手臂发麻。 “当啷——” 剑落在地上发出去清脆声响。 谢玉成沉默着看她,一时间不知要说些什么,但她却也并没说话,只是抖了抖伞打开了。 谢游在他头上撑起油纸伞,雨滴打在她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上。 谢玉成伸手扶着她肩膀,将她拉到伞下,两人的距离愈发靠近了些。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在同一柄伞下对望。 谢玉成许久才道:“我父亲战死雨中,我略有伤感罢了。” 他其实并不觉得需要解释,但或许因为她什么也没有问,反而却让他忍不住开口了。 谢玉成说完,看向谢游,却见她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耳侧。他问:“怎么——” 话音未落,一道温热便从耳边传来。 她竟伸手握住了自己的耳朵! 谢玉成惊诧地往后退半步,挣脱了她的手,面色有些冷,“你——” 谢游困惑的声音打断了他,“你怎么有耳洞啊?” 谢玉成不自然地道:“我年幼时身体不太好,家里便将我当做女孩子养了一段时间,估计是那时穿的。” “原来是这样。”谢游点点头,又问:“我们能别在外面说话了吗?雨溅到身上黏糊糊的,我不舒服。” 谢玉成一时语塞,喉咙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塞住一般,许久,他才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游这才笑了下,她轻轻地说:“很重要吗?” 她伸手一指,“就像雨落在地上,天晴了,雨就会停,那些水也会被蒸发掉。你我虽是兄妹,但不久后你把我交给庆国公府就能出家了,我们不会再相处多久的。你所困扰的事情,对我来说不那么重要,正如我现在困扰于读书写字,但你并不在乎。” 反正两个人也不过是各自扮演兄妹的角色而已,他看着也没多大认真,她又何必上心呢? 谢游这么想,却又看见对面的谢玉成张了张嘴,似乎在说什么。但嘈杂的雨下个不停,她有些听不清,便又凑近了些。 然后她看见他眉眼中泄出很淡的笑。 谢玉成道:“雨落下时有五种声音,我听见了,也数了。聚散有时,并非代表我一定是将你当做交易自由的工具。” 他转过身离开,又说:“我衣衫湿透,撑不撑伞都不重要,你便自行回去罢。雨后地面湿滑,想出去便让奴仆带你去,不要再攀窗了。危险。” 谢游便撑着伞看着他,他背影显出些拓落,独行在雨中却颇有几分悠然。 ……别说,这脆弱中透着落魄,落魄中透着潇洒,潇洒里还藏着几分遗世独立的背影,好帅啊。 谢游当即感觉被击中了心,如果她有记忆,她一定知道这种感觉叫——氛围感。但现下,她只感觉这种心动立刻反应到她身上,喉间一股温热,血腥上涌。 * 江危楼落入这阵法中已一刻有余。 全然的黑暗中土腥味十分刺鼻,唯有某处土壁画着硕大的法阵,光芒微弱。 这法阵是双重法阵,土阵和梦阵,虽并不难解,但落入瞬间梦阵启动,两人还是难免着道。 好在阵法并不算高明,江危楼一刻钟不到便已醒来,醒来时仍然是心口空落落的感觉,除此之外没留下什么。 他知道,大抵又是人魂留下的记忆在作祟罢了,一时间只想苦笑。 江危楼深呼一口气,指间点起一小簇火苗,暂且照亮了这个颇为阴暗的土坑内,观察了下四周。 如同某个墓穴一般,阴暗昏沉,空间极为狭小却十分坚硬。隐隐约约的法术波动从土中传出,约莫仍隐藏着些禁锢他们的法阵。 不过并不难解。 他看了眼倒在一边的澹台游。 她半躺在土坑中,合着眼,显然还没离开心阵创造出来的梦境。 江危楼并不打算叫醒她,只先盘腿调息,既然还准备探主峰,那便需要更多神力支持。 没多时,他感觉身边的人身体抽动了下,看过去,却见她仍紧闭双眼,喉咙却陡然溢出些腥味来。 紧接着,江危楼便立刻也受到影响一般,喉咙里涌出些腥味。 他眼神沉了沉,停止了调息。 已经第二次了。 这一次他可以确定他会受到她影响呕血绝非偶然。他的人魂,与她有关,或者说,很可能就在她身上。 原来如此。 这些日面对她时,那些无法克制的躁动情绪终于有了原因。 最差的结果便是,她乃他的人魂所转世。 江危楼站起身来静静看着她,面上并无过多表情,眼神慢慢的冷了下来。 她睡得很踏实,睫毛在面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面容上只剩安静。 江危楼伸出手来,手掌上顷刻浮现出一柄剑来,他拔下剑鞘。 剑刃寒光反射出的光芒跳动一瞬,映在她脸上。 江危楼面无表情地执剑站在她身前。 这一剑,正中她心口才能让她毙命。无论这人魂是寄宿在她身上,亦或者投胎成了她,待她死了终将无所遁形。若是人魂回归皆大欢喜,若是散了也无妨,不再妨碍他才是最好的。 他握着剑,剑尖抵着她的腹部,并不用力,只是顺着她的肌肤一路往上轻轻拨动,然后停在胸口正中央。 一剑下去,他便再也不用为这些无来由的情绪与焦躁,还有那些涌上心头难以言喻的恨所困扰。 她如今正在鼾睡只要刺下去即可。 江危楼这么想,但他看见剑尖却在轻微颤动着,剑刃所反射出来的寒光便也似恶作剧似的浮动着晃眼。 他顺着剑去找原因,却先看到自己攥着剑攥得苍白的手指,他的手居然在微微颤抖。 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江危楼感到困惑。 在这困惑中,他突然发觉喉咙陡然像塞了许多石头一般,挨挨挤挤地咯着喉咙往下吞咽着,几乎要将胸腔搅出肉与血混合成的烂糜。 罪魁祸首明明已经在面前躺着了,他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身体的动作滞涩得几乎不听他大脑的思考。 他闭上眼,耳边似乎能听见胸腔内心脏跳动的声音,它跳得又快又沉,沉得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如果人魂在她身上,那么为什么会在她身上?如果人魂已经转世,那是否会携带着他失去的那部分的记忆呢? 那么,比起死,或许她或者对他更有用不是么? 而且,如果仅仅因为她与人魂有关这一点便能到反复使得他心绪如此不宁,或许恰恰说明这份人魂的重要性。 够了…… 又是这样毫无必要的思考,毫无必要的松懈,毫无必要的怜悯。 江危楼注视着抵着她心口的剑,垂下眸光。他再次攥紧剑鞘,眼中只剩淡漠,直接刺下去。 却在瞬间,“当啷——”一声响起,原本熟睡的少女几乎在瞬间睁开眼,手心划出一柄剑两手扶住狠狠格挡住他刺下来的剑。 江危楼被震得后退半步。 随之游一翻身站起身来,“你犹豫太久了,我差点又睡着。” 一醒来就感觉他杀意腾腾,她还等好久呢,结果站跟前半天啥也不干,用剑还调戏了下自己。 什么人呐,臭流氓。 随之游说完提着剑朝着他冲过去,他迅速格挡,却被她一个剑花挑下了剑。她的剑并不挺多,伸出腿来踹着他腹部,另一手剑直接穿过他肩膀将他扎在地上。 血立刻顺着他肩头的伤口喷涌而出。 随之游踩住他另一边肩膀,手撑着剑,剑下便是他流血的肩膀。 江危楼却并未感觉到痛一般,一言未发,眼眸里甚至没有惊愕。 他问道:“要杀了我吗?” 随之游莫名其妙,“不是你要杀了我吗?” “你身上,藏有秘密。”江危楼顿了下,“一个与我有关的秘密。” “你不也有秘密?”随之游笑着道:“不然你也不会想杀了我,我还纳闷,你为何迟迟不动手。” 江危楼,你换了马甲以为我认不出是吧? 还在这里跟我演? 她得意洋洋,准备等他痛陈一番她曾经的人渣往事,细数她的的罪孽,然后一剑了结他的马甲。 却陡然听见他道:“你可曾有一段不属于你的记忆?” 随之游:“……?” 第56章 第 56 章 什么叫不属于我的记忆? 难道我并不是我, 那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要到哪里去? 在这个宇宙中,我不是我,只是某种意识吗? 仅仅因为江危楼的一句话, 随之游猪脑过载了,开始思考到一些此前从未想过的深奥话题。 她感到有些痛苦, 于是看向江危楼, 面上郁郁寡欢, “什么意思?” 江危楼躺在地上,血液仍在淙淙流动, 黑发凌乱散在白皙的脸庞边。他表情仍是平静的, 话音却有些无力,说道:“你身上有一样属于我的东西,所以我要杀了你。” 他顿了下,重复道:“我本该杀了你。” 随之游:“……你动作太慢了。” 江危楼“嗯”了声,却又说:“我不知道它为何在你身上,但它会让你拥有一些不属于你的记忆。既然你已醒来,我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不如我们真正的合作。” ……不是, 你这话怎么奇奇怪怪的?你是那种错过机会就放弃的人吗? 随之游仍然疑心江危楼有诈, 面上不显, 开口调侃道:“枉我真心对你, 原来你根本没把我当搭档。” 江危楼又道:“我可以亲自帮你清理南阳派的事情, 但你需要告诉我,你的记忆中到底有什么。” 随之游:“……等下,我理一理, 你的意思是你失去了一样东西, 然后这个东西带走了你的记忆?” 江危楼点头。 随之游也跟着点头, 又问:“那你怎么笃定这个东西一定在我身上呢?” 江危楼扯了下嘴角,笑意颇有几分古怪,“你是不是会时常呕血?这或许便是它在作怪。而你呕血时,似乎它也在影响我。” 听到这里,随之游终于理清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大婚之日,他的确用魂魄在自己身上下了禁咒,所以她才会呕血。但是他这个语气却并不肯定,反倒是像推测,再结合他所说的记忆,难不成是他下了诅咒回到天界就忘记了这些事? 难道,他披着马甲不是打算杀了她,而是在找记忆于是来南阳派体验人生,一切都是碰巧? 随之游越想越可能,便试探道:“我确实会隐约梦到一些记忆,但我怎么知道一定是你的?你能告诉我你失去的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吗?” 江危楼侧目沉吟,似乎在思考哪些可以说哪些不可以,许久才道:“与南阳派有关,与一名女子有关。” ……看来是真的。 还有这种好事?! 随之游心里乐开了花,松开了踩着他肩膀的脚,拔出剑来:“可以,我愿意再信你一次,与你合作。但我很怀疑,你会中途反悔又想杀了我。” 江危楼扶着地起身,两手法光显现,开始治疗伤口:“我杀不了你。” 随之游也施法清理剑上的血液,颇为自信地道:“行了行了,我知道我很强,但你要是想也很难说诶。” 天君儿子嘛,纯纯官二代天龙人,谁知道你会不会以权谋私整十万天兵天将来啊。 她施法完却并未收剑,又抽出张帕子好好清理了下剑刃。 下次还是顺两把南阳派的铁剑得了,手头没剑,用的是这柄黑铁玄晶剑,这么贵的剑既然收了就还是珍惜吧。 随之游叹气。 却发觉江危楼不知何时已经调息完了,双眼盯着她手中的剑,似乎在沉思。 随之游立刻警惕起来,“干嘛?你不会想抢走吧?” 江危楼只是淡淡笑了下。 自渡劫归来,他所收集且铸造的好剑不少,自然看得出来这剑虽乃护心鳞所锤炼,用了价值连城的黑铁玄晶铸造,但除却造型好看外再无长处。剑刃不够锋利,握处略窄,剑刃的放血槽又显累赘,应该并不算趁手。 江危楼又看向她手中那柄通体如墨的剑,看的却是剑尾端。剑柄处,一根编得歪歪扭扭的剑穗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悠着,像是宣告主权般的炫耀似的。 ……还有这歪歪扭扭的剑穗,实在可笑。 于是面对她的问话,他也只是移开视线,“恕我直言,我并不觉得它有如此珍贵,只是觉得造型有些奇特才多看了几眼。” 随之游“啧”了声,握着剑挽了个剑花,翘起下巴,“武器越怪打架越帅,懂不懂啊你。” 江危楼便不再多说了,只是道:“既然要夜探,便收拾一下继续行进吧,这里并无什么特殊的。” * 仲长狸气势汹汹烧了裴澹的魔宫时就没打算全身而退,他坐在遥遥的山巅之上,颀长的两条腿搭在枯枝上,身后的大尾巴晃得很开心。 远处的魔宫主城一片狼藉,群声鼎沸,好不热闹。 他毫无怜悯心,握着折扇开始数,数到十三时,一抹黑色光影终于浮现在他的身边。 裴澹现形的瞬间,手中的剑便已经直直冲了过去,仲长狸身子一弯轻巧躲过。 裴澹面上已是盛怒,“仲长狸!胆敢擅闯魔界,烧本尊十三座宫殿,我看你的狐狸山是不想要了!” “怎么,那你有本事把我青丘烧了吗?”仲长狸根本不怵他,狐狸眼里光芒浮动,握着折扇笑道:“八海帝君婚宴上,你胆敢拦我就该知道后果!” 他身后九条尾巴尽数浮现,两眼显出神光来,“裴澹,本君今日若是取你的命让我魔界易主,你又奈何?” 裴澹气极反笑,倒是愈发显出美到盛极的气质来,“你到现在还觉得是我拦你?” 他又笑了声,才认真道:“你与江危楼互相算计的事你以为我看不明白?是你自己亲手送到他手上的,可不是我拦你。” 仲长狸彻底被激怒,尾巴一扫,立刻地动山摇起来。他握着折扇直冲裴澹而出,折扇中几道法光立刻封住裴澹后路。 裴澹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却已是在他身后,握剑准备刺过去的关头早已被仲长狸发觉,他尾巴一扫直接打中裴澹的身躯将他甩在地上。 裴澹身体内浮出数十柄剑来开启阵法护住自己,几道剑光打向仲长狸。 两人打得十分凶狠,最终还是裴澹先落了下风,身上满是伤痕血液。他再次护法打开法阵,又听仲长狸近乎挑衅的话音响起。 仲长狸道:“裴澹,若非那日谢疾帮你,你绝对拦不下我。” 裴澹冷笑一声,“他不会帮我。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是不承认,阿游不止想逃婚,还不想见你呢?” “如此聒噪。”仲长狸没了笑,染血的白色尾巴晃动,他迎风再次打出几道神术。 裴澹闪身躲开,神术便落在身后的山上,惊起巨大的响声与碎石。他并未回头,只是又看向仲长狸,道:“你明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偏偏不肯相信呢?” 仲长狸眯了眯眼,勾起嘴角,“裴澹,你这话在问我还是在问你自己?若你真如你口中所言,那你为什么不敢让我见她?不敢让他们也见她?还要帮她隐藏踪迹?” 裴澹反唇相讥:“反正上赶着犯贱找她的可不是我,仲长狸,一代青丘帝君做成这样,你不觉得可笑吗?” “是啊,我可笑还是不可笑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听你的意思是你放下了,既然放下了,凭什么拦着我。”仲长狸扇动折扇,身后骤然火焰烧起,他逼问道:“你一个百八年前就被退婚的人到底凭什么在本君面前这耀武扬威!” “我对你们之间的感情纠葛并无任何关心,只除了百八年前就已过去了的感情,我与她亦有挚友之情罢了。”裴澹甩出几柄剑气打过去,冷声道:“本尊也不知道这也算是耀武扬威了,治山帝君不愧是狐狸,果然小气。” “狐狸若是小气,你们这些该死的人难道就大气了吗?”仲长狸气得尾巴毛都要炸开了,“是谁处处拦着她的消息?是你吧?又是谁划破我的脸的?是谢疾吧?” 仲长狸说完,却突然愣了下。 裴澹显然也微微愣住了。 仲长狸:“……” 裴澹:“……” 两个打得死去活来,打碎了三片山,伤痕累累的帝君,突然彼此沉默片刻,各自移开视线,嘴角没忍住抿起来强忍笑意。 * 远在修仙界南阳派的随之游自然不知道有人曾遭遇与她一样被问起师傅名讳时的尴尬,她与江危楼一路探到姜长老的主殿中。 主殿上层便是姜长老所居住的地方,自然更加严密凶险,因而他们只敢在第一层探索。其实第一层也左不过是会客殿、议事大殿以及他自己的修炼场所,并无稀奇。 两人探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在一间颇为老旧的书房中找到了一副有些陈旧的挂画。 挂画中女子巧笑嫣兮,十分年轻,穿着南阳派的门派服,却又显出几分威严来。 随之游看到的瞬间手抖了抖。 好眼熟……这不是当初那个江危楼说啥信啥的姜师姐吗?这么一说,俩人都姓姜,她应该便是姜长老的女儿或者妹妹? 随之游正想着,却见江危楼直接上手画了个法阵打入画中,紧接着一旁的书柜一角陡然弹出一间极小的抽屉。 江危楼走过去正想探查,却突然被拉扯住了衣袖,他回头,却见她一副神情凝重的样子。 江危楼皱眉,“你怎么了?” 随之游严肃道:“你听我讲,这种抽屉一般都会有暗器,什么毒针毒雾,要不然就是我们一踏过去就会惊动姜长老本人,所以不要轻举妄动。” 江危楼“哦”了一声,似是恍然大悟,问道:“那澹台有什么高见?” 随之游道:“我们找个替死鬼去看。” 江危楼微笑道:“不如我们把姜长老叫醒,让他亲自去查看,这样是不是一举两得?” 随之游:“要不然你现在上去叫醒他,叫不醒再给他两巴掌?” 江危楼:“那自然不需要这么粗鲁,只要我们敢再上一层,他自然会醒来。” 随之游:“……行了你别阴阳怪气了,走吧那就,我这难得的警惕心被你耽误了。” 江危楼没再说话,两人走近抽屉。 所幸抽屉里没有毒针毒雾,也没有阵法,只有一堆书信。 随之游拿起几封信扫了眼,立刻被书信上那一行“姜师妹亲启”吸引了。 原因很简单,几封书信,居然有两种笔迹。 第57章 第 57 章 离开姜长老的主峰一刻有余, 两人小心翼翼地回到了江危楼的寝房之中,才终于彼此松了口气。 江危楼指间挥去一道法光向门,才向屋内走去, 走了两步却见随之游仍盯着门看,他才道:“放心, 我们之间的谈话不会有人窥听到。” 随之游犹豫道:“哪怕大喊大叫?” 江危楼挑起一条眉毛,“虽然不会,但最好不要这样。” 随之游道:“但你这样锁门的样子, 感觉下一刻要对我强取豪夺,我很害怕。” 她补充道:“毕竟面对这种情况, 柔弱的人很吃亏。” 江危楼含笑看着她,手指慢慢摸上衣襟, 微微撩下肩膀的衣服。 随之游立刻全神贯注起来, 眼睛都睁大了,“进度这么快吗?” 江危楼褪下半边衣服, 露出白皙的肩膀,只见肩头上的血窟窿还在慢慢愈合, 但疤痕十分狰狞,粉色的新肉有些渗人。 江危楼指着伤口问道:“柔弱?” 随之游匪夷所思地问道:“你不会以为柔弱的人是在说我吧?” 江危楼:“……” 他默默理好衣服, 又坐下,手心浮现阵法。 没多时,十几封书信的字迹慢慢从阵法中浮现。 随之游蹲在一旁, 没忍住惊叹道:“你还真是什么歪门邪道的阵法都会啊, 以前上课没少用它抄作业吧?” “澹台很会说笑,可惜我一般没什么同学。” 江危楼淡淡道。 随之游撇嘴, “行行行知道你是天龙人只请私教了。” 江危楼并不在乎她嘴里的胡咧咧, 只是在她坐在身旁的瞬间, 收起了阵法。 随之游皱眉,有些不解,“你干什么啊?给我看看啊,我们刚刚那么着急,我都没来得及看呢!” “可以看,但不是现在。”江危楼笑了声,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合作条件。” 随之游略思索下,道:“啊,你说那个,那个记忆对吧?” 江危楼颔首。 随之游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也没想好要说到哪种程度,便决定开始拖延时间。她清了清嗓子,一转眼睛便问:“其实我很想问你,你为什么能确定我一定有你想要的记忆呢?” “因为,你说过你的那位故人。”江危楼看向她,慢条斯理道:“其实我想了很久,你为何会同我说那些话。” 因为知道你是江危楼,试探你,逗逗你呗,看你什么时候着急动手。谁知道你失忆了啊,不然才懒得逗你,离你八百里远。 随之游这么想,却又听江危楼道:“我现在想清楚了,你或许在试探我。” 嗯? 随之游一惊,却又听他道:“你身上那样东西对我们彼此都有影响,我猜你见我时,便有了回忆,所以以此试探我是否知道。” 随之游:“……” 你小子,怎么做到解题过程全是对的,但答案又是错的? 她感到了有些费解,却决定顺着他的思路继续道:“好,我承认,我确实有段记忆。” 不过故事视角不一样罢了,反正事情都知道。 随之游又问:“但既然是合作,万一你全部知道后便反水了呢?再说了,我的记忆也很零零散散,不可能面面俱到。” 江危楼略微思索,便回答道:“这样,南阳派的事情,我每帮你一次你便解答一个问题,如何?” 听着感觉挺合理的。 随之游点头:“这次你帮我解阵,那你问。” 江危楼思索许久,才看向她,低声问:“你记忆中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随之游:“……” 你这问题,有点强人所难。 夸太过显得她很自恋,骂的话,她也不乐意啊! 随之游头皮发麻,磕磕巴巴道:“你这个太笼统了吧,我想想,不如你先说说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段记忆吧?毕竟如果只是记忆的话,没必要这么看重吧?” 江危楼沉吟许久,才道:“它在影响我,我不喜欢。” 随之游:“怎么影响的?我看你好好的。” 江危楼道:“呕血这点,就已经很困扰了。” 随之游:“……” 对不起,下次我努力不那么容易动心! 她在心中默默想。 江危楼闭上眼思索了下,却又道:“最重要的是,我并不喜欢意料之外的事情。” 哦,听着你也这事儿没这么看重,你只是觉得出乎意料了? 随之游心里立刻打起了小算盘。 看来还是不得不骂骂自己了,反正别让你继续追究下去最合适,那就整点悲情故事吧。 随之游先叹了口气,抿着嘴显出有些犹豫,“主要是我看到你在新婚之夜被杀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江危楼顿了下,才道:“我知道。” 他又问:“所以,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都把你杀了,你还问,当然是坏女人啦。 随之游凑近江危楼,低声道:“从你的记忆来看,你其实很讨厌她,也并不喜欢她。” 江危楼蹙眉,“此话怎讲?” 随之游道:“记忆里,她经常对你动手动脚,时常冒犯你,以权压你,有一次经历危险之时甚至将你硬拖着陪她一起受难。” “稍等。”江危楼微笑道:“我知道记忆这东西空口无凭,但还是希望你尽可能坦诚一些,毕竟是合作,不是么?” 随之游:“……我没说谎啊,你都不记得的女人你还要这么维护她妈?” 江危楼勾着唇角,话音平静,“我并非维护她,对她也并无过多感情,只是觉得,若我不愿,大抵极少有人能做到以权压我。” ……你好自信,在你师傅打的不是你一样! 随之游深呼一口气,开始回想一些常看的话本子里的情节,努力用自己的脑子勾勒一些阴谋论。许久,才又道:“其实这么说,你和她成婚也确实并非是她单方面强迫你,就是怎么说,她当时背景很厉害,好像对你许诺成婚后让你继承门派?我记得不太清。” 江危楼指尖敲击桌面,低头用视线描摹着茶杯釉质。 他道:“我曾梦见过一些场景,记得并不太清楚,但是她曾坐在树上朝我掷果子。” 随之游心一抽,“所以呢?” 江危楼这才看她,眼眸弯弯,“她似乎并非你口中的样子,澹台觉得呢?”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啊! 随之游此刻感觉自己对自己的了解并不深刻。 好在江危楼似乎并不打算追究下去,手一翻转,法阵中十几封书信的字迹再次浮现在空中。 金色的字体光芒流转,映得江危楼神情有几分迷离,他淡淡道:“这些字通用使用南阳派的心法秘籍所加密封印。” 随之游看着一连串横七竖八的字儿看得头痛,摆手道:“赶紧解析下吧大师,我看不懂。” 她说完,并未见江危楼有所动作,“解啊,你不会解?” 江危楼轻笑了声,他道:“澹台,是希望我帮你解开?” 随之游神色莫名,反问道:“不然呢?我在对着空气说话,吓吓这些文字,让它们自己翻译成我能看懂的样子?” 江危楼慢条斯理地伸出三根手指,道:“帮你解阵,一个问题。替你带出来这些书信,一个问题。帮你解开这些文字,又是一个问题。你还欠我两个问题。” 随之游:“……” 你收了神通吧!我真服了! 你们天界是不是还有砍价这门课啊! 她真想抽出剑来再给江危楼一刀。 随之游咬碎了腮帮子,才道:“你问,你有本事就问死我!” 江危楼问道:“记忆中,她与我是如何相遇的?” 随之游并不觉得需要修饰什么,张口便道:“她本是另一个门派的弟子,似乎在凡间时对你一见钟情,后来便到了你的门派成为了你的师妹。” 江危楼点头,“这便是,你不让我叫你师妹的原因?” 随之游道:“没错,你叫我师妹会让我觉得我是这段记忆里的人,很不舒服。” 江危楼两手结印,眼眸中金光转动片刻,那些文字如同掉漆了一般纷纷脱落下金粉般。 没多时,终于化作了能看懂的文字。 两人一言不发,纷纷开始。 许久,随之游道:“你还能读下去吗?” 江危楼:“何出此言?” 随之游:“你不觉得有些肉麻吗?” 江危楼:“这既然是私人文书,感情自然会更加……炽烈一些。” 随之游:“……别装了,你是不是也看不下去了。” 江危楼只是微笑,并没有回话。 又是一刻钟,两人终于看完了这些信件。 最终得出来几点信息。 这是两个追求者追求那画中的姜师姐写的情书。 其中一个追求者给姜师姐的信更加肉麻一些,看着像是两情相悦。 另一种字迹的追求者好像并不得姜师姐的意,多次提及她态度冷淡让自己难过,并且反复说另一个追求者修为家世都不如字迹。 在看完后,江危楼收起了法阵,只是道:“你觉得这位姜师妹会与这些事有关系么?” “我觉得起码和姜长老脱不开关系,不如先查一查,就算没关系到时候发现了什么把柄还可以要挟他配合我们。”随之游看向江危楼,“现在应该查清楚字迹是谁的比较重要。” 江危楼点头,却又说:“你欠我的一个问题,便先留着吧,我暂且没想到。” 随之游:“……” 跟你说正事呢,你能不能别惦记你那破记忆了! *** 由于江危楼留存了书信文字,自然便是他调查字迹的问题,而随之游则是调查姜长老与姜师姐的事。 但任由她怎么打听,却怎么也打听不到这姜师姐的痕迹,资历老些的内门弟子也三缄其口直呼她是不是认错人了。 整个门派里几个姓姜的弟子都被她旁敲侧击了个遍,结果硬是问不出什么消息。 随之游人都麻了,思来想去觉得杀到小绿那里去问。 当年那姜师姐总不会是她记错了吧?小绿总不可能也说不知道吧? 随之游候在小绿的主峰门口许久,终于想好了借口,这才进了主峰。 小绿这会儿正在教习弟子,姿态颇为严厉,见她来了才绽开点笑意问:“澹台,你最近剑法练习得如何?” “已学会了南阳十三式。” 随之游低眉道。 “不错,等等你便演练一遍给我看看。” 小绿道。 随之游点头,又说道:“姑奶,我其实最近见到了姜长老。” 小绿有些惊讶,“怎么?你现在想变卦可是已晚了,我不会容忍的。” 随之游摇头,说道:“非也,我是想问问姜长老是否有些姊妹女儿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绿面上露出了些警惕。 随之游睁眼说瞎话,十分谨慎地凑近她,耳语道:“其实在宗门纳新时,我总觉得我见过一名同样参加外门弟子比试的女弟子,长得与姜长老有些相似。所以见到姜长老后,便到处寻那弟子,却不知为何并无消息。” 小绿眉头皱起来,却只是偏头道:“许是你看错了。” 随之游道:“我也只是问问罢了,想着若真是姜长老的亲戚,怎么也该进门派了呢。” 小绿道:“姜长老只有一位妹妹,并无其他亲戚。” “是这样啊,那说不定我那日见到的就是他妹妹呢。”随之游成功套出话,心中有些欣喜,却仍装作懵懂。 小绿将她拉到一边,面色凝重起来,“莫要胡说,他妹妹已逝世许久,总归是他的忌讳,莫要再提起来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啊?”随之游紧咬不放,一脸好奇,“莫非是身体不好?” 小绿拍了下她的手,示意她噤声,“总而言之我告诉你是希望你不要再追究下去,这件事除了姜长老他们我也并不清楚,只知道宗门内禁止提这件事。况且天底下相像的人多了去了,你好奇这些做什么?比如我也觉得你像一个人呢,我难道就要追究你到底与那人有什么关系么?” 随之游:“……我像谁呢?” 小绿道:“某位掌门夫人。” 随之游心中一惊,“哪里像?” 不能够啊,难道她伪装很烂? 小绿犹豫许久,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虽然你对我十分尊敬顺从,是个很好的后辈,但你越这样我越觉得非常想打你。那位夫人曾与我关系不错,她也经常让我觉得想打她。” 随之游 :“……” 当年我就该狠狠克扣给你的钱,真是的! 随之游没忍住道:“姑奶,你这话有点诛心了,我对您不好么?无论有什么事,我都第一个想到您啊!” 小绿皱眉,“我看你有什么想不通的都来问我,把我当南阳派解答册了。” 随之游道:“这不是我只能靠你了,只有你了吗?姑奶,我们都是裴家的,荣辱与共啊!” 小绿沉默两秒,认真道:“你看,现在真的更像了。” 随之游:“……” 行吧,姐就知道姐无可取代。 随之游套到话后,哪里还愿意再练剑给小绿看, 拜托,她舞剑不是为了钓凯子就是为乐杀人,哪有给人白看的道理!立刻找理由推脱了,面对小绿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她心中摇头。 小绿,你懂什么,我都是为了你好,这掌门之位都给你留着,连我前夫都从前掌门降职到了副掌门诶! 天帝之子这实打实的天龙人给你打下手,这不得爽死。 小绿,我也是为你好! 随之游迎着她失望的眼神御剑离开,颇有几分忍辱负重。 一路飞到江危楼所在的寝房,随之游直接当自己家一样,进到他房间里。 结果刚坐下,她便看见江危楼行迹匆匆地回到了房间。 江危楼似乎并不惊讶她在,只是蹙眉道:“你先离开吧,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随之游哪里甘愿,自己查这姜师姐的事情可不容易,便道:“你把你的事情往后推推,先听我的调查结果啊!” 江危楼无奈一般,便道:“你说吧。” 随之游道:“我们那日所见的画中女子,乃姜长老的妹妹,已经逝世,但并不知原因。并且南阳派似乎对她的死都三缄其口,其中应该还有些隐情。” “原因很简单,她的死因牵扯了两名长老,甚至更多。”江危楼迅速给出解答,言简意赅道:“我已经调查出来了,那两封信的字迹正是周长老与刘长老的字迹。” 谁来着? 随之游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似乎正是南阳派五大党派中一直竞争掌门的天龙人与做题家。 她立刻惊喜道:“这事不久串起来了!姜长老的妹妹与刘长老两情相悦,但是周长老也在追求,还在书信中数次下威压说自己比刘长老强,刚好两人不对盘。” 江危楼点头,又说:“总之目前只拼凑出这些信息,但具体怎么样还需要从长计议。” 他说完,又看向随之游,“你可以离开了。” 随之游:“……?为啥啊?” 江危楼:“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随之游:“行,你要处理多长时间?” 江危楼:“三日左右,这期间你莫要再打草惊蛇了,不要冲动行事。” 随之游纳闷了,“所以你现在就要出发吗?那不是你收拾行礼离开,赶我走干什么?” 她这话说得十分自然,仿佛这是她的房间一样天经地义。 江危楼沉默几秒,有些无奈似的,便不再说话。他理了理衣服,朝着门上打了个阵法,便兀自坐在床上。 随之游:“……你的私事不会是那个吧?” 她想了想,又说:“三天,你也太狂野了吧?” 江危楼:“……” 他道:“我身体不好,如今体内虚弱,需要调息三日,这三日我便会陷入昏迷状态,这便是我的要紧事。” 随之游直呼稀罕,又说:“所以这三天你就是在房间里睡大觉?” 江危楼不再言语,“我要开始调息了,你若是想陪我就留在这里吧。” “干,别呀!我说着玩的,你先放我走!”随之游立刻靠过去,拉着他手臂,又道:“我保证马上就走!” 江危楼已经闭上眼,并没有理她。 但下一刻,门上禁制闪烁了下,他淡淡道:“走罢。” 随之游忙不迭推门准备离开,却又听江危楼嘱咐道:“切记,这几日我不在,你不要贸然行动,不要私自调查,亦不要再卷入事情中。” 谁管你,她到时候自己查出来直接杀了就跑路,悄无声息离开正好。 随之游正想着,又听江危楼道:“南阳派如今本就混乱,你若私自杀人,恐怕你想扶持的那位掌门处事会更困难。莫要自己冲动行事后,留下一堆烂摊子,毕竟你还欠我一个问题。” 有毒吧,你是不是真的会读心啊? 随之游迅速在心里默念了几句脏话,又回头看江危楼的反应。 他并无反应,周身金光符文闪烁,仍是闭眼精心调息的状态。 这是……?已经昏迷了? 随之游想着,画出剑来,走进他,用剑鞘戳了戳他。 江危楼一动不动。 随之游有戳了戳他,“喂!醒醒!” 江危楼并没回话。 看来人是真的走了,该不会是灵魂出窍了吧? 随之游漫无边际地想着,身形散去离开了他房间,全然不知道自己猜对了一半。 江危楼并非灵魂出窍,而是收回了操控傀儡的神识,回到了天宫处理事务。 要处理的事务也很简单。 治山帝君私自闯入魔界,烧毁魔界十三座魔宫,与魔尊打了两天一夜,毁了七座山头。 这件事本应由天君处理,奈何天君一看对方来头大,立刻甩给了江危楼。 江危楼听到这事头都大了,原因很简单,治山帝君虽算天界之人,但实际上乃上古血脉,单是论起身份来并不输天君。而魔界本就是与天界同一地位却算一体两面的关系,除却关乎五界的事情能合作外,比如上次八海帝君差点淹了五界继续封印这种事外,基本属于谁也管不了谁的状态。 也就如今的魔尊裴澹乃曾是修仙界之人,尚且讲得清理。 江危楼曾经这么想。 直到现在,天宫堂下,裴澹满身血污地攥着仲长狸的九条尾巴面无表情地讨要说法。 裴澹说:“这玩意儿来我魔界坏事,天界有什么高见吗?” 仲长狸完全被打回了原形,尖爪毕露,九条尾巴炸毛炸开花了,四爪在空气中扑腾,喊道:“狗裴澹,你耍诈!你算计我!” 裴澹笑眯眯道:“治山帝君似乎不知,我们人,是不会把杀招最先用的。” 他顿了下,却突然又笑了下。 除了她。 第58章 第 58 章 仲长狸显然是出离愤怒了,他的爪子仍在扑腾,九条尾巴晃来晃去,却并不说话。而是仰着头,尖尖的吻部朝上,喉咙里发出一阵阵近乎愤怒的吼叫声。 江危楼一时间只觉这场景格外胡闹且滑稽,却仍好声好气先对裴澹道:“我知魔君心中固然有气,但还是先将治山帝君放下吧,如此这般实在是有伤和气。” 裴澹点点头,仿佛是赞同了一般,一松手,手里的狐狸立刻摔在地上。 白狐狸蜷缩着身体,似乎怒气已经到达了顶点,眉心的金色神印闪烁几下便没了反应,它便愈发愤怒一般低吼了几声。 江危楼终于看出来不对,半蹲下来轻轻探了探狐狸的身体,这才道:“你居然对他下了魔界的封印大阵?” “不愧是衍衡帝君,对,五界阵法了如指掌,连我魔界的封印大阵你也看得出来。”裴澹笑了下,才又说道:“治山帝君乱我魔宫领地,自然也要吃些苦头,让他记着我裴澹也不是好拿捏的才好。” 魔与神本就对立,二者法力自然也相克,看这大阵将仲长狸逼得现了原形,可见其伤害一斑。 不过仲长狸本就血脉纯正,调养一阵子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是,裴澹何必将仲长狸拎过来讨说法呢? 江危楼思索片刻,一个答案浮现在心头,却又让他有些怀疑。 他按下猜测,只是道:“我自然知道治山帝君作乱一事定然惹魔君陛下不喜,只是此事乃治山一人所为,如今看来魔君也给了他足够的教训,不妨各退一步何如?” “衍衡帝君所言差异,他主动作乱,而我只是还击,此事更因受到惩罚不是吗?” 裴澹话音风轻云淡,然而话里话外却是一副子绝不善罢甘休的样子。 若是别人如此江危楼绝对是不会诧异的,但若是裴澹,这样的态度便多少让他觉得奇怪了。 裴澹与其他魔君不同的便是他乃人族,后入仙途,骨子里多少存有几分入世的圆滑玲珑与为大局着想的观念。虽也有傲气,但绝不会像现在这般紧咬不放,因为他大抵可以私下直接处理仲长狸的事情,而不是将此事捅到天界面前“讨要说法”。 裴澹这会儿已经悠然自得地坐下了,低头饮茶,态度闲适。 江危楼自然也是坐下的,没多时,他却瞥见仲长狸一面低低吼叫,一面伸着爪子费劲爬上椅子,开始趴在桌子上,毛绒绒的尾巴耷拉着,看着十分可怜。 但下一刻,狐狸弓起腰来,对着裴澹龇牙咧嘴,“讨要什么说法,明明是你在八海帝君婚宴上先动手脚的,还有之前也是你一直给我下绊子,如今又用歪门邪道引我到阵法内暗算我!裴澹!你枉为帝君!” 裴澹不回话,只是向江危楼施压,“治山帝君至今并无半分悔过之意,衍衡帝君莫非就要看着他如此践踏魔界的尊严?还是说,天界之人看来,我魔界就如此好拿捏?” 仲长狸九条尾巴炸开了花,白色身影一晃,冲向裴澹就伸出爪子,“本君怕你不成!裴澹!我今天就把你的脸毁——” 下一刻,裴澹身上术法一现,小白狐狸顷刻被撞回椅子上,身子蜷缩起来又低吼几声。 说来说去,为何又牵扯到了八海—— 江危楼立刻想到了那日的盛况,以及那名本应处置却逃走的新娘。 莫非,裴澹在与这仲长狸争风吃醋,争一个八海帝君的新娘? 何其荒唐! 江危楼想到这个可能性的瞬间感觉到了可笑,但想到仲长狸的话却愈发觉得这荒唐的可能性甚至会是真的,他面上神色立刻不太好看了起来。 “此事既然与天界有关,我必然不会轻视,更不会有偏袒。但同样的,既然魔君想要天界处理的话,那我觉得不妨将事情起因经过尽数说清楚些更好。” 江危楼淡淡道。 于情于理,主持公道总得有个缘由,你们若真不嫌争风吃醋这事害臊,便只管说出口。 裴澹指了指仲长狸,“衍衡帝君是需要好好问问治山帝君,好端端的,不知说着什么话便来我魔宫里撒泼了。” 江危楼看向仲长狸,并未说话,显然在等他回答。 仲长狸很费劲地从椅子上爬起来,狐狸耳朵颤动了下,抬头看着他。狐狸眼眨了眨,三两步跳到江危楼怀里,爪子扶住了江危楼的肩膀。 江危楼微微蹙眉,却仍是配合着侧头,“治山帝君有话直说便是。” 下一刻,狐狸却亮出了爪子,用尽了十足地力气朝着江危楼的脸狠狠划去,“你也配管!” 江危楼面上立刻浮现几道血痕,新鲜的血液沿着脸庞滑落。他并不觉得疼一般,垂眸看了看几滴滑落的鲜血,问道:“这便是治山帝君的回答么?” 裴澹笑吟吟地喝着茶,“不知衍衡帝君如今作何感想,他仗势行凶扰我魔界可也没给过我什么正当借口。如今伤了你的脸,看起来也并无悔过之意,着实顽劣。” 江危楼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抽出帕子,轻轻擦拭了下面上的血痕,静静看着仲长狸,却唤来了仙侍,“治山帝君如今伤情严重,带去雾虚池泡一泡,疗疗伤,顺便也让他冷静一下。” 雾虚池,女娲补天曾用过的天山千年池水,极寒,却也神力丰蕴。 仙侍半是捧着半是抱着狐狸离开后,江危楼却才看向裴澹,笑道:“总是得等双方都冷静下来,才好处理不是么?那便麻烦魔君在天界,多待几日了。” 裴澹也笑,“求之不得。” 江危楼唤人将他送走后,面上没了笑意。 裴澹这次来,难道真是打算借着仲长狸的事情发难,要彻底与天界撕破脸皮争夺五界? 如今五界和平,他竟真要捣乱这一切? 再者说,裴澹偏偏便能算到仲长狸会因一己之私去作乱,提前筹谋好着魔界大阵? 江危楼心中越想越觉得此事还需慎重。 * 随之游前脚刚答应了江危楼不私自行事,后脚就开始思考该怎么去私自调查了。 笑死,谁听你的! 可惜,她想是这么想,却硬生生没找到突破口。 先不说她早已经选了小绿的阵营,没什么机会去打探这几个长老的消息,再说现在她最想查出姜师姐的死因,却也每个落脚点啊? 随之游蹲在山头想了一个时辰,那姿态,就差脚下布满烟头来彰显出这位侦探的困境了。 又蹲了半个时辰,随之游觉得,人生如戏,在哪里卧底不是卧底。想到这里,她直接掏出一身蓝袍换上,飞向了那位在求偶行动中失败的掌门之子周长老的山头。 在进入周长老的山头时,她当场对着几名弟子,朝着山头主殿大喊道:“周长老!弟子报到来迟了啊!我真的,好想来当你门下走狗!我毕生的愿望就是当一个光荣的走狗!你就收了我吧!”:,,. 第59章 第 59 章 随之游喊完后,那几个弟子登时面如土色,看得她倒是奇怪了。 她便问道:“哟,你们怎么了?” 其中一个弟子竟是要哭出来了般道:“我们本就奉命在这里好生守卫主峰,你这样若是周长老发难了可怎么办?” 随之游觉得纳闷,眼睛一转问:“周长老好歹也是个长老,难不成还真会随便发落弟子不成?” “发落自然不会发落,只是——”另一个弟子声音低下去,强忍不耐道:“只是授课时间推迟或是缩短罢了,你这种外门弟子是不是没学过规矩啊?” 随之游愣了下,这才想起来,好像也就小绿几乎日日授课,其他阵营的弟子倒也确实没怎么上课,比如江危楼,说睡三天就睡三天,也不担心逃课被抓。 这么一说,当南阳派的长老未免太爽了吧,体制内还能随意罢课。 随之游为了确定想法,又问道:“我确实刚入宗门不久,但是哪有长老说不授课就不授的啊?再说了,我看这里山头来往弟子也不少啊?” “刚入宗门就滚回去好好学习规矩啊,这些弟子都是来洒扫或或是进攻的罢了!”那弟子更生气起来,眼里却满是着急。 这什么新时代宗门,上课还得额外交钱。 随之游还没琢磨完,下一刻就被几个御剑飞来的弟子一人一只手押着带走了。 她问:“可是周长老被我的诚心打动了要见我?” 押着她的弟子纠正道:“是审问。” 随之游:“……行,我知道了。” 到了周长老的主殿,随之游被押着跪在殿门口前,接受审问。 主殿的主座上,周长老支着下巴看她,“什么人,在本长老主峰口出狂言!” 随之游面色严肃,拍着地板道:“我是刚入门的剑修澹台游!想入周长老山门,成为一名光荣的狗腿子!” 周长老被逗笑了似的,“黄口小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光一年便有多少弟子来和我表忠心?至于你——” 他眯了眯眼,冷笑一声道:“别人我不知道,但你当初入宗门可是有裴长老的一份功劳啊。” 干,忘了她是托关系进来的,高层肯定知道。 随之游自知失策,但面上一点不惊慌,信誓旦旦道:“凡间曾有一句话,叫英雄不论出处,比起家族荫庇,我更愿意自己选择适合的,值得跟随的长老!” 她顿了下,又继续道:“周长老您就是我认为最适合跟随支持的长老!您想想,您父亲曾是掌门,而您非但没有执意要坐那掌门之位,而是在长老这个位置上兢兢业业,教化弟子,这是何等的可贵啊!” 周长老皱眉,“倒也不是我不——” “您且慢!听我说!”随之游直接打断周长老,继续说道:“再说了,您就应该当掌门的啊,您想想,那刘长老出身低贱,凭什么能跟你相提并论?再说如今的掌门,无论是修为还是其他可都比不上您!” 周长老拍了拍扶手,面色十分难看,“切莫造如此口孽!拍马溜须之辈,竟敢在我面前丢人!” 随之游被这么一谴责,面不改色地咬牙,“弟子绝无半分假话!全是肺腑之言啊!”“还敢顶嘴!”周长老训斥道:“这种话若是让其他长老其他弟子听到了岂不是认为我是好听讨好的人?!” 他吼完后,平复了许久呼吸,又道:“这样罢,你既然口口声声说你真属意于我峰,那我便给你个机会。” 随之游哪里不懂这话意思,当场磕头,“感谢周长老。” 周长老又说:“以后这种话,私下说便是,别在主殿上说。” 随之游连连点头,仍是一派讨好姿态,“弟子知道的,只是方才见周长老如此谦虚,实在难以忍受罢了!” “行了行了。”周长老摆手,很是承受不了一般,正想说话,却听门外弟子通传喊道:“刘长老已至山门!” 他面上立刻垮了下来,将雄竞失败的公鸡演得生动形象。 啊,突然想起来,他跟刘长老是不是就在她和江危楼探墓山时对打的。 随之游正揣测着时,却听周长老恨恨道:“个臭小门户出身的,跟我还摆谱,想让我出去迎是吧?澹台,给你的机会就来了。你若是成功让他主动进来,我便给你当内门弟子的机会,怎么样?” 笑死,就靠这个就能当内门弟子?看你们南阳派这不值钱的样子。 随之游站直身体,很受鼓舞一般领了这“旨意” 她唤出剑来,御剑飞向山门。 山门处,刘长老悠然坐在宝架上,闭着眼姿态高傲:“你们周长老为何还不来迎我?这是什么意思?” 几个守着山门的弟子嗫嚅着不敢说话。 随之游看向那几个弟子道:“周长老让我解决这个事,你们就先退下吧。” 几个弟子连连称是,赶紧借着这个由头退下了。 等那几个弟子下去,随之游指间一动,悄悄在山门处下了个结界。 结界笼罩住两人的瞬间,她当场跪下,对着刘长老喊道:“刘长老!弟子失礼了!实不相瞒,我仰慕刘长老许久了,一直想得到进入您阵营的机会!我这一生只想当您门下走狗,我的梦想就是当您的走狗啊!” 刘长老闻言睁开眼,心中一惊,“此话当真?” “此话当真啊!刘长老,若非是实在仰慕您,我何苦在周长老的山头向您表忠心呢!” 随之游摇摇头,神情悲痛:“我刚入南阳派时便已听闻了那些年的事了,我打心底一直仰慕您出身平凡却能靠自己一步步走到现在,比靠权势压人的周长老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您就是我心底的光!” 刘长老听完这番话,似乎很有几分感慨,却又奇怪道:“不对,我知道你,你入门派时不是裴长老的首肯么?再说了,你怎么会在周长老的山头?” “我本家乃是裴家的人,自然因为姻亲进了裴长老的阵营,但说实话我实在想入刘长老的门派,想得最厉害的时候满眼都是代表您阵营的红色外袍,想得狠狠扇自己!所以为了能入您的阵营,我特意来这周老贼的山头想要寻求些机会,好替您打探消息啊!” 随之游说到关键处,声泪俱下,几度哽咽。 刘长老眯起眼睛,冷哼一声,“油嘴滑舌,如此曲意逢迎,我怎么信任你?” “弟子自知资质愚钝,自然不敢求刘长老信任!只是希望刘长老能给弟子一个为刘长老效劳的机会罢了!”随之游神情悲切,话音却满是肯定:“弟子愿效犬马之劳!在这周老贼的山头内为刘长老打探消息!” 刘长老听到这里,颇有些意动,便道:“这样,我也不强求你,给你个机会,你若是能让周长老能来山门这里迎接我,我便允许你来我阵营,如何?” 随之游立刻抹泪,叩谢恩典,又攥着拳头道:“定不叫刘长老失望!” 她再次唤剑出来,直直飞向周长老的主殿。 周长老在殿内等得很是着急,却见她一人回来,面色立刻不好看了,“怎么回事?!” 随之游皱眉,表情悲愤:“周长老,刘长老其人果然是一股子小门小户的气量!弟子才刚刚飞到他面前,他居然立刻便骂您说您如此没用,不敢直面他,派我一个弟子去!” “这混蛋,以为背着我说这种话我不会跟他追究吗?!”周长老气得捏碎了扶手,咬牙跟她说:“你去传话,让他有事就进来禀报,没事就回去管管自己的弟子,别碍着别的弟子来找我授课。” 随之游点头,御剑出了主殿,飞到山门。 刘长老挺直了身子,往她身后看了看,没看到人便道:“他人呢?你这点事情都做不到还想进我的阵营?” “刘长老您有所不知啊!周长老真真是朱门酒肉臭的不把人当人啊!我刚到他面前,他便直接对我破口大骂说您跟臭要饭似的在山门口这里蹲着拦弟子不让进来,还说您连差遣我都不配!” 随之游说到后面,气得几乎要哭出来。 刘长老也捏碎了宝架的扶手,面上的肌肉都在颤抖,“好哇!好哇!他倒是敢说这种话来刺激我?居然敢说这种话!你立刻去传话,说他今日不来迎我,我便是在这里坐一天怎么样!上次决斗的伤他是不是忘了!” 随之游点头,御剑从山门飞起,飞行途中直接给自己来了两巴掌,吐了血又挠乱了头发。 “周长老!那刘长老实在可恶,弟子还未飞过去他便直接将弟子打伤在地,说您上次决斗还没有记住教训,竟还口出狂言,他不介意再跟您打一次!” “刘长老!那周长老实在可恶,弟子刚刚飞过去他便直接将我打伤下来,说您还敢提上次决斗,说您上次决斗就差跪地求饶了居然还敢口出狂言,他不介意下狠手直接打死你!” 随之游来回传了三次,终于,两名长老受不住这刺激了,一个直飞山门,一个直飞主殿,双向奔赴到一半遇见直接开打起来。 “周强云你实在欺人太甚!决斗的事情你难道心里没有数?” “刘青天你才是血口喷人!去照照镜子吧你!” 随之游坐在剑上看他们俩打得激烈,从兜里掏出了把瓜子一边看一边听,他们一面打还不忘翻旧账,很快,旧账终于翻到了姜师姐这一页: “当年是谁追求姜师妹不成,输给我后还试图毁掉我们婚礼的?” “你怎么敢说这种事的啊,你什么东西啊,姜师妹跟了你只会受苦!后来,她果然因为你香消玉殒!” “你他吗才是怎么敢说这种话啊!要不是你带人暗算我,姜师妹怎么会中招!” “明明是你他妈的之前先故意打扰我修行,害得我差点入魔!” ……随之游正色,心中有了些猜测。 姜师姐因为这两人争风吃醋互相算计香消玉殒,姜长老身为她的兄长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想要报复,若是没有能力直接杀了这两位长老,便在南阳派里挑事伺机而动也是可能的。 这么看来他极有可能这南阳派之乱的罪魁祸首了。 不然今晚直接动手杀过去吧。 顺便把这俩蠢货也杀了,这么容易听人马屁,感觉领导当得也不咋样。 随之游正想着,又听见一道悠长的通报声。 “姜长老驾到——” 芜湖,姜长老,你来得正好哇。 两个长老正打得不可开交,听见通传的下一刻却纷纷停了手,互相怒目而视。 看他们这态度,似乎都对姜长老有些忌讳。 也是,害死了人家妹妹,自然是该忌讳的。 随之游也从剑上飞下来,跪在角落迎接这位领导的莅临。 没多时,一道身影浮现,来人一身白袍,面纱覆面,只露出一双修眸来,苍白的指节拄着一根拐杖。 他声音是极好听的,话音很淡,“我听闻有人通传,二位居然在殿内打起来了,这是何故?” 两名长老不说话。 姜长老又道:“那便劳烦通传的弟子来说说吧。” 随之游出列,大声哭道:“姜长老!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二位长老怎么劝也不住啊!若是再打下去,把我们南阳派打坏了可怎么办?” 姜长老静静地看着她,道:“你随我来,讲清楚怎么回事。” 随之游点头,回头又看向二位面色难看的长老,低声道:“弟子会处理好的。” 也不明说到底是对哪位长老说的。 二位长老便同时心中松了口气。 随之游转身跟这姜长老御剑飞到了天上,姜长老又随手开了个法术屏障,问道:“二位长老所为何事打起来了?” “比起这件事,弟子有一事想对姜长老说。”随之游看向姜长老,眼泪直流,“姜长老!弟子可算见到您了!弟子仰慕你已经很久了!真的,真的,好想当您的走狗啊!” 姜长老似乎在看她。 随之游掐了下大腿,准备继续表演,却突然听他话音很轻地道:“可以,今日你便来我主峰,当我门下弟子吧。” 随之游:“……?” 这么不讲究吗? 第60章 第 60 章 被姜长老这么一打岔,随之游的戏瘾马上便下去了,无趣地砸吧了下嘴巴。 姜长老眼睛弯了弯,略显沙哑的嗓音继续问道:“该回答我了,他们究竟因何事闹得如此满城风雨。” 随之游这才发现,他虽只露出一双眼,但这眼睫却是雪白的,看着颇有几分惑人。 她按下心中想法,表情悲恸道:“起因是刘长老来了周长老的山门下,似乎有要是与周长老攀谈,但并不愿意入殿内。而周长老也不愿去上门迎他,便叫我传话过去,没想到二位掌门居然因为此事直接吵起来,这才闹得如此大阵仗!” 随之游又添油加醋地补充了些两人污言秽语的场景,摇头直呼无助,还指了指自己嘴边的血迹,哭出声来:“谁曾想,他们争吵之中,甚至还将传话的我打伤了!我这也是没办法啊!” 姜长老拄着拐杖,敲了敲剑,又说道:“据我所知,他们之间虽有嫌隙,但绝不会如此因小失大,敢直接起这么大的冲突。” 随之游心下一跳。 芜湖,被发现了。 她面不改色,身子微微颤抖,很是害怕一般:“他们在姜长老面前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要给几分面子的,在我们这些弟子面前便没了顾忌,打得是真的十分可怖啊!” 姜长老又弯了弯眼,问道:“是么?我倒是觉得你口舌如簧,说不定亦有几分添油加醋。” 这人怎么随口一句话就能猜到真相啊? 随之游:“……哈哈,怎么会呢!” “笃笃——” 又是拐杖敲在剑上的声音。 随之游好奇看向姜长老,却见他正在看自己,眸色微沉。 片刻后,他道:“你莫不是以为我很好骗?” 你们南阳派不就那样么,也就曾经江危楼在的时候给你们门派拉高了智商平均线。 不然怎么能三言两语真让两个长老打成这样? 随之游心里满不在乎,却仍是恭恭敬敬道:“弟子绝无半句假话!所言全是真的啊!” 下一刻,姜长老的手便已经抵住她的下巴,几乎要掐住她的脖子。 随之游立刻感觉到一种情绪从尾巴骨冲上了脑袋——狂喜。 正好觉得你如果是为妹妹报仇搞南阳派,还挺正义的,我这杀了还没了由头!你要真对我下手,那我可不找到了借口了! 她心中乐开了花,眼中却浮现出惊讶,随后理直气壮地抬起下巴,让他能更轻松掐住。 来,掐我啊! 掐啊! 随之游恨不得把自己脑袋摘下来递到他手里。 但姜长老却偏偏只是攥了下拐杖,摸上她下巴的手便轻轻放下了。 就这啊? 随之游难掩失望地看着他垂下的手。 姜长老却低声道:“你还真是——” 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一般,便又道:“罢了,你且现在我的主峰山门前候着,等我回去。” 随之游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仍在叹惋方才姜长老差点送过来的借口。 姜长老身影化作细长的光芒从剑上消失,下一刻,便已经站在了周长老刘长老之间。随之游临走前俯瞰下去,只能隐约看见他站在中间似乎说了什么一般,敲了敲拐杖。 没多时,两位长老便像是被说动了一般,面上闪过些怔忪后便再无怒气。 这还能劝得住啊,牛哇。 随之游暗暗想。 不过他这敲拐杖的毛病还挺烦人的,吵死了。 **** 随之游御剑飞往姜长老的主峰之时,却突然看见主峰下的演武场一片彩色。 想都不用想,估计又是阵营不同的弟子们又闹起来了。 若是以往,她肯定是要过去看看热闹的,但说实话在南阳派待了这么几天,她快看吐了。 南阳派早就不像个门派了,随处可见各个阵营的弟子互相欺凌或打架,热血得仿佛这里是无人区。如果修仙界拉个宜居排名,这里应该马上会被评为最不宜居的门派。 随之游正准备继续飞走时,却突然又想到什么一般,站在剑上看了会儿。 眼前,身穿红色战袍的人手中捏着法决,注意看,这个法决十分不一般,它非常弱。唯一的作用就是能让人头晕呕吐,是伤害性最低的那一档。 站在对面身穿绿色外袍的弟子似乎早已经料到,套出附录便画了几笔,好哇!这符箓之法可不一般,它不一般的就在于它能让人脱发! 下一刻,符箓尽数吸收掉法决的伤害。 绿色外袍弟子身后的弟子们立刻欢呼雀跃起来,而红色外袍弟子身后的弟子则一脸怨怼,推搡起来主动迎战施法的那位弟子。 两帮弟子似乎又对飚了什么话似的,两边人都开始撸袖子,表情都很难看。 不多时,蓝色外袍的弟子们加入了这场混战后,演武场瞬间法光符箓乱飞,时不时还伴随着各种法器,有人用剑有人用刀还有人护法。 可惜有一小撮弟子看着像是拱火的,也不动手,光站在一边举着手挥舞加油。 随之游有些费解,却马上释然了。 这是修仙特色主义的啦啦队。 这场混战结束在一刻钟后,绿袍弟子和红袍弟子们似乎都是落败了,弟子面上满是愤怒不甘,受伤挂彩的弟子们神色更是阴沉。 但蓝袍弟子们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似乎是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逼得落败的弟子们群情激奋。 可惜,输家终究是输家。 没多时,落复杂。 但这会儿,随之游跟在姜长老身后,穿过整座主峰时才意识到,这里到底有多少阵法,这些阵法又到底有多凶险。 譬如现在,她亲眼看见停在树上的鸟儿,仅仅是挥动了下翅膀,下一秒便直接化作粉尘。 连根羽毛都没留下。 随之游暗暗庆幸,还好那日只是停在主殿一层。 不然,恐怕是没命走了。 但奇怪的是,这里既然有这么多阵法,那往来弟子该如何是好? 随之游没忍住问出了口,却见姜长老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道:“一般来往弟子都需通传,没我允许,没人能踏进来。” 她闻言道:“这么说来,这里岂不是没有弟子居住?” 姜长老似乎是笑了声,道:“自然,这里便只有我一人住罢了。” 随之游:“……啊?那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本就缺些洒扫的弟子处理主峰事务,正好你口口声声说要效劳于我,那便住进来,听我差遣罢。”姜长老沙哑的声音中含着笑,又说:“难不成你竟敢戏弄我?” “怎么会怎么会!我这辈子,就是爱当走狗,就是必须找个主子效忠!”随之游握着拳头,言辞恳切,“弟子早就仰慕姜长老了,受到这般重视,自然是愿意肝脑涂地!所言字字句句,都是肺腑啊!” 姜长老的脸被面纱遮挡,难以看出具体是什么表情来。 良久,他才嗤笑了声似的。 * 在入夜第二个时辰,四周寂静。 原本睡得正熟的随之游霎时睁开眼,睁开眼第一秒,就开始咒骂这个狗屁主殿。 好硬的床,好冷的房间,好阴森的主殿。 她两手搓着胳膊出了房间,四处逡巡了一圈,便开始鬼鬼祟祟到处瞧了起来。 终于打入敌人内部了,冲,夜探主峰2.0行动再次开启! 这一层是弟子居住的房间,除却房间还有擂场、库房、和会见弟子的殿门。 随之游顺着房间将周围挨个查了一遍,除了一堆灰尘和蜘蛛网,什么也没发觉。 唉,想想也是。 毕竟他也说过,这里几乎没有弟子住,怎么可能有什么痕迹呢? 随之游这么想着,便已经走到了阶梯处。 再往上走几步,便是更加私人的领域了——姜长老所居住使用的地界。 要不要往上走呢? 随之游几乎在思考的同时,脚便已经踏过去了。 来都来了…… 她猫着腰,极力隐匿着身形和脚步声,刚刚踏过长长的阶梯,还未见到什么便立刻感觉到一阵烦躁。 好累啊这姿势,好长的楼梯啊! 在疲累的烦躁之后,她心中再次涌起些郁闷和难言的压抑来。 ……不对! 她恐怕落入阵法中了! 随之游一阵头皮发麻,开始回想自己刚刚是不是手贱还是粗心弄错了什么。 偏偏这时,一阵“笃笃——”声传来。 随之游看过去,姜长老似乎并未睡,拄着拐杖从长廊中走出,静静看着她。 要不然,现在直接动手吧? 随之游想着。 “笃笃——” 姜长老有些不耐一般,又用拐杖敲了敲地板,敲出了聒噪的声音。 他冷冷问道:“半夜不睡,闯入这里做什么?” 随之游愣了下,立刻笑起来:“回姜长老,我睡不着,散散心,不知不觉就散到这里了,哈哈好巧啊!” 第61章 第 61 章 在天宫第二日, 仲长狸终于已经疗伤完,被押到了神宣殿。 神宣殿内,江危楼与裴澹早已经候着了。 仲长狸显然治愈得还不错, 现在能勉强化作人形了, 身后几条尾巴耷拉着, 毛绒绒的狐狸耳朵也在黑发间垂落着。 他显然心情很差,坐在椅子上,翘着腿,握着扇子轻轻敲着膝盖。 这姿态看着倒是半分不像要接受审问的样子, 倒是仿佛在会几个不喜欢的客。 仲长狸坐下后第一眼便是看江危楼。 江危楼对上他的视线, 回以微笑, “治山帝君大可不必担忧我面上的伤,那样的力气,自然是没有好透的。” 他所言不假,脸上的伤口才刚刚结痂,看着着实可怜。 仲长狸挑起眉头,笑眯眯的,理直气壮道:“怎么?本君倒是不知道你如此斤斤计较, 面上多了几道伤口, 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治山帝君这话有意思,你犯我魔界不就为的是你脸上那道伤么?”裴澹轻飘飘地说着风凉话,“可惜功夫不到家,赔了夫人又折兵。” “裴澹, 这次算你走运罢了,你还真觉得你自己是个东西了?”仲长狸扯了下嘴角,狭长的眼里却闪过几分阴沉,转瞬间面上又露出笑意来, “堂堂魔尊,魔宫出了点事便跟个孩童般,告到天界来,想来也确实没什么本事。” 被指控告老师这罪名,裴澹面上也毫不恼怒,颇有几分漫不经心,“本尊有没有本事是本尊的事情,但是谁丢人丢到衍衡帝君面前,谁心里清楚。” 仲长狸攥紧了扇子,眼里淬了毒似的。 江危楼实在不知道为何有牵扯到了自己,但也并不在话,只是淡淡看向裴澹道:“此前我提出了几样解决办法,魔尊竟都一一驳回了,想来心中已有决定。” 他也看出来了,裴澹来天界这一趟,处分仲长狸是假,借机刁难他是真。倒也不知道何时有了如此大的间隙。除非是裴澹还在意那随之游的事情,但若是如此在乎,怎么又能在八海帝君婚宴上闹出抢婚的事情来呢? 江危楼总觉得事情说来奇怪,却尚未想出缘由。 裴澹挑眉,“怎么,你衍衡帝君不知道处理的事情便要扔给本尊是么?可以啊,你要是不会,本尊便教教你。” 江危楼早已猜到他会如此发难,也不惊讶,正想说话却没想仲长狸也插话了。 仲长狸一挥扇子,丝毫不在意要被处分的对象是自己一般,面含春风,“衍衡帝君不是向来公正至极么?难不成这一事只因本君错了,便要让魔界的人得寸进尺?让这规矩成为魔尊的一言堂?” 谁说他们之间怨怼不断的? 江危楼倒是觉得他们活像故意做了这么一出戏,只为来找机会联合发难自己罢了。 他面不改色倒了一杯茶,微微垂眸,轻笑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想到了一件事。” * 随之游话音落下瞬间,立刻便觉身上威压更重一层,压得她心中戾气愈发重了起来。 姜长老长久地沉默着,许久,他终于笑了声,“是么?” 随之游一时间摸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便不再回话,但是下一刻,姜长老却已转身离去了,倒像是不打算追究似的。 他走得很急,拄着的拐杖频繁敲在破败的地板上,声音沉闷至极。 风将他笼着的几层外袍吹起来,层层叠叠的衣袂纷飞中似有一道红乍时浮现,却又立刻消失。 随之游站在楼梯好一会儿才感觉这事确实算过去了,便也离开了。 翌日,她便立刻离开了姜长老的主峰,直直飞向小绿的山门。 刚停在山门门口,随之游就感觉几道不太友好的视线打在了自己身上,当自己寻着这视线去时,便又只看到掩面低声议论的弟子。 看来,她昨日入了姜长老山门的事情被传开了。 对待这种阵营叛徒,没被套麻袋打已经不错了。 随之游心知情况不妙,便片刻不停再次御剑直接飞进大殿内找小绿了。刚进主殿,几柄剑影便直冲冲朝她飞来,她左右欠身好不容易躲过,一抬头就见小绿脸都有些发绿了。 真绿啊,这么绿不适合买股,赶紧退市吧。 随之游正想着,便听小绿大吼道:“你这孽徒居然还敢来见我!” 小绿这会儿脸不绿了,红得跟螃蟹似的,显然有些气急败坏,“现在整个南阳派都知道你,我裴莞家的人,居然中途叛出了我的阵营,去了那姜照影的阵营!你真是想气死我啊!” 原来姜长老的名字不是长老啊。 随之游都快惯性觉得他应该就叫姜长老了,三两步跳到小绿面前,眼睛一眨便流出泪来抱住了小绿的腿,“小——姑奶啊!你误会弟子了!弟子对你是一片赤忱啊!弟子此行想得便是如今这阵营纠缠不清,便决定过去卧薪尝胆,给你当细作!为你密谋大业啊姑奶!” 小绿咬牙切齿,抬了抬腿,“撒手,鬼话连篇!” “姑奶!你信我!我绝对不会背叛裴家的啊!” 随之游鬼哭狼嚎好一通。 小绿扯了半天,硬是没扯动,无奈地啐她两口,“你起来!好好说话!” “行,我抱着确实有点累。”随之游利索起身,又说:“姑奶,我没有背叛你啊,就是觉得那姜长老奇奇怪怪的,想着一探究竟而已!” “你也知道他奇怪!”小绿没半点好气,紧接着又颇有几分苦口婆心,“说真的,我也不是强迫你非得跟我在一个阵营,但你真的为什么非要选姜照影啊!倘若是周刘两位长老甚至是掌门我都没有这么气!他就是一个贪图名利还假装清高,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小绿越说越气,面色也难看起来。 随之游闻到了恩怨的味道,立刻好声好气一面劝慰小绿一面扶着她坐下了,安抚完却还不忘补一句:“我也觉得他这人很怪,比如周刘长老为了夺他妹妹反而害死妹妹,他居然能强忍着不报仇?甚至昨天还调和他们之间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就说!他真的很会装,姜师姐事情发生后我以为他会报仇,结果他根本不在乎!他对得起姜师姐吗?要不是姜师姐当初极力扶持他,他怎么可能当得上长老啊!” 小绿显然没藏住事,连“姜师姐”都喊出来了,显然对当年的事情也耿耿于怀。 随之游也不给她反应机会,立刻追问道:“姑奶你这话说得偏颇,我觉得他不至于还需要靠妹妹扶着这么废物吧?” “他哪里不废物?当年南阳派大战中他根本没参与,反而在结束后才被姜师妹带回门派,说是她哥哥历练归来还未有门派,然后进了我们门派被姜师姐和她的跟随者一路扶持到了掌门。”小绿情绪被调动起,气得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随之游垂下眸光,不说话了。 小绿骂了半天发现没有捧哏,便立刻掐了一把随之游,“你说话啊!姜照影是不是没良心啊!你怎么不继续了!” 随之游疼得一激灵,张口就道:“那说不定就是他故意要除掉姜师姐的啊!” 小绿愣住,“这么阴毒吗?” 随之游道:“很有可能,我觉得他就是这么阴毒的人。” 她说完后,又道:“姑奶,我有事儿先走了啊!” “行,今天的事情你记住,想活下来一个字也不能吐出去!”小绿嘱咐起来,自觉刚刚失言,又道:“不行,你听姑奶的话,见势不对立刻回来!姜照影无论如何也不能直接在我眼皮下动手的!” 随之游点头,却又道:“姑奶,你比他们适合当掌门多了。” 小绿咬碎一口牙,“还掌门掌门呢,少惦记了。” 随之游笑了下,又道:“姑奶当上掌门还是得记着我啊。” 小绿被这么一奉承,倒是有些轻飘飘,拍了她几下,“死丫头!真是一张好嘴皮子!” 随之游也不反驳,听了她几句叮嘱,便御剑离开了。 刚刚从主峰离开没多久,她立刻被几名弟子强行押住,送往了掌门的大殿离。 掌门坐在主殿,周刘两位长老坐在两侧,堂下早已跪着四名弟子。 随之游瞟了一眼,认出来这是那天在周长老山门候着的弟子。 掌门问道:“可是她?” 两位长老点头。 于是下一刻,随之游便被弟子押着跪下,跟几个弟子跪在一块。 掌门道:“人都齐了是么?” 周长老又点头,不说话。 掌门冷哼一声,“私下的事情摆到台面上,让这些弟子看了笑话倒是知道问题了?两名长老公然在门派内动手,真是吵得热闹,嘴上没个把门是吧?姜师妹的事情居然也这么囫囵说出来?非要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争风吃醋闹出人命?” 几个跪着的弟子瞬间面如土色。 话说到这里,他们被押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清楚。 随之游听得有点想笑,长老管不住嘴,倒是听的人的错了。 还有掌门这姿态也有点滑稽的,内斗归内斗,但体面还是要体面,总而言之都是利益共同体是么? 这南阳派,几百年是一点没变化。 唯一的变化是,几百年前,跪在这里的是江危楼,现在,是她。 行吧,这夫妻不白当,有难同享。 随之游没有动作,在等掌门宣判她和这四位弟子的命运。 许久,掌门这借故敲打的话终于临近尾声,只留下一句命令,“这几个弟子,你们自己带去处理。” 这还不能脏您的手呢? 随之游笑出声来了。 几名弟子终于哭出声来,求饶声不绝,聒噪至极。 随之游站起身,手边画出一柄剑来,看向他们。 掌门冷笑一声:“垂死挣扎。” 随之游道:“一个个来还是一起啊?我赶时间,收拾完你们还得去收拾姜照影,要不一起吧?” 她一手掐出法决,光团瞬间笼罩住几名弟子。 随之游抬腿将四个占地儿的弟子打包踹出大殿,一手横着剑,一面看着他们。 偏偏不速之客来得如此之快,他们打架前互飙狠话的环节还没开始,一道光影瞬间浮现在殿内。 姜照影拄着拐杖,面罩下的眼睛看着她。 随之游道:“怎么不敲你那拐杖了,这会儿吸收怨气和憎恨不是正好么?看你吸了这么些年,活脱脱跟个瘾君子似的,如此见不得人。” 姜照影握着拐杖的指节苍白几分。 第62章 第 62 章 “我曾听闻, 魔族大阵——”江危楼笑了下,放下茶杯,翠绿色茶汤激起片片涟漪, “最是耗心劳神。魔尊再是法力高强,若要在一日内画出这阵法, 也绝无可能。” 他话音落下, 便看向仲长狸。 江危楼面上的伤还未好透,其中一道狐狸爪痕最是狭长,几乎要蔓延到眼角下。如今他言笑晏晏,气度翩翩, 却因眼下的微红显出几分惑人来。 仲长狸本就机敏多疑,如何听不出江危楼话中意思。他入魔界再到乱魔宫,最多不到一日时间,裴澹又是何来的办法能布下这大阵, 只等他入瓮呢? 要不然便是消息走漏, 要不然便是这裴澹早已料到。 仲长狸微微挺直了背,九条尾巴看似仍是放松的下垂着,然而尾巴尖却已摆动起来。他捏着扇子, 垂眸带笑, 看向裴澹,“魔尊看来也不是白当的,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倒是有些意思。” “八海帝君婚宴之事闹得如此之大,你再来闹这一趟,难道很难猜么?”裴澹仍在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如凝脂的手比玉还要再漂亮几分,“衍衡帝君莫不是看着调解不成, 便要来从中作梗,是本尊与治山帝君更多些隔阂么?” 这解释看似合理,但江危楼知道,怀疑的种子只在仲长狸心下埋得更深了些。 他自然是拿不准裴澹是当真早已布下,还是仲长狸自己消息走漏有了细作,但这并不重要。无论是哪一样,都够仲长狸自己折腾了,他要的便是如此。 江危楼笑吟吟地道:“我不过是心直口快了些,有疑惑便提了罢了,如今得了解答才更只魔尊果然料事如神啊。” 他恍然大悟一样的表情,却只令裴澹与仲长狸更为不喜。 世事爱磋磨,如此互相不喜的三人却偏偏要坐在一桌,还都需各自笑脸相迎。 裴澹又道:“所以,莫非衍衡帝君还是拿不准该如何解决么?或者是,觉得本尊是个耳根子软的,打算用拖字诀再拖些时日?” 他盯着腰间的玉,话音淡淡:“恐怕衍衡帝君的算盘打得不够好,本尊有的是时间,便陪着耗又如何?” “你这咄咄逼人的样子,本君看你倒是很着急啊。”仲长狸向来牙尖,语气轻佻戏谑,“魔尊若是实在着急着找人给你主持公道,直说也无妨,毕竟很是委屈啊。” 他点完炮又开始挑衅江危楼道:“当然,衍衡帝君若是怕我身后这青丘一脉,不如便少说些片汤话,直接让这位委屈得不得了的魔尊死心如何?毕竟说本君仗势,本君也仗势这么些年了,连天君尚且要敬我几分,你一个小小帝君怕也是正常的。” “哦,原是如此。”裴澹也表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看着江危楼,面上有些惊愕,“本尊听闻衍衡帝君素来严明慎独,恪勤匪懈,不少神魔都说比天君更有手段,却不曾想竟也是想欺我魔界?” 江危楼仍是在笑,道:“正如治山帝君所言,我也只是小小一帝君,怎么能有能耐欺到魔尊的头上呢?那我便说出一法,定教魔尊看到我天界的诚意,何如?” 裴澹放下了腰间的玉,道:“那本尊便洗耳恭听。” “魔宫所有损毁建筑,包括禁制阵法,我亲自下魔界去修缮,如何?” 江危楼道。 “倒是不错,有衍衡帝君在,这禁制阵法本尊自然是不必担忧的。”裴澹顿了下,又笑道:“但本尊没记错的话,来扰我魔宫的可是治山帝君吧?” 江危楼点头,眉语目笑,朗润的声音又道:“几日后,似乎正是青丘族的祈福大典了不是?那一日,青丘百无禁忌,只等上古降福。” 仲长狸顷刻意识到他的目的,咬牙:“江危楼你——” 江危楼并未理睬,光明正大地道:“那一日,天界也正值休沐,想必是不会收到什么消息的。魔尊大可尽兴而为,以致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天界绝不插手。” 裴澹心下一凛,却仍不住想笑。 难怪,难怪随之游那样的滑头,再见时身上居然还能背个禁咒。 百闻不如一见,果然真是机关重重,算无遗策。 祈福之日不得设限,只因要放狐族归山,同时亦会特许其他有缘之进入。若是共同祈福,则福泽连绵,若是想要捣乱,却正是彰显狐族神力之时。也因此,祈福之日向来是按照青丘族族历推算,一般人轻易算不出来。 如今江危楼直接将此事揭出来,让他裴澹自己去还治其人之身,堵了他的嘴。 但他裴澹能去么? 去不得。 江危楼亲自去魔界布阵法,正正需要多少日还不是他自己说的算,他裴澹若是去了,可就是让天界未来的帝君在魔界老巢一个人待着了。 仲长狸那边也是快咬碎了牙齿。 他万万没想到江危楼能想出这么损的招数,居然敢将祈福大典的时间说出来,甚至扬言天界那日绝不插手。 若是裴澹真敢来闹出岔子,他于情于理都难以下台。 裴澹若是顾忌江危楼不来,但这事情一旦说出去,谁知道祈福大典会涌入哪些势力! 看着裴澹与仲长狸眸色明灭不定,江危楼心情倒是好了些。 牙尖嘴利有什么用,逞一时之快罢了。 虽然江危楼这段时间被他们挤兑冷语许久,但他并不打算再欣赏他们如今的姿态,只想快些解决这些事。毕竟放那澹台游在门派两天了,从之前与她的对话来看,他知道她一个人定然是要闹些岔子的。 江危楼道:“魔尊觉得如何?” 裴澹笑了下,“本尊看出来了衍衡帝君的诚意。” 仲长狸没笑出来,捏着扇子看着明来要坏大典的两人,低声道:“若是祈福大典除了半点岔子,天界也罢魔界也好,本君绝不让你们安生半日。” 他这么些年闹出来的事情倒也让他的话有很大的威胁,可惜裴澹与江危楼如今并没有人分神在他身上。 江危楼道:“魔尊满意即可,毕竟天界绝不至于开罪魔界,更望两界继续交好。” 裴澹道:“不必。其实本尊前来只是为了看看天界的态度罢了,如今天界拿出了诚意,本尊自然也不必追着治山帝君紧咬不放。” 他看向仲长狸,笑得眉眼弯弯,“毕竟,狐狸本性便喜欢作乱,人何苦要与神狐斤斤计较呢。” “本君看你裴澹紧咬不放的样子,倒是比哮天犬还要卖力呢。”仲长狸冷笑一声,“当了些时候的魔尊,太把自己看作人物了吧?” 江危楼抓住了裴澹话中的重点,只追问:“那按照魔尊的意思,似乎已有了决定。” “自然。”裴澹顿了下,道:“本尊对狐狸聚会没什么兴趣,魔界的法阵禁制自然也无需劳烦衍衡帝君,只是最近魔界事务颇多,本尊实在不愿再多分神。” 江危楼挑眉:“所以?” 裴澹轻笑一声:“不如便劳烦衍衡帝君现在便设下阵法,将治山帝君禁足如何?就禁足在他那青丘山内,只祈福大典那日可以依据习俗出山迎祝,以一月为期,让他老实些时日,更专注于祈福大典,如何?” 仲长狸几乎暴怒起来,也不坚持人形了,化作狐狸便要冲过去撕烂裴澹的脸。 他狠狠喊道:“禁足?你以为这就能拦住我?裴澹你——” 仲长狸这突然暴起的姿态倒是终于让裴澹没料到,一瞬间让他抓到松懈时刻,耳后到脖颈留下了几道抓痕。 下一刻,江危楼已经施法抓住了狐狸的后脖颈,然而他的四只爪子还在疯狂撕着空气,“裴澹!原来你打的是这个算盘!你故意——!” “治山帝君,我听闻神狐向来深藏不露,倒没想过治山帝君如此特别。”江危楼将手中的狐狸放下,又道:“禁足这惩罚我想对治山帝君是极轻的,大可不必如此激动,况且——” 他看向裴澹,又道:“这期限的时间是一个月,如今你再惹恼魔尊,让这期限白白延长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九尾白狐周深金光毕露,一双眼睛里满是恨意。 好你个裴澹,打的算盘无非就是禁足一个月,让他错过找她的最好时机是么? 你想得美!一个月后,他也一定能找到她! 裴澹的手指轻轻捻起耳后的血液,看向狐狸,勾起唇角:“治山帝君不该如此激动的,这么好的机会,偏偏又没能如意,不是么?” 不论是想要划他的脸,还是想要想要找到她。 许多仙侍早已将仲长狸硬生生抱下去了,看着如今伤还未好透仍在挣扎着的狐狸,裴澹面上愈如春花绽放,“狐狸再狡诈,似乎也不及人卑劣,你倒是说对了。” 狐狸喉咙溢出几声吼叫。 裴澹更觉有意思。 * 青丘主山外,一帮天机纵横宫的弟子早已经正在列几重阵法,这对治山神君的禁制阵自然要耗费更多神力,也更为复杂的。 最后一重阵法,是由江危楼所画,也只能他才能画。 仙宫弟子们准备完后,唤了好几声江危楼才回神。 他仍然没想出裴澹此行目的何在,起初他以为裴澹是要借故与天界撕破脸挑起五界战乱,但他的言行中却并非如此。再后来他便又揣测裴澹许是为了借机发难,让他与治山帝君彻底决裂,可惜这最后轻轻放下似的决定到底为何? 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却只得多这样的疑问,江危楼心中颇有些不甘。 不过没事,他早已提前支会了阎王,到时候定能套出些信息来。 阵法将将画完,阎王便已经来到了青丘山门。 江危楼正在用帕子处理画阵法在手上留下的痕迹,并未看向阎王,只是道:“你来迟了些。” 阎王面露担忧,“他如何了?” 江危楼手中的帕子染上了几分红,他只伸出三道手指,落下第一根道:“裴澹紧咬不放。” 他垂下第二根手指,“祈福大典的时间已经暴露出去。” 随后落下第三根,“如今已降下法阵禁制于青丘。” 阎王一句句听完,面色十分难看,“没有任何转圜之地了么?” 江危楼看着他,“到底是什么,让这件事没有转圜之地的,我觉得你最清楚。” 阎王移开视线,“什么意思?” “其实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是么?” 江危楼笑了下,又说:“还是说你需要我要一件件列出来,裴澹与仲长狸的间隙,仲长狸在我脸上留下的伤口,亦或者是如今这青丘的法阵——” 他不说话了。 阎王垂眸思量片刻,知江危楼绝对实在诈他,只不知道江危楼到底知道多少,又要知道什么。 他镇定心神,只是道:“魔尊与治山之间的恩怨乃私人恩怨,若是谈及与衍衡帝君的间隙,那我确实也不知道多少。但我知道一件事。” 江危楼看他,“若是些琐事的话,阎王不如不说。” 阎王深呼了一口气,道:“前不久,衍衡帝君找我查生死簿,向来是为了找那人魂不是?” “人魂之事不必多言。”江危楼没了兴致,也终于擦干净了手上的脏污,又道:“阎王请离开吧,治山帝君所受之罚,过不久你便能知晓了,倒也不必着急。” 眼看江危楼这就要撒手不再管的样子,阎王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只是道:“衍衡帝君找人魂如此勤勉,想必是为了失去的记忆。” 江危楼顿住脚步,回头:“所以呢?” 阎王努力平复心气,说道:“若是衍衡帝君感兴趣,不妨先将治山所经之事告知于我吧。” 江危楼笑道:“他被禁足了。” 阎王愣了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什么?只是禁足?那这禁制——” 他话音顿住,这时候了哪里还不明白,一时间气得肺都要炸了,“你——” 江危楼眉若春风,和煦纯粹,问道:“所以如何?” 话已经诈到这里,阎王彻底没了退路,只得拍了下额头,再次恨起来了仲长狸。感觉自己有这个兄弟,许是上辈子造了太多孽,怎至于被这江危楼蒙骗成这样。 阎王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在再为难下江危楼,只道:“记忆之事且先放后,不如衍衡帝君先去南阳派看看。” 江危楼微怔,“什么?” 这才三天,她又闹出了什么? * 南阳派殿内。 随之游手中长剑肆意挥舞,只取姜照影。 下一刻,姜照影身形消散,坐在剑上,竟然确实高高坐着,打算静观一般。 掌门与两位长老一时间也摸不清楚状况,却已经纷纷开始护法攻击随之游。 三道法光从陡然间冲过来,直冲随之游命脉,皆被她手中剑意斩断。 她身后浮起几道剑光,又看了眼姜照影:“怎么,你是打算等最后收割?” 姜照影没有说话,只是闭目,然而自身上散发出极为浓厚阴郁的戾气,它们蒸腾向下,瞬间裹住掌门与两名长老。 不是吧,这怎么还有刚开打就套加强buff的啊? 随之游无奈,身影却未有片刻迟疑,率先冲向掌门。 掌门祭出两轮灿灿金轮,威压瞬间排山倒海般奔涌过来。 第63章 第 63 章 刘周长老这时倒是默契至极,一人祭出如长河一般滚动飞舞的银镖刺向随之游,另一人手中画出防御阵,另一手手持十道符箓继续套buff。 不是吧,这什么经典bss组合? 随之游有些恨,怀念起来曾经打架江危楼给她当奶妈的伤感,她三两步点地飞向周长老,身子一倾倒脚直接蹬向防御阵。 立时,防御阵将她狠狠弹开,她早有预料一般倒挂金钩直接回首用剑砍下从身后率先打过来的几道银镖。再次旋神,用力朝着周长老控制符箓的手。 “当啷——” 她的剑在劈向周长老的手后立刻发出震天响。 周长老嗤笑一声,“我淬体多年,你莫非以为你能砍断?受死吧!” 他话音落下,另一手法阵繁杂花纹飞舞流动,瞬间生出几道与她如出一辙的剑意冲向她! 随之游愣了下,倒不是惊讶没砍断他的手或是被他的阵法cpy了招式,而是——他居然有台词? 随之游道:“你打架还说话的啊?” 周长老:“黄口——” “咔嚓——” 那原本打向随之游的剑意瞬间反转尽数飞向周赵老,顷刻间在他身上刺出几个血洞。 随之游笑眯眯:“天哪,反转啦!” “你——” 周长老呕出一口血,脖颈见青筋毕露,另一手还在操持着符箓。 随之游问:“你淬体难不成只淬了两只手?” 掌门的金轮遁地许久,终于见势从地中突地冲出,从她脚下飞起仿佛要将她瞬间剖膛破腹一般斩裂。 然而下一刻,随之游轻轻一跳便轻松踩在转动的金轮之上,再次欠身,伸出剑来尽数砍落起一直在伺机攻击她的银镖。她口中似乎轻吟什么,手中通体如墨的剑便轻松微微显出如獠牙似的光,闪烁中,一根钉在地上的银镖颤动一下松动了。 银镖十分轻盈地飞舞起来停在她的剑侧。 刘长老大惊,却丝毫不敢分神,强行咬牙忍住翻涌的血施法号令银镖。 他低吟道:“影藏八方,物非所形,若有空无,则以银器锻八方之影……” 随之游听见这些念叨就烦,嘴上却也喊了句:“别听他的,听我的。” 她话音将将落下,所有银镖骤然暴起纷纷聚集在她剑侧,她伸着剑如搅水一般搅动这有银镖组成的长河。头一偏,那银镖根根竖起,杀意倍增,直冲长老掌门而去。 首当其冲的便是刘长老,施法之人反噬最终,银镖尚未落到身上便已经七窍流血。 银镖带起无数血花,如雨一般落下。 刘长老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周长老身上早已经扎满了银镖,血窟窿无数,手中法阵早已黯淡至极。 随之游看着他努力捏着符箓仿佛打算抽卡的姿态,笑了下,伸出了左手。 她再伸出食指,勾了下,仿佛在唤狗似的。 却听轰然一声! “砰——” 周长老那只手臂陡然炸裂,一道剑意打着旋从他炸裂的手臂中飞出,如同花似的飘舞起来,随后消散在空中。 “啊——!” 周长老哀嚎之中血泪俱下,汗水浸湿周深,眼球几乎被血液浸满,下一刻却也炸裂开来。 又解决一个。 掌老亲眼看着两名长老尽数没气,脸色也骤然煞白,然而本命法器却还在被她当球踩,更不知如何是好。 他呼吸粗重,跟头牛似的,鼻孔翕动。 随之游道:“你是自己了断还是怎么着?你自己动手还有全尸,但是我动手不一定了诶,你刚刚说话挺大声的啊?” 掌老额头满是汗水,咬牙中再次祭出两柄剑来,“你以为你——” 下一刻,随之游脚下两柄金轮陡然遁地,猛然从掌门身下再现。 又是一声惊天哀嚎。 没多时,便归于寂静。 大典内,血液飞舞,尸体横陈。 随之游将剑插在地上,支着剑柄,看向姜照影:“就剩你一个辅助了,怎么办?想开点,他们死的这么惨,是因为他们用的法器是这样的,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你要是只会护法的话——” 她话音未落,却见大殿内,黑雾骤然袭来,几乎要将整个大殿侵吞。 姜照影手中拐杖化作一柄剑,他放于腿上,指尖轻弹剑刃。 “当啷——” “当啷——” 怪异的剑声响起,破碎的尸体却立时悬于空中,紧接着囫囵拼凑出了个三个残破怪异的人。 弹剑御尸……? 禁术……? 不是,你们南阳派到底要出几个这种角色啊? 你到底谁啊? 随之游再次执剑,身后骤然撩起一片大火。 火舌攀附而上,一路攀爬到剑上,熊熊燃烧, 火除瘴气。 随之游挥动火剑,直呼自己是玩火的女人,脚尖一动不再管三座被缝合起来的尸体,而是直从弹剑的姜照影。 “当啷——” 剑被弹奏的声音实在难听。 姜照影却加快了弹剑的动作,一声声,愈发急促。 随之游耳边仿佛鸣叫了片刻,她踏空,脑中居昏沉起来!她有些竭力,却仍努力垫脚,再次踏空飞向姜照影,扔出手中剑来刺向姜照影。 瘴气愈发浓郁,三座尸体并不攻击人,反而随着剑声怪异舞动着。 凌乱嘈杂的脚步声反复在应和着剑声,又仿佛要踩乱这剑的节奏,嘈杂如魔音。 剑于空中打着旋儿,再次分裂散做十数道剑影,皆全赴他周身而去! 他披着的罩袍尽碎,面纱落下,仍专心致志弹剑。 随之游瞪大眼睛,周身瞬间发冷起来,“你……是谁?” 似乎察觉到她的眼神,毫无血色的他静静终于抬起头看她,笑了下,“你已经忘了我吗?不对,听你的声音,你没有忘。你只是不愿意认我。” 弹剑声停止。 三座尸体僵直不动。 瘴气也不再涌入。 他道:“已成。” 话音落下,随之游终于失去意识,疯狂啸叫的风灌入殿内。 姜照影将她接在怀中,静静坐在瘴气中心,仿佛要与她一同被这瘴气侵蚀一般。 * 江危楼的神识打入傀儡中,光影消散片刻,他便已来到南阳派的寝殿之中。仍是离开前的光景,但周遭气压极低,寝殿内外是如同死一般的安静。 房间内一片昏黑,窗外竟无半点光芒透进来。 若有似无的魔障之气萦绕在周遭,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没有活物存在似的。 不对……这股瘴气竟汇聚了整个门派几百年来的怨气,像是倒扣的碗一般狠狠扣在南阳派的头顶! 除去怨气外,竟还有阴湿至极的尸气掺杂其中。 糟糕,没想到几日,她居然还真是把南阳派闹了个底朝天,逼得幕后主使连着禁术大阵都能用得出来?! 江危楼一时间不知道是要佩服她的能耐,还是要佩服对方实在沉不住气。 当务之急是找到阵眼再破阵。 江危楼一面思考对策,一面离开寝殿。 整个南阳派一片漆黑,天空昏暗,无星也无月,只是纯然的黑。不少穿着不同颜色的弟子横七竖八的倒在南阳派内,仿佛睡得正酣。 连风也不曾有。 江危楼敏锐地察觉到瘴气的奇怪之处,它沉静至极,全无杀气和敌意。可是从这些瘴气中他嗅到了尸气,起码混合了以咒怨之气滋养跻身以及御尸两种禁术,若非为了屠戮这些瘴气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一时间想不通,却并不纠结,左手捻出法印开始找寻瘴气最为浓厚的地方——墓山。 倾整个墓山做阵眼,利用这些尸气倒是好手段。 江危楼正准备前往墓山,却突然想,澹台游如何了?这几乎是下意识的想法却让他蹙起了眉头,只觉得自己并不该思考这些。 看这瘴气做成的大阵,她想必此刻还在与那人斗法,应该是不必担忧的。 然而偏偏在踏入墓山的瞬间,几重法印陡然浮现,一道听不清的声音道: “止步吧。” 江危楼并不在乎,盘腿而坐,一手结印,一手画下符文开始解阵。 “你若离去,这些事情便与你不会有任何关系。” 那道声音这么说。 江危楼笑出来了,“不提现在我要找的人在南阳派里呆着,单说两百年前,这里也是为我统领的门派,怎么便与我没有关系呢?” 那道声音回复:“所以呢?” 江危楼道:“恐怕不能让你如意了,这关系我今日也算攀定了。” 那声音便再也没动静,取而代之地是浓重的瘴气,紫黑色的气体袅袅萦绕起来,诡异的“当啷”声不停。 迎合着这奇怪地“当啷”声,这沉静到死寂一般的空气中终于有风缓缓流动起来似的,再然后,便是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江危楼正好解开第一个禁制,再回首,只见横七竖八倒着的弟子们动作僵硬地从地上起来。他们姿势怪异,如同被操控的傀儡一般踟蹰着眼睛紧闭,面上却浮现安详的微笑,仿佛——身在梦境。 江危楼右手伸向虚空,几道惊雷从虚空中坠下,他指尖轻点雷电,光便化作几颗棋子。 越来越多的弟子随着这“当啷”声站起来,加入其中,蜂拥着朝着江危楼踏过去。 而另一边操控着一切的姜照影却仍然闭着眼,抱着怀里的随之游紧紧贴着,远远看过去,两人仿佛亲昵的爱侣再共同小憩一般。 时间过了或许很久,或许没有多久。 随之游睁开眼时,却先感觉自己被几个人强行押在某处坐着,面前则是一面铜镜。 还未等她打量周遭环境,却先听到房屋外传来几声高亢的唢呐声。 第64章 第 64 章 唢呐声高亢至极, 唱喝声不绝,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窗户的木框弯弯曲曲,透过窗户纸可以看见昏黄的光模糊透进来, 只是光芒时不时便有些斑驳,应该是有童子撒花或是喜糖。 但是不知为何,窗外斑驳的暗影似乎停止了片刻。 随之游专心致志盯着那些暗影,却又在某一刻仿佛感觉那些星星点点的暗影如同正在窥视一般。黑黢黢的暗影向周围四散, 却又是微微法光的, 仿佛一双双眼睛在紧紧盯着她。 可是下一刻, 那些斑驳的碎影又轻轻落下, 一切都似幻觉。 整个房间放眼望去都是红, 房间并不小,但是却犹如活物一般在放大又缩小,一下宽广得像是望不到尽头的红,一下子却又狭窄得好像连一个人都容不下。 黄色的铜镜里恍惚映出随之游的面容,她看得并不清楚。身后梳妆的几位娘子手劲很大, 粗粝的手按着她的肩膀, 发丝处似乎有什么正在梳理,不时便会牵动发丝扯得她有些疼。 随之游花了好一会儿理解面前的情况。 不出意外, 她应该是在大婚。 但是,为什么在大婚? 又是和谁在大婚呢? 她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但是具体忘记了什么呢? 随之游脑子有些昏沉, 想不出答案,梳妆的娘子动作轻柔了些, 一下又一下帮她梳着发髻。 期间,她似乎还在念这什么,大抵又是三梳白头到老之类的套话。 咿咿呀呀的声音连续不断, 音节却又模糊至极。 随之游听得并不清楚,只是感觉她们念叨得头有些痛,耳朵里仿佛有电流闪烁一般鸣叫着。 她也有些出声打断她们,但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开口。 过去了大概半个时辰,冗长的梳妆终于结束了,红头盖被披在她头上,几道力量搀扶着随之游出门。 随之游将将走了几步,便又听到听不懂的声音大声唱喝着,搀扶着她的梳妆娘子轻着好话安抚着她。但她仍然听不清楚,一切都犹如在梦中一般。 难不成修仙界已经发明了一种新的语言了? 随之游想破了脑袋,如同破译摩斯密码一般想要听懂,但是越着急便越觉得连耳朵都像灌了水似的听不懂。 隔着红头盖,她呼吸有些发热和困难,连带着精神也有些不振,不断想要睡觉。 陡然间,阵风吹来,许多花瓣自天空散下,不少落在身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轰隆——” 雷声陡然响起,将整个天空映出一片红,隐藏在黑暗中的高山上的大殿只浮现出暗红的影子。 光芒暗下的瞬间,红色天空下暗红的影子便也暗下消失。 梳妆的娘子们面无表情地搀扶着她继续走着,无星也无月的夜色下,唢呐锣鼓声高亢吵闹,许多道人童子站在山下两边夹道欢迎。如同梵音一般的唱喝声再次从四面八方传来,突然又所有声音停下,只剩婉转激烈的尖锐唢呐声刺破寂静。 鸦雀从山林中尽数飞出,狂风不停,红色的光芒从漆黑的夜色中突破而出泛滥洒下,惊醒无数沉睡的动物。 “呜呼——” 风声哽咽。 许多林中的灵兽奔腾着,嘈杂的脚步声激起大地颤动。 红光中,黑压压的鸦雀从大殿内飞出,一路铺到山门下,架成一座蜿蜒的桥。两名仙风道骨的道人闭着眼站在桥上,轿子凌空在他们身后,轿后又是几名道人。 道人们施法驱使着轿子,因漫山遍野的树林而他们面上微微发绿。 许久,轿子终于悬空覆在桥的拱顶之上。 梳妆的娘子们以手结印布阵,将被搀扶在她们之间的随之游以法阵架住,凌空而飞向轿子而去。 轿帘自发卷起,随之游被她们送入轿中。 她坐下的瞬间,恍惚感觉到有什么在落下。 是什么在落下呢? 或许是那些充当着桥梁的鸦雀并不甘心,纷纷飞走了。 轿子外,许多鸦雀肆意舞动着,甚至在纷纷拱动着轿子。 “啪嗒啪嗒——” “哐当哐当——” 沉重的敲击声一声声笼罩在轿子周围。 鸦雀们僵着身体,犹如啄木鸟一般用力撞着轿子。 那唢呐声再次响起,锣声、鼓声、镲声、礼炮声便蜂拥着要跟上唢呐,再次奏响着震天的喜庆! 随之游隔着红盖头,又隔着红色的纱帘,只能看见漫天的红! 一片纯粹的红色的天空下,红色轿子从空中晃晃荡荡地飞着,红色纸片轻轻飘落,八只红灯笼随风飘动,轿子红纱舞动着,红色摇铃颤动不绝。 放眼望去,好不喜庆!好不热闹!好一片红色的海洋! 这红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球,她突然感觉无来由的窒息,心脏闷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呕不出。 风越吹,随之游便越发头晕,手心几乎要沁出冷汗来。 轿子慢悠悠飘到大殿门口,层层红色纱帘点缀着大殿,风一吹,她隐约看见殿内无数穿着红衣的道人背对着她,他们微微岣嵝着腰,作揖庆祝着什么一般。 大殿中央,巨大的囍字红得要沁出血。 “迎新娘!” 尖锐到刺耳的声音突然惊起! 那身着红衣的新郎便从殿内飞出,身姿翩翩,面带笑意。 他站在了轿子外。 随之游没有下轿,只是坐着。 但他并不着急,只是对着她笑,黑发下,眼眸里如含春风。 站在轿子周围的道人声音毫无起伏,淡淡道:“新娘,下轿。” 随之游没动。 那道人便继续重复道:“新娘,下轿。” 随之游看着轿外的新郎,看得并不清楚,隔着盖头与红纱,她只觉得他面容十分陌生,陌生得让人难以分辨。 突然间,红光闪烁了下,她感觉他面容模糊了些许。 道人或许又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重复了几遍,或许并没有。 喜庆的音乐便在骤然间停止了演奏,连风都仿佛听了,寂静的空气中只要红色的纸片还在不断飞舞着。 许久,随之游终于下了轿子,新郎便伸出手来牵住她。 他握得很紧,冰冷的手没有任何温度,指尖粗粝至极。 在十指相握的瞬间,这冷意便顺着她的逐渐蔓延,她眼前黑了一瞬间,思绪恍惚片刻便感觉在某个时间,也是这般红色漫天。 不知名鸟类的叫声悠长至极,划破这满山的寂静,紧接着停止的音乐便骤然奏响。 * 南阳派墓山处,翠绿的林子早已经遍布血迹。 江危楼的白衣上已经遍布血迹,头发有些凌乱,面色有些苍白。 他一面迅速在林中飞着,脚下手中无数法印打出,将急速靠近的僵硬弟子们击飞。然而就在弟子们被击退的瞬间,便又有更多弟子僵硬着站起来奔赴过来。 浓重的尸气与血腥味无孔不入,被击退倒下的弟子顷刻间便有僵硬竖起,唤出一道道发出攻击江危楼。 昏沉的天空下,瘴气浓重,无边无尽的人或者是尸体涌动着,密密麻麻,望不到浸透。黑暗中,许多怪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脚步声、衣服摩擦的声音、法术攻击的声音、风吹动树叶晃动的声音……吵得江危楼心中一阵阵暴戾的情绪激起。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或许是中了这怨气大阵的印象,立刻口中轻轻吟唱经文,继续结印。偏偏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带着黑色光芒的法术朝着他背部打过来,江危楼一时不防,立刻被击中,身体一颤呕出几口血。 血液留在唇角,他额头冷汗更甚,黑发也愈发凌乱了些。 江危楼咽下几口还未吐出的血,指间泛光,踩着树枝轻巧躲开几道法术,又画出一道法术屏障,直接坐在树枝上闭上眼开始解阵。 再解开一个阵法,他就可以找到阵眼了。 江危楼这么想着,加速了画阵的速度,耗费这傀儡内剩下的神力。 “当啷——” 十数柄剑尽数飞向江危楼,又尽数被法术屏障所弹开。 法术屏障外的人见攻击不成,便愈发狂躁起来,喉咙间发出嘶吼喑哑的声音。 狂风袭来,将瘴气吹得更浓郁了下,以神力铸造的法术屏障有些受不了一般摇摇欲坠几乎要破碎掉。 结印画阵的江危楼不得不再次补上些神力,分神片刻,喉间便又呕出几口血,然而他并不在意仍然在闭眼唱念法咒解阵。 片刻中,几道芒星阵法散发着耀眼的金光,几乎照亮这片黑暗的山头。 光芒下,弟子们煞白发青的脸上打下些阴影,整齐划一的动作中怪异得几乎让人毛骨悚然。 几重芒星阵法的光芒逐渐黯淡,浓重遮人眼的瘴气也终于消散了些,光芒越来越暗,最终再无光芒。 最后的法阵终于解开! 江危楼面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鼻尖处落下几滴汗水,身上几道伤口的血液逐渐发黑。 他深呼几口气,两手再次合拢开始结印解阵。 南北方向,阵眼一处。 江危楼的黑眸逐渐染上金色,符文浮动中,眼下流出淡淡血液。 空气粘稠得不像话,他几乎要失去呼吸的能力,腹内仿佛有了几根冰冷的铁筷子在不断搅动着,慢慢的,血腥味再次上涌,疼痛搅动他几乎想要轻呼出声。 法术屏障外,弟子们还在不断攻击着阵法,带有怨气与煞气的法术几乎不断侵蚀着有纯粹神力铸就的法术屏障。 慢慢的,江危楼鼻间也涌出涔涔的血液,落在白色的衣袍上犹如绽放的鲜红花朵。 南北方向的阵眼上,黑色的法术如小型的龙卷风一样卷动着,竹叶连带着碎石画着圈儿,却又将正在卷动的风刺激出尖啸声。 慢慢的,星星点点的白光从中浮现,仿佛在与黑色的法术互相搏斗。 弱势的零星白光随着风卷动着,速度越来越快间,星星点点的光芒化作丝丝缕缕的光线,仿佛约束着黑色卷风的侵袭一般。 某个瞬间,卷风将白光彻底吞噬。 江危楼眼睛下的血液便愈发鲜红,几道黑色穿过他的腹部,刺出新的伤口。 下一刻,阵眼处被吞噬的星点白光便又从中浮现,白光化作的线极力控制着黑色卷风的舞动。渐渐的,白线逐渐粗壮,化作更为面积更为宽阔的柱体。 黑色卷风的攻击性便愈发强,呼呼的风声仿佛哀鸣又似怒吼。 白色的柱状光又在顷刻间化作片片锋利的金光,颤抖许久,金色的光芒越来越盛,将黑色卷风尽数吞吃下去。金色逐渐染黑,却又慢慢恢复澄澈的金光。 “轰隆——” 金光重现纯然纯粹的光时,阵眼处陡然炸开,巨石乱飞,在空中停滞片刻便尽数落在地上。 风再次停止,阵眼处恢复平静。 江危楼喉中呕出一口黑血。 破了第一处阵眼,还有三处。 * “一拜天地!” 锣鼓鼎沸,满眼都是红的大殿内却安静至极,除却司仪的一声唱喝外便再无动静。司仪平静地望着这对新人,他身后的红色烛光摇曳着,昏暗的红光下,他神情难测。 随之游站得很直,她转头看着身旁的新郎。 新郎官仍然是笑的,然后攥着她手的力道却越来越紧。 司仪说:“请跪拜。” 观礼的道人们沉着脸看着他们,红色的光芒下,他们的脸上同样并无表情,脸色甚至微微发青。 他们等了许久,随之游依然没有跪下。 于是他们便用着喑哑的声音起哄着,可是这样的起哄却并没有活跃什么气氛,聒噪的喜乐中,他们一声声重复这什么,说着什么,话音平静到犹如刚刚学会说话一般枯燥得没有办法起伏。 新郎仍然笑着,只是看着她,并未说话。 大殿内红纱轻轻舞动着,随之游的视线便愈发模糊,一阵狂风突然不知道从何处飞来,在一瞬间将随之游的盖头吹起。 “一拜高堂!” 司仪的唱喝声高亢尖锐。 “叮铃铃——” 大殿挂着的铃铛轻轻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一道黑影陡然闯进大殿内,恍惚中只能听见扑闪扑闪的声音,紧接着便更加肆意一般在满是红色纱帘的大殿内窜来窜去。 然而大殿内却没有道人在意这些一般,仍然麻木着脸起哄,唢呐和乐器奏鸣的声音不断重复着一个片段。 那黑影便更加活泼的乱窜,狂风不断,大殿内烛光明灭,一片红光也反复昏暗又再亮起。 “一拜高堂!” 司仪的声音沙哑起来,却仍然高亢,震得让人耳朵生疼。唢呐声终于吹到最高处,尖锐声音生生造出许多颤鸣! 风势越来越大,随之游的红色盖头骤然被吹起,吹起的瞬间那扑腾捣乱的黑影直直从空中坠落。 原来是一只鹰。 鹰身体僵直着不同,尖尖的喙中冒出点点白沫,爪子一动不动,几片羽毛仍在空中慢悠悠飘落。 红光闪烁中,随之游陡然发现,原来那片片飞舞的纸片,是白色的纸钱! 大殿内烛光翕动着,时暗时明,新郎官神情莫测地看着她,笑得十分诡谲。 随之游转头看向那些参加婚宴的道人,却发现他们尽数穿着白色衣袍,面上层层叠叠皆是僵硬腐烂的褶皱!众人的五官诡异至极,极其不相称,仿佛由不同的尸块儿拼接组合在一般。他们嘴上的弧度非人一般,直直地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张一闭,嘈杂的声音毫无起伏却又彼此交叠着诉说什么。 大殿内的囍字陡然间沁出点点血液,仿佛要融化一般缓缓流淌,囍字随着血液的流淌逐渐褪色。 装饰在囍字旁的花朵瓣瓣枯萎,发出难闻的臭气,中间的囍字终于从鲜艳过头的红褪做森冷的白。 新郎官仍在一旁笑吟吟,终于说话了,声音喑哑枯燥得如同刚刚学会说话一般。 他说:“阿游,为何不拜堂?” 在场的众人面上便再也没了诡异的笑意,齐刷刷换上冷漠的表情。毫神采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红纱滴着血,难闻的尸臭味愈发浓重。 他们整齐划一地走上前,几人率先施法,高强的威压强行押着随之游,仿佛要强迫她下跪一般。 “一拜高堂!” 司仪又面无表情地喊起来。 随之游却已经唤出剑来,左手结印,直直朝着面前的姜照影刺过去。 大殿外,雷电再次“轰隆”一声响起,照亮红色的天空。 随之游的剑上映衬出电光,将堂内所有的人的脸映出更为铁青森林的颜色,她剑刃向前,在刺中面前的新郎的瞬间,新郎身影化作一团黑雾。 大朵大朵浓稠的黑雾蒸腾在大殿内,在黑雾中,一道红色的身影隐约浮现。 殿内那些阴沉的死尸便僵直着暴起,无神的眼睛看着她,却突然抽搐了下身体,眼球便立刻用力上翻起来露出眼白,面上浮现出大大小小的伤口,伤口处满是缝合的痕迹。 他们机械地抬起手,无数道法术冲向随之游。 “一拜高堂!” 混乱的法术中,司仪岿然不同,继续喊道。 随之游头疼欲裂,感觉脑中涌动着什么一样,无数记忆要喷薄而出,却又被什么东西狠狠束缚住。 浓重的黑雾中,“当啷”声不断响起,悠长却又缱绻的声音不断响起。 “阿游,我等了你好久了。” “阿游,你为什么不和我拜堂,我们已经浪费了一次成婚了,不要再浪费这一次了。” “那一次也许是我任性了,不该要求那么多。” 连绵不断的声音应和着弹剑的声音,吵得随之游耳朵几乎要涌出血来,她咬着牙极力对抗着黑雾中的声音,细碎的记忆终于从牢牢的枷锁中溢出些许。 随之游执剑斩下几名道人,黑色腥臭的血液喷洒而出。 黑雾中,那道声音仍在诉说着。 “那天其实也很热闹是不是,所以这一次不能输给上一次。” “你为什么要拔出剑来?” “这么多年,你转世后还是一样,我一眼就认出你了,你为什么没有认出我来?” 他的声音愈发凄苦,然而这凄苦中却又压抑着什么情绪一般,她一时间分不清是恨还是怨,又或者是纯粹的不甘。 “为什么不拜堂?这一次我什么也不要了,只要这场大婚,好吗?” “阿游,阿游,阿游……为什么?那天,为什么……?” 随之游耳朵终于流出血来,鼻间血液也缓缓流淌,眼睛微微发红。 她一剑斩下几个冲过来的道人身体,然而几截断肢在地上仍然抽动着,没多时又复位重新组合在一起,继续麻木地冲过来。 随之游终于忍不住喊道:“你他吗是不是疯了?整个门派,就因为你的执念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你对得起你自己吗?你对得起你和我说过的大道吗?” 那道声音沉默了许久,却又吐出了几声歇斯底里的大笑声来。 “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这一场大婚!” “什么大道,什么神佛,我早就不在乎了,怨气也好恨意也罢,屠戮无辜又怎么样?这道到底是什么?为什么……” “阿游,你告诉我啊,阿游,阿游,阿游……为什么啊,那天为什么?” 他或许落泪了,或许无法落泪,笑意愈发癫狂,再无半分随之游熟悉的模样。但她根本无法回应,成群的尸堆不断涌过来又尽数被随之游斩断身体。 黑色的血液不断溅射在空气中,成片成片的尸体破碎落下,却又如同不断重生的蠕虫一般扭曲着逐渐拼凑在一起。 “当啷——” 明明只是弹剑,但是枯燥喑哑不成曲调的声音却逐渐有了灵魂一般,如泣如诉,哀怨不绝,恨意掺杂其中。 * 江危楼破开第三处阵眼时,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腥臭脏污的血液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染成了红色。 围攻他的弟子们因为三处阵眼的损坏终于消停了片刻,但他仍然不敢松懈,因为傀儡内的神力已经彻底抽空。他感觉眼前有片刻的昏黑,却还是强行支着身子不断在树林中穿行,僵硬的弟子们步伐迟缓得跟他身后,时不时仍有几个弟子打出法术。 江危楼穿行的动作其实已经减缓许多,一面调息一面寻找着最后一处阵眼。 暗沉的天空透出丝丝缕缕的金光,但没多时便又被一片浓重的黑吞噬掉。 他的眼睛几乎彻底变成了金白色,脖颈处隐约浮现几分黑线,这是傀儡不支即将破碎的征兆。 南北方向? 不对,哪里尸气虽然重,却并非源生之地。 东南方向? 不对,第二处阵眼便是从哪里出来的。 西北方向? 也不可能,不过是个障眼的法阵罢了! 江危楼愈推算,身子便越沉重,几乎要被那些笨重的弟子们追上。他看向暗沉的天空,又看着这群早已伤痕累累却麻木追赶的弟子们,垂下了眸光。 须臾间,他心下已经有了决定。 天宫处静坐的江危楼睁开眼,薄唇微张,金字真言从口中吐露而出。 “敬告诸神,南阳派内部动乱,怨气伤人,绝无姑息之可能。衍衡即刻调动全部神魂,下凡破阵,降下天机告示诸修仙弟子,所有惩罚衍衡一人承担。急急如律令,神祝。” 他眸中金光浮现,神魂终于从身体中尽数抽出,又如蝴蝶般扑腾飞舞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再次睁开眼,江危楼手中画出护符,八方大阵破土而出,星与月点缀其中。所有弟子尽数站直,法光均匀地落在他们身上,一个个紧接倒下,伤口尽数愈合。 江危楼淡淡地看着这帮“徒子徒孙”,一时间只感觉无奈。但他并没有再多看,天空阴云浮动,几颗黯淡的星星浮现,闪烁片刻,却又亮了起来。 他再次结印,星月结合的阵法从指间直直打向漆黑的天空,不多时,天空便显出金色的法阵光芒,法阵中落下一束束光。 江危楼站在光下,闭上眼捻住其中几道光线,陡然间睁开眼。 阵眼,找到了。 他遁去身形,直奔最终的阵眼。 阵眼处,是一颗又一颗漆黑的法球,球中并无任何光芒,大大小小的黑色法球缓缓转动着,发球下,是一片红色阴郁的法阵。 仅仅是靠近,江危楼便感觉那无尽的怨气和戾气几乎要扰乱心神,他半跪在阵法之上,一手插入阵法之中。 黑色法球便暴动起来,逐渐坍缩变大。 淡淡的金光顺着江危楼的指间不断深入土中,然而这阵法实在是高明复杂,即便如今他已经神魂尽数下凡却仍然要被这些几百年的怨气所纠缠着。 而另一边,随之游却也并不轻松,她隐约感觉到这些死尸的力量逐渐减弱。但无穷尽杀不死的尸体仍然让她几度想要骂人,她甚至感觉自己在刷木桩,永无止境的挥砍,如果上辈子她能碰到这么高强度的挥砍练习估计早飞升了,谢疾都挡不了她一剑。 最令人恼怒的是,她几度想要直接冲过去砍弹剑的姜照影,但就是被缠得脱不开身。 “当啷——” 弹剑的声音仍在持续不断。 随之游一弯腰,用剑砍断一道人的法器,侧目看着姜照影,道:“你想用这个耗尽我的力气是么?行,但你别让我这么无聊好吗?宝。” 弹剑的声音有一刻停顿。 随之游道:“来唠唠嗑呗,比如你是怎么搞乱南阳派的?再比如,你是怎么利用姜师姐,让她替你同时吊着的两位长老的?她的死也是你的手笔吧?为的就是让刘周二人的矛盾更加激化?我猜得没错的话,掌门入魔后传的新掌门不是刘周之一也是你的手笔吧?你分裂门派,让整个门派的弟子们互相残杀,就是为了吸收长老与弟子们的怨气和恨意不是吗?” 姜照影似乎笑了下,“全猜对了。” 随之游踩住几个道人的身体凌空飞起,砍下几个从背后攻过来的人,又道:“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我这么聪明?一猜就猜得到你在吸收怨气?这样让我很没有成就感诶。” 黑雾中的红影似乎动了下。 姜照影道:“那么聪明的阿游,是怎么猜到的?” 随之游笑了下,“你故意以我是否挑拨离间这个问题试探我时,就在敲拐杖,是想让我害怕或者烦躁来吸收怨气吧?你主动调和刘周长老时,他们的表情有片刻的呆傻,后来我发现互相残杀的弟子们也是突然熄灭了火焰,表情麻木。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观察很仔细,头脑很快,非常聪慧?” 姜照影也笑了下,重复道:“嗯,很仔细,很快,很聪慧。” 随之游突然又道:“对你,我从未有过片刻动心,从未爱过,从未真心对你。” 弹剑声骤然慌乱片刻! 就是这个时候! 随之游直直冲向黑雾中,手中剑金光浮现,几道剑影飘然浮现,带着凛冽的寒气与杀意。 “轰隆——!” 墓山处狂响一声,山体几乎倾塌,阵眼处黑色球体迅速转动变小,红色法阵几乎一瞬间化作猩红的血液喷涌而出! “轰隆——!” 大殿外电闪雷鸣,有片刻照亮堂内,刺去的剑上跳跃倒映着殿外的电光。 “咔嚓——!” 江危楼彻底碎掉阵眼,漆黑法球瞬间消散,露出阵眼处真正的模样! “咔嚓——!” 随之游剑刺过去的一瞬间,黑雾陡然消散,这一刻以瘴气与怨气遮掩着弹剑控尸的人终于无处遁形! 他看着她,白发金眸互相倒映出浮动的光来,然而面上却再无光风霁月的风采,只剩下阴森冰冷的郁气与阴冷。慢慢的,他身上的红衣逐渐褪色鲜艳的颜色,只剩下暗沉却又破旧的红,胸口处是黑色的血液与孔洞。 随之游握剑的手抽动片刻,最终在刺向他胸口时停住了剑,那剑尖便堪堪停在他身上。那剑尖却与那发黑的孔洞正正合适,隐约揭示着这孔洞的由来。她闭上眼,“我感觉到了,所有怨气都在散去,你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同一时刻,江危楼看着阵眼中心,原本自得的黑眸陡然颤动起来。他嘴巴微张,心脏急速跳动起来,喉咙中犹如被千百根刺扎中。他想发出什么声音,却什么也发不出,膝盖几乎失去任何力气一般半跪下来,拳头攥得苍白。 这是一处墓穴。 墓穴中棺材空荡荡的。 墓穴前,赫然写着江危楼。 南阳派漆黑的夜空逐渐亮了起来,褪去阴翳。 大殿内,随之游睁开眼,看向抱着自己的姜照影,或许是江照影,也或许是江危楼。 她道:“你不是他。” 江危楼道:“他不是我。” 他又说:“和你在一起的是我,成婚的也是我,记住一切的也是我,不是吗?” 江危楼紧紧搂紧随之游,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几乎想哭出声,但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他已经死了两百年,怎么会流泪呢? 他是江危楼吗? 还是只是因为执念,因为怨气,因为恨意,于是存在着两百年的记忆呢? 他并不在乎,他知道,他要在这里等到她。 快来吧,快来吧,快来吧。 他的爱人,他的师妹,他的阿游。 他不再需要大道,不再愿意渡苍生,不再渴望聆听天机。 他不是天帝之子,不是衍衡帝君,不是天机纵横的修士。 他只是江危楼,大厦将倾又如何,若是能摘取那一颗星星就好了。 恨了两百年,念了两百年,等了两百年。 快来到这里吧。 大道浑浊之时,苍生皆苦之时,天机沉默之时。快重返他的身边吧,完成那场婚礼,证明一切都不是他的臆想。 不是江边照影,镜花水月。 这一次,如果他不对她说要看星星,是不是能完成那场婚礼? 江危楼的指间黑色光芒逸散,露出森白指骨。 他道:“真不想让他……得到这一切……” 随之游眼睛微微发红,眼中仿佛有泪,也或许是眼睛本来就亮,“我也不想,你现在奈何不了我的,但是他不一定啊。你最多给我下咒,他万一想起来了把我囚住了怎么办?” 江危楼想要笑,却没能笑出来,身体缓缓消散,脸上几乎有一半已经化作了枯骨。 “当啷——” 他彻底成为枯骨,只剩破旧的新婚红衣和白色的黑发,曾弹奏的那柄剑坠落地上。 随之游看过去,想了好久,想起来。 这是他为她铸的剑,也是被她亲手捅入他胸口“物归原主”的剑。 终于,她喉间呕出几口鲜血,肩膀颤动。 黑色的雾气在上空浮动一瞬间,便飘然散去。 这是,江危楼的记忆,已经吸收了太多怨气的记忆…… 随之游站起身来,用脚尖挑起地上的剑,追着黑色雾气奔去。 * 阴翳的天空终于亮了起来,墓山中树影潇潇,阴云却又不知为何卷起挡住太阳。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林中,打在树叶上,却又落在山间。 墓山顶层,江危楼扶着棺木,指甲掐出了血,身体微微蜷缩着。 无数带着魔气与怨气的记忆源源不断涌入其中,傀儡内,神魂与怨气反复颤抖挣扎,他喉咙里不断涌出黑色血液。 那些曾经被忘却的东西一一归位,却又用力搅动着他的肺腑,几乎要使得傀儡破碎。 那一晚的星空。 那一日的婚礼。 “轰隆——” 雷声轰鸣起来。 江危楼张大嘴,再也说不出话来,鲜血直流,喉间只剩长长痛苦的吼叫声。 随之游! 澹台游! “你很像我一位故人。” “你能不能别叫我师妹?” “没错,我是有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 “她反正是坏女人!” “记忆力,你根本不爱她。” 江危楼眼睛里沁出血来,冰冷的雨落在身上,身下血液被雨水冲刷浸染开来,他颤动着身体只能发出如同破风箱一般剧烈喘息的气流声。 随之游,你负我,竟还敢再骗我! 他鼻间鲜血直流,视线几乎被浸染成全部的红,一如那日的婚宴! 偏偏这时,一个身影浮现。 她将他扶在怀中,手中雪白的长剑毫不犹豫刺入他的胸口。 江危楼再次发出痛呼声,她却将他搂得更紧,冰凉的雨水落在她的睫毛上,她话音一如既往地轻松,但这一次却含了些诱哄一般的温柔。 随之游轻声道:“忍一忍,江危楼,忍一会儿就好了。” 江危楼怔住片刻,他感觉自己躺在她怀里,他看见她的影子与他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一旦那些所思所念出现在眼中,他便没有了理智,没有了聪慧,也没有了头脑,恍惚起来,他感觉自己或许一动不动许久,又或许只是一瞬间。他费尽地转动着充血的眼睛,看见自己胸口插着一柄雪白的剑,看见血液从胸口喷涌着流动。他张嘴,或许出声了,或许叫了她的名字。 连绵的雨水如同丝线一般倾下,黏连在他的身上,这时他又感觉到有些冷。 明明天空暗沉,但是他觉得太过灿烂了。 随之游似乎又说了什么,但是他怎么也听不清,许久,他感觉有一道很远很模糊的声音传来。 “这些记忆全是魔气与怨气,你不能留着,但没事,好在有我,我帮你吸收,帮你记住。你呢,就不要记住这些了,安心当你的帝君,懂吧?看,危楼师兄,还是我对你好。” 他费尽地理解着她的话,在终于听懂的瞬间如同被兜头浇下冷水一般,所以因疼痛,因痛苦,因刺激所恍惚的神思终于回笼。 江危楼努力睁大眼睛,染血的眼里满是冰冷与恨,沙哑的嗓音终于突破牢笼吼出来:“放开我!不可以!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连记忆,都不留给他! 江危楼的手攥住她,疼痛的身体却仍然在抽动,体内的神魂与怨气反复纠缠搏斗。 他喊道:“随之游!你负我!你居然——” 江危楼没说完,喉间的鲜血便再次奔涌跑出唇边,他感觉自己脸上浮现了星星点点的热意。 他如同疯子一般挣扎着,用尽千百年来都未曾有的狼狈姿态声嘶力竭着想要阻止随之游的动作,猩红鲜艳的温热四处涌出。 江危楼终于溃不成军,神情竟浮现出一丝祈求,“阿游,不要——求你,不要让我忘记——不然——阿游——” 他话音悲怆,泪水与血水混合在一切。 随之游眉宇间的阴翳越发严重,却仍然嬉皮笑脸地接话:“不然,不然又要诅咒我吗?江危楼,我都说了,情情爱爱之类的没有你也活得挺好不是?说不定过不久都要谋权篡位当天君了不是?大好前途啊,记住这些有什么意思,而且我又不是害你,怨气和魔气留着对你有什么好?你要是当了魔尊,岂不是五界又要乱?” 江危楼的手从她肩膀滑落,狠狠攥住她的衣角,逐渐开始感觉陌生。但好在!好在他那盘踞在心中多年的恨意还未全部消散,他又哭又笑,伴随着嘶哑的声音的是源源不断的血。 他突然奋起,就着空中的猩红血液,强忍着痛意直接吻向随之游。 腥甜的味道混合着交缠的津液,两人的热气中逐渐布满了难闻的铁锈味道。 短暂的吻过去之后,江危楼的意识几乎要消散而去。 他咬着牙,用着怨毒却又亲昵的话音道:“五界乱了又如何,让我忘掉,可以。” 江危楼举起两只手攥住胸口的剑,用力将剑再次沉下去。 不是,你还没完了是吧? 随之游睁大眼,用力捏住他的手,“别再动了,你不要命了?!” 江危楼用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剑注入意识,痛得目眦尽裂,却终于开怀大笑起来,“以血为引,百年后,我会醒来,若感受不到此引,定倾覆五界!” 话音落下,所有带有魔气与怨气的记忆尽数顺着剑涌入随之游体内,而她怀中的江危楼也终于没有了任何意识与动静。 “轰隆——” 惊雷落下,云开雾散。 南阳派一片平静祥和,太阳灿烂,清风吹动树叶。 短暂的光芒过后,怀中人便如同打碎的瓷器一般片片碎裂。 傀儡消散于空气中。 随之游头疼起来。 娘咧,这人到底哪里这么多阵法和禁咒啊。 得,这会儿五界给她陪葬是吧? 她看着空荡荡的怀里,又看见那柄雪白的剑。 随之游垂下眸光,想笑,却没笑出来,体内怨气乱撞。 她需要赶紧去炼化净散这些东西了,但是,这演说可不能忘。 随之游拿起剑来,左手结印,挥动银剑在空气中刻下几行大字。 墓山树影婆娑,几只仙鸟飞过,风吹下几片落叶,地上遍布血液,却未曾有过什么其他痕迹。仿佛这里并未有人乱战过,也并未有人炸开过阵眼,更未有过一对怨侣离别过。 南阳派的弟子们纷纷醒来,只觉得身体疼痛难忍,身体却并没有伤害,众人直呼奇怪。 小绿醒来的时候还在自己的主峰大殿内,她恍惚了一瞬,有些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小睡了,却陡然听见殿外传来弟子们大声呼喊。 她下意识板着脸,身形一顿到了殿外,准备训斥弟子们失礼,却在离开殿内的瞬间愣在原地。 整个南阳派上空竟写了几行笔锋锐利潇洒的大字,内容用词却奇奇怪怪,充满了戏谑调侃。 “随书记到此一游,发现你们南阳派内掌门、刘长老、周长老、姜长老四名领导作风不行,贪腐内乱,为一己私欲割裂修仙弟子,实在可恶。于是本书记立刻积极展开清朗行动,扫黑除恶,现得以下成果:四名长老尽数诛灭。同时下达最高指示:新掌门是小绿,哦不,裴莞。随书记留。” 小绿一愣,站在原地,眼泪突然流了出来。 只有一人,会唤她作小绿。 这一刻,所有熟悉感终于有了解释。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眼泪却又流出来。 南阳派上空,随之游躺在剑上,两手枕在脑后,任由剑随风而去。 下一站去哪里好呢? 第65章 第 65 章 随之游一脚踹开魔尊寝殿大门时, 正是深夜。 “砰——”声巨响后,跟在她身后的魔侍各自面色苍白, 面上的魔纹都抖动起来, 然而谁也不敢紧接她,只敢虚虚举着手。 随之游闲庭信步走进最里侧的寝房,再次抬脚, 却见昏暗的房间内亮起昏黄。 “别踢了。” 含着点困意的声音响起。 黑色影子便浮现在门边。 “咔嚓——” 门便已经打开,裴澹披着外袍,黑发披散着, 睡眼惺忪。 随之游抱着手臂笑眯眯道:“你醒啦, 我来找你了。” “你这动静, 我不想醒也难。”裴澹拢了拢衣袍,斥退魔侍, 又看她:“你怎么进来魔界的?” “怎么不请我进你房间坐坐, 喝杯茶。”随之游挤眉弄眼, 又悄悄凑近他:“是不是藏着美娇娘?” 裴澹无奈摇头,便打开门,“进来吧。” 他指间轻点,房间内顷刻明亮起来, 桌上杯盘兀自动起来。 没多时, 一壶热茶便已经泡好。 随之游捧着茶杯暖了暖手,这才回他的问题:“你怕是忘了你这魔界里可是有魔修的, 又不像天界那样非得把修士分在下界, 我当然是略施小计骗了个小魔修混进来的。” “你真是。”裴澹无言, 又说:“大摇大摆进到这里,竟也没人拦你。” 随之游支着脸看他,“他们哪里敢。” 裴澹笑了声, 看向她的双眼,正想说话却蹙了眉头随后直接起身拉过随之游的手探了两秒,这下,他面上的笑意便彻底没了。 “你身上的魔气和怨气是怎么回事?”裴澹冷冷地问道,却又扯了下嘴角,“这下我倒也不用问你来做什么了,无非是来炼化魔气的罢。” “啊,不小心弄的。”随之游话音很平淡,抬起茶杯碰了他的面前的茶杯,“对了,上次重殊的事,怎么讲,谢了。” 裴澹没什么心情接受答谢,话里带着刺:“是么?我看你上次你倒是挺恨我的。” 随之游笑意淡了些,耸肩:“没办法,我亏欠他太多。” 裴澹沉默了片刻,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问:“你实话告诉我,你这魔气是不是和南阳派有关?” “这也能猜到?”随之游说完才想起来她用的是裴家的玉碟,又道:“哦哦哦想起来了,怎么讲,是有点关系,就那里有人用怨气大阵续命,我除乱的时候就沾了点。” “也不只是何等人物,昨日我才听闻江危楼调了全部神魂下凡,如今又昏了。”裴澹一时间有些奇怪,却又有些无奈:“没想到这么难缠,我说为何你在南阳派为何待了这么些时日还未动手。” 他说完,又捏了捏眉心,话音轻了些,“还以为是他碍了你的事,便特意为你拖了他三日时间,倒是我自作聪明了。” “啊,江危楼之前睡觉原来是回天宫啊。”随之游恍然大悟,又抬了抬杯子,再次嬉皮笑脸起来,“没事儿,那就再谢你一次,好兄弟。” 裴澹看了她许久,嘴角一勾便又是笑,最终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道:“你打算修养多长时间?” 随之游呲溜了口热茶,说话含含糊糊的。 裴澹没听清她的回答,也不多问,只是道:“若是想彻底炼化,起码需要半月时间。” 随之游将剩下热茶一饮而尽,略微发烫的热便劈开一条道,将寒气尽数驱走,面颊有些发红。 裴澹指节动了下,不再看她被热意熏得湿润又水亮的眸,“时间不早了,休息吧,这几日我会帮你准备炼化的丹药。” * 随之游在魔宫内炼化了两日,第三日,她憋不住了。对她而言这种盘腿而坐反复运功的修行方式,属实无聊又枯燥。 一大早,她便拽着裴澹逛魔界了。 “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随之游指着路边的小摊,挑了许多样小吃,回头看向裴澹,“兄弟,结账。” 裴澹站在她身后,手里已经握了两三串吃了一半的冰糖果子,半包糖糕,臂弯里还夹着几个话本。 他挑了眉头,“不许了,每一样都吃不完,偏让我拎着。” 随之游便很不悦地翘起下巴,“真是的,这不是体验下咱们曾经偷偷下凡的日子么,都用法术就没意思了。” “是是是,反正不是你拿。”裴澹如此说着,却还是施了法术,几枚碎银便出现在了摊主面前,“你买吧。” 随之游点头,这才笑起来,额边碎发飞扬起来,“算你识相。” 裴澹嗤笑出声,“德性。” 当然,之后她自然仍是吃了几口便嫌弃太甜扔给了他,还是他嫌手里东西太多尽数吃完了。 只是当他吃完最后一样糖糕时,突然才想起来,这是她最爱吃的。 下一刻,裴澹果然看见随之游抱着手臂,笑得戏谑,又冲他挤眉弄眼起来。 裴澹:“……你少来。” 随之游:“我还没说话,什么叫我少来。” 裴澹:“八成又是打算敲我一笔吧?” 随之游:“我这是怀旧好吧!怀念我们逝去的年少时光,你怎么这么误会我啊!” 裴澹喉结滑动了下,“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怀念的吧。” 随之游:“有,我第四次宗门大比后第五天,你忘了带钱,是我付的酒钱。” 裴澹:“随一,你就请过那一次。” 随之游:“算了我也不喜欢计较这些,糖糕的话你待会儿得再赔我一份,这总行吧?” “行行行,反正天下第一的随一总是——” 裴澹又气又笑,往日揶揄她的话便又从心里溜到嘴边,又在出口的瞬间意识到。 他止住了话头,看向她,却见她已经大摇大摆走到一家茶馆前。 茶馆前桃花灼灼,树下,她回过头和他笑着招呼道:“快过来!我听见里面在说书!” 裴澹看了她几秒,才不急不缓地走过去。 刚刚进入酒馆,那说书人的声音便已经摇了摇扇子,话音感慨:“诸位可是都知道,那修仙界向来瞧不起咱们魔界的人,向来高人一等,实际上腌臜事可多着呢!” 两人落座,小一上了壶茶。 街边耍把戏的魔族百姓吆喝着热闹,灿灿的阳光顺着窗柩落在桌边,几片花瓣吹进茶馆内。听说书的人喝了几声,说话人一拍惊堂木道:“前不久这修仙界听闻出了名奇怪的剑修,听闻那是一名白衣女子,手执长剑,杀人如麻!这白衣剑修姓随,唤作书记一字!” 裴澹似笑非笑地斜睨了眼随之游,“你倒是很有名。” 随之游捧着茶杯,眨眨眼,“毕竟,大家都会记得第一名。” 裴澹:“……” 他又道:“算了,听完便回去罢,我看你体内还存了这么些魔气与怨气,还是不要贪玩了。” “我觉得差不多了吧,最严重那些这两天都——” 随之游正想继续说什么,又听见说书人慷慨激昂道: “巧的是,这随书记虽是修仙界众人,却偏偏同咱们一般最是看不起修仙界的人,前有鸿蒙派,后有南阳派,她专杀这些门派长老掌门,这为的是什么?为的可就是治治这些修仙人的臭毛病啊!听闻鸿蒙派中,她以一剑之力大破鸿蒙派山门,斩下掌门的头颅后更是猖狂饮血!” “咳咳咳——” 随之游一时间忘了咽口水,剧烈咳嗽起来。 裴澹强忍笑意,肩膀微微颤动。 “南阳派里,她屠戮掉半个门派,杀掉四名掌门,数百名弟子。血啊,染透了整个山头。她闻到血便发了狂,直接毁掉了半座墓山,只为把死尸挖出来敲骨吸髓……” 说书人愈发情绪激动,口水喷洒,堂下一片叫好。 随之游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神经病吧!她是杀人,不是吃人啊! 裴澹终于憋不出了,喉间发出奇怪的笑声,笑得桌子都晃动起来。 随之游在桌下踹了他一脚,“别笑了!” “嗯……好呃……哈哈哈哈……” 裴澹收了腿,嘴上答应,却还是没忍住开怀大笑起来。 随之游咬牙,“哼”了声,伸出手来:“给我钱,我去买糖糕,气死了,说的什么东西!” 她拿到钱出去时,面上还愤愤不平。 没多时,裴澹便看见她拎着包糖糕,靠在茶馆前的桃花树下,朝着他做了个鬼脸。 裴澹便低头笑出声来,再抬头,见她似乎在和一个卖果子的小姑娘说着什么。没多时,那小姑娘便直接朝着他过来,很快便站在他面前,颇有些害羞道:“这是刚刚那个姑娘给你的。” 裴澹看过去,却见小姑娘递过来一枝桃花,和半包糖糕。他怔了下,立刻站起身看向茶馆门口。 桃花树下,花瓣轻轻飘扬,落英缤纷,只是那抹白衣已然不见。 裴澹闭上眼,睫毛翕动几下,平静道:“好的,谢谢。” 他接过来桃花与糖糕,打开糖糕,却见里面夹着张小纸条:“剩下这些魔怨我能对付,走咯,糖糕请你。” 裴澹坐下来,喝了口茶水,就着茶一口口将糖糕咽入喉中。 他吃得很慢,也坐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才揣起那一枝桃花离开。 * 随之游直接从魔界下到了凡间界,她决定暂时去人间刷刷功德,刷到魔怨没了再回修仙界杀几个掌门玩玩。 但是她平日大多是从修仙界到人界,这次从魔界下来还是第一次,没多时就有些头疼了。 这是完全连绵的荒山,看来五界中对魔界歧视确实还挺多的,毕竟修仙界下凡过了渡界山就能传送到繁华的城邦里,但这儿看起来可像是荒凉的边疆地界。 果然不出所料,随之游御剑飞了半个时辰只见到几处极小的村子。 这么小的村子,估计外来人不好混进去啊。 随之游继续硬着头皮飞,飞了许久,突然感受到一处灵气颇为浓郁的山林,山林虽显得有些陡峭阴森,但山下却有个不大不小的村落。 就这吧。 先在山林里运功调息炼化到明早,再下山混进村落里。 虽然实在讨厌调息运功,但现下这时辰也不好去村落里落脚。 随之游施法降下剑来,轻巧落在山林中。 这片高山连绵耸立,古树粗壮巨大,高不可攀,树影相连,几乎遮天蔽日。 她走在其中,踩得不知道哪年的枯叶嘎吱嘎吱响。 突然,一阵冷风吹起婆娑树叶,窸窣声中透着几分诡异的空洞。 紧接着,浓郁的雾气歘然袭来,将整个林子内都染成白蒙蒙一片。 “叮铃——” 悠长的银铃声响起。 再然后,尖尖的啸叫声如同颂歌似应和起来,古怪的筝琴萧声尽数弹起。 白蒙蒙的雾中染上几分天色的昏沉,然而极远处,仿佛有一片巨大的暗影悠悠行来。 随之游直呼救命,连忙攀上了枝叶繁茂的树上隐匿气息。 服了,难怪灵气浓郁,原来是些妖怪们修炼的地方。 不过看这动静,是什么仪式吗? 随之游倒是知道许多妖怪种族里都有些奇奇怪怪的仪式,一般都是大妖主持,还要巡视山头之类的,现下她便应该是误入了这仪式中了。 随之游有些头皮发麻,不知道这大妖怪实力如何,会不会发现她然后攻击。 杀个掌门长老还好说,弟子们大多时候换个人管就行了。杀妖怪就要讲究了,杀了大妖怪,小妖怪们可是会群起攻之不死不休的。 她想了许久,只感觉那唱喝声越来越大,银铃声也越来越近。 随之游缩着身子,又等了片刻,终于,那巨大的黑影现出了真形。 巨大的宝架之中,丝绸纱帘随风晃动,八方角铃晃动,轿上点缀无数华彩图画,高悬而行。轿中影子怪异,似乎有什么轻晃。 雾气愈发浓郁,微微细雨落下。 轿下,八只颜色各异的狐狸们穿着衣袍,各自抱着乐器,两爪弹奏,两爪行路。它们一边演奏乐器,一边以奇怪地步伐行走,似是舞步般或转动身体或倾身屈膝。 随之游两手揉了揉空气。 好可爱!好想凑过去狠狠吸两口啊! 她强行克制着自己叫出声,然而心脏还是在怦怦跳,这一刻,对于毛绒绒的渴望完全盖过被大妖怪发现的恐惧了。 “当啷——” 八方宝架中,华丽的声音陡然弹向。 浓艳的法光随着琴音骤然变大,几乎要照亮正片山林,不知是雾还是云丝丝缕缕吹拂过来。 珠帘晃动,纱帘被吹起一角。 宝架中,巨大洁白的狐狸穿着彩色锦袍,九条尾巴晃动,额上是细长红色花钿,狭长眼下点缀朱砂神印。 它抱着金色琵琶,指尖弹奏中,彩光愈发皎洁盛艳。 慢慢的,整座山的树林尽数弯曲疯长,却偏偏露出一片天空。 天空之上,青色月亮灿烂夺目,光芒洒落在九尾狐的毛发之上,愈发衬出这洁白毛发如银辉般耀眼,堪比银绣丝绸,漂亮得惊心。 大狐狸拨弄琵琶的动作越快,琴声便越欢快越急促,嘈杂动听。 彩色光芒盛极之时,它微微睁开眼,澄澈发光的眸中散发着神性的慈悲怜悯。 诸狐抬起头,嗷呜唱喝着。 但陡然间,宝架却正正停在随之游所在的那棵树前。 随之游心一抽。 第66章 第 66 章 华美的乐章仍然在奏响, 七彩宝架却正正停下,小狐狸们纷纷抬首望向宝架。紧接着,它们的眼睛继续往上抬, 开始望向树冠。躲在树冠中的随之游屏住了呼吸, 紧紧地盯着宝架中的九尾狐。 它似乎并未注意到什么,仍然垂首握着琵琶,白色的毛绒绒爪子按在琴柱上。 随之游看着没忍住动了动手指。 好想捏捏。 它尾巴轻轻晃动了下, 并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动了动爪子。 琵琶声当啷响起,宝架慢悠悠离开,那彩色光芒耀眼不绝。小狐狸们便再次起舞,扭动着屁股,毛绒绒的大尾巴晃动着, 跟随着宝架慢悠悠晃动起来。 它们跳着古老怪异的舞蹈, 仍在进行着仪式,奏乐的声音越来越远。那一轮散发着灿灿清辉的月亮便也要跟随着它们一般,慢慢地远去。 许久,奏乐声彻底消散, 那浓重阴森的雾气也逐渐淡去,山林中的湿冷也褪去了。 随之游又蹲了一刻钟, 才终于翻身下树,靠着树干松了口气。 她一时间门搞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被发现, 但这里恐怕是不能久待了, 可现下御剑或是遁形传送都会法术波动,她也不敢确定会不会被举行仪式的狐狸们发现。 为今之计,只能先搪塞一晚明早再离开,只可惜原定的运功调息是万万不能了。 随之游沿着相反的方向一路朝着一处山丘走去。 倒也感谢这群小狐狸们的仪式, 如今林子里的路被月亮照得十分亮,她倒也不用再施法找路了。 到了小山丘,她也不嫌脏,直接倒地一趟开始看月亮。月亮周遭星辰璀璨,云如纱雾,周遭树影轻晃,夜风轻巧地吹拂着她的脸。 糟糕,喉咙好痒,这是要吟诗了! 随之游嘴巴张了张,又挠了挠头。 算了。 她兀自想了许多事,东一榔头西一锤子,想了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这漫无边际的思绪中,随之游突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 随之游惊坐起,警惕起来,“谁?”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瞬间门消停了。 随之游眼睛一动,继续道:“别藏了,我看见你了,出来吧。” 四周仍是一片寂静,仿佛方才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幻听一般。 随之游继续道:“别挪你那身体了,过来吧。” 那发出声音的人终于屈服了一般,委委屈屈从一处草丛出来,在月色下露出了真容。 随之游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道行看着并不是很高,身子小小的。它很是害怕一般,四只爪子小步小步地踩着沙子,尾巴警惕地竖着走过来了。 她一时间门有些被可爱到,方才冷冷的话音也柔和了些,“我并非有意闯入你们的山头的,明早我就会离开,不会伤害你们的。” 那小红狐狸有些犹豫地抬着脑袋,嘴巴一张吐出尖尖细细的声音,“真的吗?” 随之游点头,“真的。” 她顿了下,又道:“不过你可以过来么?我觉得你的毛发好漂亮,想看得真切些。” “真的吗?”小狐狸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瞬间门跑动起来到了她手边,它仰着脸道:“其实我也觉得我的毛发很漂亮!等我能化形了,一定也很漂亮!” 随之游一面含笑听着,一面迅速出手将它拎起来抱在怀里,轻轻摸起来了它的脑袋。 它起初还有些抗拒,骂了几声,但被摸久了,立刻又咕噜咕噜起来,几乎忘了说话。 随之游话音压得又轻又柔和,“只有你发现了我吗?” 小狐狸含糊道:“不是啊,还有好多。” 随之游又问:“那为什么只有你啊?” 小狐狸道:“大狐狸们都去祈福大典啦,只有我们呜呜,它们非要让我来嘛。” 随之游抚摸小狐狸脑袋的动作更加温柔了,“那它们都去哪里了呀?” “呜……它们都……都藏在……” 小狐狸被摸得晕晕乎乎,话音断断续续,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尖细的声音打断。 “我就说她一点用都没有啦!这就被骗了!” 听着话音倒是很生气的样子。 随之游心念一动,几道剑影寒光毕露,将传来说话声的草丛尽数削平。 瞬间门,七八只颜色各异的小狐狸全部露出了真容,它们尽数靠拢着在一起,眼睛里满是惊讶害怕。 但下一刻,却见她走过来,轻柔地将怀里的小狐狸放在它们中间门。 她又道:“你们若是害怕,我离开便是。” 随之游想了想,又抖了抖袖子,从袖子里抖出一大堆青色小果子。这是她方才摘的,想着过夜时消遣着吃,现下看来有更大的用处了。 结果这些果子将将抖落,这群小狐狸便立时睁大了眼,视线一水儿跟着果子一起抖着。 好一会儿,其中一只小狐狸才微微直起身,伸出爪子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说:“不离开也行,就是,嗯,你要把果子留下。” 随之游倒是有些惊讶,“这些果子长了许多,你们居然喜欢这些么?” “这些果子平时不能多吃,吃多了掉毛,所以他们都设了好多禁制哦。”另一只橙黄色的小狐狸有些愤愤不平,“但是掉些毛怎么了!我们狐狸都掉毛好不好,跟果子有什么关系!” 好可爱,受不了了。 随之游看着这帮小狐狸说话,心有些融化,又说:“既然如此,这些果子你们还是不要多吃,一只领两颗果子,但你们得陪我一会儿。” 她顿了下,“我想摸摸你们。” 小狐狸们这时候又警惕起来了,互相看了看,唯有先前那只探路的小红狐狸答应得最快,又说:“她摸得好舒服哦,是真的!这是个好差事!” 于是那些犹豫警惕的小狐狸们,便立刻答应了。 没多时,每只小狐狸都啃上了果子,被随之游摸得嗷呜嗷呜叫,到最后连果子也不馋了,拱着手非要让她再摸会儿。 但没多久,一阵叮铃铃的脆响响起,小狐狸们全都立刻坐直了。 随之游有些莫名,却听其中一只小狐狸道:“我们要走啦!聚会要开始啦!” 她问:“聚会里,都是你们这样的小狐狸吗?” “当然不是,还有好多大狐狸呢!”小狐狸有些骄傲,又依依不舍道:“这座山的山头祈福大典结束啦,你要是想走要赶紧走,被大长老们发现你就跑不了!” 随之游也有些依依不舍,轻声道:“好,等你们走了我再走。” 小狐狸们各自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手,算是完成了一个告别仪式一般,小小的身影扑腾着消失在了山林中。 随之游轻轻叹了口气,回味了下抚摸着小狐狸们的滋味,寂寞地搓了搓手。 呜呜呜,好软,好蓬松,好可爱! 她舍不得! 随之游将地上剩下的果子拾到怀里擦了擦,准备趁着它们聚会赶紧离开,刚起身却又看见一只纯白的狐狸抬头看着她。 它的皮毛在月光下愈发显得耀眼灿烂,狐狸眼下点着朱砂,蓬松的尾巴摇晃起来。 看体型,好像比刚刚那些狐狸大一点点,应该是年岁大一些? 它静静地看着她,漂亮的金眸中似乎含着笑,又含着几分其他情绪。 随之游一时间门不敢惊动着只漂亮的狐狸,却还是伸出手里的果子晃了晃,试图勾引。 没多时,那小狐狸便姿态优雅地走过来了,步伐婀娜。 它并不惧怕她,慢悠悠走到她面前,两只爪子扒着她的手臂便轻巧跳进了它怀里。 随之游:“……?!” 这……这是什么?这是恩赐啊! 她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好一会儿,她听见小狐狸话音很轻,“摸摸我呀。” 随之游便立刻伸出手,轻轻挠了挠它的脑袋。 它又道:“我刚刚听到小狐狸们说,在你这里可以领果子,但是要给你摸摸。” ……救命,这话听起来,感觉她有点像诱拐犯! 但这下,她也放下了些警惕。 看起来只是个有点馋的小狐狸啊。 随之游放下心,将它放在膝盖上,一手轻轻摸了摸它脑袋,另一只手捏着果子递给它。 它没有接,只是伸了个懒腰,露出毛绒绒的肚皮。又靠在她臂弯里,斜睨她一眼,颇有几分风情。 随之游会意,将果子喂在它嘴边,它这才微微张嘴,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咬着果子。 吃了两颗果子后,小白狐狸才慢慢从她怀中起身。 随之游问道:“你也要去参加聚会了吗?” 小白狐狸点头,又笑眯眯地道:“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随之游摇头:“我无意闯进来的,若是被发现了就不好了。” “没事的,聚会可热闹了,其他狐狸不会发现你的。”小白狐狸不以为意,又说道:“而且现在是狐族的祈福大典,是欢迎有缘人来的,只要你没有坏心就可以了。” 随之游支着脸,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坏心呢?总不能因为我摸了摸你,给你吃了几颗果子就觉得我是好人吧?有坏心的人类都很会装的。” 小白狐狸却像是愣住了一般,没有再说话,只是金色眼眸里的光渐渐黯淡了些。 它看起来好像有些悲伤。 随之游想着,却还是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谢谢你邀请我,但聚会我就不去啦,也准备下山了。” 她又将衣袍内剩下的果子尽数推给小狐狸,道:“你可以分给其他小狐狸,也可以自己偷偷吃,但不能吃太多。”随之游说完抖了抖身上的狐狸毛:“毕竟你们确实好能掉毛哦。” “你说得对,坏心思的人类总是看不出来的。” 小白狐狸突然这么说。 随之游奇怪地眨了眨眼,却又听它道:“不过在离开前,你能不能再帮我摘一处树上的果子?长老也不让我们吃那种,可是真的好好吃哦。” 她看过去,小白狐狸很是殷切地样子,狐狸尾巴晃来晃去。 它见她没回话,垂着脑袋,话音有些难过,“没事啦,如果不行就算啦,要是你想赶紧下山就现在离开吧。” 随之游看着它脑袋上尖尖的耳朵和白绒绒的毛发,有些顶不住。 算了,她这么强,又不是打不过,有陷阱又怎么了? 随之游这么想着,便点头:“可以。” 小白狐狸便很是开心一般,后爪一垫,便跳到了她怀里,用脑袋蹭了蹭她下巴。 仅仅半刻钟,她已经到达了小白狐狸说的那一处地方。 一棵树下,挺着一座流光溢彩的宝架,纱帘轻轻晃动中,一道模糊的身影坐在其中。突然,宝架之中飞出十数条白绫直冲她而来,将她直直卷起个蚕蛹一般直接卷进了宝架内。 宝架内灯光昏黄,车驾内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绸缎生光。 一名含笑的白衣郎君悠然看着她,手里握着一只白色狐狸布偶晃了晃,笑眯眯道:“看来,坏心的人类还是不如坏心的狐狸狡猾。” 随之游:“……” 草,原来,那九尾狐是你啊! 第67章 第 67 章 随之游直恨自己脑袋没转过弯,居然没想过这五界能有多少九尾狐,硬是没往仲长狸身上想。这下出事了。 宝架御空飞起,银铃声不绝。 随之游跟蚕蛹似的在他怀里待着,仲长狸的手轻轻放在她头上,狭长的眼眸里满是戏谑,“怎么不说话了?” ……现在一掌把自己拍失忆了还来得及吗? 随之游心中警铃大作,迅速想着对策,额头几乎要起一层虚汗。这仲长狸,抓人怎么也没个技能前摇! 算了,一招鲜,吃遍天! 随之游决定立刻返场转世版随之游角色包,不过可惜这次只能真人出演了。于是她咬牙挣扎得更厉害了,蹙眉喊道:“治山帝君对我要杀要剐都无所谓,何苦这般折磨我!” 她也没等仲长狸接话,便又流出泪水来,“之前我扮做花妖也是无奈之举啊,并非有意欺瞒帝君,再后来于婚宴上,也属实是——” 仲长狸笑吟吟地接话:“也是被逼无奈?” 随之游重重点头,表情愤慨,“是啊!帝君明鉴!” “那——”仲长狸看着她,话音很低,“后来你为他流泪,甘愿喂下肩头的肉,甚至与他相拥,也是被逼无奈?那你的无奈也太可怕了。” 随之游:“……” 她强装镇定,一本正经道:“帝君,你信我。真的,我全是被逼的,被谁逼的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气氛到了,我就不由自足这么干了!” 仲长狸了然点头,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她的黑发,没再说话。 随之游眨着眼,决定先把自己的人设补全,于是很是谨小慎微地道:“欺骗帝君是我不对,但我确实不知,哪里值得帝君这样骗我?” 她又轻轻伸手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又道:“莫非,帝君也是前世与我有缘?但是我记得八海帝君不是说过,我前世是——” “他说什么你信什么?”仲长狸嗤笑一声,却又看向她:“你莫非是想同本君说,你已经转世了,所以一切都与你无关?祈求本君放你一马?” 随之游点头,理直气壮道:“治山帝君如此讨厌八海帝君,却难不成也还是要殊途同归,也要拿我当替身?” “子游,仍是如此善辩。”仲长狸眼睛弯弯,又道:“不过,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转世也很难说不是么?” 随之游心中一惊,直呼此子恐怖如斯,居然从问题根源要解决她! 她瞠目结舌,一脸匪夷所思,一把抓住他的手摸贴到肩膀上,“帝君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若帝君不信,为何不干脆摸摸我的骨头,看看我的岁数?!” “是又不是对我并不重要。”仲长狸的手停留在她的肩头片刻,指尖轻轻摩挲了下,逐渐滑动到了她胸口处。他微笑起来,很有些让人住摸不透,又说道:“子游,我已经不是当年那只不经事的狸奴了,纵你再巧舌如簧,也是无法让我改变心意的。” 随之游垂下眸光,问道:“所以帝君要怎么样呢?折磨我吗?还是把我杀了去?” 仲长狸顺着胸口,两指捏住她的下颌,“自然是……让你将我受到的苦尽数尝一遍。子游,这是你当年说过的话,不要忘了。” 随之游:“……” 说是说,做是做嘛! 他话音落下,于空中飞驰的宝架也适时停下,两人还未出宝架,却已先看到山中点点荧光于空中飞舞。 仲长狸手握一道光化作折扇,轻轻在随之游身上点了点,顷刻间她身上束缚尽数消失。他将她扶起,握着她的手下了宝架。 这也许便是青丘山的主山了,青山绿水,层峦叠翠,家家户户皆有灯笼银铃和喜庆装饰。 仲长狸牵着随之游慢慢地走着,山间飘然着星点光芒,萤火虫飞舞落在他们身边。随之游没忍住看向仲长狸的侧脸,想了许久,才问道:“那你要怎么让我把你经历过的东西再经历一遍呢?” 仲长狸侧头,晃着折扇,却拖长了话音,“这个嘛,本君也还没有想好,所以你得先在本君身边呆着。” 他攥紧了她的手,荧荧的光芒打落在他脸上,照不出半点笑意,“不仅要在本君身边呆着,还要供本君差遣,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然后等本君腻了,厌烦了,我自然会放你走。” 随之游欲言又止,根本没听懂什么意思。 一下子要折磨自己,一下子又让自己呆着,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啊?能不能来个痛快的? 下一刻,她突然觉得他不那么痛快也挺好,因为仲长狸指着萤火虫对她说了一句话。 “本君今日夜来烦心事颇多,看着这些萤火虫更是睡不着了,你便帮我全部捉了去。” 仲长狸笑眯眯的。 随之游十分震撼,问道:“帝君有没有考虑过,闭着眼睛睡觉?” 仲长狸还是笑,“那子游有没有考虑过,现在你可是来了我的山头,强龙难压地头蛇呢?” 随之游:“……那有酬劳吗?” 仲长狸很是惊讶一般,九条狐狸尾巴在身后晃了晃,他握着折扇敲下巴,“你先前摸的那么些小狐狸,难道还不够你的报酬吗?” 随之游:“……你玩仙人跳是吧!?” 仲长狸叹了口气,又显得很是宽宏大量一般,摇摇头,“那好吧,既然子游如此斤斤计较,我也没办法了。” 他摇身一变,化作了一只模样可爱的小白狐狸,姿态骄矜地往她怀里一跳,两只前爪搭在她的手臂上。 随后,仲长狸便趴在她怀里,一副子十分纡尊降贵的语气:“现在可以了吧,你就一边抱着本君,一边帮本君捉萤火虫吧。” 他顿了下,又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不过动作要轻些,本君今天飞了三四座山头祈福,可是很累的,不要打扰本君休息。” 随之游:“……?” 服了,就不能用点爱情推拉小把戏来惩罚她吗!为什么! 她心中愈发愤愤,却还是一边护着怀里的小狐狸,一面开始捉萤火虫。 忙活了许久,随之游却又突然听见怀里的小白狐狸道:“子游,把它们放了吧,突然又觉得它们好可怜哦。” 随之游:“……” 她怒火中烧,一把薅住仲长狸的脖颈皮揪起来:“仲长狸你看我想不想萤火虫?可不可怜?像不像小丑?” 小白狐狸无辜地看着她,尾巴摇啊摇,低头蹭了蹭两只前爪,“明明你前世也这么对我的,我只是还给你你怎么就这么生气啊?” 随之游:“你再说一遍!我什么时候让你给我捉过萤——” 她止住话头,却见小白狐狸歪了歪脑袋,狐狸眼甚至眨了眨,“你不是已经转世了吗?” 随之游:“……” 坏咯,被套话咯,不想活咯! 小狐狸又蹭了蹭爪子,仿佛在洗脸似的,却愈发显出狡黠来,“子游,你要不要再找点借口说服一下我?” 随之游:“其实,我确实知道,是这样的,我恍惚——” “你恍惚中梦到过,但你不知道对方是谁,你知道这是前世的事情,可是你觉得跟你没有关系是吗?” 小狐狸从善如流地接话。 随之游:“……怎么还带说我台词的啊。” 她像是叹了口气,知道事情避无可避一般,将手收回来,把小狐狸放到怀里坐在了树下。 小狐狸费劲地从她怀里探出毛绒绒的脑袋,很是温驯地枕在她的手臂上。静静地看着她将捉到的萤火虫放走,细碎光芒飞跃离开,仿佛有一条流动的繁星长河从她指尖飞出一般。 小狐狸听见她问:“是我,我没有忘记。所以仲长要怎么样对我呢?” 狐狸便像是笑了一般,狭长的眼睛弯弯,一只萤火虫落在它鼻间上,它仰着脑袋,蓬松柔顺的毛发被微风吹拂起来。 仲长狸道:“子游,陪我再去一次凡间吧。” 随之游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狐狸。 小狐狸又说:“我可以不计较第十根尾巴,也可以放下碎掉的妖丹,忘记曾经中的那一剑,只要你陪我再去一次凡间。” 它从她怀里钻出来,跳到了地上。随后用伸着前爪,轻轻用脑袋推了推她的手。 “子游,等等再见。” 它话音落下,身子骤然悬浮于空中,荧荧光芒迸发出来后化作了一只堪称巨大的九尾神狐。 如轻纱一般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树下的随之游,它慢慢地从空中飞向她,用鼻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尖。 几乎是瞬间,两人所在的这片山峰古树拔地而起,近乎高耸入云,点点光芒愈发欢快地在他们身边缠绕起来。 第68章 第 68 章 “各安方位, 备守坛庭,太上有命, 搜捕邪精。” 谢疾将剑插入土中, 两手结印,荧荧金光从剑尖蔓延至土中。下一刻,土中泛着青紫色的邪祟之气便立时如蛇一般缠绕着剑攀附而上。 他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又弯下腰,两指直接伸向剑刃滑落。 “呲啦——” 鲜红的血液顺着剑刃滚落, 犹如落在灼热的火炉内一般顷刻化作水汽。 但那攀附而上的邪祟之气仿佛被这蒸发的血液阻挡住一般, 几度欲要再次攻击,却终究是落了下风。 剑尖的金光便已化作了橙红的颜色, 将所有黑紫颜色尽数驱散。 谢疾拔出剑来, 淡淡念诵土地安神咒, “护法神王,保卫诵经,皈依大道, 元亨利贞。” 最后一句念完,整片大地如龟裂一般泛出金光似的裂痕, 紧接着许多神灵便陡然从金光中现身, 朝着他浅浅颔首,随后消散。 谢疾收起剑, 算了下时间。 下凡已有半月, 人间魔气已净化得差不多了, 从魔界窜逃的几只魔族已经斩杀, 现在待八方土地神继续修复土中灵气后便可以回去交差了。 但奇怪的是, 原本只需半个时辰便能结束的仪式, 他却硬生生等了一个时辰才见他们结束。 谢疾蹙眉, 黑眸平静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们解释。 八方土地神们面面相觑,仿佛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一般,视线是跳来跳去。 谢疾没空打哑谜,直接问道:“确定完成了?没有残余的地界被疏忽了?” 其中一名小神点头:“这个自然,这次浪费时间多些的原因主要是涉及到了附近的山……” “确定没有问题就可以了。” 谢疾点头,御剑离开。 他这样干脆,反而倒是令刚才犹犹豫豫的几名土地神有些尴尬。但在他们互相商量着如何解决之时,谢疾已经直接飞回天庭准备觐见天君述职了。 谢疾才回到玄渊宫,便听几个仙宫弟子已经呈上了最近发生的事情的折子。 他扫了几眼,万年不变的冷脸上终于浮现几分崩裂,神情中浮现不解。 谢疾问道:“我下凡是只有半个月吧?” 弟子点头:“是。” 谢疾捏着奏折,问道:“就这半个月,治山帝君大闹魔宫了?魔君来天庭找说法了?衍衡帝君又晕了?修仙界南阳派被绞杀了四名长老又大乱了?” 弟子点头:“是。” 谢疾:“……” 他沉默了几秒,又说:“派几个弟子去天宫说下,今天向天君的述职推到明天。” 弟子仍然点头,下去了执行命令。 谢疾两手按了下额心,面上浮现点疲劳。 短暂的惊讶后,他知道,十有**,又是他的好徒弟闹出来的。天上这么些帝君神君,她就不能挑些事情少的,能好聚好散的吗? 谢疾深呼吸了几轮,开始思索对策,然而没等一刻钟,弟子却回禀了。 “回谛垣神君,天君陛下说有要事相商,述职一事不急。” 谢疾闭上眼,“知道了。” 来不及了,找上门了。 天君那边已经上火了好几天了,鸿蒙派之前死了个登神的掌门本就让修仙界吵得沸沸扬扬了,这次南阳派又出事,一死还是四个长老掌门,这下修仙界门派之间的气氛更加剑拔弩张岌岌可危。 尤其是那人的行动表达出来的意思——分明是要审判他们能不能管好门派。 谁有资格审判啊,往上一想这不就是天界的意思? 这会儿修仙界是什么说法都有,有些小门派甚至一夜之间跑路注销,大门派则直接不轻易开启山门收弟子,生怕就被人混进去。 这……这哪里像话啊! 天君火急火燎派了几波人下去查了,结果查到最后查到了凡间裴家,也就是魔尊那一派的血脉。 谢疾坐在天宫里听了一刻钟,听天君从自己年幼时对五界的看法讲到后来下凡几度历练目睹的人间惨状,他讲他的理想,他的宏图伟业,他背负的责任。最后,他说:“谛垣神君,所以本尊希望你再去一次修仙界,把她杀了。” 谢疾有些走神,淡漠的面上并无波动,盯着天君看了会儿,“什么?” 天君:“什么?” 谢疾:“……啊?” 天君说:“哦,本尊说把她杀了。” 谢疾恍然大悟,又道:“她在哪儿?” 天君面色凝重地道:“根据她的玉碟,最后出现应该是在青丘附近,这段时间正好是青丘的祈福大典。” 谢疾点头,“行。” 他转身离开了天宫。 毁了玉碟就差不多了吧,给她吃个教训。 谢疾想了想,又先去玄渊宫里拿了两包糖糕才下凡。 青丘并不单指一座山,而是众多聚集着狐狸的山的统称,基本都在人间界,只因他们族更加需要凡间的香火与历练。 倒也确实感谢祈福大典,如今青丘不限凡人或其他族的人前往,谢疾轻轻松松便到达了青丘主山。 只是在入山之前,一个熟面孔倒是等了许久一般,在候着他。 ——是阎王。 他朝着谢疾拜了拜,道:“谛垣神君何事来此?” 谢疾道:“啊,你是狐狸?” 阎王:“……不是,只是受人之托。” 谢疾点头:“仲长狸?” 阎王道:“他自知天界的人迟早会找上门,便托我在此为他争取一些时间。” 谢疾道:“所以你想跟我打一场?” 阎王苦笑:“若真要如此,恐怕我也没办法,虽然我知道我是——” “哧啦——” 谢疾手中寒光一闪,剑瞬间刺中阎王的肩膀,鲜红的血液从他肩上飞出。 阎王脸色瞬间苍白,五官痛得挤在了一起。 他抽出剑来,淡淡道:“你拦不住。” 阎王:“……” 阎王道:“你们师徒是不是都这么——” 谢疾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上,“你知道内情,就保守好这个秘密。” 阎王屈辱地将话咽下喉中,又道:“起码,让他把这场梦做——” 谢疾听烦了,又补了一剑。 阎王:“……” 他痛得眼前一黑晕倒了,晕倒前也没能说完一句话,只在心里恨自己为什么有仲长狸这个兄弟。 受不了了,为什么你们谈恋爱,我要挨刀。 阎王恨得咬牙切齿。 当谢疾进入青丘山内,踏进最高峰处时,他才明白阎王的意思。 山峰处,巨大的古树盘踞在正中,古树周围法印阵阵,光芒微弱。 他伸手触摸古树的瞬间,看到了其中的景象。 竟是一个小小的凡间。 这是动用了上古的神力和整个青丘的灵力根基再造了一个小世界么? 那这样,他一时半会儿还真不能乱破坏,不然整个青丘地界倒是要□□起来。 倒也难怪土地神们除祟时如此犹豫,原来是青丘山在灵力在被驱使,反而要细细绕过这些地界。 谢疾想了想,打了道神识进去窥看这小世界,又摸了摸怀里的糖糕。 希望不要等太久。 “上回说到啊,西城中那名大小姐在亭中害了相思,说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见了此等英……” 茶馆里的说书人说着最近时兴的故事,引得酒馆内一片说话,又是一拍惊堂木开始讨要赏钱。 这会儿正是清晨,挑夫们匆匆路过茶馆,却突然听见一声叫喝:“你又来偷包子!” “哪有!分明掉地上了!反正你也不要!” 忙碌的挑夫行人纷纷停住脚步看过去,却见早餐铺子前的老板一手握着汤勺,一手叉着腰就对着面前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动起手来。 再仔细一看,那衣衫褴褛的姑娘头发尽数扎成马尾,身后背着两柄剑,颇为漂亮的面上还笑嘻嘻的,嘴里还在嚼着包子。 那老板挪动着胖胖的身躯,握着汤勺就戳那姑娘,“我不要拿去喂狗也不会给你吃的,成天游手好闲,上会赊的钱还没给!” “我明明早就给你了。”那姑娘一闪身,抬起小脸就反驳道:“你少来血口喷人,明明是你非说有利息,什么东西啊!” 这等混不吝的样子,哪里像个姑娘。 旁边卖青菜的阿婆摇头,却仍然还是道:“你住手罢,卖包子的钱你都要手利息啊?” 老板面色难看,道:“大娘你是不知道,这人三天两头来这里赊包子,像不像话啊,再说这么邋邋遢遢的样子站我这跟前儿,我生意还做不做了啊?” “你少来了,你不就是想靠着赊点利息给我,以后好哄骗我么?”随之游大笑起来,指着他又说:“你那点小算盘,本姑娘扫一眼就知道啦,今天吃你个掉地上的包子都还要计较,真是个倭瓜劈两半,长得肥心眼多!” 她话音一落下,许多行脚的便哄然大笑起来,指着那老板骂不怀好心。 老板被戳破心思,脸便瞬间涨红起来,用汤勺狠狠敲了敲蒸笼道:“明明是我看你前不久一个人来这里混不容易,才好心赊给你吃些包子的!你居然——” 他“你你你”了个半天,说不出话来,一走出来就要揣她。 随之游又是一闪身,随手拔出一柄剑。 开刃的剑在阳光下散发出寒光,瞬间惊到身边一片看戏的人,纷纷尖叫后退起来。 随之游看着这剑刃也故作惊讶,“天哪,没想到开刃了,怎么办,不沾点血是不是说不过去?” 原本还嚣张的老板瞬间白了脸,握着汤勺的手微微颤抖,“你——” 随之游耸耸肩,挥剑过去。 “当啷——” 蒸笼陡然间被劈开,下一刻,热乎乎白胖胖的包子瞬间从蒸笼里滚落到桌上。 老板面色一变就要去打她。 随之游伸手攥了几个包子拔腿就跑,跑前还不忘喊道:“吃包子啊,谁要谁自己拿啊!别问,问就是本姑娘请的!” 围观的人这会儿立刻蜂拥而上,老板直接被围在原地,一时间又是阻止他们伸手拿包子,一时间又想去追随之游。 随之游搞完事情,蹦蹦跳跳揣着包子咬了两口,然而没多时却听身后传来了几声。 “别跑!” “站住!” 谁啊,有好戏了? 随之游一转头,看见两个身上印着官差字样的人怒目着对自己喊。 原来是自己房子塌了啊。 随之游感慨一下,脚一点地健步如飞地跑起来,两边的小摊主们反而开心叫喝起来。 “快跑快跑,要被追上咯!” “哈,你又惹事了是不是?” “哟哟哟,这不是自称侠女的随姑娘嘛!” 她一边吞着包子一边跑,一点办法没有。 眼看着身后的官差越追越近,一伸手快抓住自己了,随之游五官都要皱在一起了,偏偏这时一人架着马车便要冲过来。 随之游心下一动,福至心灵,脚一蹬地跳起来踹下马上的人。 车架瞬间剧烈摇晃起来。 随之游直接单脚踩着马镫,旋身稳稳坐在马上,一手抓着缰绳骑马飞奔而去。 车架速度极快,飞奔中几乎撞飞几个快跟上来的官差,两边的摊主们便瞬间又惊叫恐慌着闪身,生怕摊上东西被搞坏。 随之游丝毫不记得马后便是车架,一路开开心心骑着飞奔许久。 好爽,要是能飞起来更爽。 不过人怎么能飞呢? 随之游恍惚了一瞬,驱驰的速度慢了些,身后陡然传来一道声音:“你要做什么?” 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立刻转头,却见是一个身穿锦袍,面如冠玉的俊美公子。他手中握着折扇,一双漂亮狭长的眼睛里透着点揶揄,“敢当街拦我的马车,姑娘好大的胆子。” 随之游:“……” 这人挺能忍,刚刚怎么一直不出声,她还以为是空马车呢。 她顿了下,道:“公子长得这么漂亮,穿得这么好,这马车这么漂亮,不会要跟我一个泼皮无赖计较吧?” 那公子仍是笑,“可我偏偏心眼小怎么办?” 随之游冷笑一声,跳下马来,拔出身后的剑挽了个好看的剑花,刀声刷刷。 她收回剑,昂起下巴,“帅吗?” 公子点头。 随之游更骄傲了,“若是不想被我杀人灭口,就留下你的银子,这事儿两清,如何?” 公子似乎在思量什么一般,从袖中掏出一柄折扇,轻轻挥动下,几道飞镖刺着风朝着她奔去。 他轻声道:“姑娘觉得这招如何?” 随之游闪身躲过,笑道:“班门弄斧,这玩意儿有什么伤害啊?” 公子握着扇子挡着连,只露出那双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的狐狸眼,话音含笑:“姑娘误会了,我说的是——” 他拖上了话音,下一刻,无数人影陡然从闹市人群中走出,迅速围住马车。 他又道:“这一招。” 随之游:“……” 不是吧,你怎么还摇人啊! 仲长狸手指点了点膝盖,“请这位姑娘跟我走一趟吧。” 随之游:“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仲长狸:“我又不是妖怪,要人心做什么。” 随之游:“……不是那种心啊!” 第69章 第 69 章 马车里, 仲长狸慢悠悠地捏着一颗葡萄放到唇边,却突然感觉到一到灼灼的目光。 他斜睨过去,只见一旁被绑成粽子似的随之游抿着嘴, 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仲长狸笑了起来, “你很想吃?” 随之游点头, 诚恳道:“想,我饿好久啦,你就算要把我带回五马分尸,临走前也得让我吃顿好的吧!” “不过是葡萄而已。”仲长狸反倒有些疑惑一般, “这难道就够你知足了?” 随之游歪了下脑袋, 也很疑惑, “葡萄可是很珍贵的哇, 听闻可都是西域进攻来的,要不是我见过图册我可认不出来。” “那你是在哪里看到的图册?” 仲长狸又疑惑起来。 随之游眼睛又看向那一串紫色的葡萄, 咽了口口水, 道:“我告诉你的话,你能给我吃吗?” 仲长狸想都没想,点头, “当然可以啊,对我来说,这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连葡萄都不是稀罕东西,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好有钱哇。 随之游感觉自己酸溜溜的,却仍老实道:“是我在侯爷府看到的。” 仲长狸道:“你曾在哪里当差?” “不是。”随之游笑了下,回忆似的道:“当时有人花钱让我干掉那个侯爷, 我就混进去埋伏他了, 踩点的时候顺便搜刮了下他的小金库。” 仲长狸嘴边勾起了点笑, “他死了没有?” “没有。” 随之游干脆道。 “技不如人?” 仲长狸又问。 随之游:“他知道了, 给了我更多钱,我就反水了杀了卖家。” 仲长狸怔愣了下,没忍住笑出声来,“怎么,你的差事如此凶险,还敢如此行事?不怕被报复?” “他们打不过我。” 随之游骄傲抬起下巴。 仲长狸伸出扇子,轻轻点了下他的脑袋,狭长狐狸眼弯弯,“那你怎么被我抓到了呢?” 随之游认真地看着他,诚恳道:“你长得好看,所以我是自愿的。” 反正人已经被抓了,说点好话总不亏! 她准备看他害羞的样子,准备伺机再用点糖衣炮弹,结果却见仲长狸开怀大笑起来,肆意倜傥极了。 他打开折扇,笑眯眯道:“那你多看看,都已经沦落成这样,嘴巴居然还管不好。” 随之游有些伤心地“啧”了声,只好用下巴指了指葡萄,“你不信就算啦,那葡萄总要给我吃吧,不是说了回答了问题就给我么?” “当然,我可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 仲长狸捏着折扇朝葡萄轻轻一挥,暗刺浮现,瞬间割下一小串葡萄。 他又道:“吃吧。” 随之游:“你猜我能不能隔空取物。” 仲长狸:“……” 他挑了挑眉头,直接捏起来那一小串葡萄放到她嘴边,揶揄道:“让我喂你吃么?你倒是好大的福气。” “那咱们互换,你来被绑着,我喂你?”随之游露出了十分天真的向往,“我把这个福气过给你,你要不要?” 仲长狸再次笑出来,眼里光芒闪烁,“所为的江湖侠女都是这般牙尖嘴利么?” “可我也不是侠女。” 随之游大口大口嚼着葡萄,被酸到时身子便哆嗦一下,眼里尽是愉快的光芒。 她说道:“我看话本子里的侠女可都是出自什么名门的,我哪里敢这么说,只要那些见我背着剑如此狼狈的才会唤我一声侠女来调笑我罢了。” 仲长狸又道:“那你觉得你是什么呢?” 随之游咽下果肉去,又用下巴指了指他的桌上的酒,“嘴巴好干,给我喝口,我告诉你。” 仲长狸便到了杯酒,酒业缓缓流入白玉杯中,随之游却立刻摇头:“这一杯也不够啊,你不如把那一壶都给我喝。” 他听完便笑起来,又伸出扇子敲她脑袋,“小无赖,跟我讨价还价?” 随之游眉眼里尽是快活,“但你都依言照做了不是?这说明你不仅不讨厌我,还想听更多是不是?” 仲长狸不说话,只是把酒壶放到她唇边,她便一张口咕噜咕噜喝下好多口,喝得面颊通红。 随之游又满足地喟叹一声,打了个嗝。 她说道:“我是个剑客,只要你付钱,我可以帮你做事。” 仲长狸:“但你会反水,这说明你行事轻浮,朝三暮四。” 随之游又道:“人心本就反反复复,我也不过是有些贪罢了。” 她话音落下,银光一闪,身上缰绳尽数脱落。 仲长狸看过去,她手中正捏着一枚银镖,正是自己方才扇中所射出去的。 他又笑出声来,“果然是故意的?” 随之游也笑出来,“有人买你一条命,黄金十两,再行进一刻钟,便会有人动手。你给我吃了葡萄,喝了酒,所以我放你一马。” 仲长狸从怀中掏出一枚金锭,道:“保护我。” 随之游便仔仔细细看着那一锭金子,问道:“你要活捉还是?” 仲长狸用扇子捂住脸,露出如春风似的黑眸来,“自然是尽数诛杀。” 他顿了下,又问:“是不是王家的人?” 随之游点头,“你跟他们有什么过节么?” 仲长狸叹气,道:“结亲不成,觉得落了面子罢了。” 随之游似懂非懂,她对他们这些达官贵人家的事情一概不在乎,只觉得弯弯绕绕实在太多了。 “你在这里潜伏了多久?”仲长狸又问道:“毕竟我平日可不会经过这个镇上。” 随之游只是笑笑,拿着剩下半壶酒倒在剑上,开始擦剑。 她擦得很认真,半边脸被雪亮的肩膀照出寒光,神情淡淡。 仲长狸便支着脸笑着看她,“所以你又反水了一次?” 随之游转头看他,挑眉:“废话,你长得这么漂亮,我确实也不是很好意思下手。” 仲长狸道:“他们让你杀我的时候,难道没有给你画像?” “给了。”随之游有些嫌弃似的,“那画像里,你长得实在不好看。” 仲长狸大笑起来,话音低低道:“那还是留活口吧,我回去好好折磨他们下。” 随之游:“……” 她道:“兄弟,大家都是打工的,没必要吧?” 仲长狸摸着下巴,握着折扇点了下空气,“可是王家人把我画得很丑诶!” 随之游:“……行。” 她的剑擦到最后一下,车架的马陡然惊叫出声,整个车架瞬间剧烈摇晃起来。 下一刻,数支火箭尽数射在马车之上,轿内火光撩起。 就在这一刻,随之游一把搂住仲长狸的腰部点地飞出车架外,稳稳落在远方。 十数名黑衣男人出现在林中,原本的护卫立刻拔剑与他们搏斗起来。 “公子!快过来!” 护卫头子朝着他们喊了一声。 随之游一边护着仲长狸,一边砍死一个飞过来的黑衣护卫,她回头喊了句:“别过去,我身边最安全。” 仲长狸便抱住了她的手臂,全身依靠着她,“那你要好好保护我。” 随之游:“……不是,你先松手,我不好动。” 仲长狸:“再加你一锭银子。” 随之游:“需要我抱着你打吗?不然这钱我拿着不安心。” 仲长狸:“可以吗?” 随之游:“可以,我从出生起,就是为了等你这样的老板啊!” 她搂着他的腰一动,将仲长狸公主抱起来,仲长狸也不嫌害臊,反而开怀笑着伸手勾住她的脖颈。 刺杀的其中一人见状,忍不住破口大骂:“随之游,你他吗叛变就算了!居然还要这样恶心人?” “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恶心人?这是我衣食父母!” 随之游勃然大怒,拔剑冲过去捅了一刀。 她怀里抱着个成年男人,仍然身姿矫健潇洒,满场只见她握着剑的身影乱窜,剑光飞驰。 仲长狸依偎在她怀里,还忍不住撩拨那些刺客,“你看你那样,打架又菜又没有姑娘抱。” 那些刺客立刻暴怒起来,挥着砍刀便冲过来,“你神经!你有病!” 随之游低头,“大少爷,收敛点。” 仲长狸:“再加一锭。” 随之游抬头:“你们这些废物,有本事过来砍死我啊!” 仲长狸满意至极。 半刻钟不到,十几个刺客尽数重伤倒地。 随之游终于能将这位公子哥放下了,她甩了甩左手,抬脚提起剑将剑踢回背后的剑鞘中。 仲长狸完好无损地站着她身旁,风一吹,白衣一飘,仿佛他才是那个杀了十几个的风流剑客。 随之游有些酸溜溜他这气派,伸出手,“两锭银子。” 仲长狸用扇子敲了下她收心,道:“跟我回府里,我让主管结给你,身上没有多少现钱。” 随之游放下心来,便点头。 这仲长家,根据王家给的情报,似乎是个声名显赫的世家呢,应该不至于杀人灭口。 仲长狸扫了几眼,找出了其中的刺客头子,笑道:“我让她留了活口说明你们罪不至死,走吧。” 他顿了下,又道:“顺便跟你们主子说,我已有心仪之人,这俩家姻亲无论如何是结不成的,不如让王家看看自己的气焰能活多久,江南织造的事情家父已经上报了。” 随之游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儿,只听懂一句有心仪之人,便道:“哟,有心仪的姑娘还跟我拉拉扯扯,让我误会了不是,伤心呐。” 仲长狸只笑了声,不说话。 随之游打了个哈欠,催促道:“好了没啊,我急着拿钱呢老板,底下人等着钱回家过年,日子不好过啊。” 仲长狸闻言,便起身,唤过那几个护卫,道:“现在去驿站备马车,这位女侠等急了,对了,再备些果子和酒。” 他又看随之游,“不着急。” 随之游便没话了,又无聊地踢起了石子儿。 不多时,一辆新的马车便被牵过来,崭新华丽。 随之游真是羡慕了这种贵公子,什么都有,不像她,出行全靠走。 * 随之游美滋滋领了两锭银子,正准备离开时,却见仲长狸站在长廊下唤她。 她有些奇怪,走过去问道:“怎么了?不会是想反水吧?” 仲长狸摇头,而是道:“下个月我要去一趟京城,想必王家不会善罢甘休,你能否护送我?” “多少钱?” 随之游问。 仲长狸比了个数,随之游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成交!” 他又道:“还有几日便是下个月了,你不如便在此住下,等到了时候跟我一起便是。” “可以是可以,但你这种地方,留下来总需要些名头吧?”随之游问道,又有些不情愿地道:“若是留下来让我端茶倒水我可干不了,好些细致的活儿,我受不了。” 仲长狸摇了摇扇子,笑道:“我早已替你想好了名头,你跟我来便是。” 随之游洒脱答应。 仲长狸便领着她走过婉转重重的长廊,路过许多精致华丽的建筑,最终来到一间颇为气派的屋子前。 他将将停下,便有几个奴才唱喝:“大少爷来访。” 没多时,一个婆子便带着几个丫鬟出来了,将他们引入堂内。 随之游下意识后退半步,“要不,我在外面等你?” 仲长狸眉眼里精光浮动,“怎么?想反悔了?” 随之游道:“不是,这人好多啊,好奇怪。” 仲长狸便凑近她,“那约好的钱,我给你翻个倍。” 随之游:“……钱不钱的,真是,说这些!” 她反客为主,一把攥住仲长狸的手,气势汹汹进去了。 刚一进去,便见大堂内,两个雍容华贵的男女坐在主桌上,身后一群奴仆。 她正想说什么,却感觉手被用力一抽。 下一刻,仲长狸便拽着她往地上一跪,“爹娘,这便是我想娶的女子!求你们成全我们吧!” 随之游:“……?” 啊?????? 只是找个名头让我住几天,也不用赌上婚姻大事吧! 你糊涂啊! 随之游被迫跪在地上,五官扭曲地看着仲长狸。 仲长狸表情怡然自得地回望她。 随之游:“……?” 她没看懂他的表情,但很快就感觉到了堂上的爹娘勃然大怒,说了一大堆文绉绉的话,反正是生气之非常。 下一刻,她又听见仲长狸表情沉痛:“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爹娘若实在看重这门当户对,觉得她配不上儿子,那便等一月后!” 他一把搭住随之游的肩膀,将她的背部抬起。 仲长狸道:“一月后,我一定能让她成为能进仲长府的样子!” 随之游浑身充满了抗拒,看着堂上两个气得五官比她还扭曲的中年男女,她忍不住磕磕巴巴道:“啊这,不是你们误会了,我来这里是因为他给我钱了。” “所以你果然就是为了钱才愿意和我们狸儿在一起的?” 娘亲潸然泪下,握着手帕指着仲长狸:“她都这么说了,你还不知悔改?!” 随之游:“……不是,我只是为了钱,不想跟他在一起。” 仲长狸温柔缱绻地道:“没关系的,她只是说气话罢了,她喜欢我的。” 随之游:“……我不喜——” 仲长狸转头看着她,嘴巴动了动。 随之游读出来四个字。 再、翻、一、倍。 随之游:“……” 她瞬间流下眼泪,捂着胸口倒在仲长狸怀里,“我欺骗了自己几百次,说我只喜欢钱,这样的我怎么配得上仲长狸呢?但是喜欢,它真的很难控制,若果喜欢需要靠相配才能说出口,那我这辈子都无法说出来了。可是难道我没有钱,我就不配了么?你们没有生过女儿,只有儿子,所以如此贬低于我,但如果你们有个女儿,难道你们不希望她配得上世界最好的儿郎吗?” 仲长狸痛苦得仿佛撕心裂肺,“就给我们一个月时间吧,让她陪我,我知道我身为仲长家的人,不该如此任性,但是就这一个月!” 随之游立刻跟上,进行二重吟唱:“一——个——月——!” 半个时辰后,随之游和仲长狸一人顶着着一双红肿双眼离开了大堂。 随之游嗓子沙哑道:“你是不是有病,为什么非要用这个借口?” 仲长狸也嗓子沙哑道:“我不发癫,你今晚就会被赶出去了,现在我们有一个月时间了。” ……行吧,折中的艺术是吧? 随之游又道:“那你以后怎么娶你心仪的姑娘呢?” 仲长狸笑起来:“我心仪的姑娘肯定不会让我娶的,反正也留不住,所以就这样吧。” 随之游眨了眨眼,“行吧,别哪天突然上门扇我两巴掌就行。” “那你呢?”仲长狸顿了下,才问道:“你走江湖这么多年,没有喜欢过的少年郎么?毕竟话本子我也看过不少,这样的女侠似乎应该与人成为一对眷侣才是。” 随之游想了想,却感觉记忆十分恍惚,于是她道:“不记得了,应该有过吧,但喜欢是喜欢,我又不能停在哪里不走了。” 她笑起来:“我喜欢轻装上阵,拖家带口太麻烦了,而且我既然当杀人的剑客,自然背负许多血债,若是哪日他们杀上门可怎么办?若是在拿他们做质子威胁我怎么办?” 仲长狸笑了声,才道:“是。” 第70章 第 70 章 林影晃动,寒风似刀,星子黯淡。 马蹄踩飞泥土,裹得严严实实的车夫身子像棵被封吹倒的树一般贴着马背,握着鞭子的手粗糙龟裂。 颗颗盐粒从空中洒下又融成水,定睛一看,竟是凝霜。 寒霜没再继续下,车夫终于受不住一般,减缓了速度,一串串白烟儿从遮口敷面的布料中泄成一缕缕。滚滚车轮留下车辙和嘎吱声,马车后是片片冷硬的尘。 马车内,仲长狸用手指揩去眼角下的泪,用脸蹭了蹭身上的大氅绒毛,眸中闪烁着点困。 车厢内宽敞温暖,油灯立在桌上,暖黄光芒下,几个精致的暖炉放在各处。美酒与蔬果摆得漂亮,座椅柔软,毯子和各式各样的织物更是典雅华贵。 仲长狸白皙的手指贴着汤婆子许久,抬眼看向一旁的随之游。她靠在角落,两腿挺直,嫌弃两柄剑膈了背,因为便拆了抱在怀里闭着眼小憩。 已经赶了两日的路,第一天还无事,今天却唐突糟了两批人的伏击,想必是路线依然暴露,他们便顾不得休息连夜离开官道走其他路。 不过这般折腾着,她倒还能没有半点疑虑地睡下,真是稀奇。 仲长狸伸出指尖蹭了蹭她的脸,却见白皙指尖上陡然变灰了些,他没忍住笑出来。 搞得这么脏兮兮的,居然也不梳洗下,还睡得着? 他想了下,从怀中掏出了手帕,又从撬开汤婆子倒了些热水到帕子上。 一阵温热又湿漉漉的动作突然糊上了脸,轻轻蹭动着,蹭得随之游毛骨悚然。她从朦胧的困意中惊醒,眼睛一睁,便见仲长狸捏着帕子在帮她擦脸。 随之游打了个长长的哈切,偏了偏脸,“干嘛啊?” 仲长狸笑起来,“看你脏得很,给你擦擦。” 随之游身子哆嗦一下,终于彻底清醒,细长的柳眉拧得像条虫子。 “哇,你是什么小媳妇吗?”她顿了下,又问道:“擦完了吗?” 仲长狸晃了晃帕子,“你看看,都灰了。” “怎么,还不准我掉色是吧?”随之游哼哼道,又伸了个懒腰,问道:“什么时辰了?” 仲长狸又拿出一张帕子擦了擦手,“寅时了,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到可以停脚的地方,到时候休息下再出发。” “一直赶路能缩短下时间么?”随之游顿了下又道:“我觉得在马车上休息也行。” 仲长狸用折扇敲了敲下巴,笑眯眯道:“你觉得没有用,我才是主子。” 随之游:“……行吧。” 她这会儿也不太能睡得着了,又问:“所以你到底要去京城做什么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设伏?” “不怕知道了掉脑袋?”仲长狸歪头,柔顺的黑发如绸缎似地垂下,又笑道:“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才问,是不是太晚了?” 随之游:“……那你别跟我说了。” “不可以,我可是有求必应的。”仲长狸话音慢悠悠,不等她反驳才道:“你可记得我曾说过,王家气焰不长,因为他联手江南织造贪腐黄金近五十万两。朝中已经查了三个月了,如今连年灾害,救济拨款却被层层盘剥,其中牵连无数重臣。而我手中便有名册。” 随之游看着怀里的剑,她又道:“你要呈给圣上?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保皇党的人吧?就凭你身上挂靠的闲职,为何不直接递——” 她想到了什么,震撼地看着他,“啊?等下,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仲长狸眨了眨长眼睛,“那你想的是什么呢?” 随之游紧张地摸了摸剑柄,凑近他,下巴几乎贴在他大氅的绒毛上了。 她用着气音问道:“你不会真不要命了吧?” 仲长狸出身如此世家,有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在天高皇帝远的江南待着可以说是享尽福气。这名册他大可以交给内阁中的保皇党大臣,何苦自己惹一身腥,如今他却非要一个人来京城,只能说明要么内阁中也有人涉及此事,要么就是,他根本就没打算交给圣上。 如果是前者更没必要,朝中局势混乱,党争不断,谁身上都不干净,不过贪多贪少罢了。折子交给谁都一样,粉饰一番除去对手即可,何必因此就要自己出手交给圣上?如果是后者,只能说明,他所图甚大。 随之游十分讨厌这些弯弯绕绕,一旦分析起来只觉得不如干脆全杀了爽快,厌烦至极。 “你这脑子如此之快,但凡入学为士,恐怕早已权倾朝野。” 仲长狸侧过脸来,言笑晏晏,却总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随之游道:“你这么笑,仿佛之后便要将我杀人灭口一样。” 仲长狸略微惊愕地扬起眉毛,“我倒也还没学会如此绝情。” “你这话说的,绝情难道不是天生的么?”随之游嗤笑一声,“就像你现在这肥得要死的胆子,难不成也是学的?” “你说得有道理,我想想。”仲长狸用折扇敲了敲下巴,随后一打扇子,用遮住大半张脸,只剩一双含情带笑的眼眸,“胆子不是,但是想做的事是。” 随之游“啊?”了声,却没等到解答,便也不再问。她脑袋靠在车厢板上,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垂下了眼睫。 明君也好,昏君也罢,自古以来从未有过一片广厦。世人常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天下兴亡,百姓不过占史书寥寥几句,再苦亦掩藏在诸多英雄君臣的记载中。 随之游道:“照我说你们这些人就是读书读太多了,像我,大字不识几个,基本从未操心过。天气不错,没有饿肚子,头脑里只琢磨着温饱有了得找个郎君亲亲小嘴。” “真是难得听你这么说话。”仲长狸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好笑的点了,笑声清朗豪放,握着纸扇不断地扇着,肩膀都微微抖动起来。他又道:“我以为我会怨憎或抱怨起来你这般只顾自己,但没有,倒是愈发觉得你如此可爱。但如果是你,大抵不会如此觉得的。” 随之游抬起眉毛,问道:“我说话不一直这样?还有什么叫如果是我?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都是这般弯弯绕绕么?” 仲长狸笑道:“我只是想过,若是你在如今我的处境,大抵说话会比我如此弯绕。况且,我觉得你性子实在刚烈,你我处境互换,不见得你会容忍这句不在乎天下的话。” 随之游更奇怪了,反问:“你怎么知道,若是我读尽圣贤书就愿意为了天下奔走?又怎么知道,即便我为天下奔走,陡然听见有人说不在乎这些东西不会觉得天真可爱呢?” 仲长狸的笑意顿了下,黑眸幽深了些,话音低了些,“你会么?你不会的,子游。” “你说话咋害有口音呢?”随之游刻意用带口音的话调笑他,又挤眉弄眼道:“我当然会啊,毕竟我跟你说这话时,我也觉得我很天真可爱诶!试问哪个郎君听这种话不会喜欢我这种看似潦草落魄但实则天真烂漫的姑娘呢?” 仲长狸便又只是笑了下,折扇又挡住了大半张脸,话音轻得仿佛被马车外的寒风吹走了似的,“那你怎么会……” 随之游不知道自己是没听清,还是他并没有再说了,后半句话就这样消失在空气中。她有些恼怒,这些读书人真真是天底下最喜欢让别人猜的人,有够烦人。 于是她伸手过去,一把扯过他手中的折扇。 仲长狸有些惊愕地看过去,却见她岔开双腿,一只胳膊撑在腿上支着脸,一手“嚓啦”一声打开折扇大力扇着风,额前细碎黑发随风飘扬。 他薄唇抿了下,黑眸颤动了下,没忍住伸出了一只手。 随之游利落收起折扇,握着扇子敲了下他的手背,“先借我会儿,急什么,跟你说话真是弯绕得我气死了,身子都燥热了。” “嘶。”仲长狸闷哼了声,收了手,只是斜睨她道:“你打人未免有些太痛了。” 随之游:“那是因为你说话太欠打了。” 仲长狸便拖长了尾音道:“但我听不懂时,可不会打人。” 他说话声音本就好听,这样略微拖长倒愈发显出些撩人和委屈来。 随之游被酥得身子骨都软了软,便饶有兴致地问:“至于么?敲下手背罢了,发出这种声音好像你那什么满足了一样。” 仲长狸便裹紧了衣服,突然挨近了她,带着精致香薰味的温暖便挨挤着她的胳膊。他凑近她耳朵,低声问道:“那我真正满足的声音,你不想听听吗?” 随之游:“……” 她身子有些僵,清了清嗓子,也低声跟他咬耳朵,“现在吗?” 仲长狸继续回咬:“也行,刚好无聊。” 随之游眉毛下意识抬得高高的,“他们还在赶路呢。” 仲长狸:“那就让他们休息,我们下马车。” 随之游:“你不会搞仙人跳吧?等会儿把我抓起来,让我赔钱。” 仲长狸:“那我掏钱?” 随之游:“你这……我这岂不是盛情难却?” 仲长狸笑眯眯:“那你不如却之不恭,如何?” 随之游:“行。” 下一刻,仲长狸叫停了马车,他披着大氅,十分之骄矜贵公子地道:“这一路大家也累了,便先扎营安寨,吃些干粮罢。” 偏偏也巧,这会儿马车正驶到了一片有树林有河水的地方,倒也适合停下休憩。 众人自然是求之不得,忙活起来。 仲长狸便十分自然地挽着随之游进了更深一些的林中,火折子的亮光熹微,随着两人的走动晃悠着火苗。 两人在林子里走了一刻钟后,随之游问:“还没到地方吗?” 仲长狸:“到哪里?” 随之游:“……?” 她震撼地看着他:“等下,你说的满足,不会是散步吧?” 仲长狸狐狸眼弯弯,“对啊,你以为是什么?” 随之游:“……???” 行,你小子。 随之游:“……那你为什么非要拉着我!” 仲长狸有些委屈地道:“一人不仅无聊,还寂寞。” 随之游:“……你是狗吗还需要人遛?!” 她感觉她遭到了史无前例的诈骗,心中流下了泪水。 正痛苦中,却感觉仲长狸手臂一拦,圈住了她的腰间。 他轻轻说:“你要实在想的话,不然你给我钱?” 随之游:“……?你这还不是仙人跳?”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有些上头了,便冷静下来了,于是冷静道:“多少钱啊?” 仲长狸伸手比了个数。 随之游:“……你怎么不去抢啊?” 她捏着折扇边骂便敲仲长狸,敲得他连跑带笑。 片刻中后,随之游停手了,神情复杂地看着仲长狸:“不是,你能不能不要把场景搞得这么——” 仲长狸迷惑地歪头:“明明是你非要追着打我。” 随之游:“但你这姿态,搞得有点像昏君追妖妃,我吃不消。” 仲长狸:“……” 随之游长叹一口气,将折扇扔给仲长狸,摆手:“算了算了,这么会儿了,你解闷了吗?满足了吗?回去休息吧,冻死了。” 仲长狸伸手接住扇子,转头揽住她肩膀,脑袋贴脑袋。 “嚓啦——” 他打开折扇,遮住两人贴近的脑袋,又开始跟她咬耳朵,暧昧的话音掺杂着湿漉漉的热气从薄唇中吐出: “那陛下要不要跟妖妃做点取暖的事?” 随之游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还会信吗?” 仲长狸眼中十分遗憾,“那好吧。” 随之游:“你先脱。” 仲长狸:“……” 第71章 第 71 章 谢疾盘坐在古树边上, 他安静地盯着巨大的古树,一道光回到他手中。 他站起身来, 握着剑绕着树走了几圈。 起初, 他的脚步还有些沉重,仿佛思索着什么一般。转到第八圈的时候,他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速度很快乐, 白衣纷飞, 冰冷的面上一点温度都没有了。 阎王在治愈好伤口,赶来看情况的时候, 只能看见谢疾跟拉磨的驴一样走了一圈又一圈, 一度要把他绕晕。 阎王是个谨慎的人, 他观察了一刻钟,确定谢疾不是在进行什么阵法设置这才走进。刚刚走进,他就看见谢疾身上那清冷似雪的压抑与冷,心中一惊。 谛垣神君在众神之中一直相对特别,是飞升上来的神中最少情寡欲的人神,许多神都说过他比许多真神还要更加无情。尤其是他主司伏魔镇压异端, 处理事情向来干脆利落,曾听闻有共处事务的神称谛垣神君的剑, 可削云断风, 斩水不复。 无论是从随之游的事, 还是仲长曾说被划过脸的事, 甚至还有方才的交锋, 阎王却只觉得他心中积郁之事过多。 尤其是现在, 他看起来实在可怖。 阎王在心里念了几遍清心咒, 才走过去, 道:“谛垣神君, 不妨借一步说话,目前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在此地也无济于事。” 谢疾淡漠地扫了他一眼,脚步不停,“这里就挺好,你想说就说,不过我不一定有心思听。” 阎王听出他的态度比方才那般和缓了些,便又道:“谛垣神君,为她耗费这许多心思,不曾想过放弃么?” 谢疾奇怪地道:“倒也没耗费多少。” 他顿了下,又对阎王认真地道:“倒是阎王,为治山帝君耗费这许多心思,不曾想过放弃吗?” 阎王:“……” 被这么反问一下,他居然确实感到了些动摇。 意识到这点,阎王清了清嗓子,同样认真道:“我与仲长相识几千年,总归有些情分,只会我多少觉得五界之中,情分终于有深浅之分。” 谢疾问:“你的意思是,你觉得你们之间的情谊比我和阿游的情谊要更加深厚些么?” 阎王摆手道:“谛垣神君误会了,只是觉得相处时间长些,感情自然深厚些。” 谢疾“哦”了声,摸了摸剑鞘,淡漠的眼眸中显出些认真与诚恳。 谢疾问:“治山帝君与阿游相处都不一定有百年,那他怎么就让你在外面替他挨打呢?” 阎王:“……” 他面上的表情有些崩裂. 谢疾话音本就冷淡,这会儿偏偏不徐不疾地用着没起伏的话音又问阎王。 他问道:“治山帝君有没有跟你骂过我?” 阎王:“……有,怎么了?” 谢疾道:“他骂我是觉得我是阿游的师傅,总觉得是我阻拦他们在一起。” 阎王:“……你难道没——” “你想一下。”谢疾顿了下,才道:“他恨我是因为我不让他们在一起,但我猜你应该也劝过他们不要在一起吧?” 阎王:“自然是劝过的。” 谢疾又道:“那你不觉得他背地里会觉得你多管闲事阻拦他们在一起吗?” 阎王:“……” 这一刻,阎王不止表情崩裂,心态也崩裂了。 他当然没有被挑拨离间,但他被谢疾说得感情复杂,这种感情复杂指的是感觉有仲长狸这个兄弟实在有些丢人。 阎王沉默的时间里,两人仿佛出现了一段完全空白真空的时间与距离,尴尬充盈其中只让人觉得窒息。 谢疾自然是没有的,他早就不再转圈了,长身玉立站在树下,像走神又像没有 。 阎王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后,才再次看向谢疾:“莫要再说这些玩笑话了,我知谛垣神君自然动必缘义,也绝不会因一己之私而毁众山根基,让血流万里的。” 他说到最后,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像讨好又像威胁。 谢疾挑起眉头,正要说话,却又见阎王偏偏却又将一道圆团儿似的光呈到了面前。 阎王笑道:“我说话向来不懂讨巧,但并无其他意思,希望谛垣神君莫要见怪了。这个小玩意我觉得谛垣神君应该喜欢,便在这里赔罪了。” 谢疾扫了眼,伸出两指轻探光团,下一刻就拔出寒光四射的剑来。 他面上冷意更加幽深,“你觉得,你能威胁到我?” 阎王道:“怎么敢,凡间有一句话,神君定然听过。” 阎王又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谛垣神君这会儿有空与小神离开这里,去阎王殿或者随便哪里一起好好聊聊了么?” 谢疾微微闭上眼。 “当啷”一声收了剑。 他眼光泠然,“可以,那便好好聊聊。” * 仲长狸与随之游从林中深处出来时,忙活着的轿夫下人们只管盯着手里的活儿,谁也不敢说话,气氛是有些尴尬。 两人便昂首挺胸又旁若无人地回到了马车车厢内。 在帘子落下的瞬间,随之游耳朵红了起来,她道:“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有吗?”仲长狸有些困倦一般,团了团身上的绒毛大氅,凌乱的黑发垂下几缕,“啊,可能是他们一个人干活太无聊了吧。” 随之游看着他这般春情肆意的样子,愈发有些尴尬,“救命,我有种突然酒醒的感觉。” 仲长狸似乎是真的困,清瘦挺拔的身子这会儿便贴着随之游靠着了,用脑袋蹭了下她,说话都要从贴着她的脸。 他含糊道:“你什么时候喝的酒?” 随之游:“重点不是酒,是酒醒。” 仲长狸抬起狭长的眼,仰看她,笑得仿佛带小钩子一样。 他问:“那酒醒什么感觉?” 随之游道:“再也不喝了。” 仲长狸懒洋洋道:“是不想喝了,还是想换种酒喝啊?” 随之游:“……” 她低头捏仲长狸的脸,“你这问题,是不是别有深意啊?” 仲长狸温顺地抬起脸,但话音却含着几分得意,“是有怎么样?” “可惜我不是酒鬼,只想喜欢醉。”随之游想了想,又说:“但不同的酒,醉意确实带来各种不同,有的喝完醉意寡淡,有的喝完醉得空虚,有的醉得难受,也有的喝完了一定头疼……” 仲长狸笑出来:“你怎么连酒名都举不出来例呢?” 随之游“啧”了声,搂住他肩膀揉来揉去,“公子,主子,大少爷,你是不是没有穷过啊?像我这种从小走江湖饱一顿饥一顿的,自然是走到哪里都去最差的旅店打些散酒喝。那些地儿啊,酒就只有一种名字,那就是……” 她拉长音调,着重强调:“最便宜那种。” 她说完,仲长狸便扑哧一声笑出来,“那坏了,如果我也是酒,肯定是你一辈子也喝不起的那种,怎么办?” 物化自己是吧? 随之游脑中蹦出莫名其妙的六个字。 她晃了下脑袋不再细想,玩着他那头柔顺如绸缎的黑发,道:“那这不是喝到了,感觉还不错,是喝完心情很愉快,但再也不能喝的那种。” 仲长狸闻言又笑起来,笑得身子更软了,直接顺着肩膀一路滑落,直接躺在了她大腿上,黑发顷刻散开,面容似妖似孽,美得不可方物。 他的大氅松开了些 ,露出大氅下凌乱白衣,露出的白皙脖颈下有隐隐约约的红痕。 随之游心下一动,总感觉喉间有些什么涌起,下意识吞咽了些,却什么也没有。 奇怪。 正当奇怪时,却见仲长狸手指伸入怀中掏出折扇,仅有几根指节抓着扇柄轻巧她额心,狭长眼里有些幽怨,“为什么?” 他在问为什么不能再喝。 随之游解释道:“喝不到了啊,酒嘛,哪里都不缺。” 仲长狸轻轻“哼”了一声,却想到了什么一般,如琉璃的眼珠转了下。他轻轻伸手拉出她的衣襟,迫使她弯下腰来,轻声道:“那你得尽兴啊。” 随之游:“……” 这一刻,她有点庆幸自己是个穷剑客,但凡有点钱财,碰着这种人感觉很难不造孽。 仲长狸催促似的,手指又勾了勾她,“怎么还神游起来了?” 随之游:“我在想,你这样还搞什么以身冒险递折子帮人造反啊,直接进宫就能——” 她感觉胸口的衣服被揪得更紧了,他冰冷的手指仿佛都要透过衣服将冷意传过去。 随之游眨眨眼,感觉自己说错了话,正想道歉,却被强硬拽下。 仲长狸直接吻了过去。 温热气息交缠起来,她恍惚中听见仲长狸轻飘飘的,带了点怏怏的声音。 她听见他道:“说这些做什么,不如快活些。” 随之游心里又想。 他这会儿看起来一点也不快活。 * 几日时间一晃而过,两人到达京城中的宅邸时,是一个深夜。 并无月亮,夜色深沉,天空中时不时闪过些光,轰隆雷声稍迟一步。 哒哒的马蹄声停下,一间古朴到有些破旧的宅院立在偏僻的荒郊中,行礼俱被轿夫们搬进院落里。 细密的雨珠落下,并不急促,在灯笼光下,乍一看还以为是轻飘飘的雪。 哒哒马蹄声再响起时,院落前就剩下两人。 这小宅实在破旧窄小,随之游站在门口就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有些惊诧:“难怪这些轿夫下人全走了,原来这里住不下,但你家里有权又有钱的,怎么来京城却要住得这么拮据啊?” 仲长狸倚在门框旁,像在笑她的表情,却又故作无奈道:“毕竟要低调么,我都没说这日子苦,你怎么还先说了?” “那当然是因为落差咯。”随之游笑起来,两手抱着手臂,“再说了,我当然能住这里,你呢?” 仲长狸正在门口抖油纸伞上的水柱,“你住得了,我自然可以。” 随之游扬起眉头,“你说反了吧。” 仲长狸也学着她扬起眉,“你觉得是,那就是。” 她又道:“进门槛过院子两步路就到房间了,何苦抖水,打着伞进去呗。” “但是不抖一下,这水柱打湿身上很难受。” 仲长狸仿佛有自己的坚持一般,抖伞抖得毛绒绒的大氅也一晃晃的,乍一看像是动物甩毛。 随之游一时间只觉得可爱,她笑吟吟地,直接伸手拿过他手里的油纸伞,换了只手牵住他。 她握着伞的手背在身后敲着地,一手牵着仲长狸,冒着雨慢悠悠走在细雨中。 佣人们走的时候早就在周遭点燃了灯柱与灯笼,黯淡的光芒中,雨轻轻飘落。 仲长狸在她身后走着,看着她清瘦挺直的身影,又看见她握着油纸伞的莹白指节。 他轻轻挣脱了她的手,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她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挣脱一般,仍悠然自得地走着,伞尖还在敲地。 三步后。 仲长狸看见她终于回过 头,雨珠飘落在她清冷的面容上,她含着点笑,像在揶揄,又像在无奈。 随之游说:“又怎么了我的主子?” 她看见仲长狸伸出指节,往一边指了指,道:“你听过一句诗吗?” 随之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暗夜中,雨下,隔壁院子的梨花颤颤巍巍抖动着身躯,美得脆弱至极。 然后,她听见仲长狸话音含情带笑:“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什么带鱼。 随之游奇怪地看仲长狸,却先看见他仍是在笑,但雨珠落在他发丝上,眼睫上,脸上,乍一看竟却也似流泪一般,衬得他风流漂亮的面容愈发郎艳独绝。 恍惚中,她觉得她好像听过有人念过这首诗,又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这首诗。 但她怎么也想不出来什么,就问:“春带鱼和一般带鱼有什么不同吗?” 仲长狸也想了下,“没吃过,不知道诶。” 随之游道:“那你说什么春带鱼?” 仲长狸:“刚刚我觉得这样我比较好看,想让你回头看我。” 随之游:“是挺好看的,下次别了,赶紧进去吧,冻死了。” 仲长狸很是矜贵地伸出手指,“带路。” “行了行了,知道了。”随之游一把握住,拉着他进屋了,“下次直接说,让我回头看看你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蛋,我就回头了,在哪里磨磨唧唧什么。” 仲长狸打着折扇,端得一份好派头。 他道:“我刚刚在决定一些事,一时失神。” 大约是关于呈递贪腐名单的事情吧。 随之游便问道:“那你做好决定了么?” 仲长狸笑起来,“做好了,刚刚用你回不回头打赌做决定。” 随之游饶有兴致,问道:“这是不是太草率了?” 仲长狸笑眯眯道:“你不知道么?听闻世间人只有在做赌徒时,才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随之游感觉有些道理,却也说不出来,便不再说。 仲长狸望着她,仍是笑。 他想,她应该不知道,三步路的距离,半分钟的时间,却已经足够让他祈求二十七次。 回头吧。 回一次头。 只要回头了,就证明这一次,他将要做的事情,是对的。 很多赌徒尊崇狐神,总觉狐神比其他神更容易实现他们的愿望。 但他们焚香供奉时应该没有想过,狐神自己的愿望也需要祈求,甚至和孩童在心里想着“打个赌,如果小花家里的树结果子了,就代表夫子不会来学堂。拜托拜托,一定要结果,结了就是我赢了,赢了夫子肯定不来!”时拥有如出一辙的虔诚。 ——以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跟自己、跟运气、跟未来打赌。 “轰隆——” 两人进入房间时,天空一道雷电闪烁下来,墙边梨树哗啦啦被吹下一大片落花。 第72章 第 72 章 京城连日的雨下了两三日,阴着天,压抑的气氛笼罩在小院里,令人烦躁。 但今日终于是出了太阳,随之游费尽儿搬着椅子,在小院里晒着快发霉的骨头。 仲长狸回到家中时,一眼便看见抱着剑的随之游在躺椅上翘着腿假寐,躺椅边上还有煮得正好的热茶,矮矮的茶几下还有几个更矮些的小矮凳。他放轻了脚步,悄然走过去,撩起袍子便坐在矮凳上。 紫砂壶被拎起,细长的水流从壶口缓缓倒入杯中,水声哗啦。 随之游这才睁开眼,看向他,“大官人回来了?” 仲长狸打着扇着喝了口茶,修眸带笑,“怎么,不是你自己不愿再陪我的,如今还要怨起我了?” 在这里待了三日,仲长狸便频繁出入了些高官府中,光是吃茶酒宴也是少不了的。她起初还愿凑凑热闹,但到了后面,便多少有些厌倦了。 且不提他们说话时的腔调,光是他们看她时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已经让她有些恼怒了。 尤其是仲长狸要扶持的一名皇子,更是话多到烦人,不过也正是这名话多的皇子,随之游倒也摸索出来大概的故事了。 仲长狸实际上是他的幕僚,一步步扶持他走到现在的位置,如今掌握名册后更是决定入京聚集部分臣子和武将直接以清君侧的名头政变挟制住当今的圣上逼他退位。他们的计划她自然是不可能旁听的,但她连蒙带猜也差不多知道,他们筹谋已久,就看选个什么时候了。 随之游想了想,说道:“也不能怪我,他们太无聊了,我呆在这里也很无聊。” “原来你也会觉得无聊么?” 仲长狸看着她,突然说道。 “当然,若非收了钱,何苦在这里陪着你。” 随之游跟他调笑,又道:“不过无聊是无聊,胜在安全,也行吧。” 仲长狸语气惊奇起来,“你竟然会觉得如此事情是安全的?” 随之游理直气壮道:“当然,不成不过是砍头罢了,以往走江湖的时候事情不成可多的是惩罚呢。” “你难道不想想事情若成,那得是多么大的荣华富贵吗?”仲长狸拖着矮凳,往她那边靠了靠,身子跟没有骨头一般软软倒在她膝上,“说不定还能谋个一官半职,日后被赏识了成了大官也说不准。” 许是与她厮混久了,他这会儿说话竟也率真直白起来,反而逗笑了随之游。她伸手玩他的头发,揶揄道:“那你呢?你可是什么幕僚,这种事儿不该是你这种人幻想的么?我充其量算个打手罢了。” 仲长狸仰躺在她膝上,捏着扇子摩挲她脸颊,含笑的话音带点气声,“我要是真想当,那最高的位置也不是不行,但那位置也没多好。” “你既然也知道那位置没多好,怎么反倒是问我呢?” 随之游捏住他的手腕,停止让他作乱,又问:“你做事真是奇怪,明明你也懂的道理,却偏偏还要再问我,问完了再露出很稀罕的表情。” 她说这话时面上显出些漫不经心,但却又是在笑的,便很是让人分不清她的意图。 仲长狸任由她捏着手腕,手指却还抓着折扇乱晃,仿佛跟贪玩的孩童一般。许久,他才懒散直起身子,坐在她身边,却又要依靠着她的手臂。 随之游动了下肩膀,“好粘人。” 仲长狸幽幽地看着她,笑出声来,说道:“因为你令我不解的地方太多了,我总觉得很多事,都应该有一些缘由。但说来好笑,我做事往往也没有缘由,却渴望从你身上得到答案。” “有没有缘由,全看我心情。” 随之游道。 仲长狸道:“但你有心吗?” 随之游纳闷起来,“我倒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成了妖怪。” 仲长狸:“世人常说妖怪凶狠,但人心难测,保不准便要比妖怪可怖得多,所以对人对事我必要摸清楚缘由。” 又是一阵穿堂风,吹得墙边的梨花树花瓣摇晃,刷拉拉的声音下,他们之间好像突然没有什么话要说。 随之游抬头望向那棵树,轻轻推开仲长狸,起身走到了墙边。她身手向来是极好的,三两步便跃上了墙头,坐在墙头上便拽下一枝梨花。 她攥着梨花朝着仲长狸扔过去,他一伸手便捏住了。 梨花树里,墙下,他便携着那枝梨花抬头看她。 随之游还是佝偻着腰,一腿屈着,怀里抱着剑。 她问道:“喜欢么?” 仲长狸便露出微笑,身上如妖如孽的气质中便多了几分纯粹的真挚来,“喜欢,但如果是你亲手为我簪花,我会更喜欢。” “扔你一树花,不是衬得你愈如花中谪仙吗?” 随之游大笑起来,“你看,正因人心难测,你是绝不会想到我会突然做这些事的。也正因没有缘由,这些命定的事便才多了这些趣味,不是吗?” 仲长狸走到墙下,仍是握着花,“可我偏生好学,越是猜不透,越是不可捉摸,我便越要去深究。或许我生来执拗,绝不愿让自己蒙于困惑中。” 随之游其实觉得他实在聪慧,多智近妖,但却总是在无谓的事情上钻牛角尖,实在可惜。 于是,她又说道:“世间之人何其多,难揣其心之人也何其多,何必如此执着把什么都看清楚呢?有些事越深究便越发索然无味,保留几分迷惘未必是坏事,你难道不怕摸清楚一些事后只会痛苦受伤么?我以为大家都听过慧极必伤的道理。” 仲长狸大笑出声,眼眸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这是随之游才发觉,他眼里没笑时,狭长的狐狸眼里便会显出一种森冷来。这种眼神与她曾在野外狩猎时碰到的动物竟有些相似,很多动物平日里是很温顺可爱的,眼神天真烂漫,但狩猎的时候,它们的眼睛却是如死水一般没有波澜的平静。 如今仲长狸便显出这样非人的陌生感来,平静纯粹得仿佛没有任何感情。 随之游心中觉得奇怪时,便听到了他的声音。 仲长狸用着这双如狩猎般的幽深黑眸看着她,他道:“你知道么?很多人会因一己之私圈养些野生的珍奇动物,但它们根本不适应被圈养的生活,在囿于忧思痛苦时,它们会做什么?” “找机会咬死那些圈养它们的人?” 随之游问。 仲长狸摇头,道:“它们会永无止境地做同一件事,或是在笼中反复绕圈,或是在宅院中反复嘶吼,亦或者其他。” 他顿了下,又道:“我和它们并无区别,使我受伤痛苦之人,我便愈要纠缠,不死不休。” 随之游愣住。 他像是什么也没回答,又像是什么都回答了。 仲长狸道:“我困于其中太久,已经无力挣脱。” * 那日过后,随之游又有几日没见过仲长狸,倒是收到不少铺子往院中送的吃食或衣服以及话本子。窄小的院子里经常挤满了人,倒也十分热闹。 不过随之游对这热闹并无感触,但今日一早,仲长狸居然强行揪着她陪他了。 一路上,两人倒是逛了不少地方,仲长狸大公子一挥手,她买了不少东西,情绪倒是好了不少。 两人很快便到了瞩目的皇子府前。 随之游“啧”了声,“图穷匕见了不是,是不是你们谈崩了得让我保护你了?” 仲长狸摸了摸下巴,“很难说诶。” 随之游扬了下下巴,“行吧,进去吧我的主子,反正这些钱够我誓死保护你了。” 仲长狸一把揽住她的肩膀,“走吧。” 皇子府自然是十分气派豪华的,但是多少有些俗,随之游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到处都是“可以猜得到”的装饰,毫无惊喜感。 府中守卫森严,安静至极,可以看出今天的会议果然十分严肃,以至于连平日来这儿见到的鹦鹉们都被下人收走了。 穿过层层守卫府中的侍卫,仲长狸广袖宽袍挥动报出名号后被引入最私密的厢房处。他一袭白衣,身后无数穿着甲胄的卫兵,看着真是威风又潇洒,真是羡煞随之游这个保安了。 这种会议,她自然是不可能进去的,跟一群侍女侍卫守在厢房外的耳房。 王府中的建筑用料十分瓷实,保密性极好,极大保护了主子们说话被偷听的几率。耳房内的侍卫和奉茶侍女们闲下来也开始讲些无聊的八卦,尽是些无伤大雅的东西。 随之游听得昏昏欲睡,两眼一闭思绪便沉了起来,又在恍惚中听见一人说道。 “如今皇上寿辰将近……” 寿辰么,这不是好机会,随便找个由头就能行动了。 行动什么?当然是政变的行动啊…… 如果是她,直接找个成婚的理由,岔开日子还能…… 成婚……? 随之游一面小憩一面想,思绪混乱得像是乱码,昏睡中她仿佛睁开了眼,有反复还在梦中。 夜色中,一处茶馆里,众人面色都十分警惕,都在等待着什么一般,连最聒噪的皇子如今都安静极了。 随之游坐在其中,大红色喜服穿在她身上,愈发衬的她似玉面郎官,俊得叫人看不出她是女儿身。 皇子道:“随卿,快到接亲的时间了,能保证无事么?” 随之游扫了一眼他身上的甲胄,笑道:“自然,良辰吉日之时,臣便忙着接臣的美娇娘了,望殿下,一路顺风。” 她作了个揖,翩然离开厢房,唯留皇子和他的一群幕僚面面相觑。 许久之后,一名幕僚才道:“殿下,臣相信子游君之才智,但他这计策实在是太冒险了。” 他们原本计划在皇帝寿辰之日行动,但随子游却偏偏献计,在寿辰前几日皇子大婚。皇子之婚的规格往往是从府中接亲,入宫中拜见圣上,随子游提出借此路线将甲胄送往宫中的内应手中。在宫宴当晚,随子游假装是皇子成亲,而皇子带人进行兵变。 甚至,随子游还带来了“新娘”,一名美得过分的郎君,说他愿意扮做新娘,甚至为他准备好了一个适合嫁给皇子的身份——国公侯府的表小姐。 实话说,随子游的计策的确完美,但实在冒险,若是那个环节出错便一损俱损。 皇子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再后悔的余地了,甲胄与兵器俱已运入,此时不动,日后也会被查出来。不如搏一搏。” 他话已至此,众人自然是没有反驳的余地了,只是气氛难免沉重。 皇子顿了下,又说道:“若是成事,反倒可惜了,无论是子游君还是那位仲长君。” 他话音落下,剩下的幕僚互相对视,谁也不敢接话。 随子游其人的确难得,无论是才学还是手段,但偏偏总有些压不下去的傲气,谏言进策也总是有些难听,做事更是狂傲。 其中一名幕僚在心中暗暗想:也不知子游君若是知道自己献策后将给自己带来什么下场,还会如此么? 随之游骑着高头大马,夜色中,她的面容也晦暗不清。 她在想,时间差不多了。 果然,没多时,天空骤然炸开大朵大朵的烟花。 这是兵变开始的信号。 随之游慢悠悠地带着接亲队伍走向皇子府,一般来说成亲都是第二日去到宫中,但为了计划便故意选在寿辰将近的时候,压缩了时间。早上是接亲拜堂,下午便直接进宫拜见,直到晚上才拜堂。 快到皇子府时,烟花已经停了。 随之游突然下了马,道:“天色已经很晚了,我家那位想必饿极了,众人便等我会儿,我去买些糕点。” 她身边都是皇子的人,他们自然同意,这么些时日众人皆知子游君很是宠爱这位仲长狸。听闻无论是什么时候都要把他带在身边,也不怕别人说是在养娈童。 随之游便下了马,进入了铺子中。 皇子府中,仲长狸等得已经有些无聊了,仰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他今天忙了许久,十分想休息,连尾巴都有些藏不住地从喜服中逃出来。 “咻——啪——” 沉寂了许久的夜空之中,烟花炸开的声音炸破平静。 他吓了一跳似的,尾巴抖了抖,便又有些开心地起身。三两步走到窗前,用力一推,看见大朵大朵的烟花徇烂至极。 这难道是皇子府中准备的么? 今天已燃了两次了,子游要是在就好了,这次再燃完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三次。 仲长狸便在窗前痴痴地看了会儿,虽然声音实在吓人,但委实好看。 又看了会儿,他突然看见了仿佛有许多火光冒起, 他再仔细一看,那细微的火光便像是萤火虫一般,从四面八方冒头。 无数手执弓箭的黑衣人将弓箭对准了他。 仲长狸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带火的弓箭似烟花一般射过来,密密麻麻,但这一次,烟火落在了他身上。 后来,无数带着寒光的刀刃的人围着他,逼问他子游的下落。 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但记得,她来了。 她说要与他共入山林,不再理凡间世事。 …… “醒醒,醒醒,主子叫你了!” 随之游是被推醒的,眼角好像有些泪水,她摸了摸,又是干的。 难道是睡迷糊了? 她有些奇怪地想,却还是迅速收起思绪,起身跟这一个随从出了耳房。 刚刚梦到了什么,她却又不记得了,感觉越发健忘了。 随之游这么感慨着,将将进入厢房,便听仲长狸道:“这便是,我找好的成亲对象,如何?” 她总觉得奇怪,望过去,却看见仲长狸有些捉摸不透的笑。 随之游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听着,打算摸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听到皇子问:“可有身份?” 什么身份,她不过是个草根剑客罢了。 随之游这么想着,却又听见仲长狸那压低的,含着笑,却又有些冷的声音。 “国公府的表小姐,如何?” 第73章 第 73 章 回到小院时,已经是下午的时分了。 京城仿佛并不欢迎他们一般,原本好好的天气又阴沉着脸,厚厚的云朵灰扑扑的。 院中卷起落花,让着狭窄的地界愈发显出些诗意和几分荒凉来。 这一趟,他们是收拾东西的,准确来说,是收拾随之游的东西的。 大批卫兵下人有序地守在院外,华贵却又低调的轿舆停在他们之中。 仲长狸与随之游这一路并未说话,直到进了院子,随之游才微微抬头看了眼她。 他握着扇子敲在掌心,轻声问她:“可是生气了?在生气前竟也不想问些什么?” “拿钱办事,哪有生气不生气的道理。”随之游语气倒是很轻松,但说完又忍不住顿了下,才继续道:“只是为何如此突然,连和我说一声都不愿意呢?” 他们既然敢谋划造反这种事,自然不会有什么临时起意。 但直到现在才陡然将她推到台前,她多少会觉得有诈。 随之游心中猜疑起来。 仲长狸笑起来,打开折扇摇了摇,“这件事筹谋已久,并非我不愿意告诉你,只是其中环环相扣,轻易不得透露。” 这么说,也确实是,毕竟这个计划中她这草民顶多算个棋子。 随之游想了会儿,又道:“我相信以你们的能力,应该会有更好的人选,为什么偏偏是我?” 这是她的另一个不解,大费周章花这么些钱把她带到京城,难道只是为了这一场婚礼么? 她看向仲长狸,想看看他的表情,却见他一打扇子遮住了半张脸,狭长眼眸弯弯。 他话音温柔至极,眼神缱绻,“即便只是做一场戏,但我也不愿与不喜之人成婚。不是偏偏选了你,而是偏偏只能是你。” 随之游:“……行吧。” 她并不是很好摸清他的想法,但反正该做地都做了,就算成婚入洞房也不过是换一种做法罢了。 随之游不再想这事,一推门进了房中。 她的行礼本不多,但这么些日仲长狸给她置办了不少东西,收拾起来竟都堆成了小山似的。 随之游有些头疼,她问:“你怎么这么能买呢?” 仲长狸也很头疼,“不知道啊,见到了就想让你试试才买下的,不知不觉竟有这么多了。” 随之游很烦地推他一下,他便身子骨一软,懒洋洋又笑哈哈地倒在满床的衣服与首饰上。 “别躺着啊!”随之游一想到院子外这么人等着,又忍不住拉他袖子,“起来,给我收拾啊!” “可是你推得我好疼,我有休息。”仲长狸很是无辜的样子,又伸手一拉她,“来嘛,一起躺躺,收拾半天了,休息休息。” 随之游被他拉扯得身子也晃荡,没忍住也一躺躺在他身边。 “你也不怕人家等急了进来砍人。” “不怕,子游武功这么高强,一定能保护我。” “拜托,武功再高也怕人家进来一顿乱砍好吗?” “子游,你在国公府里要待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也有事要忙,我们会好久不见。” “是啊,那也没办法。再说了,这次任务结束我们本也要分道扬镳了。” “……” 仲长狸没再说话,两人肩并肩躺着,黑发交缠在一起,开始望着墙壁。其实这小院实在窘迫,近日又连日下雨,墙壁上早就爬满了青色的细纹。在两人的沉默中,这青色细纹仿佛要顺着空气扎根进他们的鼻息中,再从喉咙中生出细细的青苔。 许久,仲长狸才轻轻说:“是啊。” 他侧过头,黑眸盯着她的侧脸,慢慢地笑起来。 仲长狸又翻身,身后一揽将她拥入怀中,让她的脸贴在胸膛上。 随之游有些纳闷,伸手推了推他,话音有些娇嗔,“干嘛呀,黏黏糊糊的。” 她额头传来轻微的颤动,仲长狸笑出声来,话音从上方传来。 他道:“舍不得呀。” 他又长叹了一声。 仲长狸又低头看她,笑得春风得意间,那双堪称勾魂的风流眸子却垂落了眼睫。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若是你在国公府碰到了什么委屈,便写信给我罢。也不对,若是你遇到了什么委屈,多半是你自找的,反而要担心是不是你太过分了。” 随之游之前没挣脱他的怀抱,这会儿反倒是被他胸膛的温热浸染得有些犯困,淡淡的梨花味混合他身上的香味更让她有些微醺。 梨花是有些腥味的,但这腥味综合他身上的味道却很是好闻,像是动物毛绒绒的皮毛一般,而且着这皮毛还用皂角洗过又晒了太阳似的。 随之游吸了好几口,咕哝了句:“你闻起来好像手感很好。” 仲长狸:“……” 他又笑出来,一道尾巴悄悄从衣服下伸出来,晃了下。 *** “表小姐,这篇诗文无论皇上会不会问起,您是一定要援引一两句的。” “表小姐,请您重新交上一副字帖,您现在的字实在不堪入目。” “表小姐,您的仪态实在太差了,这些朱钗请您全部佩戴上。” “表小姐,您走路时不能迈如此大的步子。” “表小姐,这些话本子我们会收走了,烦请今天抄上一份女戒当做惩罚。” “表小姐……” “表小姐您……” …… 随之游在国公府待了五天,整整五天,她感觉她的人生已经过了五年。 救命,这什么鬼地方,地狱都比这里轻松。 这里尽是些没完没了的陈腐规矩,没完没了的唠叨,她甚至除了学习这些破东西外连门都出不了,因为大家闺秀是不能随便出门的。话本子也看不得,因为大家闺秀看这些是有春思**,是廉价低贱的表现。 这群人是不是疯了啊?! 随之游不知道这群人疯没疯,但她这段时间反正是发疯发了不少次了,每次出手就打伤不少人和一堆东西,但没多久就会换上一批新的嬷嬷和奴才。并且新换上的人会十分顺理成章继承上一批人的教学内容,用着一样的话术与语气,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随之游的记忆都是错觉一般。 第五天结束时,随之游疲惫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放松。 明天就要和皇子一起面见圣上,再过两天就能定下日子了,这看不到尽头的折磨终于要有尽头了! 随之游几乎是热泪盈眶地躺在了床上,刚倒下,服侍的奴婢便呈上了一封书信。 自然是仲长狸的。 这么些日子,仲长狸的书信十分准时,一天两封,早一封晚一封,感觉非让她跟吃药一样早晚各服一次。有时候他兴致起来,一天三四封书信也是有的,信纸展开能有两米长,内容极其无聊絮叨包含大小事还有无数黏糊糊的话。 随之游每次看完都感觉仲长狸比她现在还疯,而这一点也在昨日得到验证。 因为进宫面圣的事情,昨日清晨,皇子就来到了国公府与她对口供,商量计划的进度。 根据随之游的观察,这个皇子其实倒是很胆大心细,行事缜密,唯一的坏处便是很难容人。她记得自己就挑了个他话中的缺漏处,他表面虽不说,但眼里却很是恼怒烦躁。 怎么说呢,这皇子感觉也不是不适合当皇帝,但是未免不太适合跟随。 仲长狸也不怕这人成了事儿立刻开始处理后患,别可共苦不能同甘。不过他这般圆滑,又总是笑眯眯的样子,想必也能处理吧。 她想着有些走神,便顺嘴提了句仲长,皇子见状便说他正好在附近忙一些事,而自己也有事找他一叙,若是她想就带她一起去。 随之游当时心想:见不见不重要,能出去就行。 因而很快就同意了。 但没多久,见到了仲长狸她就后悔了起来。因为这位皇子带着她到了附近的地牢。 地牢里守卫重重,囚犯们嚎哭咒骂不断,阴暗湿冷的环境中,她看见不少窜得飞快的老鼠与蟑螂。浓重的血臭味和囚犯身上狰狞的伤口共同营造出一个极为惊悚的背景。 就在这种背景下,随之游看见了仲长狸的身影。 他依然是一副风流贵公子打扮,身上环佩叮当,站在其中愈发遗世独立,但问题是他身边的人在给囚犯抽鞭子。 那犯人几乎已经是个血人了,皮肉翻飞,血液飞溅。说不出一句话,嘴里也血肉模糊,喉咙里尽是嘶哑得吼叫声。 “啪——” “啪啪——” 鞭子抽动风再落到人身上,引起更加高亢的吼叫。 仲长狸便笑眯眯围观着,话音还带点奇怪,“这也不说么?何必呢,嘴巴闭得这么紧,也没有人帮你赎罪的。继续加。” 下一刻,施刑的人用了更大的劲儿,皮肉绽开瞬间新鲜的血液飞溅四散。 溅落在仲长狸面上,他淡然地从怀中拿出帕子。 随之游才注意到,他两手尽是血污,帕子上也几乎染红。这说明他刚刚也亲自给囚犯上了酷刑,并且残忍到两手都沾染血污。 她心中愈发惊疑起来。 偏偏这时,仲长狸似乎感觉到有人来了,转了过身,正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随之游呼吸停滞片刻,他浑然不觉似地眨了下眼,澄澈的黑眸弯了起来,春面桃花……可惜面上却尽是浓稠猩红的血迹。 他很有些开心地抬手,一转眼又看到她身旁的皇子,手立刻放下了,看她的狭长眼眸便挑了挑,显出些任性来。 还是皇子率先朝着仲长狸点了点,他便淡笑了下,握着帕子一边擦手,一边朝着他们走过来。 阴暗狭窄的地牢里,他步伐潇洒,偏偏“嘎吱嘎吱”声不知从何起来,一只老鼠飞快从墙角窜起来。 下一秒,随之游看见他那双祥云锦绣厚底靴正正好踩在那只飞窜的老鼠身上,老鼠顷刻如肉泥似的留下脏污血团来。 仲长狸也有所察觉,只抬起腿蹭了下,又笑道:“已经死了。” 随之游一时间分不清他在对谁说话,说的是老鼠,还是那名囚犯。她只感觉身上有些冷。 她见过更多不堪的血腥场景,但仲长狸这种反差多少让她有些不适。 就好像……目睹了漂亮的狸奴扑杀鸟儿老鼠似的,明明知道食肉的动物大抵都是如此狩猎,但真正看到还是有些惊心。 皇子送她回国公府后,他们再次聊起仲长狸,随之游才知道仲长狸当初说自己只是个买的官,不用上朝全靠啃老都是假的。 他一路从六部做到内阁,今年却以病告假回了江南休息,如今他根本不是上京城,而是实打实回京城。 她被骗了! 随之游是想过仲长狸身份不简单,但也真没想到他居然为了骗她硬是跟她一起住那小破院子住了这么久……这也太能忍了吧! 最后回到国公府时,随之游又问了最后一句话。 “他行刑的手段向来如此吗?” “呀,你与仲长这般关系竟是不知道么?京城里都在传,他是能教菩萨开口,只要他审的案子,无论口风再紧都能张开嘴。” 皇子说这话时很想笑着和缓气氛,但却还是没忍住皱了下眉头,很有些不适似。 随之游听懂了他言下之意。 这下子,算是彻底让她看清楚了自己被他算计着卷入了更复杂的事情当中了。 一切都太不符合常理了。 他这样的人为什么偏偏选中自己? 随之游想着想着陡然意识到,自己跟仲长狸竟似颠倒一般。明明前不久还是他说她总让他想不明白,如今便换她百思不得其解他的所作所为了。 她昨日到现在,反复考虑跑路的事情,但一想到还有好多钱压在仲长狸手里,她又不是很想前功尽弃,也愈发好奇仲长狸到底想要做什么。 随之游深呼一口气,搓了搓胳膊,拿起信看了眼。 当看到时,她有些惊讶。 信上只有一句话:“今晚我去接你。” ……是要带她出去玩么? 今天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晚上有什么好玩的呢? 随之游有些奇怪。 她再次联想起来昨日的见闻,感觉自己很有必要偷偷佩剑,以防仲长狸突然露出真面目。 如此能伪装,恐怖如斯,此子断不可留! * 夜色深深,随之游见到仲长狸的时候没忍住伸腿要踹他。 仲长狸便很委屈似的闪躲了下,“怎么了?” 随之游也很委屈,“你算计我!国公府里根本不是享福的地方,我给你写信,你居然说也挺好?” “还好吧,感觉规矩也没有很多?”仲长狸仿佛回忆了下,又笑道:“可能是你没有动力,就忍受不了。” 随之游:“工钱押在你那里一大半,你让我哪里来的动力?” 仲长狸用折扇点了下下巴,低声道:“可是那是按照皇子规格的婚礼诶,婚服应该是十分华美,婚宴也是极其隆重的,难道你不期待大婚那日的盛景?” 随之游匪夷所思起来,“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婚礼是假的,观礼人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连嫁的人也是假的,到底有什么好期待的?” 是啊,但他当时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呢?他当时日夜期盼地日子,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可是明明没有意义,却也日夜期盼……共着喜服,携手拜堂的那一日。 仲长狸扬起眉头,修眸泛起些波澜,唇边有了些弧度。“这么一说是,有什么好期待的呢?也许是我疯了。” 你这么说话,就有点恐怖了兄弟。 随之游:“……你正常点,我有点害怕。” 仲长狸却没有接她的俏皮话,一伸手握住她,往前走:“走吧。” 随之游跟着他,“要去哪里玩么?还是做什么,这条路我感觉十分偏僻。” “不是玩,是祈福。”仲长狸握紧了她的手,语气和缓,“我听闻有一颗古树为神狐所供奉,在古树面前,便可以留下愿望。” 随之游“啧”了声,“你到底从哪里听闻了这么多神鬼志异的事啊?” 仲长狸手指轻轻点着扇骨,“也许是天生就知道?” 随之游:“长得这么漂亮,果然是妖怪。” 仲长狸:“客气了。” 他语气悠悠,拉着随之游走了一刻钟,终于停下了脚步。 随之游一抬头,却先看见一片幽幽得绿光,萤火虫飞舞跳动着。几人合抱粗的古树枝干盘根错节,枝叶浓茂,遮天蔽日,几乎要遮住所有月光一般。 这棵树位于一处山坡之上,但这树实在太粗大,又太漂亮圣洁了,让人看了只觉得疑窦丛生,觉得这树绝对不该位于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内的小山坡上。 随之游站在树前,几乎无法抗拒地感觉到怪异。 她看向仲长狸,“既然是祈福,为什么连祈愿的丝带或是签文都没有?” 仲长狸拉着她慢慢地走近,“兴许是我觉得这里景色很好,便用谎言诓骗你的呢?” 随之游扯起嘴角,笑起来,“那的确有可能,毕竟你可诓骗了我不少呢。” 仲长狸笑吟吟道:“看来这位皇子殿下嘴巴实在不严,又或者是,子游实在是聪慧,很会套话。” “我此前总觉得你或许是把我当做了谁。” 随子游突然道,散漫的眼眸盯着他,继续道:“所以我并不在意你的秘密,只觉得拿钱办事,但是现下我却觉得……你这样的人大抵是不会因为我像某个人而做出这些事的人。” 她最后道:“你身上的秘密,与我有关?” 仲长狸歪头,仿佛没听懂似的,“你现在问会不会太晚了,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无法再回头和后悔了。” 随之游笑出声来,“我从不回头,更不后悔做的每一桩事。” 她又认真说:“我虽向来不遵守规矩,轻易反水,但这一次我却决意就这般走下去。我实在太想知道了,你到底想做什么事,到底非要如此隐瞒身份将我带到这里。” 仲长狸很乖巧也很安静地等她说完话后,才走近了些,揽住了她的腰部, 他低头用鼻尖摩挲了下她的额头,“不要吵架好不好?” 随之游本来并没生气,他这样子一哄反倒是让她觉得有些恼火了。伸手便拽着他的衣领喊道:“是我想吵架吗?难道不是你将我欺骗到这——” 她话还没说完,下一刻,便看见仲长狸如天鹅一般弯下脆弱白皙的脖颈。 他用尖尖的下巴摩挲了下她的虎口,惯常翘着的薄唇显出些殷红,他的唇轻轻贴在了她的虎口处如啄木鸟似的吻了起来。 温热的触感如此轻柔,像是纯然无助的抚慰,又像是别有用心的勾引。 随之游:“……” 她被痒得轻哼了声,想要抽回手。 但这一声轻哼,却点燃了他黑眸中的火焰似的,那星点火焰瞬间撩起他身上所有被压下的风流与惑人气息。 仲长狸微微眯起眼,手臂用了力将她禁锢在腰间,从她的虎口一路亲到手臂,又吻向她的脖颈,一路往上啄。 随之游确实有点吃这套,喉间吞咽了下,面上蒸腾出些热气,“你正经点。” 他不说话,只是殷切地看着她,手插入她的黑发间轻轻揉搓,极轻的唇一路吻到她的唇上。 他好像知道自己很好看,也知道她很喜欢看他,因为此刻他的双眼如水雾缠绕一般欲气丛生,面颊潮红地望着她。 古树的阴影下,两人相互依偎拥抱,身边的萤火虫顷刻散开又聚合。 漫长的夜像是不会再亮起似的安静,或许也并不安静。 许久,两人没有说话,只是沉浸在安静又不安静的夜色中。他们只是任由萤火虫或是蝴蝶停在面上,或停在指尖,亦或者是肩膀上。 随之游没有再继续追问那些欺瞒,也没有再去问接下来他的筹谋与算计,以及即将要来临的处处诡异的婚礼。 她现在感觉十分平静,虚无,只想追求一些世间尽头的真理。 又是许久,她听到仲长狸:“子游,我不想让你面圣。” 随之游的贤者时间终于结束,大脑读条结束,恢复运行。 她淡淡道:“你忘了吗?你自己说了,事已至此,没办法回头了。” 仲长狸面上还有几分绯红,眼睛里几乎要淌出水来似的。 他低低地说:“不是这个,是另一个。为什么你要面圣呢,你要嫁的是我,为什么呢?” 随之游:“……不是,你这个醋吃得我就不理解了,名义上我嫁的就是皇子啊。” “不可以,我不想让你见他们,他们跟你应该没有关系的。”仲长狸的下巴又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他的胸膛贴着她微凉的背部,话音擦过她耳朵:“你昨天跟那位皇子站在一起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么?” 随之游:“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反正就是你想杀了他对不对?别发疯了,人家是皇子,你自己选的队伍嘛!” 仲长狸摇了摇头,面颊也摩挲着她的面颊。 他笑起来,道:“是你选的。” 随之游:“……?” 仲长狸又说:“我身上藏了好多秘密,全是关于你的,子游。你曾和我说,五界轮回,再遇见你,我可以的找你报仇。所以我来了,但是就算是报仇,就算是我这么的恨你,但——” 他话音未落,粗大的古树骤然散发出阵阵光芒,枯瘦的枝条从光中伸展出来,将他们两人紧紧包裹住。 刹那间,空间仿佛颠倒混乱,她被紧紧拥在温热的怀抱中。 许多只颜色不一的狐狸不知从何浮现,尖细的声音混合在一切,嘈杂直接,古怪的音乐陡然奏响。她仿佛看见许多只狐狸在奏乐一般,又放看见包裹着自己与仲长狸的古树伸展处更多藤条将他们裹得更深。 “藤生树死缠到死,树生藤死死亦缠。” 怪异的音调与歌声陡然响起。 仲长狸在这样嘈杂的歌声中,继续说完了那半句话:“但,他们总不该站在你身边。” 他要让她痛苦千万倍,却受不了他们之间有半分容人的间隙。 那就直接大婚吧,在这个人间里,让天地颠倒,阴阳混淆,让那些痛与恨都找到最合适的位置。 子游,那场箭羽纷飞的婚宴后,你来救我哄我只是为了最后那一剑。 你从来就知道,那是一场必然会被毁掉的婚礼。 你也知道,区区凡人杀不了我,你只是为了耗空我的妖力而已。 所以你才在最后出现,说带我走,说要与我共同归隐。 可是为什么呢? 子游,为什么呢? 教我如何放下,如何不恨。 仲长狸手指轻轻拨动几根藤蔓,日夜晨昏突变,小小人间斗转星移几次,时间一转便是几日后。 他与随之游化作散落的星光,消失在古藤缠绕的树中。 子游,痛苦一点,再痛苦一点吧。 不要再辜负他了。 他已经撑不下去了。 …… 光芒消失,时间凭空过去几日,随之游悠然醒来之时,一睁眼便看到一片红。 她心中平静无波,要了命了,她为什么感觉对这种画面都要麻木了。:,,. 第74章 第 74 章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接连响起,吵得耳朵几乎嗡响起来。 随之游的心便也跟这鞭炮声轰隆作响了起来,她激烈咳嗽起来,陡然间觉得鼻间与口腔里血腥味蔓延起来。 她深呼吸几次,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一时间居然无法。 奇怪,太奇怪了。 随之游想,她不记得她是这么容易感到紧张或者害怕的人。 她又觉得,或许是身体告诉自己,今天注定会节外生枝。 几个婆子将她扶到梳妆镜面前,华丽的婚礼服与凤冠精致至极,来来往往报信或是催促的婆子无比喜笑颜开,堂内的门嘎吱嘎吱作响。连带着清风吹入,应和着殿外的鞭炮声,热闹至极。 随之游如同乖巧的傀儡一般任由着她们在脸上描描画画,也任由着她们将自己打扮成行动蹒跚却又漂亮的新娘。 “嘎吱——” 门被推开。 后盖头被披在随之游头上前,她斜睨了一眼铜镜,铜镜中的女子便也笑着与她对望。那女子红唇含笑,眼睛弯弯,白皙面上几分绯红。 紧接着,一片红遮住所有画面,红盖头轻柔落在她头上。 就在这一刻,连带着铜镜的女子中面容也模糊起来。 随之游被搀扶着慢慢走动着,她有些困惑,原来自己竟是笑着的么? 将将出了门,便起了一阵轻风。 然而似乎又是要下雨了似的,这风只刮来一阵沉沉的阴湿来,卷着灰尘与泥土,无端使人感到这气息陈旧至极。 鞭炮仍在轰鸣炸响,唢呐锣鼓齐鸣,漫天的红纸飘扬洒下。 长长的队伍整齐有序,漂亮的轿子立在他们之中,几十箱聘礼也在其中。 送亲的国公府众人给足了面子,又哭又笑,仿佛她真是个表小姐似的。 随之游只感觉自己等了许久,才终于被扶上轿子。 带头的人挥鞭而下,马儿昂头嘶吼了下,轿子缓缓被抬起行进着。 天气仍是阴沉沉的,云层翻涌出新鲜的灰,吹响树叶的风笨重凝滞。仿佛,仿佛这精心挑选的良辰吉日,就要下一场大雨般。 随之游坐在轿中的软塌上,仍还有些怔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脏居然狂跳不停,连手也一阵阵冒出虚汗来。 突然间,抬轿的人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一般,轿子陡然颠簸起来。 恰巧又起了一阵风,那风猖狂肆意地闯进轿中,掀起一角红头盖。 随之游一抬眼,竟恍惚看到轿外有个一模一样的队伍,一模一样的红轿。她愣了下,直接扯下头盖掀起轿帘探头看过去。除却几个惊诧看向轿内动静的人外,并无其他。 是太紧张而看到错觉了吗? 可是她为什么会紧张呢? 随之游百思不得其解。 轿外的人也不知道行进到了哪处,轿子颠簸得厉害,随之游身子晃得难受,头晕目眩得想吐。她努力拍了下胸口顺气,耳朵却陡然听到轻微的乐声。 不同于锣鼓唢呐那样的喜庆,而是更加清冷华丽的乐曲之声,恍惚中似有琵琶筝琴齐齐奏鸣,仿佛还有手鼓银铃的应和。 渐渐的,那奇怪的乐曲之声竟越来越大,几乎要盖过一切,手鼓声也一声高于一声,敲得随子游心慌意乱,伸手捂着胸口急促呼吸起来。 她的神思几乎要跟随着这银铃手鼓恍然难受起来,全然不知道轿外的天空越发阴暗,随行的队伍各个人都麻木起来。 他们跟随着乐曲而行,动作一致,步伐奇怪。 渐渐的,天空彻底暗下来,月亮却越来越大,大得恍若要坠落一般。 这轿子每行进一分,队伍后便有一座山拔地而起。 随之游终于察觉到这奇怪的颠簸与乐曲不对,她咬着牙,一面按着胸口挣扎起身,一面用力扯开轿帘。 “呲啦——” 轿帘被撕成残破的红布,略显阴暗地阳光直直照射进轿内。轿外行人稀少,天空阴沉,送亲的队伍也在这时停下,诡异的乐曲声消弭在空气中。 随之游有些惊愕起来。 怎么可能? 偏偏也是在这时,那乐曲居然再次奏鸣起来,轿子再次被抬起,颠簸至极。 随之游伸手攥住轿内的窗框,指节苍白,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终于顺着乐章舒展开来。 恍惚中,窗外浮现一支送亲的成婚队伍。 那支队伍不知为何越走离他们越近,几乎完全靠拢过来一般,再然后便彻底与他们队伍重合成了一支队伍似的。 随之游身边便陡然出现了一名红衣的新娘。 她坐在软垫上,身体几乎要弯曲起来,看着这一切,冷汗从额头落下。 那道红色的身影坐在她身边,两手几乎紧紧攥了起来。 随之游看着那道身影,只感觉胸口抽紧了些。 那道身影坐在轿中很是紧张慌乱一般,翻来覆去地开始玩手指,最后便实在难以忍受一般扯下来了红盖头。他眉眼中含着笑,朝着随之游凑近,却轻松穿过了她,两手扒着窗框轻轻撩起帘子望外偷偷看。 ——是仲长狸……? 随之游的心脏不知为何再次紧张起来,莫名的情绪竟似从他身上传到自己身上一般。 殷切的期盼,紧张,害怕,好奇…… 无数种情绪毫无防备地闯过来,让她的头脑几乎思考这些诡异的事,只是忍不住按住胸口想要平静。 下一刻,她的神魂仿佛便跟随着这道红色身影一般。 她看见他雀跃却又克制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一名新郎的手中,她听到内心那些嘈杂的思绪,却又感受到那几乎无法掩藏的兴奋与快乐。 她听到他在想,子游,子游。 他连脑子都动不了一样,只能不断在心里默念名字。 天翻地覆之间,她与他共同坐在婚房内。 “咻——” 烟花响起之际。 他便开心地掀了红盖头,晃动着毛绒绒的尾巴,又扒着窗框望外看。 随之游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那道身影,感觉眼睛湿润了些,却又无从察觉到这种情绪的原因。 她想,原来这是他要与自己的成亲的理由? 子游或许是自己的前世么? 他果然是妖怪!居然还有尾巴! 随之游这么想着,又抬头却看仲长狸。 仲长狸仰着脸笑起来,但下一刻,他面上的笑意便浮现出怔愣来。 随之游便也同步一般,感觉到胸腔内陡然积郁起来一阵阵的茫然与无措,她奇怪地看过去,却看见一道带着火的箭瞬间飞入窗内,穿过他的肩膀将他狠狠击飞钉到了墙上。 她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切。 下一刻,无数支箭如漫天星河垂落一般飞过来,将仲长狸射得万箭穿心。 他的鲜血在顺着箭缓缓落下,滴答滴答,几乎流成一道小溪。 婚房内火焰燃烧,无数穿着甲胄的士兵团团围住此处,颇有些骇然地望着被鲜血染得更为靡艳妖冶的仲长狸。 其中一人更为惊诧,“你……是妖怪?” 所有人都注意到他身后被血染红的尾巴了,立刻身体紧绷起来,慌乱叫唤着,再次举起弓箭。 无数弓箭对准他,似乎只等带头的人一声令下。 仲长狸歪了下头,浑身是血,却并不叫疼。 他只是有些哀切地问:“子游在哪里?” 他又道:“你们把子游怎么了?” 随之游胸口一震,意识接近昏厥,她攥住了手。 不要再让她看下去了。 她的心脏几乎骤缩成一团,忠实地将他所有的感情全部输给她,就连疼痛也是。四肢百骸,细密又尖锐的疼痛扎得她几乎无法动弹,身体的力量逐渐被抽离一般,脑子混沌得无法思考。 在恍惚中,她看见自己抱着他到了山里。 “我杀了好多人,子游,我好害怕。” “没关系的,是他们罪有应得。” “那你怎么办呢?你不是还要在他们那里做事吗?” “啊,不干了,不想当官了,太无聊了。” “那以后……” “以后我陪你,一起归隐也不错。” “真的吗?” “真的。” “那——” “呲啦——” 随之游握住手中折扇,寒光亮起。 随之游眼睛仿佛被闪了下,再睁开眼,却见他已经被自己抱在了怀中。 她看见自己手中的长剑刺入了他身体里,他还是歪着头,源源不断的血液从喉咙中喷涌而出。 随之游听见自己说:“对不起。下一次,不要相信人类了。若有来世,你来找我报仇,我绝不犹豫。” 她吻了吻他的额心,轻声说:“对不起。” 仲长狸只是看着她,眼睛慢慢地红了,他好像完全说不出话来一样,喉间发出悲鸣之声。 那是动物一般的哀嚎,山谷仿佛为之悲恸,将这哀鸣之声源源不断传向更深处。 随之游闭上眼,只觉眼睛微微发热。 再次睁开眼,她再次身在轿中,轿子已经恢复了平稳,那诡异的乐曲声已然停止。 “咻——” 一支弓箭瞬间刺入轿中,离她的脖颈仅有半寸,一张字条悬挂其上。 随之游摸着胸口喘了口气,将箭拔下来,拆开字条。 “子游,这一次,换你来见我。” 随之游疑惑起来,却感觉轿子陡然停了下来。 她离开轿帘,一眼看见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对准了她。 随之游:“……” 她能不能不见。 第75章 第 75 章 但去与不去显然不是随之游能决定的,数十支箭羽已经嗖嗖射过来,随之游在顷刻中拔剑削下几片帘子飞出轿子。 那分裂的红色帘子被风吹起,又在下一刻被随之游用剑尖挑起,柔软的布料与剑尖飞速旋转起来,仿佛这一刻也不再只是一块布而是盾牌一般。 随之游握剑挑着帘当下数支箭,左手一拍背部剑鞘唤出另一柄剑,冰冷的寒芒映衬着寒光三两下砍断从身后射来的箭。 几十名弓箭手的箭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他们也似完全的傀儡一般,只是麻木的拔箭,搭弓,射出。 却见被围在正中心的随之游身影一闪,两手各自握着一柄剑转悠起来,于转瞬之间三两步蹬着墙壁飞上屋檐。 “咔嚓——” 几颗人头掉落,血液喷洒出来。 随之游并不停留,直接踩着人头奔向附近的弓箭手,红色身影似一团火焰般于空中燃烧,两柄雪白与乌黑的剑交错挥舞。 “咚——” 不断有尸体从屋檐滑落,血液不断飞剑,使得这场被突然中断的诡异婚礼愈发鲜红。 长长的送亲队伍木然站立在花轿边上,他们身上已经中了无数箭,却丝毫不觉得疼一般直直站着任由箭羽射在他们身上。 随之游咬紧牙齿,实在不愿见到此等景象,脚尖点地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她挥剑舞动,白皙的面容上早已沾染血液,可眼中只要淡漠。 然而即便她武功再高强,以一对多终究还是落了下乘,因为弓箭手们是完全的麻木,即便身旁的弓箭在面前尸首分离,他们也依然不会有半分凌乱惶恐,只是继续着搭弓射箭的工作。 随之游体力逐渐不支,鼻间沁出的汗水晕染着面上的血液。 她踩住脚下的尸体飞入一间屋中,休憩片刻便直接握剑凌空飞向舞动。 “呲啦——” 茅草屋一分为二,两柄剑刃穿出屋顶直接砍下几个弓箭手。 然而早已有弓箭手对准了她,她身形出现的瞬间,两根箭便迅速飞驰过来直接射穿了她的肩膀。 “嘶——” 随之游面色苍白了瞬间,嘴边有了些血腥涌出,胸口前顷刻涌出大片血液。然而她并不能停止动作,在如此多弓箭手的伏击之下,一旦动作稍微减缓,她会死得更快。 她咬着唇,忍痛继续握剑,飞驰在弓箭手当中。 随之游的剑有一瞬间几乎要被血液浸润得握不住了,却还是强忍着攥紧它,不能放下。放下会死。她不能死。 两柄剑舞得虎虎生风,她却愈发乏力,解决完最后一个弓箭手的时候,她又中了两箭。 “当啷——” 最后一个弓箭手倒下,随之游手中的剑也终于被插在地上,她靠着剑气喘吁吁,发髻凌乱,金钗散落。 她对着天空喊了句:“这下可以了吗?” 一道若有似无的轻笑声出现在她耳边,她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随之游左右探头看了几眼,却发觉天空几乎在瞬间化作了全然的墨色,一轮大得离谱的月亮陡然间浮现在空中。 那月亮是森冷的青绿色,云雾缭绕在旁,又似轻纱。 原本停下的华丽奏乐声再次响起,一辆巨大的华丽宝架竟似从月中缓缓飞落,远远的,高高的,停在空中,距离随之游几乎十几丈远。 但那宝架实在巨大,大得即便这么远,随之游也能看清楚其中雕梁画柱的华美细节。 宝架帘子被轻轻掀开,七八只漂亮的狐狸笑眯眯地萦绕在宝架周边,或站或坐。宝架中仲长狸红衣华服,身形巨大,九条尾巴在身后尽数张开。他穿着七层华丽织锦,腰间悬挂香袋银铃,发丝中金钗银簪,红色的面纱挡住上半张脸,只露出一张弧度狭长的薄唇。 仲长狸并不说话,手中折扇打开,扇面上不再是简单的题字,而是化作艳丽漂亮的红色图景。他握起扇子,轻轻挥动,几道弧状金光瞬间打在随之游身上。 她立刻被击飞,身子蹭着泥土撞到一边墙上,后脑勺撞得头晕目眩。 随之游眼前一阵金光,五脏六腑都要被撞碎了一般疼得眼泪直流。 我靠啊,哥,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他的红面纱轻微晃动着,并未张嘴,极为婉转的声音却从远处传来,几乎要贴在她耳边一般。 “恭喜子游,过了第一关。” 仲长狸的话音拖得很长,却又十分缠绵,笑吟吟地。 随之游:“……?” 哥哥,你这还整比武招亲吗? 她能不能不娶啊! 随之游正这么想着,却突然见仲长狸再次挥起扇子,又是几道弧状金光飞驰过来。这一次,弧状金光却如锋利刀刃般几乎切割进她的肌肤里,疼得她全身发冷,血液流淌起来。 她这会儿已经面无血色了,声音嘶哑道:“草你全家,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算了,是妖怪了不起啊?” 仲长狸仍在天边,冰冷的目光仿佛透过红纱望向了她。 他轻声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随之游:“……” 别啊,她嘴贱,她还想活啊。 仲长狸却又低低笑了声,“我不会杀了你的,子游,我这么恨你,却还是与你缠绵这么久,怎么会舍得让你消失呢?” “大哥,对不起,我前世不是东西。”随之游扯了扯嘴角,眼冒金星了快,“您一个大妖怪,还是九尾狐,跟我计较什么啊?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您犯不着这样啊。” 妈的,这狐狸下手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 好疼啊,这小黑手下的。 仲长狸却似乎看够了她的惨状,一挥扇子,她脑中便顷刻浮动出些零星记忆来,体内仿佛也有力量 仲长狸搭在膝盖的手抬了起来,他雪白的手被青色月光照出几分迷离的色泽,手中似有几丝闪亮的光浮动起来。 下一刻,无数记忆与灵力竟于一瞬间源源不断灌入随之游身体之内。 随之游捂着嗡嗡叫的脑袋,费尽地梳理着记忆,然而话音从牙齿里吐出,“你到底想做什么?” 仲长狸的薄唇勾出些弧度,话音认真却又飘忽,“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死于我手里。我容不得半分欺骗,原本想着若你在欺骗中被乱箭射死便好了。可惜子游在这小小人间中竟也一身好本领,侥幸活下来,还需我亲自动手。” 他又笑起来,面上的红纱飘曳摇晃。 仲长狸道:“如今本君特意为你恢复记忆与灵力,只为这一战,将我们的过去彻底清算掉。” 随之游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干脆利落的前夫,一时间心中有了些感动。 他真的,她哭死,终于不是奔着成婚来的了! 居然要跟她公平竞技1v1! 随之游也不多话,直接抽出剑来。 下一刻,宝架旁的狐狸们便立刻一马当先冲过来,几道火焰似的光便席卷而来。 随之游御剑闪过,将剑反手一扔,那剑便自发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将几道火焰尽数砍断。 她“啧”了声,“你在玩火,男人。” 仲长狸:“……” 他手指微动,银光上下滑动,那火焰便再次铺过来,这一次是极高的火墙,几乎要将半个天空都燃烧掉一般。 随之游被火海侵吞,红色身影几乎要融化在其中。 仲长狸“啊”了声,勾唇,“那你便来灭火吧,子游。” 随之游:“……” 她的脸被火焰映衬得通红,热浪使得她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随之游两指抵住嘴唇,轻吟咒语,凛冽的剑意便顷刻生生砍断火焰,她飞身而出,用力掼出剑。闪烁着光芒的剑迅速旋转飞过去,乍一看如月盘飞舞似的,生生割下几只狐狸的身体。 在狐狸身体截断的瞬间,它们化作了白色的布偶,细碎的布片飞舞。 下一刻,布片瞬间静止在空中,立刻聚合起来再次化作狐狸。 在它们兀自重新组合之时,另外几只狐狸却兀自围成一团,画出几道明亮的符咒,砍断空气直奔她而来。 随之游立刻握住剑柄,用手撑住剑刃,堪堪挡下。 “当啷——” 剑刃颤动出声,随之游被这法力的波动也震得骨头俱碎,摔落在地上。 她疼得冒了冷汗,一抬眼,她却终于发觉不对! 仲长狸手中浮动的银光竟是丝线! 联想起来零碎的布片,随之游立刻意识到,他根本是在操控傀儡。 她心中有了计策,再次唤出飞剑,直飞而却。 小狐狸傀儡们仍然纠缠不清,硕大的尾巴不断甩过来,符咒与火墙将她身上又伤了几处。 随子游索性以剑划破掌心,将血淋在剑刃上,插入火海中。那燎原的火苗在一瞬间吞吃掉剑,将整个剑身都变成燃烧的火剑。 她低低吟唱几声,身后肃然出现几道金色剑意,它们摇晃飞驰,生生将火海砍成细碎的火光。 随之游拎着火剑踏空而行,气势汹汹朝着他而去,一剑砍向仲长狸手中丝线。 “噌噌——” 银色色线应声耳朵,随之游被震得手一麻。 下一刻,七八只狐狸瞬间化作轻飘飘的布偶,缓缓从空中落下,仿佛被扔掉的破布娃娃一样尽数破碎。 而送亲队伍中满是被箭羽射成刺猬还不动的人也尽是消失。 随之游将剑插在远端,单脚站在剑柄之上,手中的剑已经抵住了他的脖颈。 她问:“怎么说?还有下一关不?” 仲长狸微微摇头,面纱轻晃,他似乎是叹了口气,伸出手来。 随之游警惕地往后一退,却见他两手捏着最后一只穿着嫁衣的布偶,仿佛过家家似的往空中一扔扔开了,有些委屈地道:“没有准备多少布偶,缝布偶也很累。”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还是随子游时,衣服若是有了洞都是他在缝。 那是贫困,她的衣服补了又补,若是买新衣便要吃少点,若是想吃肉,衣服便要穿久些。他是妖,又是毛绒绒的猫猫,自然不怕冷。然而他却是见不得她如此,时不时便要偷偷摸摸去骗些银子,亦或者是出去拎些猎物回来给她加餐。 他那是总是刻意眯着眼睛,翘起脑袋来很是高兴。有时,他也会化作原型变成一只漂亮的小白猫,攀着她的膝盖窝在她怀里。 然后,他便会用有些揶揄与得意的话音与她絮絮叨叨许久。 “子游,我今天跟山里的狸奴打了很久才抢到这几只兔子的。真是的,他们那么凶,难怪至今没有人要!” “子游,你又要去学堂吗?我一个人好无聊。” “子游子游,不要再看书了,陪我说会儿话吧?” “子游……为什么……” …… 那些话音仿佛一句句都在耳边回响一般,直教她呼吸急促起来。真是服了,以前下手也没想过,为什么现在却真搞得和大情圣一样想这么些呢? 随之游握剑的手攥紧了些。 她放下剑来,道:“饶你一命,算不算两清?” 仲长狸狭长眼中仿佛有些忧愁,却仍弯弯的,他低声道:“不算。” 他又道:“来杀了我吧,子游,不要再让我挣扎在痛苦之中了。不然,下一次,下下次,我还是想方设法缠上你。” 仲长狸又问:“子游,你到底……” 随之游指尖苍白,却直接打断了他的问话,道:“其实你也知道你在追求的答案不是么?非要我亲口说出来吗?好,我告诉你,当时我故意将你留在那里,我早知道他们除去皇帝后就会对我下手,所以我中途就跑了。等你被他们万箭穿心了才去给你最后一击,这样最轻松省事,而且还可以由我自己结束你的生命完成证道。” 她将一切尽数托付而出,“从我恢复记忆开始,我就在谋划,怎么把你杀掉。即便你当时只是狸奴,但你妖力极其深厚,我不想花太多时间。你如果还想问我爱没爱过你,爱过,但是在证道面前,不值一提。所以我能再娶,无论是你还是重殊,还是江危楼。” 随之游说完,握着剑的手又重一分,他白皙的脖颈顷刻有血珠流露而出。 她仍然看不清他的面容,然而她却听到了极其小的狐鸣之声,如泣如诉。 随之游只是道:“我不想杀你,因为我本就在隐姓埋名证道,杀了你只会让天庭追杀我。你还有最后的机会,一刀两断,不用受这殒命之苦。” 寒风吹过,他的面纱被吹起,露出了那张昳丽盛艳的面容,他弯着眼,眼尾的胭脂红得仿佛要将艳色尽数泼洒在这世间一样。 仲长狸话音很轻,仿佛要逸散在空中。 他道:“最后一个问题,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最漂亮的?” 随之游扯了下唇角,“是。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狸奴,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狐狸。” 仲长狸眼角似有泪珠,下一刻,他却发疯似的拔下朱钗,攥着钗子狠狠从眼下生生划出一道伤口了。他血肉顷刻分离,几乎要露出森森的骨头,极长的血痕蔓延在他脸上。 随之游瞪大眼。 下一刻,仲长狸却笑得愈发开心,几乎是大笑。 他笑了许久,几乎咳嗽起来,眼睛却亮晶晶,“这下,你再也忘不了我了。” 随之游愣愣地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你——” 仲长狸却兴奋了起来,眨着眼:“来吧,来刺我的心口。我之前总想着,若你要杀我,肯定还会找腹部那个妖丹的位置,所以将妖丹放在了心口。但是,我现在觉得,好像无所谓了。” 随之游的眼睛酸涩起来。 她道:“我当初说过,你这样的小狸奴,不该来我这种穷书生的小屋里。” 仲长狸闭着眼,面上横亘着血淋漓的伤口,两手攥着剑。 他再也笑不出来了,声音只有沙哑,“子游,来到这里时,我总是在想,我不懂你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人类。是不是那个情况下,你没有办法,你不得已。是不是,当时的我实在惹人厌烦,才有了那样的结果。但原来不是。” 随之游攥着剑,用力刺进他的心口,血液顷刻间喷洒出来,溅射到她脸上。 那血液十分灼热,几乎要将她烫伤一般, 随之游垂眸,“再见,我的小狸奴。” 下一刻,她瞪大眼,心口骤然一痛,仿佛被一柄利剑捅穿心口一般,绞痛得她几乎失语,眼前昏黑。 随之游立刻低头,胸口却什么也没有,凭空冒出了一个血窟窿一看竟在流血! 她看了看面前的仲长狸,他早已经倒在宝架软塌上,仿佛静谧沉睡过去。她又看了看胸口凭空冒出的窟窿,感到大为震撼! 难道,这就是虫洞?! 修仙世界还有这东西?! 啊?! 她被仲长狸被算计了?! 她身体摇摇欲坠,却突然间感觉身后穿过来两只胳膊将她拥入一个暖融融的怀中。 随之游费力地转头,胸口血液淙淙,源源不断的冷风透过胸口的洞穿进她身体。 而她身后,身穿着大红色喜服的仲长狸眨了眨眼,“子游,你下手好绝情,我的神魂都差点过不来了。” 怎么有两个仲长狸? 随之游盯着他的喜服,又看了看面前静谧躺在宝架中的仲长狸,惊觉他手中正正握着一只红嫁衣布偶,这红嫁衣与搂着她的仲长狸所穿的样式一模一样! 草,这人耍诈。他直接在心脏中剑的瞬间把神魂转移到布偶里了。这就说明,他的妖丹绝对不在心脏处! 随之游:“……你在演我?” 仲长狸很亲昵地蹭了蹭她,“子游,你刚刚好冷酷,我更喜欢你了。” 随之游:“……” 他叹气,“我还以为你会犹豫一下,或者是剑扎歪一点呢,好怕计划不能实行。结果你一点都不犹豫,果然——” 仲长狸亲了亲她的脸颊,很是骄傲:“果然是我的子游。” 随之游:“……你个畜生!我要死了!你不是爱我吗?你怎么舍得啊!仲长狸!我唯一的真心就被你骗了,你真的好狠毒!” “可是子游刚刚说爱不如证道,说得很信誓旦旦。”仲长狸微微叹气,“怎么如今却要怪罪我狠心。” 随之游没力气了,她快死了,大限将至了。 她眼睛颤颤巍巍闭上,却恍惚听见他笑道:“子游,疼不疼?” 随之游咬牙切齿,“疼。” 仲长狸道:“疼点好,这下你得记我一辈子了。” 随之游:“我寄了,你随意。” 她视线愈发模糊,手脚冰冷起来,脑中一团乱麻。 太离谱了,这人逼着她捅他一剑根本就是为了让她自己捅自己,才费尽心思又是卖惨又是愤怒让她不再多想…… 狐狸三分痴,演到她入戏。 ……不对,前面都能解释,可到底为什么她捅他会反噬自己? 随之游在心中骂骂咧咧,一头雾水,却只能吐出残缺的字句,“为什么我会……” 仲长狸眼眸狡黠,唇齿剑吐出一节殷红的舌头,“因为……里面装的……是你的心啊。”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一道温暖的记忆便陡然在脑中浮现。 大婚前的古树里,她以第三人的视角再次看见一切。 树中萤火森森,狐狸们或击鼓或奏唱,仲长狸将怀中的随之游放在地上,随后一挥折扇,露出扇中暗刺。那扇子从他腹部划向胸口,下一刻,扇子直接刺入心口。 刹那间,鲜红的血液将白衣染红。 仲长狸全然不在意一般,慢条斯理地将胸口的伤口尽数切开,全然不顾随着血而来的痛。胸口此刻已然露出猩红的脏器。 他却捏着她的手,轻柔地让她的手深入胸口的脏器中,轻笑道:“快摸摸我的心。妖怪的心也比你的心热,子游啊。” 猩红的血液顺着随之游的指尖流到臂膀,连带着她的白衣也染成一片 仲长狸歪头看着沉睡的随之游,狭长眼眸里明灭几分,便勾起唇角,“你的气色好差。” 然而他说这话时,却全然不知道自己的面色何等苍白,涔涔冷汗几乎浸湿他的睫毛。他指尖轻轻点了下胸口的血,温柔地涂抹着她的唇,柔软的嘴唇顺着指尖传来些许温度。于是他便高兴起来,只觉得她很好看。 于是,仲长狸便俯身下去,就这着血液吻下。他殷红的舌尖轻轻描摹着她的唇,晶亮的水泽混合着血液,使得她的唇更红了些。 太好了,她现在身上都是他的味道。 他的血,他的体.液,他的毛发。 待会儿,还有他的心脏。 仲长狸捏着她的手,让他抚摸他柔软又温热的内脏,搅动的疼痛令他的薄唇几乎干涸起来。可是眼中却生出几分眼波婉转的妖孽之气来,他指间法光荧荧,竟是强硬地令她的手攥住了心脏。 他喉间溢出血腥,面上浮现病态的红。 仲长狸笑眯眯道:“阿呀,这下真被你握住命脉了。” 他说完,却垂眸,淡然自若地以她的手生生掏下那颗跳动的心脏。几乎是同时,他痛得身体绷直,九条尾巴尽数竖直,扬起的脖颈上青筋毕露,喉结吞吐起来。一时间教人分不清他是餍足还是痛到极致。心脏被生生掏出的瞬间,血液迸溅而出,渐染到他漂亮面容却显出颓靡艳丽到极致的妖气来。 他的手缓缓摸上随之游的心口,想了很久,却又喃喃道:“现在还不是你痛的时候,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痛。” 他像是说服了自己一般,在她身上施了个法阵。 硕大的阵法中,随之游的心脏缓缓从体内出现,下一刻,仲长狸便连忙依偎着她的身体,将自己的心脏轻轻放进去。 等两颗心脏交换完,仲长狸才化作一只漂亮的九尾狐,悄悄爬上她的胸口。 他的尖耳朵动了动,倾听着那颗心脏的跳动声,九条尾巴便开心的摇晃了下。 白狐狸的眼睛碎光浮动,两只粉嫩的爪子扒着她的脖颈,贴着她身体的温度蹭了蹭,安心的听着心脏跳动的声音。 “子游,现在你想什么我都知道啦,再也不用问你了。” 小狐狸说。 “你去哪里我也能找到你啦。” 小狐狸又说。 它用尖尖的吻部轻轻蹭了蹭了下随之游的鼻尖。 小狐狸最后说:“子游,不过我好像又多丢了一样东西。” 所有记忆如云烟般消弭在眼前,随之游彻底被震慑住,也终于想清楚了自醒来之后那所有的情绪都源于何处了。 人妖本就殊途,心脏交换除却会混淆彼此神思所想,实际上所受伤害仍与本体紧密相连。 难怪,她的剑杀了她自己。 笑死,这下真成皇后杀了皇后了。 躲过了拉她殉情的,躲过了拉整个南阳派陪葬的,没躲过拉她去人间玩的…… 随之游想起来在小小人间里被仲长狸踩死的老鼠,突然觉得同病相怜。 游游我啊,真的要出事了…… 随之游越想越糊涂。已经彻底失却力气了,身体冰冷,仿佛马上就要陷入深深的沉睡似的。 她闭上眼,决定放弃挣扎,安静地与世长辞,偏偏又仲长狸笑吟吟地问话: “子游,疼不疼?” “……” 随之游暴怒了,她就是死了,就算被钉在棺材里,也要声嘶力竭喊出最后一句话。 随之游用尽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仲长狸……疯子……” 仲长狸道:“和我一样疯的,还有三个呢。你不会才知道吧?” 他仿佛很有兴趣一般,搂着她耳鬓厮磨,朗润多情的声音里有些开心,“你还记得前世那个崔也么?这次在小小人间里,我亲手剥下来他的皮,拆了骨头做了些小玩意儿呢。对了,好像还有个卖包子的老板是么?其实你见过,那天牢房里的就是他,你说他怎么敢觊觎你呢?” 随之游:“……” 好了好了她知道了,先挂了,拜拜! 她闭上眼,彻底失去所有意识。 他妈的,重开咯!去北欧! 第76章 第 76 章 阎王殿内其实并非是全然的黑,在没有鬼魂的时间里,它大多时候是更为静谧沉闷的灰色调。 阎王在案前抽出了几个折子,唤人给谢疾倒了茶水。 谢疾没坐下,静静地看着他。 阎王注意到他冷冰的视线,起先还能忍着不管继续看奏折,但到了后面却还是受不住周身的冷抬了头。 一片灰色中,谢疾身姿如松,眼珠似琉璃一般淡漠至极,墨一般的长发被银质道冠束起。暗银浮动的绣线在广袖宽袍隐隐浸出几分寒冷,愈发使得他周身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不耐与高傲。即便他生得昳丽,额心的红色神印也漂亮得紧,却全都被这冷冰冰压得半点不敢出格,绝不露出丝毫让人心生想靠近与攀谈的**。 阎王道:“谛垣神君,无需如此警惕,我也是不得已。” 谢疾扫了他一眼,“你不值得。” 阎王被噎住,才又道:“无论我值不值得,神君终究是来到这里?” 他顿了下,继续说:“何不坐下,静静等那小小人间中的事情结束?结束后,只要不伤及青丘命脉,你与随姑娘之事我自然不会插手,甚至还会帮着你阻拦仲长的所作所为。” “不够。”谢疾抬起手指轻轻一挥,几道带着冷意与杀气的剑气便浮现于空中,“我要你誓死守住这个秘密,把你知道的永远咽入肚中。” 他想了下,又问:“或者,阎王这个位置换一个人坐。” 阎王心中颤了下,想说些什么,却又突然发觉谢疾的确有这个能力,并且的确敢这么干。他再次感慨这对师徒的相似,疯起来都是一样的,一个敢弑登神之人,一个……却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叹了口气,手中再次化出金色光团,道:“我自然会守住这个秘密,但是我还是想问,你烧了司命宫,盗走司命笔真身下凡不曾后悔过么?” 谢疾盯着他,仿佛在想什么一般。 阎王见他不说话,便只得继续问:“你本是她的师父,为师为父,与她有着天堑一般的距离,决不可违逆这伦理隔阂。可是改这一命,却又是继兄,死于她手,我实在是无法理解你何苦多此一举。” 谢疾道:“我想明白了。” 阎王道:“想明白你们本就不可能?” 谢疾说:“不是,我是说,我为什么不现在直接杀了你,过来听你啰嗦很烦,而且你死了事情就解决了。” 阎王道:“不是,你——” 谢疾手指一挥,剑意直接挥过去,眼眸里带着几分乏味似的困倦。 阎王立刻架起法术屏障,喉咙中吐出一口血。 谢疾没耐性打回合制,寒芒一现,剑于手中浮现。他凌空而起,身后青蓝色剑光蠢蠢欲动,透着纯粹的杀意与凛冽,下一刻,尽数打向阎王。 阎王顷刻间飞远,整个阎王殿一片躁动,丁零当啷的声音尽数混杂在一切。 谢疾的剑很快,快得马上就可以斩断阎王最后一丝生气。 但最后一刻,阎王用着这一辈子都没有过的语气快速喊道:“谢疾你的秘密可不止这一个!五界之中只有你和她一样连名字都不曾出现过的!” 谢疾:“啧。” 他收了剑,黑眸有些阴沉,“下次早点说,浪费时间。” 他妈的,谁会一开始就把底牌亮出来啊! 你们这对师徒是不是都有病啊?! 阎王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感觉他作为神这一辈子,还真是头一次这么狼狈。他扶着胸口,颤颤巍巍找了个地方靠住,一点客气都没了,“谢疾,我告诉你,这件事我能瞒着,下一任可不一定。你的名字,至今还未在五界之中,连众神名录中你也没有牌子,我若是死了你且看着会不会暴露!且看看五界会怎么对你和你这好徒弟!” “你不是没死。”谢疾语气平静,又说:“你还有多少把柄?” 阎王用袖子揩去脸上的血,嘲讽道:“那你到底又是谁?” 谢疾道:“谢疾。” 阎王:“……用你告诉我?” 谢疾奇怪起来,“不是你问的我?” 阎王深呼吸一口气,表情十分难看,“你那好徒弟若是为了再开一界才不在五界中,那你呢?你怎么能做到成神依然不在其中的?我不信你不知道,如今你在天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疾冷如寒霜的面上突然有了点笑。 他认真道:“赚钱。” 谢疾想了下又说:“她上来也总需要些庇护,毕竟她很爱惹事,其实当初我没想过她这么……” 他突然又冷下脸来了,觉得自己说了很多,便有些不高兴。 阎王:“……” 他受不了了,若不是打不过,真想把谢疾脑袋撬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阎王已经快被逼疯了,完全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故意打岔还是根本不懂他话的意思,永远在回答驴头不对马嘴的东西。 他咬牙,正想再逼问谢疾时,脑中却陡然感觉某丝光芒闪烁了下便暗下去了。 糟了,怎么回事?! 阎王正思索着,而谢疾那边却感受到了,一刻也不停留地攥着剑,缩地成寸顷刻间动身前往青丘。 她的魂灯,灭了。 * 大红色的殿堂里,红烛光芒荧荧,轻风中,两人红色的衣角也摇曳纠缠着。 随之游睁开眼时,一眼望见面前的囍字。 随之游:“……” 见了鬼了,怎么还在这鬼地方。 她不是该去阎王殿了吗? 她正想着,却突然发现不对。 那囍字下,居然放着一口巨大的木质案几,案几上,她的尸体与仲长狸的尸体被摆在其中相互依靠着。 之所以是尸体,是因为他们毫无生机,胸口都有着硕大的血窟窿。 红头盖盖在他们头上,只露出一小截下巴,裸露出来的肌肤也全是青白色的。 随之游再次沉默了。 难道,她现在是鬼? 她打量了下自己,却见自己仍是人的躯体。 正匪夷所思之时,她却又听见头上传来轻快的声音,“子游,看什么呢?” 随之游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自己居然一直躺在温热的怀中。她立刻想起身,下一刻,却被一个力道按在怀里。 她费劲巴拉地歪着脖子往上看,看见笑得开心的仲长狸。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仲长狸仿佛看出她的疑惑一般,笑起来,很是调皮,“只是想让你吃些苦头,尝尝我受过的伤而已,自然不会让你真的死。” 他想了下,又道:“不对,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死。” 随之游:“……?等下,你不会——” 她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没错。”仲长狸自然也知道了她的猜测,尖尖的下巴抵住了她的肩膀,“现在,你也在我做的傀儡里。” 随之游:“……” 不是,你是不是有病啊? 让她投胎去得了,别折腾了啊! 仲长狸蹭了下她,“现在我们是一对布偶娃娃了,子游有没有感觉很特别?” 随之游:“那我们还能回去吗?” 仲长狸笑吟吟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我们还没成婚完。” 他凑近她耳朵咬了口,“总该继续的。” 仲长狸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内陡然出现无数人影,宴会觥筹交错,唢呐与鞭炮声交缠在一起。 仿佛没有人注意到案几上的那对尸体一样,仍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司仪念着冗长的词,堂下一片交好,热闹极了。 仲长狸抱着她,道:“子游,你现在不是什么修道人,我也不是什么妖怪了,我们只是一对布偶了,什么都不要想了不好吗?” 随之游:“……你让我自己捅了我自己一剑诶!” “可是,你也让我中了好多箭。”仲长狸望着她,狭长的眼眸里慢慢出现了难过,“那么冷的夜里,我望着天,感受着自己一点点死去。那时的露水沾湿在我的身上,我听见了风吹过山谷的声音,听见你的脚步声消失,那时我也很难过。” 他又像是讨好一般,轻轻用脑袋拱了拱她的肩膀,“起码,我让你很痛快的死掉了。” 随之游:“……你把我心都挖走了!” 仲长狸有些讨好地眨了眨眼,“可是我把你身体里的魔气净化了啊,而且,那可是神狐的心脏,你又不亏。” “不是,我人都死了!我哪里用得着你的心脏啊!”随之游疯狂晃起来仲长狸的身体,指着案几上的身体道:“你看!” 仲长狸仔细看了一会儿,道:“你身体的脸色是有点不好。” 随之游:“不是,是尸体都凉透了,脸都轻了,我感觉都快硬了。” 仲长狸的狐狸眼里水润起来,手瞧瞧搂住她,话音中满是风情,“真的吗?” 随之游:“……” 不是,不是那个! 她咬牙切齿,“我问你,我们当一对傀儡有什么意义呢?” 随之游摸着他的脸庞,又将他的手握住,“你感受到了吗?我们没有任何温度,没有血液在流动,触摸彼此时没有任何触感,甚至没有心。” 她问:“这是你想要的吗?” 仲长狸殷红的嘴唇勾了下,却又颤动起来,他像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一般。慢慢的,他的眼睛也颤动起来,看起来很难过,甚至要落泪似的。 可是他没有落泪,因为布偶是没有眼泪可以留出来的。 仲长狸还是笑起来了,一如既往,风流艳绝,但眼神却疲乏得近乎麻木。 他话音仍是很轻快,只是却让人听出绝望来,“无所谓了,现在我只想看着你,然后成亲。我什么都不想了,不想要了,也不想问了。我也不想其他的了,我太累了。子游,我真的……太累了。”:,,. 第77章 第 77 章 明明他们的神魂已经早已注入了这布偶之中, 但随之游却陡然间犹觉胸口间积郁着千万种情绪。 他的心脏,似乎仍然对着自己的神魂有着影响。 不然,她怎么会有这般的情绪呢? 又或许是因为仲长狸是一只妖怪, 所以他与他们太过于不同,他从来不会露出这样幽怨的神情。他总是笑眯眯的, 故作风流多情,甚至有些恃美行凶的味道。她遇到他至今,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疲倦。 随之游手指动了下, 她突然也感觉到深深的疲惫。 如此纠缠下去, 乏味至极。 她将他耳边垂落的发撩到耳后,轻声道:“放我走吧。” 仲长狸眼中含着几分悲怆,眼角泛起几分红, 他嘴唇动了动,握住了脸颊旁的手。随后,他像是讨宠的玩物一般,轻轻蹭了蹭她的手, 又道:“子游,我不想同他们一样。” 他又道:“他们还在等你回头, 可是我不要等,因为你一定不会回去的。无论是重殊, 还是江危楼,你不会去见他们的。” 仲长狸下意识将她的手放在怀里, 但是下一刻才想起来, 他们早已经没有了温度, 他不可能再温暖她了。于是他动作僵了下,又将她的手放下了,笑起来了。 这一次, 他再也没有方才的幽怨难过了,反而显出粲然灼目的芳华来。 仲长狸两指束起,几丝银光从指间浮现。 “叮铃——” 银铃声响起。 那一声起先是极为空灵的,但是没多时,这空灵的声音便迅速间闷沉下去,仿佛堕入了水中一般闷得几乎听不清。 殿堂内顷刻间一片红光,那红光偏偏如火焰燃烧一般灿烂得似血在燃烧。 “噌——” 有什么厚重的布料摩挲了下,发出窸窣的闷声。 两片硕大的红纱从两侧飞过来,风使得它们化作怪异的形状,将案几上的尸体挡得严严实实,竟似什么剧场落下了幕布一般隆重滑稽。 幕布落下的瞬间,随之游却感觉自己的视野无限放大起来了一般。 一切都似在缩小! 整个殿堂摇摇晃悠起来,红光如摇曳的烛火明明灭灭,她仿佛一眼便能看见所有地方。四四方方的大堂里,小小的人儿跪在囍字前,司仪动作僵硬地唱着什么词,来宾们也木然地鼓掌。 她恍惚起来,低头看自己。 却见自己仿佛也是极其渺小的,小得仿佛一只手便能攥住,一旁的仲长狸亦如是。 随之游想说什么,嘴巴却怎么也张不开,仿佛被什么能力操控着一般做着僵硬的动作。她不得已跟着仲长狸跪了又跪,“礼成”二字喑哑干枯着。 偏偏就在这二字落下的瞬间,空气便陡然间凝滞起来。 随之游与仲长狸便如真正的玩偶一般僵直不动。 风声躁动,青色月亮下竹影晃动,下一刻,堂外两扇门骤然被风吹开,发出巨大的响声。 也正是这一刻,随之游头晕目眩起来,只觉天地旋转,视野模糊,无数阴湿的、冰冷的、却又刺骨的风让她泛起鸡皮疙瘩。 她只觉得这并不大的殿堂在瞬间被无限拉长,放大,让她几乎成了极其渺小的蝼蚁似的。 红光明灭中,“咔嚓”声响起。 随之游骤然回头,紧接着便被眼前场景惊惧到倒吸了口冷气。 整个殿堂如同一盘棋局,又似乎一出小小的剧场一般横亘在一片火光中。 那火焰漫天灿烂,偏偏在火中,却又一道巨大的身影。 赫然是红衣华服,身形巨大,九条尾巴的仲长狸!他仍是穿着七层华丽织锦,腰间悬挂香袋银铃,发丝中金钗银簪,红色的面纱挡住上半张脸,只露出一张弧度狭长的薄唇,脸颊上是红色的花钿。他似拨弄棋盘,又似在操纵着一场傀儡戏,巨大的手轻松遮住整座殿堂,银色的丝线在指间折射出丝丝缕缕的光。 随之游意识到什么一般,转过头去看身旁的仲长狸。他也在这时正正好转头,身上尽是银色丝线,那丝线微微动了下,他便露出一个笑来。 随之游低头,身上居然也同是丝线! 再看大堂内的司仪与来宾,身上居然也同样是无数闪着银光的丝线! 这样盛艳的一场婚礼,竟是他的一场傀儡戏么?! 随之游感到了无尽的荒谬! 然而更荒谬的是,巨大的仲长狸指尖再次动了动,这大婚殿堂便顷刻间变成了一间极其破落的古朴小院。 傀儡尽数消失,山石中一颗梨花树缓缓长出。 随之游与身旁的仲长狸便化作了当年了的随子游与狸奴,她被强行操控着坐在躺椅上,仲长狸便躺在她膝盖上。 她露出笑来,仲长狸便更开心地望着她。 梨花片片落下,轻轻落在仲长狸的头发上,她便伸手替他捻下。 仲长狸攥住她的手,贴在脸边。 下一刻,所有画面如杯盘落地,瓷器皲裂一般,皆化作了碎片消失。 但很快的,又与再次纷飞着拼凑出新的画面。 随之游坐在树上,仲长狸依偎着她,树影婆娑中他们那一番几乎揭示一切痛苦的对话。往事到底是不会随风而去,更不像话本子一般,三言两句轻轻揭过。沉而又沉的回忆与过去压在他们身上,可是他们现在仍是最合格的傀儡,将一切粉饰得毫无破绽。 火焰中的九尾狐并不知疲倦,红色面纱中,他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只是指尖不断地轻轻晃动。 他仿佛要将那些所有过往尽数表演一般。 随之游被强硬地置身其中,充当着这傀儡戏中的女主角,说着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话,做着别无二致的事情,露出别无二致的笑意。 她从未想过,原来,他记得这么清楚。 清楚到,连那一片梨花落下的地方都那么精准。 她也没有想过,原来,他们原来是有过这么漫长的一段时光。 时间对于他们本应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似轻飘飘的尘土,无论堆叠成多少,都是一吹就散再也找不到的东西。 随之游不知道自己到底“表演”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表演”多久,但在这所有被设定好的戏码当中,突然浮现出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露珠,露珠中皆是细碎至极的回忆。 那火焰仍在燃烧,火光明灭,但这一刻,随之游只身立在一片四四方方的空间中,周身所有人与物还有场景尽数如粉尘堙灭。 露珠萦绕在她身边,露珠中那些回忆一遍遍辗转播放着。 随之游终于能恢复行动了,但悲哀的是,她的神魂于这傀儡之中并无半分可以操控的灵力。 这傀儡戏的主人似乎在望着小小的她,许久后,他薄唇勾出了难以捉摸的笑。 他并没有说话,但那如梵音般空灵神圣的声音于空中轻飘飘逸散,落在了随之游耳边。 “若想彻底斩断丝线,则必须找到阵眼。” “子游,做到了,我就放你走。” 随之游盯着周深的露珠,手指轻轻触摸了下,身子便迅速被露珠纳入其中。 眼前一晃,身形便已经到了这回忆之中的场地。 随之游:“……” 她立刻意识到仲长狸的意图,大喊道:“这不公平!这么多回忆,我难道还要一遍遍进去找吗阵眼吗?” 仲长狸极具风情的笑声便响起来了,然而笑声后,却再无其他声音。 随之游很无奈,从露珠中脱身而出,再次回到那四四方方的空间之中。 这时,她的内心突然平静下来了,居然又生出了调笑的心思。 随之游道:“狐狸都是狡猾的动物,我觉得你在误导我。” 她想了下,又说:“你把周围变回成婚时的样子吧,我觉得阵眼肯定不像你说的那样,你绝对是想骗我去露珠里一遍遍重温过去。” “好。”仲长狸语气颇有些轻快,“反正找不到的话,亏的也不是我。” 下一刻,那漫天的红便以随之游微中心铺陈开来,没多时便恢复成了原先的模样,那不断重映过往的露珠便也浸染上几分红。 随之游便像只狗似的,上蹿下跳着到处翻了起来,桌子掀了帘子扯开了,那些傀儡做的宾客司仪也被她摸了个遍,摸得仲长狸都有些不开心了。 “子游,再摸我要生气了。” “你这样子搞我我都没生气,你还要和我甩脸色?” “子游,你这人,不讲良心的么?” “你不要老是留恋过去了嘛,人,要向前看,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真是的!” “我也想向前看,但是每天揽镜自照就想起来自己没有第十根尾巴,妖丹还是碎的,这样子我很难想未来的事情诶。” “……那没事了。” 随之游甚至和仲长狸插科打诨起来了。 将整个大堂翻了个遍,她也没有翻出什么东西来,于是终于将目光转向案几上的两座尸体。 仲长狸悠悠道:“子游,那好歹是我们的遗体,不要乱搞。” 随之游:“所以我们是真的死了么?” 仲长狸佯装沉思地“唔”了好久,才淡笑道:“暂时的。” “什么叫暂时的?” 随之游问。 仲长狸翘起嘴角,狡黠极了,“你的死。” “我不是捅碎了心脏么?那可是修仙人的命脉,怎么——”随之游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诧异地看着他,“你,在养它?” 人与妖心脏互换本就互相排斥,但偏偏与原本的身体纠缠是千丝万缕,不然随之游不会因仲长狸的心脏而对他产生如此复杂的请于,也不会因为捅碎了他体内的自己的心脏导致自己反噬。可是……可是按照他如今的意思却是,即便捅碎了心脏,她却还能活,这只能说明——他在用体内的神力也可以滋养修复它?! 仲长狸又不说话了。 随之游闭上眼,说:“换回来,我会死是么?” 她说:“你若是用此招杀了我,我们便算扯平了,如今你却又要养着它,竟非逼着我们再留下这么些纠缠与恩怨么?” “子游,你大可以当做扯平了,然后如之前一般潇洒离开,不是么?”仲长狸笑起来,又说:“但你现在做不到,因为我的心在你那里,它让你对我愧疚。你看,我说对了,妖怪的心都比你的心要温暖。” 随之游:“……” 无法反—— 不对,有破绽! 随之游立刻开启辩论赛模式,伸手指过去,“异议!我冷冰冰的心也在你那里,你怎么没有变得冷酷呢?” 她说完看过去,仲长狸身后巨大的九条尾巴轻轻晃了下,话音里带了几分赧然:“但是我变得,很想与你巫山**,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随之游:“……” 哦,那没事了。 仲长狸的尾巴扭得更厉害,又道:“子游,你现在这么小,真想把玩一下。” 随之游:“……” 行了行了,小小的也很可爱。 她懂。 她没有再跟他搭话,仔仔细细地开始搜那两具尸体。 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 仲长狸叹了口气,话音很有几分得意,“怎么办,子游这会儿真要去这一滴滴朝露中找了。” 随之游大喇喇往地上一坐。 她道:“你记了这么久啊。” 仲长狸的身体便似顿住了一般,许久,他也没有说话。 随之游便起身,走到朝露尽头,从第一颗露珠处开始找。 露珠高达几百颗,她每进去一次,便要重温一次,耗费上许多时间。但钻进第十七颗露珠时,她尚未看见回忆,便感觉整片天地颤动起来,她立刻离开。 却见许多缕寒气毕露的剑光泄在空气中,与那巨大的仲长狸颤斗起来。 ——这剑意,有些熟悉。 是谢疾。 随之游正纳闷时,却又突然想起来,他们如今应该是在古树之中。恐怕谢疾是感觉到自己的魂灯灭了,但无法进入其中,因为才将剑意泄进来的。 下一刻,仲长狸化作一道轻盈的光,缓缓进入那案几之上的仲长狸的身体里。他并不做停留,顷刻间跳出这四四方方的空间中,身形立刻从手掌大的模样变成了于随之游而言巨大的尺寸。 随之游再次感觉,自己现在真的好小。 仲长狸指间光芒浮现,丝线钳制剑意,那剑意却顷刻斩断丝线,回旋起来削下他几缕头发。 他看见发丝,九条尾巴立刻炸开了,转头委屈地朝着随之游喊:“你看他啊!” 随之游:“……” 她默默摸了下鼻子,小声说:“我能做什么,我只是一只小小的布偶。” 仲长狸:“……” 他便更委屈了起来。 随之游道:“不是,咱们刚刚也算成亲了,不然你让让他,他也是我师傅。” 仲长狸斜睨她一眼,眼睛有些发红,横亘在脸上的伤口瞬间恢复原状,美得不可方物,“可是他在天界就老是找我麻烦。”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试试。”随之游也说不准谢疾的剑意能不能听见她说话,便小心道:“师傅,我没死,你别乱搞,我心在他那里。”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谢疾冰冷的剑意更加冷了起来,闪烁片刻化作更多道剑意,仿佛要把片成狐狸片一般躁动狂啸起来。 仲长狸笑得十分开心,折扇一打,轻松斩下几段剑意。那剑意便在被斩断的瞬间,重新化作新的极为锋锐的寒芒,再次朝着他斩过去。 他看向随之游叹气,“子游,我运气总是不好。” 随之游有些费解:“啊?” 她话音落下,便看见仲长狸眼下流出了血液,紧接着,鼻间,口间,胸口处也尽数被红色浸染开来。一片片的红将他身上的红衣染得更深,橘色的火焰明灭,使得他的脸也显出诡谲来。 仲长狸的唇在火光中,被血浸得鲜红如抿了口脂般,眼下的红也愈发摇曳。 他道:“撑不住啦。” 谢疾的剑意愈发迅猛,似雷似电,如霜如冰冲向仲长狸。这一次,他没有躲,或者说他也躲不过了,寒芒刺中肩膀,将他狠狠甩远。 随之游没有再说话,眼睫颤动了下,扯出了个笑。 她道:“那怎么办?我还没有找到阵眼诶。” 仲长狸面色很是苍白,挥了下扇子,靠着墙壁缓缓瘫坐。 所有露珠化作蒸腾的水雾,她的神魂回到身体里,禁锢着她的四四方方的空间碎裂。火焰化作颗颗荧荧如灯的幽绿光,无数藤蔓纸条缓缓从地底深处探出头,迅速生长着。 瞬间的黑暗闪过,随之游已经站在了仲长狸身前,她轻轻亮出剑来,手指敲了下剑鞘。 原本还伺机而动的剑意便沉寂散去。 随之游走到仲长狸身前,半蹲下,伸手就摸他的心脏。 灼热至极,源源不断地神力裹在其中。 果然,全部调用来修复这颗破碎的心脏了。 仲长狸鼻尖沁出冷汗,狭长眼中的笑意散去了,“明明我都想好了,最后揭露出阵眼在哪里。然后,一边流泪一边亲你,再放你走,我练习了好久啦。为什么每一次,都总是差一点。” 他又很难过的样子,“差一点认出你,差一点找到你,又差一点抓住你。” 随之游摸了摸他的脸颊,“你不适合玩幽怨的,这么漂亮的脸,做什么这么苦相。” 她话音落下,仲长狸便更幽怨地瞥了她一眼,“可是我看重殊他就是这样哄骗你的,让你为他流泪,还呕血了。” 他说完,面上那幽怨与难过便骤然化作了极为嚣张的笑,血染的脸更靡艳几分,“谢疾,你不会还要一直听吧?就算是师傅,这般窥探徒弟的**多少有些逾越了吧?” 随之游下意识转头看过去,转头一瞬,那寒冷剑意转瞬消散。 仲长狸眼波流转地睨她,带着血液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唇,直到让血液彻底染上她的唇才松了手。他道:“新娘没有口脂可不行。” 他又说:“子游,你还疼么?” 随之游:“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我胸口现在还流血,还有窟窿。” 仲长狸满意至极,“很好,看来你忘不了我了。” 随之游:“……因为你,我差点把我自己杀了,谢谢,确实忘不了了。” 她顿了下,又道:“你会怎么样。” 仲长狸眨了眨眼,“睡一觉,不过我尽量醒得早一点。” 他说到这里,又十分得意:“你心脏可还在我这里,我说过,我才不要跟他们一样等你。我要你不得不回来,不得不来找我,不得不与我纠缠。” 随之游道:“我若是带着心脏一走了之呢?” 仲长狸“啊呀”了一声,“子游也会犯蠢吗?这可是我的心,你去哪里,我不会知道呢?这一次,找到你,可轻轻松松啦。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去找你了。我说过,换你找我,你要是不找我,就带着我的心脏走得远远的吧。没有关系的。” 无论如何,你的心,是我的。 就当是,带着我,一起走的吧。 仲长狸视线有些模糊了,他已经撑不住了,黯淡的光芒闪烁了下,雪白却又满身血痕的狐狸浮现在她怀里。 随之游身后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 小狐狸的尾巴便很困难地晃了晃,往她怀里拱去。 小狐狸又说:“你会为了流泪吗?” 随之游感受到喉咙涌动的血液,低声道:“呕血不可以吗?” 小狐狸想了想,点头,“好像也可以。” 它又说:“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漂亮下去。” 随之游说:“你已经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狐狸了。” 它便抬起有些涣散的眼眸,悲戚地望着她:“可是,你都不记得,不记得院中……” 仲长狸已经说不完话了,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缝了,那在布偶中没有流下的泪这一刻终于落下了。 她不记得,院中的树从来不是梨花。 明明,他们在那个院子里住了那么久,有过那么多过往。可是她甚至都不记得院中的树是什么,不记得花下,她曾给一只狸奴算命。 仲长狸在心中渴求上千次,希望她能发现不对。 可是她毫无察觉。 狐狸克制住喉咙中的悲鸣,仍然想笑,不过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随之游微微叹气,“我记得。” 她又说:“不是梨花。” 仲长狸的狐狸眼便睁大了,脸上竟有些懵懂和怔愣。 随之游摸了摸毛绒绒的狐狸脑袋,“我没有忘记,是你忘记了。” 仲长狸恍惚起来,“什么意思——” 他突然怔住,恍惚中想起来他们初次重逢时。 “对了,我还没见过多少花妖呢。” “啊?” “你是什么花?” “杏花。” “倒也巧。” 小狐狸笑了下,两只爪子抓了抓她的衣襟,硬生生勾下了几缕丝线握住了。做完这件事,它的尾巴便没有力气地垂落在地,静谧地闭上了眼。 子游,原来没有忘记。 那就带着我的心,记得更久一点吧。 第78章 第 78 章 随之游摸了摸怀里的小狐狸,它已经彻底沉睡了。 骤然间,荧荧的绿光迅速飞舞起来,蜿蜒缠绕的藤蔓缓缓爬上随之游的膝盖,轻轻绕住狐狸托举起来。 随之游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整出了这样多的幺蛾子,一件件事儿接连挨挤过来,让她总觉得这会儿说不定还有别的后招。 但并没有,漂亮的九尾狐就这样被藤蔓卷起保护着,睡得很安静。 “哧啦——” 躁动的风在古树内肆意吹动着,吹得那些萤火都承受不住一般光芒黯淡,古树仿佛要就此裂开似的发出难听的声音。 但是仲长狸仍然很安静。 随之游手指动了下,走了过去,又盯着那只雪白带血的毛绒绒团子看了会儿,心中慢慢地生出了一些陌生的感觉。 她有一瞬间感觉他已经消亡了,但原来没有。 于是随之游又松了口气,静静坐在藤蔓下,望着荧荧的光芒接连陨落黯淡,等着这棵古树彻底开裂将她送出去。 她喉咙中呕出了鲜血,跟着血而来的,还有些茫然。 他的心脏,好像真的在让她为他悲鸣,只是这悲鸣无声,只如轻纱般轻轻笼罩。 随之游从未想过,纵使万箭穿心,他竟仍求她记住。 几缕光从古树外射进来,带来一声巨大的“咔嚓”后,更为刺眼且盛大的光彻底照亮古树中。藤蔓却拥护着狐狸生出金黄色的光罩,将它小心呵护着,沉入了更深处的黑暗中。 这样的光芒中,最后一点荧光坠落,轻轻落在她的发丝中,闪烁几下化作了一片轻盈的杏花。 再一睁眼,随之游已经站在了古树外。 她眼睛被刺得眯了眯,好一会儿才发觉身前站了两个身影。 谢疾站在稍前的地方,白衣胜雪,冷如寒霜。 他身后几步是阎王,身上竟沾些血污,看着十分狼狈,眼神中却又含着些压抑。 谢疾问:“怎么回事?” 随之游还有些没回神似的,反应了几秒才道:“他偷偷把他的心脏和我换了,却激我杀了他,然后我便伤了我的心脏。” 她顿了下,又说:“现在他要用身体养它。” 阎王侧过头,呼吸有些沉重,似乎有些听不下去了。 谢疾面无表情地点头,“难怪你现在如此狼狈。” 随之游难以控制地眼睛发酸,“我没办法哇,它让我现在好难受。” 谢疾道:“暂时的,适应下。” 随之游道:“师傅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我现在被搞得感觉这辈子都不会开心了。” 谢疾想了下,将怀里的糖糕递过去,“先吃东西吧。” 随之游道:“居然是糖糕!好耶!” 她接过了却没吃,看向谢疾身后的阎王,道:“你看起来很想拽着我说你好兄弟的命都给我了。” 阎王深呼了几口气,才对谢疾道:“想必你不介意,我和她单独聊聊。” 谢疾挑起一挑眉头,没说话,却已然是默许的样子。 于是阎王便与随之游走到了一边。 随之游先打破了沉默道:“他会怎么样?” “修养个几百年,死不了。”阎王扯了下嘴角,很努力地克制语气中的怒火,“不过目前看来,他应该算得偿所愿,居然做到这个地步。” 随之游心中却有别的担忧,便直接问道:“那我呢?我的魂灯是不是灭了?” 阎王点头。 随之游立刻头疼起来,感觉坏菜了。 若说于修仙界中,玉碟算身份证,但魂灯怎么也算得上户口档案了。前者没了还能拖个关系搞一搞混社会,后者没了根本不可能靠着玉碟进别的门派,因为玉碟没有了对应的魂灯,是无法录入门派玉碟系统中的。 也就是说,随之游现在基本不可能靠着手里的玉碟进入新门派了,不是黑户胜似黑户。 受不了了,明明都是东方玄幻了,为什么偏偏还有这么精密的户籍系统啊!这种弱肉强食,讲究丛林法则的世界难不成还要统计人口流动就业率与死亡率吗! 她实在有些难受,却又听阎王道:“你,哭了吗?” 随之游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摸了摸脸,“啊?没有啊?” 阎王沉默了下,纠正道:“我是说,在古树中时,你有为他流泪么?” “没有。”随之游想了想,又说:“怎么了?我该更难过一些么?” 阎王叹气,眼神中有了些讥讽,“他曾为了从我这里诓你的消息跟我装哀怨,说心心念念只要你一滴泪。” 随之游可算知道自己怎么被发现的了,无奈道:“你还怪好骗的,像他这种狡猾的家伙,装可怜绝对是有后招而已。” 阎王眼中的讥讽更浓了,“是啊,怎么偏偏在你身上便如此蠢,将自己真搞成这般境地呢?” 随之游倒是很理解他对自己的怨怼,便也懒得跟他吵嘴,结束了话题准备离开,却又被叫住。 她一回头,便见阎王递过来一个匣子。 阎王道:“这是你们进到古树前他给我的,说等你离开就交给你。” 随之游没有打开,只是点头,又道:“你当时难道没有阻拦他么?他这话的意思,听起来就像是没打算全须全尾离开。” “他当时的说辞是——”阎王嗤笑了声,摇了摇头学着仲长狸的语气道:“我本来便是为了与她告别的,这里面的东西当然也是彻底诀别的意思,亲手交给她多少显得我还念念不忘。” 他说完便很 深恨铁不成钢,“又信了他的鬼话,还彻底诀别,恨不得跟着这颗心长你身上。” 随之游敲了敲匣子,转身离开,没有再听他的絮叨。她心里想,就知道他还有花招刷存在感,一波又一波的,这匣子估计也得小心着打开。 你还真是,纠缠不休啊。 她有些想笑。 * 雪白的山峰下,两道身影矗立其中,远远望去,缥缈如两道细长的墨痕。 再望近些,却见是一男一女。 男子面如冠玉,墨发束于银冠中,道袍纷飞,仙气十足。 ——正是谢疾。 随之游望着他,问道:“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在这里聊?” 谢疾斜睨她一眼,显出几分矜贵倨傲来,“山高水长,适合动手。” 随之游:“……?”谢疾又道:“天君命我杀了你。” 随之游亮晶晶的眼里便含了几分委屈:“师傅,我甚至都没能运功调息养养伤呢?你就这么着急动手吗?我就知道,你还在怨我。” 谢疾顿了下,道:“我没有。” 随之游便扯他的衣袖,贝齿轻咬红唇,话音压得很小,“我们师徒一场,难道非要刀剑相向吗?师傅,你真的腰罔顾师徒情谊对你的徒儿动手吗?” “不是,你让我把话说完了。”谢疾抬了抬衣角,黑眸微蹙,伸出手指就点她眉心,“重活一世,还是如此急躁。” 随之游拍掉他手指,“明明是师傅说话慢。” 谢疾道:“我说话从来都如此。” 随之游:“从来如此便是对的么?” 谢疾:“……” 随之游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积雪,神色悲戚:“难怪要选在这里,若我死了,尸骨在雪中应该能保存很久吧,你会看着我的身体想你做错了吗?然后为了哭得双眼流血,从此在午夜梦回中想到,你曾经有一个徒弟,她那么年轻,天赋卓绝,漂亮,还那么柔弱无助——” “等下。”谢疾耐心地听了许久,还是没忍住打断了她:“柔弱无助?” 随之游:“有什么问题吗?” 谢疾:“之前是谁一剑劈开了我洞府的石门?” 随之游:“可是师傅,你当时闭关了十年,我担心你出事。” 谢疾:“但我睁开眼只看见你在搜我的洞府。” 随之游:“我找不到你哇,才到处找你的痕迹。” 谢疾:“那你觉得我会藏在钱袋中闭关吗?” 随之游:“怎么不会呢?你的钱袋比你洞府清净多了。” 谢疾:“……” 他又道:“但我闭关前是钱袋是满的,只有你能进我洞府。” 随之游眨眨眼,“有没有可能,它们也去别的地方闭关了?” 谢疾淡漠的眼眸锁住了她,“是么?去哪里了?” 随之游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小腹上,诚恳道:“这里。” 谢疾的手指颤动了下,喉间溢出声笑,扫了她一眼,“适可而止。” 随之游便耸了下肩膀,松开了手。 谢疾便也收回手,指尖摩挲了下残余的温度,低声道:“玉碟给我。” “给你这个干什——”随之游话音卡住,眼睛一转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小脸立刻皱成一团,“师傅,你不会要碎了它吧?” 谢疾挑眉,“不然呢?把它收起来,带到天上,每天供奉三炷香?” 随之游:“……” 谢疾又道:“给我。” 随之游“唉”了一声,指尖一动,唤出剑来,很是痛心,“看来我们师徒一场,终究还是避免不了刀剑相向,动手吧。” 谢疾道:“非要如此?” 随之游道:“非要如此。我魂灯本来就灭了,这玉碟虽然不能进别的门派了,但好歹也有些用途,你要是真给我碎了,我也没有新玉碟了。不如打一场得了,到时候你重伤回去也有个交代。” 谢疾点头,冷冷道:“我也知道会这样。” 他也唤出剑来,“不过阿游,你似乎对自己太自信了,我毕竟是你师傅。” 厚厚的云层染上阴翳,雪花洋洋洒洒落下。 他们各自握着寒冷的剑,身后的剑意已躁动起来,凛冽的杀意自二人中绽放开来。 片刻后,对峙的二人却没人先动手。 随之游道:“我们是不是忘了猜拳定谁先动手?” 谢疾道:“好像是。” 第79章 第 79 章 “咔嚓——” 戴着斗笠,衣衫褴褛的人攥着黑漆漆的斧头对着树木用力劈了几下。 树上冰淞摇摇欲坠,最终还是晃动着掉落,在厚厚的积雪插出几个空洞。 “咔嚓——” 又是一声裂响,树木终于应声倒下。 樵夫便松了口气,粗糙发红的手攥着袖子擦了擦汗,抬眼望着雪山之上,只觉得周身更冷了些。 还是赶紧劈完柴火回去吧。 飘扬的雪花仍不停在坠落,白色的雪一路铺陈到山上,地势越高这积雪越厚。 到了顶上之时,仿佛连呼出来的气儿都会凝固一般。 随之游搓了搓手,看向自己身后背着的两柄剑,又道:“要不这样,不猜拳了,你先来。但是你得让我先喝两口酒,太冷了。” “随你。”谢疾顿了下,又说道:“不许喝太多,不要耍酒疯。” 随之游:“我从不耍酒疯,之前对你耍是因为我没钱了。” 谢疾:“……我就知道。” 随之游从介子空间里掏了壶酒出来,嬉皮笑脸道:“而且,酒在我这里,师傅你可管不到我。” 她说完,一仰头便尽数灌进去,偏偏刚囫囵吞了几口便陡然感觉手中一震。 “当啷——” 剑意穿过,她手中酒壶顷刻破碎,大半酒液便瞬间炸裂倒了她一身。 随之游:“……可恶,我现在更冷了。” 谢疾:“刚好让你清醒一点。” 随之游:“这可是你先动手的好机会,结果你要用在这里?” 谢疾挑眉,“既然我可以先动手,自然可以决定何时动手。” “行吧,但是比完后你得赔我酒,我就这么一壶酒了。”随之游将手里残余的酒壶碎片一扔,手往后一伸拔出剑来,“师傅,飞升了是真感觉不到冷了吗?” 谢疾疑惑起来,“我什么时候缺过你。” 随之游想了想,道:“师傅当然不会缺我什么东西,师傅只是穷。” 谢疾:“……” 随之游变本加厉:“师傅,没有钱就不要收徒弟!收了徒弟养不起这对得起徒弟吗!这种原生师徒环境给我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你知道吗?” 谢疾:“……” 她话音落下,剑上寒光闪烁,身形晃动中一剑刺过去。 谢疾挽了个剑花,身形一动拔剑格挡住,然而下一刻却见她手腕一抬居然要挑起他的剑。他勾了下嘴角,另一手光芒浮现,攥住她的左手一把将她反折住。 “咔嚓——” 随之游听见自己左臂经脉尽断之声,挑起眉头,一腿勾住他的肩膀身子一弯躲过他刺过来的剑。 “怎么上来就肉搏啊,动手动脚的。” 随之游笑起来,手中剑却用力往后一掼,回眸之时那被反折之手已经画出符文。 金色符文在空气中泛开片片涟漪,连带着他们脚下的雪也躁动起来,落下的雪花停滞于空。 谢疾松开手,向后飞身,如画的面上没有表情,落地的瞬间微微偏头。 他淡淡道:“又是这招?” 下一刻 ,随之游掼出去的剑却擦着空隙刺过来,又飞回她的手中。 “一招鲜,吃遍天,最厉害的剑修只需要最简单的招数。” “是么?可惜对我无用。” 谢疾剑上纹路逐渐有如液体一般的红缓缓涌上,他身后道似云霞又似朱砂水墨的剑意浮现,化作如纱如轻烟的攻击追着随之游过去缠她的剑。 “躲没有用。” “是没用,但你的剑意是不是有点太粘人了。” “有用即可。” “也是,不过说不定对我也有用呢?” 随之游唤出飞剑踩住,手中剑却硬生生搅动起他的剑意借力朝他飞驰而去。 谢疾在她飞来的瞬间,握剑插入雪中。 “轰隆——” 山体颤动,原本停止在空中的雪花重重落下,但山顶的雪却瞬间炸开,将本就云雾缥缈的山峰溅射得更加难以视清一切。 然而自天而来却铺满赤红色剑影,似天降神罚一般的带着可以燎原的火焰,密密麻麻地飞驰而下。 “你这全图技能,是不是有点违规了。” “到底谁教你的这些胡言乱语?” “这么多年了,我说话不是从来如此么?” “从来如此,便是对的么?” “谢疾!你怎么敢用我的话来对付我!” 随之游飞驰其中躲着铺天盖地的火焰,一面加速调息,她体内的灵气躁动不安,这是有突破的征兆。但现在根本没时间突破,真服了。 她躲闪得越快,谢疾的剑意便来得更迅猛,偏偏他本人也仍然穷追不舍,挥剑不断砍向她。 “哧啦——” 一道带着火焰的剑意终于刺向她的肩膀。 随之游直接握住剑刃,横过剑来格挡住。往后仰头之际,却见一道白色身影穿行其中。 下一刻,就看见谢疾冷淡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紧接着便是“哧啦”一声,他手中剑用力刺穿她的肩膀。 血液喷薄而出,沾染了两人的脸。 他剑上的红与她身上的红交融出愈发灿烂的红来。 “我说了,躲,没有用。” “我的好师尊,你好歹也是个神,我现在打不过只能躲啊。” “你觉得我会信么?” “师傅竟然不信徒弟,一点情 谊都没有吗?” 随之游攥住他的剑刃,鲜血自她手中流出,沾染冰冷的剑锋。 下一刻,那鲜血便化作灿灿的金浸染在剑上,几道巨大的金色影子从剑中飞出,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冲向天际。 如流金般的剑意顷刻间将赤红剑意尽数吞吃。 随之游才不管肩膀上的伤口,脚下步伐不断,硬生生迎着他的剑在手中生出术法攻击过去。谢疾一时躲闪不及,脏腑被攻击到,喉咙喷出一口血。 就是现在! 随之游往后一退,身形晃动中浮现在他身后,剑刃穿过他右手小臂,穿出个窟窿来。 他的白衣上染上血,伤口中几乎可见白骨。 “你看,我虽然在躲,但是我在努力攒个大的。” “也就这样。” “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哦?” 谢疾动了下右手,那血液便更如喷泉一般,他并不在意,顺着她的剑回首,唤出几道剑意朝着她打过去。 偏偏随之游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在两人近乎纠缠在一起的瞬间,几道赤红的剑意便生生从随之游身后浮现,将她身上刺出了四个窟窿还削下几块肉,几道金色的剑意也正正好雪下向上刺出硬生生扎入谢疾皮肉中,几乎搅乱他的经脉骨头。 两人的血液沾染彼此白衣,雪水与血液将黑发打湿,一缕缕的头发黏连在他们脸上。 “你怎么还整这种阴招?” “彼此彼此。” “师傅,你就非要碎我的玉碟不可吗?” “你就非要守着吗?” 在受到彼此攻击的片刻,两人迅速退开,然而在退开的片刻,无数赤红或金色的剑意与法术攻击便再次不要命一般攻击过去。 山石破碎,雪花飘扬,便是连天空也劈下无数惊雷。 血染红了他们的身体与脸,打到了最后,他们伤口处几乎可以清晰看见森森的白骨,可是谁也没有停手。 “对了,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儿啊?” “凡间。” “那这么打下去,算不算祸乱人间?” “有结界。” “什么?姐姐在哪里?” “……” 也不知道多久过去,随之游终于占了上风,将谢疾直接从空中击落。 随后,她身影像是未干便被擦到的墨影似的,带着无数剑意冲下去将谢疾摁在雪地上。她左手攥住他的黑发,右手握剑直接砍向捅向他的脖颈。 血液骤然喷射而出,溅洒在她脸上。 随之游有些嫌弃,“怎么跟杀鸡一样?” 谢疾无言:“你自己选的。” 他话音落下间,手中法印正正结好,反手拍向随之游,瞬间扭转局势将她反制在地,左手捏碎她肩膀骨头,白皙的指间直接插入她的肩膀肉中。 谢疾道:“你也不遑多让。” 随之游:“我怀疑你在暖手。” 谢疾:“……倒也不至于。” 随之游反手攥住他的手腕,法光浮现,将他手臂直接弯折至断裂。可惜她还未来得及继续,谢疾却已抗住疼痛探身过去。 最后又是彼此分开,再次重振旗鼓重新攻击彼此。 两人在雪山之上缠斗了两天,身上是一块好地方都没有,连块完整没受伤的肉都没有,若是谁撞见了,也只会惊呼是两个衣衫褴褛的血人。 可是他们却没有任何停手的意思。 谢疾如雪霜寒的眼眸里此刻含着淡淡的笑,面对随之游却没有半分手软,所有杀招尽数用出。而跟他对打的随之游亦是如此,满是血污的面上仍是志得意满,偏偏剑刃与法术都极其狠毒。 没有人会觉得他们是一对师徒,只会觉得,这是一对天选的杀神。 随之游打得现在已经有些疲软了,她毕竟才从青丘古树中出来,与仲长在环境中本就费了不少灵力。如今她与为神的谢疾能打得有来有回,全因谢疾并没有落下全部神魂,能力再厉害多少也有压制。 在第二天深夜中,她终于扛不住,被谢疾一个逼兜拍下了雪山之下,谢疾自然不放过补刀,飞身跟着下来了。 随之游在坠落途中一个鲤鱼打挺,用尽最后一丝力量结出法阵,然而谢疾的剑已经刺过来。 火红剑意穿过法阵,直直刺向她的胸口。 “咔嚓——” 随之游听见木头开裂的声音。 她奇怪低头,却见怀中飞出一个木匣,青绿色的月亮图案从匣中浮现,最后便骤然破碎。 几道青绿色光芒迅速包围住她。 谢疾微微蹙眉,却在下一刻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空中。 他立刻唤出剑来,捻了捻手指,想要追寻她的踪迹。 ……奇怪。 感受不到了? 谢疾思索起来。 第80章 第 80 章 rg 荧荧绿色光芒在山洞内闪烁片刻黯淡下来,慢慢的,光中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随之游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看了看悬浮在面前的木匣。 木匣已经四分五裂了,却并没有完全的碎裂,仍然勉勉强强地粘合在一起,莹莹的光芒从裂痕缝隙中漏出。她一把握住木匣,仔细研究了片刻,这才发觉这木匣用的材料似乎正是那棵汇聚了全青丘山神力的古树的木材,匣中还有些许纹路。 那古树可在内部生出一个小小人间与各种幻境来,或许这匣子也可以。 难不成仲长狸打的主意就是打开它就会进到这里,结果谢疾刺中匣子几乎被劈开所以把她带到这了? 随之游越想越觉得合理,又开始研究这洞府,思索着这是否也是一处幻境。 然而研究片刻后,她发觉在这里灵力极其丰厚,但空气几乎是凝滞的只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前进。 灵力丰厚,环境空间,时间过得比现实慢。 这…… 这不就是内卷神器?!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给她啊! m.26ks. 随之游彻底疯狂,对着空气挥拳,甚至躺在地上阴暗爬行捶地了起来。 可恶,可恶,可恶! 仲长,早说你有这东西,我们还整什么虐恋情深呢! 一刻钟后,随之游终于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却仍然没有打开匣子,准备先养养身体调息突破再回到现实。 对决要公平,但是谢疾都是神了,就别整这一套了。 随之游盘腿调息,体内丰厚的灵气顷刻在她身上化作细小的光流,将她满身的伤痕一一填补修复。于此同时,她额头也沁出了些汗水,嘴唇干涸起来。 经脉复生,骨头重长,血肉愈合这些都极其耗费灵力且痛苦异常的治疗,没多时,随之游便疼得浑身抽搐起来,血与汗中夹杂着嘶吼声。 这样的痛应该还需要疗愈两个时辰。 她很熟悉这个流程,若是与别人打还不至于这么久,但是若是与谢疾打,治病得一个时辰打底。 随之游刚入鸿蒙派的时候,正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时候,谁都不放在眼里。而谢疾呢,也是纯纯的疏狂天才,天之骄子,对她这徒弟也并不是很看得起。 谢疾授课讲究的就是一个暴政,不听,就拔剑。 随之游听课讲究的则是一个叛逆,不爽,也拔剑。 两个一打架就发疯的人撞一块直接一点就炸,刚为师徒那些年,日常洞府一路打到天上。不少鸿蒙派弟子叫苦不迭,谁也不想正上着课突然天上掉下个断腿断手,甚至是血人。 那些年,也是鸿蒙派退学率最高的时候。 打得久了他们才终于认可彼此是有些本事的,关系也才亲厚起来。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互相搏斗的方式还是延续了曾经的习惯。 随之游一面忍痛治疗,一面开始在脑中复盘起来刚刚的战斗,可惜脑中画面却卡在了她刺中谢疾脖颈给他放血那一幕。 谢疾被她按在雪地上,薄唇苍白,猩红温热的液体溅射到她脸上。 可惜那时候手没握准,不然戳准位置,他天界的神魂该碎了吧?能力再强点,他起码也得被反噬重伤疗养。 随之游一面可惜着,一面却发现那些如附骨之疽的疼痛竟然已尽数消散了。 嗯……? 这一个时辰都没到啊? 她探查体内片刻,却只感觉体内暖融融的灵力竟从心脏处源源不断地扩张着领土,将她的身体烘烤得舒服至极。 ……仲长狸的心脏居然在给她提供源源不断的妖力与灵力? 她愣住片刻,却感觉灵田 内力量愈发磅礴,几乎是涨得像她求援希望她消耗掉一般! 草,怎么会有这种好事? 这是真实的吗? 好运终于轮到她了吗? 随之游片刻不敢耽误,立刻开始从介子空间中掏出几张符贴好,盘腿开始念咒突破。 她现在是合体前期,只要踏过了合体期就只剩分神期与渡劫期了。而且现在这股如此丰厚的妖力助长着她,说不定能一举突破到分神中期。 到时候再随便找个不干正事的掌门杀了,就能直接到渡劫期前期,夯实下境界且不是可以准备飞升了? 裴澹处理完最后一件奏折,一旁的魔侍终于上前,低眉顺眼地道:“那边传来消息了,说治山帝君因举行祈福大典后深有感悟,于是决意闭关休息三百年。青丘与红离两山所有政务由治山帝君外甥女若枝女君处理。” 裴澹看了眼案几上那瓶桃花,嗤笑道:“祈福大典期间没发生什么事么?” 魔侍道:“没有,祈福大典期间是如常举行的,治山帝君并未缺席任何一次祈福仪式。不过,啊,没事,想来是没有关系的。” 裴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魔侍立刻有些惊惧地低头,立刻接着道:“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祈福大典,狐族圣树重现青丘。狐族圣树,乃伏羲发丝所化,听闻孕育了最早的神狐氏族,其有再造新界,滋养万物的能力。祈福大典上让圣树重现,想必也只是滋养狐族神力罢了,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怎么没有呢,他可是通过玉碟发现了她人在青丘的,这圣树绝对是仲长为了她开的。 不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要开启圣树,而仲长狸却又没强留她呢?为什么她的玉碟在青丘出现了一瞬后消失了许久才又出现?消失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澹思索起来,刚挥退魔侍,便陡然感觉几道寒冷剑意直冲命门。他抬袖结印以法术弹开,下一刻,一个男人便已经站到他身前。 裴澹看了片刻才有些惊讶道:“谢……谛垣神君?” 实在不怪他眼拙,而是谢疾如今黑发凌乱,伤痕累累,身上的窟窿还在不断喷血,俊美冰冷的脸苍白狰狞。 ……这哪里像个神君,简直像地狱逃出来的尸体。 裴澹有一瞬怀疑他会马上碎成肉块。 谢疾手中的剑已刺过来,充满杀意的剑气顷刻间横冲直撞,魔宫内建筑晃荡,桌椅碎裂。裴澹收起案几上的花瓶,身形闪烁,再次结印抵挡,面色不悦:“谛垣神君强闯魔宫难不成是为了来这里出气?” 谢疾黑眸冷漠,“把她的信息给我。” 裴澹恍然大悟,扯了唇角,拔出魔剑来,“谛垣神君既然是阿游的师傅,难道她去哪里在哪里也要找个旁人来问么?她若是不愿告诉你,谛垣神君又——” 他笑了起来,轻声道:“何必强求。” 这可是谢疾当年的说辞。 为了让他来做这魔皇,说他们无缘,何必强求。 谢疾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心情打嘴仗,直接捅过去。 裴澹抬剑堪堪挡住,可下一刻,谢疾左手却已然挥出一道术法直逼他的命脉。他不得已侧身施法抵挡,然而又是这会儿被抓住空隙。 谢疾按住裴澹的肩膀狠狠从腹部捅了一剑,血液沾染他的脸,他并不在意,只是道:“下一次,就不是这里了。” 裴澹只觉荒谬,大笑出声,眼角处几道细细的纹路浮现,下一刻,黑色魔纹便尽数绽出光芒来,使得他极其昳丽的面容上显出阴森森的鬼气来。 他伸手便唤出一片黑色虚空,雷电交缠劈落。“你以为你我还是当年的身份么?” 裴澹黑发散落,眼里的愤恨喷薄而出 ,“既然你谢疾主动来闯魔宫,便怪不了我不惦记阿游与我的旧情了。” 青紫色雷电尽数劈落,炽烈却又充满煞气的阵法骤然浮现在二人脚下,裴澹手中魔剑中骤然冲出巨大的黑色九头魔蟒冲向谢疾,嘶吼吐出数道粗壮魔气卷起他,将他送入口中。 谢疾持剑砍劈砍,红色剑阵中火焰攻击过去。 “砰——” 巨大爆炸声响起,将谢疾狠狠击飞摔到远处。 谢疾呕出几口血,漠然地站起身来再次解阵,泉鸣剑微微颤动发出鸣叫声。 魔蟒便也跟随着鸣叫声低吼起来,下一刻,黄色瞳孔充血炸裂,飞出无数灼热致命的血肉。 裴澹淡然地看着魔蟒,再次催动魔蟒攻击,丝毫不在意它的痛呼。 魔蟒便发了狂一般一面炸裂着冲向谢疾,獠牙毕露,猩红的舌头卷起谢疾的腹部狠狠咬下。巨大的尖牙咬住他的身体,硬生生扯咬下他的肩膀。 谢疾握剑砍过去。 又是几道灿灿的法阵,赤红带火的剑于阵法中被唤出,尽数从魔蟒口中射出。在魔蟒彻底炸裂的瞬间,裴澹再次结印,偏偏也是这时…… 谢疾剑影似疾风,跟随着炸裂的血肉飞出,从中砍向裴澹。 霎时间,无数大大小小如云霞的黑洞浮现,数百只狰狞丑恶的魔怪从洞中探头尖叫。 但也是在这一瞬间,谢疾已经冲到了裴澹面前!他的剑已经直接砍下了裴澹半只手! 于是魔宫内的数百只魔怪便愈发憎恨这攻击魔界之主的人,无数道不同的攻击纷至沓来。 谢疾还未收回剑便被七八只魔怪咬住扯下无数肉,吞吃了几根骨头。 他黑眸中浮现了少见的烦躁。 谢疾真的,十分,讨厌,这种没完没了的召唤。不过是一直砍下去的枯燥体力活,毫无战斗的乐趣与意义,和砍木桩一样无聊。 于是他看向裴澹,语气毫无起伏道:“你们确实不该在一起。第一与第二,果然有天堑。” 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 话音落下,阵法中的怪物眼睛骤然血红,攻击愈发迅猛,嘶吼声也愈发难听。 裴澹道:“我只不过是天赋与她有天堑,可惜有人与她连身份都是。” 他话音落下,却见谢疾身上血肉骤然发出火红色的光,在战斗中被砍下或吞吃的血肉如有生命一般散发出巨大的能量要聚合在一起似的。 下一刻,裴澹看见谢疾以身为鞘,硬生生从体内抽出了自己的森冷神骨化做红色的剑,原本血肉模糊的身体如今更是成了极致的容器。 谢疾道:“没空陪你打,告诉我,她在哪里。” 裴澹眼中魔气聚拢,眼眸血红,凶狠魔气从衣摆缓缓爬上身体,将他化作全然狰狞恐怖的魔物。他冷笑道:“你若是去天君那里追查倒是无妨,偏偏来我魔宫查,剩下的便由不得你了。” 洞府内,随之游嚎啕大哭,情绪一度崩溃。 她果然如同预料之中一般,成功突破到了分神期,但是…… 随之游看着云镜之中头上的狐狸耳朵和身后毛绒绒的狐狸尾巴,此刻只想发疯,用力捶胸口。她脚边的木匣已然被打开,轻飘飘的书信皱巴巴的,显然被人蹂躏过。 书信上字迹潇洒。 “子游,我设好了小小人间的阵法后突然想起来,若是你我换个身份,你应该是狐狸才对。但可惜这阵法难以更改,实在令我发愁。不过还好按照计划,我应该是会与你互换心脏的,如果计划没出错的话,看到这封信的你应该已经中了信上的阵法变成小狐狸了吧?真想看看是什么样。” 仲长狸!你他妈的!算计我! 随之游抱头如土拨 鼠一样乱窜起来,两手摸着狐狸耳朵,恨不得现在就杀回青丘砍断古树把仲长狸揪出来打醒! 她一猜就知道仲长狸绝对有后手,但是突破成功她得离开洞府找谢疾继续打,终究还是打开匣子。匣子一开里面就一柄扇子,一块普通的石头,和一封书信。她想当然地以为肯定是扇子或者石头有问题,就先开了信想看看他要怎么耍口舌,结果谁想到问题在信上! 这什么心理学大师啊! 可恶! 果然你不配甜宠文! 随之游耳朵垂落,身后的毛绒绒尾巴甩了甩,咬牙切齿地拿起信继续看下去。企图从后续的文字中找到些解决办法,拯救如今这恐怖的现实。 “对了,这匣子内的洞府只能坚持一段时间,你可以在里面学学怎么当狐狸哦。还有,你从哪里进来的,出去不一定能回去,所以得小心着点。” 随之游:“……” 这居然还是限时福利?你是什么狗游戏策划? “不过你放心,阵法不会持续太久吧,也就一段时间,具体多长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也可能一辈子哦?” 随之游:“……” 你是真该死啊,仲长狸! “子游,玩得开心。” “写到这里我笑了起来,你也会笑吗?” 随之游:“……” 修仙,要笑着修。 不笑也没办法,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再怎么糟糕呢? 她绝望的放下信,正打算熟悉下自己的狐狸耳朵与尾巴,却陡然间感觉洞府摇晃起来。 “唰拉拉——” 碎石灰尘陡然落下,荧荧的绿光从山石中溢出,下一刻洞府骤然破碎化作光芒。 随之游:“……” 草了,还真能更糟糕! 她在无助中眼看着洞府消失,身体化作了荧荧的光芒,也不知道会去往何处。 保佑保佑,回到跟谢疾打架的地方! 千万别到名门正派附近!不然直接被人围剿了还搞什么清朗修仙界! 随之游感觉自己的身体摔落在了某处,屁股后的毛绒绒尾巴疼得炸毛,然而她却紧紧闭着眼又祈祷几遍才睁开。 她似乎落在了野外树丛中,野草丛生,奇高无比,有的甚至结着浆果。 周围寂静无声,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唯一不同的是…… 这天空是血红色的,太阳光泽诡异,魔气浓厚。 随之游松了口气。 魔界啊,那没事了,魔界老大可是她老同学呢。而且现在她算是个妖怪?应该不会被围剿吧? 她正想着,却听见杂乱的脚步声。 随之游悄悄从极高的野草中探头,却见是两个魔修女子,面色仓皇地跑动着。 “快跑!我扶着你,没事,我们可以的!” “我跑不动了,你跑吧,不要带上我这个拖累!好不容才找到机会从门派离开的!” “不,我们虽然才相识两日,但一起被骗进这里没有你我早就自毁妖丹了,我不会抛弃你的!” 然而她们越是互相鼓励,脚步越是仓皇,很快便被一个男修士追上押住。 两名女子声泪俱下,竭尽所能地挣扎起来,那带头的魔修便无奈道:“当初我们便说过,若是入了我们宗门,可便绝不能中途离开。你们当时信誓旦旦说不会,如今才进宗门两日便要出逃?” 被唤作藏情的女子愤恨道:“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是这种宗门!你们当初是将我哄骗进去的!” 而那唤作孟兰勋的女子却只是默默流泪恳求道:“周师兄,你便放过我们罢,这才两日啊我们都尚未见过各位长老选师,放我 们走又如何?” 周师兄叹了口气,道:“我知我们宗门名声不好听,但既然你们都进了,又何苦临时反悔呢?倘若只走一人都无妨,权当是死了。但你们俩却都是魔修中资质最好的小妖,断然不能离开。” 随之游听得热血沸腾。 好家伙,这不纯纯送上来让她惩强扶弱肃清门风的飞升经验包吗? 等下,这是魔界的门派吧? 不是修仙界的话,这功德能刷上吗? 随之游思索了起来,但转念一想,她这妖怪身份也不知道坚持多久,总之先找个地方苟一下吧。 而另一边,周师兄正苦口婆心劝她们留下,却陡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一抬头,看见一沾染血污,容颜清冷,额心一点妖纹的女子躺在草中,探头看他们。那女子黑发尽数散落,眼眸里带着点笑,毛绒绒的白色狐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摇晃着,显出几分浪漫天真又摄人心魄的美来。 周师兄愣在原地,却又听见那小妖怪说:“你刚刚说,若留下一个也无妨,不如让我代替她们,如何?我刚好没有门派,玉碟因故不见了,取而代之对我也不错。” 随之游扒开草,慢慢站起身,又问:“虽然不知道你们要用什么资质,但我用剑很强哦,可以试一试,你们要不要考虑下?” 她正想再夸自己几句,却听见对面那名红衣的魔族男修眼也不眨地道:“可以,非常可以。” 紧接着,男修迅速解开她们的束缚,施法将她们迅速传走,又道:“来,现在开始你就是孟兰勋啦,跟我走。”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个玉碟扔给她,又取下来几根头发做了印记。 随后便施出一个阵法,带着她瞬间转移了身形。 转瞬间,他们便出现了在了一座山下。 随之游:“……?” 这么顺利的吗? 她道:“等下,都不用检查我的资质和来历的吗?” 男修道:“你这资质一看就不错,正是我们门派需要的人才。” 随之游:“……等下,你们是什么门派?” 男修道:“到了。” 随之游抬头一看,看见明晃晃的三个字。 【合欢宗】 随之游:“……” 草,难怪她们要跑。 第81章 第 81 章 “孟师妹,我这边已经禀报上去了,如今你要记清楚,你唤作孟兰勋,这是你的弟子玉碟。”周师兄将玉碟递过去,又嘱咐道:“出逃之事上面已经清楚了,所以无论如何,你明日是必须要去请罪受罚的。” 他顿了下,又道:“这是你的门派服饰,还有你的佩剑,还有过几日是弟子大筛,这几天我会尽可能先教你一些弟子入门时接受过的弟子礼仪。” 随之游领了一堆东西,茫然地看着周师兄,又问道:“礼仪是什么?” 周师兄看了她一眼,“合欢宗相较于其他门派有许多不同,因此无论是行礼还是说话方式自然也有所区分。” 随之游又翻了翻领到的一堆东西,眼睛瞬间犀利了起来,从中捏出了一堆奇形怪状的破布。 她道:“这是我们的门派服?” 周师兄点头。 随之游:“合欢宗很穷吗?” 周师兄:“显然不是。” 随之游:“这是不是也太暴露了。” 周师兄恍然大悟,又拿出一套红色的门派服,甚至还有面纱之类的,厚实得有点过分了。 他道:“哦,原来你想这种?” 随之游:“等下,咱们门派的衣服,怎么不是到处露就是一点也不露的?” 周师兄反而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冰清玉洁和放浪形骸你总得选一个吧?” 随之游:“……就没有折中的么?” 周师兄:“有,但是平庸,平庸的合欢宗弟子怎么勾其他修士来找你双修?” 随之游:“……” 她想来想去,最终还是选了放浪形骸那一套,原因无他,只因那套衣服能把她毛绒绒的狐狸尾巴露出来。换上衣服后,她对镜自揽了片刻,只感觉好像因如今的狐妖身份,眉眼中都多了几分妖气来。 随之游没忘记跟周师兄打探合欢宗的情况,却只得到合欢宗如今日渐式微,招不到什么弟子的信息。再往深入打探,对方更不愿多说似的,她也不好意思再强行问。 不过如今有了新玉碟,横竖也不再用担心谢疾过来毁她的玉碟了,她也算放下重担。只是在合欢宗头一日,她过得实在有些不安生,倒不是门派如何,而是她睡不着。 随之游要被自己的狐狸耳朵和尾巴折腾疯了,一躺下,她便能听见太多细微的声音了。修仙之人,目视耳听本就灵敏,但尚且可以操控,可这狐狸耳朵根本不听她的! 还有这该死的狐狸尾巴! 她平躺百分百会压倒!但是侧着睡也好累啊! 随之游躺在床上闭眼闭了十分钟,终于忍不住掀开被子,转头一把握住粗大的尾巴。她一面攥着,一面用手指指着尾巴:“你给我老实点!能不能别烦我了!” 白色的狐狸尾巴晃了晃。 随之游:“……” 可恶!自己的尾巴为自己不能听自己的话! 她头上的白色狐狸耳朵耷拉了起来。 跟她同住的也是两只小妖怪,但不是花妖便是蛇妖,全然没有她这般的痛苦,反而啧啧称奇。 花妖对蛇妖说:“你看,她都管不住她的尾巴诶。” 蛇妖说:“她床上都掉 了好多毛哦,好脏。” 随之游:“……” 她咬牙:“我第一次当妖怪嘛!” 蛇妖便盘起身子,优雅地枕在床上,“那你化作原型不就好了,半夜折腾得我们也睡不着。” 随之游感觉自己如果问她们自己怎么化作原型,多半会被嘲笑,但也没办法,还是忍着屈辱问了。果然,下一刻,她们笑得前俯后仰,笑得她生平第一次产生了羞愧。 可恶,仲长狸,以后要找你算账! 随之游抱着狐狸尾巴暗暗想。 但笑归笑,她们还是教了,却还不如不教。 随之游完全不懂什么叫——从内心深处想象自己是狐狸。 她根本就不是狐狸,怎么能想象出来哇。 随之游对狐狸的唯一了解就是仲长狸,可偏偏仲长狸与她相处最多最亲密的时候,他是一只猫! 她在床上努力地想象着,越努力,越可笑,整个寝殿都是两只小妖怪的笑声。 随之游不愿意受这屈辱,愤愤离开了寝殿,去到了外面。当她绕着合欢宗走了第四圈时,她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时,忽然看见十分远的天边闪过了无数道影子。 她眯了眯眼。 那个方向,好像是要去魔宫? 魔宫的位置十分微妙,一般人连找都找不到,但随之游可去过两三次,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的方向。 刚好,都来这里了,不如去拜个码头让老同学关照下。 随之游唤出剑来,远远地跟上了。 跟了一刻钟,她便看见曾经十分富丽堂皇,琼楼玉宇的魔宫如今一片破败倾颓,遍地都是都是怪物的猩红尸体。其中还有不少魔侍到底重伤等待救治,刚刚那一群人似乎也是魔族众人,如今将整个魔宫围得滴水不漏。 而魔宫正中心,插着一把散发着血红火焰的巨大的剑,剑下,则同样是一条巨大的,如龙又似蛟的黑色魔怪。 一道血红的身影遥遥在天空之上,那魔怪奋力挣扎着,又发出几道攻击。 而那群赶到现场的魔侍也纷纷奋力加入其中, 这怪物好帅好炫啊,可惜看着快死了。 随之游感慨起来。 不对,裴澹呢?魔宫发生这么大事他人怎么不在? 魔皇还要出差吗? 她正想着,却听到天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冷淡声音。 “给我。” “你没本事拿到。” 随之游:“……” 怎么,听着像,谢疾和裴澹? 她看着地上的魔怪,又抬头看了看那道身影。 草了,谢疾不会是看她不见了,没打爽来单挑裴澹了吧? 不是,欺负裴澹干嘛啊!你不用他罩,我用他罩啊! 师傅,你糊涂啊! 随之游愤怒地拍大腿。 “啪——”一声下去,白皙的大腿肉晃了晃。 随之游倒吸一口冷气。 忘了这破门派的制服不遮肉了! 还是有毛好,有毛还能给她遮住,拍起来不那么疼。 她刚想玩,却感觉身体一暖,视野陡然边低。 随之游:“ ……?” 她奇怪低头,看见了两只肉乎乎白绒绒的爪子。 ……为什么是现在! 不是,这该死的法术到底是什么按照什么规律运行的啊? 仲长狸是不是在耍人玩啊! 明明刚刚想了一万次变成狐狸都没有变回来,为什么现在突然就变了啊? 随之游恨不得掐着自己的脖子让自己变回来,又联想了无数次变成人的样子。 念了一刻钟,低头还是只能看见毛绒绒的爪子,她一抬手,还看见自己粉红的肉垫。 随之游:“……” 她下意识舔了下。 灰尘味儿。 算了,走吧,让他们打吧。 她只是一只小狐狸,这一切都和狐狸有什么关系呢? 随之游心如死灰,准备离开,却又听见一道冷到极致的声音。 “我只是来问些事情,但你们再纠缠,我就把他宰了。” 谢疾说完,左眼金光转动,下一刻,几缕金色神魂尽数从天空中落下,他身后浮现出万千丝丝缕缕的光。 他不耐烦了,直接降下真身了。 谢疾没想到裴澹这么难缠,已经只剩一口气了,仍是紧咬不放,知道打不过就硬是开始召唤拖住他然后疗愈协助。 受不了了。 真难缠,还好当初他和阿游没在一起。 谢疾冷冷地想,两指一挥,以神骨化作的剑顷刻飞起回到他手中。 他握住剑,正准备再次出剑,却陡然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从何冒出飞过来。 谢疾奇怪看过去,却见一只白色狐狸口中咬着一柄剑狠狠冲过来。 “当啷——” 它口中的剑直接隔档住他的剑,震得两剑嗡鸣颤动,自己的尾巴都炸开了。 谢疾:“……?” 他一把揪住它的后颈皮,下一秒,手中狐狸一弯腰用后退一蹬蹬在他脸上。 谢疾手里立刻只剩一把狐狸毛。 谢疾:“……?哪来的狐狸?” 他看向地上被众魔围住保护疗伤的裴澹,“你召唤的东西很怪。” 裴澹这会儿正在慢慢恢复人形,昳丽苍白的面上被黑色甲胄外壳保护着,薄唇处满是血液,但仍可看出几分嘲讽。 谢疾听了好一会儿听到裴澹说:“不是……” 什么不是。 谢疾正想着,又见那道白色身影又叼着剑晃动着脑袋,直接冲着他砍过来。他往后一倾身,拔剑隔档住,满脸血污却仍显出点平静来,看着那只在空中叼着剑费尽跟他搏斗的狐狸。 他又接了几招,再次攥住它的后颈皮,却见狐狸叼着剑,四只爪子不断扑腾。 谢疾道:“懂了,你是幻象。” 他拎着它,一面举起剑。 随之游:“……!” 不管了,吃我一记振刀!哼哼! “当啷——” 白狐狸奋力一晃脑袋,口中的剑再次格挡住谢疾的剑,再一次的,两剑相撞颤出鸣叫。 谢疾:“……” 第二次了。 他沉默看着狐狸。 谢疾试探性道:“阿游?” 狐狸口中的剑掉落,张嘴就道:“ 师傅!救救我!我变成狐狸了!” 谢疾:“……看见了。” 他看见小白狐狸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四只爪子往前伸,想了会儿便把它放在了肩膀上,道:“怎么了?” 随之游问:“你怎么跟裴澹打起来了?” 谢疾道:“找你的位置。” 他顿了下,又说:“不过现在找到了,走吧。” 随之游眼睛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两只爪子抱住他的脸,凑着他耳朵道:“师傅,我找到了个门派,有新玉碟了。我可以把它给你让你碎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谢疾沉默了下:“什么?” 随之游道:“我们整个魔界赌场捞一笔吧?” 谢疾:“……?” 随之游又道:“然后你跟他假赛。” 谢疾:“……” 第82章 第 82 章 谢疾拎着狐狸随之游,黑眸平静,一言不发。 随之游背后那根毛绒绒的晃得跟螺旋桨一样的尾巴立刻就消停了,软趴趴地垂落,面上的胡须都往下撇,“好吧好吧。” 魔族的人可不管这一神一狐在叙旧,只是在看到这空隙的瞬间施法不断攻击着他们,无数法球与漫天涌可了过来。 随之游踩在谢疾肩膀上,毛绒绒的尾巴拍打着他,“快挡哇!” 谢疾盯着面前毛绒绒的小狐狸,终于回过神一般,一手顺着尾巴摸上小狐狸的背部,摸得它身上的毛都逆起了方向。 随之游被这轻柔的附抚摸摸得有些炸毛,肉垫里的爪子都伸了出来狠狠扎进他肩膀的肉里。 谢疾扶着肩上的狐狸,染血的手握着剑挽了个剑花,数道剑影瞬间弹出绕成华丽的圆,顷刻间将所有攻击尽数挡住。剑带起他额前的发,露出墨色的眼眸,几道剑影划破长空钉在裴澹周身。 他的声音空灵淡漠,似梵音般教整个魔宫的人都能听见。 谢疾道:“如今这番切磋后,看来魔界居然无一人能挡我的剑,实在可惜。” 随之游站在他肩膀上,本来还耷拉着胡须,这下却兴奋地眨了眨眼睛。又凑近了些,毛绒绒的脸贴着他沾染无数血迹的脸,蹭了下。 谢疾垂下眼眸,扶着小狐狸的手指节也蹭了蹭。 黑色的魔气自裴澹身上缓缓溢出,又化作缭绕的云雾,生出淡淡的光化作宝架,托起来了裴澹。 魔族的人纷纷急切地盯着他,他却挥了挥手。 那宝架便一路飞驰,悠然飞上云端,正正停在站在剑上的谢疾面前。 裴澹却并未看谢疾,只是盯着他肩膀上的白色团子,血液从额头落下,浸染着他漂亮的眼睛。 他伸出手,“阿游?” 随之游奇怪地眨眼,“这你也能认出?” 裴澹旁若无人般对她笑道:“你在青丘时,有一段时间消失了,不难猜。” 随之游想了想也是,弓起身,身后的尾巴卷起来拍了下谢疾的手。 谢疾便轻轻握了握她的尾巴尖,引得随之游有些生气地用爪子抓了下他肩膀,他这才松了手。下一刻,小狐狸便很是轻巧的从伸直爪子,一跃跳到了裴澹手上。 谢疾看着裴澹的手,心想刚刚应该再砍一次的。 随之游踩着裴澹的手,走到他怀里,却被他用手掐住了肥嘟嘟的腰。 小狐狸立刻炸毛起来,声音都尖了些,“!松手!!裴二你!” “手感真不错啊,别再靠近了,身上很脏。” 裴澹还是笑吟吟,他所说不假,身上满是血污,各种伤口极其恐怖。 随之游倒并不是很介意。她与谢疾对着发疯用剑时早就习惯了,不过却也没有反驳,只是不舒服地扭了扭腰,尾巴用力拍了起来。 裴澹一手化出了光团,将小狐狸面颊上的血痕清理干净了才松开手,又道:“随一,又准备证道了?来到我魔界肃清了?” “是又怎么样!万一魔界门派不断我证道,那还是你占便宜好不好?”随之游振振有词,狐狸眼弯弯,又说:“对了,别打岔,我跟你说,我想到个绝妙的好 主意!” 裴澹只是笑,手指轻轻挠她的脑袋,“同样是狐狸,仲长便没有你看着雪绒可爱。” “当然——不是!”随之游有些不开心,“你先别打断我,我跟你说,你看你这魔宫修起来要很大一笔钱吧?费时又费力对不对?” 裴澹不置可否,只是等着她继续说。 小狐狸左爪捶在右爪的肉垫上,尖尖的耳朵抖动了下,“你给我师傅安排个乱七八糟的魔界通行证呗?给他包装一下,咱们整个跟宗门大比差不多的东西,收点报名费,整点——” 随之游凑近他,尖尖的吻部抬起,小声说:“地下赌场之类的,让他当擂主,然后再安排个狗托,你懂吧?就打假赛,就像咱们以前为了赚钱那样,你不是很熟的嘛!” “是很熟。”裴澹微微挑起一条眉毛,“但那不是你逼我去的么?” 随之游:“可是那时候我是没钱花,现在可是给你自己赚钱诶,你还想不想修你这魔宫了?” 裴澹只是笑,眼眸里浮现出些复杂的情绪,“你真是,千年如一日,一点变化都没有。我不是当年的青霄宗弟子了,而他——” 他指了指谢疾。 随之游回头看过去,谢疾银冠下黑发凌乱,狰狞的伤口横亘在身上,薄唇苍白,整个人破碎得像要死掉似的。不过他本人毫无知觉一般,只是淡漠地看着他们,仍是疏狂得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随之游:“他挺好的,没事啊这不是。” 裴澹:“我的意思是,他也早已不是区区一个鸿蒙派剑尊了。为何却还能如此优哉游哉说什么假赛擂台,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总要如此胡闹。” 随之游纳闷起来:“你们身份高贵是了不起,难道你们不花钱不恰饭的嘛?” 裴澹:“……算了,你一直如此,也好。” 他抬起头,又继续道:“可以,但是——” 小白狐狸便忍不住再次抬起爪子抓住他的胳膊。 裴澹笑起来,举手抬足间风华绝代,伸出了手。 他道:“六成。” 随之游:“……疯了吧!你们又不出人!还不是得靠我跟师傅打!你们难道有谁能打吗!” 她化作尖叫土拨狐,毛发全部炸开。 裴澹道:“但这可是我魔界的场地,先不说我还要帮你们搞个拿得出手的身份 ,各种赛制和擂台,我想你们俩大概是没人想动脑的吧?” 啊这,那确实。 随猫猫憨憨挠头。 “明面各种魔界宗门报名费用我收六成,但地下赌庄,魔宫既是主办方,这种腌臜事自然是沾不得的。”裴澹还是没忍住身后,白皙的手指轻轻挠了挠毛绒绒的脑袋,低声含笑道:“小庄家,怎么样?” 这话不就是说……到时候地下开赌场的钱,全都是她的啦! 这还证什么道清理什么门派,有这钱不必神仙快活啊! 随之游眼睛亮晶晶的,甚至抬了抬毛绒绒的脑袋,任由裴澹抚摸。 她顿了下道:“你摸了我两分钟了,得加钱,五成。” 裴澹:“……你凑上来的。” 随之游:“那怎么了,你自己上手摸的,我不管。” 裴澹:“行。” 他无奈地松开手,把玩了下小狐狸的尾巴,“满意了?” 随之游:“摸尾巴也算,四成。” 裴澹:“……” 他没理会他,只是又道:“你既然来我魔界了,想必是有宗门了?” 随之游:“别想赖账!” 随之游道:“对,合欢宗。” 裴澹顿了下,“什么宗?” 随之游眨眼:“合欢——啊!疼疼疼!撒手!” 小狐狸尾巴被用力攥住,立刻炸成一个彻底的毛团,喉咙嗷嗷叫起来。它疼得转头想找喊谢疾,却见他攥着剑已经指住了它。 随之游:“……师傅你——” 谢疾:“退了。” 随之游:“不是,我才刚进去啊。” 谢疾:“我带你亲自去。” 随之游:“……” 这什么慈母携女退钱场景啊! 随之游两爪一抬,顺着谢疾的剑攀上去,一路爬到他肩膀上。 谢疾这才放下剑,冷冷看了眼裴澹,“道冠。” 方才他们打得太厉害了,谢疾头上的道冠被削落了,如今披头散发。 这是神物,不当落在魔界的。 裴澹有些无语,却还是指间施了法搜寻了下,从坍塌的魔宫中寻到飞到他面前。 那银质道冠将将飞到空中,谢疾还未伸手就感觉肩膀一轻。 下一刻,他就看见一只白色狐狸在空中疾驰飞过去叼住了。 小狐狸叼着道冠,一只爪子踩在剑上,剩下的爪子稳稳支撑着身体。 随之游尴尬至极。 救命,为什么看到飞行物就好想叼住。 狐狸果然是犬科! 她正想着,却感觉暖融融的力量顷刻间散去,毛绒绒的四肢化作纤长的手臂与腿,淡淡的光芒包裹着她的身躯。没多时合欢宗那裹不住几两肉的衣服出现,随风飘摇中,白皙如玉的肌肤仿佛要从红色的衣服中溢出来一般。 ……仲长你倒是什么品味,为什么搞得像魔法少女变身一样! 随之游清了清嗓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将玉碟从口中拿下。再一抬头却看见谢疾已经拔剑朝着裴澹召唤过去了,裴澹也面色难看地再次唤出了无数魔物。 随之游:“……?” 她正疑惑,却又听谢疾道:“你看什么?” 裴澹声音更阴沉,“那你看什么?” 随之游眨眨眼,然后恍然大悟。 看了就看了,装什么呢都。 她看他们打得正酣,立刻遁去身形跑路了。 无论如何先回合欢宗躲着,她才答应把旧玉碟给谢疾,若是真退了宗门岂不是又成黑户了。 临走前,她没忍住叫了一嗓子:“你还恰了我尾巴,四成!我六你四!” * 随之游紧赶慢赶,一路飞回了宗门。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嘲笑她的蛇妖花妖们早睡了,随之游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却在推门的一瞬间看见一柄巨大的冰冷的剑从屋顶之上直直插下来。 紧接着,满身血污,披头散发的谢疾便从屋顶上摔下来。他面无表情呕出几口血,扶着剑站起身,“带我去见你掌门。” 随之游:“……” 巨大的响声瞬间惊醒花妖蛇妖,两个女孩尖叫起来,其他房间的弟子们也纷纷起了身。 随之游眼看着事情闹大了,直接三两步冲过去,一把拽住谢疾就要走。 拨开围观的人群,随之游一眼看见几个面色难看的长老,她一用力强行拉着谢疾朝着他们鞠躬,大喊道:“长老!这是我老乡!他说他也想进合欢宗!” 谢疾:“……?” 第83章 第 83 章 寝殿内, 窄窄的两张床一眼可以看见,木桌放置在中间,此外便是一扇窗。 如此极简风, 随之游仿佛身在北欧。 但事实是长老答应了让谢疾进宗门,但他们仍然要为蓄意破坏合欢宗公共设施而被发配在这个十分挨挤的小破房间里住。 她坐在床上,看着两步距离不到的对面床上的血人, 视线冰冷。 谢疾坐在盘坐在床上,红色的光芒在周深运转,一柄剑放在膝上,紧闭着眼。渐渐的,身上流光荧荧, 血迹逐渐黯淡, 黑发也飘摇起来。 随之游就支着脸,盯着谢疾这张毫无血色的脸,暗暗想, 有够俊俏。她又顺着他的脸往下扫, 他身穿的墨白竹纹样的衣袍依随风飘动着, 隐约可见白皙手臂上的伤痕, 伤痕下青色血管缓缓鼓动, 胸膛起伏。 她陡然间想起来之前的场景,他身上也是血痕遍布,脱下衣服后身体虽然清瘦, 肌肉却很是紧实可观。 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哦, 好像就是误入鬼河回来后。她虽然杀穿了鬼王,自己却也大伤,被谢疾治了三天三夜。那时她中了鬼王的独门术法, 周身流血不止,灵力也随之逸散。偏偏解引的一味草药需要第三天才能到,可随之游撑不了多久,于是谢疾直接引自己的血给随之游,到后面他输血的速度都快赶不上她流血,最终脱了衣服将能出血的经脉都划了口子给她引血渡灵力。 随之游感觉自己像数学题中的水池,一边放水一边灌水,十分没有尊严。 在解药送来的那时候,谢疾比她还虚弱,早就倒在她身上昏倒了。 随之游相当有操守,面对着如师如父还正在拼命救自己的谢疾没有半分其他心思,或者说如果有心思那真的是太畜生了。 但是现在……畜生看了眼谢疾身上的血迹,又看了看从褴褛的衣服中隐约透出来的肉。 随之游真诚地道:“师傅,看看胸。” 谢疾睁开眼:“……?” 随之游:“你胸口的伤好严重啊,我帮你看看。” 谢疾:“……不必。” 随之游:“给我看看!” 谢疾冷冷地看着她,挑起眉头,“你到底想做什——” 他话音没落,便感觉一个身形扑过来,下一刻,胸前的衣服被撕开。 谢疾:“……” 他低头,看见随之游一面戳着他胸口的伤,一面盯着看。 谢疾微微偏开头,“看够了没有?” “你这位置,什么是个剑孔。”随之游方才就感觉奇怪,这窟窿,感觉似有一把剑穿过了一般,她又道:“裴澹这菜比没这个本事吧?” 谢疾顿了下,道:“我抽了神骨。” 随之游愣了下,眼睛亮了下,“这么厉害?给我用用呗!” 谢疾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往上仰的额头,将她推远了些,冷声道:“用完了自然放回去了,不要乱打主意。” “那我把你杀了,能把你身体里的骨头拿出来用吗?” 随之游眨着眼,满怀期待地看着谢疾。 谢疾蹙眉,认真思考了下,道:“神若是陨落,骨头自然也算不得神骨了。” 随之游“哦”了声,强行忍住失望,“好可惜。” “不要胡闹,我还要继续疗伤。”谢疾眼眸柔和了些,又道:“不过若是你能成功飞升,说不定——” 他没继续说。 随之游听出来什么,又凑过去,话音带了点殷切,“什么什么!” 谢疾露出了很淡的笑,疏离的气质散了些,“说不定可以让你用一次。” 随之游:“就一次吗?” 谢疾:“再说一次也没有,你自己抽你自己的骨头。” 随之游:“可是,感觉很疼耶。” 谢疾:“那就噤声,让我继续疗伤。” 随之游噘嘴,“小气鬼。” 谢疾握住膝盖上的剑,随之游立刻捂住嘴,后退坐好不打扰他了。 大半夜,再打起来这合欢宗还待不待了! 随之游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介子空间中取出了两套衣服,道:“对了,师傅,哦不,师弟——” 她话音没落下,谢疾那双带着奇怪情绪的墨色眼眸便促使她停住了。 随之游也奇怪地回望过去,“你不是想反悔吧!刚刚不是说好了嘛,就单纯调查下情况而已,我都让你在我身边监督我了,我不会乱搞的啦!” “没有。”谢疾移开目光,视线垂落在她床上搁着的两柄剑上,那两柄剑,一柄通体发黑,呈现出极其好看的鳞片光泽,样式是十分漂亮霸气的唐剑。另一柄通体雪白,银色暗纹闪烁,镶嵌着上品宝石,在修仙界也堪称是极品。他继续道:“只是觉得很新奇。” 随之游:“师傅变师弟,我也觉得新奇,超级加辈了。” 谢疾:“……” “算了,这不重要!”随之游将两套合欢宗的弟子服摆在他面前,眼里闪烁着点恶趣味,“既然进了合欢宗,师傅,来选身衣服吧。” 她将那身满是轻纱的衣服甩了甩,“这身,凉快得紧。” 谢疾向来平静的眼眸居然颤动了几分,“这宗门这么穷吗?” 随之游立刻骄傲地科普道:“师傅你好土,懂不懂,这叫犹抱琵琶半遮面,风情毕露。” 谢疾甩了下手指,一道寒光过去,她手里的衣服瞬间化作粉末堙灭在空气中。他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又是无悲无喜的样子,“不需要。” 随之游咂了下嘴,只好将另一套十分繁复的弟子服递过去,却又听见谢疾道:“既然衣服有两种样式,你为何选择这种——” 他顿了下,才道:“这么破烂的衣服。” 随之游翻了个白眼,下床背对着他甩了下身后的毛绒绒尾巴,“这玩意儿没地方放,我总不能给那套衣服开个洞吧?而且我又不是天生的狐狸,根本不知道怎么让尾巴自然地露在衣服外面,烦死啦。” 她正抱怨着,却突然感觉到一个微冷的温度顺着尾巴尖掐了过来。 随之游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上的毛绒耳朵立了起来,“干嘛!好冷!松手哇,裴澹摸完你也要乱摸!” 谢疾:“他可以,我不能吗?” 随之游还未说话,却感觉那微凉的温度一路顺着尾巴尖捋过去,将柔顺的毛发都摸乱了。她控制不住地开始乱甩起来了尾巴,嘴上却还是没把门一样:“那时候我有事求他好不好,给他吃点甜头嘛。但现在你摸我尾巴我又没有什么好处,不然你也给我点甜头?” “你刚刚不是还把我衣服扒了。” 谢疾的声音淡淡。 他似乎对她这尾巴很感兴趣一般,冰冷的手指顺着绒毛一路摸到被保护着的皮肤摩挲着,甚至还掐了几下。 随之游肩膀都要耸起来了,转头用手肘撞过去,“那明明是我一片孝心,想着看看你的伤口,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两寸。”谢疾一手握住她的手肘,黑眸如暗焰蛰伏,望着她,“刚刚你的手指,深入伤口两寸,再多一寸,就可致命。” 随之游:“……” 她小声比比:“咱们,不是还没打完在休战期吗?人家用点小心机怎么了?生活如战场,我时刻待命!而且,那我不是没动手,真是的,斤斤计较。” 随之游话音落下,便感觉那只手攥住了尾巴,这下,她炸得整个人要踮起脚了。终于忍不住唤出一柄剑,身子一倒便以手肘抵住他的脖颈,剑正好落入他脸庞,瞬间割出一道血流如注的伤口来。 谢疾松开手,脚尖一蹬提起剑握住翻身格挡。 “当啷——” 两剑相撞,发出清脆嗡鸣声。 随之游:“本来都说好休战了,你非要搞我心态是吧!” 谢疾:“我只是陈述事实,是你恼羞成怒。” 随之游:“那你还攥我尾巴。” 谢疾:“他不也攥了。” 随之游:“我说了我跟他逢场作戏而已,我爱的只有你——” 随之游:“啊不好意思,说错台词了。” 谢疾:“……” 随之游:“你生气了?” 谢疾:“没有。” 随之游:“哦哦。” 谢疾:“……” 随之游松开了剑,下一刻,谢疾手中的剑便擦着她额边飞过。她数了几秒,一偏头,那剑果然杀了个回马枪回到了谢疾手上。 她得意洋洋:“哼哼,我就知道你也爱用这招。” 谢疾仍是冷冷清清的语气,“他不适合你。” 随之游问:“哪里?” 谢疾认真道:“他的剑意太差劲了。” 确实,他确实挺菜的。 “知道知道,反正哪个前夫都不适合是吧?”随之游打了个哈欠,翻身上了床,摊在床上,“像你说的嘛,裴澹天赋太低,重殊太极端,仲长意气用事,江危楼怎么着来着?” 谢疾想了想,道:“心机太重。” “哦对。”随之游想来想去,“那还有谁啊?大前夫吗?也是,人家信佛向道,死都没让我碰上几次。这会儿飞升回去早就庆幸摆脱我了,那这不是更不合适,甚至都不爱我诶!” 谢疾:“……” 他顿了下,“话也不能这么说。” 随之游尾巴甩了甩,手枕在头上,懒洋洋地侧躺着,“那我也不能跟和尚一块过啊。” 谢疾沉默了一刻钟,神情疑惑:“你怎么判断他是和尚的?” 随之游想了想,“我在凡间的时候,他甚至在书房里供了一座大佛,纯金的。” 谢疾也想了下,道:“他有钱吗?” 随之游:“应该有吧?好像是什么庆国公府的公子。你不知道这个吗?我以为你都调查清楚了。” “我既然已经成神,自然有许多事要处理,不可能时时刻刻关注你。”谢疾表情淡漠,话音冷静,又道:“你若是想说,便说吧。” 随之游却咂嘴,“不要。” 谢疾眼皮都没抬,“随你。” 他垂眸,盯着自己指尖捻住的几根白色毛发。 许久,谢疾抬头,却发觉随之游已经大大咧咧地睡着了。他从介子空间中取出大氅,披在了她身上,这才起身推门出去。 * 在合欢宗第三日,随之游与谢疾这两个假师姐弟真师徒面临着一大困境。 那就是,合欢宗的剑修,好像和他们修仙界的剑修不太一样。放眼望去,招式要么花里胡哨,要么千娇百媚,要么波澜壮阔,但毫无伤害。 而且全是贴身缠绵的招数。 比如现在,他们的剑修长老灵听道人便是十六七岁的娇弱少女状,舞剑时眼神迷离,一柄红色软剑似游蛇般晃动,与她演练的弟子晕得七荤八素被她只取命门。 台下,看着演练的弟子们心驰神往,躁动不已。 随之游道:“师傅,我不行。” 谢疾道:“魔界已经放出消息了,这名额必须到手。” 正如他们计划的那样,魔宫这几日便开始预热了,说本次有某个魔界深渊的族长擅长剑术,直言魔界无人能敌。因此举办一次剑修大赛,各宗门均可参加,赢得所有比赛之人与其一较高下,若是赢了便赏赐魔界至宝。 这么大的噱头下去,无论是魔族的集体荣誉感还是为了宗门能扬名,所有魔族剑修都情绪高涨起来。 虽然这名所谓的深渊族长如今在合欢宗,还在争取与自己对打的名额。 随之游看着身侧的谢疾想。 她正想说话,却见灵听长老纤纤玉手一点,便点中他们两个,娇俏的面容上浮现怒气:“孟兰勋,谢不柔你们俩又黏在一起嘀嘀咕咕什么!这几天就你们练剑最心不在焉!你们继续说啊,上来我这里说,来这里说!” 随之游:“……” 谢疾:“……” 两人对视一眼,生平第一次被评价练剑心不在焉。 灵听长老见他们不说话,一时间更生气,手一用力红色软剑便插在地上,又吼道:“自从那群叛徒离开合欢宗后,我们合欢宗是没落了,却绝对容不得你们这般懈怠!滚过来,把我刚刚演练的莲步移情剑演一遍!” 随之游一把按住谢疾的手:“师傅!不可!我们在卧底!别!” 谢疾面上仍是寒意,手却还是从剑柄上松开了。 那灵听见他们迟迟未动,又喊道:“愣着干什么,过来演练,谁演不出来就给我去砍木桩一万次!” 随之游:“……师傅,我知道你是天才,你来吧。” 谢疾:“你刚入宗门时说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随之游:“过去了,但又回来了,就像我的青春。” 谢疾:“……” 随之游:“这样吧,我给你摸我尾巴。” 谢疾:“……行。” 下一刻,他剑势一边,那冰冷雪亮的剑意便陡然化作极为柔和的春风似的。 谢疾脚下步伐灵活,繁复金纹衣袍飘扬,果然如妙法莲花般千变万化。剑绕着随之游的剑缠绕,下一刻,身形挪动之间便已经贴在了随之游的身后。 随之游侧头躲过一招,一转头,却见黑发下,如墨双眸泠然似雪。 随之游:“……” 草了,什么眉来眼去剑。 谢疾迅速抽身,墨色人影再浮现,便已在半丈之外。 他道:“如何?” 灵听长老瞪着眼,语气含了惊艳之意:“不错。方才我便看你们懒懒散散,没想到居然可以这么完美地演练出来剑法,步法也丝毫没错。太好了,没想到我宗有这种好苗子!” 她夸赞完后,又看向随之游:“该你了。” 随之游:“……?” 她愣住:“他不是演练完了吗?” 灵听皱眉:“他演练是他的事,你自然也要演练。” 随之游:“……” 她看向谢疾:“那个——” 谢疾打断:“说话要算数。” 随之游:“……” 早知道横竖都要演练,就不白瞎自己的尾巴了啊! 可恶!亏死了! 随之游甩着尾巴,脚下阵阵金光浮现,竟似真踩在莲座之上。她身形潇洒,剑意化作绕指柔般的温和,一路沿着剑尖缠向谢疾。在抵住谢疾手中的剑后,身形一转,正想遁到他背后,却见他神情沉静,身形如松挺拔亭亭,如凛冬寒雪的面容牵动出一个极淡的表情。 顷刻间,随之游的剑横在谢疾脖颈间,漂亮的脸上咬牙切齿。 他居然在陪练时狠狠薅了一把她尾巴! 可恶,可恶,可恶! 总有一天把谢疾和仲长狸一剑捅成串串香! 偏偏这时,几个长老却已经闻讯赶来大喊道:“太好了!我宗竟一口气出了两名如此厉害的剑修!这次剑修比赛,一定能拿好成绩,狠狠挫掉那群逍遥宗狗贼的锐气!” 逍遥宗? 第84章 第 84 章 合欢宗的弟子确实少,不到两日,合欢宗便已经拟好了参加此次剑修大比的名单了。 随之游与谢疾自然是在其中的,除此之外,还有两名女弟子与一名男弟子。女弟子们随之游并不认识,但是那男弟子却是相熟的,正是让随之游瞒天过海进入了合欢宗的周师兄。 这下倒好,届时同行还能问下逍遥宗之密辛,万一与合欢宗门派的事儿有关系,还能顺便把主线任务清了。 在合欢宗呆了些时间,随之游也大概摸清楚了门派里的情况,和任何一个快要倒闭的公司一样,长老们管的事特别多,大概是没别的事情要忙。除此之外便是合欢宗掌门至今不曾露过面,据说至今仍然在养伤,因而各种事务都有宗门三位长老代持。 而宗门内各种资源都紧巴巴的,各种功法剑法虽独特却也没那么强,属实有点对不起合欢宗这个在修仙界鼎鼎大名的老字号。 随之游将最后一本剑谱看完,扔进了介子空间里,抬眼看了眼对面床的病人。 谢疾垂眸看着手中的剑谱,几丝黑发垂落,墨眸沉思。 随之游:“看出什么东西了吗大剑尊?” 谢疾这才抬起头,神情淡淡,“没有。” “我们不是最有希望的种子选手吗?合欢宗就给个这就打发了?”随之游掐了下手指,“还有三天就要出发了,这三天怎么说?” 谢疾顿了下,“你的问题太多了,不知道先回答哪个。” 随之游:“很多吗?会不会是师傅你年纪大了记不住问题?还是我说太急了?” 谢疾:“……” 他沉默了几秒,像个喝了闷酒的老父亲一般,坐在原地不出声。 随之游抱着肚子仰躺在床上,笑得尾巴直拍床,“这就受不了了?” “聒噪。” 谢疾合上剑谱,摇着头。 “对了,我的编制内师傅。”随之游用手指揩去笑出来的泪,轻飘飘将泪珠弹到他身上,问道:“你知道逍遥宗和合欢宗到底什么情况么?感觉合欢宗里也没什么需要我肃清的,除了暴力招生外。” 谢疾听惯了她的胡言乱语,指间在空中划出几道符印,一片金色文字浮现在空中,随后便化作几缕丝线消散了。 随之游支着脸,“查出什么了?” “玉碟上倒是有些记载,很模糊,只提及到逍遥宗是百年前才建立的新门派。”谢疾微微蹙眉,“据说逍遥宗与合欢宗乃同一派心法,主双修。” “啊,那这事眉目很清楚了。”随之游又性质短缺了起来,“必然就是宗门内的人跑了自立门户了呗,那天长老的话这不就对上了,骂人家叛徒,多半是跑路是还带走了什么弟子啊心法啊之类的。” 她从介子空间里翻出了合欢宗长老们郑重其事交给她的心法剑谱,“毕竟这秘传功法剑谱,感觉很不够看啊,昨天我们演练那套剑法也不是很行。” 谢疾指尖动了动,想起来昨日手中的触感,于是道:“还可以。” 随之游:“……?你觉得可以吗?” 谢疾回过神,淡然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 随之游:“等下,你觉得它还可以,不会是因为 你趁乱强薅我尾巴吧!” 谢疾移开视线,“没有。” 他薄唇微启,却过了两秒才又道:“你本来就答应了,我顺势而为而已。” 随之游抽出剑来,上去就想给他捅个窟窿,却被谢疾捏住剑刃。 金色的暗纹在剑身上发出淡淡的光芒,却被谢疾手中的寒光所抵挡。 随之游这才抽回剑,“晚上你可别睡死。” “你这柄剑——”谢疾感受着剑上残留的气息,“我好像没见过。” 他又看了两眼床上两柄黑白的剑。 随之游收回剑,将它往床上一扔,“仲长狸送的。” 当初因为那破木盒给她整的这套耳朵尾巴套餐,她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打开,生怕出事。但今早还是没按捺住,再次打开把扇子与石头拿出来看了眼,却发现仲长将那柄折扇重新锻成了剑。 至于石头…… 石头里居然还有封书信。 随之游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喜欢写信的人,哦不,狐狸。 谢疾“嗯”了声。 他想了下,道:“以前你总和我哭没有剑用,我看现在也挺多的。” 随之游眨了眨眼,“师傅,你是不是酸了。” 她想了什么,又惊讶道:“你不会当了神,还只有那一柄泉鸣剑吧?” 谢疾:“……” 谢疾:“那柄剑也没了。” 随之游:“……?” 谢疾顿了下,“剑修,重点在修而非剑。” 谢疾说这话时仍是冷冷清清,一副子寒梅傲雪,傲气凌人的样子。但随之游却清楚地看见,他的手握住佩戴的铁剑往后藏了藏。 随之游兴奋起来,“我就知道!飞升了也不会过得好!当神了不起吗?我看都是演的吧!你们一定过得很惨吧!五界又没加盖!赶紧给我回修仙界陪我!” 谢疾:“……” 他觉得,日后回去了,还是把剑拿回来吧。 左不过砍几个神。 * 几日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五人正式参加剑修大比。 这次因为噱头极大,各种赛程自然是极其专业,初赛在魔界四大势力范围内各设置了赛点。初赛结束后再淘汰,之后再前往魔宫进行两两比试选出最终胜者去打擂台。 五人到达合欢宗所在的魔界北部的擂台时,优先顺序的宗门剑修们已经开始在打预赛了。 周师兄作为五人中的领队,自然是带着玉碟去登记交钱了。 随之游则拽着谢疾硬是往擂台附近飞,俯瞰擂台上那场比试的对手。 擂台中,红衣弟子将手中剑转得虎虎生威,随后将剑往地上一插身子便飞过去踹了对方两脚,看得随之游一脸茫然。 她有些不确定地道:“他在用剑吗?” 谢疾扫了几眼,“他在用棍。” 随之游继续看,果然看见那弟子拔剑的一瞬间手握住剑刃,然后被扎得满地乱跳。 又过去一个时辰,他们看到了更多花样繁多的“剑修” 有把剑当乐器用的,有把剑当鞭子用的,还有把两柄剑拼起来当双节棍用的…… 随之游这下彻底明 白了。 这次剑修大比奖赏丰厚,向来是不少不擅用剑的人也来撞运气或是干脆把剑当做用惯的武器用。魔界之中修炼法门千千万,即便规定剑修也不能保证对方没有兼修其他法器,况且也有不少剑修是纯粹体修不修心法不入某道的,所以这次剑修大比只规定必须用剑对擂,因为才出现这种稀罕场景。 随之游感觉看累了,打了个哈欠道:“师傅,回去休息吧,刚刚周师兄传讯过来,说还有一个时辰才到我们诶。” 笑话一天看太多会消化不良。 谢疾也赞同,两人指间施法,正准备御剑离开,却陡然感觉一道极其迅驰的身影陡然从不远处的空中迅速落下,稳稳停在擂台之上。 正巧这时,擂台上已然传来一声锣响与唱喝:“三尺软红派修士展倾灵对擂散修无名!” 擂台之上的天空满是御剑观看的修士们,周围也尽是人,全部都聚精会神看着他们的对擂。与方才跟逗闷子似的对比不同,这次他们都期待看到不同的比赛。 三尺软红派乃魔界内里少数只有女子的宗门,该宗门以红色软剑的佩剑而闻名,听闻其剑使用之时灵活如三尺软红般搅得人动弹不得。尤其是因其是软剑,配合门派独门心法便能留下鱼鳞般纵横栉比的伤痕,阴毒无比。 单看那擂台之中,一男一女负手而立。 女子言笑晏晏,一身红衣配合缠在手上的软剑便如雪中红梅般艳气骄傲。而对面唤作无名的男子黑发束起,上半张脸覆着黑色面具,穿着颇有几分简陋的破布麻衣,手中握着一柄十分奇特的剑。那剑剑柄处蓝光荧荧,偏偏剑身犹如拼凑起来的一般,剑中锯齿清晰可见,而剑刃豁口颇多。 展倾灵在锣响落下的瞬间便抖动出剑,软红剑如游蛇般直直攻击上对面的无名。但下一刻,无名便遁去身形,从后方直攻。她早有预料一般,身子轻盈地踏空翻了一圈,红色软剑显出暗忙,剑影从擂台之下游动向无名的身上攀爬而去。 乍一看,还以为是众蛇吞食。 无名持剑往地上一点,金光法阵骤然间从以剑为中心蔓延开来,迅速打散剑意。 而展倾灵却已找到了个好位置,斜斜刺向无名的脖颈,无名立刻抬手以手臂格挡,硬生生吃下攻击。他臂膀间的血迅速在她笑盈盈的面容上炸开一朵花,红色软剑光芒亮了亮,便如红绫般往无名脖子上缠过去,偏偏就是这一刻,无名毫不惧怕痛一般抬手抵住软剑,任由它削下大半个小臂来,竟生生扼住了软剑的攻势,随后迅速出剑。 展倾灵眼睛一瞪,想要抽剑格挡,却发觉他还在用身体当盾牌直接扼住她的剑。下一刻,无名的剑如蛰伏许久一般顷刻间刺过来,直接捅穿胸口。 喷薄而出的鲜血溅射在他黑色的面具上。 锣声响起。 “铛铛铛——胜者,无名。” 青蓝相接的治愈大阵亮起,将展倾灵托着送往其中治疗。 无名却出剑直接斩断了给他治疗的链接,径自走下擂台。 一时间擂台周遭安静至极,好一会儿才喝彩出声来,可惜此时无名已经走得够远了,拖曳着满身的鲜血和近乎断掉的手离开了。 等走到了相对偏僻的树林时,无名才终于盘腿准备施了几个简单的治疗术,然而变故陡生!几道极其凛冽带着杀意的剑影居然迅速袭来。 他立刻唤出剑来,一道术法输入剑柄中, 数道剑意砍向剑影砍出巨大的震爆之声。 “咔嚓——” 黑色面具应声断裂。 烟尘散去,无名握着染血的剑,冷冷看向剑影来的方向。 远处的空中,两道身影逐渐浮现。 无名抬头,先看见两个穿着斗篷,俱看不清楚面容的人站在剑上。男子悠然站在女子身后,似是在俯瞰着他。而他身前,则是穿着斗篷的女子,斗篷里则是一身颇为暴露的红色衣服,两条白皙颀长的腿便突兀地点缀其中,脚腕处银链叮铃,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则缠着脚踝,仿佛在取暖似的。 是妖。 无名神情厌倦地看着他们,薄唇勾起嘲弄的弧度,抬手再次唤出几道剑影,偏偏在这时却听见一道带着几分调笑的声音响起。 “哟,这死了八百个道侣的样子,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啊。” 第85章 第 85 章 客栈内人来人往,自从剑修大比举办起来,便有各种长得奇形怪状的修士来这里或是吃饭或是休息,热闹极了。 在客栈一楼的角落,三人落座了许久,却只点了一壶茶,反倒是让小一频频侧目。 随之游忽略掉这样的目光,只是靠着椅背看着面前的无名,或者说是鹿淞景,仔仔细细打量了许久,打量得如今已经颇为沉稳乃至于沉默的鹿淞景有些不适应了起来。 他抿了抿口中的苦茶,想说些什么,却也只是抬起眼看向另一个迟迟没有摘下斗篷帽子的人。 鹿淞景问道:“师——” 他僵硬地纠正了自己的称呼,话音中变得冷硬起来,“随真人,请问这位是?” “啊,他啊,我——”随之游话音一顿,陡然想起来谢疾作为神,按理说也不能暴露身份,一时间迟疑着转头看向谢疾,“你——你是谁来着?” 谢疾:“……” 随之游看不清他的脸,却感觉兜帽的阴影中,他的神情并不算好。 她又想了想,觉得谢疾的脸早被合欢宗的人看干净了,到时候打擂台也说不定对上他,倒也没必要瞒着,便干脆一抬手掀了他的兜帽。 鹿淞景望过去,兜帽落下,带下几缕发丝垂落,冰冷淡漠的面容浮现在面前。他薄唇张开,话音竟哽在喉中,神情惊愕。 ……是师祖? 他怎么会在这里? 鹿淞景震惊许久才回神,“您怎么?” 他再一次停住话音,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算有资格与他对话,便低头不言语了。 说来实在好笑,他们竟也算师门同聚一堂,却都吞吞吐吐,仿佛无话可说一般。 随之游喝了杯茶,“见了面就一直在问,问我怎么变成了妖怪,问谢疾怎么在这儿,问我们来魔界做什么,倒是你,为何不说说你怎么这里?怎么混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她抱着手臂,啧啧称奇道:“哈,我就知道你肯定又有别的机缘,但断了经脉再续还修炼得不错,你是真该死啊。” 鹿淞景:“……” 他紧绷的神经不知为何却松了些,眼神中的疲惫也消散了些许,竟是很轻地笑了下。 鹿淞景用着很慢的声音说道:“我好像明白了师——随真人所说的,不该犹豫。” 随之游摆摆手,“你要是改不了就算了,叫我声师傅我也不会掉块肉,不要老是这样,搞得好像我叫师随。” “嗯,师傅。”鹿淞景抬头望着随之游,又道:“我离开鸿蒙派后便决意不再修仙,去到了凡间界,想要回曾经所在的村子里。但我看着荒芜的村子才想起来,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了。” 他说到这里时,才露出一些少年才有的澄澈的蠢笑。 鹿淞景道:“但或许真像师傅说过的,我曾被天道所偏爱过,所以即使当时我已经双眼失明,深受重伤,几乎没有多少灵力,还在凡间,但仍然遇到了一个路过的老道人。他是某个门派来凡间选弟子的长老,见我如此也猜出来我与鸿蒙派那日的事情有关,便还是好心帮了我。” 啧,龙傲天你没完了是吧? 随之游撇嘴想着,支着脸却看谢疾,悄悄打了个神识过去:受不了,他为什么老是运气这么好,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她没等谢疾搭理她,开始持续输出。 [随之游:不想活了,我得了看见别人过得好就会死的病。] [随之游:不过他现在看起来好苦大仇深,再也不是可以被我耍的快乐小狗了。] [随之游:你怎么不回我,师傅,你说句话啊!] 谢疾感受着脑子里持续不断话赶话的声音,仍是老神在在的,指尖轻点,却也打回了一道神识。 [谢疾:没有插话的间隙。] [谢疾:急什么。] 鹿淞景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一人的情绪涌动,只是很平静地继续叙述着过去发生的事情,只是话音格外的慢,仿佛很吃力一般,“后来那道人甚至给我传授了一套功法,让我修复断掉的经脉,重修灵根。我练到最后,发现功法不对劲,原来他是像以此功法将我制成可以夺舍的躯壳。后来我杀了他,堕了魔。” 随之游看向鹿淞景,发现他视线垂落在茶盏之中,神情晦暗。她伸出手捏住鹿淞景的下巴,两指发出淡淡的金光,没多时,金光顺着她的指尖蔓延到鹿淞景的面上。 黑色的魔纹从他下巴出一路浮现,在面上绽开大朵大朵的花。 随之游细细地看着他的脸,这时才发现,鹿淞景的双眼是淡淡的灰色,瞳孔周围藏着小小的红圈。 这是魔族的征兆。 她松开了手,游走在鹿淞景身上的灵力骤然消失。 他道:“师傅,感受到了什么吗?” 随之游匪夷所思地看向谢疾,情绪几近崩溃,“师傅!你去看看!我要死了!” 谢疾黑眸中浮现出些疑惑,看了眼鹿淞景,弹出道神力探了探,随后便也挑起了眉头。 随之游:“师傅!鸿蒙派真完蛋了!” 谢疾:“确实。” 随之游:“我们师门怎么会有这种剑修!” 谢疾:“我又不是他师傅。” 随之游:“但他是剑尊,你也是剑尊。” 谢疾:“当不上剑尊的又不是我。” 随之游:“……” 随之游抱着脑袋,身后尾巴有些狂躁地拍了拍地板,眼神复杂地看着鹿淞景。 鹿淞景毫无设法地让她搜了他的神识,她完全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蠢得离谱。除了想要骗他当躯壳的老道人,他入魔后还碰到了无数经典人渣,比如被他救下却想杀了他夺取魔丹的妖怪,被他当做队友但时刻嫉妒他的修士,被他放生却想反咬一口的魔怪…… 随之游感觉像是被按着脑袋看了五十遍农夫与狼的故事一样痛苦。 救命,这还龙傲天?这不纯纯的傻*吗? 鹿淞景看到他们这般反应,扯了下嘴角,牵动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意。 他道:“我用了很久才能做到,不犹豫。” 随之游长叹一口气,没忍住拔出剑用剑鞘戳他的肩膀,“跟你说了一万遍,就是不听,如今你跟我哭有什么用?啊?一教就会,一做就错!你自毁灵根我觉得你死了就算了,没死还这么受气憋屈,你真的,真的气死我了!你这天胡开局,居然能玩成这样,我真……” 鹿淞景便坐着一言不发,任由她骂着。然而让随之游越说越气,气得伸脚就想踹过去,却被谢疾一手勾住腰部拉了回来。 随之游深呼吸许久,又道:“算了,说说吧,你怎么做到的。” 鹿淞景抬头:“什么?” 谢疾道:“你的身体。” 魔族的修炼方式她大抵是知道的,除了各种功法心法外,还需要炼化身体。一般来说,是源源不断同化妖怪与魔族的部分,将原本属于人类的身体无限制地靠近魔与妖。 但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像鹿淞景这样,一部分是魔,一部分是人的,简直就像被生生拼凑在一起的一样…… 鹿淞景沉默了许久,才回答。:,,. 第86章 第 86 章 “我想,这和你们没有关系。” 鹿淞景说。 他话音仍是慢吞吞的,但这一刻却有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强硬。 随之游与谢疾齐齐挑起了眉毛,明明神情是极其迥异的散漫或疏离,但此刻却透出一种同样的饶有兴味来。 鹿淞景后知后觉地想,他们更像是一对师徒。他抿了下唇,又看了眼随之游,本想继续保持些更强硬的态度,然而内心中却生出些苦涩。 沉默在他们之中蔓延开来。 鹿淞景最终还是先开了口,“我做错过了那么多事情,每一次总是选中那个最坏的选项,性格也总是犹豫软弱的。” 他指尖画出个阵法,画出个面具来,将它戴在脸上,“但我总觉得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我想要自己解决,就像师傅曾经对我说的那样,这么漫长的修仙之路,终究还是一个人走下去的。再说了,我现在变得警惕这么多了,自然也会对曾经的师门有所防备,不是吗?” 随之游朝嘴里扔了几颗花生,喝了口茶,“行了行了别跟我解释了,我对强行做好事没兴趣,你要是想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不关我事。啊,不对——” 她起身,笑眯眯地将脸凑过去,低声道:“既然你已经参加这场大比了,想必是跟这事有关的人也要来,你是来复仇的对吧?” 鹿淞景点点头。 随之游道:“要不要打假赛?” 鹿淞景:“……” 随之游抬高了声音:“你今天表现不错,到时候你的赔率会很高,咱们合作如何?反正后面是打积分,积分打够了你看情况输?” 鹿淞景:“……师傅。” 他出声打断了随之游的假赛大计。 随之游便拧着眉毛看过去,“干什么?” 鹿淞景的表情被面具所遮挡,只能看到他勾起的唇角,紧接着才是有些无奈的声音,“师傅为什么总是——”他想了会儿才说,“永远在折腾这些奇怪的事情呢?” “什么叫奇怪,赚钱有什么好奇怪的。” 随之游无语起来。 鹿淞景摇摇头,唇角的弧度松弛了些,“不是这个意思。师傅总说我单纯愚蠢,但我却觉得师傅比我要纯粹很多,好像无论什么时候见到,都是一样的。我刚刚恍惚中以为,好像很多事都没有变。” 他说到最后,薄唇又紧抿着,身上再次透出些疲惫与厌世的漠然来。 随之游:“因为我够强,所以我就算被骗被伤八百次,也不会动摇。” 她反手指了指谢疾,“就像你师祖,本命剑都被骗没了不也活得好好的。” 谢疾:“……” 鹿淞景闻言,似乎是笑了下,又道:“原来是这样。啊,时间不早了,我恐怕要先行离开了。” 他站起身来,两指轻轻点了下眉心,对随之游行了一个礼。 这是修仙界才有的礼仪。 鹿淞景道:“师傅,这是最后一次叫你师傅了,或许事情结束后还能再见,也或许便再也不见了。谢谢师傅的教导。” 他话音落下,身形化作一团紫色的影子,霎时间于两人面前消散而去,只剩座位上的茶杯散发出袅袅雾气 。 随之游叹了口气。 * 随之游与谢疾回到擂场之时,正正看见擂台之下一个穿着墨色门派服的人满身鲜血地站在一群墨色门派服弟子中。随后他们齐齐结印,竟是唤出宝架乘风飞走了。 与此同时,擂台四周浮现出几道光柱,上空几行金色文字亮出。 逍遥宗弟子胜。 刚才那是被逍遥宗打得要回宗门治疗了么? 随之游正想着,刚走到周师兄他们附近,却听他们怒道:“真是的,看逍遥宗猖狂成这样,真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 她疑惑问道:“怎么猖狂了?我怎么都没看见人?” 周师兄转头便道:“你们俩去哪了?快到你们了,刚刚我和文师妹方师妹到处找你们都没找到。” “刚刚看累了,就和师——啊,谢师弟——” 随之游促狭地回头看如今的“师弟”谢疾。 可惜谢疾面上淡淡,薄唇一张却回答:“不客气。” 随之游:“……” 你这个姓氏真就占便宜呗。 随之游继续道:“就和他去我们定下的客栈那里吃了些东西。” “下次别这样了,万一错过时间就得不偿失了。”文师妹笑起来,又说道:“孟师妹应该看见了啊,就是那群穿墨色弟子服的人。” “对方很厉害么?逍遥宗赢了还伤得这么重?” 随之游更感觉有些奇怪了,毕竟魔宫很讲诚意,这次剑修大比用的法阵和镶嵌的灵石都是最高级别的,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能用回溯阵法辅助治疗阵救回来才是。 文师妹还没解释,却听旁观的一个散修插话道:“你们合欢宗不如逍遥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还管人家赢了伤得重不重呢?” “就是就是,谁不知道,人逍遥宗建了不到一百年如今便称得上中等宗门了,倒是你们合欢宗眼看着就要滑到下等了吧?” 又是一道嘲弄声响起。 周师兄听得面色十分难看,回头怒喝了声:“你们又知道什么?那逍遥宗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当年叛逃合欢宗打伤我们掌门的事情你们这些人是不知道么?明明连合欢宗的秘传心法秘籍都被他们卷走了!如今你们却如此是非不分?” “那明明是你们合欢宗先为非作歹,逍遥宗那些人不过是终于逃 离了魔爪而已,你们还好意思说人家卷走功法?逍遥宗那可是正经修炼,可没有双修的说法!” 那出言嘲讽的人显然也被激起了火气,连珠炮的一样质询问得周师兄面红耳赤,撸起袖子就要更大声驳斥。 他身边的文师妹与方师妹连忙一人架着一只胳膊将他硬生生拉走了,连带着随之游与谢疾也被疯狂眼神暗示赶紧离开。 到了看台处较为后方的位置时,周师兄涨红的脸还是没消下去,却气得也只能重复几句“一派胡言”原地踏步。 文师妹与方师妹直接将他晾在原地让他冷静。 随之游捏了把冷汗,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居然引起了这样一番争论,简直是人类驯服早期互联网现状。 文师妹却已经又回到了方才的话题,似乎想要打破这尴尬,“对了,孟师妹不是问他们为何要回宗门疗伤吗?其实是不是法阵治不好,是他们那边这次的主张,说他们宗门有严格的规定,伤病都需报备回宗门治疗,不占用大比的治疗阵。而且他们还放出话说,无论何时都不能耽误试炼与课业,因而如今几天的比赛他们也要回宗门,待比赛前再来。” 随之游细细琢磨了许久,在字里行间只琢磨出来一行字:无意占用公共资源。 还挺会立人设,这一段话给自己立了多少人设啊,逍遥宗,营销大师。 随之游又问:“那合欢宗当年——” 她话音还没落,却见手上的玉牌亮了亮。 这是到她了。 随之游只得咽下问题,身形顿时消散,下一刻便出现在了擂台上。她站在擂台上望着对手,时隔许久,这种1v1竞技场还是让她心潮澎湃。 锣鼓敲响,比赛开始。 对手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人,一身青衫,手中银剑锃亮。他上下打量了下她,面上浮现出点微妙的神色,眼睛一眯,往后扬了扬脑袋甩了下刘海,“原来是合欢宗的妹妹,不如我让——” 随之游很难容忍丑人耍帅,尤其是还这么油,于是一剑捅过去,“让什么?” 他吐出几口血。 青年立刻暴怒道:“你居然——” 随之游又甩了一剑过去,身形如鬼影,还顺势扇了他两巴掌。 随之游又问:“居然什么?” 青年被打懵了,身上血液在几个空洞里到处窜,他握着剑立刻便和失衡的公鸡一般开始乱砍乱挥,身上魔力迸发。 “甩头发是吧?”随之游捅了一剑,踹了他两脚,“本来心情就烦。” 那青年七窍血流如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随之游又捅了两剑,最后才命中他命门,干脆利落赢下来了。 她离开擂台时,看客们一片安静,只有几声窃窃私语。 “这就没了?” “怎么感觉这剑修大比含金量不高……” “她怎么就这么轻松捅进去了,还打了他……” 随之游心中冷哼一声,正准备回到合欢宗弟子的人群中,却见谢疾手腕上的比试玉牌亮了亮,正在往她的方向走。 谢疾路过她时,她立刻将尾巴撇向了另一边。 下一刻,谢疾的脚步停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才走。 随之游扯了下嘴角。 就知道,又想乱摸。 这玩意儿到底什么时候能消失啊。 随之游耳朵耷拉着,走回了合欢宗弟子中。 她抬头,谢疾站在擂台之上,黑发白衣,目下无尘,出剑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 火红剑意似流火骤现,对面的人应声倒下。 谢疾反手收剑,悠然下台。 比赛结束了。 擂台周围的一片看客再次寂静。 但很快的,便爆发出一片叫好之声。 谢疾回来时,便看见随之游发呆的神色,那如冰湖般平静的眼眸便如消融了般。 他道:“怎么了?” 随之游问:“我在想,我以往宗门大比是如何,师傅大抵总是知道的。” “嗯。”谢疾勾了下嘴 角,有些促狭,“毕竟总是要看看我的弟子,表现如何。” 他即便是不去,也总是会被她央求着配合她的邪门歪道赚些钱,想来有些好笑。 随之游道:“但我好像没见过师傅年轻时参加大比的样子诶?” 谢疾顿了下才道:“也没有那么老。” 随之游:“师傅年轻时也是这般么?” 谢疾:“哪般?” 随之游:“快。” 谢疾:“……” 随之游快活地笑出声来。 谢疾无言,却也只是轻轻弯了弯嘴角。 他轻声道:“年轻时,大抵也没有你这般话多,更不会浪费时间。” 他们都是一剑必中命门,出剑必须见血致命的人。但她更坏心眼一些,很多时候会故意不中,折磨对方到舒心了才结束。但他不一样,永远希望能最快地结束掉比试。 谢疾久负盛名,锋芒毕露,修仙界中未曾有能与之一战的人。 宗门大比于他来说,乏味至极。 他一度无法理解修仙界中的其他剑修,为何总是用着一副子很努力很刻苦的样子,拿着错漏百出的剑招跟他比试。 就像现在,擂台上两个剑修你来我往,仿佛互相喂招。 谢疾问:“他们在做什么?” 随之游道:“刮痧。” 谢疾想了想,“有道理。” * 是夜,客栈里。 随之游一脚踹开谢疾房门时,谢疾刚刚结束调息。 他眼皮都没有抬,只是问:“怎么了?” 随之游三两步走过去,很是乖巧地坐在了椅子上,盯着床上的他。 她道:“师傅,我想喝酒。” 谢疾:“……你上午才问我要了钱。” 随之游:“那不是上午的事吗?” 谢疾沉默了下,“没有了,没带多少。” 随之游很受挫一样望着他,“一点都没有了吗?” 谢疾道:“有也不是让你喝酒的。” 随之游很发愁,“但我现在好烦啊,好无聊啊。” 谢疾望了她一眼,微微点头,随后抽出腰间的剑。 随之游也立刻唤出剑来。 两人对上眼神,飞出客栈打了一场,打了半个时辰后结束了 这场战斗。 随之游攀着在树上,奄奄一息地开始疗伤。 谢疾一手攥着她的手腕给她输灵力,一手开始调息疗伤。 他闭着眼,眼睫垂落,话音很淡:“是因为鹿淞景?” 随之游晃了下手腕,问道:“师傅,我是不是不适合做师傅?” 谢疾顿了下,“也许是他不适合。” “师傅当我师傅的时候,好像挺称职的。”随之游开始掰手指,“会给我钱花,陪我打架,还会帮我修炼,最后我投桃报李还帮师傅飞升了。” 谢疾:“……你觉得那是投桃报李?” 随之游:“不算吗?” 谢疾:“……行。” 随之游又叹了口气,继续掰手指:“虽然我飞升失败,重新投胎了,但我现在这么努力又快要飞升了。总的来说,我作为徒弟好像过得还行。” 她又道:“可是他不一样,好像有了我这个师傅,他自毁灵根,堕入魔道,屡次被骗被磋磨,如今连身体都是破破烂烂的。” 谢疾睁开眼看她,淡淡道:“你何时也会顾虑这些了?” 随之游疑惑道:“我看起来是只顾自己开心人吗?” 谢疾:“是。” 随之游:“……” 谢疾:“并且很折磨人。” 随之游:“那我折磨你的时候你大可以走,我看你也乐在其中啊!” 谢疾:“……” 随之游尾巴甩了甩,道:“人各有自己的缘法,我本来是不会管这些的,但师傅在我身边,我面对他自然就会感觉好像我做得不如师傅。” “哦?”谢疾笑了下,面色如冰雪消融,“所以还要怪我做师傅太合格?” 随之游点头,“是啊。” 谢疾又笑起来,他今天笑得格外多了。 随之游想。 谢疾道:“为师大抵也没有阿游想象中那么称职。” 月光穿行在树影之间,清冷的光辉洒落在谢疾的面上,似乎要在他面上覆上一层层薄薄的冰晶似的,愈发使得他俊美白皙的面容似巅峰之雪。 谢疾声音淡然:“为人师者如为人父,德应为首,若德行不当,即便以身作则,事必躬亲,事无巨细亦不配称为人师。” 随之游道:“师傅是说我缺德吗?” 谢疾微微睁大了黑眸,却没有回答,只是道:“很晚了,回去休息罢。” 他松开握住她的手,道:“剩下这些伤,自己调息是无碍的吧?” 随之游耸了耸肩膀,又开始满嘴跑火车,“无妨,那群菜鸡,我一只手就能打。” 她说完大笑起来,临了准备回客栈时,又道:“不过师傅为什么觉得自己德行有亏啊?是因为能给我的钱太少了吗?你终于意识到了吗!” 谢疾:“……” 他指尖点了点她眉心,摇头。 下一刻,身形顿消,遁去了。 随之游自然也不打算留下来吹冷风,也遁去身形回了客栈房间。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算踏实,大抵是谢疾那段什么为师为父的话太过文绉绉,以至于一闭眼就立刻梦到了被迫上学的悲惨时刻。 谢玉成又开始一边敲木鱼,一边祈求上苍让她开化。 第87章 第 87 章 谢家小筑的仆人们都知道,谢公子带回来的姑娘实在难以管教,这才来了几日,小筑里的门窗却都开始叮叮当当开始封了。 原因无他,只因这姑娘实在太难抓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跑了,虽然每每当了晚上便会回来,可是哪有正经姑娘天天出去晚上才回来啊。 尤其是谢公子每天都要为谢游姑娘授课,每每见不到人,他们这些下人难免要吃些惩罚。 这一大早,谢游就被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她恍惚了几秒,一转身抱着被子就继续睡了。经过这几日,下人们都知道她定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的,便也绝不会来叫她起床洗漱吃饭的。 不过这些下人还是不懂事,不然大早上吵什么吵。 谢游迷迷糊糊地想,然后放心睡去,最后一醒来发现窗户钉死了。 谢游不敢置信一般,用力踹了两脚窗户,窗户纹丝不动。 窗外还守着两个仆人,人影在窗户上隐约浮现。 谢游:“……” 不是吧,管得这么严的吗? 谢游面如死灰地坐在房间里,算算时间差不多要吃午膳了,午膳过没多久,就又要上课了。 果然,没多时,两个娇小可爱的丫鬟便进来了,笑吟吟扶着她去吃午膳了。 谢游到时,谢玉成已经等候多时了,手里还握着一串念珠。 谢游没忍住噘嘴,“哥哥这么勤快啊,这会子就要攒功德啦。” 谢玉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在为你祈愿。” 谢游将手放在水盆里洗了下,被下人握着手擦干,一时间有些愧疚了。 毕竟实话说,谢玉成这些天对她不赖,只是她实在不爱读书。 谢游啜了口茶,问:“祈愿什么?” 谢玉成道:“祈愿文殊菩萨可以点化你。” 谢游:“……” 谢游:“我也没有罪大恶极到这个程度吧?” 谢玉成:“文殊菩萨,司学识与智慧。” 他想了下,又道:“不过你说得也对,无知是罪。” 谢游:“……” 受不了了,好想杀了这个人! 谢游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现在跳起来掐死谢玉成,可谢玉成全然没发觉自己说了什么难听话一般,仍端坐在椅子上,一举一动都彰显几分贵族名士之风,矜贵至极。 谢游囫囵吃了点东西就一甩筷子起身了,“我吃饱了,我要回房间了睡午觉了。” 谢玉成动作不紧不慢,轻轻擦了下嘴,道:“后院的墙我也加高了。” 正想偷摸翻墙出去的谢游:“……” 谢游从牙齿间挤出几个字:“知、道、了!” 她气呼呼地转身跑了。 在府里七绕八绕,终于是绕开了两个紧跟的丫鬟。 谢游悄悄躲在假山,看着巡视的护院走远了,才小心转身朝另一条路走。 俗话说得好,你有张良记我有过云梯。 谢游不信还有她逃不出去的地方,经过一番精心巡视后,她立刻找到了两个破绽。 一是,墙虽然加高了,但是旁边还有棵树!她完全可以了爬 上树再跳到墙上再跳下去,但问题是这距离有些高。 二是,墙角有个狗洞,方便小筑里的几条狗进门。她也可以钻出去,但问题是这玩意实在有些丢人。 谢游感觉人生碰到了巨大的抉择。 要尊严可能会崴脚,要安全可能会丢脸。 谢游想来想去,一咬牙,脱了鞋子还是决定爬树,三两下就跟猴子一样窜上去了。 树与墙其实有两三步的距离,况且墙还比树再高些距离,谢游便站在树上开始算,心中有了些犹豫。 算了,还是不冒险了。 谢游叹了口气,正想下去,却陡然看见谢游与一青年似乎在聊事,两人话音隐隐约约传过来。 “多亏玉成解惑,不然想来我是读上几天也读不懂。” “诗文而已,决计不会如此晦涩。” “这会子日头也大了,不妨去树下乘乘凉。” “若是无事,还请方兄回去罢。” “嗳!怎会无事,玉成何必——” “嗯?”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谢玉成似有疑惑的声音响起。 谢游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糟了,鞋子还在树下! 刚刚就应该直接扔出去的!这下完了,也不知道庆国公府千金的身份被外男看到赤脚上树是不是也要被嫁出去。 她心里叫着不妙,透过树影往树下看,果然发现谢玉成正低着头,他面前,一双鞋歪歪扭扭摆着。 谢玉成抬头,树影中对上一双璨亮心虚的杏眼。 谢游也正正好对上他冷如霜的黑眸,然后她看见那双黑眸颤动了几秒,似乎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窜上这里了。 她不敢多看,立刻缩回脑袋装死,却还是忍不住尽力偷瞄看他们。 完咯,这下只能等明天钻狗洞了。 这树估计都活不过今晚。 那被唤作方兄的男子落后谢玉成几步,这会儿听他话音有些疑惑,便想上前问道:“何事?” 谢玉成收回眼眸,只是转身突然往方中身后一指:“你且往后看。” “啊?” 方兄果然回头。 下一刻,谢游就看见谢玉成脚一用力将她的鞋踹到了草丛深处,动作利落潇洒,表情平静地用扇子抚平了袍子上的褶皱。 方兄纳闷至极地转过了脑袋看谢玉成,“怎么了?我没看见什么东西啊?” 谢玉成淡然道:“方兄望这一片美景,竟无感慨之意么?那诗文读不通也是常理。诗文再好,终是不如亲眼一见,想来方兄在宅院中待了太久了。” 方兄怔愣在原地,一时间有些莫名,却仍是道:“玉成说得是,确实许久未曾出去踏青采风了。” 谢游都惊了。 这谢玉成连撒谎都面不改色,振振有词还冷脸冷得让人不敢反驳的!这什么人啊! 而另一边,方兄早已来到了谢玉成跟前,开始聊起了正事。 谢游起先还以为是八卦,结果却大失所望,不过是替人传话想拉拢谢玉成当幕僚的马屁。什么君才高八斗名士风度,什么谢家郎君郎艳独绝之类的东西,她听得直犯困。 好一会儿,谢玉成才把他打发走。 方兄前脚走了,他后脚就开始拿出佛珠,看着树上的谢游道:“别躲了,下来。” “上树容易下树难,这么高的树我现在看着都怕,哪里敢爬下去。”谢游犯着困,终于是伸了懒腰,坐在树上对他耸肩,“而且我没有鞋子,感觉会扎到脚。” 谢玉成眉眼轻蹙,“那你怎么想到脱了鞋上去。” 谢游道:“那鞋打滑。” 谢玉成冷笑了声,“你还不是第一次爬?” 谢游笑眯眯,“那当然,莫名其妙被接进来,我肯定要打探敌情的好吧?” 谢玉成道:“我让下人取个梯子过来。” 谢游指着他,“你这还想关住我?就不怕你走这一趟我就跑了?” 谢玉成点头:“言之有理,那你现在跳下来吧。” 谢游:“……不是,就这么干跳啊?” 谢玉成:“你若是攀到了墙上,不也要直接从墙上跳下去么?” 谢游:“……” 那确实。 她咬牙,坐在树上开始晃腿,沾染了下木屑的白皙脚丫开始晃。 谢游道:“那你好歹把我鞋子捡回来,让我穿上鞋吧?” 谢玉成:“你刚刚不是说了么?若是我离开一阵,你都能跑。” 他点点头,很是肯定,“你说得有道理。” 谢游:“……” 谢游真希望这棵树有果子,她就可以一边摘果子一边扔死这个谢玉成了。 谢玉成望着她,明眸善睐的少女两手撑在身子后面,藕粉色的衣裙随风飘摇,仿佛连身上的馨香都要透着风飘过来一般。 她偏偏还很不老实,坐在树上晃着腿,一抹白便突兀地晃悠着。 谢玉成指节捻着佛珠,在捻到第四颗时,他移开视线,轻声道:“我接着你。” “就你这清瘦的小身板?”谢游好像听到了个笑话一样,娇俏的身影便晃得更轻快了,下一刻却悠然点头,“可以啊!” 谢玉成还未反应过来她话中的突兀转折,便见她三两下竟是要攀着树跳了下下来。他立刻迈腿上前几步,想要接住她。 一道身影翩然肆意地落下,仿佛一朵花似的。转瞬间,那身影便稳稳立在树下。 谢游站在他面前,昂着下巴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话音满是得意,“还用你接?” 谢玉成:“……” 他还未说话,却见面前的谢游面色一变,下一刻身子便一软扑向他怀里。 谢玉成身体一僵,指节攀住她肩膀,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谢游脑袋埋在他怀里,手紧攥他腰间的衣服,“崴、崴脚了。” 谢玉成:“还用我接?” 谢游:“……” 她匪夷所思地抬头看他,眼眸里满是委屈,“这是你作为哥哥该说的话吗?” 谢玉成对答如流:“这是你作为妹妹该做的事吗?” 谢游莫名其妙:“你怎么学我说话?谁准你学了!” 谢玉成淡淡道:“这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一个典故,起源于——” “可以了!” 谢游瞪了他一眼。 婆娑树影在她面上投下些许阴翳,使得她那双灿亮的眼眸愈发如星子似的,如今这般瞪着他,竟只让他觉得有些好笑。温热的肌肤透过衣服传来更热的感触,使得谢玉成微微闭上黑眸片刻才睁开。 些许沉默与尴尬从二人中蔓延开来。 谢游扶着他的腰,又用着有些可怜的话音,努力让自己的眼睛看起来很无辜,“哥哥,我脚都崴了,你就让我休息一天吧?” 谢玉成:“你用脚读书?” 谢游:“……” 谢玉成:“也合理。” 谢游:“……” 谢游忍不住了:“谢玉成!” 谢玉成望着她的发旋,指尖微动,“你先坐下来,我叫大夫过来。” 谢游可可怜怜地点头,道:“那就去亭子那里吧,我疼。” 附近正有一处水塘,亭子立在其上。 谢玉成身后扶住她的腰部正想带她走过去,却又听她满怀期待的声音响起:“哥哥,你能不能背我过去?” 谢玉成想起来她没穿鞋,便点头,正想弯腰,却被拉住手。他转头,看见谢游表情十分震怒,震怒中透着伤心。 谢玉成:“……怎么了?” 谢游:“话本子不是这样的!” 谢玉成:“……少看点话本子吧。” 谢游:“哥哥,我要那种,就是搂着腰那种!” 谢玉成:“……行。” 他被折腾得没脾气了,一手搂住她的腰便将她抱起走向亭子。 谢游:“哥哥。” 谢玉成:“又怎么了?” 谢游:“你走太快了,我头晕。” 谢玉成:“……” 他无言地放慢了步伐,就几步路也生生走了一分钟。 在谢玉成将谢游放在座椅上,又折返将他踢开的鞋袜取了回来,站在了谢游身前。 谢游刚一张嘴,谢玉成便清清冷冷地道:“要我帮你穿上是吧?” 谢游眨眨眼,“很懂嘛。” 谢玉成半蹲下,却又听谢游道:“哥哥,我就休息一天也不行吗?” 他顿了几秒,抬头望她,“今天崴脚休息一天,明天养伤休息一天,后天伤没好再休息一天,最后伤筋动骨休息一百天。” 谢游张大嘴:“还有这种好事? ” 谢玉成:“显然没有。” 谢游:“不是你真不怕你这么对我会下地狱吗?” 谢玉成:“私以为正如此刻。” 谢游倒吸一口冷气,抬起脚就踩在谢玉成肩膀上,“你这人怎么说不通啊!” 谢玉成侧目,顺着她的足尖往上看,墨色眸中闪烁了下,道:“看来伤的是另一只。” 谢游:“……” 她再次攥拳,“是你逼我的!” 谢游脚一用力,将谢玉成往后一蹬,蹬到水池里。 湖水中,谢玉成黑发尽湿,黏连在白皙面容之上,神色中终于有些波澜,因为他看见谢游完好地站起来了。 谢玉成道:“撒谎。” 谢游哪里还管这么多,扯开嗓子大喊:“来人啊!哥哥落水了!马上要溺死了!救命啊!死人啦!救命啊!” 谢玉成:“……” 他道:“我会凫水。” 谢游笑嘻嘻:“反正人一来我就能跑了!” 谢玉成黑眸中浮现几分恍然大悟,明明在水中衣衫浸湿,却仍显几分芝兰玉树,“原来如此。” 眼看着众多下人纷纷要赶来,谢游半跪在水塘边,又按着已经游过来的谢玉成肩膀往下按,“我走咯!” 她头也不回,便赤着脚啪嗒啪嗒踩着桥上的木板跑远了。 谢玉成被一众下人扶上来时,手里还拎着谢游的鞋子,他看了两眼把自己气笑了。 身旁的管家道:“少爷,您已经很久没有笑了。” 谢玉成:“……?” 管家:“这是之前小姐说,若是您笑了可以这么说的,说您一定会更开心的。” 谢玉成:“……” 谢玉成淡淡道:“把院子后那颗树砍了,对了,狗洞也堵上。” 夜色将近之时,谢游刚进到谢家小筑,就看见门内的谢玉成。 月色下,他广袖宽袍,黑发散落了些,乍一看似仙人般的冷。此刻他坐在桌前,几本书放在手边,唇不点而朱。 谢游人傻了,这人居然直接在家门口摆了个书桌硬生生等她回来! 不是吧大哥,你这tmd有点不讲道理吧! 谢玉成扫了她一眼,有几分目下无尘的味道:“背完一篇诗文,便准你进来。” 谢游:“……那我睡大街总行吧!” 她一转身,几个护卫拦住了他。 谢游十分憋屈地转过去身,走到谢玉成面前。 他手指点了下书桌,“背不出么?坐下,翻开书。” 谢游人都要气笑了,却还是满腹怨气地坐下来,“那你讲!有本事今晚大家都别睡了!看看是讲课的难受还是听课的难受!” 谢玉成却也不生气,真就开始讲学。 谢游起先还能逼着自己想点有趣的事,结果没多时就感觉谢玉成的声音往耳朵里钻,逼得她头晕眼晕困得要死。然而每当自己犯困之时,谢玉成便会拿起书本往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下,敲得她悚然惊醒。 谢游也不甘示弱,每当谢玉成捂着嘴想打呵欠的时候,她就立刻伸手说他对圣贤书不够真心,逼得谢玉成咽下哈欠。 几个来回下去,倔强的两人跟熬鹰一样谁也不服输。 夜色深深,几个护卫都轮班休息了,他们俩还跟门神一样守在门口讲课。 谢游恍惚之中闻茶香。 她一抬头,便看见谢玉成开始喝茶。 袅袅茶香之中,谢玉成薄唇轻触白瓷茶杯,唇被热茶浸得红润极了,在他这过分淡漠疏离的神仙姿容上竟似承了甘露的芙蓉花般昳丽。 谢游瞬间清醒几分,喉咙也莫名干渴起来。 她在书桌下轻踹了下谢玉成。 谢玉成手中茶杯溢出些清茶,他便看过来,微微蹙眉,“怎么了?” 谢游道:“你那什么茶,有点香。” “很香么?”谢玉成微微抿了下唇,更似花瓣浮动般,“我倒是觉得有些涩。” 谢游:“给我喝口。” 谢玉成:“ 跟我说有什么用,跟下人——” 他话音未落,却见面前的少女已经欺身而上,跟一枝藤蔓般缠了过来,捏起来了他的下巴。 谢玉成黑眸中闪过愕然,随后便含了愠怒,“松手。” 谢游:“哥,我觉得你比话本子里讲的那些人好看。” 谢玉成眼眸中的冷如松针般扎过去,身上气质愈发凛然,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谢游一点也不觉得疼,竟还往前凑,唇似乎要亲上去一般。 她又道:“你看,你是制不住我的,哥哥,只要我放浪形骸一点,你们这种又是讲礼法读圣贤还有教养的大家公子是玩不过我的。” 谢玉成喉结滑动几下,几乎是咬着牙将她的手从脸上拉开,呼吸急促起来。 谢游看他生气的样子就乐得要死,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很是轻快地道:“想来哥哥也没心情再教我读书了吧?那我就先回去睡觉啦。” 她转过头,很是轻佻地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才又咧起嘴,“哥哥今晚呢,不知道能不能睡着。” 谢玉成站在原地,身姿仍是如松般停止,神色晦暗不清,只是隐约可以看见烛火下,细长白皙的手指攥得苍白。 谢游便又笑起来,哼着歌就准备走,却又听谢玉成淡又轻的声音。 “是吗?我倒是很惊讶。” 谢玉成表情平静,可惜面上仍有被气到的几分飞红。 谢游转头,“惊讶什么,你长得这么好看,被轻薄也是迟早的事。” 谢玉成冷笑了声,“惊讶你居然会用放浪形骸这个词。” 谢游:“……” 谢玉成:“明天若是你没来上课,晚上我还会在这里。” 谢游:“……不是你没完了是吧!” 她怒吼之中起了身,漆黑的房间仿佛仍有余音,徒留她一人茫然。 随之游恍惚了下才发现,原来是梦。 草啊,真服了,被逼着读书这事儿过去多少年了怎么还在折磨她啊! 谢玉成!你罪该万死! 活该被我欺负哭! 随之游愤愤地想,气得踹了下被子才又躺下来。 许是中途醒了一次,接下来她也没怎么睡好,迷迷糊糊就是睡得不舒服。 第二天与众人见面时,随之游面色不免也有些憔悴,让 两个师姐好一番担心。 谢疾也微微疑惑,“昨日的伤?” 随之游扯了下嘴角,“没,梦见前夫了。” 谢疾想了想,问道:“哪一个?” 随之游:“到现在还没出场的那个。” 谢疾:“……梦到什么了。” 随之游:“他逼我上学。” 谢疾沉默了下。 随之游生怕师傅不明白一样,抬手就按着谢疾的肩膀凑过去咬耳朵,开始诉苦,“师傅,这人真的很恐怖,他逼着我读书,我不读,然后他把桌子摆到了家门口逼我,不让我回去睡觉。然后念了几个时辰的经,逼着我犯困,然后不让我睡。” 谢疾:“……念经?” 随之游眨眨眼,松开手,看着谢疾的黑眸,理不直气也壮:“反正我听不懂,肯定是经文,如果是正经诗书我肯定听得懂啊!你忘了吗!我跟仲长狸那会儿,在凡间可是书生,但凡我搞事业,说不定现在人间早就有关于我当首辅的历史了,可见我的本领!” 谢疾顿了下,“但那是之后的事情。” 随之游更心虚了,面上丝毫不显,振振有词道:“师傅,难不成你觉得我真是文盲,全靠第一个前夫逼我读书,我才有本事女扮男装当书生找第二个前夫吗?” 谢疾黑眸中浮现出恍然,“原来如此。” 随之游:“……” 她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别这样,你这样有点跟我的梦重合了,好恐怖,” 谢疾的眼睫在她手心搔起些痒,她不自觉蜷了下手掌,却又听谢疾问:“你……很讨厌他吗?” 随之游微微咬了下唇,也想了下,正想回答,却又听他道:“算了,不重要。” 她便收回了手,正想唤出飞剑时,又停住动作。 谢疾看过去,却见她似乎在沉思,嘴角翘了下。 他听见她道:“讨厌他还怎么斩情证道,这问题好怪。” 谢疾薄唇牵扯了下,唤出剑来,似毫不在意一般淡淡道:“要去训练场了,不然便看不见合欢宗的比试了。” 随之游应了声,便也唤出剑来跟上。 他们翻阅了许久的功法心法,笃定合欢宗没有独门的心法,这说明要么心法被逍遥宗夺走了,要么就是他们藏着掖着没有传授给他们。 这次大比,合欢宗也算奋力,到底是没有还是没给,看看老弟子们的比试便知。 只是…… 随之游望了下谢疾的背影。 她怎么感觉师傅有些怪。 随之游驱驰着剑,跟他并驾而行。 谢疾转头,“怎么了?” 随之游:“师傅,我觉得你有点怪。” 谢疾:“哪里?” 随之游:“怪穷的。” 谢疾:“……哦。” 第88章 第 88 章 擂台的上空, 早有些许魔修占好了好位置,躺在宝架之上十分惬意。谢疾与随之游来得不算早,一人乘着一柄剑, 位置也算不错。 随之游向来是懒散至极的,只站一会儿便觉疲惫,整个人蹲在剑上跟个小混混似的。 谢疾挑起一条眉头,虽知她向来如此, 却并不打算听之任之,伸出手便拎着她衣领将她提起来。 “哎哎哎!撒手!” 随之游被冷不丁拎一下,身子晃悠起来, 连忙伸手平衡站起来了。 谢疾这才舒缓了眉头,道:“不雅。” “哟, 您还讲究不雅呢?”随之游白了他一眼, “打架时我看你也怪狼狈的啊。” 谢疾以指尖轻轻拂散一阵吹过来的风尘,悠然道:“不一样。” 随之游听这话就有些想乐了, 她跟谢疾起初不对头的原因就是她觉得他太假了。什么目下无尘,什么清冷淡漠,什么高岭之花之类的,这勾八修仙界里谁不是听话的狗, 那还装什么呢。 也因此,她对谢疾对她的教导更烦几分, 尤其爱折磨他。 虽然到后来, 随之游发现谢疾是单纯的……脑子不好,他的高冷是因为他脑子是空的,没表情是因为没感觉,不说话是因为没话说。这人的脑子搞不好是全新的,意识到这点后, 她一度崩溃,因为一开始她居然连傻子都打不过。 往事都随云烟散去,随之游看着谢疾突然顿悟了。 为什么师傅飞升也这么穷,说明他在天界过得不好啊,以至于连泉鸣剑都被骗走了,因为他是个傻子啊!她脑中已经想象出无数神仙将他师傅当村口傻子那样逗弄的场景了,渐渐的,她看谢疾的眼神也开始不对劲了,看得谢疾又蹙起了眉头。 谢疾伸出手指弹了下她额心,“还有一刻钟,合欢宗的弟子便要上台了。” “嘶——知道了。”随之游倒吸口冷气,捂着额心,却仍认真地看着谢疾道:“师傅,你在天界没有别的徒弟吧?” 谢疾眉眼的冷化去了些,“你很在意?” 随之游点头,又道:“我很在意。” 谢疾如寒星的眼眸暗了下,嘴角勾了下,却只是道:“一个徒弟已经够折磨人了。何必。” 随之游放心了些许,又贴心嘱咐道:“师傅,你当时飞升走得匆忙,其实有些事想来我忘了嘱咐你。” 谢疾笑起来,声音也低了些,“什么事?” 随之游:“别被人骗去了身子。” 谢疾:“……嗯?” 随之游:“像你这种姿色和这种脑子,再加上师尊这种身份,一听就怪禁忌怪让人血脉喷张的,所以你可得小心收徒哇。” 谢疾:“……那你呢?” 随之游:“我戒了。” 谢疾:“……?” 随之游:“我遭报应了。” 谢疾:“什么意思?” 随之游:“我把人逼疯了。” 谢疾沉默了下。 随之游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回想起谢玉成还是感觉脑子嗡嗡的,他在她首次杀夫证道的经历下留下来浓墨重彩的一笔。她那时整了一出强取豪夺的戏码,搞到最后,谢玉成疯得握着她的手亲自往心口捅。血呲啦溅了她一身,他身后的佛像上也尽是血迹,而他大笑出声,问她满不满意。 金色佛像依然垂眸,仿佛悲悯世人。 谢玉成却血溅三尺,赤脚乱发,面色苍白,疯疯癫癫地狂笑。 随之游当时大为震撼,把他葬了之后立刻跑路回修仙界,并决定以后只让爱人死在最幸福的时候。 此间种种,俱往矣。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擂台之上,合欢宗的文师妹终于上场了。 这一次,她对擂的也是个颇有几分名气的宗派——千御派。 千御派算是黑白通吃的宗门,因为其在修仙界也有一定地位,但宗门却在魔界边缘。其宗门的独门心法是与魔物结印驱使或是使其附身,有些弟子甚至会选择游魂或是鬼物结印来继承对方的修为或是能力。 这一派实际上并无其他的器修,这一次来参加剑修,大抵也是钻的制度空子。 果不其然,将将上台几分钟,千御派便顷刻驱使魔族附体,直接强化手部握剑,以巨力强行逼近文师妹。 然而文师妹却并不急躁,强心格挡住剑后迅速飞身躲过一击,可惜格挡那一下也仍是吃了魔物魔力的亏脏腑受伤呕出血来。 文师妹几度从天上俯冲想要砍掉对方眉心的结印连接,可惜屡屡不得法。 随之游摇头,她的思路是对的,但可惜动作太慢。而且她破绽太多了,对方若是聪明些,恐怕不久便会直接结印唤屏障封住她飞过去的路。 她正想着,果然见对方弟子一手结印开始建屏障。 文师妹彻底没了退路。 擂台之下的弟子们开始议论纷纷,其中不免夹杂了些笑声,大抵是觉得文师妹这般躲避实在狼狈。 随之游的手指动了下,道:“她的手?” 谢疾点头,“似乎在调动心法。” 随之游笑出来,“果然咱们俩伪装得不够啊,合欢宗还是防着我们。” 谢疾没说话,继续看着。 金色的符文隐约从文师妹指间溢出,似是围绕着她的手臂,陡然间,她竟是与千御派弟子一般握剑的手臂骤然化作魔物的躯体一般,衣衫浸湿。 可与千御派纯粹的附体强化而带来的僵直动作不同,文师妹用剑的手却仍是灵活至极,连方才用剑的小动作都有所体现。 文师妹口中念念有词,挥剑如雷霆,急促地攻攻势之下,千御派弟子练练后退。 她再一次找到机会,直接突破空隙,手臂弯曲到一个近乎邪门的程度一剑穿透他的命门。 “当啷——!” 锣鼓敲响。 “胜者合欢宗修士文姬!” 裁判声音落下,擂台下也一片掌声。 随之游与谢疾对视了一眼。 随之游:“刚才她灵力流走的纹路,是不是和鹿淞景一样?” 谢疾点头,“连身体的构成都有几分相似。” 随之游:“笑死,真凶就在我身边。” 谢疾道:“看来他的身体,多半与合欢宗有些渊源,说不定就在心法之中。” 随之游无言了。 若文姬方才用的便是合欢宗的心法,因为与千御派的附身强化流不一样,她方才的显现出来的是完全的魔物的肢体形态。 即便是堕魔修魔,人的身体也始终是人,最多只能达到拟物的状态,因为修仙者与修魔者的灵力流走纹路是不一样的,与魔物的流走纹路也不一样。而灵纹便蕴藏在灵基内,随着内丹的不同而有着不同的走向,也因不同的走向而对宿主的身体有着不同的要求。 例如若是修仙者,身体必须不沾魔气,灵气才能从灵丹中生出,盈满灵基,再从灵基通过灵纹驱使身体,若是这人是魔修,那灵纹对不上就会灵气就会积郁其中并被灵纹所反噬。 随之游当时探灵力便能探出来他的肢体是人魔组成,正因他体内的灵丹也是半人半魔,身体内有两种灵纹。 鹿淞景的资质在修仙界倒也算得上上乘了,若是被合欢宗抓壮丁倒也合理,毕竟合欢宗已经没落到收弟子还得强行抓人了。 接下来,只要看看合欢宗的心法便知真假对错了。 这合欢宗来对了。 她心想。 * 待文姬回到合欢宗的席位之时,方师妹与周师兄尽数为她庆祝,她正害羞之时,却见两个人影从空中降下,朝他们走来。 文姬一时间有些慌张地看向周师兄,低声道:“周师兄,方才擂台之上我……他们若是问起来该怎么办?” “他们才刚来宗门没多久,不到修心法的时候,便直接说就是了。” 方师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合欢宗的心法向来是内门弟子修炼到一定程度后才能修习的,即便孟师妹与谢师弟两人天赋异禀,但规矩始终是在的。 周师兄却摇摇头,“恐怕不好应付,毕竟别的宗派是不会限制心法的修习的,免不得要生些嫌隙了。” 他话音落下没多久,随之游与谢疾便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随之游还未张嘴,便听方师妹先是解释了一番,她听来听去只觉得理由勉强,便问道:“我与谢师弟既然也被长老们抱有众望,被塞了许多剑谱心法,想来他们也是希望我们很有作为的,何故偏偏留着最厉害的独门心法不给呢?” “因为你们来得太可疑了,天赋既然如此之高,又何故来合欢宗呢?” 周师兄说话向来很直,又道:“不要怪师兄说话难听,你们也知道我们合欢宗曾出过叛徒,到现在可以说元气大伤。我们合欢宗如今百名弟子中,也唯独只有五名弟子能习得内门心法。” 随之游向来是不爱听道理的人,便直接问:“那怎么样才能看到心法?” 周师兄却道:“这个我们说了不算,终究要长老们的同意才行,而且若是要习得心法,必须——” 他迟疑许久,终究是没说下去。 一旁的文姬见状,咬了下嘴唇,“必须要付出一些东西。” 随之游听到这里基本能确定了。 不就是放弃一部分人的身体吗? 这自然是修仙界的规矩,有失必有得。 但也得看是不是自愿吧? 随之游感觉自己也不用等剑修大比结束了,现在就能肃清了,于是她直接拔出剑来。 她道:“要么告诉我心法在哪里,要么我杀穿你合欢宗。” 心法拿出来一看,抓过来鹿淞景这个受害人,这不铁证如山! 第89章 第 89 章 周师兄大惊, 文姬与方师妹也俱有几分慌张,决然是想不通为何会发展到现在的情况。 很快的,合欢宗内讧这事立刻引起了周围看客的目光,各位围在一起看热闹了起来。 周师兄立刻唤出剑来与随之游打斗起来, 随之游现在急着呢, 直接一用力, 手中剑金光一现,硬生生劈断了周师兄的剑。 她三两下将他按在地上,剑指着文姬与方师妹,道:“告诉我。” 文姬不敢置信一般, 眼中有些难过,“你们居然真的是叛徒。” “你们别搞这么委屈啊,你们只要告诉我心法在哪里不就好了?” 随之游耸了下肩膀, 却又抬起眉毛, 认真道:“与你们相识几日, 我知你们大抵没什么坏心肠,但你们的长老与掌门就不一定了。” 周师兄原本被制服住便已认命了似的,这会儿却奋力挣扎起来, 面色通红地大喊:“你们知道什么!我们长老与掌门绝对不是你们想象的这般!” “知道了知道了。”随之游听得有些烦了, 将剑靠近他的脖颈,仍是看着文姬与方师妹, “所以说吧,心法在哪里, 你们也不想我真把合欢宗屠了吧?” 方师妹咬牙, 也唤出剑来要与她搏斗,下一刻却被谢疾的剑意轻松顶住命门。 她感受着这凛冽的剑意,身体森然, 不敢再动。 文姬眼中似是有泪,看了眼周师兄,又看了眼方师妹,最终近乎屈辱地道:“在掌门手中,她正在闭关,除非有长老们的手令,不然是无法通报到掌门哪里的。” 随之游松开剑,“行。” 她直接唤出剑来,带上跟宠谢疾就直接飞往合欢宗。 飞到一半,她想起来什么一样,看向谢疾:“对了师傅,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谢疾:“……你的玉碟。” 随之游:“哦我想起来了!” 谢疾:“……” 他道:“若你此去成功飞升,剑修大比又当如何?” 随之游:“压一压修为,先比完再说,这才初赛,我怎么也要熬到后面开赌场吧!” 谢疾:“其实玄渊宫也没有很穷。” 随之游:“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你剑都没了还不穷,八成是当了吧。” 谢疾想反驳,但沉默了两秒,又意识到当初好像是没带钱压了剑。 这么一想,他便安静了下来。 两人飞回合欢宗花了约半个时辰,合欢宗的长老们显然已经听到了风声,一群人早已经开始设置了护山大阵想要阻拦他们。 随之游这会儿还在搜证阶段,倒也没想直接杀个痛快,毕竟这种事不在众目睽睽下嘴炮下整个替天行道的说法到后面便很难服众,别到时候刷功德不成她又被卡级了。 她朗声道:“你们一个个来还是一起?” 随之游笑出声来,“算了,你们这大阵挺耗力气啊,估计也只能一个个来了。” “黄口小儿,口出狂言!” 灵听长老率先发力,双剑乘风而来,如轻纱薄雾的红霞萦绕在两手执剑。 随之游挑起眉头,“挺好看。” 她一转身,步法如莲花般生辉,身后三柄剑中飞出两柄,下一刻,她两手竟也萦绕出种种红霞。随即飞身而去,迎着灵听长老的剑意驰骋,竟是将她的剑招预测个九成,找找尽与她一模一样。 灵听长老面色一惊,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能靠着剑谱推演至此。 随之游却也学着她的表情,露出个惊讶面色来。 灵听登时怒火中山,红霞萦绕着她的身子,手中两柄剑尾部化作飘逸丝带,她握着丝带如踩着云霞如舞姬般身姿袅袅。 随之游“啧”了下,手中灵力一闪,两柄剑尾部牵连出金色的光芒,那光芒飘逸晃动,乍一看竟也似丝绸般流动在空气中。她指尖轻轻挥动,金色气流便裹挟着两柄剑飞舞起来,步伐轻灵至极。 谢疾静默不语地看着,几乎不用推演便知她玩得差不多了。 果然,随之游指尖牵动了下,两柄剑便如游龙一般发出啸叫,金色剑意尽数将云霞吞吃完,长尾一甩将灵听狠狠甩开。 “砰——” 灵听倒下之时,山石俱碎,轰出一片粉尘。 随之游飞过去,停在她身前,轻松搜出一枚手令来。 灵听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来,“你竟——” “你死期还没到呢,别急,事情还没彻底调查清楚,我不会下死手的。”随之游将手令放到怀里,又看了那群护法的长老们,挑眉,“看来还有四枚。” 她顿了下又道:“早在我能学成这样时,你就该知道继续打不过是浪费时间门而已。” 灵听还想动手,然而谢疾手一动,她便已被一道神力捆住。 第二名出战的长老手持一杆□□,身上衣袍尽数似火燃烧,“剑招可以学,恐怕我这乾云枪倒能教教你。” 枪比剑长,倒也确实算一种优势。 可惜随之游是不怎么当回事的,只觉得他这人狠话说得并不够狠,倒像是和蔼的长辈。 她是不打笑脸人的,也饶有兴趣似的昂了下下巴。 此刻因为方才随之游在擂台赛上对合欢宗出手引起的轰动,一大片爱看热闹的魔修们早已经忘了那劳什比赛,呼啦涌在附近的山头看起了热闹。 其中甚至有人叫了声好。 随之游头也不抬,一道剑意精准找到那叫好的人面前,直接挑着他的衣服将他钉在了一处山石上,引得周围的剑修们哈哈大笑起来。 她收回剑意,起手便直冲过去。 长老一杆□□耍得虎虎生威,火焰燎原中,他踩着□□便化作三个带火的身影浮现于随之游面前。 “猜猜哪个是本体是吧?” 随之游笑嘻嘻地问,手却拍下剑鞘,脚尖轻巧踩着剑尖竟也踩剑飞身,身后瞬间门划出三枚巨大的剑影,剑影中隐约浮现出三个各不相同却十分模糊的男子面容。 她十分遗憾地道:“虽然我没化出三个影子来,但还好我有三个前夫。” 随之游话音落下,三枚剑影竟直接逸散在空气中,又以长老攻过来的火势为食物般尽数吞吃下去。火光散去,已经借着□□刺过来的三个长老身影瞬间门清晰,随之游抡起来手中长剑,踏空而行,划出一道圆弧攻过去。 却偏偏此时,长老却依然握着□□收枪,身形一动枪尖依然回弯刺向她的喉咙! “受死吧!” 长老怒吼,脖颈青筋毕露,魔力尽数灌如□□之中! 谢疾抱着剑,摇头。 下一刻,随之游抬起脚来直接勾住枪,一个倒挂,手中金色术法直接拍向剑刃。荧荧光芒一现,她借着枪直接起身,剑刃竟也吊诡得一个弯曲状抵住长老的脖颈。 随之游笑眯眯道:“这回马枪比你的好吧?” 长老尚未说话,便被剑中法力一震轰到了更远处。 这一刻,围观的看客们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叫好声和议论声,围观了全程的文姬三人也登时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 周师兄神色难看至极,手指攥得苍白,“她竟能用剑领悟长老的枪意,此等天赋资质,绝非只是冲着内门心法而来。” “可如果不是逍遥宗派来的,那到底是——” 文姬顿住了话音,脑子混混沌沌的,心中涌起不好的猜测。 方师妹也握紧了文姬的手,不敢说话,神情灰白了些。 恐怕,合欢宗难保了。 随之游敲了敲怀中的手令,没多时,长老怀中的手令也翩然飞入她手中。 她没忍住感慨,“看来我不练剑,以后练枪也是不错的。” 谢疾微微蹙眉,道:“如此半途而废,不成体统。” 随之游:“你像是怕我跟人跑了。” 谢疾:“你向来跑得快。” 随之游:“那确实。” 连续击败两名长老,剩下三名长老也顾不得再护法了,直接齐齐涌上。 随之游乐见其成,她玩得差不多了,不想再浪费时间门。 她没再搞复刻别人技能再羞辱回去的套路,直接唤出剑意,轻轻松松收下三杀。 拿到五枚手令,路过五个被捆住的长老,随之游轻轻松松进入合欢宗。此时合欢宗弟子们已经全部聚集在了一起,以针锋相对之势想要抵御她,但她直接旋梭飞过其中,不想与他们纠缠。 拜托,打小怪又不能涨经验值掉装备,太没意思了。 随之游直接飞入掌门洞府之中,将手令往洞府门一拍,直接喊道:“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躲着不出声,你合欢宗已经被我包围了,交出心法,留你狗命!” 她喊完后还踹了两脚洞府门,将流氓习性展露无余。 “咔嚓——” 洞府门果然应声打开。 洞府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樽枯骨,枯骨前,正是一本颇有些残破的本子。 随之游:“……?” 这是什么空城计吗? 第90章 第 90 章 她茫然走过去,扫了眼那本子,那本子实在残破,而且似乎已经被人撕毁不少,只有些最基础的前部分。 随之游仔细翻完这残缺的心法,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这和鹿淞景半人半魔的身体有绝对关系。这下物证有了,她便往怀里一踹,开始仔仔细细看那副骨头。 她碰了碰,骨头便陡然间倾塌,头骨都摔下来。 谢疾慢悠悠进入洞府,身后飞着五个残破的长老,却看见随之游抱着头骨看了许久。他有些茫然,扫了几眼,竟也挑了下眉头,将几个长老扔进洞府里。 几个长老一落地就开始哭天抢地。 “掌门啊!是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合欢宗!” “连你最后的身体我们都抱不住,让奸人亵玩了去,我们这就自毁灵根去陪你!” …… 一连串的哭嚎下去,随之游人都傻了。 她踹了两脚灵听,问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灵听十分屈辱地忍着泪水道:“百年前,掌门与逍遥宗叛徒一战便已耗尽所有灵力,陨落了。我们为了稳住合欢宗剩下弟子的心,才一直隐瞒着这个消息,称掌门一直在闭关。” 这不就破案了吗? 一直缺个能镇宗的掌门,但这帮小废物谁也没用,这才动心思到了鹿淞景身上。 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是没本事还要为了权力硬当掌门的人更糟还是这帮为了振兴宗门硬逼人当掌门的人更糟。 随之游放下心法,冷笑道:“所以你们才暗中逼人练你们的心法,只为找到合适的掌门?” “我们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一长老闻言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心法本就只剩下最基础的部分,又一直被只得了一半的逍遥宗觊觎,我们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让人练习心法的!” 随之游:“有一半被逍遥宗拿走了?” 长老怒道:“自然,如今另一半竟也要被你们抢走,天要亡我合欢宗啊!” 随之游:“少来强词夺理,如果不想扶持新的掌门,那你们要瞒到何时?” 灵听长老小声说:“自然是以后有了资质高的再培养一番,到时候便扶持上去。” “你们非要说没有逼人练你们的心法,只是觉得人资质不高而已不是吗?”随之游昂头道:“我曾亲眼目睹你们强行追杀两名女弟子,不愿意放人走,其中一名弟子,正是孟兰勋,而我便顶了她的位置入你们的宗门,便莫要再强词夺理了。” 用枪的那名长老脸色惨白,与另一名长老对视了眼,互相叹了口气。 随后,他姿态颓然道:“原来如此,没错,那两名修士当初资质是极好的,我们听到通传时虽并未见到他们,却吩咐了小周赶紧留住她们,并尽早让她们练习心法。只是,她们听了心法的要求,便直接逃走了,也因此听闻抓回了一人我们却也不敢让心法流传出去了。” “废话,人家那俩都是人类修士,谁愿意放弃人类身体整成人不人魔不魔的怪种?” 随之游翻了个白眼。 灵听却皱眉道:“什么放弃人类身体?” 随之游道:“你们那弟子跟我说过,若是要练习心法,便要付出一些代价,想必便是让身体变成人魔拼凑的东西罢了。我这番找心法,便是因此事而来,我一名故人,被迫练了这个心法,而我便是来主持公道的!” 她义正辞严,恨不得在头上打个“随纪委莅临合欢宗进行指导”的横幅。 灵听顿了下,道:“不是,你误会了,我们这个心法代价不是这个。” 随之游:“……?” 随之游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那是什么?” 灵听道:“你打开心法的封面便知。” 随之游点开封面,仔细看了看序言,然后看到了八个字。 欲练此功,必先破身。 随之游:“……” 完咯,断案断错了,成庸官了! 随之游:“所以不用改造身体?” 灵听:“我们的功夫之妙就在于,可以通过双修以灵气短暂模仿对方的灵纹,并兼容在体内。” 随之游:“……你们那个文姬,是怎么做到模拟出魔物躯体的?” 灵听:“她前不久才和从魔物修炼成的魔族双修过,当时还曾与我们说过。” 随之游看了眼谢疾。 谢疾道:“现在跑还来得及。” 随之游道:“……” 知道自己冤枉了人的随之游相当痛苦。 而显然,几名长老们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其中一名长老小心问道:“这位道友,你是不是,呃,找错了?” 随之游一下子,从脖颈红到脸,大汗淋漓,喊道:“什么找不出找错,这个,你们懂什么,我这是,我这是切磋!” 她涨红了脸,“跟你们切磋一下!” 谢疾默默给他们松绑,同时开了个治疗法阵,道:“得罪。” 几个长老只觉得是真倒霉,心中各有怨气,一时间却也谁也不敢说话,兀自坐在法阵之中开始疗伤。 随之游开始在原地打转,开始给自己找补,道:“咳咳咳,是这样,我呢,就是来切磋切磋,对你们心法也——” 她话音顿住,问道:“若是你们的功法并不能直接改变人的躯体,那反过来说,是不是若是改造了躯体,倒是能运转你们的功法?” 灵听道:“是有这样的先例的,那时我们并不限制心法的教授,因为能参透者也万中无一。那时便有一名弟子将自己的身体改成了半魔半人,练了心法。” 这么一说来,那名修士反而更有嫌疑。 随之游问道:“那名修士后来如何了?” 灵听道:“那是百年前的事,因无法承受人魔躯体而爆体而亡。” 这么一说,线索就断了。 也不对,或许还有逍遥宗? 随之游问道:“不对,若是从前便可自由修习,为何如今你们却要藏着掖着?你们不也说了,可修习者万中无一。” “因为逍遥宗夺走了后半部分功法,虽然这些年来他们并无心强夺走前半部,但他们如今如此强盛,真有心思也是动动手的事。而我们宗门也是被那次叛逃弄得元气大伤,因为即便只有小半部,除非资质定好,不然绝对要观察一段时间才敢教的。” 一长老如此道。 就是因为你们越这样,弟子越不行啊。 随之游感觉这些长老脑子不太好。 “不过如果你们要找元凶的话,我可以说,逍遥宗脱不开关系。” 灵听措辞了下,才道:“因为那位将自己改造成人魔躯体的弟子出现时,逍遥宗宗主正在我们师门,可以说他也是知道可以依靠此等办法去运转合欢宗心法的人。” 其中一名白胡子白眉毛看起来就像是做学术的长老却反驳道:“虽然我着实恨逍遥宗,但我觉得你这话有些偏颇,当年我们掌门何等宠溺他,可是将整套心法都传授过给他的!” 难不成线索又断了? 随之游正想着,却又觉得八卦更重要,眼睛亮了起来,问道:“不妨跟我说说,我正在调查此事,任何线索都不想放过!” 灵听抿了下唇,道:“逍遥宗的宗主当年被我们掌门看上了,带回了宗里,但我们掌门对他是极好的,什么好的都紧着他。结果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始终看不上我们以双修为基础的心法,便一边笼络弟子们,一边讨好掌门,以至于最后带着弟子们叛逃了,还重伤掌门,致使她……” 她看了眼枯骨,表情悲恸。 随之游听完,暗暗看了眼身后的剑,心想:江危楼试用装是吧。 谢疾淡淡道:“带回,对方是主动提出的么?” 他显然问到了关键点,几名长老面露难色,好久才道:“呃,不是。” 谢疾又道:“也就是说,实际上你们掌门将他掳回你们宗门的?” 灵听嗫嚅道:“是……但是她对那宗主是极——” 谢疾打断她,道:“那你们叛逃的弟子,有多少是被掳过来的。” 几个长老面色更加难看了。 许久,灵听也没说话,看起来是默认了。 随之游震撼地看着谢疾,“师傅,你怎么猜出来的?” 她是真没想到原来还有这么一遭啊。 真服了,这个副本是不是来告诉她强取豪夺遭天谴的! 强取豪夺,她永远的痛点,这一刻,她又开始脚趾抓地。 随之游攥着谢疾的衣服晃了晃,“师傅,别问了。” 谢疾挑眉:“为何?” 随之游:“我感觉我是畜生,我也干过这种事。” 谢疾:“……是我没教好。” 随之游:“师傅,我不是掳弟子那种,我是逼人跟我恋爱那种。” 谢疾:“……” 他想了下,认真道:“一个巴掌拍不响。” 随之游:“……这种话你也说得出。” 谢疾问:“你跟他在一起多久?” 随之游:“三年。” 谢疾道:“他要是真不愿意,哪里会有三年。” 随之游:“……真的吗?可是那人最后自戕了。” 谢疾:“可能得绝症了。” 随之游:“真的吗?” 谢疾:“应该吧。” 随之游松了口气,但内心的愧疚感依然没有减少多少,不过看着合欢宗长老们的眼光好了些,可能是自己比较畜生,一时间不好意思审判别人了。 她甚至松了口,清了清嗓子小声道:“那你为什么觉得逍遥宗脱不开关系,而不是由宗主亲自教授了整套功法呢?” 灵听面有难色,许久才咬牙道:“因为我与掌门同为女子,私交更深,她……她跟我讲过,说季鹤闲——就是如今的逍遥宗宗主,他一直不愿意行双修之事,他们叛逃前几日,掌门说他元阳还在。” 几个长老一片哗然,面色各自尴尬了起来。 随之游:“……?” 草,还有这种事! 季鹤闲,被强取豪夺半生,归来依旧是处男。 合欢宗宗主,你好拉啊。 这么一说,她比合欢宗掌门强,起码人搞到了。 随之游在心里暗暗想。:,,. 第91章 第 91 章 谢玉成番外(一) 庆国公贺寿当日,找到了流落在外多年的千金这事不可谓不高兴,寿宴过后便大设粥棚积极布施,更是亲自礼佛。 圣上与庆国公关系甚笃,皇后便也借着开春设宫宴邀众臣亲眷一起迎春赏玩,意在让庆国公千金尽早在贵女圈中打好关系。其因并不难猜,皇后本就谢家所出,正是当今庆国公的侄女,膝下无所出,自然是有几分想提携表妹的意思。 谢游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参加的宫宴。 由皇后主持设的宴果然不一般,宫灯华美,进攻的新鲜玩意儿层出不穷,往来宾客或是衣香鬓影,或是环佩叮咚。 虽男女并无大防,但毕竟都是贵女贵子,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因而还是不同席。 在这贵女圈中,宁然可以说是最为核心那一位,她乃定国候千金,与当今四皇子关系极好,听闻不用过多久便会定下婚约。 宁然个性娴雅,才华横溢,做事又周密,向来是很受贵女们追捧的。 这会儿她们正在玩投壶,三三俩俩的少女们巧笑倩兮。 宁然玩了一阵子便觉疲惫,接过帕子轻轻擦了擦汗水,一抬眼却看见了谢游。 她一人独立于树下,似是与另一名贵女在攀谈,但颇有几分清冷的面容上含着点笑,可惜黑眸中却又几分太淡的散漫,看着却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宁然便问道:“为何不邀她过来?” 一千金便道:“宁姐姐莫要误会了,我们之前是请过的,但她推拒说吃了些酒有些乏力。” 她点头,便又问道:“我来得晚些,倒是未曾与她搭上话,依你们之间,她人如何?” “听闻曾流落在外,我倒是试探过,对诗词等倒并不生疏,想来是读过书。”一穿着藕粉衣袍的女子道,沉吟几秒又补充:“但不知为何,她颇有些像她哥哥,并不爱说话,闷得紧。” 宁然听到这话,心跳快了几分,连忙掩了神色道:“几日后我们踏青宴上,不如再邀她同游。” 她说完,便理了下衣服道:“正好未同她说过话,便聊上一阵子也不算什么。”说完就提着宫灯去了,几个婢女连忙跟上。 谢游刚打发走那来攀谈的人,眼见着又来一个,内心实在有些崩溃。她实在不太喜欢这种无聊的谈话,无论男女,左不过是打听这打听那,全然不觉得累一般。但面前这位少女长得倒是颇为大气娴静,她心中怨气少了些。 可惜聊了没几句,谢游便察觉到宁然与那些打探身世的贵女不同,因为她的视线频频看向远处的几个人身上。 谢游看过去,只见远处正有两个人在玩六博,身边一圈少年人在旁调笑着。再看那玩六博的两人,其中一人气质清冷,容貌俊美昳丽,虽席地而坐,却显几分阴郁漠然。 她一时间了然,直白问道:“宁姐姐莫不是心悦于家兄?” “怎、怎么会。”宁然话音磕了下,却面色不变,又道:“只是觉得一帮男儿实在是吵闹,唯独见他不语罢了。” 他单纯没话说而已,估计还得加上个心情郁结。 谢游毫无罪魁祸首的自觉,笑道:“他这般古怪的人,不说话不也是常态?” “谢郎君虽古怪,却品性高洁,唯爱圣贤书,其才学气节很教人钦佩。”宁然说完这话,陡然感觉到尴尬,便又道:“不过他一贯极少参加宴会的,如今来了,想必还是担心你。你们之间的兄妹之情倒是令我羡慕。” 品性高洁。 谢游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似笑非笑,并未说话。 * 宫宴结束当晚,谢游便踩着夜色到了佛堂。 谢玉成也算得偿所愿,在庆国公府里得到了一座专属于他的佛堂。 烛光暖融融的,灯火摇曳,他黑发散落在身后,完全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一样。 谢游便走到他身后,倾身侧脸望着他,她的发丝便也垂落在他肩上,似是要与他的发丝融成一片似的。 谢玉成握着木槌的指节苍白,却让紧闭着眼,白皙脆弱的脖颈紧绷着,一缕缕青色血管隐隐浮现,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 佛堂内的焚香仍在燃烧,青烟袅袅,敲木鱼的声音却逐渐杂乱。 “咚——” 终于,谢玉成握不住了一般,用力捶下最后一下。 谢游笑嘻嘻道:“怎么不继续假装我不在了?” 谢玉成眼睫微微翕动,如冰湖般平静的霜冷眼眸并未对上她凑过来的脸,而是静静看着远处。 他淡淡道:“孤男寡女,不合礼数。”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谢游并不在意,身子一软便直接坐在地上,头靠在他肩膀上,然而话音却总带着几分恶意,“哥哥现在觉得不合礼数是否也太晚了。” 谢玉成周身寒气更深,一转身伸手掐住谢游,唇齿咬合,“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非要如此折辱我你才甘心吗?” 他说到最后,字词却断续起来。 谢游丝毫不惧,反而身子更凑近一些,甚至扬起脖子好让他掐得更舒服。 她直直地注视着他,道:“那日是我趁你喝醉了又怎么样?你不也乐在其中吗?何苦醒了过来找我发难呢?哦不对,是何苦装得这么痛苦呢?” 谢游大笑起来,银钗流苏缠绕,“哥哥,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失去了清白的可是我啊,你怕什么呢?找你玩玩怎么啦?难不成你怕——” 谢玉成黑眸隐约发红,冰冷的指节想要更用力,彻底把她掐死。 但下一刻,谢游便顶着他的力道,面上氤氲出些呼吸不畅的潮红,诛心一般继续道:“你怕什么呢?怕人人称颂的君子对继妹行了不轨之事?怕你向往青灯古佛的生活被我坏掉?还是怕若我嫁入高门被查出来与你有染?” “闭嘴!” 谢玉成低吼了一声,那张俊冷昳丽的面容几乎又要浮出躁郁和崩溃来。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脸上涌出潮红,唯有嘴唇却越发没有血色。 这一刻,谢游还以为被掐住脖子的人是她。 谢玉成松开手,将她狠狠推开。 “当啷——” 谢游的身子被甩开,身子狠狠撞上案几,杯盘狼藉摔落。 谢玉成步伐仓皇想要离开,却又听见身后浓重的呼吸之声,和几近听不见的痛呼。 他便立刻伸出手去摸自己的手腕间的佛珠,却陡然想起来,上一次她便将自己气得掐断了。这一刻,内心所有的动摇再一次如万柄利剑刺上来。 圣贤书中所有教他克制与礼数的句子纷纷禁锢住他想要牵扯的步伐,可偏偏这一刻,无论是道祖亦或时佛祖亦或者是其他的教祖的经文却也纷至沓来,念得他几乎想要崩溃。 “好疼,好疼。” 谢游很轻的痛呼响起。 “轰隆——” 雷声自夜空劈下,大颗大颗雨水倾盆落下,几乎要从半开的门中飞溅到他的身上,潮湿的味道紧紧包裹着他的感官,使得他挺直的身体在这一刻承受不住一分重量。 衣服摩挲的声音越来越近。 一只手轻轻牵住他的衣袍。 谢玉成再次用力攥住门,想要踏出去,手指几乎要在门上留下指印一般。 他潮热的双眼被风一吹,便要刺出些酸来,一转头,一眼便看见谢游钗发凌乱,坐在地上握着手肘,哀切得望着他,“哥哥,你手劲好大,我好疼。” 为什么,明明强迫他,折辱他的凶手如今这般气定神闲,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谢玉成极冷的眉眼终于颤动起来,声音晦涩得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我真想杀了你。” 谢游便松开了握着他衣袍的手,很慢又很委屈的样子,“那你杀了我吧,我现在疼得真的不如死了。” “轰隆——” 又是一声雷响。 雨势越来越大。 谢游便坐在地上,又是没有骨头一般,靠在他的小腿之上。 她透过那半开的门的缝隙唏嘘道:“好大的雨。” 雨水斜刮,几乎要打湿谢玉成的衣服,阴冷黏腻的湿衣贴着他的肌肤,他闭上了眼用力捶了下门框,吼道:“滚开!” 谢游被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却又是笑吟吟地道:“那你就像刚刚那样把我推开啊,啊不对,我现在靠着你的腿,那你就——” “一脚把我踢开。”谢游故意停顿了许久,又慢悠悠道:“最好对着心口踢,把我踢得远远的,这一次我定然会撞上后面的柱子,说不定撞到脑袋直接就死了。” 她话音落下,谢玉成终于不堪重负一般身子摇晃起来。他冰冷的面容被尽数浸染上阴郁与恨,弯下腰来直接攥住她的衣襟,硬生生将她拎着按在门上。 可惜还未等他做什么,谢游便直接生出两条伶仃白皙的手缠住他的脖颈,身子一蹬便直接缠上他的腰腹吻了上来。 门外雷声阵阵,风越来越大,穿堂的风将雨水吹进佛堂内。 缭绕的熏香之中,佛祖低眉,不言不语。 他们唇齿相交之中更似仇家一般,血腥味蔓延在唇齿之间,急促的呼吸伴随着腥味交织出来更为浓重的阴暗。 潮湿的空气中,谢玉成终于再次推开谢游,手再次要扼住她的脖颈。 谢游望着他,只觉得他俊美清冷的面容上露出这般躁郁脆弱的样子实在是好看得紧。 于是她笑出声来,红唇濡湿,血迹自嘴角蔓延而下,她道:“这次怎么不干脆咬断我的舌头呢?谢玉成,你还是不敢,不敢让我死了,怕你又要被逼着入朝堂是不是?怕你的佛堂被拆是不是?怕那些腌臜斗争染了你干净的手是不是?” 谢玉成一个字都听不见出,只是看着她唇齿的血迹盯着,喉结滑动中面上郁色更重。轰隆雷声再次落下,冷色光影之中,谢玉成的脸也被闪烁的电光映照着,竟似哭似笑。 他声音沙哑地道:“谢游,我真后悔把你找回来。” 第92章 第 92 章 谢游很了解谢玉成,她很清楚地知道他看似脱尘清冷,但一颗心仍是在凡世间的。她很难说为何有这种直觉,但她觉得他这样读书读得多偏偏又想当和尚或者道士又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断尘缘的职业都是很难的,知道太多才容易生出执念。 所以她摸索来摸索去,很轻易地便找到了他的死穴——不慕权势,一心向道。 这也太好拿来威胁他了。 谢游这么想着。 她本来是打算用现在自己的身份压着他一个继子配合做些大逆不道的事情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寿宴晚上当天出事了。 其实在被带回庆国公府时,谢游与谢玉成已经针锋相对了一段时间了,他见不得她吊儿郎当不听话,她见不得他装矜贵淡漠,彼此都较劲起来折磨对方。小筑里每天鸡飞狗跳,不是谢玉成发火了,就是谢游捣乱了,没有个安生日子。 但若说没有感情,却也不可能,在寿宴前几日,他们终于是能相安无事的相处了,甚至还有了些微妙的情谊。 谢游其实以为他们之间的兄妹情谊会持续很多年,一直到某天谢玉成老死在某个道观或寺庙里,她还能流几滴眼泪去送终。可惜她属实有些畜生,寿宴上谢玉成喝醉的样子实在是好看,冰霜似的眉眼含着几点潋滟,白皙面皮上泛起点红,看得她一愣愣的。 寿宴结束之后,她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那就是,现在作为庆国公府千金的她,把一个跟庆国公没血缘关系的继子办了,这位继子告状的可能性大不大?她有没有办法能阻止他告状? 答案是,可能性不大,就算大,她还能威胁他。 谢游想通其中关节,一拍大腿,大晚上就翻出了房间打探谢玉成的房间。 等她打听好,偷溜进谢玉成房间时,发现他床前居然还挂着层层纱幔,纱幔内人影晃动。 谢游挑起帘子,看见谢玉成黑发散落,脸颊潮红,眯着眼仰头,跟只天鹅似的昂着脖颈。他看着她,似乎还没醒酒,“你怎么来了?” “我翻墙来了。”谢游脱了鞋,直接翻上了床,“给我让个地儿。” 淡且熟悉的馨香在一瞬间安抚了他因醉酒难受的神经,让他几乎有些想要凑近再嗅吸下。但下一刻,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努力挣扎起身子一把攥住她手腕,“下去!” 他胸口起伏,黑黢冷峻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愠怒,声音却压低了,“赶紧回你房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里是庆国公府,多少双眼睛,你居然敢做出这么荒谬的事情来?” 谢游一点也不在意,反而迎着他的身子贴过去,“我要做什么荒谬的事情?” 谢玉成怔了下,面色更冷,“谢游,不要让我再说第一次。” “是什么荒谬啊?你怎么不敢说呀?”谢游翘起嘴角来,一翻身,整个人竟是直接坐在他身上,手肘撑在他胸膛上,“是我半夜来找你荒谬,是我想与你共枕眠荒谬,还是——” 她红唇翕动,慢慢吐出最后一句,“我想与你做的事荒谬?” 谢玉成盛怒至极,话为出口,先剧烈咳嗽起来,面上潮红愈发明显。 他伸手捂住唇,有些难受地仰头,“不要胡闹,快离开。”怎么会有人到这个时候,还可以这样冷静,仿佛一切都能有序后退一般。 谢游着实不解,可她人都来了,是绝对不愿意这样退后的。 于是她直接附身过去,贴上他的嘴唇。 谢玉成瞳孔骤缩,瞪大眼,攥住她手腕的力度都松懈了些。他的头脑昏沉至极,她的黑发垂落下来,搔动着他的脖颈。 昏黄烛光之下,两人的身影几乎要化作同一缕烟雾。 他有些恍惚,喉结吞咽起来,可下一刻全身又立刻绷紧起来,握着她肩膀用力一推。 其实谢玉成醉得力气早就不剩多少力气,可惜谢游一时不察竟还是着了道。 “咚——” 她身子一仰,肩膀结结实实撞到床边桌角。 她疼得面色消散,倒吸几口冷气。 谢玉成眯起眼,薄唇愈发潋滟,极力克制着想伸出的手,眼眸沉沉,“谢游,不要放肆了,赶紧回去。你知不知道,一旦你被发现了会面什么?这里不是你可以胡闹的地方。” “谢玉成,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啊,你现在站稳都难吧?”谢游捂着肩膀,仍是笑吟吟的,忍着痛窥他,“你不会觉得你拦得住我吧?” 她再次欺身而上,随手拔下头上的朱钗,黑发瞬间倾泻而下。 谢游握着朱钗,以一种近乎轻佻的姿态直接挑开他的衣衫,眼神里的恶意比她的黑发还要浓密,将谢玉成那颗剧烈跳动的心缠得生疼。 他闭上眼,几滴薄汗沁出,打湿了额边发,手无力垂下。 谢游其实很喜欢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如玉,一看便知是个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于是她反而不再着急给他施压,而是拿起他那只漂亮的手打量起来,“你居然连左手都有茧子,两手都会写字么?” 谢玉成睁开眼,眸中暗焰浮动,“你喜欢么?” 嗯嗯嗯? 怎么这就调情起来了? 这不就好起来了! 谢游笑道:“自然是喜欢的。” 她话音将将落下,却见谢玉成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钗子。 银色朱钗钗尖闪烁着寒光,倒映着的烛火在两人脸上晃动出些影子,而他眼眸中,又恰恰将这两种光影尽数纳入其中,显出几分阴郁的冷来。 谢游愣住,随手抚掌笑起来,“你是要以死相逼吗?” 她正准备继续跑火车,却看见谢玉成握着朱钗,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她。紧接着,那朱钗便被他扎入手背。 谢玉成扎得很深,几乎在瞬间便有鲜血飞溅而出,他继续用力划破手背的肌肤,皮肉层层绽开,硬生生割裂出一道血肉模糊的红来。 他声音冷沉,却是露出了笑来,“还喜欢哪里?脸?身体?头发?” 谢游望着他那只手上狭长的血痕,看了几秒,却毫无夺走他手中朱钗的打算。反而直接俯身,一把抓住他的黑发逼迫着抬头,轻声道:“反正你现在也推不开我,不然这样,你也别跟我玩这套,直接杀了我。” 她逼近他,盯着他如冰镜般的眼,笑眯眯的,“大家都是好兄妹,玩玩怎么了?有什么好矜持的?” 谢玉成喉咙间溢出声讥诮的笑。 快烧到头的烛光微弱,帷幔上人影晃动,也不知道是窗外的风闯了进来吹动了它,还是其他。 谢玉成头疼欲裂,手背也刺痛,晕眩感使得他几乎分不清如今到底是身在炼狱还是身在梦境之中。他嘴唇张开,眼神空茫,但细看过去,却又一只眼翕动着眼睫毛,像是在眯着。 他手腕上的小木檀香念珠已经被血浸染湿润。 谢游叹了口气,“就这么讨厌我吗?” 谢玉成声音沙哑,眉眼压抑着浓重的冷,可是身上的冷却像是融化了一般脆弱。他或许在讥讽她,或许是意识不太清楚了,又或者是纯粹的无意识。他重复了她的话,“就这么讨厌我吗?” 谢游实在天没亮的时候走的,走得匆匆忙忙,仿佛是来偷情的奸夫一般畏畏缩缩。 当她回到闺房时,终于舒服躺下,只觉得果然万事开头难。因为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甚至还在期待下一次。 那时她是绝对想不到谢玉成会疯的,因为后面她几次去找谢玉成,他都屈服了,或者说假装屈服了。这说明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绝对不会决绝地自戕。 但就像谢游也没想到自己真把继兄给搞了一样,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最后一次见到谢玉成时,谢游将将从宫中的一场宴席中回来,惯例是去找他耍耍。 佛堂仍是烟雾缭绕的样子,佛都道宗罗安像罗列,熏香味道浓郁。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只是谢玉成却没有跪坐在那里念经或是敲木鱼,而是席地而坐,手边放着酒,面前一大堆书。 “哥哥你干嘛呢?”谢游颇有些新鲜,“是打算靠佛光晒书吗?” 谢玉成眼皮都没有掀,只是安静地将书页撕下。 谢游更纳闷了,要知道他这人博览群书,也向来爱书,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她走过去,却见谢玉成仍一刻不停地撕书,不多时身边便已经是一地书页残骸了。 她看累了,直接笑语晏晏地贴着他坐下了,“莫不是为了与我席地而眠?” 谢玉成停止了动作,黑黢的眼眸中没有波澜。 窗外似有风吹过,他宽大的衣袍晃动起来,贴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其实被她折磨这么些天,他消瘦了很多,连下颌都变尖了,整个人因为清瘦而显得更冷峻沉郁。 “不是。” 谢玉成冷冷回答。 谢游纳罕起来,“你居然还会回答问题呢?我还以为我们余生都只能是我说话,你沉默流泪或者质问骂我呢。” 谢玉成停住了动作,嚼了嚼她的话,道:“余生?” 谢游搂住他的肩膀,话音带了点挑衅,“不然呢?你也不想想,现在咱们身份谁抢谁弱,把你捆我身边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谢玉成看着她,淡淡道:“庆国公千金,当今皇后表妹,母亲是泸玎张家嫡系,的马上要册县主,与清定候家的小侯爷要定下婚约。当真是风光无限。” “那是自然——”谢游话音顿住,意识到不对,“婚约的事情你这就知道了?” 谢玉成却没有回她的话,只是用那双诡谲的黑眸望着她,然后大笑起来,“谢游,你是真把我当娈宠折辱么?” …… 谢疾睁开眼,蹙了眉头。 这旧事,无论梦到多少次,都令人心烦。 他望向没亮的天,挑起剑来出了门。 第93章 第 93 章 自从知道逍遥宗才是幕后主使后, 随之游与谢疾是天天往擂场去。 但去了三天后,依然没能逮住逍遥宗弟子。 原因很简单,逍遥宗弟子十分讲章程, 永远在比赛前一刻钟用传送大阵来到擂场,比赛完后又立刻用传送大阵离开, 绝不停留过多时间。 在赛前的一刻钟里, 即便来了也绝对不轻易现身, 反而是隐匿在空中或是观战席中。 这般鬼鬼祟祟,实在让人不好下手。 随之游对阵法也不擅长,压根也没办法通过阵法找到老巢。谢疾呢, 若是能动用神力搜寻自然简简单单,可惜他又不管户籍,连对方玉碟也不甚清楚。 面对这般情况, 随之游拉着谢疾紧急就找到逍遥宗老巢展开了动员大会,会议地点在赌场内。 几日时间过去,赛区里优秀的苗子逐渐浮现,地下赌场顺利开起来。 擂台西南方向的山林处, 漆黑的碎石杂乱无章摆在地面上, 但时不时便有几个穿着斗篷遮挡得严实的修士踩着某块石头划拉出奇怪的痕迹, 随后身形消失。 而赌场内一片欢腾吵闹, 酒味浓郁,巨大的云镜浮现在上空之中, 云镜两侧浮现着选手名字,名字下又是赔率与过往胜率。 时不时便有输光了的修士气急败坏要施法打人, 但很快就被悚然很冷的剑意抵住命脉,最终老老实实又心灰意冷地交出所有盘缠被扔出去。 “啊啊啊啊!怎么可能!为什么会输!到底为什么!你们骗我!” 又是一个发了疯的赌狗在无能狂怒,眼睛通红, 身后黑色暗影浮现。 随之游坐在角落,看也不看便掷了柄剑过去,剑精准捅住他肩膀将他钉在墙上让他动弹不得。 没多时,一道玄色光影浮动,光影褪去,一人站在她身前。 随之游趴在酒桌上,黑发贴着脸,双眼可怜巴巴看过去,“师傅,你怎么才来,我——嗯?你怎么了?” 谢疾白袍染血,胳膊上几寸长的伤口从肩头蜿蜒开来,胸前几道血痕显著。血液顺着他的胳膊一路染红纤长白皙的指尖。而他黑发微乱,眼眸淡漠,全然不在意肩头狰狞新鲜的伤口仍在流血,只是道:“碰到了些小怪物。” 小怪物能把你伤成这样? 随之游眨眨眼,扶着桌子跳起来,蹲在椅子上凑过去便伸手按住他肩膀起身。 谢疾微微往后仰头,任她扶住,眼眸垂落,“怎么了?” 随之游皱了下鼻子,对着他脖颈肩膀东闻闻西嗅嗅,“让我康康是什么小怪——草,你怎么砍了七八只高阶魔兽?还是快化形的?怎么还有两只有古魔血统啊?” 谢疾没有回答,只是偏过头去,伸出根手指按住她眉心,阻止她靠得更近。 他低声道:“味道很难闻。” 随之游被按住眉心,却晃了下脑袋拱他的手指,“你到底干嘛去了呀,今早人都不在房间里,再出现还一身血。” 谢疾感受着指尖的温热,喉结滑动了下,许久才道:“心情不好,散步去了。走到了魔界禁地,就攻击了,就杀了。” 随之游:“……魔界禁地本来就是关这些穷凶恶极的魔兽的,你自己过去不是找茬吗?” 谢疾收回手,淡淡地“啊”了声,又道:“是又怎么样。” 他十分纯粹地表达疑惑。 随之游:“……心情又这么不好吗?咋了,跟我说说呗!徒弟有责任为师傅排忧解难!” 谢疾瞥了她一眼,盯着流血的指尖道:“无甚大碍,做梦了而已。” 随之游奇怪起来,“你还会做梦啊?我还以为像你这种沉默剑道,不闻天下事的剑尊是不会做梦的,连睡觉都应该是一片空白,对了,前尘往事都是空白的那种。” 她说着说着给自己逗笑了,摸着下巴补充道:“大概这辈子都没有□□爱恨,一旦有了立刻去泡冰水,从此成魔,悔恨道心不坚然后变身杀神让五界陪葬。话本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高冷仙尊动情后变成魔尊了。啊,这么一说,现任魔尊裴澹是不是还得给你让位——” 谢疾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捏住她的脸颊,将她捏得嘴嘟嘟。 随之游话音含糊:“干嘛啊?” 谢疾声音清清冷冷,“聒噪。”” 随之游疑惑地睁大眼。 谢疾望着她又道:“挺像鱼的。” 他想了下继续道:“算了,还是别像了,晦气。” 随之游:“……?” 怎么连她也没跟上谢疾的脑回路。 完了,他进化了! 随之游拍开他的手,“刚刚逗你开心的啦,你要不开心就算了。” “不开心。”谢疾顿了下,黑眸中竟有几分认真,“你总把我想得太高风亮节,不应当,我既然曾是凡人,自然有过无数私心。即便入道,亦然不敢称断情绝欲,何其可悲。” 随之游十分不擅长这种严肃的气氛,许久才收起插科打诨的心思,道:“但我自认为与师傅相处几百年,师傅对我是极好的。师傅曾说为人师亦如为人父,但我出生在修仙界便无父无母,只是河流之中的弃婴,吃着村子里的百家饭长大,连名字也是自己取的,实在难以揣测修仙界父母子女该如何相待。但我记得很清楚,自我入师门后,一直是师傅在帮我束发。”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歪歪扭扭的发髻。 谢疾也看见了,一时间哭笑不得,“到现在还不会。” 随之游有些心虚,“还不是因为师傅今早出去了。” 谢疾无言,只是指了指身旁。 随之游便跳下椅子,坐过去,背对着谢疾。 谢疾垂眸,施了个术法清理了手上的血迹,轻巧地将她的钗子拆下。霎时间,她一头如绸缎般的黑发便倾泻而下,极淡的澡豆香味萦绕在他鼻间。 随之游继续道:“师傅会给我钱花,会跟我一起练剑,还会教我些我听不懂的道经,我惹事了师傅也会帮我。所以我没有办法把师傅想得和其他修仙中人一般,尽是些汲汲营营,只想往上爬,蝇营狗苟的心思。” 谢疾轻轻握着她的黑发,道:“你错了。” 随之游正想动作,却感觉谢疾扯了下她的头发让她老实,她便立刻不动弹了。身后却传来近乎嗤笑的话音,“我与他们没什么不同。” 随之游反驳:“怎么会。” 谢疾却道:“阿游,你杀鸿蒙派掌门时,是我为你护的法。” 随之游道:“那不是他罪有应得!” 谢疾又道:“我本可以直接与你厮杀,却仍在此陪你玩。” 随之游更理直气壮了,“那是因为我们是师徒,你肯定要照顾徒弟的好吧!而且你若与我厮杀,不一定谁输谁赢呢,当初我可是捅了你一剑送你飞升的好吧!” 谢疾似乎是笑了声,她听得并不真切,只感觉他微冷的指间穿梭在发丝之中。片刻,她听见他道:“那年,你才本应是成为魔尊的人,是我因一己之私,让裴澹亲自堕魔取你代之。阿游,你觉得,这样与其他人有何不同?” 随之游愣住,转过头去看谢疾,“什么……?” 谢疾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任由她的发丝从他的指间滑走落下,一字一顿道:“是我去找了他。” 随之游感到极大的不可思议和荒谬来,“不是,为什么啊?师傅,我不在乎他怎么样,但是为什么?你当初不是想让我顺从天道放过它的吗?我知道要付出代价,我也会付出,但是为什么——” 她说到最后,思绪都有些混乱起来,再也没办法往下说。 随之游不知道怎么往下说,她感觉再说下去,一些本不应该被揭露的真相就会浮出水面,以一种她没有办法应对的方式袭来。可是这一刻,她避无可避。 谢疾又伸出手,这一次,是随之游往后偏了下身子,以一种近乎躲避的姿态。 于是他动作顿住几秒才收回来,道:“因为你笨。” 随之游愈发觉得荒谬,“这又是什么道理?我以为这件事只是我与天道,我与你,我与鸿蒙派的事,为什么会牵扯进一个毫无关联的人进来?” 赌场内又响起一阵欢呼,几个酒坛被生生摔在地上庆贺,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出微醺的味道。但偏偏内部又闷得很,酒气混合着云镜中闪烁的光影营造出一种混乱聒噪的气息。 聒噪得让谢疾几乎动了杀念,想要让这里更安静些。 谢疾看着随之游这般茫然又震惊的表情,生平第一次有了想大笑的念头,可惜他最终也没能牵扯出面部的神经笑出来。 她永远一堆歪念头和怪话,泼皮无赖,惯是爱惹事。但如今面对这样简单的问题,却会露出这般如孩童般的样子,仿佛对一切感情一无所知般。 谢疾闭上眼几秒,指尖颤动,再睁开眼已是一片清明。 他清冷的话音响起:“因为他那剑再练下去也就那样,所以劝他别浪费时间了。” 随之游:“……” 随之游:“那没事了。” 很有道理,确实如此。 随之游:“但是这样会不会太伤人了。” 谢疾:“他的剑甚至伤不到人。” 随之游:“……”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又背过去身去,“师傅,逍遥宗那个事情我想好办法了。” 谢疾从善如流地握住她的头发继续给她束发,漫不经心道:“什么?” “逍遥宗这么神出鬼没,鹿淞景也找不到踪迹,不然我们直接偷偷买通他们的对手,或者直接取而代之代替他们对战。”随之游拍掌,开始小声密谋,“然后把他们保送到最终决赛,这时候我们也赚得差不多了,而且既然都到最终了,逍遥宗肯定会全员观战这场盛事的。然后我横空出世,挟持鹿淞景说出事情经过,最后我们以两面包夹之势直接瓮中捉鳖当场肃清!在这个魔界出名!如何!” 她一连三个感叹号,点着脑袋,然后马上被谢疾一把薅住头发固定住脑袋。 随之游:“嘶——疼!” 谢疾:“那就别动。” 随之游:“那你轻点啊,下手这么重,罚你给我两百钱,以后不许这样了!” 谢疾:“……” 第94章 第 94 章 谢疾最终还是同意了随之游的计划——买通其他人打假赛, 将逍遥宗弟子与鹿淞景保送到决赛,虽然这花了赚到的一大部分赌资。 也正因此, 逍遥宗弟子与散修无名几乎以无人能挡之势走完了一大半赛程, 赔率高得离谱,甚至到了最后随之游不得不再开一个赌比分的项目。合欢宗的长老几度忧心忡忡找上门进行关怀,生怕他们输了,毕竟逍遥宗弟子风头无两, 而他们挂着合欢宗弟子的名要是没能打到最后就丢人了。 这不, 一大早, 几个长老又找上了门。 不过这次他们叮嘱的目标是谢疾,因为如今已经是四强,也是半决赛, 等两两对战决出胜者后就是决赛了。而谢疾这次对上的正好是逍遥宗, 随之游则更幸运一点, 直接对自己往日的好徒弟。 几个长老走了之后, 随之游才鬼鬼祟祟出了房门,望着他们的背影笑道:“可惜按照我们的计划,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他们这次决定各自输掉, 让逍遥宗与鹿淞景到决赛,然后随之游再出手砸场子,把他们直接包圆。 谢疾翘了下嘴角,“你也知道你这计划丢人。” “懂不懂什么叫欲扬先抑, 扮猪吃老虎?”随之游笑嘻嘻的, “现在输了, 大家嘲笑合欢宗,嘲笑我俩,等决赛我直接砸场子重拳出击, 那才叫一个风光。” 谢疾摇头,“尽是些歪心思,明明如今逍遥宗也要前来了,你竟还打算耗费这些时间。” “因为半决赛的赔率哪有决赛赔率高呀!”随之游哼哼起来,身后尾巴晃来晃去,又笑眯眯道:“再说了,师傅知道我在浪费时间,不也在陪我玩嘛!” 谢疾又闭上眼睛,眉眼仍是冷冷淡淡,“你总是惹出乱子罢了。” “好啦别调息了,差不多走了。”随之游用剑柄戳他肩膀,又道:“刚刚赌场那边说,逍遥宗赔率现在巨高,等等我怎么说你怎么打,跟以前一样,我们狠狠把这帮人的钱搜刮尽。” 谢疾无言,自然还是任她絮叨着。 没多时,两人御剑飞到了擂场。 半决赛果然热闹至极,擂台周围早早已经坐满了看客,魔界众人在魔宫至高之处设了宝座,云雾缭绕之中几乎看不见影子,唯有最主座之人的衣摆飘然而动。 而在擂台两边的山头,几大门派各占一座山头,而其中又以逍遥宗与合欢宗最显眼——毕竟这次半决赛只有逍遥宗与合欢宗打到如今。 乍一看望过去,合欢宗众弟子风姿妖娆,几个长老坐在云头上,在山头之上,红色的宗门印记也鲜艳得过分了。 逍遥宗则正正在对面的山头,墨色弟子服黑压压一片,弟子们俱是严肃冷漠的样子,比修仙界的门派弟子还正经。逍遥宗掌门季鹤闲(注:处男)位列弟子正中,衣袍华丽,眉心一点红,周身是水墨色般的魔气。 冗长的助兴词念个没完,至高处主座的裴澹听得有些困,他丝毫不想前来,毕竟这半决赛,想也知道她是绝对不会认真打的。 他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放出神识探了下她的位置。 擂台后,随之游将剑插在地上,大半个身子仍是懒洋洋地靠着剑。面前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戴着面具的男子,正是这次比赛之中出尽风头的——散修无名。 鹿淞景没有摘下面具,但薄唇紧抿,似是不知道面对她一般。 但随之游并无半分尴尬,反而祝贺道:“不错啊,一路赢到这里了。” 鹿淞景侧过身去,望向不远处在准备擂台的魔族侍卫,似乎是不想谈论这个问题,“师傅也很厉害,比试总能保持险胜的姿态。” “说不定我只是变菜了呢?”随之游又道:“不过虽然你不让我管你的事,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徒弟,为师放不下你,特意为你保驾护航罢了。” 她话音慷慨,面上显出几分义愤填膺。 鹿淞景话音却有了几分讥讽,“师傅不必装了,我这一路的对手都出奇的弱,是师傅安排的吧?” 随之游眨眨眼,“什么意思?” 鹿淞景看向她,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师傅是故意把我和逍遥宗弟子送到最后的吧?想必之前已经打听出来了所有事情,这一次也打算输给我,好在我与他们对战之时再出来吧?” 他扯了下嘴角,像是有些无奈,“师傅,鸿蒙派与南阳派的事情很出名,我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师徒情谊事假,借我来肃清逍遥宗是真。” “你这一路也不算白被欺负。”随之游挠头,“还是变聪明了点。” 鹿淞景道:“师傅,非要插手这件事么?” 随之游道:“非要如此。” 她想了想,又道:“这样子吧,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让逍遥宗骗的,我就让你亲手报仇后再肃清门派如何?你给他留口气,我补刀。” “师傅,你只是想套话吧?” 鹿淞景问。 随之游:“……” 她诧异地看向他,“你也变聪明太多了吧?” 鹿淞景笑了下,身上又显出些曾经阳光洒脱的样子,“我说过,一直不会变的人只有师傅。” 随之游无奈道:“那没办法了,反正他的人头我要了,你恨我就恨我吧。” 鹿淞景道:“好。” 随之游有些错愕,“啊?这就同意了?” 鹿淞景说:“我曾想过一定要亲自报仇,以逍遥宗掌门的命来斩断最后的犹豫与……愚昧的善良。我总觉得,是我太容易相信他人才总是中招,太容易优柔寡断才总是做出错误的选择,太追求至善至美才总是什么也得不到。” 他又道:“但是与师傅重遇后,我才发觉,只是不够强。师傅从来不用改变,因为够强,即便受骗上当也不会如我这般狼狈。” 随之游:“……话是这么说,但不一样啊,我够强也够坏诶!” 鹿淞景摘了下面具,弯腰望着她的双眼,道:“师傅,不要假装输给我,你赢了我我便帮你作证,说出逍遥宗所做之事。” 随之游无法理解,“为什么?” 鹿淞景低声道:“因为我见过师傅的剑,所以不想看见师傅输,哪怕是输给我。” 随之游:“不可能。” 鹿淞景惊愕:“为什么?” 随之游:“我押了你赢。” 鹿淞景:“……” * 第一场比赛盛大开场。 三声锣响后,逍遥宗弟子与谢疾皆上了台。 清风吹过,逍遥宗弟子的墨色弟子服摇摇晃晃,那弟子黑发束起,扬起笑意,颇有几分意气风发。 随之游还欣赏了会儿。 她与谢疾想方设法地保送他走到现在,自然知道他的底细。洛千云,逍遥宗如今年纪最小,天赋最好的一名剑修,听闻还是逍遥宗宗主季鹤闲(注:处男)带在身边的关门弟子。 修仙界的人没多少长得差的,这洛千云长得也不错,只可惜站在谢疾面前,多少有点不够看。 又是三声锣响,宣布战斗开始。 随之游弹过去一缕神识,“师傅,你长得比他好看。” 谢疾拔出剑来,轻松格挡住洛千云的横劈,面上冷漠,但也打过来了一道神识,“为何拿我和他比。” “他年轻啊,年轻就是本钱。”随之游语气促狭,又说道:“师傅,你第一场打凶点,现在都在赌他能3:0你,你先很凶的赢第一场吧?” 谢疾想了下,又看了眼洛千云。 洛千云顿时起了点寒意,立刻左手捏决,手中剑一分为一冲了过来。 谢疾思考完毕,一剑砍过去。一道似龙吟般的肃杀剑意瞬间迸发而出,直接飞上九天,又冲下来生生啃噬掉洛千云。 下一刻,洛千云胸口穿出一个红色的龙形剑影,龙头正正叼住一颗心脏。他七窍流血,轰然倒地。 “咚咚咚——” 三声鼓响声,比分刷新成0:1,开始中场休息。 随之游听见肩膀的神识道:“这算凶么?” 她沉默了下,道:“这叫1a秒了。” 谢疾:“……?” 随之游道:“我让你打拉扯,就是疯狂压制他又给他一点生机,最后险胜啊!这样子赌狗们才会犹豫不定,比赛才有看头啊!” 谢疾:“听不懂。” 随之游:“……算了,第一把你得险输,我教你。” 一刻钟后,洛千云从治疗法阵中出现,方才的意气风发已经没了,面色煞白地看着谢疾。 随之游看得头疼,她一路给这洛千云开了多少绿灯让他乱杀啊,怎么被谢疾一剑就砍成这个经典败犬了啊。于是她紧急改变方案,道:“算了师傅,你先别压制他了,直接先让他砍一刀找找自信。” 谢疾:“行。” 他话音落下,随之游便看见他反手一剑劈开洛千云的剑,砍下了对方半个肩膀。 随之游:“……?我让你卖个破绽啊!” 谢疾有些无辜的话音传来,“我卖了,他太菜了。” 随之游:“那咋办嘛!他肩膀都没了,还是右手!” 谢疾:“急什么,我自己捅。” 随之游:“……?” 她还没想明白谢疾的意思,就看见他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洛千云身前,左手陡然间攥住洛千云的手腕,硬生生往上一撞。 “哧啦——” 剑从谢疾胸口穿刺而出,血液飞溅。 “咚咚咚——” 比分刷新成1:1,又是中场休息。 谢疾悠然的话音传来,“怎么样。” 随之游:“……你好像很熟练的样子。” 谢疾:“……没有吧?” 随之游:“救命,师傅,我应激了。我又想起来我那倒霉前夫了,太恐怖了,兄弟。他就是这么搞我的,我这辈子忘不了了,你让我冷静下,我要炸毛了。” 谢疾:“……?” 谢疾:“印象有这么深刻吗?” 随之游:“有,他真的很懂怎么折磨人。” 谢疾:“我觉得还是你更会一点。” 随之游:“……?你怎么站他那边?” 谢疾:“不过……我和他很像么?你好像总是因为我想起他。” 随之游:“像。” 谢疾这会儿仍在治疗法阵中,掀起了眼皮看向擂台前的随之游,她仍是一副纠结的模样,仿佛陷入了回忆中。 他垂眸,指尖打过去一道神识。 随之游听见耳边的神识道:“哪里?” 她想了想,抬眼,正好撞入谢疾沉沉的黑眸里,原本措辞好的话陡然被咽进喉咙里。 许久,一刻钟即将结束,谢疾与洛千云重新站在擂台之时,才听到了随之游的回复。 随之游道:“刻薄,古怪,疏狂还有……” 谢疾:“嗯?” 随之游:“好。” 谢疾:“什么好?” 随之游:“没什么。” 随之游望着擂台上的谢疾笑了下,却陡然喊道:“算了,不玩啦!” 谢疾疑惑地看过去,手中剑直接刺穿洛千云肩膀,“什么?” 下一刻,随之游直接祭出剑来,直接踩着剑刃腾空而起,数道剑意如雨落下。 “鹿淞景,出来挨打!” 第95章 第 95 章 “鹿淞景, 出来挨打!” 娇俏女声落下的一瞬间,整个擂台瞬间一片哗然。 这是在做什么?如今魔宫亲临擂台的情况下难不成还有敢来捣乱? 众门派弟子与看客望向那道声音的主人,却见女子红衣黑发, 踩在剑上,金色剑影似雨线般围绕在她周身,身后蓬松毛绒的白色尾巴晃悠着。 他们立刻发觉, 这是四强之中的合欢宗弟子——孟兰勋。 如今逍遥宗与他们宗门的比试还没结束, 她为何突然打断比赛, 口中所唤的鹿淞景又是何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们议论纷纷之时,一道身影却陡然飞出。 他身穿斗篷,面具覆面,背着一柄奇怪的剑, 踩在飞剑之上竟是直接应战。 这……这不是那散修无名吗? 那这孟兰勋到底急什么啊?他们等会儿不就有比赛了么?为何偏偏这个时候中断逍遥宗弟子的比试? 然而众门派弟子们议论之声再大,那至高处的魔皇与众魔侍居然丝毫没有下令阻止的意思, 维持擂台秩序的大能们便也只是做壁上观。 一时间怎么猜的都有, 有说是两人积怨已久,刚刚在擂台后方便已经按捺不住了才气急败坏直接要打起来。 有说逍遥宗与合欢宗另一弟子的比试还没出结果, 如今该如何是好? 还有人说是赌场众人都在押逍遥宗弟子,眼看着要输了,特意让另一场比试的二人捣乱的。 那擂台周遭擂鼓几声, 黑色法印瞬间从底部升上,硬生生将还在比试的洛千云与谢疾送离擂台。 临走前,谢疾还不忘拔出剑来把血蹭在受伤的洛千云身上。 鹿淞景与随之游都没有打算在小小的擂台之中, 两人踩在剑上, 腾飞云中,两道剑意直直冲对方逼过去,将整个天空炸出来一大片火星。 随之游饶有兴致地抬起一条眉毛, “不错,还是有些进步的。” 鹿淞景昂起下巴,笑了声,“自然。” “那这一招呢?” 随之游直直竖起手中的剑,搅动起来周遭流云,电光隐约从云中闪现,紧接着汇聚成巨大的云气。 “轰隆——” 雷声震耳欲聋。 鹿淞景左手两指一点绿光,沿着剑柄从流到剑刃,似水一般晶莹。 顷刻之间,整柄剑都冒着森森的绿光。 鹿淞景持剑,飞身迎向云中,似鹰隼一般与剑同身。 剑尖与云相触的一瞬间,细微的电光陡然倾泻流出,又被剑尖的绿迅速吞吃。云中似有千万斤重的剑意压得鹿淞景骨头胜寒,面具上有了裂痕,汗水从额角流下。 少顷,所有电光尽数被剑吸入其中,沉重巨大的云轰然散去。 鹿淞景穿行其中,剑与身子齐平,风声于耳边响起。 趁着她剑意散去,云雾未消,长驱直入! 他的精神十分专注,眼神锐利却也冷,森绿的剑划破长空! 鹿淞景还未飞出云雾之中,却变故突生! 一道红色的身影快得仿佛一抹鬼影,下一刻,身影已咻然站到身前,抄起剑挥砍过来。 “当啷——” 森绿的剑长鸣一声,似在怒吼,又似痛呼! 鹿淞景瞬间虎口发麻,冷冽肃杀的寒意顺着剑将他整个臂膀都要冷凝住一般,强大的力量冲击得他喉头腥甜。 他咬牙抬头,她却已经开始再次挥砍了起来。 鹿淞景不敢耽误,硬生生将血逼回去,紧紧握剑格挡。 “当啷——” 两剑相撞之声响彻整个擂场,火花四溢之中,灵力剑意相互攻击的余威将在天空之中炸开无数次。 随之游看着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怎么还这么老实,对方出什么招你就做什么回应?” 鹿淞景嘴角已有血迹,身上汗如雨下,薄唇被咬得苍白。 她陡然收起力道,再次挥砍下去。 “当啷——!” 鹿淞景再次格挡。 随之游笑起来,“既然修剑,既然入道,怎么还老是跟着别人走?” “当啷——!” 随之游又说:“看来你至今还能老老实实砍木桩,不错。” “当啷——!” 随之游摇头:“你这剑是三柄剑融成了一柄吧?能量果真无穷。” 随之游挥砍数次,鹿淞景也数次格挡,但每格挡一次便往被逼退几步,面色也愈发难看。与此同时,她的嘴巴也停不住了似的,在他耳边说着话。 “当啷——!” 随之游仿佛说够了,最后一次挥砍被格挡后,她直接飞身倒起挑下他手中的剑,直直刺中他胸口往上几寸。 剑从空中坠下,鹿淞景无力倒在飞剑之上,脸上覆盖的面具也应声离开,露出他一张苍白脆弱的脸。 随之游拔出剑来,他胸口血液喷溅飞出。 “打到最后,还是被我带着走,给你一朵云你就想打破,不知道绕开么?挥砍你也只知道硬接,什么天选老实人啊,打架哪有这么多规则,能杀就完了。”她提着剑蹭了下他衣服,道:“懂了吗?” 鹿淞景呕出几口血,却仰着脸对她笑了下,黑漆漆的眼眸濡湿,“懂了。” 他道:“我认输。” 随之游轻哼一声,道:“剩下两场还用么?” 鹿淞景又是笑,仰着脸像只可怜的小狗一样,摇摇头,“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行。” 随之游点头,接着一把薅起他的衣领,大摇大摆飞到擂台中间。她将他扔在脚边,把剑往地上一插,喊道:“大家,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宣布个事!”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巨大的云镜上浮现出他们的脸,贴心地让所有人都看清如今的情况。 但在鹿淞景面容浮现的一瞬间,逍遥宗众弟子面色皆有变化,连洛千云也下意识看向了坐在云头之上的逍遥宗掌门季鹤闲。 鹿淞景有些无奈,“师傅,也没必要。” 随之游踹了他一脚,“站起来,好好说!到底谁欺负你了!你师祖也在——” 她随手一指。 鹿淞景下意识看过去,看见谢疾的身影果然在擂台看客之中,负手站着。 他冷冷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半分撑场子的意思。 随之游又继续伸手往上指,“你看校长也在呢,就在上头,好好说话!咱不受这个委屈!” 鹿淞景又跟着她手指看过去。 只能看见至高之处,魔宫众魔神巍然矗立,缭绕云雾之中,只能隐约看见坐在最核心之处的人衣角飘摇。 鹿淞景:“……” 他一时间感觉到了尴尬,却还是站起身来,理了下衣服,神情严肃起来。 鹿淞景口中念决,森绿的剑瞬间飞到他手中,他道:“方才打断比试事出有因,望各位见谅。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趁着如今魔界众名门弟子都在,向魔界众人揭露逍遥宗掌门季鹤闲的真面目。” 随之游听得十分不得劲,感觉太坦诚直接,反而少了气势。 果然,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擂台下所有人都发出惊呼与议论之声。 一道人冷笑着传音:“合欢宗与逍遥宗积怨颇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你说你要揭露他,可是你刚刚跟那合欢宗弟子在天上纠缠许久,你不觉得你的立场太奇怪了?根本就是你姘头吹枕边——” 那道人话音未落,身后却已闪过一道白色身影。 玄色剑刃陡然穿刺而出,血液四溅。 众人惊呼叫起来,那身影却已经消失了。 随之游:“带节奏的,我让人把他禁言了,别在意。” 鹿淞景:“……啊?” “我与他的事情并不重要,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更重要不是吗?”随之游挑又按住他的肩膀,朗声道:“我本是合欢宗弟子,于前段时间无意中救下来这名叫做鹿淞景的人,他当时周身魔气缠绕,身体内却同时有魔丹与灵丹。”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是不是你自己感受错了?” “半魔半人最多也只有一颗内丹,绝无可能!” “你是不是想说这是逍遥宗做的?” 质疑声四起,她也不在意,反而是冲着逍遥宗的方向道:“季鹤闲,都这样了,怎么不说点什么自证清白?” 云头之上,季鹤闲看都没有看她,话音虚无缥缈,“毫无根据的东西,为什么要反驳。” 他的确是拿捏住了她根本没证据,手里最多有个鹿淞景当人证。 随之游昂着脑袋,笑嘻嘻道:“那逍遥宗掌门是打算让我说下去么?可以,我当时也觉奇怪,便直接收留了他。但这时,我却又发现他运转的功法竟很似我们合欢宗的心法。” 就在这时,合欢宗长老的传音袭来。 “当年,就是季鹤闲带人偷走了我宗半部功法!” 然而擂台之下的看客们与门派弟子们好像并不吃这套,只因为两个宗派确实不对头,平日里嘴对方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这下子又是一大片质疑之声。 宣称一切毫无根据的季鹤闲却突然说了话,“你就打算靠着这个来这里问罪么?” 随之游笑起来,“不是,我是说个前情提要。” 季鹤闲:“……什么意思?” 随之游道:“你不会以为我真打算老老实实先把事情说一遍,然而等你来问我要证据,我拿不出来,最后黯然离开又去搜集证据潜入你们门派之类的吧?” 她握剑飞身,踏上虚空,身后数柄剑影散发着冷光,直冲他而去。 随之游道:“等你快死的时候,自然什么都会说了,不是吗?如果你不说,我也不杀了你,顶多挨个杀了你的门派弟子,总有怕死的。他们都不说也没事,那就杀光了,找到你们门派老巢再找证据佐证这一切。” 她办赌场都累死了,哪有心事整个铁证如山,证据这玩意儿,先上车后补票也差不多。 季鹤闲似乎气笑了,“真是猖狂无知,不愧是合欢宗。” 他周身墨色缠绕,于转瞬间化作千万点墨,刺向飞身过来的身影! 第96章 第 96 章 眼看着两人马上就要擂台之上打起来,魔宫终于下令要镇压的姿态。 但下一刻,一道白色身影陡然落在擂台之下,将手中剑往地上一插。几道金光瞬间化作一道巨大的保护罩,硬生生罩在随之游与季鹤闲周身。 高空之处,一道飘飘摇摇的声音响起:“这是何意?” 是裴澹的声音。 谢疾身后几道剑意发出怒吼之声,整个擂场瞬间被一股寒冷的威压压得生生发出任何声音,几个靠近的魔侍顷刻之间跪在地上呕出血来。 他感觉安静了些后,才道:“她要打,让她打。” 裴澹道:“你倒是觉得你能一直为她兜底吗?” 谢疾微微挑眉,“我不能,你能?” 他又道:“你是魔尊,但与她何关?” 裴澹冷笑一声,“那你呢?她本已转世,你又算得上什么身份?” 谢疾:“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裴澹:“……你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重。” 谢疾唤出剑来,径自飞起,空中白衣纷飞的身影瞬间消失。几乎有在转瞬之间,直直穿过至高之地,被众魔侍保护跟随的人群中。 下一刻,他的身影便已浮现在裴澹面前,几道剑意直冲裴澹而去。 裴澹立刻结印抵挡,漂亮的脸上浮现诧异,“疯子,现在整个魔界都在看,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居然现在就想动手?” 谢疾握着剑,负手而立,“我帮她护法,是因为我是她师傅。” 他顿了下,黑眸中反而浮现出诚恳来,“我对你动手,是因为我不是你师傅。” 裴澹:“……?” 谢疾身影瞬时消散,顷刻间,便已经出现在裴澹伸手,扶着他肩膀一剑捅过去。 血液四溅之时,裴澹直接攥他的剑刃以血唤出魔物,神情也冷了下来,“谢疾,你不会以为上一次你能赢吧?” 谢疾沉默了下,有些疑惑,“啊?” 他那冰冷淡漠的脸上此刻诚实地展现着他的心理活动:难道不是吗? 裴澹:“……” 而天空之下的擂场同样也打得如火如荼。 无数墨水洋洋洒洒落下,却又似在水中一般逸散成如纱雾般的轻柔。 随之游侧过身,那如纱雾一般的墨汁便翩然从眼前擦过,吹起额上黑发。她再次迅速闪身,握剑反手砍碎几滴墨汁,盯着季鹤闲笑,“水挺多啊你。” 她话音不大不小,偏偏是能让众修仙人都听见。 原本吵闹着的声音瞬间安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更大的声浪与笑声。 季鹤闲显然被她这一句话气得动了怒,周身墨色的水雾更为浓重,强劲的灵力从体内迸溅而出,风声大作,斗篷直接被灵力所绞碎,露出身下墨色的门派服来。 他低声道:“这般下流龌龊的话,果然也与你们合欢宗如出一辙。” 季鹤闲两手捏决,几丝黑色丝线从眼球浮现,随后染黑整个眼球,显得十分可怖。 随之游啧了声,“本来长得还行,现在长这样我就不留情了啊。” 她话音刚落下,陡然听见鹿淞景打过来的神识道:“师傅!不可直视他,他已掌握搜魂之术,可窥探神思,并以体内魔丹造幻境!” 随之游扬起一条眉毛,“真的吗?我不信。” 鹿淞景话音更急,“师傅!我之前便中过!” 随之游心意已决,飞身过去三两下挥出剑意砍断几道攻击,直接抬眼与远处的季鹤闲对视。在对视的一瞬间,她立刻嗅到一阵淡淡的墨味,那味道愈发浓重,熏得她意识混混沌沌起来,脑中似有什么东西游动。 她半点也不慌,也并不运气与脑中那道力量对抗,反而直接坐在了剑上悬在半空中。 随之游问道:“怎么样?看得到我想什么吗?” 季鹤闲皱起眉头,面色愈发难看,“你——” 随之游:“你是真的能看到还是假的?要不要说说你看到啥了?” 随之游:“怎么不说话?要不要跟我对对答案?” 季鹤闲怒喝道:“闭嘴!” 随之游眨眨眼:“我又没说什么,不过是用力想你脱了衣服是怎么样而已。” 季鹤闲显然已经受不了这一番调笑,暴怒起来。 可惜随之游也不太受得住这么插科打诨了,觉得他实在无趣,提着剑飞过去,“你这人,这么经不起逗弄,合欢宗宗主怎么会看得上你?” “如此张狂,简直不像话!” 季鹤闲一开口就是老炮灰了,毫无新意,两手再次结印,身后墨色魔力翻涌如浪潮。 随之游感觉他这技能前摇实在太长,直接飞到他面前,扶着他肩膀捅向他胸口。季鹤闲瞪大双眼,黑色血液源源不断从口鼻之中流出,“你——” “没劲。”随之游拔出剑来,感觉合欢宗宗主品味真的挺一般,这人急起来也闷得要死,“招不招,不招下一剑就是你的内丹,再下一剑就是魔丹了。” 她手中灵力扶着他的肩膀深入,表情还有些诧异,“你这人,挺能缝啊,身体缝了五六个魔丹。” 季鹤闲好像结束了读条,身体骤然裂开,又迅速长出无数似魔物一般的肢体,与此同时,他身上散发出浓重却紊乱的魔气。 随之游迅速闪身躲过一击,道:“真就缝魔之时啊你。” 季鹤闲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含糊起来,“本想手下留情,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冥顽不灵。” “打不过就说打不过,没必要这样找补。”随之游一手结印唤出金色符文迅速抵挡他的挥出的攻击,又道:“就你这个性,合欢宗宗主是真的爱你,你要在我手上,我三天就给你弄死了。” “不要再提她了!” 季鹤闲,不,是这身体犹如无数魔物拼凑的怪物怒吼起来。 随之游挑起眉毛,“为什么不让提?我觉得你狼心狗肺啊!抛开事实不谈,她对你这么好,宠着你,让你锦衣玉食,爱你,还让你练合欢宗的心法,结果你却这么对她?把她的弟子收买带走,还抢走人家心法?还叛出合欢宗?你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吗?” “将我囚于门派之中,将我当做器具一般对待,这叫好?畜生不如!”怪物伸出巨大的臂膀狠狠朝着随之游的方向挥过去,迅速砸碎一大片建筑。 随之游诧异起来,“但是这里本就是弱肉强食,你打不过有什么办法?屈服人家又怎么了?那不是你自己没用?” “既然你说弱肉强食没错,那你们合欢宗不就活该被我毁掉吗?怎么你们合欢宗还来敢问罪我拿走你们心法?”怪物季鹤闲立刻揪出她逻辑问题反问道,却在逼问出瞬间意识到不对,果然,擂台之外一片哗然,合欢宗门派弟子更是面上一片喜色喊道:“他承认了!他练的就是合欢宗的心法!” 而些许逍遥宗弟子面色难看。 季鹤闲意识到中计,立刻找补道:“合欢宗心法,有什么稀奇的,早些时候谁不能练?” 随之游灵巧地躲过,“谁想激怒你了,是你自己沉不住气懂吗?” 怪物季鹤闲怒气更甚,但是似乎已决意沉默,转身用着各种术法攻击随之游。 随之游身姿灵活地躲着他的攻击,逐渐有些力不从心,面上冒出虚汗来,却还扯着笑道:“你现在这样真的好笨重,要不然变回人形吧?起码长得好看点。” 她不仅躲闪的动作没停,嘴巴也不闲着,“你这人真的好闷啊,一句话不说,行欢好之事时不会也是埋头猛干吧?” 对方显然不想回话,她便又长叹一口气,“啊对不起,刚想起来宗主跟我说过,虽然你看着无聊,但是在某些方面还是大胆至极的。不过我说,你们都除却巫山不是云了,那就床头打架床尾和呗?何必非要自立门派出来呢?” 季鹤闲周身魔力更上一层,几道术法直接将还在原地口嗨的随之游击飞几丈远,她瞬间撞在地上,面色煞白地呕出几口血。 他伸手从虚空中唤出几道魔力充沛的攻击,朝着她狠狠投掷过去,“垂死挣扎,真是可悲。” 随之游一点也不生气,用袖子擦了擦嘴上的血,笑道:“你装什么呢?又不是没和宗主搞在一起,我只是说出来你就急了?” “闭嘴!我至今元阳还在,你以为你这般话语可以侮辱我么?!” 季鹤闲终于要被逼疯了,再次暴怒着喊出口。 他喊出口后,意识到自己居然再次被她牵着走了。 随之游以剑支撑着身子起来了,拍了下身上的灰,“你小子,还挺能忍。” 她一转身,朝着擂台喊道:“大家听到没有,他是处男!处男练合欢宗心法!你们听听,多好笑啊!” 季鹤闲立在原地,一言不发,手臂微微颤抖。 擂台一片哗然,许多逍遥宗弟手结印唤出金色符文迅速抵挡他的挥出的攻击,又道:“就你这个性,合欢宗宗主是真的爱你,你要在我手上,我三天就给你弄死了。” “不要再提她了!” 季鹤闲,不,是这身体犹如无数魔物拼凑的怪物怒吼起来。 随之游挑起眉毛,“为什么不让提?我觉得你狼心狗肺啊!抛开事实不谈,她对你这么好,宠着你,让你锦衣玉食,爱你,还让你练合欢宗的心法,结果你却这么对她?把她的弟子收买带走,还抢走人家心法?还叛出合欢宗?你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吗?” “将我囚于门派之中,将我当做器具一般对待,这叫好?畜生不如!”怪物伸出巨大的臂膀狠狠朝着随之游的方向挥过去,迅速砸碎一大片建筑。 随之游诧异起来,“但是这里本就是弱肉强食,你打不过有什么办法?屈服人家又怎么了是灵力紊乱从此丧失心智吧? 鹿淞景话音落下,擂台外的看客已有人大呼出声。 “难怪!难怪逍遥宗弟子平日极少离开逍遥宗!” “原来是这样,我说为什么他们从来打完架就走!” “这季鹤闲也太畜生了吧,怎么能把人身体折腾成这样?” 鹿淞景将剑立在地上,笑起来,阳光下,他的黑眸里透着点灰,“你们要想清楚,如果这一刻,你们为了害你的宗主出手可不一定能让他活下来,而且还要冒着爆体而亡或是灵力紊乱的危险。” 那兴冲冲的一群逍遥宗弟子此刻面上终于浮现出些犹豫来,其中一个弟子喊道:“可是,若是宗主身陨,我们逍遥宗又该和如何从?” 鹿淞景像是欣赏着什么一样,看着他们的表情,又回头瞥了一眼随之游。于是他回过头,再次看向他们,问道:“为什么问我呢?这不是你们该思考的事情吗?你们现在是要往前走,奋力一搏救你们的宗主呢,还是想要彻底摆脱逍遥宗另谋出路呢?” 这一刻,随之游终于明白了他方才那一瞥什么意思。 好家伙,这是在抄袭她呢! 不过随之游向来不在意这件事,只是看着仍呆站着的季鹤闲,问道:“什么感觉?大掌门?” 季鹤闲抬头看着她,如同再次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一般重燃怒意开始攻击。 随之游朗声喊道:“季鹤闲,你叛逃合欢宗偷取心经若是为了报仇,我今日绝不会来找你麻烦。但可惜你罔顾弟子意愿,竟将他们搞成这般人魔混杂的模样!如今你自己亲口承认,整个逍遥宗都是人证,你休想再狡辩!” 她话音落下,祭出剑来,那不再遮掩的寒冷剑意万千星芒砸落,顷刻间将还想奋力一击的狠狠钉在地上。 他四肢抽搐着,恨意滔天,无数血液冒出,却再也没说出一句话。 随之游道:“你恨她,你也变成了她,挺有意思。” 她说完后,唤出飞剑,飞到天上开始演讲:“如今逍遥宗种种皆尽于此,合欢宗与逍遥宗恩怨如何与我无关,本人讲究的就是一码归一码,你们两派是要合并还是干什么是你们自己的事。反正这事你们引以为戒,再有此种事情我必肃清之!对了,忘了自我介绍:白衣服,黑头发,我叫随书记你们记住!我站在这里,你们做什么小动作我都看得——” 随之游话还没说完,陡然感觉灵田之处迸发出一股暖融融的力量,淡淡光芒浮现在身上,狐狸耳朵与尾巴尽数消散。但那暖融融的气息却越发躁动着,逐渐蔓延到四肢,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骤然之间电闪雷鸣。 我超,要飞升了? 而另一边,至高之处的观景台处已是一片狼藉,无数魔侍重伤倒地。 谢疾与裴澹两人身上伤痕累累,血染全身。 谢疾攥住裴澹的脖子,跟杀鸡一样准备把剑捅进他胸口,却陡然听见几道雷响。 他怔了了下,松开手一脚将裴澹踹远,但下一刻,满身是血的裴澹身后便又迅速爬出无数魔物开始咬上谢疾。 谢疾眼眸中戾气沉沉,“滚。” 裴澹呕出几口血,昳丽的脸上满是恨意,“你以为你先动手,便能说停就停吗?谢疾,第一次是阿游来了,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你。如果不是你,我——” “裴澹。”谢疾打断了他,认真道:“她要飞升了,玉碟还没销毁,你再拖着我,她会被发现。” 裴澹怔住,艰难从血泊中起身,两指捻在一起,面色陡变:“为什么玉碟还在?你就是这么给她兜底的?” 下一刻,他一挥袖子,两人顷刻之间出现在擂台边上。 擂台之中,随之游静坐在剑上,几道天雷歘然落下,劈砍在她身上。 裴澹结印想要施法抗住一道天雷,谢疾飞过去,想要立刻毁掉她身上的玉碟。然而偏偏就在这一刻,天空骤然放晴,一道金光打下,仙乐齐鸣,仙鹤祥瑞皆奔赴而来。 谢疾:“阿游!你——” 随之游直接飞身抱住谢疾,两腿夹在他腰间,狠狠用脑袋撞了下谢疾脑袋,语气兴奋:“师傅我要飞升了!我要飞升了!终于!我要有大编制咯!” 谢疾:“什——” 什么大编制?在说什么? 谢疾就恍惚了半秒,结果偏偏是这半秒她便已身影消散,随着金光而去。 谢疾:“……!” 第97章 第 97 章 随之游登上天梯之后, 率先感觉到的便是自己周身弥漫着厚厚一层的云雾。云雾之外,仿佛有千万道视线凝聚在自己身上,但仔细探寻过去, 竟又找不到。 而这一切场景自然是纳神殿内云镜中所展现的。 众神纷纷望着云镜中神色自如的女子, 心中各自都有了些小心思,但却谁也没有戳破,只是暗自思量着。 凡登神之人渡劫的景象都会在云镜中呈现, 他们自然是窥见了她受雷劫时的景象,自然也看见了当时的场景。 在攒动的人中, 裴澹与谢疾赫然在列。 如果说裴澹是恰巧在列还好说, 可谢疾在那里确实很不合乎道理的。 谛垣神君其秉性是为很多神仙都知道的, 除非是一般神难以对付的伏魔斩妖的大任务落在了他身上, 他是极少出宫门的,更别说下凡了。 这多多少少有些蹊跷了。 有一些机灵的神,自然是将事情早早报给了天君, 等候定夺。毕竟如今她已走过登神天梯, 马上要到纳神殿, 紧接着便要去大殿听封了。 消息传到天君那里时, 天君正在跟紫薇星君下棋。 听到消息时, 他面色如常地把人挥退了才开始发火。 人暴怒的状态好像就那几个, 成了神自然也是不能规避的, 无非就是怒喝完开始自言自语,紧接着抓着人肩膀开始大力摇晃, 家里有点钱的就开始砸东西。 天君走完了一系列流程后,看见紫薇星整个人趴在桌上,大半个身子盖住了整个棋盘。 天君更生气了,“面对如此荒唐之事, 卿在做什么?” 紫薇星君坦诚道:“天君方才不是说您这步棋下得极好,臣便想着无论如何得把着棋局留着回去钻研。” 他这话一说完,天君心里那气儿消了些,还是忍不住道:“未尝见过一个神竟如此罔顾上意,包庇他人!教他做的事是当做了耳旁风!” 紫薇星君连连点头,应和道:“天君陛下,只是这事多少有些蹊跷,谛垣神君做事向来铁面无私,如今怎么会拖延许久以至于这随书记都能登神了呢?” “他此次下凡时间许久,本剧便早有怀疑,直接去了地府亲自去查。”天君拂袖,冷笑道:“本想静观其变,未尝想过,他竟真的早已有了二心。左右不过一个便宜弟子,却还真如此护着,连本君的命令都敢违逆。” 紫薇星君寻思了下,没敢继续问。毕竟谛垣神君若是真动了心思,打肯定是打得过的。这事儿说出来估计只能让天君更生气,还不如就不说话,少说少错。 天君却并不打算放过他,问道:“谛垣神君既然已有异心,卿觉得当如何?” 紫薇星君:“臣愚钝,但臣觉得事态并没有陛下想得那么严重。” 天君摸了下下巴的胡子,“此话怎讲?” “陛下莫不是忘了,这随书记本就非一般人。”紫薇星君酝酿了下,道:“她既然前世能杀夫证道几次,这岂不是说明她极擅笼络人心?而谛垣神君如此冷心冷情之人,在上次她飞升之时坚持维护她,如今更是违逆命令护送她再次飞升,这在小神眼里看来,比起有异心更像是动了凡心。” 天君道:“紫薇星君的意思是?” 紫薇星君道:“不如天君陛下干脆成人之美,正好随书记一心想成神,不如收归麾下,又能以此让谛垣神君欠您一个人情……哦,还有,衍衡帝君前不久旧疾复发,如今沉睡不醒,虽然早已失去了人间的记忆,但日后苏醒难免与这女子有牵扯,不妨提前做了这桩美事断了这意外的可能性。” 天君沉吟几秒,许久也没说话。 紫薇星君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的动静都缩小了。 天君却突然笑起来,拍他肩膀,“妙哉!好主意!” 紫薇星君跟着笑,松了口气。 没多时,门口传来一声通报。 “谛垣神君请求觐见。” * 谢疾没多时就被通传进去了。 天君坐在主座上,面色沉沉地望着他,“谛垣神君,你可知罪!” 谢疾道:“知罪。” 天君道:“随之游前世罔顾人伦,多次杀夫证道,本应永不超生。谁曾想阎王竟因一己之私放过,如今他已领罚。” 谢疾没想明白,他跟自己说这个干什么,但是想到现在这个情况,还是没问。 天君又道:“倘若她今世一心向善也就罢了,却仍四处惹事,恶意杀生,扰得许多门派鸡犬不宁。本君让你将她除之,你竟包藏祸心将她保下,跟着他乱闯魔界,是想整个五界都乱掉吗?” 谢疾沉默了下,“这件事裴澹,啊,魔君已经准许。” 天君怫然大怒,“他允许了你们就可以这么乱搞?你是神不是魔,你不归他管!” 谢疾:“……魔界也不归你管。” 天君:“真是反了!如今你违逆本君的旨意,居然还敢出言不逊?!” 谢疾:“……” 这哪里出言不逊了。 谢疾不懂,谢疾不说话。 天君开始了单方面的爆炸输出,一如既往从他如何熬过籍籍无名的年岁,几次渡劫为苍生付出了什么,又讲起来管理天庭的不容易,又说谢疾本是五界之中最强最有期望的神,怎么能这么自甘堕落。 谢疾:“天君,谛垣知罪。” 别念了,他犯困了。 谢疾又道:“谛垣愿意领罚,但阿——随之游她早已转世,在修仙界纵然行事鲁莽却只是为了肃清门风。况且,既然以此道可证道飞升,岂不是证明纵是天道也不觉有何问题?” 天君定定地看着他,仿佛终于说累了一样,身体瘫倒在座椅上。 他道:“谛垣神君可是觉得你神力高强,本君甚至是这天庭能任你拿捏?” 谢疾的手握上了剑鞘,偏偏这时,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响起。 他抬起头,却见两枚神界玉牌浮现在面前。 天君扶着额头,像是很疲惫,又像是很无奈,“你不就是心心念念想要保住她么?既然如此,本君也不愿意当这坏人。赐你们在天界大婚,成婚后,你们夫妻同体一心,共同效力于我天界,这不难吧?” * 随之游跟这金光走到了一处神殿,众神目光奇怪地望着她,她也奇怪地回望过去,望得他们各自低了头。 神殿门早已打开,殿内金光闪烁,云雾缥缈,许多身影似在其中又似没有。 嗨呀,不愧是神殿,这气派,这风度。 随之游面上不显,心里已经开始搓手了。 唱喝之声传来,宣她进殿。 随之游感觉还有点新鲜,大摇大摆走进去了。 “咔嚓——” 神殿大门合上。 接下里的流程,按理说应该是封神了吧?她还有些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人刚走进去,便感觉到几道金光朝着自己打过来,将自己瞬间按在了地上。 随之游:“……?” 草,这啥意思,关门打狗吗? 那若有似无的身影都现形了,众神矗立在她周围,一道巨大的圆柱之上设有了座位。 主座上的人声音威严:“随之游,你可知罪。” 随之游:“……?”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啊?” 那人又道:“你前世肆意杀生,屡次杀生证道,不知悔改。如今在修仙界也毫无管教,屡次搅乱门派,闹得修仙界鸡犬不宁。而你师傅,谛垣神君谢疾,为你阳奉阴违,利用神君身份包庇你的罪行。” 随之游听前面的话还觉得有点好笑,听到后面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下一刻,她胸前浮现出一枚泛着金光的玉碟。 威严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枚玉碟便是最好的证明。” 随之游:“……” 这段时间又是打假赛又是搞赌场给忘了,这玉碟还在身上呢! 完了,好不容易上岸,政审没通过,大编制没有了! 随之游感觉自己的心顿时碎了,痛,太痛了。 她心酸至极地问道:“所以要怎么样?把我再扔到轮回道里吗?” 请佛容易送佛难。 上次她没踏进门就算了,这会儿她人已经在这儿了,难不成还是能轻松被打发走的? 随之游的手摸上剑鞘,昂着脑袋看他,又道:“你这椅子能调得矮点吗?我脖子酸了。” “如此执迷不悟,枉你师傅还在为你求情。你要知道,无论功过,既然你已上了登神天梯,从纳神殿来到这里,你这大道已证成了。本君自然是不会奈何你的。可是谛垣神君为你所犯的数条戒律可是实实在在的,他已来请罪,甘愿受罚。” 那道声音继续这么说。 随之游愣住,无论是她被拿软肋威胁这件事,还是谢疾这种人居然能成为软肋这件事,都让她大为震撼。 她许久才道:“那你不也说了,他都自愿受罚了诶!你怎么还来为难我!” 那声音似乎被她这理直气壮的话噎了下,好一会儿,两道泛着光的玉牌浮现在她面前。 “你性子如此轻浮,朝三暮四,若是在天界不知道要生什么乱子。但既然这一世你既然再次成功登神,想必有过人之处。不过以防你再生滥杀之心,本君便给你一个考验,那便是与谛垣神君成婚,让他来教导你约束你,共同为天庭效力。也为此,特意免除谛垣神君的罪罚,从此你们便双身一心,一损俱损。” 随之游:“……?” 这啥,招安?联姻?契约? 不是,接下来的展开难道不是他们吵起来,然后她一怒杀穿天界吗? 为什么突然把谢疾跟联姻对象一样扔过来了啊! 谢疾呢!你说话啊!你人在哪儿啊! 第98章 第 98 章 阎王殿内。 阎王面色不虞地看着谢疾,“谛垣神君有何贵干?” 谢疾道:“听说你被打了。” 阎王:“……然后呢?” 谢疾又道:“你招了多少?” 阎王:“……” 这么久不见,谢疾怎么还是这么招人烦啊? 阎王翻了个白眼,“你放心,就凭着仲长这层关系我就不可能说太多的,你请回吧。” “不,我还有事。”谢疾眉眼微蹙,俊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些犹豫,“天君让我与阿游成婚。” 阎王:“……?” 他大为震撼,恨不得马上跑出青丘把仲长狸踹醒,但下一刻还是反应过来问道:“是为了让你制衡她么?” 谢疾点头。 阎王道:“那你们还是小心点罢,他这天君虽然脑子不算灵光,但歪门邪道不少。若是存心针对你们,你们怕也是不一定讨得到好果子吃。” 他说完又意识到不对:“等下,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谢疾道:“你是治山的朋友。” 阎王:“……啊?” 谢疾道:“你曾说,他老是为了阿游来烦你,所以我为阿游来问你也没什么吧?” 阎王:“你他吗脑子有病吧?我是他朋友又不是你朋友,而且我为什么非要给你们当爱情路上的踏脚石啊!” 谢疾拔出剑来,“不可以吗?” 阎王看着明亮冰冷的剑锋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感觉到十分荒唐,无法理解随之游身边这帮子神都是什么脑袋。 他十分屈辱道:“行,你说吧。” 谢疾收回剑,问:“我不知道阿游会不会介意与我成婚。” 阎王:“她想必是不会的,反正她习惯了我猜。” 谢疾:“……也是。” 阎王又问道:“不过我反而要问你介意不介意,即便你们成婚,你终究也不可能与她诉衷肠不是么?最终你们也只是空有一场婚礼,本质上还是当师徒,这样你也能忍受吗?” 谢疾望向他,面色清冷,话音平淡:“忍不得,也忍了这么久了,无妨。” 阎王无言,默了几秒才又说:“既然你要与我聊这种事,那我便要问了,你是何时心悦于她,又是为何愿意为她做到这种地步的?我以往也问过仲长,只是他说话实在是真真假假,反而让我难以琢磨。” 谢疾道:“他说了什么?” 阎王回想了下,道:“呃,他先是鄙夷了一番人,说只有人才有各种理由,他们这些妖怪才不在乎为什么,只要够好玩够开心就好了。” 他道:“所以你的回答呢?” 谢疾沉吟了下,“不记得了。” 阎王愣住,“哈?” 谢疾道:“相伴太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无法坐视不理她扎不好的发髻,闯出的岔子,还有招惹的乱七八糟的事情。重要的是,剑出鞘无血不归,世无敌手则堪折,恰好我与她都能致对方于死地。” 阎王:“……你说话怎么跟仲长一样让人听不懂。” 谢疾:“看起来你也没什么用,走了。” 阎王:“你有病吧!” 他骂完之时,谢疾早已御剑离开了,这让他更生气了,怒批了几天折子。 * “所以你觉得仅仅是成婚了,我就能被管住吗?” 随之游问道。 她话音落下时,明显感觉周遭那些浮动摇晃的人影似乎躁动喧哗了起来,但所有动静都如在被水域亦或者其他阻隔了一般变得模糊。 随之游并没有等他回答,又问道:“你们是不是忘了啊,我第一次被你们宣判不得飞升时,就是因为杀夫证道诶。啊,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好儿子,江危楼是你儿子吧?也是被我亲手杀掉的。你觉得我嫁给了我师傅,他就真的管得住我么?” 天君道:“所以你是想说,你要继续接受封神,然后让你师傅受罚吗?” 随之游道:“当然不是,只是我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你师傅包庇于你,阳奉阴违,本应受罚,只是本君爱才心切,不愿让你们师徒二人再经磋磨,望你们改邪归正为天庭效力,造福苍生,才出此下策让你们戴罪立功罢了。” 天君的话音中带了几分循循善诱,仿佛真如一个身在高位却很好说话的长辈一般。 随之游道:“但他是我师傅,按照你们这些神的观念,这难道不是□□之事么?” 天君朗声笑道:“杀夫证道几次的人竟然会在意这种事吗?” 随之游道:“我当然不在意,我只是觉得你们真的蛮可笑的。我在修仙界之时,上至天道,下至同门,所有人都口口声声训斥我必须遵循礼法,遵循规矩,杀夫证道更是连飞升也要被打下地府不得超生的。原来只是我还未成神。一旦成了神,大不敬原来也没什么,人伦更是不值一提,杀夫证道好像也只是前尘往事可以谅解了。” “礼法与规矩自然是重要的,但即便是律法之外也要讲情理不是么?”天君顿了下,又道:“正如道法变化万千,怎么可能凡事都是一成不变的呢?神也好,修士也罢,各人都有各自的道,你此前行事的确不妥,但如今既然已从纳神殿出来,那我们就不拘一格降人才嘛。” 随之游:“……” 她想了几秒,合掌大笑,顿悟:“我懂了,你的意思是你们这些神的本意都是好的,都是下面那些道听途说的修仙者执行出了问题对吧?” 天君第一次听见这话,觉得十分有道理,便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随之游道:“所以你们现在的意思是,要不然我乖乖跟我师傅成婚,让他监督我,然后我们俩一起给你打工。要不然你们就拿我师傅开刀,然后再来对付我?” “我们天庭绝对不会针对谁,就事论事罢了。” 天君道。 随之游盘腿坐在地上,手掌支着脑袋道:“行,那你们总得让我和我师傅考虑考虑吧?反正现在你是铁了心也不打算给我封神,也不打算给我分个职位了是吧,给我点时间不难吧?” 天君点头,“自然,接下来你便找你师傅即可,想必他会给你安排好的。” 他又道:“三天后,本君要听到答复。” 随之游想了想,道:“天君,我还有些其他的事想问你。” “但说无妨。” 天君道。 随之游问:“江危楼是你儿子吧?” 天君:“……何出此言?” 随之游委婉道:“他看起来比你聪明,原来是随了娘亲。” 天君怫然大怒:“放肆!随之游,莫不是本君太好说话,竟让你忘了尊卑?” 随之游哈哈大笑,拔出剑来飞走了,徒留大殿内天帝暴怒的吼叫与摔东西的声音。 飞出神殿没多时,便有几个小神前来引路,将她引到了玄渊宫门前。 随之游往里面看了几眼,好家伙,琅嬛阁楼,器宇轩昂,仙宫繁华,一派富丽堂皇。 这居然是她师傅的神宫?好离谱! 她有些酸溜溜,直到谢疾来时,脸还是皱着的。 谢疾蹙眉,“怎么了?” 随之游:“没什么,感觉你被资本主义腐蚀了。” 谢疾:“……?” 随之游:“在这种地方过得很爽吧?这么漂亮的宫殿,这么多仙界弟子,这么仙气缭绕的,你过着纸醉金迷生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好徒弟在修仙界穷得买不起剑?你不对?你顾里,啊不是,你谢疾怎么会不对!我过得那么惨的时候你哪怕有过一秒心疼吗!” 谢疾直接伸出手,两指掐出她的脸,“先进去,其他的神在看。” 随之游斜着眼睛看了下,果然发现引路的几名小神都躲在柱子后偷瞄,她立刻抬起下巴甩开他的手,跟着他老实进了玄渊宫。 两人腾飞云中,没多时,一起落在一片山谷之上。 山谷之中郁郁葱葱,鸟语花香,瀑布倒悬,仙兽走动。 随之游扫了几眼,直接坐在草上道:“师傅,天君是不是也找你说了成婚的事啊?” “嗯。”谢疾应道,又问:“你意下如何?” 随之游问:“师傅,这难道不是我问你吗?” 谢疾伸手捏住她的发髻,“好像又乱了。” 随之游屁股蹭了蹭草地,背过身对着他,“对我来说,就算是成婚,就算是与师傅成婚,师傅也是管不住我的。我对这里早就积怨已久了,对他们将我打入地府之事耿耿于怀,无论如何是想大闹一场的。但是若是成婚了,师傅必定会被我所牵连不是吗?” 谢疾将她头上的朱钗拆下,纤长白皙的手指穿过她的黑发,淡淡地应了声,“反正你总是要惹出岔子才甘心。” “但是我怎么忍得下呢?” 随之游忿忿不平,“我本来也不是大度的人。” 她又转头,“师傅要是不介意的话,就成婚呗,咱们结盟,从内部进行一个策反,当大反贼,一举推翻这狗天君!” 谢疾蹙眉,拍了下她的脑袋,“别乱动。” “知道啦!” 随之游翻白眼,回过头去。 谢疾耐心地帮她梳理着头发,许久,才将她头上的发髻扎好。 他将朱钗插回去,低声道:“其实,无论如何,应该是师傅问你介不介意。” 谢疾等了下,却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动作顿了下。 又是片刻,谢疾唤她:“阿游。” 随之游仍是没有回应。 谢疾微微侧头望她,却见她就盘坐着睡着了,一时间有些失笑。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一用力,便将她的身体扶倒在他膝盖之上。 他凝眸看向枕在膝上的她,冷淡的神情柔和了些。 偏偏这时,随之游睁开了眼,直直地看他。 谢疾竟下意识偏开了视线,问道:“醒了?” 随之游:“被你膝盖铬醒了。” 谢疾:“……那你起来。” 随之游:“不,还有点困,但有点睡不着。” 谢疾:“那我带你去——” “别。”随之游眨眼,“你讲经吧,以前你讲那个的时候我睡得可香了。” 谢疾:“……行。” 他指尖光芒闪烁,□□经浮现手中,随即便念诵起来。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谢疾的声音如清雪消融,却又深邃,引得山谷之中无数仙鸟走兽闻声萦绕周遭听经。随之游并不惊讶,毕竟以前鸿蒙派他念诵经文之时,亦能吸引不少鸟雀前来闻道。她听了没两句,就开始打哈欠,迷迷蒙蒙地连谢疾的脸都模糊起来。 她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点泪水来,声音软了些,“师傅,你想和我成婚吗?” 谢疾念经文的声音顿住,望向她,喉结滑动了下,却没说话。 随之游便不再看他,而是垂落了眼睫,低声道:“如果……我早知道就好了。” 谢疾问:“知道什么?” 随之游却也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不说话了,笑眯眯的,“不过我还真没在天庭上成婚过诶,好神奇,感觉五界每处都要有我成婚的地方了。” 谢疾也笑,笑得很淡,“胡闹。” 随之游便闭眼,似乎真要睡了,谢疾便又继续开始念诵。 许久,他感觉膝上的人呼吸匀称,睡着了,才放下手中的经文。 谢疾没有望她,只是闭上眼,薄唇紧抿。 如果早知道什么呢? 是他不堪的心思,还是其他呢? 色缚于凡夫,五阴悉羁系,生能缚于物,死缚亦复然。今身至后世,未始不系缚,轮回羁缚中,数数受生死。 谢疾在心中念道。 第99章 第 99 章 无论如何, 这桩婚事最终还是定了。 若是按照凡间的道理,成婚前两人是不该多见面的,合该安心准备婚礼。但这里毕竟是天界, 再加上两人都不是十分遵循规矩的人, 因而在玄渊宫一众人忙碌之中,他们反倒是有些闲。 随之游是最闲不住的那种人,成天背着几柄剑,招猫逗狗,十分烦人。没几天, 整个天界都知道, 最近新飞升上来这个没有封号的小神很是聒噪爱惹事。 今天又是惯例从花神的园子里偷了几只花, 人刚从墙上翻下来,就撞到了谢疾。 他莲华道冠束着头发,法袍宽袍广袖, 腰封束出劲瘦的腰身, 就静静守在墙外等她。 随之游喜笑颜开地打招呼,“好巧哇,师傅你也来偷花?” 谢疾一把拎着她领子,乘风飞去, “还不走, 早就被盯上了。” “知道啦知道啦,松手嘛!”随之游好不容易才挣脱,踩着云头, “被谁盯上了?” 谢疾沉默了下,“花神那边已经给我传了好几封讯息了,让我管教你。” 他正色,“她那些花, 玄渊宫山谷内也不少,为何非要去偷鸡摸狗?” “那不一样!家里的能和外面的一样吗!”随之游振振有词,捏着花一把塞给谢疾,“给你的师傅,花是偷的,爱你是真的。” 谢疾握住花,黑眸闪烁,最后摸了下有些发红的耳朵,“有心了。” 随之游:“那师傅,给点钱花呗,我又没钱了。” 谢疾蹙眉,“我昨天不是给你了,拿去做什么了。” “赌了点钱。”随之游回想了下,又对着谢疾伸出手掰手指,“就那个赔率是这个数嘛,我心想,有钱不赚王八蛋,然后就输光了。” 谢疾:“……” 随之游:“你是不是生气了?” 谢疾:“没有,只是觉得你该改改你嗜赌的毛病了。” 随之游:“但是那里有你的那柄泉鸣剑诶!师傅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连本命剑都输了,我看你的赌瘾不比我小!” 谢疾:“……那是意外。” 两人一眨眼,已经停在了一处仙林里,仙林里果实丰硕,林荫蔽日,颇为凉爽。 随之游正想翻身上树,取几个果子下来解解渴,正想垫脚,却见谢疾两指一挥,一道剑意砍下几枚果子,落在他手中。 谢疾将它们递给随之游,“非要像猴子一样爬上吗?” 随之游擦都没擦,直接塞到嘴里,“爬上去多好玩啊。” 谢疾摇头,“浑身脏兮兮的。” 他又开始施法,将随之游身上的灰尘脏污清理了一边,看着她的脑袋又皱起眉头了。 随之游眨眨眼,“师傅,你表情怎么这么难看啊?” 谢疾:“我在想,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头发全剃了。” 随之游:“……为什么啊?” 谢疾:“扎好的发髻,总是一刻钟不到就能弄得乱七八糟的。” 随之游:“我说过你可以绾紧一点的嘛。” 谢疾:“上次是谁和濒死的鸡一样大喊大叫好疼啊好疼啊。” 他说完,自己却没忍住笑出来,眼中寒霜如化了一般。 随之游又眨眼,将咬了一半的果子塞到谢疾嘴里,撇了下嘴巴,“有什么好笑的,上次你快把我头皮扯下来了,真的好疼!” 口中冰冷的果子仿佛还有些余温,谢疾没有推拒,只是望着她愤愤的表情,舌头抵着果子轻轻咬了一口。 他咽下果子,低声道:“好酸。” 随之游歪脑袋,“还好吧,我觉得还挺甜的,你再嚼嚼甜味就上来了。” “是么?”谢疾又咬了一口,细细嚼了嚼,仍感觉酸涩味缠着舌尖与唇齿,像是浸润的宣纸一般黏在嘴里,“没有。” 随之游见他居然真的认真地又咬了几口,笑出声来,伸手戳他肩膀,“那你就再吃几个,吃到它变甜为止!” 谢疾这才意识到,原来她竟又是在一本正经地诓骗他。他有些无奈,将口中果实咽下去,“阿游,你很紧张吗?” “嗯?”随之游靠着树,站没站相,没多时人就贴着树干一沉屁股坐下了,“什么紧张不紧张?” 谢疾捻了捻指尖,道:“成婚。” 他想了下,又道:“你最近活跃得过头了。” 与随之游相伴时间太久,谢疾其实很清楚她的本性,的确喜欢惹乱子凑热闹。但也绝不会同这几日一般,如此频繁地到处乱逛,因为很多时候她更懒散一些。 日光透过树林缝隙照进来,光芒之下,粉尘飞扬,树叶脉络都清晰可见。 随之游的头贴着粗粝的树干,抬眼往上看,光便落在她有些泛着粉的脸上。 谢疾道:“如果你——” “师傅。”随之游打断了他,狡黠灵动的眼眸中倒映着他的面容,她问道:“要不要打一场?” 她问是这么问,然后身后剑已经飞到手中,激起的风吹起她前的碎发,露出一双翦水秋瞳。 谢疾身影一闪,握剑挥出剑意。 两道剑光与空中交相辉映,格挡相撞,当啷声不绝。 仙林落叶飞舞,花果尽数被他们对拼的招式波及,化作残花飞溅。 天光之下,他们的剑光更为闪烁,金与赤红纠缠不休,刀剑凛凛作响。 他们都是并不懂点到为止的人,但这一次,他们都做到了点到为止,或许是顾及到了过几日便要大婚了,又或者是此刻他们都各自有心事。 谢疾收剑,姿态依然潇洒,只是表情更为冰冷,双眼似浓稠深邃的墨。 随之游也收起剑来,惯常是身子微微前倾,昂着下巴的得意样子。 花瓣纷纷扬扬,他们很平静地看着对方,仿佛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比试罢了。 随之游伸出手来,接住坠落的几片花,对着他笑起来,“师傅,你知道为什么你是我师傅吗?” 谢疾略一思索,道:“是因为那年我点了你么?” 随之游笑起来,“那是你选我当你徒弟啊,不代表是我选了你。” 谢疾走近了几步,“是吗?” 随之游点头,“虽然修仙界向来是只有师傅选徒弟的,但是我这种天才,也不是谁说选我当徒弟我就能认的好吧?” 谢疾笑了下,“是么。” 他又走近一步,低头望她,“所以是为什么?” 随之游将手心的花抬起,递到他面前,“我曾经总觉得师傅很闷很无聊,一心都扑到剑上,一旦出山便是斩妖伏魔。明明一开始,我们相伴几年也曾共同走过许多个冬夏,但总觉得话不投机只能打一场。直到有一日,我去洞府找你,那是正是夏天,花开得太过了。” 她嘴角弯起来,“那么热的天气,那些花开个没完一样,香味浓得要死。师傅应该是刚调息完,从洞府里走出来,在花瓣纷飞中朝我走来。我当时觉得师傅长得很好看,在花下走一遭,比仙人还好看。” 谢疾:“……所以只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随之游:“别插嘴!我要说到关键处了!” 谢疾:“……行。” 随之游见他老老实实闭嘴,笑出声,却可以板着脸开始学谢疾平日的冷脸道:“师傅当时走到我面前,然后突然一转身,施法把那里的花树全砍了,一脸很不爽的样子。” 谢疾:“……想起来了。” “当时我就觉得,师傅还挺有意思的,长得又好看,当我师傅也不是不行。”随之游说得头头是道,咧着嘴,“毕竟整个修仙界都好喜欢装得什么都可以原谅,什么都装不在意,师傅却连忍一忍花香太浓都不行。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谢疾没听太明白,却还是没有打断,只是道:“因为真的很难闻。” 他想了下,又补充道:“他们装不在意,是因为他们没本事解决。” 随之游伸手捏谢疾下巴,“对对对,就是这种很拽的样子。” 谢疾不自然伸出手指,按着她的眉心,将她推开一点距离,“没大没小。” 他又道:“那你知道为什么我点你当我的弟子吗?” 随之游:“显然是因为我当时一剑成名,用剑超厉害超帅!这还用说吗?” 谢疾笑起来,话音很平静,“因为我有预感。” 随之游疑惑:“预感什么?” 谢疾却不说话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髻,低声道:“看来,应该帮你准备个法宝,能永远固定你的发髻,怎么老是乱糟糟的。” 他话音落下,随之游用力瞪大眼睛,大喊:“万万不可!” 谢疾:“为何?” 随之游:“你想哪天我打架打得缺胳膊少腿满身是血,衣服都破破烂烂了,发髻还是纹丝不动的,不觉得很奇怪吗?” 谢疾:“……” 他想象了下,不仅也觉得好笑。 “都说了这么多啦,所以师傅别这么在意成婚的事情嘛,反正也只是个幌子,成婚了也没什么。”随之游晃着脑袋,道:“因为是我选了师傅的。” 谢疾叹了口气,转身道:“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他并没走动,只是回头望了她一眼,等她走过来时,才慢她几步走在她身后,负手跟上。 ***** 玄渊宫谛垣神君要成婚的消息在整个天界都传得沸沸扬扬,更加难以置信的是,这还是天君赐下的婚礼。许多女仙纷纷心碎,也有许多神仙感慨,这天界已经许久没有热闹过了。然而没多久,却又传出消息,这次并不打算大宴天界,而是全权由天君主持。这消息一传出来,许多神仙便了然,恐怕这多少又是一场含了几分敲打意味的赐婚。 今日便是谛垣神君与随之游成婚的日子了,天光尚未大亮,却已是良辰。 清冷的月亮隐约可见轮廓,蜿蜿蜒蜒的红从玄渊宫一路铺陈出去,红得云雾都沾染上粉。红色天灯与灯笼飘摇云雾之中,盛装打扮的神仙童子们提着灯笼到处洒着喜糖。 许多神仙们乘着各式各样的宝架齐聚玄渊宫,一面谈天说笑,一面逗弄着那些年纪尚小的神仙童子们。 仙酿酒的香味随着清风飘摇到天宫每个角落,红色的囍字贴得到处都是,神仙们热闹的说话声也吵得很。 “当啷——” 锣鼓敲响。 巨大响声落下后,天空之上那月亮彻底谢幕,日光大盛。 沉默片刻,紧促的鼓点响起,笙箫丝竹齐鸣,奏乐的小仙们面上都扬起笑意。 八方赤红色剑意从四面八方咻然浮现,发出惊天的声响,遂又化作一顶花轿。 一众穿着玄渊宫墨竹纹样黑袍的弟子们御剑于空中,组成这一次的迎亲队伍,为首之人穿着红色婚服,腰间佩了三柄剑和天君亲赐的玉牌,黑发飘扬。 众神本在欣赏这次迎亲,却等那迎亲队近了,才惊觉在众弟子前迎亲的竟是这次谢疾的成婚对象——随之游。 瞬间,台下一片哗然与议论之声。 而随之游自然也感觉到了他们的非议,内心属实有些尴尬,却还是强撑着冷淡的神色走向花轿迎亲。 这并非是他们有意为之,而是他们真的有点倒霉。 天刚亮的时候,谢疾偷偷来找她,试图再一次让她放平心态,但他那张冷脸看起来比她还慌。于是他们俩人便决定彩排一下,排着排着就到了上花轿的时间了。随之游当时出去洗了把脸,回来发现谢疾人不见了,一问才知道,他穿得太漂亮给那些没见过他的小神当新娘拉上轿了。 最离谱的是,谢疾居然真的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这也是彩排的一环,心安理得在轿子里坐着! 这什么弱智! 随之游硬着头皮走到了花轿前,挑起帘子。 谢疾坐在轿子里,一身红色婚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如巍山之松上的清雪。 随之游咬牙:“出来啊。” 谢疾:“等下,为什么这么吵。” 随之游:“因为在成婚。” 谢疾:“不是演习吗?” 随之游:“你他吗先出来,我等等跟你解释。” 谢疾:“怎么我宫里的弟子跟在你后面。” 随之游:“……他们喜欢排队行了吧。” 谢疾恍然大悟,终于起身,和随之游牵住了手。 两人握住手的瞬间,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随之游甚至额头冒汗了,而谢疾也没好多少,如墨的眼眸有一瞬间都是空的。 他们接下来要前往天宫,让天君摆摆架子证婚。 如今锣鼓奏乐不停,天河莲花灯璀璨,众神庆贺声不绝。 随之游与谢疾便手牵着手,步伐僵硬得走在红色丝绸之上,缓缓向天宫方向走去,每到一处便引出一番庆贺词来,神仙童子们便更用力朝着他们扔花与糖果。但他们依旧没能缓解半分尴尬。 他们很少牵手,甚至可以说没有。 在他们最为疏狂与讨厌彼此的时候,他们的手或许握着剑穿过对方的胸膛,或许亲自折断过彼此的肢体。而在他们最为亲近的时候,他们也或许和衣同眠,又或者于餐风露宿中相互依偎。 谢疾或许拎过她的领子,或许隔着袖子攥住过她的手腕,而她或许扯过他的衣袖,或许攀上过他的背。但他们依然没有牵过手。他们能感觉到彼此的手都不算温暖,有薄汗沁出,慢慢的,两人的手居然越握越冰冷,不曾温暖过起来。 等走到天宫之时,他们俩交握的手居然已经汗涔涔了。 随之游微微松了口气,“终于到了。” 谢疾:“确实。” 随之游:“师傅,我突然想起来,你现在是新娘的话,你的红盖头呢?” 谢疾:“……那不是手帕吗?” 随之游:“……那是红盖头!你放哪里了!” 谢疾:“袖子里。” 随之游抬头望了眼不远处的天君,又看了看天宫内的众神,感觉现在从谢疾袖子里掏出红盖头盖到他头上或者是自己头上这种场面有点太丢脸了,遂放弃。 不过天宫里的神倒是很能忍,面对他们这样不伦不类的成婚仪式,居然也没有半点动静,都严肃着脸,唯有天君面上笑眯眯的。 两人于是就这样慢慢走到他们面前。 天君身旁的神喊道:“赐酒。” 随之游又忍不住道:“感觉好像要把我们赐死一样。” 谢疾:“那不是白绫吗?” 随之游:“一般是毒酒白绫二选一,他不给我们选。” 谢疾:“那还是白绫吧,手都是湿透了。” 随之游:“明明是你的手一直冒汗!” 随之游:“水很多啊,男人。” 谢疾:“……看来应该先蒙住你的嘴。” 两人在内心传讯传得有来有回,面上便因此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惹得天君有些不悦地咳嗽了声。 两人望去,却见合卺酒已经呈在他们面前了,澄澈的酒液之中金光斑斓,华彩溢美。 他们拿起酒杯,有些尴尬又有些笨拙地勾着对方的脖颈,喝下酒。 天君说着些无聊的套话,什么从此双身一心,又是什么希望两人同心协力,心怀苍生。天宫内观礼的众神们一言不发,望着他们,这一场竟愈发显得严肃。 天君似乎终于说累了,停了下来,摸了摸胡子喝了杯茶。 他道:“纵然你们都生有些反骨,但在用剑之上无神可出其右,本君其实也不愿如此的。” 天君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宫门骤然合上,殿内电光轰鸣响起。 随之游脑子里也砰地响了一声,迅速推开谢疾,大喊道:“坏咯!给人瓮中捉鳖了!” 她迅速飞身悬在半空中,抽出剑来做出格挡姿态。 谢疾自然也反应过来,身后赤红剑意迅速激荡而出。 电光火石之间,那些观礼的沉默的众神衣衫骤然碎裂,金光自他们身上迸发出来,无数金色符文从天宫穹顶之上往下压开来。 他们各自分成了许多组,一手结印施法,一手依然掏出法器。 谢疾冷冷地望着这般场面,望向天君,“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怎么会不用呢?如果不这样,你们怎么会放松警惕?” 天君身影消散,转瞬之间身体已经站在了众神之间,额心神印浮现,表情威严:“你们师徒二人屡次违反天条,罔顾五界安危,制造出桩桩乱事。如今责令诸神助力,剥去谢疾神君之位与神骨,敕令下凡,永世不得成神。随之游剥去神骨,打下地狱,魂飞魄散。” 他的话从口中而出的瞬间,化作金字封印,消弭于空气之中。 几道神光轰然从穹顶落下,劈向谢疾与随之游。 随之游握剑劈砍闪身,却不还不忘和谢疾说话:“凭什么你还能转世,我就魂飞魄散了?妈的,编制这层名头还是护身符吗!” 谢疾:“……对不起?” 随之游:“气死我了!凭什么!我连个封号都没混上!” 天君怒斥道:“何等时刻,竟然还敢嬉皮笑脸?” 随之游嗤笑一声,“你这天界不也跟个花架子一样,还指望我严肃?这里不就是你的一言堂,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呗,天条更是你排除异己的工具罢了。” 众神之中穿出怒喝之声,打过来的道道术法更是凛冽异常。 天君朗声大笑,“黄口小儿,死到临头却还如此嘴硬。” 随之游质问道:“你要是不同意你就反驳我啊。既然都这样了,你就老实说吧,我杀夫证道你说我滥杀生灵,不让我飞升。我肃清修仙界门派,就算过程乱了点,但是你说它们有没有问题?能不能肃清?怎么这就要跟我判个扰乱治安的罪啦?难道就不是你太无能?” “若非本君不点出难道你一辈子都不懂吗?”天君一挥袖子,震怒道:“五界之中,由何人如你一般滥杀证道?谁人不是兢兢业业以磨炼己身摸索己道飞升而成?岂可都如你一般耍滑头?证道其实如此轻松之事?” “你他吗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啊?你们这帮b哪个不是生来就是神?怎么?下凡去挨顿打就能赎罪是吧?这就能让你们天神一辈子都当免死金牌是吧?”随之游直接暴怒起来,又抽出一柄剑直接乱砍乱杀,顷刻间天宫内轰鸣声不绝,“再说了要是我证道方式不合常规,你们有本事就禁止啊!光在我做完后跟我说不可以这样不是在搞笑吗?你们这么多规矩,怎么就是不告诉别人哪些不行呢?我懂了,行不行都是你们定,看谁不爽了就拿出来治罪是吧?” 她一口气问出无数问题,手中剑却仍然不停挥砍,黑眸亮得仿佛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随之游骂道:“你们这帮b就是他妈的好日子过多了,不知道我们修仙的都是这么龌龊不堪的!就是为了一点资源都要头破血流,就是为了证道杀老婆杀老公,就是只要能飞升什么都能干!” 谢疾听完,没忍住纠正了下:“没这么夸张。” 随之游怒斥道:“谢疾!你背刺我!我在卖惨啊!” 谢疾一剑穿过一名上神的心脏,伸出袖子擦了下脸上的血,转头看天君,“她说得对。” 天君:“……” 他心里的火直蹿脑门,再次震声道:“难道你如此行径就是对你那些刻苦修仙的同门同僚公平吗?” 随之游听到这里终于听明白了,“你这个老菜帮,不会是觉得我证道太轻松了吧?你们就这么希望别人吃苦是吧?是不是有病啊?我轻松怎么了?法无禁止就是可以!你们有本事把我杀——” 随之游:“哦,你们现在就在干这种事,那没事了。” 她身后几柄剑飞舞,剑意环绕着她,使得她周身的肃杀之气更为激进。 “反正这破天界我也要大闹一番,既然你们选在这里,那就来啊,你们想瓮中捉鳖,也得看看王八愿不愿意!”随之游飞身到谢疾身边,用肩膀撞了撞谢疾,“是不王八?” 谢疾:“……” 谢疾没有说话,而是呕出了一口血。 随之游:“……?” 她连忙驱出剑来,准备先架出结界,却陡然间方才的剑意骤然消散于空中,剑从空中坠落,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之声。 谢疾握着剑插在地上,鲜血源源不断从他喉咙中溢出,黑发凌乱贴在脸侧。 他们脚下的金色法阵瞬间亮起,罡风之中密密麻麻的威压将他们硬生生压制住,金色符文在他们周遭滚动,细密的如同刀片的风顷刻之间扎入他们身上。 众神齐心,手中法光愈发灿亮。 随之游面色苍白起来,感觉源源不断的神力与灵力从身体之中被抽离,她窥见谢疾还在努力直起身,握剑想要挥砍打过来耳朵法术,但身体却肉眼可见地摇晃起来。 她也努力想要握剑,却发觉那与生俱来的对剑的感应仿佛也在被抽离,甚至无法再屈从任何一柄剑。 随之游“草”了一声,道:“完了,那酒好像还真是毒酒,咱们俩太笨蛋了。” 谢疾咽下血,眼尾发红,“来师傅身后。” 他其实很少自称师傅,也甚少说“为师”,因为他并不喜欢教导别人。有了随之游,他也只有说笑时会如此,但这一刻,他还是觉得他应该拿出这个师傅的架子。 可是随之游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 她最终还是握着剑,贴着他的背部,强行想要砍断击打过来的术法,可惜最终还是与谢疾纷纷被击溃散开。 谢疾瞬间被击倒在大殿柱上又摔落,拍碎的碎石纷纷扬扬砸落。 随之游亦然,但她这一刻竟是有些茫然的。 她生平第一次碰到这般解决不了的情况,也是生平第一次看见谢疾如此狼狈不堪,他们俩刚刚还能跟这一帮人对半开呢,怎么一下就攻势逆转了? 不是,这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啊! 挫折不也是先遇到一点点,再慢慢加难度的吗?怎么一下子他们俩打遍无敌手的人就成废物了啊! 随之游感觉自己这么些年来第一次面对这种难题。 但天君显然是比较经典的那一类反派,他开始解说了,“这就是你未经磨炼的道心么?早在我查清楚你后,便知道,你以如此邪门方法证道,一定就是这样不堪一击。你觉得你很强,所以便理所当然这么久是么?你以为只是锁仙酒锁住了你们大半神力吗?这里还有本君早已经与众神施下法阵,所有的剑都会受法阵牵引,就算你们会用剑又如何?剑灵早已经被封印,不过废铁罢了。” 随之游抬起头来,面上早就糊了一脸血,却还是费力从拔出剑来,“当然能,有嘴不就行吗?再说了,我就是强啊,你要是不耍阴的你能治得了我?到底谁在大放厥词啊?铁废物当久了天君还真把自己当皇帝啦,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是吧?封建主义集权是——” 她话音未落,被天君几道法术深深击穿身体,硬生生钉在一侧墙壁之上。血液四处喷射,将她的红衣洇出更深的痕迹,手中紧握的剑落在地上。 天君嗤笑道:“本君说过,既然你们用剑无人出其右,自然是干脆让你们再也无法握剑。不枉我与你们废话这么多。” 随之游想说话,却只有喉咙之声源源不断溢出的鲜血,呛得她眼珠里都冒出血泪来。 她望向谢疾,却见谢疾却早已经被法阵封印住。周遭梵音响起,似有什么咒语在被大声吟唱起来,几道术法直接穿过谢疾的肩头,手腕,小腿还有琵琶骨,将他硬生生制服住。 血液从他身上喷薄而出,他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努力抬头望向随之游。 天君缓步走向谢疾,抬手握住一道金光。 穹顶上几道惊雷劈下。 随之游睁大眼睛,立刻意识到,他们居然现在就在剔谢疾的神骨。 她奋力挣扎着,硬生生想要爬过去,心脏在胸口狂跳,“师傅!” 下一刻,暖融融的力量从心脏起开始蔓延开来,如山石树木般清新的力量支撑着她的四肢,缓慢至极地帮她充盈着神力。 是……仲长的心脏? 随之游疯了一般想要更努力汲取着心脏的力量,整个身体似乎都感觉到了她这前所未有的危机一般,所有潜藏的力量都开始游走起来。 她再一次踢起一柄剑,即便再也感受不到与剑的连结,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剑本来就是这种东西,握着它,使用就可以了。 随之游奋力一击,冲着众神而去,又在下一刻被无数道金光穿肠而过,她立刻倒在原地奄奄一息。然而没多时,腹部内沉睡已久的力量如河流一般迅速流走起来,将她的身体的孔洞与伤口尽数愈合。 随之游:“……?” 回光返照? 她茫然起身,恍惚中听见众神的震撼。 “怎么可能!她体内的神力绝对不可能做到这个!” “天君!她身上有异!” “只是刚飞升上来的神,为何似龙一般有这般自愈能力?!” 众神议论纷纷,手上的动作依然没听,谢疾在阵法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衰老。 随之游再一次喊道:“师傅!” 谢疾或许听到了,或许没有,她只能看见他变灰的头发。 她心中思绪万千,但已经说不出什么废话来了,只能再一次爬起来握剑冲上去。 前夫们,借点力量,让她把现任先救了吧! 谢疾如墨的黑眸逐渐浑浊起来,皮肤皱缩,从发根开始褪去黑色。 已经快结束了。 天君终于收回手,全身的神力暴走,两手结印朝着随之游发力而去。 他怒斥道:“看来你身上倒是有不少法宝,既然还能站起来,那现在就来解决你,竟比你师傅还命硬一些。” 众神会意,连忙助力。 那如符咒的吟唱之声再次响起,七八重层层叠叠的法印于空中亮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随之游轰过去。她一抬头就望见跟世界末日的陨石一样往下坠的法印,振奋的心再次晦暗下去。 这法印压下来人都碎了,要命。 随之游觉得大限将至。 偏偏就在这一瞬间,随之游身上金光大亮,几重法印顷刻间从她身上弹射而出,狠狠将压下来的法印硬生生吞吃。 这一变故叫众神都吃了一惊,纷纷被其中发力反噬,连天君都不可幸免,身体一震呕出一口血来。他面色苍白地望向随之游,眼睛微微睁大,“这是危楼的法印?” 随之游再次爬起身来,火速冲向谢疾。 众神因法力反噬,各自疗伤,一时半会儿竟抽不出空,唯有天君还在努力要站起身。 随之游一把将已经快老成老头的谢疾捞起,慌乱道:“师傅怎么办!师傅师傅!师傅!你说话啊!算了,我还有点神力,我先带你跑。” 她话音落下,一把捞起谢疾就要飞出去,却偏偏宫门紧锁,她疯狂踹门,气得又骂了几句脏话。几道法术打向宫门,它却纹丝不动,她越来越着急,“怎么会打不开!到底要在这里放多少层法印!受不了了!” 谢疾用枯瘦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轻轻道:“戒躁戒躁。” “我们都快死了!你都这样了!还让我怎么不着急!” 随之游对着怀里的干巴小老头吼道,话音里却俨然有了些啜泣之声。 几名已经站好的神,又挥过来几道神力,打得随之游乱蹦乱跳。 随之游抱紧了怀中的谢疾,“没事没事,现在用不了剑咱们还能跑啊!一定能跑的!” 她说着,却发觉自己的手被什么拽了下。 随之游低头,发觉谢疾握着她的手,认真对她道:“握着。” 他的声音苍老如砂砾一般,难听至极,却让她听得有点想哭,道:“你这不是握着的吗?” 谢疾摇头,握着她的手奋力往胸口一插,刹那间,温热猩红的血液飞溅到二人脸上。 他低声道:“神骨,拿去,用剑。不需要剑灵。” 谢疾剧烈咳嗽起来,血液源源不断从喉咙里冒出,面容皱成一团。 他又道:“然后抽走它,杀了我。” 随之游忍不住掉下泪来,“别这样师傅,我们先走好不好,我体内有好多东西呢,肯定没事的。等我们养好伤再回来,把他们全杀了!” 谢疾还没来记得回答,随之游又开始自己的经典疯狂追问,“师傅是不是觉得你是累赘?我不觉得师傅是累赘!师傅很好,我一定有办法的!别自暴自弃!” “杀了我。”谢疾望着她,眼眸里浮现出了些疲惫,“至少在你面前,让我一直是那个厉害的谢疾,好吗?” 谢疾握着她的手,垂下眼眸,话音越来越轻,“阿游,不要让我在你面前被如此折辱,好吗?” 随之游哭出声来,“师傅!肯定有办法的啊!咱们俩这么强,一定没事的,再说了你只是变老了,干嘛非要死啊!不然我抽出来给你用!师傅!” 她用力摇晃着怀里已经变得十分轻的谢疾,想要从他嘴里得到肯定的答案。但是谢疾却不再像以前一般轻易答应她所有要求,只是很虚弱地望着她。 谢疾又道:“不要怕。” 他重复,又想到了什么一般,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红盖头,“不要怕,阿游,害怕的话就挡住我的脸吧。” 随之游的牙齿咬得脸部紧绷,最终用力点头,闭上眼,伸手在他体内摩挲。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道之中,她终于摸到那根神骨,咬牙狠狠抽出来。 谢疾在顷刻之间悬至空中,白发飘扬,森森白骨在抽出的瞬间化作一柄赤红色的剑。她握着剑,凝视着谢疾因痛苦骤缩的瞳孔,眼泪一滴滴落下,终于奋力扎向他的胸口。 巨大的红光浮现,他的身影迅速潇洒,化作一粒粒淡淡的光。 在彻底消散之前,谢疾很轻地叹了口气,费力地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 “打架时,头发好像是乱点好。” 谢疾彻底消散于空气之中,红盖头在空气中飘扬落下。 随之游摸着额心,面无表情地望向他们,眼角下还有残存的泪水,手中的红色剑刃散发着荧荧光芒。 顷刻之间,穹顶再次落下惊雷。 众神早已经恢复了队形,再次试图唤出法印。 但天君显然是看得清形势的人,因为随之游手中已经有了剑,一柄能用的剑,并且身上还有他那好儿子留下来的法印。 于是天君道:“不如你我各退——” 他话音没落下,便看见随之游握着剑,当着他的面斩下几颗神仙的脑袋。 随之游的身影穿梭在众神之间,这一刻,天宫内比地狱的场景还要恐怖,血液横飞。她甚至没有再说什么逗趣的话,只是如杀人机器一般,双手染血,将那赤红的剑染得更为鲜亮。 众神嘶吼。 原来就算是神,垂死挣扎时,也会发出如猪狗般哼叫的狼狈声音。 随之游握着剑砍断无数阻碍,护在天君周遭的神越来越少,洁净澄净的宫殿内此刻血流成河,启动法阵所吟唱的法咒之声越来越小。 当随之游的剑指向天君之时,天君还尚未理解面前的场景。 他喊道:“本君乃五界——” 随之游一脚踹翻他,“剔神骨是吧?很威风?” 她道:“你是皇帝老子又怎么样?该死你也得死。下面你是不是还要说饶你不死,你给我个官做?我不稀罕,你们这些人,脏一块儿去了,进去就是污染。我嫌恶心。一辈子都是这种只会党政弄权的废物。” 随之游一剑砍下他的脑袋,直接以剑插入他的心脏。 “咔嚓——” 当随之游的剑搅碎了他的心脏之时,穹顶之上陡然传来一声银铃声。 “叮铃——” 大片大片的金光从穹顶之上洒落,如梵音的慈悲声音念诵道: “情劫堪破,尘缘尽断,大道已成,六界始开。” 第100章 第 100 章 天界之上的金光迅速吸引了无数神仙前来观望,众神只见天宫穹顶落下金光无数片。 众神心知,恐怕在五界之外,已然开出新的第六界。 而紫薇星君笑而不语,也不应和。 “在这天宫殿之中,有谁能开出第六界?” “是天君!” “天君大成啊!” 几名神大呼起来,于是许多神便也应和着,纷纷朝天宫殿跪拜,祝贺天君大成。 然而变故突生! “轰隆”一声过后,天宫殿竟骤然间崩塌破碎,露出其中景象。 无数断肢残体七零八落,而天君赫然坐在那宽大的金色龙椅之中,脑袋落在脚边。 于是瞬间,那纷纷议论之声便瞬间安静下来,众神震撼至极,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一人站在天宫殿的废墟之中,她身着红衣,黑发凌乱,身上血迹斑斑,却正正好位于金光之下。 原来,原来这才是开辟出第六界之神马? 众神心中猜测纷纭,几乎是很长一会儿才意识到,天君居然已经陨落!马上,原本停止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今日唯一值得说道的事便是谛垣神君大婚,而今天君陨落,天宫殿哀鸿遍野,其中密辛实在引人遐想。 唯有紫薇星君老神在在,率先出列,对着红衣的身影就是一拜:“恭贺上神已开出第六界,从此统帅六界,庇护众生!” 众神面面相觑,却各自都连忙跟上,霎时间一片祝贺之词。 而那红衣的身影,便咻然消失在金光之中,慢慢的,金光若星子散落各处,逐渐在至高天东边生出一座更高的宫殿阁楼,华美异常。源源不断的神力从那座宫殿阁楼之中逸散出来,恰好地施加着不可逾越的威压,而众神之中,紫薇星君却也于一瞬之间散去身影,登到第六界的宫殿前。 他额上神印逐渐蜕变,被封做传达旨意的新神。 威严的,无处不在的意识降下意识,让众神齐齐朝着第六界的方向参拜与道贺。 梵音唱响,六界天空祥瑞涌现,仙鸟翱翔。 仿佛都在为她登上至高之处送上祝福与吟唱。 * 随之游并没有太多感觉,她有些麻木,不到一日经历地事情太多了。 于是当她一觉醒来,发现原本就一座毛坯房的宫殿变成精装大别墅,还附带无数仙子侍卫还有好多神的时候愣住了。 不是吧,装修速度这么快的吗?连管家都有了? 随之游无法理解,但或许是升上了第六界确实给了她很多改变,她发觉自己似乎能与六界之中的万事万物共感。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有点像,她变成了某种意识一样。 她走过荒野,荒野开辟出山林花树,她经过河流,鱼虾游动,她望向阴翳的天空,于是天空骤然大亮…… 一个心念,便能开天辟地一样。 随之游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是化出一座山头,坐在了山顶之上。 她想,那几道冥冥之中的声音又是谁呢? 天道在哪里呢? 当她想到这里,那道如梵音的慈悲声音便响起。 “我在这里。” 随之游并没有看见任何身影,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听见了什么声音,只是隐约感觉那道声音存在与周围。 她问:“天道原来没有形态,是吗?” 天道说:“是。” 它又说:“我是律令,是这六界的秩序,是一切的造物。是气运,是一颗石头,亦或者是这六界的观察者。如今你也是。” 随之游道:“我是什么?” 它道:“你已飞升至此,如今,你才是天道。” 随之游问:“我且问你,我之前飞升不了是不是你干的?” 它回答:“是,也不是。是,则因为你扰乱五界气运,六界无法成功开辟出来,因而此为本界的考验。你命格本不在五界之中,然而气运扰乱之后,不得不亲自入五界。四段尘缘,应断尽断,方可重新洗掉五界名录。” 随之游:“……?那我第一次就该飞升六界了,怎么还被天界压下去了。” 它道:“第一世,你才结缘。” 随之游:“……这他妈我第二世也不是有意的啊!” 它道:“正因无意,才可真正了断。” 随之游:“你他吗到底懂什么?凭什么你觉得我可以当天道,就非要让我倒霉?凭什么鹿淞景这么幸运?你以为你说这些b话我不会跟你记仇吗?” “本道认为,只有磋磨才能让你道心愈发坚定,没想到你却如此任性,杀掉本应降世的魔尊。”它顿了下,继续道:“所以本道觉得,你不堪大任,便想重新培育新的天道,开辟这第六界。” 随之游:“等下,什么叫培育,你不会以为你是我爹吧?” 它有些骄傲:“天道孕育五界,甚至六界,你若如此认为,也无不可。” 随之游:“你以为说你是爹是夸你吗?” 它立刻威严起来,说道:“你以为我希望你能飞升六界吗?” 随之游冷笑起来,“那有本事,你就让鹿淞景现在飞升来打我啊,你没本事吧?不要以为话说得这么好听,我就听不出来,你说你是天道,实际上现在你也就是个意识,你根本决定不了任何事。” 天道的声音变得有些生气起来,“我心念之间,便可影响五界气运,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冲撞于我。如今你既然升上第六界,是我所选中的天道之子之中第一个升上来,更应尊敬于我。” “你是不是有病?我谢你什么?谢你让我倒大霉,用不到好剑?”随之游冷笑一声,“还是谢你非逼我杀了我前夫?谢你卡我等级?我靠的是我自己,最多靠前夫掉的宝物金币好吧?你以为你高高在上的,给自己挂个天道的名字了不起?现在我也是天道,我怕你?” 天道仿佛终于受不住这般冲撞了,骤然于空气之中展现出纯粹的金光,金光所到之处,威压怒极。 它的声音如洪钟,“若非谢疾与鹿淞景皆折于你手,你此种心态若想飞升六界简直是做梦!” 随之游受不了了,本来师傅死了就烦,现在还被这个一直高高在上操控众生的所谓天道教训,毛都要炸了,“这怎么又跟谢疾有关系了?” “谢疾本是我选中的第一位要飞升六界的天道之子,天煞孤星的命格,万里挑一的资质,冷情冷心,要不是他死都不开窍不断尘缘,我怎么会选中你!”天道说完,又道:“还有鹿淞景,善孝单纯,道心坚定,本该拯救苍生,却因你三言两语走了岔路自毁灵根又堕入魔界!随之游,你们师门真是被你搅得一团乱!” 随之游认真思考,匪夷所思起来,“你是不是弱智?鸡蛋放一个篮子里关我屁事啊?我们师门是有什么好东西让你非得押宝啊?懂不懂风险对冲?” 天道与她吵完后,似乎又觉得如此这般很不符合天道的个性,便清了清嗓子道:“事已至此,无需多说,既然你已继任为新的天道,无论如何是需要继承我的意识的。继承后,你便能彻底理解这亘古的道为何,万事万物的秩序为何,便能掌管六界了。” 天道又说:“正如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你第一次与最后一次断尘缘,以谢疾为始终。这便是道之恒常,阴阳之调和,万物之规律。” 随之游打断了它,“等下,有问题。” 天道被迫中止传道:“什么?” 随之游:“我第一次了解断尘缘,不是杀谢疾,是看见别人杀亲爹。” 天道:“啊?” 随之游身后四柄剑尽数出鞘,六界的风躁动不知,身上金光大作。 她道:“最后一次,怎么也该亲自上阵杀爹啊,是不,爹。” 天道沉默片刻,随后便爆发出惊天的大笑声,“何等异想天开!你我如今皆是天道之意识,除非你彻底继承我,不然你怎么可能杀了我?剑砍断水,削去风,但水会再流,风亦然不会停。况且,你杀了我,与你而言又有何好处?” 随之游“啧”了一声,“你有没有想过,你说我继承了你我就能理解一切理解天道,其实就是你杀了我的方式?我为何非要融入进你们这种傻*系统里?非得成为你们的一份子?道我已经证完了,那就是,什么道全都是狗屎,荒谬无比。” 随之游又笑起来,“而且你觉得我之前杀那个魔尊的时候,在乎过有没有什么好处吗?天君也好你也好,真觉得我随之游出走半生,归来就是进体制内给你们大老爷擦皮鞋或者自己当大老爷是吧?” 她话音落下,四柄剑骤然化作万千星河一般迸发而出,所到之处,竟然真的连风亦能砍断一般,使得摇晃的树影都停止,声音消弭。 那天道意识发出无数哀嚎,哀嚎之中有怒斥,有哭喊。 随之游恍惚之中听见了许许多多的声音,有少年的声音,有少女的声音,有老翁,有妇人,甚至还有孩童。 她看见许许多多的陌生面容浮现在眼前,她看着他们在五界之中费心修炼不择手段,又或者是幸运至极一路升级,然后他们或是飞升成神或是成为魔神,又或者修炼成大妖。他们修炼至顶,最后逸散成为着维持五界的一个意识。 他们凝结成为所谓的天道,在无形之中决定着五界的命运与走向,欢欣鼓舞等待着即将被开辟出的第六界,等待着新的意识加入他们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随之游没有再继续看,剑意愈发凛冽,天道的哀嚎与呵斥之声渐渐变弱。 在六界彻底静谧之时,她收回了剑。 随之游耸了耸肩,“砍不断风和水的才是废物吧,也不知道你在嚣张什么东西。” 她转身往自己的大别野走去,准备睡个好觉。 虽然亲自把说明书撕碎了,但是无所谓,当皇帝还需要什么智商啊。 现在她可是六界最大的官了,先爽一爽再说。 随之游暗暗想。 * 数十年是一转眼的事情。 天君陨落后,天后代为掌管天界,倒是比之前开明不少。而六界自从开辟出来,本应统帅六界,然而六界拜我闻道帝君随之游却似有别的想法。 起初一段时间,她还较为勤勉,常常让曾经的紫薇星君带来六界最新指示: 比如,上贡点钱。 比如,上贡点好看的男神女神。 再比如,上贡点趁手的剑。 虽然有等等一听就不太正经的指示,但是五界之中的事务,她还是会过目的。 可惜过了一段时间后,六界便陡然和消失了一样,再无声响,除了时不时收保护费外就没别的动静了。 众神皆不知发生了什么,毕竟六界如今乃是至高天,任何神力都无法参透。 而传讯的紫薇星君在某日终于带来了解答:拜我闻道帝君觉得烦,不如全杀了。 而其他五界也只剩下惯常的活动,每逢一年,便上贡无数搜罗到的好剑。实际上都不用搜罗,毕竟在其他五界都在那日不约而同得知,有名了不起的神以一人之力开辟六界,并亲自将不行好事的昏庸天君于天宫绞杀。 今日便是一年中观礼奉上剑的时候了,五界神魔皆齐聚一堂,静默不语,准备结下法印参拜第六界,前往上贡的宴席。 宫殿还是那般华丽的样子,风一吹,便有银铃之声奏响。 随之游这会儿在殿内欣赏歌舞,坐在那大而宽敞的椅子之上,可以俯瞰诸神,是何等的高贵威严。可惜面上尽是百无聊赖。 “叮铃——” 银铃之声又响起,是那勾心斗角的墙檐上挂着的火红灯笼下的装饰。 宴席红飞翠绿,衣香鬓影,烟雾缭绕,气派极了。 “拜我闻道帝君陛下,此乃我天界搜罗到的——” 一名上神率先呈出宝剑。 随之游却挥了挥手打断他,“你们就拔剑插地上吧,我出去下,回来验收。” 众神只觉莫名,却依言照办。 随之游却起身,径自走出宫殿,她回头望了一眼,亭台楼阁,富丽堂皇,旌旗四起,剑仙阁三个字格外嚣张。 虽然当时题完字感觉剑仙不大够地位尊贵,但是看起来还是好看的。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主要是很无聊,便漫无边际地走着。六界并不如其他界一般,有子民百姓亦或者其他繁华景象。这里除了服侍随之游的神之外,便再无其他了。而她却也绝口不提开宗立派,吸纳贤才的意思,六界便只是她的游乐场一般。 随之游从宫殿里一直往外走,却陡然发觉某座山下有一条蜿蜒的小河。她便漫无目的地沿着这条小河一路走着,或许一刻钟,或许一个时辰。她从月亮灿明走到繁星黯淡,从众神宫殿走到荒山野岭,仿佛连漫长的冬夏四季都被她走过一般。 寒风挂过,烈日照过。 冬雪夏雨落下过,秋叶春花也落下过。 最终,她沿着长河走到了一处破旧的村落,仿佛有穿着破烂衣服的村人们聚集。 弯弯曲曲的河水从上流静谧流淌,似乎不知哪里有婴儿的声音在啼哭,顺着啼哭的声音看过去,原来是竹篮中的一名弃婴。 随之游眨了下眼,却又并未看见竹篮,啼哭之声也未曾有。 或许村落也未曾有,或许只有这一条河是真的。 她伸了个懒腰,转瞬间跃入河中。 冰冷的河水却温柔地包裹着她,她并不作任何反应,只是感受着水流,静静地沉落。却犹如一尾归家的游鱼,与水融合在一起。 “轰隆——” 惊雷劈落。 热闹的宫殿陡然间晃动起来,众神忙不迭开始拔出插在地上的剑来,不希望奉给六界之主的费心搜罗来的剑有所损坏。 宫殿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但这时,他们却发觉竟然是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插入殿中的剑。 这——这是怎么回事? 晃动激烈直接,一座巨大的山轰然中从宫殿内里拔地而起,光芒大作。 舞姬四处飞往安全的地方,众神再也顾不得,纷纷腾飞远离。 等他们飞出宫殿外之时,却见那随之游亲手给自己题的“剑仙阁”轰然破碎,巨大的山体赫然立在原地。 那山上插满了无数柄剑,那些剑流光溢彩,寒气逼人,竟正是五界历年来给她上贡的剑。它们就这样被随手插在那里,也不知藏于地底下多少年,历经多少风霜。 陡然间,那山上的剑尽数嗡然颤动起来,仿佛有了生机似的。 天空中乌云密布,惊雷炸响,朝着山上狠狠劈落。 万剑瞬间飞舞起来,竟是自顾自于空气中刻下了泛着金色光芒的几行大字,仿佛有人握着它们在愤愤不平地写字一般。 “这个班我是一天都不想上了,不干了,提桶跑路了!哦对了,听说很多人真觉得拜我能闻道,那我简单说两句,寻道千古,证道无穷。何为之道?道随我之游。好了,我急着投胎重开,润了!” 飞扬的字停留于半空中许久,轰然炸裂开来,万剑颤动哀鸣,其中最为众神眼熟的四柄剑,也正是她一直佩戴的四柄剑却齐齐化作几道光闪烁散去。 六界同时下了一场大雨,在这雨霖落下之时,仿佛万千污秽尽数被冲刷洗涤干净一般。 天宫之中,金光闪烁。 海底之中,封印颤动。 青丘山里,古树复苏。 人间降生没多时的婴孩静静躺在角落,听着初为人父母的夫妇商量着为他起名的话。 “他生下来便如此瘦弱,不妨取个疾字,冲一冲这忌讳。” 这场春雨来得却也不是好时候,修仙界如今正是宗门大比最如火如荼的时候,一场雨浇落下来,使得无数穿着不同制式的潇洒白衣弟子们浇得有些烦躁,纷纷施了法术避雨。 然而擂场之上却传来一声高呼,“何等精纯之剑意!” 众弟子便和呆头鹅一般,连忙拥挤着望去,却唯有一个穿着粗布短褐的少女,身子斜靠着剑对着擂台上喊了一句:“一般货色!” 引得擂台上刚取胜的弟子暴怒起来,“你是哪个门派的,如此无礼,不如上台较量一番!” 那少女昂着下巴,“我没门派,刚入仙途,但觉得你不行,咋啦?你有本事把我杀了吗?” 她飞身上前,粗布短褐却也也显出几分潇洒风流来。 -正文完-:,,. 第101章 第 101 章 “此次真境洞府历练已经结束, 请诸位带队的同门清点人数,莫要落下谁来,不然各位长老问罪起来我可怎么办啊。” 枞清派的大师姐站在山下, 与其他几名弟子开出传送法阵,一面笑吟吟与他们说着话一面将他们送回宗门。 一刻钟过去, 传送法阵便只剩下了大师姐与几名弟子,这时他们面上才露出点不悦来。 大师姐道:“随师妹是不是又掉队了?” 一弟子点头:“方才带队的师弟说她又是说要多留会儿。” “哎哟她怎么老这样, 每次都要待这么久,就为了多寻点宝物呗。” 另一个弟子抱怨起来。 大师姐面带不悦地摇头:“不可这般编排,随师妹入我宗门才几年便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剑修了, 可见其资质。她这样的弟子,就是要把真境的所有宝物奉上也是值得的。况且她只是气运不算太佳罢了,多留些时间门也无妨。” “但次次等她也很浪费时间门啊,我们也想尽早炼化找到的宝物啊。” “拉倒吧,你们俩就是每次都打不过人家觉得丢脸了吧?” 几个弟子斗起嘴来,大师姐便也无可奈何, 打了几道传讯过去,没多时便收到了回复。 玉碟隐隐发光, 杂乱的打斗声音传来,随后便是一道颇有些快活的声音: “啊, 我临时来活了,你们先走吧,我待会儿御剑回去。草了,你们怎么不等我传完话, 不讲武德!” 玉碟黯淡下来,讯息中的声音也随风逝去,几个弟子却并不惊奇。因为前不久他们听闻这位随师妹似乎是得罪了什么人, 三不五时就有一拨人来找她麻烦,不过都被她解决了。想必他们也并没什么本事。 另一边,面对着这群镇守天门的天兵天将的随之游就有些头疼了,打这群人跟砍瓜切菜一样没什么技术难度,但也经不住这一**的来人啊。 再次砍倒一片人后,她道:“不是,你们是不是欠管教啊,非得上头有人是不是?跟天后说,我官瘾没这么大,怎么不听人话呢?再来烦我我现在就杀上——” 她话音还未落,却听剑下重伤的天将磕磕绊绊地道:“非也……这次您误会了……不是这个事。” 随之游皱眉,“啊?” 她拔出剑来。 天将呕出几口血,奄奄一息地道:“这次是衍衡帝君的事。” 随之游恍然大悟,“算算时间门,他确实是该醒了,怎么,他派你们来暗杀我了?嗨呀,我就知道,得不到我就要毁掉。” 她说着笑出声来,却又听那天将道:“衍衡帝君至今未醒。” 随之游蹙眉,“不可能啊,我明明——嗯?你先说怎么回事。” 她给他施了道治疗术,不想听他跟挤牙膏似的话。 那天将瞬间门鲤鱼打挺,又恭敬跪下汇报:“衍衡帝君他受困于心劫梦魇之中,天后这次是希望您能去看看他。天后还说,若是他醒来,她绝对不会让衍衡帝君打扰您半分。若是不醒,今后也绝不会再来叨扰您。您是唯一一个高于五界的神,天后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想着来求您的。” 随之游挑起一条眉毛,“不是,你们天界的人没感觉哪里不对吗?虽说我现在卸任辞职了,但我怎么样也比你们强啊,你们最多就是找人来缠着我呗,我难道会怕你们吗?” “我就是不管他的死活,也不管狗屁六界,你们又能奈我何?” 随之游大笑出声。 天将与一众天兵面色难看。 许久,天将才道:“小神知道了,这就去回禀。” 随之游却道:“狠话放完了,走吧,让我看看我的亲亲前夫多倒霉。” 天将愕然抬头,却见随之游的身影早已遁去,便立刻带着众神跟上。 * 江危楼修养的宫殿倒没随之游想象中那么华丽,虽然繁华大气,但却总显得有些冷清。随之游走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睡了这么些年,侍候他的神侍自然是被调走了。 当值的小神打开寝殿的宫门,弯腰。 随之游缓步走进去,好一会儿才望见躺在床上的江危楼。他睡颜静谧,黑发铺陈在身下,惯是含笑的唇角如今并无弧度,显出几分疏离来。 她试探性地低头,轻轻说:“别装了,你睫毛动了。我就知道,你是故意把我骗过来,然后用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找不痛快!这次,你休想再算计我!江危楼,你已被我看透,我数三声你速速醒来我既往不咎!” 然而江危楼并无反应,呼吸匀称。 随之游有些无聊地抿抿嘴。 好吧,看来不是什么瓮中捉鳖的计策。 她叹了口气,指尖轻轻触摸他的手背打入一道神魂。 眼前景色晃动片刻,一息间门,随之游便已经到了他的识海之中。识海之中,倒悬的月亮下坠,群星黯淡,夜色浓稠。森冷的风吹个不停,一片湖泊静静倒映着天空的星与月,时不时有一两只乌鸦飞过。 随之游搓了搓胳膊,有些失望。 还以为这梦境百分百是她证道那一夜呢,结果只是普通的中式黑暗古风自然动态壁纸。 她顺着湖泊,一路往深处走去,终于看见一处颇为雅致的亭子。 竹影潇潇,月下,亭中,白色身影静静坐在其中。 随之游走近,看见江危楼坐在棋盘的另一侧,手执黑子。他抬头,望见了她并不惊讶,也并无出声的意思。她一时间门感觉有些尴尬,便支着脸,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看着他与自己对弈。 一刻钟过去。 江危楼落下白子,很轻地叹了口气,“你还要看多久。” 随之游支着脸,“那你呢,还要在这里下多久。” 江危楼笑了下道:“你如今能来到这里,是大道已成了么?” 随之游皱起眉头来:“你如今待在这里,是一点都不打算出去了么?” 江危楼道:“以问代答,聪明不少。” “我看你还有心情下棋,见我也不说点爱啊恨啊之类的话,看来危楼大师兄的心胸也开阔不少。”随之游仰着脸,笑吟吟的,却一伸手把他满盘的棋子全搅乱了,“现在呢?生气了吗?” 江危楼微怔,又是微笑的样子,“怎么会不生气呢?” 他慢条斯理地道:“又怎么会不恨呢?” 随之游道:“那你怎么不醒来找我算账呢?天后都急坏了,派了好几拨人找我呢,没完没了的。她要是知道你的梦中也只有些星星月亮下棋之类的东西,怕也是会生气。毕竟这些东西,外面也有。” “你身上的咒印,少了一重。”江危楼顿了下,道:“发生了什么?” “什么咒印?”随之游有些纳闷,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啊,那个啊,你爹杀我的时候突然反弹了下,是那个不?” 江危楼如画的眉眼微蹙,却又了然,“若是他倒也不惊奇,但怎会到如此境地?” 随之游连连摆手,“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就是你爹死了。” 江危楼:“……” 他好一会儿才像是忍不住一般,很轻地笑起来,黑眸温润,“是么?看来你肃清的已经到了天界?” “那当然!怎么,你做得我做不得?” 随之游很骄傲地挺胸。 江危楼便望着她,许久才道:“时间门差不多了。” 随之游立刻警惕起来,拖着椅子往后挪,“干嘛,准备取我狗命报仇了?” 他闻言并未回复,只是站了身,朝着她走了过来。随后,他站在她身后,一手放在了她肩膀上,一只手很轻地握住了她的下颌往上抬。 “哇你这样搞得我很像傀儡——” 随之游感觉下颌痒痒的,没忍住又说笑起来,却在看见眼前景色的瞬间门话音顿住。 倒悬的月亮缓缓破碎,夜空骤然破裂,万千黯淡的星星如雨一般往下坠落。破裂的夜空之中,极为耀眼的金光从中泄出,再仔细看去,竟是一道被万千枷锁束缚的身影——正是江危楼! 他身处金光之中,眼睛紧闭。 下坠的星星速度越来越快,拖着极长的光尾,朝着金光之中的江危楼而去,又在接近他的一瞬化作极其锋锐,寒光毕现的剑贯串过去! 血液迸溅而出。 一颗颗星在此刻竟是如万剑齐发,将金光之中的江危楼贯穿无数次,血液逐渐浸染他的白衣。 那浓重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稠,几乎要涌到随之游的鼻间门。 不——不对! 那血腥味根本就是从她身后传来的! 随之游愕然,还未来得及回头却已感觉江危楼用力地捏着她的下颌不让她动弹半分,紧接着,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怀抱从背后包裹住了她。 江危楼枕在她肩上,侧过头道:“在这里,每过十二时辰就会一场极刑。” 随之游指节微微颤动,“有这种必要么?” “有。”江危楼似乎很疼,呼吸湍急了些,热气扑在她耳上,“你那一剑确实很有成效,我在这里,每刻都在遗忘。最初,我发觉我有时想不起你的面容,后来,不再记得你曾说过的话,再后来,连你的名字都快要记不起。” 他又贴近了些,声音也越发要从牙根里挤出似的艰难,“经纬星象,天机八卦尚且归我执掌,我怎么能容忍这样的失控。所以我宁愿在这里受着极刑,日夜反复将你我的过去藏于这星星之中,每日万剑穿心,也不愿醒来。” 江危楼的怀抱越收越近,他的语气也越来越虚弱,大笑的声音中夹杂着粗重的喘息:“随之游,我怎么会不生气呢?我怎么会不恨你呢?又怎么会……” 随之游闭上眼,许久才握住他的手,却先摸到浓稠温热的血。 她道:“但你不忘记,会沾染魔气。” 江危楼却反问:“这个时候了,你却还敢说这句话。你在意的是我收回记忆沾染魔气,身中魔障,还是只是觉得我记起来一切会找上你?随之游,你是真的没有心。” 随之游掰开她固定自己脑袋的手,回头望他,认真道:“那你就甘心,甘心你在这里一辈子记住我,但我在外界逍遥自在么?说真的,这可真不像你啊,当初你就敢在万丈高的绝情崖上拔下剑,赌那法阵没有消失不是么?” 她又道:“你现在,敢跟我赌吗?” 江危楼回以凝视,眸色沉沉,“赌什么?” 随之游道:“赌你醒来之后,就算不记得我,就算我离你远远的,你也注定会让我离不开你。” 他定定地看着她,如墨的眼眸中却氤氲出湿意。 “巧舌如簧,行事乖张,三心二意。这就是你,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么?” 江危楼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 这时,随之游才发觉,他白衣早已血迹斑驳,正是方才的万剑穿心的伤口。 亭中的棋盘于一瞬之间门化作千万缕光,周遭景色尽数散去化作浓稠的黑,而他们站在丝丝缕缕的光线之中,犹如身在棋盘的黑白子。 棋盘之上,似有风吹过他们。 江危楼面色苍白,唇边有血,却又突然露出来个笑,“但没有关系,我跟你赌,因为我曾经赌输过一次。那是我唯一一次算错人心。” “也许你也没有算错。”随之游仍是有点漫不经心的样子,语气带点笑,“我曾御剑带你去我的山门带你看星星与月亮,那时你眼疾,自然不知道其实那天晚上,那里根本不是我的山门。而是渡界山,只要再飞一刻钟,就能离开修仙界。” 她曾想过,他们很像一对璧人。 只是,如果在那时她放弃,那一切的坚持没有任何意义。 江危楼指尖上浮现极淡的光,他轻点空气,一颗散发着莹润光芒的棋子落下。万千缕光线消散于空气之中,一切景象皆化作幻影,两人身形也化作星星点点的光影。 随之游恍惚之中听见江危楼含笑的声音。 “阿游,其实我赌的是你一定会来。若你不来,想必早已消弭于五界之中,醒来又有何意义?” 随之游还未来得及细想,再一睁眼,却已经回到了寝殿之中。费尽神力入侵识海的疲惫袭来,她没忍住推了推江危楼,没多时,他也悠然转醒,恍惚片刻中后,蹙眉望着她。 “我,没有忘掉。” “正式跟你介绍下,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曾经的六界之主,区区小事,不必谢。” “……看来的确发生了很多事。” 江危楼顿了下,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她三两下脱掉了鞋子爬上了床。他再次微微蹙眉,侧过头,轻声道:“你做什么?” 随之游爬进里侧,把他往外挤,“别这么小气,累了,这地儿给我睡下,反正你睡这么多年了。” 江危楼:“……” 随之游:“要不一起?” 江危楼:“无妨。” 随之游:“啊这,我开玩笑的。” 江危楼:“曾经的六界之主,既然是君,便该君无戏言。” 随之游:“……” 第102章 第 102 章 山巅之上的积雪尚未融化, 枯瘦的树只余干巴巴的枝条,毫无绿意。 没多时,雪又纷纷落下, 声音簌簌。 一道穿着黑白道袍的身影站在雪中舞剑,剑意凛冽。雪花落在他的发上,眉上, 使得他清俊淡漠的面容上愈发显出寒意。 半晌,他才挽了个剑花,收回剑。 也正是这时, 远远传来一个人唤他的声音:“谢师兄!有人有话说!” 谢疾侧目望去, 却先看见几名穿着门派道袍的少女们站在不远处嬉嬉笑笑, 没多时,一名少女被推了出来。她很不好意思地望向他, 有些扭捏地走了过来。 谢疾道:“何事?” 她抿了下唇,胜似莲花般的娇羞,细细的声音响起:“谢师兄,这个给你。” 谢疾低头, 这才见她手中握着一柄剑。他还未启唇, 便又听那师妹道:“这是我自己铸的剑,名唤流雪, 觉得很衬师兄, 希望谢师兄不要嫌弃。” 她说着, 又望了他一眼,可惜只能望到与寻常没差别的冷来。一时间,她尴尬了起来,手中的剑递过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果然,她听见他的回答。 谢疾道:“我不需要。” 她还想说些什么, 却还是讷讷地咬了下唇,转身回到好友们身边。 “都怪你们!我就说应该找个更好的时机的,现在好啦,被拒绝了!” 她有些委屈地埋怨起来。 “对不起啊,我们也没想到他居然连剑都不收。” “他都用宗门的破铁剑多久了,这都不心动的吗?” “没事啦,他就是这种人啦!” 少女们叽叽喳喳地安慰着她,她也破涕而笑起来,跟她们说笑着离开了。但临走前她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谢疾一眼,他又拔出剑来,继续舞剑了。 漫天飞雪之中,他一人独立其中。 她心想,算啦,谢疾就是这种人。明明是宗门内最年轻的剑修,却凭着一身不要命的打法闻名大半个修仙界,如今更是宗门内的首席大弟子。不仅打架时让人发憷,现实里也是毫无人情味,冷漠寡言,与他亲近的别说弟子,恐怕连长老也无。 纷飞的雪越来越大,白绒的雪沾在谢疾的睫毛之上,他眼睫翕动,继续练剑。 又是许久,他才收起剑来,离开山巅。 清冷的墨色身影消失,雪便慢慢地笑了,不只是何处飘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御剑飞到山下的谢疾若有所觉,抬头望向山巅,却只能看见尖尖的白色雪顶。 他便收回视线。 * 闹市之中,少年少女们结伴而行,说笑声不停。 “那妖怪说是厉害,碰到谢师兄还不是它倒霉!” “少说点吧,得亏是谢师兄带队,不然我们就直接殒命了。” “哎哎哎!这里这么热闹,我们逛一逛吧!我想给师妹带点凡间的小吃回去。反正离宗门要求回去的时间还早着呢!” “谢师兄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去啊?” 方才还聊得开心的弟子们这会儿都停了话头,面上都带了些恳求。 谢疾沉默片刻,却也只是偏过头,并未看他们,点了头。 于是下一刻,弟子们便又和一群多嘴的小鸟般散开了。 谢疾并无大多闲心,只觉得实在吵闹,漫无边际地走了起来。 此处实在是热闹,叫卖的摊贩们面带笑意,热切地朝着每一个路人宣传着自己的东西,时不时有小孩子跌跌撞撞地追逐着彼此。 卖糖画的老人摊前也聚着一堆小萝卜头,谢疾路过时还听见一个小孩脆生生的话音:“我不要画!帮我写字!天教分付与疏狂!” “哟,小小年纪就懂这么多啊。” “那当然!” 卖艺的班子吸引了不少人,这会儿似乎是在表演胸口碎大石之流的把戏,引的些少女青年惊呼起来。 谢疾静默地走在人群之中,清风吹动他宽大的衣袖,时不时引得旁人侧目。他并不在意,不多时,终于离开了这于他来说过于聒噪的地方。 一抬头,却发觉他来到了一处颇为僻静冷落的道观。 道观外部斑驳,几枝叫不上名的花顺着墙内延展而出,门上的虎头铁环早已生锈。 谢疾推门而入,却先看见遍地的荒芜,几个穿着朴素的童子在扫着落花。他们看见他,稚嫩的面上露出些惊讶,一个童子笑起来:“这里许久不曾有香客了,请问施主要来上几炷香么?很灵的,五个铜板便能上炷香!” 谢疾略加思索,便递过去十几个铜板,立时赢得一帮童子的欢心。他们放下扫把,开心地萦绕在他身边,或是拉扯他的衣角,或是推着他的腰将他往深处引去。 道观内,清像巍然矗立,除却他们还有不少旁的佛像神祇。金做的造像已有些破旧,边边角角露出些黯淡的铜色来,童子们一一为他介绍着铜像的来历。他们也不知道,身旁这青年早已入了仙途,对这些自然是比他们更清楚的。 稚嫩的童声仍在不停介绍,谢疾便也依着这帮孩童的愿,一路走走停停,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有。直到走到一处偏殿时,那几个童子便词穷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 谢疾奇怪望去,却先望到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造像。她手中持剑,衣摆随风飘摇,当真是栩栩如生,然而却也破败不堪,挨挤在偏殿一众造像之中。 谢疾问:“怎么不继续了?” 一童子道:“我们不知道她是谁。” 谢疾又问:“不知道,为何还摆在这里?” 那童子又回复:“曾听闻是有一修仙之人捐赠的神造像,但却并未说明来历,我们师傅游历四方却也未曾听闻过,便只当或是蓬莱传说罢了。” 谢疾点头,缓步走过去,抬头细细看那神像。 他淡淡道:“拜我闻道神君,听闻是唯一一名证得大道,肉身成佛,开辟一界的神。” 那童子惊呼道:“竟有如此大的来历么?” 谢疾没说话。 于是那童子道:“既然你知道她,那想必你也是修仙之人?是神仙啦?” 谢疾道:“不是。我是凡人。” 他不等童子回答,又道:“你们这里,许愿真的很灵么?” “那当然!不过是因为地界太偏僻了没有香客才这么冷清的,之前还有个人来着许愿功成名就,没多久就中了状元呢!这位施主想许什么愿呢?”童子故作老成地一跨步,甩了甩袖子,煞有其事地道:“无论是财啊名啊姻缘啊都可以?虽然施主说你不是修仙人,但说真的,你这气派一看就知道不是佛门也是道士,不如便许一个证大道?” 另一个童子也笑起来,“对啊,你不是说这造像是什么拜我闻道么?不如上几炷香,就真的闻道变成神仙了呢?” 谢疾挑眉,竟也笑了下,极淡:“无妨。” 童子们便连忙递香给他,又给了他纸笔,吩咐道:“写上了便扔进香炉里烧掉即可。” 谢疾接过香,沉吟许久,望着那尊造像。造像持剑伫立,因年代久远而模糊掉漆的面容无端显出几分悲悯,竟真如同一尊神佛般静默不语,接受信徒的祷告。 他凝视了一会儿,最终拜了一拜,将香敬上。 童子小声嘀咕:“你都不静心闭眼,哪里够虔诚啊?” 谢疾道:“心中无愿,又怎么能许?” 童子愣了下,张望了下他手中的纸笔,“那这纸笔岂不是白给了?” 谢疾思量片刻,挥毫于纸上写下几个字,便投入炉中。他将将投完,却见怀中玉碟已亮起,便知时辰已到,找了个借口支开童子们便已遁去了身形。 几个童子回来时,只见偏殿早已空无一人了。 一童子惊呼道:“不可能呀,他走的话肯定要经过我们的呀,不会真是个仙人吧?” “他是凡人。” 方才那一直与谢疾说话的童子肯定道。 另一童子便更疑惑了,“他说你就信啊。” 童子答:“他至今未有仙骨,仍是凡人。” 他说着,便不再离开另一童子,而是往香炉方向走去,指尖闪烁零星光芒。一张燃尽的字条便浮现在他手中,他仔仔细细去看灰烬之中那墨色的字。 在看清纸条上的字迹后,他才露出些恍然来,连忙迈动步伐往道观外走去。 谢疾早已身在闹市之中,正打算前去与众弟子会和,却若有所觉一般回过头。 一瞬之间,所有声音消弭而去,天光之下,缥缈而下的叶也悬浮在空中。 他看见那童子在极远处朝自己奔过来,一步又一步,人群之中,小小的身形逐渐抽条,黑发飘扬,身上的道服褪去。等走到自己面前时,童子已然化作了一名少女。也正是这一刻,声音又起,光影浮动,人群往来不绝。刚才那一瞬间的停滞,都仿佛是一场神思恍惚的错觉。 谢疾望向她,如冰湖般的双眸似化作春水一般,低笑道:“你来了。” 他顿了下,又道:“还是说,你一直都没走。” 随之游本来还想说些俏皮话,却在听闻这句话时失控了,一头扎进他怀里哭了起来。 谢疾有些错愕,却还是低头,轻轻摸了下她的头,“怎么会哭呢?我哪里说错了么?” 随之游还在哭,他便更加有些无措,动作更加轻缓,“怎么看,都应该是我更委屈一点。念着你不敢,念着你向来随性,却也总是在想,是否因为师傅不是师傅了,便教你轻看了些。还是——” 他这般慢条斯理地说着,反倒是让哭着的随之游终于抬起了脸,“不是,师傅,不是……我只是……” 随之游一时间又说不下去了,只是吸了吸鼻子,显得有些无措。 她只是……无计可施。 明明想了很多办法,可是就是没办法让他重新长出神骨,无法让他摆脱身为凡人的宿命……那么强的师傅,强得唯一能与她并肩的师傅,再也没办法成神了。 随之游想揉揉通红的眼睛,却被谢疾握住了手。 他拿出手帕揩去她的眼泪,又擦了擦她黑乎乎的手,“去探香炉了?” 随之游抽噎道:“那谁让你扔进去了,我又怕暴露,哪里敢施法。” 谢疾无奈摇头,却又笑,“那看到上面的字了?” 他没等随之游反应,便低声道:“玉汝于成,功遂身退。缘法造化,不必愧疚。” 随之游咬着下唇,“可是我不行,师傅,为什么不干脆地恨我讨厌我呢……为什么到最后都不告诉我你就是谢玉成,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你怎么这么能忍啊!我还以为这一世你不记得我,努力护在你身边,可是你居然都记得!我真的服了你了!到底为什么啊!” 她说到最后,竟和撒泼似的拍起了谢疾的肩膀,仿佛她才是最委屈的人一般。 谢疾握住她手腕,一如既往地道:“问题太多了。” 随之游喊出声来:“因为我不懂啊!我不懂为什么!” “因为你不懂。”谢疾的眼眸似暗夜中的焰火,静静燃烧,“所以我要让你懂。” 他道:“阿游,我心悦于你,但前世你我是师徒。我说过,为师亦如父,我不该逾矩。后来我知你已准备以杀证道,私欲作祟,下凡去找你。却不料你我竟又是兄妹,有失人伦。我克制过无数次,不愿惊扰你。只望你成大道,与你相伴。” “那我都杀了你这么多次!你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啊!你连发疯都不对我发!还说你爱你我!” 随之游仰着脸,鼻头有些发红,看起来是真的在疑惑。 “因为我还说过,我有预感。”谢疾牵扯了下嘴角,点了下她的眉心,“见你第一面时,我便预感,你或许是唯一一个能杀了我的剑修。” 谢疾微笑道:“我的预感并没有错。” 他又道:“但你错了。” 随之游茫然了下,“什么错了。” 谢疾道:“我亦只是凡夫俗子,亦会有私欲,亦会行事反复。” 随之游:“师傅,我没听懂。” 谢疾手中光芒一现,她低头,却见他手中却赫然是一截红色的骨头。 随之游瞪大眼:“这不是神骨吗!为什么在你手里!我他妈以为这玩意儿全用来给你转世了!你他吗有病吧!为什么不给自己按上去啊!谢疾我杀了你!” 她发疯了一样揪着谢疾的领子晃动,面容狰狞,“你知不知道我想办法想得人都要疯了!辛辛苦苦蹲在你身边一路帮你靠着凡人之躯修仙!你居然——!” 谢疾却笑着任由她激动,许久等她平静了,才淡淡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没了神骨又如何,既然手中有剑,便也绝不会输于旁人。” 随之游拽着他衣领狠狠又捶了他几下,“你少来!之前明明好多次你都被人打得半死不活,还是我帮你疗伤的!你根本就菜了好多!” “嗯。”谢疾顿了下,“我故意的。” 他望着她,神色认真,“只是想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来见我。” 随之游:“……” 你前几天人都要被打死了!居然是为了这个! “我怎么知道你什么都记得。”随之游有些难过,“师傅那么好,我怎么会不想见师傅呢?可是,若是师傅转世重生了,我或许不该来打扰的。我拜入仙途后,因为有师傅,什么都随性而为。可是我有时候也会想,没有我这个麻烦时,师傅或许才是最自由的。是厉害的剑尊,是曾经的天道之子,亦是能轻松飞升成神的神君,受万人敬仰。” “啊,好像是。”谢疾仔细思考了下,霜雪似的眉眼淡淡,““曾经我也觉得你这般率性,我本不应让无用的感情束缚于你。如此天资,我更应助你成道,即便以命作你的刀剑也无妨。你愿意么?” 随之游抓紧了他的衣袖,她知道,她的回答是什么。 这一刻,她也终于了明白了谢疾的回答是什么。 于是随之游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谢疾,轻轻问:“师傅,那你当年说的是真的吗?” 谢疾茫然了下,“啊?” “我是我说我对不起谢玉成,强取豪夺了他。”随之游很不好意思地继续道:“然后你说,他要是不愿意也不能跟我年。” 谢疾:“……” 随之游:“是真的对吧?” 谢疾侧过头,没有回话。 随之游:“师傅你说话啊!” 谢疾道:“有伤风化。” 随之游:“师傅,可是你当时真的很讨厌我!你还把我往地上推!我当时脑袋都流血了!你还哭了,不过我说真的,你确实是被强取豪夺那块料,好色的!” 谢疾一把捏住她的脸,“何必如此聒噪。” 随之游噘着嘴,“是因为你不张嘴,你死都不跟我说你是谢玉成,也不说你喜欢我,我真的一直怀疑是不是我自作多情!我还想,我真是畜生,居然对师傅有龌龊的心思!谢疾,你害得我好——” 谢疾低头吻了上去。 随之游瞪大眼。 半晌,他面色微红,“现在可以了么?” 随之游:“你怎么不伸舌头的?” 谢疾:“……” 103 第 103 章 “不被救的重殊相对失…… 东边海域最近有了异变, 引得整个修仙界都人心惶惶。上次八海□□过去才百年,莫不是又有了乱子?诸多猜测之中, 无数门派早已经派出了许多弟子驻扎在了八海海域边境, 准备随时观察情况。 在所有人都担心八海情况之时,随之游也不例外,因为重殊不见了。 前不久正是他苏醒之时,她特意前去等他, 结果来晚一步, 封印之地只剩一片封印与锁链。 随之游以为他闹脾气回龙宫了, 结果去龙宫一问, 结果对方说是看着该是他们团圆之时便没去迎接。 重殊没回龙宫, 也没等她,就跟蒸发了似的没了。 面对八海那帮子早有旧怨的龙和消失的重殊, 随之游直接压力拉满。这几天,她人都要把六界翻了个遍,终于在一处怪异的地方找到了些痕迹。 这怪异的地方便是修仙界最为边陲的地方——唤作三山岛派。 三山岛是依山傍水,倒是灵气充裕, 然而却并不与其他门派来往,据说连修炼的功法也迥异于一般的门派。 随之游又费了一番功夫混进了门派时已经是重殊消失八天后了。好在她进入门派后,便愈发感觉重殊就在这里, 只是摸不到具体位置。 这门派与他有什么渊源么?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难不成是他是想躲她? 随之游满脑子的疑问终于在见到重殊的一瞬间得到了解决。 那里正是宗门弟子禁地, 据闻正是诸位神祇的供奉之地,而重殊就被禁锢在那里。 巨大的法阵位于中央,法阵之上,一方圆形的水阵悬空其中,鲛人在其中摇曳,尾巴奋力拍着水。 不少弟子视若无睹, 只尊敬地奉上灵果。 重殊在水球之中显得暴怒无比,漂亮的大尾巴晃来晃去,然而尾部的许多鳞片早已脱落,脸上胳膊上也浮现出斑驳的鳞片,看起来可怜极了。 随之游走上前去看着他,这阵法却又似乎是单向的,他看不见她。 重殊仍是焦虑不已的样子,嘴巴张合着在说什么,但连声音都传不出来。他毫无所知地在里面生气,游动,抗议。 这一刻,随之游出乎意料地平静。 她问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个弟子道:“是前不久掌门他们带回来的,据说是在临近八海的地方发现的鲛人。” 她又道:“你们这里的习俗是供奉鲛人?” “鲛人据说可以化龙成神,身上东西可都是宝呢,好不容易抓到一只,当然是养在这里啦,怎么可能供奉。” 那弟子又说。 随之游道:“你们就不怕惹到家族势力庞大的鲛人么?” 弟子笑嘻嘻道:“这水阵取得可是无尽海的水,关在其中,大罗神仙都不会被发现,更何况只是小小的鲛人,谁会找啊。” 随之游点头。 “洒扫时间快结束啦,走吧走吧。” 弟子亲切地挽着她的手,央她走快点。 “啪嗒——” 水声响起。 随之游看过去,重殊的尾巴在水阵之中拍出一朵浪花。 * 再一次用力地拍打着水面后,重殊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 一片黑暗之中,唯有身边的水能让他找到隐匿之所,于是他闭上眼奋力地下沉。他几度试图从指尖引出神力,却无法在这水中提取到半点能支配的力量,如今更是连尝试都感到疲惫。 重殊从喉咙中几处些声响,手指情不自禁地想要撕扯自己的鳞片。 他自出生以来从未受过如此大的委屈,居然会被一帮修仙人设法囚在这里,如同玩物一般豢养。 岂有此理! 一定要杀了他们! 他越想却越觉得悲戚。 明明只是想早点见到她,才从海里出来的。 她为什么还不来找他。 她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醒了。 她是不是又骗了自己,就没打算来找自己。 重殊想得脑袋都要炸了,低下下颌,扎进水里,努力拍打着水阵的法壁。他又想,龙宫那群废物为什么还没有找过来,他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天了! 或许有一两个月也说不定! 他们都死了吗? 重殊萌生出巨大的悲恸来,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但这让他忍不住昂着脑袋,长大嘴巴,露出口中森冷的獠牙来。 却也正是这时,完全漆黑的空间之中,一道细密的光从中映射而出。 重殊瞪圆了绿色的眼睛,瞳孔缩成一条线,长大的嘴巴都没收起,疑惑地歪了下头。 下一刻,一道模糊地像是纸团的身影骤然投入其中。 水花激荡之中,朦胧昏黄的光芒也在水中浮现。 重殊正茫然之时,却见光芒之中,一张脸陡然凑近。 随之游将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捋,“好久不见,咋混成这b样啦!” 重殊嘴唇动了下,獠牙都忘了收起来,定定地看着她。 随之游被他看得有些害羞,伸手捏了捏湿发,正想说话。这一刻,重殊却一拍水花,直接冲进了她怀里,撞得她咳嗽了几下。 她拍了拍他,他却连尾巴都将她收拢住,贴得更紧。 紧接着,便是重殊的大声控诉,“你来晚了!你知不知道,不是你我才不会抓住!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他们——” 随之游细细听,居然从他话音里听出点哽咽来。 她连忙抬起他的脸,却见抿着嘴,漂亮的脸上满是委屈:“他们把我关在这里,我什么都感觉不到,这里的水都不听我的话。我见不到你,等了你好久,他们不让我见你……” 随之游伸手揉他脑袋:“这么可怜吗?” 重殊吸了下鼻子,“都是贱种,我讨厌他们,他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 他哽了下,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八海帝君了,努力想了下没想出来词。于是他便不继续往下说了,紧紧抱着随之游,念道:“我见不到你,我以为你又要骗我,你不能骗我。” “好好好不骗你。”随之游捏住他的嘴,“你这獠牙还是这么尖啊。” 重殊这才反应过来,立马收了尖牙,又颐指气使来:“忘掉!丑死了!” 他说完,连缠住她的尾巴都有些迟疑地松懈了力道,“我的尾巴也好丑了,掉鳞了,都是他们害的……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随之游点头:“那你想杀了他们?” 重殊咬唇,绿眼睛像是蒙了雾的宝石一般,“不可以吗?他们那么坏,也不可以杀吗?还是我太坏了……” 怎么没有半点长进呢! 当初他被他哥哥设计丢了小半条命,他脑子里也满脑子都是杀了他,还是她出的主意让他烧了他哥哥的宫。 随之游眨眨眼:“他们死了也不过是掉脑袋流血而已诶,可你被关在这里这么久,这种痛苦他们怎么懂。” 重殊想了想,十分肯定:“是啊,这里好黑,我什么都感觉不到,神力也用不了。” 随之游道:“而且我现在就是放你走,你恢复的神力也不够你唤来整个龙宫找他们算账,那就只能我帮你报仇了,你甘心吗?” 重殊顺着她的话,眼神逐渐茫然,“好像是不太甘心。” 随之游:“你想不想亲手报仇。” 重殊道:“想。” 随之游笑起来,伸出手来,蓝色的光芒如水流一般从她手中溢出。 点点光芒滴落于水中。 慢慢的,正个水阵上也显出荧荧的蓝来。 重殊眼睛慢慢亮起来,“是八海的水。” 随之游笑眯眯,“对,我找到你了,可是立刻去八海引过来了。” 重殊松开手,尾巴拍动着水,游动起来。边游,却又边探头望她,绿眼睛熠熠生辉。湿漉漉的黑发黏连在他的脸上,他却无暇顾及,只是游动着绕着她转。 好一会儿,随之游才按住他脑袋,“干嘛跟小狗一样。” 重殊高傲地抬起脑袋,“才不是那种低贱的生物。” 他将脑袋缩进水里,眼睛却又盯着她,脸附近的水里冒出小气泡。 “对我好点啊。” 重殊很小声的说。 随之游学着她将脑袋埋在水里,水上的双眼弯弯的。 她好一会儿才抬起下颌,道:“我找了你好久,来救你,还费劲帮你引八海的水过来,让你自己手刃仇家,这还不够好吗?” 重殊垂下眼睫,水下的尾巴晃悠一下。 他完全没入了水中。 下一刻,随之游感觉一道力量生生拉扯着自己,将自己拉入水下。冰冷的身躯紧紧贴了过来,巨大的尾巴包裹住她的身体,尖尖的下颌完全靠在她肩上。 重殊没有说话,只是用脑袋又撞又蹭她的脸。 他道:“那你不可以对别人好。” 重殊想了想,又道:“如果你这样子了,我就把那人吃了。” 随之游笑出声来。 * 一场暴雨骤然降临,一座小岛悄然沉下,一片哀嚎淹没在水中。三山岛派一夜覆灭,什么也不曾留下,无数魂魄囚禁于黑暗之中,连声音也无法发出。 一艘破船慢悠悠地行驶在海域之上,随之游只身躺在船上打哈欠。 经过一片芦苇丛时,船陡然间摇晃起来。 随之游明知道怎么回事,却也故意做出惊慌的样子,起身着急张望。 果然,重殊两手扒着船,整个人泡在水中,大尾巴摇曳着水。 他道:“快点快点啊!慢吞吞的!” 随之游道:“旅途最重要的不是终点,是风景好不好。” “你怎么还顶嘴,快点回去啦,你看看这里的水脏兮兮的。我要回去,这身衣服穿着也好难收,尾巴也好丑,我要回去泡药浴保养我的鳞片……” 他絮絮叨叨许多,话要从嘴里飞出来一样。 随之游头疼得要死,“别念了别念了,好好好,走走走。” 她伸手一捞,将重殊从水里捞到船上。 重殊却昂着脑袋,更委屈似的,“你还敢嫌我啰嗦?你明明说了,会对我好的!随之游,不要以为我现在不能把你怎么样了你就可以这样!我重殊好歹也是龙族后嗣,若我——” 随之游伸手摸他尾巴,一瞬间,他便止住了话音,绿眼睛蒸腾出了雾气。 重殊:“你不可以这样……” 重殊:“最起码要在水里。” 随之游:“啊不是,我想给你疗——” 重殊尾巴一卷,将她卷进怀里。 “啪嗒——” 海中激起一阵浪花,破船晃晃悠悠好一会儿,但船上已经没了人影。 104 第 104 章 “不被哄的仲猫相对失…… “怎么会有人不爱我呢?你说是吧, 阎王?” 随之游坐在案几上,神情凝重地看着阎王。 阎王捏着笔在批折子, 几度捏着得直接苍白, 但还是强行忍着怒气,“闻道帝君几次纡尊降贵来到此地,莫非便是为了与小神聊这些事?” 随之游“嗳”了声,又“啧”了声, 才挥了挥袖子, “这么客气做什么, 咱们也算老熟人是不?” “不是你们这帮神除了谈恋爱没别的事干了吗?”阎王忍了又忍, 终于忍不住了, “仲长闲着没事来找我,谢疾也来找我, 你也来找我,你们是没有朋友吗?” 随之游皱眉,“但跟别人说还要讲很多故事前情,你就不用, 你什么都知道。” 阎王语塞,咬了下牙才道:“我最后说一次,见不见你是仲长的事, 跟我无关。反正他这么多年终于想通了不和你纠缠也在情理之中, 你呢,自己做过什么心里也清楚,别指望从我这里套到什么东西。” “可是这不合理啊!”随之游跳下桌子,柳眉倒竖:“明明是他最后偷偷跟我换了心脏的诶,意思不就是希望我回头找他吗?我把六界那些破烂事结束后第一件事就是帮他赶紧醒来诶!可是他居然连青丘都不让我进!” 她说完后,又思考了几秒, “等下,我懂了,他在欲擒故纵!” 阎王:“……” 他恍惚之中,感觉在她身上看到了仲长狸的影子。 这两人搅在一起看来不是没理由的! 阎王顿了下,道:“不妨听听小神的话,他或许是想开了。” 说完后,他面上终于浮现些欣慰之情来,“闻道帝君向来也是个无法拘着的,仲长若是决心你们到此为止,对你不也是桩好事?以后再无什么牵绊着神君,六界亦来去自由,也是甚好。” 随之游想了想,又想了想,继续想了想。 好一会儿,她才伸出两只手在空气中比划出了一大团的形状,“可是他变成那么一团毛绒绒的时候,真的很可爱啊!之前我只是有很多事要做,现在我都做完了,让我不管他不行的啊!” 阎王:“……你清醒一点,他不是你的宠物。” 随之游:“他说过愿意当我的小狸奴的。” 阎王:“……打住!别说了,有点恶心。” “算了,既然你不愿意透露他的事,那我只能自己再闯一次了。”随之游叹了口气,一甩头发,又道:“只是这次我大概没什么耐心,只能强闯了。” 阎王无助脑袋,烦得要死,却还是只能顺气道:“你要是真想你们结怨,就直接轰了去。” 随之游眼睛一亮,知道他这是松了口风的意思,“怎么说?” 阎王无奈,继续说下去,“若是不出意外,两日后,狐族的祈福大典又要开了。” * 夜色森森,林荫蔽日,又是一个盛大的月圆之夜。 山石缭乱,绿草繁茂,傍晚的雾气笼罩在深山之中,露水挂在枝头。 随之游躺在树上,看着身边的枯枝将雾蒙蒙的天空切割勾画成不规则的块状,天边的暗色如同巨大的手一般准备随时将她倾覆。 她伸出手比了比月亮的大小,算着时辰。 风吹过,似乎有极轻的丝竹声响起,但似乎又没有。 随之游松了口气,看来阎王没有骗她,这里就是祈福大典会降福的山。 到时候该怎么打招呼呢? 到时候该怎么哄哄呢? 随之游想了又想,极轻的丝竹声却越来越大。模模糊糊的光团越来越靠近,模样可爱的小狐狸两腿站立,穿着彩色的衣裙,各自抱着乐器跳着怪异的舞蹈。 八只大狐狸抬着围绕着宝架,宝架上珠帘晃动,大狐狸的身影在皎皎月光下浮动。 浓法光随着琴音骤然变大,雾与云几乎连成一片,却又丝丝缕缕吹拂流动。 大狐狸仍是穿着彩色锦袍,九条尾巴晃动,额上是红色花钿,狭长眼下点缀神印。抱着金色琵琶拨弄,模糊的光团逐渐化作逸散成重彩浓墨的涟漪。 天空之上,青色月亮灿烂夺目,那辆宝架便在月下悠悠行进。 大狐狸仍在拨弄琵琶,乐声嘈杂。 轻风吹过,山石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轻轻跳动起来,树枝抽出更细更长的枝条。 小狐狸们仍跳着古老的舞蹈,大狐狸们抬着宝架。 巨大的狐狸似有所觉一般,朝着随之游的方向瞥了一眼,却又移开了视线。 宝架并未停下片刻,随之游望着它离自己越来越近,终于来到了自己所在的树下。但仲长狸似乎并不打算停留,大狐狸们卖力地驱动着宝架,随之游眼看着他们要走,便身子往下一倒,用腿勾住树枝。 “是谁!” 小狐狸们惊觉不对,下一刻,却又听一声“当啷”,将它们狠狠吓了一跳。 几只狐狸尾巴毛都炸开了,纷纷朝着声源处望去。 却见一名少女勾着树,倒吊垂下,竟正正好吊在那宝架前! 随之游抽出剑来挑开帘子,满脸笑意地望着大狐狸。大狐狸仍是低垂着金灿灿的眼眸,九条尾巴在身后摇晃。她抱着剑,丝毫不顾自己垂下的发丝,就这般倒吊着望他,“嗨,宝贝,玩欲擒故纵呢?” 大狐狸抬起毛绒绒的爪子挥了下,顷刻间,一众跟随的小狐狸便遁去了身形。它这才笑吟吟望着她,用袖子挡住了尖尖的吻部,道:“谁是你的宝贝。” 随之游翻身下了树,三两步踏进宝架,“这里不就一个宝贝。” 大狐狸眯眼,“还是这般油嘴滑舌。” “那你不喜欢我说甜言蜜语吗?”随之游悠然地坐在它身旁,伸手摸了摸它毛绒绒的毛发,“真漂亮啊,小狐狸。” 仲长狸很是受用一般,歪了下头望她,可是话却显得很平淡,“子游是来挽回我的话,那便不必了,毕竟看起来没有什么诚意。” “怎么会?”随之游反而瞪圆了眼睛,显得很是委屈一般,“我下了六界第一件事,便是将心脏还于你,又施法将你唤醒,结果你却让我是闭门羹。我这一个月,望你这里跑多少回,不过是想见见你,一面可都没见到。唉,你这样对我,我这不还是想办法溜进来找你了。” 她说完又幽幽叹了口气,“最终却还要被你这样阴阳怪气,算了,都是我自愿受这气的,谁教我放不下你呢?” 随之游很擅长且很喜欢这样倒打一耙的,忽略前因便只讲他人的不好,她惯是如此。但偏偏的,仲长狸生不起气来,话音却更温柔了些,“是啊,心脏换回来了,那我们岂不是两清了吗?” “你想跟我两清吗?”随之游转眼望他,捧着心口,很是伤感的样子,“我记得曾有只狐狸机关算尽,也不过是为了留我。原来已经放下了啊,反倒是我还在其中。” 仲长狸身上荧光点点,毛发褪去,显出郎君模样。 “嚓啦——” 他打开了折扇,挡住了连脸,眼眸低垂,“狸自然是放不下,但曾经尚且还追求一夕欢愉,如今却不行了。” 仲长狸终于抬眼望她,将折扇合上,握住她的手将折扇放到她手心中。 他笑起来,“子游还记得那只蝴蝶么?” 随之游愣了下,却见仲长狸伸出掌心,化出一幕云镜之景来。 云镜之中,一只冰雪可爱的白色狸奴垫脚趴在墙上,鼻尖上,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正站着。 下一刻,狸奴身形一动,爪子狠狠按住蝴蝶。 偏偏就在这时,一道女声唤它,“撒手!” 狸奴却不高兴了,叼着蝴蝶下了墙,随子游见状立时跟上,狸奴偏偏也不撒嘴,东蹿西跑。 好一会儿,它才被随子游揪住后颈皮拎着,被强行捏着嘴放开了蝴蝶。那蝴蝶被这么一番折腾,虽没有死,却也残了大半,颤颤巍巍地飞走了。 “子游怎么连这也要管。” “那你呢,一只妖怪竟也非要这么折腾一只蝴蝶。” “有什么不可以,它生得如此漂亮,倒不如我用法术将它变成支簪子。” 云镜化作袅袅烟雾散去。 随之游眨眨眼,“后面呢?怎么掐了,要付费吗?” “子游对那时的事想必不如我上心,但我仍记得子游当时说,”仲长狸慢慢道:“蝴蝶脆弱,怎么留得住,若以法术挽留也不过是留了一桩死物,反倒晦气。” 随之游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折扇,这仍是当年她用的那把,但这么些年了却依然保存极好,连扇面上淡雅的题字与血迹都在。 仲长狸道:“所以我从始至终,不求你留下,只求你绝不能忘记我。” 随之游想了想,“等下,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娶别人,但必须爱你是吗?” 仲长狸也想了下,“那不行,可以单身,不能娶。” 随之游:“那你这有点霸道吧,你又不给我娶,又不让我娶别人,还得让我记你一辈子。” 仲长狸:“子游,现在这个时候你要哄我,而不是把我的话当真。” 随之游:“……那到底有没有希望啊!” “这个嘛……”仲长狸摸了下下巴,狐狸眼弯弯,“我说了,要看你的诚意。但是我都说了这么些深情又悲伤的话了,你却还是假装不开窍,也太过分了。” 随之游贴住他的肩膀,低声道:“我现在身份你也知道!嫁给我,你的身份可就不止是帝君啦!” 仲长狸勾起唇角,“对我来说,权势地位本就是身外之物。” “那——”随之游贴近他耳朵,小声道:“跟了我,我天天带你散步,干点快乐的事?” 仲长狸眼眸泛起涟漪,却仍是笑,“听起来已经有些诱人了,但可惜我也并非耽溺于□□之人。” 随之游挑眉,“你不是?” 仲长狸朗声道:“自然。” 随之游“嘶”了声,又道:“那这样,以后我也罩着你底盘上的小狸奴小狐狸?” “如果是你,确实能护得它们。”仲长狸点头,黑眸狡黠,“但想我好歹也是治山帝君,莫非我自己护不住么?” 随之游:“……你这也太难哄啦,说什么你都不需要,不过是想让我知难而退罢了。” 仲长狸抚掌微笑,“若是如此你就知难而退了,倒也合理,那恐怕真是狸自作多情了,还以为子游是诚心的。” 随之游叹气,起身,“那好吧,恐怕我又要回去日日烦你的好兄弟阎王,让他支招了。” 仲长狸用手支着脸,身后九条毛绒绒的尾巴晃了下,轻声道:“那狸就等着了。” 随之游又回头,“等下,不会我走了你就再也不让我找到你了吧?” “也不是没有可能。”仲长狸手指点了下,“毕竟我可是会为了让你围着转而用尽手段的人。” 随之游道:“那你就不怕,我不去找你而是自己一个人逍遥?” 仲长狸抬眼望过去,笑得放肆,“也可以啊,我不舍得对你动手,难不成还能不舍得迁怒?” 随之游也回望,许久,她握住折扇,展开。 “哧啦——” 下一刻,她狠狠将折扇撕碎,面上仍是淡笑。 仲长狸瞳孔骤缩,几乎有一瞬间露了竖瞳,指尖握住了桌角,苍白至极。他的笑已然带了点苦,侧过脸,“你留给我的东西本就不多,何苦连这个念想都毁掉。” 随之游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往你好骗的紧,哄一哄便缠了上来。如今却非要折腾我,我证明你又不信,我一说不干了,你又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还以为子游上一次就知道,我多喜欢折腾你了。” 仲长狸已经没了多少笑意,眼眸沉沉,“不过看来,又是一场空。” “不是,我这不是准备哄你了吗?” 随之游无语,指尖上蔓出点点的光,顷刻之间,撕碎的纸扇面碎片便缓缓浮在空中。她施法于扇骨之上,化出了一副新的扇面。 仲长狸气极反笑,“这样也不是最初的那把扇——” 他话音愣住,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随之游竟是握着纸扇,不再用法术,只轻轻扇着扇子去扇动空中的碎纸屑。她凝神至极,捏着扇子小心至极,慢慢的,那些纸屑竟也跟随着风忽上忽下的飘动,乍一看仿若一群聚集的蝴蝶。 她小心地挪动着步子,一步步扇动着“纸蝴蝶”朝他靠近,说话声音都变得细细小小的,“你是不是想说,它们不够漂亮?” 随之游说完,朝着他笑出来,伸手握住纸屑,再扇了下扇子挥动起来。 刹那间,数十片彩色的纸屑便化作漂亮的彩色纸蝴翩然飘落。 仲长狸看着她,喉中似吞了石头一般哽住,好看的双眼里眼波流转起来。 随之游道:“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戏法,零添加法术。” 许久,仲长狸才出了声,低笑的话音却有些沙哑,“你惯是会讨巧的,也不知是哄谁学的。” “哄你学的啊。”随之游把玩着扇子,凑过去,用脑袋抵住他的脑袋,“你总说我不记得,但我记得。放走蝴蝶后,你便时不时跟我置气,连碰见纹样好看的东西便要说死物晦气,不过是为了气我。我呢,也不甘心,便花了好一阵时间找了个老头学这古彩戏法呢。” 她笑起来,鼻尖亲昵地蹭了下他的鼻尖,“你看,你想留住的,纵使留不住,我却也能教他们留住。” 随之游起身,将折扇递过去。 仲长狸怔怔接过,只见扇面上只有一幅画。 杏花树下,白色狸奴趴在墙上,一侧,一名少女骑在梯子上望着它。 仲长狸收齐折扇,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睁开,语气中满是喟叹,“到底谁才是狐狸呢。” 他揽住她的腰,将她收进怀里,“子游,之前我不让你来,但现在,你也别想走了。” 随之游:“……?” 宝架飞起,纱帘落下,银铃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