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妾(穿书)》 1、穿书 风雨初霁,马车急匆匆的在官道上驰骋,车夫手里的鞭子不断抽打着马屁股,可惜那只是一匹普普通通的枣红马,就算车夫再怎么努力,也跑不出汗血宝马的气势。反倒溅起泥水,招来其他过路人一阵阵的骂声,车夫倒也顾不得了。 “再有两三里咱们就进岫州城了。”只有一只眼睛的大汉声如洪钟,“姑娘莫怕,俺老虎保证让方家一家给你磕头求饶。” 马车旁边还有两匹快马,分别由两个彪形大汉骑着,他们腰间都带着刀,尤其左边的那个三十上下,皮肤黝黑,脸上有一道从额头贯穿至下颚的疤痕,一只眼睛蒙着,浑身上下杀气腾腾,不用细看就知是从战场死人堆里爬回来的。另一个要年轻一起,也是一样的满脸凶狠,背上背着一把大刀,浑身上下都透出四个字——江洋大盗。 那些被溅了一身泥水的路人大多也是因为他们才不得不忍气吞声。 “娘的,方博用那龟孙子,活该死在女人肚皮上。老子倒是想看看他抬了个什么狐媚子回来,看老子不把她皮子打烂。”另一个年轻一些的说。 车夫满头大汗,低着头忙不迭的赶车,谁让他是方家的车夫呢。 “二位好汉别说了,太太和我们老爷好歹夫妻八载,如今老爷不在了,大太太心里也不好受。” “呸!”脸上带疤的大汉啐了一口,“谁知道你们家那几个老不羞平时怎么拿捏我们姑娘。咱就是去处理后事,要不了十天半月老爷就要来接姑娘回家。” …… “阿娘?阿娘?” 秦明月是被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叫醒的,她先是感受到一阵剧烈颠簸,隐隐听到了外面人的对话,随即模模糊糊的看见眼前有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这小姑娘长的倒是很漂亮,大大的眼睛,白白的脸蛋,头发编成两个小辫子一边一个,粉嫩粉嫩的,细胳膊细腿有点瘦,却穿了一身白色的……粗布麻衣? 这身衣服的布料与小女孩细嫩的肌肤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秦明月的头很疼,她今年已经34岁,是一名初中英语老师,上班两年后开始当班主任,到上个学期刚好送走了她的第三个毕业班。因为送走了毕业班而有一个超长暑假的她近来确实有点放纵,昨晚熬夜看一本名叫《青鸾将军传》的大女主小说到凌晨四点,那小说文笔还行,情节也不错,女主身世凄惨,一步一步从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兵成为了名闻天下的青鸾将军,最终与自己喜欢的邻家姐姐双宿双飞,因为百合小说比较小众,她这一夜看的津津有味。 本打算今天十二点以后再起床,刚好热热昨晚的剩饭当午饭吃,然后……她就出现在了这奇怪的地方,果然年纪大了就不能熬夜。 身上一阵酸痛传来,她看了看自己,才发现自己是坐着的,在一个四周被布围起来的很小很小的空间,看起来像是电视剧里的马车。 这也太奇怪了吧,一瞬间,失忆、梦游、穿越、灵异事件等词不断地在脑海出现。 “你、你是谁呀?”秦明月问,声音倒还是自己的。 怯生生的小姑娘显得更害怕了,“我是小絮。” “小絮?”秦明月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她可不陌生,昨晚才看过的《青鸾将军传》的女主就叫方絮,柳絮的絮,后来从军为了不被人发现改名方旭,秦明月试探着问,“你,姓方?” 小女孩水杏一样的大眼睛里饱含泪水,像一只无辜的幼猫,小身子瑟瑟发抖,干脆顺势跪在秦明月脚边,“啊娘,你怎么了?爹爹没了,小絮不能没有你。” 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跪过的秦明月被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捞起小姑娘,发现这方絮特别轻,而她自己的手也要比以前的更粗糙一些,尤其手掌处有不少老茧。 “阿娘。”方絮依偎在秦明月脚边,抽噎着说:“阿娘我怕。” 秦明月有点心疼,等等,阿娘?阿娘!如果这小女孩真的是女主方絮的话,那她不就是……女主早死的娘?秦明月眼前一黑,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青鸾将军传》里有提及,方絮本来生在商贾人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倒也不愁吃喝,可母亲秦氏生了方絮后再未有孕,父亲方博用是独子,这可愁坏了方博用爹娘,又摄于秦氏娘家的势力也不敢强行纳妾,直到方絮七岁时一次随母亲回娘家省亲,方絮祖父母终于把媒婆口中天上有地下无的柳家姑娘抬进了门,成了一个良妾,打算趁着这段时间就让那柳氏怀上,等到秦氏回来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扫地出门了。 方絮父亲方博用虽然声称与秦氏感情深厚,却在看到那小妾柳氏的姿色后半推半就的答应了。哪想那柳氏本来就是为财而来,她哥哥求财不成打死了方博用,气死了方絮爷爷奶奶,随后柳氏干脆给方絮母亲秦氏下毒,不到一个月,方家家产尽数归了柳氏。 看方絮的打扮,秦明月又忙不迭的看了看自己,果然也是一身麻衣素服,右侧有一排复古盘扣。完了,女主爹已经死了,按着原著,女主娘也活不过一个月了!她这是,穿书了?好在秦明月从初中开始看各种穿越小说,接受能力也强,竟然没有精神失常。 明月椅在车窗处,挑起车帘往外看去,果然,外面是一条古色古香的街道,青砖黛瓦,茶楼酒肆林立,来往皆是马车,沿街有不少叫卖的小摊小贩另一侧有一条窄窄的河,从满目的亭台楼阁中蜿蜒而过,还有汉白玉的拱桥勾连河流两岸,没有一丝钢筋水泥的痕迹,更不存在多到让人头疼的车尾灯。街上人的衣着打扮倒也没有清末老照片里那么破旧,反而是桃红柳绿、钗带裙环,也不乏翩翩佳公子持扇吟诗而过,或许因为是小说里的关系,这里的街景极美。 长叹一口气,秦明月有点懵,就算是古城或者景点,也不可能没有一个行人玩手机,更不可能连买东西都用铜板。她刚刚见一个孩子买糖葫芦,给了小贩两个铜板。 没有一根电线,也没有路灯。 这就女主经常思念的故乡岫州? 一阵马蹄声急促而来,马上人惊慌的喊着,“大太太,大太太,老太太走了!” 本来往外看的秦明月反倒下意识放下了车帘,心里砰砰的不舒服,老太太没了她不意外,要不了多久老太爷也会没,然后就是……秦氏! “知道了。”秦明月沉声说。 还在云里雾里的她被马车骤然停顿的惯性惊醒,身体随之前倾,好在她及时稳住,车帘被从外掀开。 秦明月下意识拉紧了方絮的手,她不知道这是原本秦氏的本能还是自己太过紧张导致的。 头探出帘外,车辕下已经有下人放好踏脚的小凳,秦明月只是在下车的时候随便抬了一下头,就看见等在马车下的一个女子,那女子与她一样一身粗布孝服,不施粉黛,却一点也掩饰不住那双含情带泪的狐狸眼,朱红的唇小小巧巧的点在一张白净可人的脸上,没有国色天香的大气,倒是妥妥的小家碧玉。 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惹人眼的是那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粗糙的衣衫竟然隐藏不住,随着她走向秦明月越来越明显。 绝色尤物! 饶是秦明月还在云里雾里也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声,若非这是古代,秦明月甚至要怀疑她至少e杯的身材整形过度。 那女子一步一挪的到了马车前,并不抬头看秦明月,软软地跪在下人一早放好的蒲团上磕头。 “小妾柳氏,拜见主母。” 声音绵软,柔酥入骨。 她就是柳氏?秦明月挑了挑眉,绕着那如狐似魅的女人看了一圈,就是她毒死了秦氏,虐待了女主十年,逼得她不得不离家从军?如此柔弱又年轻,倒是人不可貌相。 “哼!”秦明月冷哼一声,随即想起原著此处提过,秦氏刚回家就给了柳氏一个下马威,可在场都是因柳氏楚楚动人而满心怜惜的男人,反倒给自己留了个虐待妾室的把柄,她一笑,笑的温柔又恐怖,“你倒是个美人儿,如今我已回来,此处,不需要你了。” 柳氏脸色一白,双目犹如秋日的湖面泛起氤氲,贝齿轻咬,道:“是,奴婢僭越了。” 嘶——那声音柔柔的钻进耳朵,听的秦明月心里像有小猫爪在挠。 她挑起柳氏的脸,迫使柳氏与自己对视,哪怕没有现代那些堪称整容的化妆品和美颜相机,甚至因为家中丧事不施粉黛,这柳氏只凭着一张素颜就如那勾魂夺魄的妖精,连秦明月都有一刹那恍惚。 “休要再做如此媚态,老爷刚去,你做给谁看?这些天你抛头露面,也尽够了,这便回内院去。” “是。” 柳氏答应着,人却不动,只还是跪在一边,直到秦明月大步流星地过去,才由一个丫头扶着慢慢起身,双手扣在身前,头压得低低的,一路小碎步往后院去了。 2、更衣 秦明月没再管柳氏,她先是到了灵堂,下人们早已乱成一锅粥,你拿着香烛,我端着水盆,你往里走,我往外走,你急我比你更急,刚好俩人一幢,谁的事也不用办了。老太爷也就是秦氏的公公也病倒了,眼看到了弥留之际,莫说管事,就是起来见人也是做不到的。他自己还要几个人熬药伺候着。 按着书中写的,方家老太爷方万福是少年时孑然一身逃荒来的岫州,父母都在半路饿死了;老太太家人丁也不兴旺,有个哥哥不在岫州,几十年不曾来往了,所以方家其实是孤零零的一支,没什么亲戚。如今办丧事来的也都是到了岫州后的一些朋友,交情说浅不算浅,说深,也不过是生意往来罢了,自然不会帮着出头管事。 “都别乱!”灵堂里,秦明月大吼,这一声中气十足,硬是让闹哄哄的灵堂安静下来,尤其下人们见到主子回来,有几个年纪小的丫头已经吓得跪下了,秦明月不管那些窃窃私语的宾客,道:“需得立刻做的现在就去,不需要的都把事情放下,我这便拿出章程来。厨房的呢?快午时了,给宾客们的吃食可有备下?老虎,你们去前面帮着忙活,无论听到什么都忍让着些,切勿与人口角。可有人管祭礼?老太太这边的供果怎么还没摆上?” 秦明月一回来,方家的下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也想起了自己是干啥的,立刻分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秦明月也没闲着,马不停蹄地往老太爷住的屋子去。 这方家虽不小,但到底不是官宦人家,没有那么富丽堂皇,一切以实用为主,比如角落里接雨的大缸,还有腌菜的小坛子,内院里晾着许多刚洗完的衣服,丫头们虽说也都是买来的,却不是官宦人家那么多规矩,见着秦明月只是或标准或不标准的行礼,没有多少诚惶诚恐的意思。 一边跟着丫头往内走,秦明月一边逛旅游景点一样四处看着,方家建的方方正正,倒也不难找。 还没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一个半老的女人等在门口,比普通丫头穿的好一些,但因为素面朝天加上不年轻了,显得并不怎么好看,就像电视剧里的老嬷嬷。只是头压的很低,看起来非常柔顺。 秋姨娘,这三个字没来由的在秦明月脑海里浮现,她被吓了一跳猛的愣在原地。 “秋姨娘?”脑袋里想到这个词,嘴上就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 “啊,啊,哎!”秋姨娘双手一抖,显得胆小懦弱,很怕秦明月,说话都在结巴,“老、老太爷在里面等了。” 才是初秋,岫州的天气还十分炎热,老太爷这屋子却点了暖炉,窗户、门都用厚厚的帘子挡着。屋里光线很暗,满屋的金银玉器也都随着重病的主人失了光泽,只有香烟袅袅,倒是比外面更有点大户人家的意思。 老太爷就躺在床上,他紧紧闭着眼睛,他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爬满了皱纹和斑块,犹如不会动的丧尸一样死气沉沉,除了胸口微微起伏几乎找不到任何活着的证明。 “爹。”秦明月不知道应该怎么行礼,幸好那边也顾不上这些。 老太爷说话有点困难,他砰砰地拍了两下身边的一个一尺多长的方木箱,示意秦明月打开。 秦明月打开后发现里面是好些田契地契,还有家里丫头小斯们的卖身契和几张银票,如果猜的不错的话,这应该是老太爷手中所有的财产了。 “你,都卖了,回娘家吧。”伴随着不清晰的吐气声,方老太爷老泪纵横,“我和你娘,识人不清,害死了博用,对不住你,但小絮、小絮……” 秦明月心中长叹,这方老太爷也是年过四十才得了一个儿子,自小宠爱,别的商户人家孩子都是跟着父兄经商,只有方博用从小一心读书,巴望着以后当个官老爷,方老太爷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却还是事事亲力亲为,什么都不叫方博用操心,可想他有多爱自己的儿子。他虽算不得什么大善人,却着实是个好父亲。 或许是班主任当久了,秦明月很清楚能够无条件支持自家孩子的父母已经是难能可贵,至于公婆如何为儿媳着想,那都是天方夜谭。 “爹,你放心,我会帮小絮守好方家产业,等到有一天她长大成人帮她招赘,仍旧为方家开枝散叶。”秦明月说的坚定。 方老太爷听罢老泪纵横,一只悬在半空的手抖动不已,虽说不出话,却能看出他眼中满是懊悔,随即急急地喘了几声,没等到秦明月叫大夫过来,便咽了气。 秦明月僵在原地,不过是顺应书里内容和当下气氛应承的一句鬼话,怎么就把老爷子直接送走了,她连自己能活到哪天,会不会什么时候又穿回去了都不知道呢。 “大太太?” 外面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秦明月定了定神缓缓从室内走出,看了一圈发现守在外面的只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她只得差人叫来了秋姨娘,秋姨娘得知老太爷也去了一时泣不成声,几乎瘫倒在地。 “哭什么哭!现在是哭的时候吗?老太爷就那么搁在床上不管了?你快带几个嬷嬷给换好衣服,”秦明月心里烦的很,指着个小丫鬟说:“你,去外面叫几个小子来,把老太爷的棺材抬来。” 那两个小丫鬟年纪小,一时被大太太的气势所摄,只得讷讷的点头往外跑。好在老太爷老太太年纪大,早就备好了身后事,不然可够秦明月焦头烂额的。 “秋姨娘。”秦明月拉着秋姨娘的手,“如今方家遭逢大难,只剩你我二人,我知你素来性子温和,可这几天,就只这几天,你万万要帮我担起事来。” 秋姨娘是十六岁时被买回来的,如今也有二十年了,可惜一直无子,小户人家的妾室有子是主无子是仆,她就这么半主半仆的过了大半辈子,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当方家的家,她也自认当不得起家,猛然被秦明月说的这么重要,竟然不知所措起来,“我、我……” “姨娘只管先帮我料理老太爷,再把这后宅理顺莫要出乱子,前面便交给我。” 秦明月大概是火爆惯了,一时温言细语竟然有几分吓人。 说完她也不管秋姨娘能不能接受得了就扭头往自己屋子去,打算把刚刚从方老太爷那得来的箱子放回自己屋。 啧啧,她掂量了一下那箱子的重量,再看看周围不真实的古代建筑,有种还没出新手村就白捡了个丝血大boss的感觉。 秦明月的院子正当中有一排兵器架,那可不是方博用的而是秦氏的。秦氏娘家是开镖局的,她从小跟家中镖师们学武,到了婆家后也偶尔会练一练,方絮后来能够当上将军,也是秦氏给打的底子。 虽然原著里对她的武艺没有太多描写,但应该也不会很差。 房间分了三间,整个西屋是一间书房,方博用从小酷爱读书,不理家事,也不擅经营,不过他到死也只是个秀才而已,可见此人天赋不高。 这边比老太爷那边雅致许多,没有那么多金银毫无章法的堆叠,反倒一人高的博古架上是陶瓷盆栽种的梅兰竹菊。 秦明月没空赏花,她到了睡觉的里间,拿出一直别在腰间的钥匙去开最底下的一个大木头箱,这箱子是秦家的陪嫁,上好的柳木打造,本身就有百十斤,她又打开方老太爷给的那木箱子,细细数了数,里面林林总总有三千多两银票,田地有三块,地契六张,卖身契十二张,还有一块碧绿碧绿的翠玉,两颗指甲大的珍珠和两大块金饼子。 那大箱子里本身还有不少金银首饰,每一个都沉甸甸的,确认自己是个富婆后,秦明月拿了点碎银子,满意的把“仓库”锁好。 她风风火火地正要去拿换洗的衣服,却见一只素手已经先她一步把衣服拿起来,随即一阵淡淡的花香飘来,只见对面的女子莲步轻移,低眉垂首将素服递到秦明月面前。 那人吐气如兰,“柳儿伺候主母更衣。” 方家是商人,下人多半是穷苦人家买来的,勤快麻利都不必说,但规矩比照读书起真正的官宦人家终究要差一些,比如现在,没有谁会特意过来伺候秦明月更衣,更鲜少有人如此卑怯地将东西双手呈给主子。 可偏偏柳氏懂得。 “我刚刚那么说你,你不生气?”秦明月就着柳氏的手穿衣服,眼睁睁的看着她半跪下去帮自己整理鞋袜和衣摆,又半跪着帮她带好腰间玉佩。 “主母教训小妾本就是应该的,”柳氏巴掌大的小脸莹白凝脂,仰视秦明月,“况且柳儿知道,主母也是为了奴婢好。毕竟只是一个妾室,老爷又……若主母不严厉些,以后说不定出什么乱子呢。” “你明白就好。” 虽然,秦明月当时并不是那样想的。 看了看天色,秦明月坐在梳妆台前理了理毛糙的头发,一边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的柳氏见她没有耐性,接过梳子,挑了一点带着桂花味儿的头油,轻轻梳了几下,不止头发顺了,屋里的花香也更浓郁了。 “桂花香味虽浓郁,却算不上甜腻,今日用倒也合适。”说着,柳氏把秦明月的头发绾好,又在妆奁里挑了一只银簪子固定,“奴婢见识浅薄,不会什么花样,还请主母莫要嫌弃。” 柳氏说罢就打算收回手依旧站在一边伺候,谁知这时一只粗糙有力的手忽然紧紧握住她细细的腕子,柳氏一惊,赶紧低下头,被捏的疼了也不敢用一点力收回手,“主母……” 秦明月骤然靠近,鼻尖几乎抵在柳氏的鼻尖,“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起来,我既然还没死,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主母……”柳氏吓得花容失色,猛然跪下,“主母说笑了,柳儿不过是个弱质女流罢了,哪敢有什么心思。” 秦明月冷笑一声,没看她,转而向灵堂走去。 3、陪葬 外院的宾客有几十人,都说人走茶凉,秦明月刚出来,就有方老太爷手下的账房来说听闻老太爷去了,有些人不仅没有任何悲痛,反而收了哭声,推说有事赶着马车跑了。 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方老太爷在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商贾人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生意上总有交集,可老太爷一走方家势必没落,还念着故交的留下来帮着孤儿寡母把葬礼办了,没这份心的自然早早离开。 秦明月对此除了一声冷笑倒也不在意,说实话,她对方家一家三口也没什么好感,若不是他们自己作死,又何必连累女主和女主娘? “何账房,”秦明月打量了一番这位账房,四十岁上下,一件灰扑扑的长衫,算盘不离手,看起来十分忠厚老实,“烦你把走了的宾客记下来,以后咱们要小心些。纸坊和店铺里若有伙计要走也不必强留,给他们结了工钱去吧。” 这位何账房在原著里提起过,柳氏接管了方家后,他本不愿再留下,可有一回忽然看见方絮一个人在角落里偷偷哭,原本千尊万贵的小姐,一下子沦落到不如一个丫鬟,他咬了咬牙还是留了下来,一边与柳氏虚与委蛇,一边自己的闺女何妞妞送进府里服侍方絮,有了他们爷俩里应外合,方絮虽还是受了许多柳姨娘的苛待,但至少吃穿上不会太短缺。 所以秦明月也天然对他带了好感。 “大太太,这……”何账房有些犹豫。 “去办吧。”秦明月说。 何账房叹了一口气去了。 这时杨老虎也就是护送秦明月回方家的那个脸上有疤的护卫匆匆跑过来,嗓门极大,“姑娘,这群落井下石的……” “行了,还嫌我们的事不够多?”秦明月小声打断了杨老虎,“人少反倒清净,咱们办咱们的丧事,本就与人无关。” 灵堂里,三具乌黑的棺材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素白的布条随风而起,有十五六岁的小厮跌跌撞撞的去抓,一阵风吹过六根粗大的白蜡烛齐齐摇曳,徒增了几分恐怖。 现在摆在秦明月面前的问题是,按着方博用的死亡时间,明日一早就该下葬了,可老太太要比方博用去世晚了三天,而老太爷又比老太太晚了三天,如果都按着七天下葬的规矩下葬三次,只怕不用柳氏出手,她自己就累死了。 秦明月记得原著里说过,秦氏就是这么哭得昏天黑地的一次次下葬,忙完丧事紧接着就大病了一场。等到她缓过神来,已经是一个月以后,柳氏的哥哥都已经被打了几十板子放回来,事成定局,秦氏经此变故心力交瘁,甚至没去衙门伸冤,最终被柳氏联合她哥哥害死。 这都是环环相扣的,所以不如从头断了柳氏害她的机会。 秦明月当即决定明日一早一起出殡,她要腾出手来去治柳氏和她哥哥。 一下午,她听着宾客和下人们的闲言碎语,有机会也会跟身边的人说几句,倒是把方家这几个下人认了个七七八八。 刚忙完,秋姨娘来了,欲言又止地给秦明月使了个眼色,要她跟自己去一边人少的地方说话。 “太太,柳氏……您想怎么处置?” 二人进了里面的一进院子,这里没什么人,秋姨娘小声说。 秦明月不解,“秋姨娘这是何意?” 秋姨娘把声音压的更低,“柳氏新进门,还没有好好伺候过老爷,她哥哥又……只怕留在家里以后麻烦不断。按着咱们岫州的规矩,新入门不满一年且无子嗣的妾室,是可以随着夫君一同下葬的。” 秦明月一惊,陪葬?是了,古代一直有陪葬的说法,似乎明朝还曾有过,这虚构的书里有倒也不是没可能,可是杀人…… “虽说官府不许,但大家都这么做,柳氏又是咱们买来的人,到时候在衙门里打点一下,没人会追究的。”秋姨娘往跨院的方向看了看,“柳氏太过妖媚,家中没有男人,若是以后做出什么丑事来,可要人怎么说我们家?” 秦明月想拒绝,可转念一想如果现在有个光明正大把她处理掉的方式……如若秦氏与柳氏注定你死我活,那当然是先下手为强。 “此事容我再想想。” 秋姨娘有些急,劝道:“明日就要下葬,太太还需快些拿主意。柳氏毕竟是我们家的姨娘,不好太过薄待,便是去棺材铺买现成的,也要时间拉过来。” 秦明月紧咬着唇,她看的是《青鸾将军传》,里面主要讲的是方絮的故事,她知道如果除掉柳氏这个反派故事将变得大不一样,最关键的是她自己不用死了!不管她是真穿越过来再也回不去还是只是偶然错乱睡一觉后就回到本该属于自己的世界,她都不想死,也不想秦氏死。 那不如…… 反正只是一本书而已。 “一会儿天晚一些,还请姨娘着人去棺材铺悄悄拉一副棺材过来吧,莫要让外人瞧见。”秦明月把心一横,打倒反派是每个铁粉的应尽之责! “好,余下的就交给我。”秋姨娘想了想又说。 ==== 天将黑,宾客散得差不多了,有几家与方家交好的留了子侄帮着守灵,倒是用不上秦明月和方絮。 秦明月惴惴不安地带着方絮回自己住的东跨院。整个院子几乎没亮灯,这也难怪,方家的人都在灵堂那边,谁还有时间回这边来? 秦明月正要摸黑往里走,就发现了不对,柳氏就住在西厢第一间,她的房间怎么也是黑的? 此时留守在院里的丫头秋竹匆忙跑出来点灯。 “柳姨娘呢?”秦明月问。 秋竹指了指秦明月的屋子,“一直没见出来。” 秦明月推开门,只见龙凤呈祥的大铜镜前跪着一个女人,她一身素白,只有头发在月光下乌油油的瀑布一般撒下来。身形玲珑曼妙、凹凸有致,还留了三分独属于少女的青涩。她面白如纸,双目泛红,似乎什么时候哭过。 卿本佳人……秦明月一阵怅然。 4、不想死 “呀!”拿着烛火进来的秋竹被吓了一跳,随即收了声,赶紧把主屋的灯点亮。 “一直跪在这儿?”秦明月皱眉,坐到铜镜前。 柳氏抿了抿唇,偷偷抬眼看了看秦明月,又随即低下头,“柳儿出身微寒,身若蒲柳,不懂大户人家规矩,只求能让主母少生些气。” “起来吧?你不进方家门,我才不生气。” 柳氏不动,只是把头埋的更低了。 “怎么……” “主母,”柳氏身子微颤,“柳儿不想死。” 秦明月惊得退后一步,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这几个字一出,秦明月知道自己做实了柳氏的想法。 柳氏抬头,对秦明月柔柔一笑,“柳儿虽然卑贱,深宅后院这些事,也听过些风言风语。按理,老爷纳了柳儿为妾,无论到哪儿柳儿都该追随着去伺候,可……” 可这如花一般的年纪,谁愿意死呢? “非是柳儿贪生怕死,”说着,大滴的眼泪落在地面,柳氏哭的梨花带雨,“只是、只是前几日柳儿身上不适,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可能、可能有喜了。” 秦明月撇了她一眼,她忽然想起方絮行军打仗时曾提过,柳姨娘买通大夫作证她已怀孕,让秦氏对她毫无办法,但其实她不仅没有怀孕,甚至已癸水为由,根本没让方博用碰。 秦明月绕着柳氏转了一圈,伸出略显粗糙的手生硬地抬起柳氏下巴,“是吗?你满打满算进门不过半个多月,就怀上了?” 柳氏垂眸默认。 “可我听说,你被抬进门当日就已癸水为由,未曾与老爷同房,”秦明月得意的看着柳氏满脸惊恐,扬起头,“柳氏,这是方家,我是方家太太,我人虽不在,家中事务却是逃不开我的眼睛的。” “是、是后来,在后院,当时没有别人,老爷、老爷……”柳氏失算,一时有些慌张,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 “是吗?”秦明月面上一寒,疾言厉色地说,随即用力一推柳氏的肩膀,把她推得向一边倒去,作势要去解她的裤子,“这倒也好办,是不是处子,一看便知。” 秦氏从小练武,力气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柳氏柔弱,如何抵抗得了? “主母、主母……”柳氏死死地拽着衣衫,一边哭喊着,“主母何必如此羞辱柳儿,柳儿虽是妾室,可到底也是老爷的人。” 秦明月不由她,更用力了些,眼看裤子已经褪下来一节,她冷笑道:“我又没有叫男人来看,等验出我们有孕的柳姨娘还是完璧之身,那才是对我们整个方家的羞辱。” 柳氏身上瑟瑟发抖,索性不再挣扎,而是端端正正跪好,碰碰磕头,不过三四下额前就已经开始红肿,“主母,柳儿、柳儿知错,只是蝼蚁尚且偷生,柳儿的确贪生怕死。” 柳氏不挣扎,秦明月反而松了手,她原本也没打算真去查验,她也不会。看了看柳氏,凭借多年教学经验,她觉得至少此时此刻柳氏是真被逼到了绝处,哪怕一根救命稻草也要牢牢抓住。是啊,蝼蚁尚且偷生,柳氏说到底也不过才17岁而已,比她的学生大不了两三岁。 坐回铜镜前,里面倒映的女人除了年轻些与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跳动的烛火中,却显得十分狰狞可怖。 长叹一声,从得知穿越就憋在心里的一股气终于泄了。 秦明月,你是老师,曾经看到伤害孩子的新闻都会气的牙根痒痒的老师,恨不能那些猥亵女学生的老师校长统统判死刑的老师,冷汗从秦明月额头不断滴落,没一会儿她整个人就像是刚洗过冷水澡似的,什么时候变成残害未成年的恶魔了? 就算书里她是坏人,会杀了秦氏,可现在,此时此刻的柳氏还什么都没做。方博用是柳长春打死的,方家二老是自己抑郁而终,莫须有之罪,又如何能定呢? 她的目光划过柳氏的脸,发现对面的人段位真的很高,不过须臾,她已经收敛心神,规规矩矩的跪在原地,把头压得低低的,即使发生了刚刚的事,也还是一副乖顺的模样。 可是,想想自己那些没心没肺、无法无天的学生,才17岁的柳氏为何这样有城府? 书里的柳氏只在方絮的记忆力有过只言片语,在小小方絮的记忆力,她是坏人,从头到脚都透着可恶,可年纪还小的她从没探究过她为什么是坏人。 “你起来吧。”秦明月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她开始对柳氏起了兴趣,“我可以留你一命,但你今后务必老实本分。” “是。”柳氏如蒙大赦,虽极力掩饰但还是能看出她松了一口气,“柳儿定当竭心尽力,伺候主母。” 刚刚升起的恻隐之心又在柳氏这一句竭心尽力中悄然消失了,昏暗的烛光让秦明月透不过气,她开始怀念家里的白炽灯。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个小小的脑袋探头进来,可怜巴巴的看着秦明月,“娘亲,你怎么还不来,我都饿了。” 是方絮。 秦明月笑着陪方絮去用膳,待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两间院子想通的角门处,柳氏终于挺直了身子,刚刚的卑微刹那间不见,只留下满面寒霜和丝丝缕缕的疑惑。 丫头步生哭的眼圈通红,此时方才敢踏入主屋,她跪在柳氏身边,用全身力气把她带起来,再踉踉跄跄的扶着柳氏回屋。 “姑娘,你受苦了。” 步生是柳氏带来的,严格说来,步生已经到了可以被称作嬷嬷的年纪,足有二十五六岁了,只是她一生未嫁,这才仍以丫头自居。 柳氏拍了拍步生的手背,直到被扶到自己屋里,眼泪这才簌簌落下,“步生,她识破了我的计划,刚刚差点死了。你说,她为什么不杀我?” 步生听了自然知道是柳氏假孕的计划被识破,心里也跟着一凛,秦氏强悍善妒的名声早已在外,且柳氏刚刚进门就招来这么大的是非,不用想也知道秦氏对柳氏必定恨之入骨,而现在她又拆穿了柳氏假怀孕,可以说是柳氏自己给秦氏递了刀,到底为何秦明月竟然不杀柳氏? “不论什么原因,这一关算是过了。” 步生帮柳氏脱了鞋袜,露出小腿处一片淤青,只是稍稍触碰,柳氏就疼得惊呼。 “姑娘,若是疼,你就哭吧。”步生拿了些药,“自从离开那虎狼之地,这伤药反倒是成倍地用。” 柳氏见步生满眼心疼,竟然在疼痛之中挤出一丝笑意,纤细的指尖挑起步生下颚,“贱命一条罢了,这天下也就你还把我当个人。” “那刘凌儿的事……”步生问。 柳氏咬了咬唇,“照旧。” “可是一旦被发现……” “鹬蚌相争,我们就算不能得利,也没有什么坏处。”柳氏冷笑,“他们拿我当玩物,我也拿他们当玩物。” 步生低着头,仔细地帮柳氏擦药。 柳氏随即自嘲,“还是你看得通透,我才是玩物,不是这个的,就是那个的。也只有精心算计时,方才能记起自己是个人。” 5、秦氏 秦明月没有对秋姨娘解释太多,只是说留着柳氏还有用,她似乎从秋姨娘的神情里感觉到三分失望,只是灵堂那边实在是需要人,简单把那失望归结为老太爷老太太都是因柳氏而死后,就没再与她多说。 至于秋姨娘回头就派人给柳氏送了一对金耳环和一支银钗,秦明月并不知晓。 不算老太爷那边的,方博用和秦明月共有丫鬟四人,分别叫春梅、夏兰、秋竹、冬菊,小厮兼书童四人,这四个人平时跟着方博用,秦氏倒是很少见。除此之外还有秦氏从娘家带来的信嬷嬷,和方絮的奶娘韩嬷嬷 这些奴仆不分大小,内院的活儿女人轮着干,外院的活儿男人轮着干,左不过就是洗衣洒扫,比起寻常女子下地种田,很是轻松了。 春梅夏兰伺候秦明月跟方絮一起吃饭。 “阿娘,你会杀了柳姨娘吗?”方絮问。 “我为何要杀柳姨娘?”秦明月反问。 方絮低头,泪眼汪汪道:“她害死了爹爹。” “是柳长春杀了你爹爹,不是柳氏。”秦明月道,她觉得有点奇怪,什么时候开始七八岁的小孩子也张口闭口都是杀人了? “可是她脱不了关系。”方絮不太开心,“是秋姨娘说的,若是她不来我们家,爹爹和爷爷奶奶都不会死。” 秦明月觉得嘴有些干,硬是没说出什么来。对于秋姨娘几次三番想杀柳氏,她也能理解,毕竟她只是一个姨娘,又无子嗣,老太爷在时依仗着老太爷过活,以后老太爷走了少不得跟着方博用,可是现在方家父子全死了,儿媳不是她亲儿媳,孙女也不是她亲孙女,又只是半个主子,在方家上不上下不不下,十分尴尬。若是方家倒了,秦明月尚且能带着方絮回娘家,她恐怕连一条活路都找不着。 “秋姨娘说的不对,她只是一时伤心太过,蒙了心智而已。”秦明月说。想着秋姨娘也是个可怜人,不如等这些事了,给她些钱财,这样无论以后发生何事,她都有傍身用的,也就不会这样惶惶不可终日了。 吃完饭,秦明月只觉得一阵强似一阵的疲惫不断地往上涌,几乎支撑不住,她这一天过得比以往一年都精彩,确实是累,她往秦氏和方博用的大床上一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秦明月?’ 刚睡着不久,秦明月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唤她,她以为自己醒了,可四周皆为一片漆黑,就连脚下也只是团团黑雾。 ‘秦明月?’ 那个声音分明就是她自己的,可秦明月知道那不是她。 ‘谁?’秦明月喊,声音却在四周此起彼伏的回荡起来。 ‘我也是秦明月,你现在,就是我。’ ‘你是,秦氏?你……’ ‘嗯,我其实也叫秦明月。’秦氏的语气比秦明月想的要柔和一些。 ‘怎么回事?我怎么成了你?’ ‘我只是一本书里的人,对吗?’秦氏说。 ‘嗯,对我而言是的。’秦明月斟酌了一下说,这么说,这真是一本书? ‘是我在三清老爷前发愿时无意间借你的眼看到了那本书。’秦氏说。 ‘三清?’ 一方面秦明月不信道,另一方面她也不相信秦氏是什么善男信女。 ‘嗯,其实只是偶尔一次去寺院祭拜而已,以后你有机会,还请去替我还愿,也许我确实是个幸运的人吧。三清老爷说我们处于不同的界,本不能相通,但神佛无所不在,它可以连通你我所在的界,把你降到我的界。’ ‘降到你的界?’ 秦明月有点晕,最近总刷到月球矩阵崩坏什么的,她也了解了一下什么外星文明什么维度,话说,“三清”把她“降”到纸片人的世界了? ‘嗯,道法高深,我并不能完全懂,但我进入了你的界便再也无法回来,如果不想柳氏得逞就只能让你来帮我,你帮我完成一件事或许就能回去你的界。’ ‘我还能回去?’秦明月眼前一亮,连周围模模糊糊的环境似乎都澄明了几分。 ‘或许可以。’ ‘或许?’ 秦明月不明白。 ‘杀了柳氏,柳氏死的那一天,就是你回去时。’ ‘什么?’ ‘杀了柳氏!’ 秦明月皱眉,至少她自己觉得自己在皱眉,‘我知道柳氏该死,可你让我杀人,我……’ 话还没说完,秦氏消失了,但秦明月的“梦”却还没有结束,她浮光掠影的“梦”到了秦氏的一生。 秦氏的生母与父亲秦四方是结发夫妻,可当时两家都十分困苦,秦四方因为天赋异禀被武馆的师父看重,跟着学了几年武。成亲半年后秦四方才第一次出门走镖,第一次他就赚了二十两银子回来,兴冲冲的回到家才知道秦氏生母因为难产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孩。 二人青梅竹马感情还算不错,秦四方伤心之余把秦氏丢给祖父母,自己不断的在外走镖,因为功夫好、为人仗义他很快有了名气,积攒下不少的财富,但其实距离自己开镖局还差得很远,是一个姓范的商人看上他,不惜把女儿嫁给他为继室,也给了他一笔钱,这才凑齐人手开了亨通镖局。 范氏虽是继室,却真真正正的大户人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娘家有钱有势,加上她后来又生了二子一女,更加不把这位前妻之女放在眼里。 亨通镖局蒸蒸日上,无论黑白两道都混得有头有脸,秦氏的爹秦四方一年之中难得有几天在家,秦氏跟着继母日子并不好过,但她是个倔脾气,为了不受欺负,每天跟个野丫头似的跟镖局里的镖师习武。 16岁时两个弟弟来抢她母亲留下的一块玉佩,争执之中将那玉佩打碎,秦氏发疯一样凭一己之力将二人打成重伤,范氏当场就要打死她,就连秦四方都没真正出手拦着,还是镖局里日日跟秦氏混在一起的镖师知道了过来帮秦氏,才让她逃过一劫。 之后秦四方就匆匆把她嫁到了岫州,方家的生意那时不如亨通镖局,方博用也是出了名的书呆子,谁都能想到秦氏和方博用必然是一对怨侣,可一个为了赶紧把爱妻的眼中钉弄走,一个为了借恒通镖局的势让生意做得更大,两家还真就这么样结亲了。 就此,秦氏与继母范氏也彻彻底底的决裂了。 此后八年,她再不曾回去过,只是一个月前收到了秦四方患病的消息,这才带着方絮回去探望。 秦明月叹了口气,她看书的时候只知道秦氏是亨通镖局大小姐,却不知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方家出了这么大的事,秦家都不来个真正能管事的人,之后秦氏也死了,秦家不仅不出头,还任凭方絮跟着柳氏受苦。 6、马车 第二日来的宾客比昨日又少了很多,很多人家都只派了子侄辈走个过场而已,秦明月也不在意,严格来说她除了第一眼就被柳氏的颜值惊艳,对于别的事物,伤心也好、气愤也罢,大概也就相当于看一部电视剧,从未也无法当真。 直到柳氏身着素服款款而来,她只在头上戴了一朵小小的白花,白纱遮面,叫人看不清长相。即便如此,还是惹得那些年轻宾客频频回顾,哪个男人能不多看一眼这水灵灵的,在宽大素服下还能依稀看到曼妙身姿的小白花呢? 只见柳氏目不斜视,径直走到灵堂,给三位逝者上了香,随即到了秦明月面前,规规矩矩的跪下,柔柔地给秦明月行礼。 “奴婢柳氏,问主母安。” 多少男人两眼放光,连曾声称要踢死她的杨老虎都看的两眼发直。 而那柔弱美人儿眼里,只有她的主母。 “杀了柳氏!”秦氏的嘶吼又在耳边回响。 “起来吧。” 秦明月有些恍惚,无意识的伸手去扶柳氏,这一下却让她受宠若惊,连眼睛盯着柳氏的宾客们心里都开始猜测方家妻妾不和是否为虚了。 “谢主母。”柳氏声若蚊蝇,随即退到秦明月身后,把头压得低低的,不让人看见容貌。 时间不等人,一番折腾,终于把三具棺材装上车,开始了下葬之路。 柳氏主动上了秦明月和方絮的马车,她刚上车就跪坐在秦明月脚边,一双玉指在秦明月□□来回按揉,当真像个小丫头一样不敢抬头,把温柔顺从演绎到极致。 “主母昨儿恐睡得不好,柳儿帮您揉揉,松快些。”说着,就要去脱秦明月的鞋袜,“且还有一会儿才能到,柳儿给您捏捏脚吧。” 确实有那么一刻,作为一名女性,一名喜欢女人的女性,秦明月体会到了精虫上脑的感觉,好在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了。马车里好像越来越热了,秦明月撩起车窗,故意不看柳氏。那边柳氏因没得到准许,也不敢真的去脱秦明月的鞋,只是继续轻轻按着她的小腿。 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就在秦明月下意识回头去看这个半跪在地上给自己按揉的人时,刚好那人也抬头,四目相对,柳氏只是浅浅一笑,笑容中仿佛带着没被夺走捶腿权的欣喜。 一坐一跪尊卑尽显。 嘶——娇妻美妾、左拥右抱,这八个字忽然从秦明月脑海里蹦出来,她迅速摇摇头,把一些没来由的绮念赶走。 “你起来吧。”秦明月把语气放轻柔,“你既是方家妾室,倒也不必做奴仆姿态。” 柳氏却没起身,稍稍加重了一点力道,低着头,道:“不过是个没伺候过老爷的小妾罢了,哪里及得上从小就在府里伺候的姐姐们。” 秦明月清了清嗓子,没说出话来,作为一个讲究自尊自爱的现代人,她哪见过这样自甘下贱的场面。 只见柳氏因为用力脸上绯红,额间有绵密细腻的汗珠,更是衬得肌肤凝白如脂。 “娘,我饿了。”方絮缠上秦明月的身,适时挡在二人中间。 “咳咳,”秦明月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瞥见马车上有个食盒,那是信嬷嬷怕方絮路上饿,给准备的几样点心,只有小小的一盒,一共不过五块,秦明月捡了中间最大的一块水晶糕垫在手帕上给方絮,“吃吧。” “阿娘真好。”方絮兴高采烈地接过去,开始对着大块水晶糕啃了起来。 本想把食盒放在原位,忽然想到柳氏前一天担惊受怕恐也没能好好吃饭,早晨出发又早,根本吃不下什么。 如果放在昨晚之前,她对这个反派没什么好感,巴不得让她多受点苦,可现在秦明月的任务就是杀了柳氏,反倒让她有些愧疚,她虽然不喜欢柳氏,但那点小说里看来的恨意,远远比不上眼前的大活人,随风一吹也就散了。 迟疑一瞬,秦明月又拿了个小块粉色桃花形的递给柳氏。 “你也吃点吧,下葬加上回程还要几个时辰。” 柳氏错愕,不过瞬间就掩饰下去,她就着给秦明月捶腿的姿势跪下,双手恭敬地接过了点心。 “奴婢谢过主母。” 柳氏到底没敢跟秦明月平起平坐,一路半跪半坐的在马车地板上,见秦明月乏了就停下按揉的动作,安安静静的侯在一旁。 方絮虽然很讨厌柳氏,但小孩子吃完好吃的后就迷迷糊糊的睡了。 一路倒也安静。 方家没什么祖坟,倒是老太爷生前选了一块风水宝地,早已经买了下来,出了岫州再走个七八里也就到了。 下葬不过是一些既定的仪式,有个方老太爷的老友帮着主持,说是“老友”,其实不过是拿钱办事而已。等一切完成已经快到午时,秦明月感谢了前来的宾客,又带着一大家子往回走。 一路竟然没出什么意外。 下葬第二天,秦明月就开始着手清点手中的财物,方老太爷手里有几十间店铺,林林总总做哪一行都有,还有不少土地,这些秦明月都打算自己亲自去查看一番。 至于柳氏和她哥哥柳长春,只说柳长春已经被抓,却迟迟没有审判,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若是老太爷活着或许还有办法,可现在,或许只能去衙门敲鼓鸣冤了。 刚进岫州,就有小厮等在城门口,告诉秦明月柳家老夫妇来了,在大门口撒泼打滚,说什么方家仗势欺人,明明是自作孽偏偏要关着他们儿子。方家大半人都去送葬,家中本就只剩了几个丫头,几人出来劝了几句,柳家人不仅不收敛,反而打伤了来劝的杜鹃。 柳家就是柳氏的娘家,但这二人其实不是柳氏的爹娘,媒人说是她远房叔叔,柳家二老以卖包子为生,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打死方博用的柳长春。秦明月听着心里越是吃惊,一个卖包子的人家,能养出柳氏这样的女儿? “那厮竟然还敢来?”杨老虎暴怒,亮了亮腰间的刀,“姑娘且等着,老虎去把他们打出去。” 这兄弟二人从小看着秦氏长大,比她亲爹还要疼她,这次本想来方家大闹一场,谁知刚到岫州方家就死了个绝,秦明月又一再压着不许他们惹事,弄得他们一肚子火气竟然发不出去,这下听闻有人找秦明月不痛快,竟然有点兴奋。 “慢着,”秦明月叫住了杨老虎,柳家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杨老虎性格暴躁,让他去只会坐实了方家仗势欺人。她一直不明白秦氏为什么那么轻易放过了打死自己夫君的柳长春,现在看来一切都不是毫无缘由的,“还是一起回去吧。” 7、柳家(1) 方家门外已经有不少人围观,看见挂着白布的车队回来,都怕沾了晦气纷纷让开。 柳家来了四个人,正在地上打滚哭的是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妇,两鬓都已花白,皮肤倒是白净,穿了一件深红底子秀花的褂子,头上戴了一支银钗,手腕上有一只粗粗的银镯子,这几样都很新看样子是近来才买的,若说格格不入,大概就是她那双手十分粗糙,此时正指着方家大门撒泼打滚、破口大骂,只是她说得太快,反倒听不清说了什么。 老翁则是一套深蓝的长衫,腰间的腰带上镶了一颗深红的宝石,他皮肤黝黑、肚子有点大,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的,他往方家大门的方向吐了口口水,却没有老妇的好口才。 另外还有两个十三四岁的下人,一男一女,衣着打扮没有方家的下人讲究,倒也不像是受过苦的。 方家这边几个丫头藏在大门后面,时不时往出看看,见那些人还在撒泼就赶紧缩回去。 秦明月之前问过跟老太爷一起去他们家“相看”的人,当时柳家虽然还算殷实但端茶倒水都是这位主母亲自来的,并没有什么下人,更穿不起这么好的衣裳,看来他们卖了柳氏之后不是拿这些钱细水长流的过日子,反倒是挥霍了。 一抹寒光从秦明月眼中一闪而过,可见,柳氏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件精美的货物。 柳家人瞥见秦明月回来,哭的更是声嘶力竭,尤其那老妇口中念叨着,“你们方家要不要脸,难怪死了一个又一个,都是狼心狗肺的!你们家家大业大,我们平民百姓惹不起,可想要我儿子白白送命,我老婆子就是拼了这条命也是不能答应的!” 见老翁不说话,老妇还扯了扯他,“老头子,你倒是说句话,你再不言不语,长春就要被他们整治死了!” 许是因为方家的马车回来了,大家都想看看方家仅剩的寡妇怎么处理这事,更有甚者在等着看秦明月的笑话,所以人是越聚越多。 秦明月把方絮留在马车上,自己带着柳氏下来。刚下马车,就被人从后面握住胳膊,回头一看是秋姨娘,她这几天跟着操劳加上心中郁结,瘦了一大圈,此时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讷讷地躲在秦明月身后,竟然只剩下害怕了。 “方家的小寡妇可真是不赖。” 看热闹的人群里开始有污言秽语传来,无论哪个时代,寡妇都是这些肮脏龌龊的男人尽情发挥的对象。 “呸,那大老婆也是你能肖想的,我看那老姨娘不错。” “那小姨娘岂不是更带劲儿?等我攒攒银子,不知他们肯不肯把那小姨娘卖我。”语气越发猥琐起来。 秦明月是耳旁风,秋姨娘眼圈一红,想想寡妇难做,以后都是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就忍不住哭了。 “你怎么说?”秦明月问跟她一样对流言蜚语无动于衷的柳氏。 柳氏退后一步,单薄的身影原地跪下,“人伦罔替,父母如此,柳儿无可奈何。” 秦明月走出人群,就在柳家二老三步外冷眼旁观,听着人群中议论声越来越大。柳家几人越来越放肆,尤其柳老太太见秦明月一直不言语,以为她怕了,用一只又黑又短手指着秦明月打算破口大骂,谁知一句污言秽语还没出口,手指就差点被掰断。 是信嬷嬷掰住她手指往背后弯过去,信嬷嬷的男人曾是镖师,后来在一次走镖中被一伙不守规矩的山贼杀害了,她两个儿子现在也都是镖师,信嬷嬷虽然不会武,却也是身强体健,比普通健妇还要更健壮几分。 秦明月见时机成熟,又往前走了几步,把看热闹的人目光都吸引过来,“柳老太太,若是你们当真那么疼儿子,怎么不在他被官爷拿走当日,我们老太爷、老太太都还在的时候上门讨说法?又怎么不在我们老爷停灵的这七日来?是怕宾客之中有交好的替我们孤儿寡母做主么?” “我们,我们是看你们办丧事,体恤你们不易,这才没来。”老妇在秦明月快速又坚定的话语中抢白。 秦明月却不急,甚至往前两步,看了看方家门楣上的白布,“既然你们这般贴心,为何不再等几天我们且歇歇,有精力处理事物时来?知县老爷又不是明儿就要砍了柳长春的头。单单挑个我们家老太爷、老太太、老爷下葬家中无人时上门,堵着我们一家孤儿寡母筋疲力竭的当口在门前撒泼打滚,你们柳家是何居心?” 围观的人已经有人开始点头,其实柳家人此时上门,谁不知道他们就是欺负方家无人,趁着方家几个主子下葬时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只是没人点破,看热闹的人一时也懒得替人想其中关节。 “不管我们什么时候来,你们方家打了人还要我们长春赔命都是事实,”老翁见老妇气势弱了三分,反倒是支棱起来了,他根本不惧那些看热闹的人,“你们也不必乱说,当时我们长春在福来酒楼看见方博用,想着都是亲戚就上前打招呼,只是叫了一声姐夫,那方博用竟然当着几个朋友的面驳斥我们长春不配。” “我们柳儿是妾室,可长春也不过是随口说一句,便是看不上我们私下里再说就是了,何必当着那么多人给我们长春没脸?我们长春与方博用理论,是他先出手去推我们长春。那方博用是个书生,我们长春却人高马大,方博用没推动,反而自己摔了一跤撞在后面的架子上,分明是方博用咎由自取,我们长春哪错了?” “我们是赶在你们筋疲力尽时上门,可也不过是怕你们人多势大,我们上门来平白被你们冤枉了去,现在这么多人在这儿,我们平头老百姓才有说话的机会。” 秦明月没想到柳老翁竟然如此能言善辩,她在记忆里翻了翻,方博用确实是个极重礼仪的人,当众驳斥柳长春的事他干得出来,不过她并不急,打量了一番柳老头,“平民百姓?平民百姓穿得起你这一身?还是说平民百姓都可以随随便便买丫头小厮了?我看你们家这两个下人家里才是平民百姓吧?” 8、柳家(2) 刚刚柳老头的一番话使得不少看热闹的人心有戚戚,想着自己对上方家这样的人家只怕也是两股战战不敢与之对抗,现在打量一番柳家人的装扮,哪个平民百姓穿这么好的料子?老妇身上的金银够穷苦人家活上七八年了。便是一开始那点同情也都收了起来。 不是这些看热闹的人重要,而是他们多半都是方家邻里,至少住的不是很远,这个时代看重名声,如果秦明月现在不能为自己辩白,不管柳长春如何,方家的名声都是要臭了的。本来方家现在的局面已经十分艰难,若是再没个好名声,别说买卖做不下去,只怕家里剩下几个人以后也只能背着骂名忍气吞声的活着。 秦明月语气也软下来了一些,“且不说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如今我家老爷已经去了,自然随你们怎么说。单说我们老爷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岂会先动手?再者,捉拿柳长春的是官府,是知县老爷,难道是知县老爷错了?” “知县、知县老爷怎么可能错。”柳老翁头上有些冒汗,“你说没有证人,可我们长春说当时方博用带了小厮在身边,你不信就叫那小厮出来对峙!” 秦明月挑眉,她不知道方博用当时身边还带了人,回头问了问身边的信嬷嬷,“嬷嬷,当时老爷身边带了谁?” “是刘凌儿。”信嬷嬷说。 刘凌儿是方博用的书童,从七八岁就被方家买来了,如今跟了方博用十五年,也算是方博用最贴心的人。不过方博用重规矩,一直拿刘凌儿当下人,什么亲如兄弟自然是不可能的。 本来叫刘凌儿出来也没什么,可这柳家老翁说得如此笃定,秦明月就知道这里面恐怕有鬼,因为原著说方博用是被柳长春打死的,那他就一定是被柳长春打死的,或许这里的人不知道,原著的每一个字在这个世界都是金科玉律,即使不合理,也会用全世界来为它合理化。 就在秦明月想着的时候,一个二十二三岁的青年一路小跑着跪到秦明月面前,他面上有几分急切,小跑时不经意看了一眼柳家夫妇,然后说:“大太太,大太太,是、是老爷先动的手,小的当时就在那。” 老妇一听,立时嚎啕大哭,高喊着“我儿冤枉啊!” “可见,你们方家不是什么讲理的人家!”老翁也跺着脚愤愤说着。 秋姨娘又往秦明月身后钻了钻,小声在她耳边说:“大太太,我们就随了他们的意吧,看样子真是老爷先动手的,万一他们不依不饶我们家中没有一个男人,可怎么办?” 秦明月拍了拍秋姨娘的手,她算是知道秦氏为何轻易放过了柳长春,她纵然比秋姨娘更强硬些,可到底是个古代女子,身心俱疲之下被这么里应外合的算计,岂能不信?若是她信了,不再追究,那柳长春又有些人脉,可不是要打几板子就放回来。 可秦明月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不仅仅是因为原著,还有刘凌儿不停地偷偷瞥向柳家老夫妇的目光,当了十年班主任,这点小动作若是能逃过她的眼,那还不如早早辞职算了。 她觑着刘凌儿,半晌没有开口。 “就放了人家小哥儿吧。” “岫州这么大,难道方家还想只手遮天?” 秦明月不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她问刘凌儿,“既然老爷当时是与柳长春偶遇,那与老爷一起去酒楼的可还有别人?” 方博用不是酒鬼,平素很少独自出门饮酒,更何况当时家中还有新进门的美妾,他傻了才没事自己去酒楼喝酒。 “是徐掌柜请老爷。”刘凌儿如实回答。 秦明月在记忆里找寻这个徐掌柜,他是三缄书局的掌柜,他们不止卖书还印书,也并非都是四书五经,更多的还是小说演绎之流,这些书专卖给那些明明不得志还天天幻想自己光宗耀祖、迎娶大家小姐的穷酸书生取乐,饶是如此这徐掌柜也算是个读书人,又只比方博用打了五岁,自然比别的商人与方博用更有共同语言,长此以往便成了朋友。 “据我所知老爷喜欢在来福酒楼二楼东南角的一个雅间与人宴饮,那间屋子不大,与徐掌柜一起更是多为讨论经史子集之类,很怕打扰,从不开门,柳长春是怎么知道老爷在的?”秦明月问。 刘凌儿一顿,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当时老爷面朝门坐着,许是小二上菜时柳家老爷看见了。” “那么你呢?你在哪?” “小的、小的就在老爷身后。” 秦明月眯着眼,“这么说,柳长春从门外进来,离他最近的是徐掌柜,老爷与柳长春隔了一张桌子坐在门对面,而你就在老爷身后。” 太阳渐渐落下,初秋的风吹干了刘凌儿身上的冷汗,他打了个哆嗦,“是,正是如此。” “既然是这样,老爷有那么长的胳膊隔了一张桌子去打柳长春?”秦明月拦住了刘凌儿要说的话,“就算是老爷动手,依着刚刚刘老太爷所说,老爷推不动柳长春反倒自己摔倒,那柳长春是有什么妖法不成,能在方寸之地把老爷弹飞?不然伤口怎么也会在脑后,如何在额前磕出一个窟窿?” 开棺时秦明月见着了方博用的尸体,因为炎热已经分不清样貌,但额头上的血窟窿却很是分明。 “更何况还有你在后面,难道不拦着些?还是说,你见老爷与人争执摔倒,既不拦着,也不去扶老爷,就眼睁睁看着他跌倒?”秦明月冷笑,“如此,倒是你这刁奴害主了。” “小的……”刘凌儿千算万全没算到,秦明月三句两句,把这杀头的罪名给扣在了他身上,他是方家奴仆,刁奴害主,不知要罪加几等,足够他掉脑袋了,害怕之下他赶紧往柳家老夫妇那边看去。 结果刚刚还跟他有来有回的老夫妇这会儿却是不肯看他,大有让他自生自灭的意思。 刘凌儿还没说出话来,那边又有马车过来,从里面下来了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正是三缄书局徐掌柜。 9、过堂(1) 秦明月得知徐掌柜也在当场时确实派人过去请徐掌柜,不过那也是刚刚的事,派去的人肯定还没到,所以应该是徐掌柜听到了消息自己来的。 “你这恶奴,确实该杀!”徐掌柜向刘凌儿啐了一口,“我那日分明在场,你竟然歪曲事实!” “徐掌柜。”秦明月行了个礼,“你来得正好,那日酒楼里发生的事还请说说。” 徐掌柜与方家多有合作,与方博用也是好友,自然会把党日之事如实说来,他说:“那日我与博用吃酒,分明是柳长春看见博用在,就闯进了房间,他满身酒气,小二拦都拦不住。刚进屋,就对博用说什么、说什么等柳氏怀了孩子,就休了大太太扶他妹妹为正室的混话,博用最重规矩,与他辩驳几句,他便拿了酒壶砸向博用,将博用砸晕后还嫌不够解气,更是一步跨到博用面前又补了两下,我跟那小厮当时反应不及,是在他打了博用三下后才出手阻拦的,可是柳长春确实力气大,我们二人合力也废了些力气才拦住,当时雅间里桌椅一片狼藉,我和那小厮都有受伤。” 说着,徐掌柜撩起衣袖,胳膊上有一道长长的刮伤,“如果我记得不错,那小厮背上应该也有被桌脚磕坏得瘀伤。” “老虎,你看看。” 要不是姑娘拦着,杨老虎和杨云豹早就把那一家子打得爹妈都不认得了,尤其杨老虎曾经随军征战过几年,手上的人命足有几十条,加上混不吝的性子,根本不带怕的。他得了令,双眼放光,只一抬脚就把刘凌儿给掀飞了出去,在一伸手,刘凌儿身上的粗布衣裳就被他给扯了下来。 果然后心处有一大块还没好的淤青。 人群里传来了恍然大悟的声音。 刘凌儿磕头如捣蒜,“主母,主母,是、是柳姨娘,是她给了奴才钱,要奴才这么做的。” “哦?刘凌儿,歪曲事实,陷主人于不义已经是大罪,若再加上一条陷害后宅姨娘,那只怕是老天爷也救不了你了。”秦明月道。 刘凌儿打了个哆嗦,但还是指着柳氏道:“是她,就是她。” 秦明月还没来得及说话,人群之中扑出一人,跪在她脚边,“主母,不是姨娘的意思,都是奴婢,是奴婢鬼迷心窍,帮着柳家人收买刘凌儿。” 这人正是步生。 倒是个忠仆,秦明月回头,目光撞见探寻着望过来的柳氏。 柳氏道:“步生一介奴仆,岂能做出此事,主母,是柳儿不得不顾念娘家养育之恩,才做下次错事。” 她倒是不急不慌,大概心里也知道,就算此事是步生一个人做的,也会被秦明月扣在她头上,更何况本就与她有关呢? 秦明月也是这么想,把错事都推给一个仆人显然说不通,但柳氏毫不犹豫的承认,倒也有几分担当。如果借机把柳氏送进公堂,到时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再随便用点手段……就可以回家了。 秦明月给杨云豹也使了个眼色,“老虎,云豹,带去衙门,我们这就去敲鸣冤鼓。” “好嘞!” 早知道柳氏这么快就要没命,路上该多给她几块点心的,好歹做个饱死鬼。 ==== 岫州知县严明玉乃是新罗候府三房二子,说来虽好,但实则是庶子庶孙,莫说是他,就是他爹等老爷子百年后,也沾不了太多侯府的光。但好在他自己肯上进又善钻营,双十之年就中了进士,如今也还不到而立,算是新罗候府最年轻有为的小辈。 他刚刚上任十四天,对岫州的一切事物都还不甚了解,又有上官、下属以及岫州各大商户纷纷为其接风,严明玉不是什么铁面无私的人,相反他很善于官场逢迎,所以对于这些盛情邀请来者不拒,这十多天一应事物应接不暇,对于岫州的案子还连卷宗都没看。 他此时已回到后宅,下人端来了饭食,算不得铺张,但四菜一汤有荤有素是必不可少的。 “这岫州的饮食比起京城还嫌清淡了些。”严明玉夹起一道只用白水煮过的菜,京城也这么吃,只不过煮菜的不是水而是用了几十味料熬煮数日的高汤。 “委屈二爷了。”小厮倒是真心实意。 “算了,没什么,要不了几年也就回京了。” 就在严明玉感叹之时,前院响起咚咚的鸣冤鼓。 其实鸣冤鼓并不经常响,衙门不是那么好进的,许多百姓一辈子大字不识一个,连数都数不明白,见了官老爷威仪,一坐一跪之间,多半紧张的不知怎么开口,支支吾吾半天不仅案子没断明白,反倒被官老爷打了板子。 毕竟真正爱民如子的官不多,不然就不会各个都载入史册了。 所以一旦鼓声响起,就说明出了大事,有人下了宁可挨板子也要断明白的决心。 作为侯府最年轻有为的小辈,严明玉当然不是什么惫懒之人,既然上任后第一次有人击鼓,加上这饭菜实在是不合口味,他当即放下筷子,吩咐人更衣。 “二爷,这都什么时辰了,不如明儿再……” “胡说!自我上任以来这是第一次为民做主,岂能耽搁?” 严明玉眼睛一瞪,吓得小厮不敢说话。 严明玉换了官服,坐在大堂上,这是他第一次断案,居然感觉还行,惊堂木一拍,高喊,“把人带上来。” 他虽不知什么事,但在所有的预想里都是几个男子一起上堂,有冤的说冤有仇的说仇,可严明玉万万没想到,当先的竟然是一名一袭白衣的女子! 这女子有二十二三岁,身上一片雪白,头上则只有一根筷子挽住头发,腰背挺得笔直,面容严肃,不卑不亢。时下女子多以娇柔为美,江南一带尤甚,这样既不低眉顺手也不温柔谦卑的女子,倒是少见。 而她后面跟着的竟然又是一个美人儿,只是与这个女子截然不同,后面的美人儿低眉顺手,柔柔弱弱地跟着,到了堂上也不敢抬头,只规规矩矩的跟着众人跪下,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我见犹怜。 剩下几个几个就显得索然无味,都是缩手缩脚的跟着衙役往前走,并不敢抬头。尤其一个做仆人打扮的满脸灰白,如丧考妣。 直到衙役呼出‘威武’,他才恍然想起自己是在公堂上,不是那春风楼。 严明玉敲了一下惊堂木,问:“堂下何人?” 10、过堂(2) 秦明月是不愿意下跪的,可是形势比人强,见官下跪是这里的规矩,好在她已经有了部分秦氏的记忆,也就没那么抵触。 就在秦明月还在纠结的时候,她身边的人已经全都跪下了,秦明月又如鹤立鸡群,终究还是没抵挡过,跪在大堂前将刚刚的事娓娓道来。不过,与吓得瑟瑟发抖的柳老娘等人不同,秦明月虽然跪着,上半身却笔直,说话时一直盯着严明玉的方向,没有半分躲闪,且叙述有条有理、丝毫不乱。 严明玉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人,竟一个人就把这么复杂的一件事叙述得明明白白,不禁讶异。 笑话,秦明月当了十年老师,若这点事情都说不清那才是白活了。 “大人、大人,是他们,”刘凌儿慌忙指着柳家老夫妇,然后又觉得不对,说道:“是柳姨娘,是她拿了银子要我这么说的,小的、小的家里穷,想着三十两银子足够给我家爹娘养老送终,所以、所以才……” 惊堂木一拍,刘凌儿被吓得一抖,“大胆刁仆!你已卖身方家,便是方家的人,竟然为一己私利陷害主人?” 刘凌儿被吓得呆坐当场,知道今天他无论如何不能善了。 刚说完,柳长春被带了上来。 秦明月包括其余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灰头土脸,一身囚衣,没想到他还是穿着原本的衣服,脸上白净、头发整齐,犹如翩翩公子。 他刚出现,严明玉的脸色就是一阵青黑。 看来,这柳长春在衙门确实有靠山,但这靠山不是知县严明玉。 “大胆人犯,还不下跪!”严明玉又敲了惊堂木。 柳长春却是先侧了侧头,随即跪下,喊道:“大人,草民冤枉。” 他知道方家一家人的死,但却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更不知道秦明月早已问出事实,所以虽然觉得大事不妙,还是先喊冤。 严明玉被气得冷笑,“柳长春,你父母已经承认买通方家家仆刘凌儿一事,徐玉良也已经将当时之事描述清楚,与仵作勘验结果一致,你还喊冤?” 柳长春只犹豫了一下,就被打了二十板子。 后面的事情比秦明月想的简单,因为实在是证据确凿,加上方博用去世后州府曾经派仵作去勘验过,或许这柳长春的样子也实在是打了严明玉的脸,严明玉当堂宣判,判了柳长春秋后问斩。 不过这个还需要呈报刑部复核,再等批复回来,真正砍头只怕要明年秋天了。 至于刘凌儿,世人最恨刁奴害主,谁让上位者皆是主子呢?当即判了杖责八十,流放千里。但事实是,刘凌儿只到第五十四杖便已经毙命。 最后,严明玉把目光挪向柳氏。 柳氏见过了刘长春被打了二十板就以血肉模糊,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犯妇柳氏,念在你一无知妇人,救兄之心实属人之常情,重打三十大板。” 秦明月以为还会有后续,谁知严明玉已经起身回后衙了,这知县老爷色眯眯的,竟然也会怜香惜玉。 两个衙役一边一个按倒柳氏,半人高的水火棍不由分说噼里啪啦就落了下来。等到在场诸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打了十几下了。 柳氏紧紧握着手中帕子,豆大的汗珠和身上的血一起渗出,她咬紧了牙关才能勉强不喊叫出声。 “方、大太太,既然柳儿对不住方家,不如,让我们接回去吧?”柳老太太根本不看奄奄一息的柳氏,像是在跟人商量着一块猪肉的去处。 “也不是不行,”反倒是秦明月这个一心杀她的人,嘴角跟着落下的板子轻颤,“当初方家给了你们多少银子,你们再还回来多少,我就放了她回去。” 柳老太太大概知道秦明月已经看出她的小心思,低着头再也没说话。 柳氏背、臀、腿上都有血迹渗出,衣裳也被打破了,秦明月只能吩咐杨老虎找了个担架,和杨云豹一起把她抬出去。 “主母。”出衙门前,柳氏死死攥住秦明月的衣服。 直到秦明月率先上马车取了披风给她披上,柳氏才彻底晕过去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丝丝缕缕的落在身上,有一种绵绵密密的阴郁。 秦明月素来讨厌这种天气,她更喜欢雷厉风行的下一场,然后雨过天晴。刚进马车,她就闻着血腥味瘫在了车上,全身上下几乎拿不出一点力气。可这马车也是十分颠簸,本来就成了一摊的秦明月被这么一颠几乎散架。 出于一个人的本能,她确实不想看到柳氏如此受罪,好在此次确实是她自作自受,倒也与秦明月无关。只是看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十七岁少女,秦明月在心里想了无数个让她自生自灭甚至添一把火让她快点死的方案,都被她自己推翻了。 不然就一刀结果了吧,反正柳氏死了她就要回家,后面的麻烦事也不用她管,唯一可怜的就是女主,或许还要走上书中的那条路。不过这也没什么,那条路虽然苦,结局却是光明的。 她随意拨开车窗,只见外面格外热闹,河水两侧有许多摊贩,桥上还有人在放灯,不过因为不是节日,放灯的人不多。 其实这里放灯是寄托哀思,并不是什么喜事,方絮从军后想起爹娘时也曾这么做过。 秦明月又往车窗出靠了靠,天上有满天星斗。 秦明月,想家了,哪怕她做了再多年老师,性子再强硬,思念还是不可抑制的不断涌起,在全身如同刀片一样横冲直撞地刮过一遍,然后又消失不见。她想自己软软的床,散发着过期香水味的电脑桌,和冰箱里没喝完的咖啡。 刚当班主任时也很很难,学生不听话,同事不信任,家长不断地质疑这么年轻的老师能不能带好一个班,然后她就背地里用双倍三倍的时间去备课,去观察班级里的每一个学生。不到一年,本来学习最差的班级变成了可以与最好的一班一较高下的“好班”,渐渐地甚至有别的班别的学校的学生主动转过来,她用自己独有的强硬和倔强挡下了所有。 秦明月忽然想到一件事,她虽说可以回去,可究竟是回到她来的时候,还是她在这里活了十年就回到十年后,活了二十年就回到二十年后呢? 如果是前一种,她愿意在这里耗一些时间,去改变女主方絮的命运,改变柳氏的命运,哪怕等到柳氏寿终正寝再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可如果是后一种,这里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对等…… 现在,爸妈已经知道她昏迷不醒的消息了吧?自己是不是被当做植物人送进了医院呢?她是独生女,爸妈只有她一个指望,为了救她,会不会倾家荡产四处寻医问药?如果这时候发生点什么,或者常年处于悲伤之中,他们伤了病了…… 她面前出现两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因为给女儿治病而一无所有,亲戚朋友被借遍了钱,没有人再理会他们。明明年轻时都是很体面的人,老来,却为了救她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想到此处,秦明月就心如刀割。 秦明月猛地解下靴子里的短刀,死死攥在手里,她必须完成任务,必须回去!在这里耽搁越久,与这里的牵绊就会越多,万一现实中的时间流速……父母家人就会越痛苦。 那才是真正生她养她三十几年的人,而眼前的柳氏…… 秦明月的手抖得无法控制,她咬破了唇,血腥味中狠狠朝着柳氏刺去。 只差不到一厘米,就可以要了柳氏的命! “嗯,”柳氏昏迷之中因痛苦而□□,眼角的泪珠晶莹剔透,她下意识地把手伸向秦明月,“阿娘,柳儿好疼。” 苍白的脸,显得愈发年轻,竟像是才十五六岁。 秦明月还是停住了,杀人,不是小说里的几行字,也不是电视剧里随随便便抹一下脖子,眼前的场景如此真实,这个年轻的女子如此真实…… 秦明月拿着刀的手渐渐缩回去,或许刚刚柳氏不出声,她冲动之下真就捅下去了,可既然收了手,千头万绪升腾而起,对于生命的尊重和怜惜不可遏制的从四面八方钻出来,秦明月知道她下不了手了。 11、看望 “把柳姨娘抬回房,步生关到库房去,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进柳姨娘屋子。” 回到方家,秦明月又打鸡血一样复活了,她快步往跨院走,一边吩咐。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似乎明白了什么,敛声屏气的抬着柳氏往屋里去。 信嬷嬷很是得意,特意亲自带人过去,监视着每一个下人不许多走一步,连给柳氏倒杯水都不行,就急急地吧她们都撵走了。 “阿娘!”穿了白衣雪青色裙子的方絮小蝴蝶一样扑过来,抱住秦明月大腿,“阿娘,小絮好想你,家里、家里的人好少。” 同时失去了三个主子的方家,此刻确实十分冷清,尤其正院那边人心惶惶,都怕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卖了。方絮虽小,却也能感受到家中与从前不同了。 “会好起来的。”秦明月拍了拍方絮的头,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冲动之下杀了柳氏,不然此刻自己或许已经回家,这偌大的方家只留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该多害怕,“走,跟阿娘去用晚膳。” 晚膳很丰盛,但只有秦明月和方絮两个人用,勉强算是还有夏兰和方絮的奶娘韩嬷嬷伺候着。烛火中飘出淡淡的烟气,晚间的风让秦明月觉得有些冷。 “阿娘,害死爹爹的坏蛋是不是砍头了?”方絮吃的很慢,显得胃口不是很好。 “没有,”秦明月摇头,“不过已经判了砍头,相信他活不长了。” “为什么柳姨娘还活着?她也是坏人。”方絮道,往柳氏那边撇了撇,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恶的神色。 秦明月想了想道:“小絮,是人都会犯错,你会,阿娘会,柳姨娘也会。比如你小时候经常没做完功课就跑出去玩,爹爹罚你抄写,但小麦偷盗你爹爹的财物,你爹爹就会打他板子。” 小麦是方博用的小厮之一,他家里穷,曾偷过方博用的银子。 “犯多大错,就受多少惩罚,总不可能仅仅是一次偷懒就把一个孩子打死,也不可能偷了一点银子就要一个小厮的命,你说对吧?” 方絮懵懵懂懂的点头。 “柳姨娘也一样,她嫁进我们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哥哥打死了爹爹,纵然她哥哥是死罪,可与柳姨娘有什么关系呢?她今天买通下人包庇娘家,犯的错比你和小麦都大,所以她被官府重重打了板子,几乎要了半条命,这是她该得的惩罚,怨不得别人。可是她罪不至死,我们不能因为她做的错事不利于我们家,就不论罪过大小一心要她的命。” 秦明月努力纾解方絮心中的仇恨,可就在片刻之前,她还曾举着刀差点杀了柳氏。作为一名老师,大道理她能讲三天三夜,可现在她的任务偏偏与她的道理背道而驰。 方絮再看向柳氏房间方向的目光变得清澈了很多,她点头,“阿娘,我懂了。” 沉默了一会儿,方絮又说:“付姐姐给我来信说想来看看我。” “行。”秦明月心不在焉的一口答应。 所谓付姐姐,名叫付嫣,是原著里另一个女主,不过戏份要比方絮少很多。她比方絮大两岁,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方家出事后,付嫣一直想尽办法帮方絮还承诺以后嫁给她,不过当时长辈都觉得是两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乱说的。 方絮出征那十多年,她宁可承受指指点点也坚决不嫁人,后来被逼急了甚至差点上吊而亡,等方絮封了青鸾将军后,她便义无反顾地上了京城去找她,后来二人结成眷侣,平安渡过了一生。 秦明月是不可能棒打鸳鸯的,自然愿意两个孩子多亲近。 “不过我们家新丧,嫣儿父母愿意她来?” “愿意的愿意的,付姐姐说守灵时她便想来,可是付伯伯怕她身子弱,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让她下葬后再来。” 从方絮疑惑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根本不知道所谓不干净的东西是什么。 还是得给方絮找个先生读书识字,武艺也要教。原著里方絮的一身武艺是母亲秦氏开蒙,后来又跟着她师父学了将近十年,才有了那等好身手。读书识字就差了很多,虽然有父亲方博用早年教导,但方博用死后就没有再读过书了。 养孩子也是件麻烦事。 母女二人说话的间隙,一阵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传来,是柳氏醒了。 她身上伤重,若是无人照料,只怕连一口水都喝不上,衣服混着污血也会粘附在伤口上,迟早感染而死。秦明月又觉得这也是个机会,又不忍听那边的哭声。 “阿娘,”方絮轻轻一抖,“小絮怕。” “不怕,一会儿阿娘就去看看。” 最终秦明月还是带了点汤汤水水到了柳氏房里。 这是她第一次进柳氏房间,相比于古玩字画满屋,金银珠宝满箱,三间敞开的大屋各有用处的正房,这里小了太多,进门只有一张床,一个大木柜,几个箱子,唯一一件还算精美的家具就是雕花的梳妆台。 相比于那些手中小有资财的妾室,柳氏这里显得空荡荡的,几乎没有装饰,梳妆台上也只有寥寥几盒胭脂,可见柳家几乎什么都没给她带。 直到这时秦明月才真切的明白,小妾确实只是半个主子,尤其无子的小妾,甚至更偏向奴仆一些。 “主母。”见来的是秦明月,柳氏一惊,试图下床行礼,才稍稍挪动身体就疼的眼冒金星,疼的差点当场晕厥。 现在她身上还穿着回来时的衣裳,被褥都被染红了,嘴角隐隐有血迹,不知是自己咬坏的,还是受了内伤。人趴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像是一朵破碎的玫瑰,仿佛风一吹就什么也不剩了。 “府里下人都恨着你,若是让她们动手,恐怕你活不过今晚。” 秦明月进来,没有第一时间把饭菜给柳氏,反而拿了一把大剪子在柳氏身上比来比去。 “柳儿咎由自取,不怪别人。”柳氏的手指紧紧握住被角,似乎就算秦明月此时用剪子捅死她,她也认了。 忽然,“撕拉”一声,布料被撕开,柳氏惊呼一声,随后便没了声息,只是握住被角的关节更白了。 “这还没到真正的伤处。”秦明月说着,随着剪子剪开的布料变成黑红色,动作放轻柔了很多,“你也不必作假,救出柳长春你自可以跟他风流快活,若是连我也弄死,没准还能得了方家的家业。” 秦明月把话挑明。 柳氏忍着疼摇头,“主母,主母怎会如此想?柳儿虽算不上善男信女,可也不是糊涂之人,柳家爹娘怎么对我,我岂不知?我跟着他,无非就是做个小妾或者再被卖罢了,柳家那些人惯会做贱人的。难道这岫州城,哪还有比方家更好的去处。” “啊!”柳氏轻呼。 秦明月试了几次,衣服已经被血彻底粘在皮肉上,她不敢用水,只能把碎布生生撕下,渐渐地,柳氏的伤完全展露出来,整个后背、臀、大腿无一处完好,或青紫,或迸裂出血,更有些地方皮肉翻卷着,几乎可以看见骨头。 只剩了一小节的蜡烛还在顽强地撑着比它还在高的烛火,光影跳动,是一阵一阵让人心慌的暗黄。 衣服被去掉,柳氏微微一抖,随即只能把头塞在双臂之间。秦明月确实是为了救她,为她好,可谁管她愿不愿意呢? 12、出身 “若、若说柳儿想同哥哥一起图谋方家财产,就更……”柳氏疼的说话都不甚连贯,却还是咬牙往下说,“柳儿跟着老爷是小妾,柳长春得了方家财产,柳儿还是小妾,都是一样的,又何必做这必死之事?” “倒是也有几分道理,所以你任由此事发展,是想,借我的手先除了柳长春。” 随着最后几个字说出,秦明月忽然一惊,她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柳家二老今天来,真的是偶然么?还是有人给了他们什么暗示,出了什么主意?她瞥了一眼柳氏,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必然不能善罢甘休。如果当时她找不到证据,柳氏是不是也会出来作证?借着她和衙门的手,先行弄死柳长春? 原文中虽然没有细说,但也知道最后方家财产是落在了柳氏手里,至于是柳氏除掉了柳长春一家,还是因为什么缘故,就不曾说了。 柳氏忽然安静了,她死死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 直到秦明月甚至怀疑她昏过去了,探头去看,才看见柳氏带了点倔强的双眸,正水汪汪的盯着地面。 她虽然不说话,但眼睛里的水雾已经告诉秦明月她的想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一个人像被害妄想症一样用最恶毒又无理的方式揣测另一个人,那另一个人也无可奈何。’ 虽然秦明月觉得自己是对的,但这一刻还是有些许愧疚,她给柳氏倒了一杯水,“姑且信你一次,若是以后再出这种事……” “就让柳儿天打雷劈!”柳氏指天发誓。 少女的躯体完全展露在秦明月面前,青紫和伤痕虽然可怖,却无端有种碎裂的美,重伤的反派,面如桃花、心似蛇蝎的美人儿,忽然就撞在秦明月面前。 那昏暗的烛火终于也带上了一点温柔。 她轻咳一声,拿了药,仔仔细细地帮柳氏涂抹,划过那些翻卷的皮肉,柳氏疼得死死攥住被褥,冷汗如瀑,却始终没有喊出声。 “你叫什么名字?”秦明月决定换个话题。 柳氏摇头,“没有名字,他们就叫奴婢柳儿,或许以前爹娘给取过,只是没人记得了。” “你爹娘何时没的?”秦明月又问。 “没?”柳氏诧异,“我爹娘没了?” “不是说,你爹娘没了之后,你才被送到柳家吗?” 柳氏笑的凄楚,“他们是这么说的?主母,不是那样,柳儿是被柳家买来的。” “哦?” 秦明月探寻的望过去,之间柳氏面色惨白,唯有眼眶微红,回想起往事,又难免多了几分嘲讽和苦涩。 “柳儿家贫,上顿不接下顿,十三年前那次大旱,爷奶更是为了孩子生生饿死。后来父母实在没有办法,加上柳儿确实比普通女子好看些,父母就只能卖了柳儿,换几顿饭吃,本想卖去青楼,后来柳家夫妻看中了柳儿,父母想着柳家到底是本分人家,虽说卖的银钱少了些,可不止于毁了一辈子,小小年纪就要了命,便把奴婢卖给了柳家。” 柳氏竟然是被亲生父母卖了! 原著里只说她不是柳家的孩子,跟柳长春也不清不楚的,但没有具体说过她的来历。 “那——”秦明月当了十年老师,自诩见过各种各样的学生,可是从小被父母卖了的,这还是第一次,“你恨他们吗?” “柳儿的亲生父母吗?”柳氏有些茫然,随即摇头,“没什么可恨的,当时他们不卖我,也是一家老小一起死。家里除了奴婢,只剩下一个哥哥,哥哥当时已经七岁,再过几年就能给家里干活了,且哥哥相貌普通,人也鲁钝,根本卖不了几个钱。” “若说恨,大概是恨他们这些年,从未来看过柳儿。”柳氏咬着唇,道:“十一岁时一次打翻了柳家爹爹的酒,被他用枝条打得满身是伤,可他还是不解气,当胸一脚把奴婢从屋里踹到院外,奴婢缓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能动。那时奴婢就想,若是临死前能见见爹娘该多好。” 那柳家可不是什么慈善人家,一个孤女小小年纪仪仗他们过活,岂能有好日子? “他们买了你,是为了当童养媳?”秦明月就着自己的盲区往下问。 柳氏却是一抖,试图转身又牵扯到了伤口,刚刚秦明月帮她涂完药的伤又迸裂开,开始流血。 “别动!”秦明月赶紧按住她,“明儿我请个大夫再给你看看,抓几副药或许会好的快些。” 柳氏在乎的显然不是后面这句,她解释道:“一开始确实有当童养媳的打算,可她们见柳儿越来越漂亮,便觉得家里养不住,从十三岁开始就不怎么许柳儿接触哥哥了,大概从那时起,就做好了了要把柳儿卖个高价的打算,柳儿是干干净净进的方家。” 然而秦明月对于此事并没有那么在意,相反此时此刻柳氏身上的伤反而让她更上心一些。 “主母!”说着,柳氏泪如雨下,不顾身上疼痛转头看秦明月,“柳儿知道主母恨柳儿,如今方家一切都与柳儿有关。可打从爹爹把柳儿交给柳家爹娘那一天起,这桩桩件件,又有哪一样是柳儿能做主的呢?” “你别动。” 秦明月把刚刚流血的伤口处理好,又拿了被子给柳氏盖上,见她嘴唇干涩,这才想起她失了那么多血,到现在也不过才喝了几口水,只是看这娓娓道来的劲头,不得不佩服年轻人体力好。 她把饭菜端到柳氏面前,“慢点吃,你爱吃什么,明儿我叫厨房做了给你送来。” 暗暗泄了一口气,秦明月知道至少这次她不可能借着柳氏受伤弄死她了,她不可能看着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在自己住的院子里就这么凄惨死去,哪怕知道她不是好人,她对自己有恶意,也做不到。 还是找个什么机会,或者抓住柳氏把柄的时候,一刀结果了吧?秦明月想着,她此时如果做出虐杀未成年人的事,即使顺利回去,难道后半辈子能够安心?或许连老师都当不了了吧。 做了决定后心里轻松了不少,怎么杀人她不知道,但照顾人还是略有心得。 “你若愿意,就留在家里,只是这寡妇门头,恐怕也多有是非。” 柳氏点头,“只要有一口吃喝,能安安稳稳度日,柳儿愿一生伺候主母,别无所求。” 13、读书 秦明月放了步生,她把步生关起来就是想借机除掉柳氏,现在既然计划有变,自然没必要再关着她。 步生进屋时见到的与秦明月见到的决然不同,她看到柳氏面色灰败,整个人如一张即将被碾碎的纸,无力地趴在床上,她嘴唇微张,仿佛在艰难的呼吸着每一口空气,汗浸湿了雪白的中衣,额头上的汗珠也在不断滴落,仿佛只要一抬手或者说一句话就能要了她的命。 只有步生知道,柳氏的身子从先天到后天都有不足,虽看上去妖娆多姿,其实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没事。”柳氏的声音不再婉转动人,反而沙哑得有些吓人,“步生,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步。” 步生再也忍不住,哭着扑到柳氏床前,用手帕细细的帮柳氏擦汗,手抖得格外厉害。 “姑娘,你就收了手吧,这是何苦啊!”步生哭的脸上全是泪,她也不在乎,袖子一抹,继续给柳氏擦汗,“就像你说的,咱们就在方家安安稳稳度日不好吗?我看主母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她能容得下我们的。” 柳氏听闻,也有一瞬恍惚,似有千言万语可终究没对步生说什么,只是苦笑,“是我连累你了。” “姑娘说的这是哪里话,许多事步生不明白,可步生这条命是姑娘给的,便是此时此刻就还给姑娘,步生也绝无怨言!”步生道:“倒是步生,还要姑娘费心搭救。” 柳氏也回想起刚刚秦明月在的那一幕,她确实是在故意示弱,博秦明月同情,希望借此救下步生。可是她有总觉得秦明月有什么不一样,不是柳家爹娘那样的算计,也不是别的男人看见她那如野狗见到肉的占有欲,更不是柳长春既要利用她、占有她还打算利用过后再把她一脚踹下深渊的贪婪,她的眼里,将那些复杂的情绪抽丝剥茧,竟然还留了一丝同情。 ==== 秦明月理账理了三天,方家的生意做的不小,老太爷又走得急,下面的人没了主心骨,每天惶惶担心方家不定哪天就倒了。秦明月虽想尽快接手,奈何她祖宗三代都没做过生意,活了半辈子第一次看账本,是一个头两个大,也没理出个头绪。 好在何账房是可信的,她只能让何账房暂时帮着打理。 面对突如其来的信任,何账房不知所措,他自认没有那么忠心,至少此时此刻的他留在方家还是为了那几个铜板。 “你家妞妞,也有七八岁了吧?”账本看累了,秦明月问。 书里的何妞妞一直陪在方絮身边,甚至后来方絮女扮男装去军营,她得知消息后也搬到了方絮所在的大营不远的镇子上,甚至打算留在方絮身边给她做妾,最终嫁给了方絮手下的将军,大半时间都是在将军府度过。 这几个对方絮好的孩子,秦明月自然也会对她们好。 何账房受宠若惊,“大太太也知道小女?” 秦明月没有回答,“我打算给小絮找个先生,教她读书,顺便我也可以教她习武,听付家的意思想要付嫣那丫头也跟小絮一起,不如让妞妞过来跟两个孩子一起读书习武吧。” “虽说是女孩子,可多学点东西没有坏处。” 何账房听闻没有立刻答应,微微皱眉,他儿子就是方博用的一个小书童,那时何账房刚来方家,几乎身无分文,儿子能在方家做个下人赚一份银钱还能跟着认认字自然是好的,可现在的何账房今非昔比,当然不愿意女儿再做下人。 见何账房这样,秦明月就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只是邀妞妞过来一起读书,至于小絮的书童我已吩咐人采买了。” 何账房误会了秦明月,有些尴尬,若是跟小姐一样正经读书,他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的。要知道,就算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也未必能够读书,更何况他只是个平民百姓,何妞妞读过书后,莫说别的,至少以后挑选夫婿肯定是要高一等的。 何账房赶紧答应下来,“如此,我便替我家那疯丫头谢过大太太了。” 秦明月又跟何账房客套了几句。她是不能在此久留的,到时她势必与柳氏一起消失,可女主方絮实在是太小了,她守不住这份家业,所以秦明月打算把生意交给何账房,到时只需每年给方絮一笔钱财,其余盈利尽归何账房所有,依着原著何账房是可信之人,应该不至于断了旧主遗孤的活路。 生活上就交给信嬷嬷照料,她自身是个强势的性子,男人和两个儿子都是镖师,孙子都已经三四个了,她其实可以留在家中享受天伦之乐的,只是因为实在舍不得秦氏一个人嫁到这么远,才一直跟着。是真正疼爱秦氏和方絮之人,只可惜原著里秦氏死后没多久她也跟着去了,不然,方絮还能少受不少苦。 至于教育,就交给新来的陈先生,这方面秦明月不太担心,毕竟女主被柳氏迫害那么多年,最后还是没有长歪,只要陈先生拿了束脩认真教方絮读书就好。 至于武艺和安全,要交给她师父。原著里方絮的师父一直守护着她,只是此人有几分神秘,秦明月不知道她的来历。如果算算时间,她差不多也该出现了。 如此,也算对得起方絮叫的那声娘了。 想着就到了午饭时间,秦明月回内院带着方絮一起吃饭。 天气渐渐转凉,舒爽了不少。 让秦明月意外的是,今儿提着食盒过来的却不是春梅夏兰她们,而是柳氏。 柳氏身姿婀娜,才十七岁,就已经“凹凸有致”了,单看腰腿,是个纤瘦美人儿,但若是别的地方,又有几分丰腴。脸蛋儿更是标准的鹅蛋脸,略显狭长的凤眼总有意无意的带着几分勾人的媚态,嘴巴小巧红润,恰好与双目交相呼应。 哪怕只是穿着素白的麻布衣,也不显清冷,倒是多了几分娇柔,让人格外怜惜。 要知道,这个时代大部分人营养不良,加上风吹日晒,长相自然都不算好,再配上灰扑扑的麻布衣,简直没法看。而柳氏,就像是无边沙漠里一根娇嫩嫩的水葱,往那一站,就让人赏心悦目。 尤其她耳朵上两颗红玛瑙的耳坠,被阳光映衬着,绚丽夺目。果然,有的人穿孝服都能穿出三分滋味。 她已经好了大半,能下床走走了。 “小妾柳氏,拜见主母。”柳氏盈盈下拜。 她的姿势很标准,一般普通人家的女娃娃最多上香时给菩萨,或者过年时给父母磕个头,大多没什么章法,单凭这标准的礼仪就可以断定,柳家人确实从很小就打算把柳氏卖个高价了。 “不必如此。” 没等柳氏拜下去,秦明月赶紧扶住了她。她知道柳氏身上的伤还没全好,没必要行这些虚礼。 “哼!”方絮恹恹地不高兴。 “奴婢伺候主母。” 14、赐衣 柳氏将食盒打开,里面的吃食倒也不算复杂,不过几道小菜,几个包子和两碗粥。可柳氏还是如同伺候皇帝的宫女一样,每一样都双手端出,恭敬又悄无声息的放在桌上,纤纤玉手柔柔地给主母和小姐盛粥,随即在每一碗粥里撒了一小片青菜和一颗枸杞,看起来像是朵花似的,本来平平无奇的白粥,一下子,就成了只有主子才配得上的样式。 旁边的秋竹看得眼睛发亮,手也不断做着小动作,似乎想学,却又因为太过复杂,看了后面忘前面。 “一起吧,你虽是妾室,到底也是主子。”秦明月指了指她旁边的座位。 “谢主母。”柳氏也没推诿,毕竟能做主子谁会愿意当奴才,只是她并不是像秦明月那样大咧咧的坐着指点江山,屁股只碰到凳子三分之一,自己吃一口反而要看秦明月和方絮三四次。 偶尔两人想吃摆的远一些的菜,只需看一眼,柳氏就立即起身为二人端了过来。 这种眼色,方家别的下人是没有的。 方絮虽然一如既往的看见柳氏就翻白眼,但对于她周到的伺候,也只是撇撇嘴,然后默默地接受了。 “先生明日就要到了,家里的事也该告一段落,你们都不许再懒散。从明日起每日天亮跟我习武,然后跟着先生读书。”秦明月板着脸说,“若是先生说你们读书不努力,不需要先生出手,我先把你们屁股打开花。” “阿娘!”方絮泪眼汪汪,满脸幽怨。 秦明月在心里好笑,却不能说出来。原著里的女主隐忍、勇敢、坚韧,在全是糙汉的军营里,力气也不输给任何男人,全靠每天比别人多将近一倍时间的练习,每每把自己逼到极限,同帐兵卒都叹为观止。 但实际上,她也不想吧,就比如现在,因为要读书而幽怨的方絮,才是一个那么鲜活的小姑娘。 只有柳氏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主母说每一句话都要看她一眼,可这分明是与她无关的事。 “你也一起。”秦明月对柳氏说,“若是伤还没好,可以再休息几天。” “我?”柳氏狭长的眼睛都瞪圆了,意识到自己没用谦称,立即改口,“奴婢也去?” “嗯,你也才十七岁,可曾读过书?”秦明月问。 柳氏先是摇头,后来点点头,“读过几天,算是认字。” “很好,小絮和付嫣也都是刚刚识字的程度,你若是已经会了,就温习一下,也没有坏处。”秦明月一锤定音,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对的余地。 “付姐姐也来?”方絮小小的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为付嫣能一起读书而欣喜。 “不错。”秦明月肯定道。 秦明月给方絮找的是个女先生,姓陈,她爹是个秀才,她从小跟着读书,虽说算不上什么远近闻名的大才女,教小孩子倒还是绰绰有余。付家见有女先生教,方絮跟付嫣又一向玩得好,就提了要让付嫣也一起读书。 秦明月当然是爽快答应,两个女主一起读书这种事儿,身为配角是拦不住的,人要有自知之明。 方絮高兴地跑了好几圈,虽然柳氏很讨厌,可付姐姐加上书童,那简直是一大群玩伴一起疯,想想就开心。 饭毕,秦明月上下打量柳氏一番,“你只是一个小妾,倒也不必穿的如此素净,一会儿我让秋竹给你送几套衣服去。” 方家后院很小,柳氏伺候完就回了自己屋子,才进屋,动作便滞涩起来,脸上也有些许扭曲,显然她好的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快。 “可吓死我了。”步生拍着胸口,指着柳氏耳朵上两个红石榴籽一样的耳坠,“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家里新丧,带着这个……万一主母因此为难姑娘……” 柳氏摆摆手,含笑不语,几乎同时春梅夏兰抱着几套衣服和几个盒子过来,看速度,应该是之前就准备好的。 “多谢二位姐姐。”柳氏微微颔首。 “姨娘好生歇着吧。” 主母对柳氏的态度模棱两可,下人们既不敢对柳氏不敬,也不敢与她太亲近。 不过这次主母不仅肯定了柳姨娘是主子,还给了不少好东西,看来她的好日子也来了。 等春梅夏兰走后,柳氏打开包裹,只见里面有三套衣裳,和一盒子首饰,一盒子胭脂水粉。 衣裳有一套是纯白的,跟柳氏现在身上的样式差不多,不过是用上好的缎子缝的,领口袖口都有天蓝的云纹,轻薄柔软,更贴身一些;另外一套白底带雪青花纹的,比起白色显得俏皮了些;最让柳氏意外的是第三套,虽说也是白底,却绣了大面积的红梅,尤其裙摆处,几乎被树枝和红梅填满,倒显得是一件玫红衣服似的。 柳氏皱了皱眉,见步生也在疑惑,不知秦明月是无意送了这套,还是有意提醒她今早的耳坠。 直到打开首饰盒子,里面金光闪闪,姹紫嫣红什么颜色都有,西域来的各色宝石,红的粉的绢花;胭脂也是一样,并未特意挑选素淡颜色,反倒是深深浅浅的红色多一些。 “她为何……” 柳氏想不通。 能送出这些的人,倒不像是十分哀伤,甚至对守孝这件事多有敷衍。回想秦明月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她迅速办完丧事,心思缜密地把柳长春送上断头台,转而又开始接手方家的生意,给方絮找先生,桩桩件件,哪一个像是一个刚刚失去相公伤心欲绝的女人? 可她不伤心,只管自己偷着乐去,何必送一个妾室如此多逾矩之物? 柳氏目光一动,问,“步生,不是说方家大老爷和大太太感情甚笃?” 步生压低了声音,在柳氏耳畔说:“若真是那么好,还能结亲八年,只得一个女儿?便是有的人家福薄生不出儿子,那女儿也是一个接一个的。恐怕所谓感情好,也只是说给外人听罢了。” “这几套衣裳倒是上好的,”步生拿着衣裳左看右看,又去看首饰,个个价值不菲,加起来只怕要上千两,“主母脾气虽火爆,但直来直去,没有那么多歪心思。现在看来,她以前在方家的日子,未必就那么好。” 柳氏目光有些恍惚,秦明月的强硬都在明面上,确实没有做过什么阴奉阳违,明着慈善和蔼博好名声,背地里却使阴毒手段害人的事,她明面上一贯雷厉风行,背地里却偶尔会流露出几分女子特有的温和细腻。 “本以为她是最好对付的,没想到却是最麻烦。” 15、取名 柳氏又休息了三天就去上课了,面对着春梅送来的书箱,她怔怔的发了好一会儿呆。 “如今倒像大家小姐似的,上起学堂了。”无人时,柳氏冷笑着对步生说。 “这方家小姐也不如表面风光,都七岁了,才刚启蒙。”步生拿着手里的几张大字感叹。 “乍富之家,懂得什么。”柳氏道。 因天气还暖,学堂就布置在正院的一处敞轩,秦明月亲自盯着人给每个柱子之间都挂了淡绿的细纱,把那些桃红柳绿都给拔了,从城外移过来十几颗竹子,严禁下人们在上课时靠近此处,清风徐来,安静又凉爽。 学堂里付嫣、方絮、何妞妞坐在第一排,她们的三个女书童坐第二排,最后才是柳氏,她旁边跟着步生,比别的孩子实在是高出许多。 “你这么大了还要读书?” 先生还没到,付嫣已经开始带着方絮温习功课,何妞妞,不,是何木倒是对柳氏更感兴趣一些。 何木是陈先生给取的名字,时下女子多数只是出生时取个贱名,大丫二丫或者大花小朵之类,虽说及笄之时应该取个正式名字,可她们嫁人之后多以姓氏相称,名字倒显得没什么用,穷苦人家也就懒得取了。 就像柳氏,长到这么大,却没有个自己的名字。 柳氏听见何木的问话,点点头,“读书意在明理,与年纪无关。” “明理?” 作为唯一一个不识字的人,何木小朋友对于这两个字很陌生。 “就是学做人的道理。”柳氏解释,但显然何木还是不懂,“比如没读过书的人一旦穷了,没有好吃的,没有好衣服穿,就会想着去偷去抢,去害别人,但读过书的人心中有圣人之道,便会知道害人不对,人要用正当的手段生存下来。” 何木依然懵懂,但竹子后的陈先生却看得出神,一条腿迟迟没有迈出。 四名学生里,她是最不看好柳氏的。小妾而已,不过是后宅争风吃醋搅弄是非之流罢了,学的也都是些以色侍人的手段,更何况这个柳姨娘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还去衙门吃过板子,她也配读书? 可今日一见,这柳氏倒也有点意思。 “说得好。”陈先生夸赞了一句,才走过来。 柳氏随几个孩子一起给先生行礼。 “不过是些浅薄见识,叫先生笑话了。”柳氏柔柔地说道:“柳儿出身卑贱,能得先生指教,是柳儿的福分。” 虽是谦卑的语气,可到了柳氏口中却无论如何甩不脱三分媚态。 “你这衣裳……”陈先生皱眉。 柳氏穿的是秦明月给的那套白底梅花的,在一众素衣之中,显得尤为明显。就连付嫣也因为方家孝期未过,特意穿的极为素淡。 倒是与庭中翠竹相映成趣。 “是主母赏赐的,柳儿离家时,爹娘没给带什么,进了方家后只置办了两套粉的绿的,实是没有合适的衣裳,主母便找了两套她早年的赏给柳儿,”柳氏解释道:“想必,主母一时也找不着太合适的。” 陈先生若有所思点点头,她也是女子,自然知道城里的裁缝如果肯价钱做活有多快,再说一件日常衣裳,就是自家下人做,也不过一日半日就做好了,哪里会有来不及的说法。 “啧啧,她也是个妙人,方家对她不住,她也不拖泥带水,”陈先生打量柳氏,见她穿金戴银,而她又说娘家什么都没给,那必定是秦明月给的,“又是个明理之人。” “主母宽厚仁慈,是柳儿的福气。”柳氏道。 “你可有名字?课堂之上总不好叫你姨娘。” ==== 柳氏喜欢吃蜜糖,越甜越好。 这是秦明月自己观察她用膳时发现的。 她吩咐厨房把给柳氏的点心都加了双倍的糖,又让人专门去外面的店铺里买了不少糖块送到她屋里,作为一个即将回家的人对一个将死之人的临终关怀。 虽然,她还没有动手的计划,不过这一天总归不会很远。 才是个高中生的年纪啊,就已经想吃什么吃什么了,想着,秦明月又给柳氏的食盒里添了几块肉干,她不信有十七八岁正长身体的少年不爱吃肉的。 至于方絮和付嫣,她们不行,得按着营养配比来,她们年纪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秦明月现在准备的也不是什么正餐,只是中途休息时的一点茶点而已,她准备亲自送去,顺便看看这些孩子有没有好好读书。那陈先生虽有学识,可看着也不过二十岁上下,没什么教学经验的样子。 要不是秦明月自己是个英语老师,此刻她一定已经自己亲自教她们了。 “你既姓柳,我倒是有几个字或许你会喜欢,时下女子名讳多以柔美为主,或芷若二字,或茵、茉、莉等皆可。” 秦明月刚从游廊转过来,就听见陈先生说。 而对面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响起柳氏那令人浑身酥麻的声音,“这些字都极为柔美,柳儿却更喜欢另一个字。” “哦?” “先生觉得,茗字如何?” 陈先生显然有些惊讶,“你读过书?茗之一字,苦中回甘,虽也是草木,却比那些花花草草多了几分韵味,只是……” 只是并不适合柳氏。 “偶然听说而已。”柳氏道:“只是觉得这个茗字,比起花草,更是来之不易,也多了几分烈火烹制的苦涩。” 陈先生明白了些许,现在的柳氏虽然穿金戴银,但到底是贫苦人家出身,被自己爹娘卖进方家的。主子多疼爱些,她便好过一点,哪日主子翻脸,也不过是沦为奴婢的命运,确实普通花草不足以概之。 “我觉得此字甚好。”秦明月过来,所谓茗,就是茶,而形容柳氏莫过于绿茶。 “主母。”柳氏起身行礼。 几个孩子也都一起叫人。 陈先生也不反对秦明月偶尔送点吃食过来,毕竟都是女孩子,没有功名的压力,课业自然也没有那么繁重。 “我再送你一个表字如何?”秦明月来了兴致。 书中的表字与古时不同,并非人人皆有,只有一些读书人家的公子小姐才会在弱冠或及笄时由长辈赐予,但大部分也是不用的。秦明月严重怀疑是作者写着写着忘了表字这回事,但她没有证据。 “表字?”柳氏双目放光。 同样的,只有十分欣赏一个晚辈或下位之人,才会赠与表字。 “就叫……”秦明月是真想说就叫绿茶,或者碧螺,可是看看柳氏希冀的目光,再想想自己就要对她动手,实在是没必要在表字这种事上暗讽,便改了口,“就叫千盏如何?香茗虽苦,痛饮千盏,也不失豪气。” “柳儿谢过主母。” 柳氏显得对这个表字非常喜欢,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好,以后便叫你千盏。”陈先生道。 学堂里秋姨娘的住处很近,秦明月顺路往那边去了。 老太爷等人死后,秋姨娘整日以泪洗面,以前还喜欢弹弹琴,养几朵花,现在都任凭那些花草在园子里枯了。 听闻秦明月来,秋姨娘特地到了门口迎接,显得十分拘谨,“大太太……” 秦明月拉着她进屋,叫春梅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在秋姨娘面前。 秋姨娘不明所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几张银票,林林总总竟有八百两! “大太太,这是……”秋姨娘流露出一丝慌张,以为秦明月要赶她走,“我、我已在方家过了大半辈子,这……” “姨娘放心,”秦明月语气温和,“方家是姨娘的家,谁也不能赶走姨娘。只是姨娘心里的疑虑我明白,我毕竟是个女人,又是外头嫁进来的,方家在我手里会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若姨娘平安终老还算罢了,若有朝一日方家出什么事,姨娘尽管带着这些银子离开,到时自行置办些家业,也够了。” 秋姨娘听闻,双目泛红,“大太太,我不过是个下人,我……” 秦明月摆手,“姨娘本是良家女,伺候老太爷老太太多年,如今年岁大了,得个心安是应当的。” 秦明月没有把她捧得太高,但也足以让秋姨娘感动,她又不是什么小姑娘,自然知道山盟海誓再好,不如实实在在的一百两银子重要。方家商贾人家,最看重钱财利益,跟了老太爷这么多年没得着什么贵重物件儿,如今倒是秦明月给了她。 ==== 岫洲沿河坊一户人家,他家院子不小,看样子十分殷实。 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气愤的吼着什么,他身后一个同样高大的女人挺着大肚子呜呜哭着,他们对面还有个男人,这男人生的倒是不错,宛如一个翩翩书生,正是现在应该在死牢里的柳长春! “哥,我这肚子,是真等不了了。”女人掩面而泣,“等孩子一出生,左邻右舍听见哭声,妹妹只有一死。” 男人的牛眼瞪着女人,“你要死就死,不知廉耻的东西,被那贼子三言两语就给哄住了?” 女人只是呜呜哭,不敢说什么。 “兄长,”柳长春做了个长揖,“此事本都是计划好的,可谁也没想到中间除了这许多变故,实非长春所愿。兄长冒险救出长春,想必并未真心怪罪。” 壮硕男人虽然喊得凶,此时也没了声息。 “兄长,这孩子不仅是我与翠儿的孩子,也是你亲外甥不是,你也不想他一出生就受人指指点点。”柳长春能言善辩,说服一个粗人再容易不过。 这壮硕男人,正是岫洲县衙捕头王有壮,而那个女子就是他妹妹王小翠。 原著中柳长春能毫发无伤的从牢里出来,当然不是因为运气好,而是因为他早就勾引到了王小翠,还让对方怀了孩子。然后故意让事情败露,就主动提出换婚,他娶王小翠,再把柳氏嫁给王有壮。王家虽然不愿意答应,奈何王小翠怀了孕,又口口声声与柳长春地老天荒,王有壮总不能当真逼死妹妹。 当然,他与柳氏谋取方家财产的事,王家是不知道的,到现在王有壮都还以为是柳家爹娘一意孤行把柳氏给送进了方家。与柳氏一样,柳长春没想过与柳氏或者王家分一文钱,只等一切得手之后,他就光明正大以哥哥的身份将柳氏送到王家。到时他坐享整个方家,莫说一个捕头,就是县太爷也是攀得上的,再想个法子弄死王小翠,娶个读书人家的女儿当续弦…… 柳长春想得很好,可没想到秦明月那么难对付,现在不止得不到方家财产,连他自己都折了进去,要不是王有壮当了多年捕头,知道这里面门道,只怕柳长春现在还在大牢里。 “怪就怪老子瞎了眼,把妹子许给了你。你们家当初答应把你妹子嫁给我,你妹子呢!”王有壮大声喝问。 柳长春听罢,不仅不急,反而脸上一片荡漾,“兄长也知我那妹子的好了?” 王有壮的火气顿时消下去七分。本来他没见过柳家女儿,也没多想,可是那天柳氏上了堂,王有壮身为捕头自然是见着了,只见那美人就如妖精洞里的狐狸精,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就有一只小手留在心里,时不时挠上几下,一想到她差点做了自己身丨下之臣,就怎么也忘不了。 此后数日,柳氏那张娇媚小脸每每入梦,宽衣解带,伺候得他犹如神仙般快活。 “现在还说这些有何用?方家是断不肯放人了。”王有壮拍了拍桌子。 “兄长,方家纵然再有钱有势,现在也不过是个寡妇门头,若是我那妹子一心跟着你,她们还留得下?”柳长春道。 “她自己肯跟我?” “有何不肯?”柳长春贴着王有壮耳朵,秘密说了几句,笑得越发□□,“凭兄长的威风,还怕降不住一个女人?” 16、来客楼 从陈先生来后,柳氏在方家的日子也有了章程,每每早起与方絮一起跟着秦明月练武,吃过早饭就去学堂读书,午时吃过午饭还能睡一个时辰午觉,下午再读两个时辰书,晚饭后做完先生留下的课业,还能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自行安排。 秦明月一般这个时候也不会叫她去伺候,或者说,秦明月从没主动叫她过去伺候过,普通人家主母为难小妾的那些手段,什么站规矩跪祠堂,秦明月从没用过。 偶尔在学堂里听着朗朗书声,看清风吹过纱帘,有种如梦似幻的美好。 这日用过下午的茶点,步生贴在柳氏的耳边道:“姑娘,秋姨娘的丫头小红来说秋姨娘备了些晚饭,请姑娘过去说说话。” “她?”柳氏眼波流转,她与秋姨娘并无交往,倒是听说主母近来偶尔去坐坐。 “告诉小红我下了学就去。” 学堂距离秋姨娘住的地方不算远,设在这里也是她特意来求秦明月的,老太爷和老太太走后,她一个人住在这边很是害怕,只盼着白日里的读书声能够镇压邪祟。 小红已经等在门外,刚过来,就亲亲热热的拉着柳氏,笑道:“柳姨娘无事不登三宝殿,可叫我们姨娘好等。” 屋里的秋姨娘听见声音立刻出来,牵着柳氏的手,“你这孩子,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怎地这么久了也不来看看我?” 柳氏在秋姨娘面前没有在秦明月面前那么拘束,反而笑道:“自是怕姨娘嫌弃我,柳茗才进门就惹来了事端,哪有脸来见。” 秋姨娘也露三分哀愁,一边叹气一边把柳氏往屋里让,“你的苦我自是知道的。比不得那些大户人家小姐,我们都是身不由己,我又哪能怨你?” 秋姨娘拉着柳氏说了一会儿话,不过是问问她家里的情况,又说了自己家以前也殷实,爹爹还曾读过书,可惜后来落破,为了哥哥娶妻,不得不把她送进方家为妾。 “我叫来客楼备了一桌酒席,”天降黑,秋姨娘拉着柳氏道:“家里的饭吃了几十年,早就腻了,今儿你来,咱们去外头吃。” 来客楼是岫州最大的酒楼,也是方家最重要的产业之一。 ==== 秦明月仍在理账本,生意上的事现在更多的是何账房在忙,反正她在这个世界也留不了太久,把女主和柳氏的事处理好就是,至于生意,秦明月没兴趣。 若不是这账还没理清,不能这么糊里糊涂的交出去,她连账都不想看。 正皱着眉,只见方絮小跑着进来,一手拿着一大块糖。 “阿娘,韩嬷嬷给买的,可甜了。” 方絮高高兴兴的把两个小手放在秦明月面前,让她看那两块又大又甜的糖。 秦明月理所当然的认为至少有一块是给自己的,还在感动不枉自己为她操了这么多心,刚想伸手接,只听方絮又道:“明天早晨给付姐姐一块,我们一起吃。” 嗯…… “不给阿娘尝尝?”秦明月咬着后槽牙问。 方絮似乎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娘,第一反应却不是把糖块给娘,而是缩回两个小手背在背后,满脸纠结,“可是只有两块。” 秦明月两眼一翻,有了媳妇忘了娘,古人诚不欺我!而且方絮小朋友,你才七岁,就算是虚岁,那也才八岁。 方絮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把左手那块给了秦明月,“这一个给阿娘,另外一个明天我和付姐姐分着吃。” 一个是出于孝顺不得不给,一个人两个人凑一块分着吃,亲疏立现。 秦明月也没兴致了,说了自己不要,就让方絮自己去玩。 方絮这几天可开心了,以前爹爹在时,不许玩这个,不许拿那个,是完完全全把她当做大家小姐养着的,可现在只要是自由时间,哪怕上房揭瓦阿娘都不管,更别提在花园的泥巴里打滚或者到池塘里摸菱角,尤其有时候何妞妞也在,两个人更是无法无天,乐得都快忘了自己一个月前还有个爹。 书房里安静下来,忽然又是一阵脚步声,秦明月以为又是方絮,抬头一看发现是何账房。 “太太,有件事……”何账房脸上的褶皱里都是细密的汗珠,他拿袖子擦了擦,显然来得很急,可进了屋似乎又在犹豫。 “怎么了?”秦明月最讨厌这样不干不脆说话方式,“何账房你尽管说。” “秋姨娘定了来客楼的雅间。”何掌柜道。 秦明月笑着摇头。 这不算什么稀奇事,就算姨娘只是半个主子,去自家店铺吃两顿,也没什么。 “秋姨娘下午就去定了最隐秘的一间,刚刚、刚刚……”说起主人家的家室,何掌柜有些迟疑,可是想着主母对自己如此信重,若是有所隐瞒,实在是对不起主母,还是说道:“刚刚有个男人跟着小蓝进了壹字号雅间,小二眼尖,看出是县衙里的王捕头。” 捕头? 秦明月皱眉,还以为秋姨娘也要老树开花了,毕竟才三十多岁,跟老太爷又没什么感情,秦明月很能理解,可如果这个人是捕头…… 俏捕头和老姨娘什么的……毕竟吧,这个时代三十多岁不小了,都能当奶奶了。 “主母?”何账房见秦明月皱眉不语,以为她被气坏了,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 “她定了哪间?你把她隔壁留下,晚上我们也去看看。” “是、是,”何账房擦了擦汗,“主母,要多带几个人吗?” 他以为要打进去。 秦明月却只让带了两个小厮,这种事,不宜太过张扬。 ==== 柳氏跟秋姨娘到来客楼时,天已经黑了。随着秋姨娘一路上了三楼,最里面的一间包间小蓝已经守在门外。柳氏皱了皱眉,不过是请一个小辈,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她左右看看,竟无一个熟人,连步生都被支开了。 包房门打开,只见正中间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大汉,此人五大三粗,脸上的皮肤犹如西域的风沙一样粗粝,身上的衣服倒是上好的料子做的。 是堂上那个人!柳氏立刻认出他,当时在堂上,她虽不敢抬头,却是把在场诸人都给细细记下的。 她看了一眼秋姨娘,不好的预感不断涌现,尤其秋姨娘紧紧抓着她的手,刚进去,门就被立刻关上了。 原来背后还有两个年轻小子,像是那个男人的跟班。 柳氏打了个哆嗦,鸿门宴? 只见秋姨娘收了刚刚自如的神色,反倒是有点紧张的坐在末席,“柳儿,这是咱们县衙的王捕头,年轻有为,很是不错呢。” “秋姨娘这是何意?”柳氏没有接秋姨娘的话。 “还不快给王捕头见礼。”秋姨娘假笑着,“柳儿,咱们做女人的,到底还是要给自己找个依靠,尤其你年轻又漂亮,这大好青春岂能荒废在寡妇门庭?” 跟了男人,就是不荒废?就像一床被褥,一套桌椅,趁着新鲜,给人用了才不叫浪费? 柳氏恨得牙痒痒,但面上一点不显,“姨娘说笑了,柳茗既是老爷的人,自然为他守节。” “你又不是太太,何苦呢?”秋姨娘说着拿手帕擦了擦眼圈,“你还小,不知道家里没有男人的苦。” 这边秋姨娘到底是好言相劝,而王有壮那边却早就不耐烦了,身为捕头,想嫁他的女人可不少,结果一个死了男人的小妾,竟然还推三阻四的。 “给脸不要脸,给我……” 话没说完,被秋姨娘打断了,“王捕头,柳儿年纪小,面嫩,您且别急。” 她端起一杯酒给了柳氏,“无论如何,妾先敬几位一杯,柳儿,你也喝。” 柳氏不想喝,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刚刚关门的两个小子腰间的刀就晃得柳氏眼前一花。 眼波流转,柳氏微微一笑,已经换了一副面孔,她接过酒,只一仰头,一杯酒已经下肚,她把酒杯在面前倒过来,示意酒已经干了。 “好!”王有壮十分高兴,大咧咧的给自己也到了一碗,随即一饮而尽,“柳姑娘好酒量,来,接着喝!” “二位官爷也一起喝吧,还有秋姨娘。”柳氏不再坐在原地,起身柔柔地给那两个小子倒酒,也给柳姨娘倒了一杯。那二人的刀是官刀,料想也应该是捕快。 “柳儿,你……”秋姨娘很意外柳氏的变化,此时的柳氏倒像是个招待客人的风尘女子。 “姨娘,今儿几位官爷既然来了咱们来客楼,也是方家的客人,别的且不谈,这酒,必定要陪几位喝好的。” …… 王有壮和他带的两个捕快越发高兴,柳氏喝一杯,他们就喝一碗。 柳氏也没什么别的主意,只想灌倒了几人,然后自己找个机会溜走。她不想把事情闹大,这几个毕竟是官府的人,一旦被知道她和柳姨娘单独宴请几个官爷,到时无论实情如何,都会变成方家寡妇勾引外男,如果处理不好,方家迫于压力当真把她送给王有壮也并非不可能。 所以她既要压着这边,也要压着那边。 但才过了两刻钟,柳氏就感觉到了不对,一碗一碗喝酒的王有壮的人没事,反倒是她,一股一股的热流从丹田不断流传而上,冲的她脑海里不断地去想一些不堪之事,竟觉得王有壮这粗粝的汉子也不是不可以春风一度。 有毒! 犹如当头棒喝,柳氏想起这两个字,再抬头,只见王有壮满面□□,浑浊的双目死死盯着自己,他的两个手下一左一右奔着秋姨娘去了。 柳氏不信他们只是想按住秋姨娘,更不信王有壮只是看看自己。 而秋姨娘还浑然不知,自顾自的捧着一杯酒。 17、解毒 秦明月一直就在壹字号房旁边一间里坐着,可毕竟是两间屋子,她其实听不清那边说什么,只是隐隐感觉那屋里并非只有秋姨娘和那个捕头。果然没多久,来客楼掌柜就来报,说柳姨娘也来了。 秦明月当即心中一紧,难道不是秋姨娘,而是柳氏?不,柳氏的胃口大得很,给一个捕头当小妾这种自甘堕落的事她不会做。来之前秦明月已经打听到,王有壮是有一妻一妾的,而且,还跟青楼的一个歌女不清不楚。 她听的更仔细了些,却也只听到杯盘交错的声音,和王有壮的笑声,柳氏到底要做什么? 手指微红,秦明月没注意到自己一直不断地揉搓着自己的手,虽尽力控制,却还是免不了坐立不安。 忽然,一阵桌椅翻倒的声音,柳氏的声音没传过来,却听见了秋姨娘的哭喊。 “你们做什么?救命,救……”秋姨娘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但还是能听出这几句。 几乎立刻,秦明月就推开了门,往壹字号房去。 今日的客人不算多,整个三楼都没再接别的客人,出了跑堂的两个小子,秦明月身边只有她带的小厮小笔和小砚,都是才十四五岁的半大男孩。 刚出门,又听见秋姨娘一声惊叫,“柳儿!” 秦明月急的头上冒汗,不过七八步的路也变得十分漫长,一脚踢开了厚重的雕花木门,里面的情景,惊得她竟一时愣在原地。 只见秋姨娘衣带半解,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男人在她脸上啃咬,还有一个一手摸她屁股,一手解着裤子。 柳氏这边看似比秋姨娘还要糟糕,她已被王有壮压在身下,不过她躲得巧妙,所以衣裤还算完好,最令人震惊的是柳氏右手攥着一把短刃,如果不是秦明月忽然踹门进来,那王有壮再往下半寸,短刃就要刺上他的心脏。 “什么人!”秦明月大喝一声,仗着自己的功夫踏前两步,她不敢直接对上王有壮,那人实在是太过高大,而是一脚踢向解秋姨娘裤带的那个男人,听见他啊一声大叫后,又把另一人一拳打飞。 这完全是这具身体的本能,秦氏从小练武,身体强健,加上秦明月有意寻着秦氏的记忆找回这些功夫,所以现在她的战斗意识虽然还不行,但凭借着多年苦练的身体,也能算是会武。 “主母!”柳氏大喊一声,随即红红的眼圈立刻泪落如珠,“主母救我!” 王有壮本是不怕一个女人的,可见秦明月身后还跟着小厮,小厮身后还有跑堂,这是酒楼,他刚刚喝了两杯见到柳氏的美色失了理智,现在冷风一刮顿时清醒,作为捕头,自然是不敢在酒楼里□□别家妾室。 尤其是前阵子处在风口浪尖的方家。 “走!”他带着两个捕快推开秦明月夺门而去。 小厮们不知道那是谁,还想再追,却被秦明月拦下。 那边人刚走,柳氏忽然一个飞身往柱子上狠狠撞去。 离秦明月最近的那根柱子。 秦明月仗着这具身子反应速度快,很容易就拦下了柳氏。 柳氏被拦下后没有再撞柱,她忽然趴在秦明月怀里,把头死死地埋在秦明月胸口,哭道:“主母,柳茗虽是妾室,却也是清白女子,如何受此大辱?秋姨娘,我敬你是长辈,你却为何如此害我?” 秋姨娘那边也早就泣不成声,她本只是想给王有壮保媒拉纤,哪想到出此变故。 一个三十多岁的寡妇,被两个男人给按在那…… “我也不活了!”秋姨娘哭唱道。 秦明月反倒是冷静下来,她冷笑,没一个当真想死的。 却在这时觉得挂在自己身上的柳氏热的可怕,像是发烧了,她把柳氏的头抬起来,才看见她脸上一片绯红。 柳氏目光已然有些涣散,只是不断地说着,“主母救我,主母救我……” 秦明月赶紧吩咐小厮备马车,请大夫到家里去给柳氏看。 “主母,莫要请大夫。”柳氏微微喘着粗气,裹上秦明月的黑斗篷,自己却还是站不起来,只能靠着秦明月勉强往外走,她把脸压低,悄悄在秦明月耳边道:“是□□。” □□?这个在电视和小说上无数次见过,现实中却极其陌生的名词让秦明月不知所措。 她扶着柳氏往外走,一阵香气萦绕在口鼻之间,少女的身体没有想象中的沉重,也可能是秦氏从小锻炼力气比一般女子大的原因,秦明月没费太多力气就把她扶到了马车上。一路,她感觉到对方呼出的热气,和渐渐靠近的身体。 “主母,莫要、莫要请大夫,别让别人看见我。”柳氏昏昏沉沉的,说出一句话换了好几口气。 “好。”秦明月答应着。 幸好来客楼离方家不远,加上晚间行人少,片刻就到了家。 秦明月吩咐人把秋姨娘带去祠堂,径直把柳氏扶到了自己的屋子,此时她意识更加模糊,只是念叨着莫要让外人知道。 这个时代,女子被下了这种药,不论什么原因,传出去她的名声都不会很好,加上方家多事之秋,外人会怎么想也不难知晓。 秦明月把柳氏放在床上,然后就犯了难,中了□□,除了……她也不知道怎么解,有小说说硬抗,有的说硬抗会死,有的说有解药,有的又说没有。 三间的大屋里空荡荡的,她不敢让外人进来,柳氏越来越密集的呻、吟声不断地冲击着秦明月的耳朵。 要不……用手?万一是烈性药,熬不过去怎么办? 秦明月就在床尾坐着,柳氏的脚尖一下一下点在她腿上,也许是因为药性太烈,她觉得全身燥热,不断地扯着领口试图把衣裳脱了,脸颊也红的厉害,本就自带三分媚态的她此时犹如山里走来的小狐狸,哪怕只是无意识的勾一勾嘴角,也能让人心神荡漾。 可她还是个姑娘,第一次给一只手……不太好吧? “嗯……”柳氏痛苦出声,不知哪里来了力气,忽然弓起身子,双手摸到秦明月腰间,嘴里念着,“主母,主母,奴婢是柳儿,你不喜欢奴婢吗?” 八爪鱼一样缠过来,这一起来不要紧,刚刚拉开的衣服瞬间滑落,只剩了一个大红绣花的肚兜。 比什么都不剩,还多了三分若隐若现的勾人心魄。 秦明月咽了咽口水,她本来就是弯的,老天啊!可眼前的不仅不是她女朋友,还是反派呀,是仇人啊! 不过这柳氏中了□□却往一个女人身上扑,只怕她也没有那么直。 秦明月这么想着,心里好受了点,要不,帮帮她?其实柳氏也已经是方家姨娘了,就算是完璧之身,就算以后还有嫁人的机会,那也是二嫁,而且原著里柳氏并未再嫁,那此时为了保命体会一次鱼水之欢,应该也无所谓吧? 再说,自己就要动手杀她了,反正活不了太久,何必死扛这份罪? 不知何时柳氏已经紧紧抱住秦明月,她把心一横,用力将柳氏扑倒,在对方身上的香气中轻轻唤道:“茗儿,我这就帮你解毒如何?” 柳氏全身犹如一滩水一样绵软,除了点头,根本做不出别的动作。 好好地白底红梅衣裳,就这么在床上被揉来搓去,很快像是水洗过一般,梅花被脚踢打蹬踹得变了形,在一浪高过一浪的莺声燕语中,染上了点点猩红,好像又多了一朵最为显眼的花。 ==== 信嬷嬷早就遣散了丫鬟们,自己亲自守在门外,一开始没什么声音,后来……嬷嬷老脸一红,想起新婚之夜那个娇羞又紧张的时刻。 她已经过了知命之年,又常年在后宅,岂能没听过这断袖之癖,只是她们姑娘以前分明不是这样。 可是一转念,看姑娘的意思是想把方家家产握在手里,不打算再嫁了,若是跟柳姨娘……那倒是个十足的美人,也知理识趣。 以前她是拿柳氏当眼中钉看的,现在倒颇有种婆婆看儿媳的感觉。 不过片刻,信嬷嬷就想通了,姑娘不是黄花大闺女,女婿还没了,这样也挺好。 忽然,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面红耳赤的信嬷嬷低头一看,小小的方絮不知何时已经抱住了自己大腿。 “嬷嬷,阿娘怎么了?” 方絮满脸惊恐,里面的每一声压抑不住的喘息都让她发抖。 “你怎么来了?快回去睡觉。”信嬷嬷老脸一红,赶紧带方絮走。 “可是我有点担心阿娘。” “放心吧。她们好着呢。” “哦,那我回去了。” 此时韩嬷嬷也寻了过来,这才带走了方絮。 ==== 秦明月虽然没有中毒,但她还是就那么睡在了柳氏身边,她太紧张了。三十多岁的她,这还是第一次,又是柳氏这样能够敲骨吸髓的主儿,真是够人喝上一壶的。 第二天她是被一缕阳光照在眼睛上唤醒的,而她身边的小狐狸已经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她,红肚兜被她压在身下,雪白的背就那么露在外面。 见秦明月醒了,她脸上一红,又羞涩的背过去不叫秦明月看见。 “好了?”秦明月问。 柳氏点头,“多谢主母相救,奴婢……感激不尽。” 秦明月把她的脸掰过来,与她对视片刻,如果是现代,她或许会趁着现在表白,可对方是反派呀! 直到这时,秦明月才想起自己还有个杀柳氏的任务,电视剧和小说里学来的甜言蜜语一下都咽回肚子里。 推了推柳氏肩膀,“起吧,越来越没规矩了。” 说起规矩,满方家上下柳氏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她也不穿那皱巴巴的外衣,只一条雪白的裤子配上红肚兜,袅袅娜娜的下地,缓缓跪在床边。 “奴婢柳茗,给主母请安。” 依旧是柔酥入骨的声音,只是动作间多了几分娇嗔,俯下身的瞬间胸前雪白若隐若现。 食髓知味的妖精,妩媚得浑然天成。 “叫你起身,又没叫你下跪,”秦明月推了推她,“快起来。” 18、回来 “昨晚……” 秦明月脸上有些红,柳氏昨晚迷迷糊糊,她却是全程清醒的,这一夜几乎断断续续都在做类似的梦,什么柳氏趴在自己怀里嘤嘤嘤,躺在床上露出雪白大腿求抱抱的,甚至还有自己被柳氏抓起来反攻,而她还被攻得欲罢不能!每一个细节都在眼前飘来飘去,结果一睁眼就是柳氏这张不施粉黛也让人迷醉的脸,实在是…… 柳氏听罢,也不起身,软软地倒在秦明月腿边,“柳儿遭小人毒手,多亏主母相救,柳儿感激不尽。” 像是夺人清白的歹徒,听闻柳氏的话秦明月松了一口气,“你明白就好。” “说说昨晚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跟秋姨娘跑到来客楼去了?” 柳氏听闻,眼圈一红,抱着秦明月小腿嘤嘤哭了起来。 “主母,昨日本是……”她把事情说了一遍,随即更加委屈,“主母,奴婢不知何处得罪了秋姨娘,她竟如此算计奴婢。” 秋姨娘? 秦明月几乎从没正眼看过这个人,原著中对她的形容也只有胆小怯懦几个字,她虽一直在方家,却对柳氏欺凌方絮一事从不过问,也从不敢为方絮说话,只是一味地明哲保身。 这样一个人,什么时候成了青楼里的老妈妈,竟干起了这种事? 但秦明月也没有完全信柳氏的话,毕竟她才是原著前期最大的反派,随便扯个谎什么的,都是小菜一碟。 她拉起柳氏的肩膀,让仿佛没骨头的美人儿跪的挺直一些,“我这就去问秋姨娘,我回来之前,你给我好好等在这儿。” 秦明月披了件衣服就要走,忽然瞧见柳氏还只穿了肚兜,她自己的衣裳早已不成样子,天气越来越凉了,到底还是从衣柜里找了一套自己的衣裳给她披上。 昨天晚上秦明月就吩咐人把秋姨娘带到了祠堂,她这一晚又受惊吓,又受罚,竟似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几岁。 见到秦明月来,就哭着把事情跟秦明月讲了个清楚。 据秋姨娘说,是王有壮那天上堂时见到了柳氏,从此就对柳氏生了歹念,然而方家深宅大院,他想再见难上加难,后来他买通了个下人,搭上了秋姨娘,只说柳氏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妾,现在的方家是留不住的,等到以后出了什么丑事,不如现在就把柳氏给他,他毕竟是捕头,以后方家有什么也好帮衬着。 听闻能帮衬方家,秋姨娘就动了心,且她自己也觉得柳氏不是个安分的,但这事她不敢跟秦明月提,就跟王有壮密谋先让柳氏相看一番,若柳氏也有此意,再由王有壮多带些礼上门,秦明月也没有不答应的。 至于王有壮给柳氏下药,她一无所知。 “我自问不曾对不起姨娘,姨娘为何这么做?”秦明月审视目光汇聚在秋姨娘身上,问。 秋姨娘哭道:“我、就是太太对我好,我才要这么做。太太,老太爷、老太太和老爷都是因为她们柳家死的,太太把她这么好好地养在方家,别人不说,心里还能不想?再者那柳氏才十几岁,怎么可能与我们一样在方家一辈子守寡?太太,等她做出什么丑事来,就晚了。” 秦明月忽然感到一阵头疼,方家和柳家,这样的大仇又怎么可能化解得了。 “难道姨娘就信那王有壮的话?你们两个女子跟他一个男人共处一室,难道不会被人说三道四?若昨日不是我刚好在隔壁,今日是何种情景,秋姨娘,不必我告诉你吧?” 秋姨娘被问的愣在原地,她不断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没想那么多。他为什么骗我呀?” 随后又想起了秦明月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昨晚她当真被那两个小子给……又是她主动送上门去,连酒楼雅间都是她定的,那一个通奸之罪定然少不了,老太爷又已经不在了,秦明月身为儿媳,岂能姑息?就算是沉塘或三尺白绫吊死,官府也不会太过追究! 想到这,秋姨娘一抖,忽然嚎啕大哭,“大太太,是我错了,我糊涂啊!” 看来,确实是秋姨娘被人骗了,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她又毕竟是长辈,此番没出什么大事,秦明月也不好拿她怎么样,只是叮嘱秋姨娘以后小心些,家里没了男人,不知多少人盯着方家,便也就放了她。 回去的路上,正院通往跨院的小游廊里,隔着镂空雕花的白墙,秦明月忽然听见两个小孩的谈话。 “我有点担心我阿娘。” 是方絮。 “应该不会有事的,她们大人能处理好。” 是付嫣。 “可昨晚的声音好吓人,信嬷嬷不许我敲门,也不许我进去,我还听见了柳姨娘的声音,就像这样,”方絮学着柳氏昨晚那种压抑不住的□□,“她是不是要害我阿娘?” “听着不像,”才九岁的付嫣也很疑惑,“但确实有点吓人,你们家不会闹鬼了吧?” “鬼?”方絮很害怕,“我阿娘……” “要不我晚上问问我爹爹,看他能不能请到观里的道士,给你们家做法事,做了法事就不会闹鬼了。” “真的?那太好了!” 秦明月越听老脸越红,信嬷嬷在门外她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韩嬷嬷怎么没看好孩子,让方絮也跑出来了,本来她不想管,只管任两个小家伙猜去,可万一昨晚那点事闹到付嫣爹娘那去……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阿娘!” “秦婶婶。” 秦明月从拱门处出来,正好被两个小姑娘看见。 秦明月蹲下,柔声道:“小絮,昨晚是你听错了,阿娘只是跟柳姨娘说了几句话。” “我听错了?”方絮不可置信。 “嗯,啊嫣,你也不必同你父母说。” “是,秦婶婶。”付嫣乖巧点头。 “真乖,”秦明月拿了一锭银子,“一会儿让韩嬷嬷和春梅带你们去街上逛逛吧。” 两个小姑娘听到能上街玩,顿时什么都忘了,尤其方絮一路喊着“阿娘太好了”就跑去找韩嬷嬷了。 秦明月进自己屋子时,恍惚了一瞬间。还是那个长身玉立的影子,还是那个看似柔弱的柳氏,却忽然有什么不一样了,那时候她只拿她当反派,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思虑上三遍,猜度背后深意,其实她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算计吧? 就如同初来的那一天,柳氏跪在梳妆镜前。 “怎么又跪着?我已问过秋姨娘,确实不是你的错。”秦明月去扶柳氏,“衣裳也不能穿了,等会儿我叫春梅请裁缝来,给你裁几套新衣裳。” 柳氏却不肯起来,低着头,十分自责,“奴婢虽不知情,可事端到底是因奴婢而起,给家里惹来了祸事,只怕那王捕头经此一事动气火气来,不会善罢甘休。” “此也不算什么大事,那王有壮既然跑得那么快,必定是怕事情败露,至少明面上他不会对方家怎么样。” 至于暗地里,肯定也是有些棘手的。 柳氏听懂了秦明月的意思,低着头咬了咬唇,“是奴婢的错。” “既然错了,就罚你为我梳头吧。”秦明月懒得再掰扯柳氏的对错,索性坐在铜镜前,早晨的头发是她自己随便用布带束起来的,没什么花样,还是柳氏的手巧,哪怕只是用几颗珍珠和白绫,也能变出几十种花样。 柳氏乖乖过来梳头,果然她又换了个新花样。 “主母,秋姨娘……”梳头到一半,柳氏轻声问。 提起秋姨娘,秦明月也有些为难,这个人实在是不甚聪明,很容易被人利用,可她毕竟是长辈,秦明月也不能太过强硬。其实现在有她在倒还好,她怕就怕等她回去了,秋姨娘会坏了她的安排,把方絮重新推上那条苦难之路。 秦明月叹气,倒让柳氏明白了什么,她小声在秦明月耳边道:“昨儿秋姨娘拉着奴婢说话,她说以前家里还有一位表哥一直倾慕于她,前两年,那位表哥的发妻亡故后一直没有续娶……” 柳氏说到一半,就没有再继续说,只是把头更靠近了些,两个女子的面庞一同倒映在铜镜之中,都是如花似玉,只一个端正大气,一个柔弱妩媚。 柳氏本只是看了一眼,忽然就被一双手钳住了下颚,强迫她继续看向铜镜之内。 “真是美人儿。”秦明月赞道:“你与我这般,倒是比与那年轻郎君一起,更美艳些。” “是主母明艳动人。”柳氏垂眸道。 “不过聊了几句就让秋姨娘把埋在心底多年的事和盘托出,你好本事,我嫁进方家七八年,都还对此一无所知。” 柳氏一惊,仿佛知道自己说多了,慌忙跪下,“主母……许是、许是昨儿秋姨娘心虚,故意多说了些。” “还是说,”秦明月却不理她的辩解,“进门之前,柳姨娘已经对方家了如指掌?” 柳氏反倒不如刚刚惊慌,而是把头靠在秦明月肩上,举止极其亲密,嘴角轻挑,“主母说笑了,奴婢若是有那么个本事,又怎么会被人卖来买去?” 秦明月笑了笑,倒也不是信了她,只是此事多说无益,她又不会承认,“你的主意倒也不错,秋姨娘毕竟只是姨娘,没得给老太爷守节一辈子。只是现下老太爷才去没几日,我也没有就把姨娘送走的道理,还是等过了周年吧。” 柳氏重新拿起发钗,继续给秦明月梳头。 “你倒是有仇必报。” “奴婢不过是为方家着想。”柳氏小声道。 秦明月终是走了,临走还不忘叮嘱柳氏若是身体不适,今儿就跟学堂请一日假。 其实柳氏今早说的话有些莽撞,不像是她平时的谨慎作风,但这反而让秦明月安心了一些。差点被秋姨娘害了心里有火气,一时没能忍住?这倒是多了几分十七岁少女该有的鲜活,她越发肯定柳氏也并非什么洪水猛兽。 ==== 跨院,步生一早就在柳氏屋里等着了,她不年轻了,昨晚的事猜也猜得出来。 别人都只以为柳氏是方家的小妾,而秦明月身为主母,即便是过了一些,也没什么,毕竟是柳氏中毒在先。只有步生知道,自家姑娘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后面还有许多计划,还想要风风光光地嫁人。若此时失了身…… 步生越想心就越疼,姑娘一路走来处处如履薄冰,虽然她对姑娘到底要做什么也并不全然知晓,但总之姑娘有许多不得以。 “姑娘!” 终于,天已大亮,柳氏方才回来,回来时穿的已经不是昨日的衣衫。 柳氏刚进屋,就收了脸上略带害羞的笑意,身子一晃,几乎跌倒。 “步生,你说……” “姑娘!”步生抱着柳氏大哭,“姑娘受了大委屈了。” 见步生哭,柳氏才回过神来,帮步生擦了擦泪,道:“你别哭,步生,我并不委屈。我……我只是不知为何,我并不委屈。” 昨晚……之前在秦明月屋子里被拼命压抑的记忆终于潮水一样翻涌,她不是一点也不记得,身子被拓开时那人的温柔和坚定,而她体会到的痛苦和愉悦,还有那欲罢不能的逢迎,都还隐隐出现在记忆里,还有那热烈的温度,全部交托的信任,甚至让她有些怀念。 “姑娘?”步生不明白流失的话。 柳氏苦笑,她用力把自己的胳膊在桌脚磕了一下,疼的紧紧咬住牙。 “你这是做什么呀。” “步生,你知道我们来方家是做什么的吧?不,你不知道,”柳氏深深吸气,似自言自语,也似在对步生说,“你去打些水来,我也要梳洗一番。谁说对付男人的法子,就不能对付女人?此事,未必不可利用一二。” “姑娘,主母待我们不错,你何必……” 柳氏深吸一口气,“步生,柳长春回来了。” “什么?” “柳长春,他恐怕是想了什么法子回来了。他和王家女的私情,以为我不知。”柳氏冷笑,“我先前还不知他为何那般讨好那王家女,如今倒是明白了,那是咱们县衙王捕头的妹妹。” 19、夜会 当天傍晚,柳氏辗转难眠,身上微弱的不适感不断地提醒她昨夜发生了什么。将近子时,她起身去拿水,却偶然瞥见主屋的灯还亮着。 秦明月也没有睡!她是忙着,还是也在回想昨夜…… 若说对于处子之夜在中毒时交付没有一点委屈,自然不可能,可是想想自己的身份,自己要做的事,柳氏就又觉得能有那样一个晚上,也是一份偷来的欢愉。毕竟她的身体也只是整个计划的某一部分罢了,或许在某个不得已的时机,就不得不跟某个只是对她见色起意的恶心男人…… 竟然是她,倒也不错。 忽然,两声明显是人模仿的狗吠传来,柳氏猛地睁眼,这是她曾与柳长春约定的暗号,公堂上柳长春被叛了死罪后,她万万没想到还能听到。 柳氏一惊,眉眼间尽是嫌恶,如此明显的人学狗吠,还指望谁听不出?当秦明月和整个方家都是傻子吗? 而柳长春似乎不见到人死不罢休,犬吠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柳氏只好匆匆批了一件衣服出去。 从东跨院的角门往里走,大概跟正院花园的位置齐平,此处的门是倒开的,最开始是方家的一处铺面,后来方家生意越来越大,忌讳也越来越多,便觉得这里距离女眷住的地方太近,颇为不便,就荒废了,只有个看门的老头在。 那老头年纪大了,晚上睡得沉,自然是什么也听不见。 柳氏悄悄到了后角门,只见一个黑衣人影早已翻过不高的墙头等在此处,见她过来,不管不顾的往前迈了几步,就要搂抱上去。 柳氏往后退了一步,故作意外道:“你怎么出来了?” 对面的柳长春却没有因为柳氏的后退而有所收敛,他宣誓主权一样一把把柳氏抱在怀里,“小贱蹄子,你尽得意够了!怕是早已恨不得我死在那深牢大狱之中吧。” “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之前商量好的事情有变,又不是我能做主,”柳氏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开,干脆由着他去,只是男人的臭味萦绕,让她觉得恶心,“若非有此变故,我还不知,哥哥早已把我许给了王有壮,我听说,他们家的母老虎可是不容人呢。我为哥哥出生入死,哥哥留给我的路,竟都是给人做小,当真是我的好哥哥。” 提及这个,柳长春也有些理亏,“你都猜到了?” “严大人是大家族出身,我们这点小恩小惠必定是买通不得的,哥哥这般全须全尾的出来,也只能是下面的人暗度陈仓,料想,是得了王捕头的照顾?” 柳长春很是得意,“算是吧,都是惯用的法子了。随便买个甘心为钱送命的人替我就是,只要下面的人都买通了,严大人也不过是个闭目塞听的蠢货。” 原来是用别人替了。这话说起来匪夷所思,实则不然,大户人家子弟犯了事,只要肯下血本,找穷苦人家买个愿意替罪的,再把府衙上下打点明白,自然能够把自家人换出来,只是如此花的钱也极多,柳家只怕是把老底都已经掏空了。 当然,此人从此也要改头换面、背井离乡,到没人认得的地方弄个假身份活着。 “少废话,之前说好的,可还要按计划行事?”柳长春道。 柳氏眼眸微动,难怪柳长春如此迫不及待,定是家中没钱,王家又要他出聘礼娶王家姑娘,这才狗急跳墙,找了过来。 “自然,”柳氏一笑,从柳长春怀里钻出来,令人恶心的气息才淡了些,这柳长春虽说有些蠢,可也是目前她唯一能够合作的人了。秦明月比想象中难对付太多,若非柳长春回来,她都快忘了自己的目的,先利用柳长春除去秦明月,然后……她扫了柳长春一眼,再对付这个蠢货,要容易些,“东西可带了?” 柳长春往前一步,试图再次靠近柳氏,“小贱人,就知道你的‘计划’,给哥哥疼疼,我就把东西给你。” 柳氏笑而不语,指了指离自己已经不远的小门,再往里些,就很容易被发现了。 柳长春恨得牙根痒痒,“等着,我这就回去准备,你可要好好哄着秦氏。小东西,老子迟早把你按在床上……” 话没说完,柳氏已经转过角门,只留了一句,“三日之后,仍是此时,你也不想夜长梦多吧?” ==== 第二天一早,柳氏早早起身,换上秦明月新给她的那套鹅黄的衣裳,带了一对黄莺衘珠的流苏步摇,略施粉黛,虽说不是很鲜艳的颜色,也有了几分初为人妇的娇俏可爱。 “姑娘今日心情不错。”步生笑道。 柳氏不置可否,梳洗过后立刻往主屋去,正赶上春梅夏兰等人打好了水等秦明月起床。 “姐姐,今儿我去吧。”柳氏笑着接过春梅手中的热水。 “姨娘竟有这份心。” 春梅见柳氏的打扮,颇为不屑,满院子谁不是年轻姑娘,都是一身素白为主家守孝,偏她不是红的就是黄的,故意给谁看似的。 柳氏不急不恼,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塞在春梅手里,“我自是愿意多伺候主母,只是刚进家门,怕主母嫌恶。只是这些日子下来,见主母仁善,带我也极好,若是再偷懒,就是我的不是了。” 春梅打开小布包,正是前几日柳氏带过的那一对红玛瑙的耳坠。 “姨娘……” 春梅刚要还给柳氏,就被柳氏推了回去。 “柳儿没什么好东西,这已是为数不多能够拿得出手的,春梅姐姐可万万莫要嫌弃,不然,柳儿当真要哭死了。” 她满脸真诚,春梅竟一时没能拒绝。直到回了屋,试着把那耳坠带上,才在冬菊的惊呼之下想起,这耳坠柳姨娘曾明目张胆的未过头七时带过,人人都知道是她的,如今自己带着,倒像是跟柳姨娘很好似的。 春梅是秦明月身边年纪最大的管事丫头,她带着柳姨娘的东西,别人自然也要对柳姨娘再好上三分。 想到这儿,春梅心里一片冰凉,不禁叹服柳氏心思深沉。本想把那耳坠就这么放起来,但她一转念,又给带上了。 这边秦明月刚起,就看见一个人影没骨头一样站在自己门口,小小的身子堪堪端着沉重的水盆,像是随时要撑不住似的。 “进来吧。”秦明月道。 也只有柳氏,会在门口等到她醒,别的下人都是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径自闯进来。 “奴婢给主母请安。” 柳氏行了个礼,随即把热水放在一边,先秦明月一步拿了鞋,跪在床边帮她穿好,又赶紧去拿了衣裳,帮秦明月穿好,再跪下帮她整理好腰间的荷包,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竟像是做过许多年般熟练。 “主母今日喜欢哪个?”柳氏指着妆镜前成排的首饰问,等秦明月选定了首饰。 “你定吧。”秦明月懒懒的,似乎还没睡醒,她抻了几下胳膊,轻叹一口气,双目无神的靠在椅背上,“昨儿睡得不好,你也没睡好吧?” 柳氏一顿,幸好她在秦明月身后,并没有被发现,“柳儿昨晚睡得倒还好。” 秦明月不再说话,柳氏也专心帮秦明月梳头上装,还在孝期,只要过得去就好,秦明月显然对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是…… 柳氏的纤纤素手略过一排口脂,那里面有近来常用的淡色,也有以前秦氏用的大红、朱红等颜色,白皙的无名指略过淡色口脂,一路往最为艳红的那一种拂去,指尖轻点,竟是直接用手指沾了朱红的胭脂色,柳氏从背后绕到秦明月身前,只比她矮了半个头,狭长双目与秦明月四目相对,忽然噗嗤一笑,无名指轻轻擦上秦明月淡淡的唇,留下点点朱红。 柳氏的手指在秦明月唇上点了三四下,下巴就被一双有力的手钳住,她并不反抗,反而笑的活色生香,轻轻嗅了嗅,道:“主母的香膏真好闻。” 秦明月盯着那双小狐狸的眼睛,她当然知道对方有意诱惑,可美人儿自己都不介意,她一个假借别人壳子来此一游的人,又有什么可惺惺作态的? “你也很好闻。” 一手钳着对方下颚,一手伸到对方背后,将怀里的人转了个圈,欺身上去,对面的美人儿就被迫躺在她怀里,秦明月就要去吻那朱红的唇。 今日柳氏的唇也格外红润。 “阿娘,我穿好衣服了!”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是方絮梳洗好来找阿娘了。 秀色在前,却硬生生吃不到,秦明月第一次觉得女主有点碍事,然后赶紧把自己可怕的想法抛到脑后,跟女主作对的配角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她一把擦掉了嘴上的红,顾不得再去涂抹新的,便匆匆往外走,她可不想方絮或者别的什么人感受到房中的旖旎。 “既然穿好了,就快来练武。”秦明月严肃道:“柳千盏,你也来。” “是。”柳氏淡笑着恭敬的行了个礼。 后院的东南角,就是昨晚私会柳长春的地方,柳氏偷偷看了一眼那边,还好没留下什么痕迹。 20、甜汤 方絮的天赋,似乎都点在了习武上,十句三字经几天背不出,一套拳法倒是看了就会。 而柳氏刚好相反,她读过书,也善于读书识字,不仅如此,琴棋书画她都会一些,陈先生闲来无事也愿意与她切磋一番。 但习武一道……只要摆开架势,柳氏的胳膊腿就都成了别人的,自己是一点也控制不了。 秦明月当然从来没指望柳氏成为一个什么高手,事实上,她每天都惦记着怎么杀对方,然后又一次一次找借口推拖下去,弄得自己都快神经了。 她先带着方絮跑了几圈,又扎马步,又拉伸锻炼,这些柳氏虽然也跟着,却是断断续续,经常到一半就大汗淋漓坚持不住了。 “哎呀!” 不过与方絮对了三四招,柳氏忽然就朝着一边栽倒,而秦明月就在她两步之外,几乎下意识的去接。 “主母,柳儿头晕,你抱柳儿回房可好?”倒在秦明月怀里的柳氏,半撒娇半认真,声音格外黏腻。 头发被汗珠粘在额头,整个人湿乎乎的,似乎真的很累。 “胡说!我根本没用力,你都那么大的人了……”方絮先委屈起来。 秦明月虽然心神一荡,却也觉得此风不可长,将怀里柔若无骨的人轻轻推开,“见你蹦跶了一早晨,可不像会头晕的样子,若是不舒服,就先自行回去。此处是练武之地,不许拉拉扯扯。” 柳氏不情不愿的撇撇嘴,倒也没有再跟着秦明月一起练武,自行回了前院。 “阿娘,这个人颠倒是非!”方絮见阿娘竟然只是轻轻带过,根本没追究柳氏污蔑自己,越发不开心了。 “阿娘知道不是你,是柳姨娘偷懒。”秦明月摸着方絮额头,目光却还盯着柳氏离开的方向,“由得她偷懒去,下次跟她比赛时你把她打个落花流水,让她知道偷懒是不对的。” 方絮听闻十分高兴,“嗯,下次我一定把她打得落花流水!” 早饭时柳氏也没有出现,直到方絮已经去学堂,秦明月也去了书房跟何账房和几个掌柜去谈生意上的事。 她一个女人忽然接手方家这么大的生意,外面从货源到顾客都极怀疑她的能力,内部各个店铺的掌柜、伙计,到庄子上的庄户,也都十分不信任她,离开了不少人。更有些老对手借机打压方家生意,好在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用太不光彩的手段,何账房与另外几个忠于方家的掌柜以及与他交好的庄头,已经迅速组建起他的小团队,能够应对一些突发状况了。 古代信息传递慢,只要肯勤勤恳恳做生意,平平安安的维持几十年也不是不可能。 何账房几人刚去,秦明月正琢磨着招些新人补满之前走的缺的事,只听有人未经允许就私自进了书房。 “谁?”秦明月抬头,发现那一身鹅黄正端着盘子笑意盈盈的往里走。 “主母累了吧,柳儿煮了甜汤,您尝尝。”柳氏满面春风,不顾秦明月微微皱眉,往里走。 “嗯,放着吧。”秦明月道。 她没怎么在意,继续看案头浩如烟海的账本。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虚影从口鼻间过去,温热碰到唇边,她才发现原来柳氏一直在,见她迟迟不动,干脆自己盛了一勺甜汤喂到嘴边。 “主母尝尝,是柳儿亲手做的。” 秦明月眼含笑意看了柳氏一眼,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甜汤,果然比厨房的厨子做的还要好上几分,淡淡的清香在口鼻之间萦绕不散,又不会过分甜腻,似乎还照着秦明月的口味稍作改善。 “你有心了。”秦明月合上账本,抬头望着正认真盛下一勺甜汤的人。 “主母只管看,奴婢本是做些甜汤给主母解解乏,若是因此耽搁了主母的正事,反倒不美。”柳氏不看秦明月,只是认真地做自己手里的事情,但又在秦明月看向她时露出了若有似无的笑意,“主母一个人支撑这么大的家业,其中难处柳茗看在眼里,却帮不上忙,只能在这些小事上略尽心意。” 秦明月深吸了一口气,如此细腻的心思,每当你觉得她进的有些过了,她便立刻十分得体地退上半步,每一句话都严丝合缝,让你挑不出一点错处。 这样美好的人,若是不想杀人,该多好啊。 喝完甜汤,柳氏刚出门,信嬷嬷就偷偷进来,她紧张兮兮的闻了闻空气中香甜的味道,“姑娘,她又要做什么?” 秦明月轻叹,“她在试我会不会吃她送来的东西。” “哼,此人恶毒之至,姑娘,还是像个办法把她赶出去吧。” 秦明月望着柳氏走的方向,谁能舍得赶走一个如此贴心的美人儿,只可惜,这美人儿从未跟她一条心。 杨老虎和杨云豹,表面上是回了亨通镖局,其实不然,他们一个得了秦明月的命令,帮秦明月盯着柳家,另一个则盯着县衙大牢,又去打探了柳氏亲生父母的事。 只是一次过堂,前期那么重要的反派就轻易下线,秦明月总觉得不真实,所以还是小心翼翼地盯着,其实柳长春回家的第一天秦明月就知道了,他跟王有壮家的关系她也清楚,迟迟没有动手,就是在等柳氏。果然,不到三天,柳长春就忍不住来找柳氏,而柳氏,也将计就计改了原本的计划,又把毒手申向了秦明月。 美人如蛇蝎,秦明月自问对柳氏尚可,至少没有亏待过她,可她还是不死不休的要杀自己。 这样倒也好,与逃犯一起谋害家中主母,足够判柳氏个死罪,倒也免了她亲自动手,弄一身腥,即使回去也于心难安。 “莫急,自然有人收拾她。” ==== 课间。 这是秦明月定下的,每次只讲三刻钟的课,然后休息一刻钟。一开始陈先生并不支持,只是碍于是主母定下,便由着去。后来她也发现这样几个孩子都更不易困倦,更能集中精力,反而学起东西更快一些。 然而柳氏却是不需要的,陈先生的启蒙课,对她本就没什么难度,也没什么用处,反倒是课间这一会儿,每每与陈先生对弈或请教一番,大有益处。 这日也是如此,方絮带着何木和几个小书童在竹林之间疯玩,付嫣然安静一些,只是看着她们玩。 一颗白子落下,棋盘上,柳氏已成败局。 “千盏,定要兵行险着?”拿着一颗黑子,陈先生破有深意的问。 柳氏眉头微皱,随即像是没事发生一样,“不过是一盘棋,陈先生何必当真?” “我小时候,家里有一户邻居,到了我十岁上下,他们忽然举家消失了。”陈先生道。 “兴许是搬走了吧。”柳氏不以为意,又落下一颗黑字,却是绝处逢生。 “当时我已经不小了,坊间传闻也知道一些。千盏,看看这幽静的小院,玩闹的孩童,你当真没有一丝不舍?” 柳氏也有一瞬间的恍惚,只是她目光所及并非什么小院孩童,而是那个在她中毒的晚上,与她共享贪欢的人。 外冷内热,从不爱给谁好脸色,却哪怕心中厌烦,也并不曾刻意为难。她的衣裙首饰,她手中的书籍棋子,她主子的身份,都是那人给的。 在那人面前,她能感觉到自己不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猫儿狗儿,她是个人,哪怕被怀疑时,也是一个平等的对手。 这种感觉,很好。 若是她死了……想着秦明月也躺在冰冷漆黑的棺材里,柳氏的心忽然一痛。 可…… “我不会放弃的。”柳氏道。 “你想做什么我不拦着,”陈先生没有等来答案,目光放的更远一些,“只是稚子无辜,还望你……” “我当年也只有她这么大,真想看着她下地狱。”柳氏打断了陈先生的话,她深深吸气,“我答应你,不动这孩子。” 陈先生欲言又止,她本想劝柳氏罢手,没想到却被带得哑口无言。 “你何必……” “若你是我,你会如何?” 陈先生放下手中棋子,隔着绿纱往外看。 柳氏却盯着棋盘,刚刚的绝处逢生已经再次被断绝,剩下的只有‘无路可选、无处可逃’这八个字。 21、公堂 第三日子时,一阵极其刺耳的犬吠声惊醒了半个方家,柳氏更是没有睡下,临出屋前,还拿了一件披风,免得柳长春那恶心的味道脏了衣裳。 夜黑风高,一阵树影婆娑,柳氏莫名打了个寒战,她并未太过在意,绕过角门,又过了后院,后院通往那个废弃铺子的小门虽说落锁,在里面却可以轻易打开。 木栓发出吱嘎的响声,柳氏紧了紧斗篷,今晚拿到毒药,明日趁机放入秦明月食物之中,再设法把柳长春逃狱一事报到知县老爷面前,一切就都暂时结束了。柳氏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轻轻开了小门。 只剩最后一步,已经到最后了! 那边柳长春早已翻墙而入,他一如既往如色中饿鬼一样扑来,柳氏只是一转身,就躲开了他。 “你这贱人……” “东西可带了?”柳氏没有一点调笑的意思,她极少见地面若冰霜,“越是到最后越要小心谨慎,你给我之后,就快走吧。” 柳长春见柳氏这样有些不高兴,他一把大力抓住柳氏的手,往回一带,把她带到怀里,“小贱人,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便是做成了,你也是个身下之奴,下贱坯子!” “我只需稍稍大声,引来旁人,你的一切就都完了。”柳氏挣脱柳长春,果然穿一件斗篷是对的,“怎么,不给我?” 柳长春想了想,决定还是等柳氏被拖下水再说,索性缓和了怒意,笑道:“好妹妹,哥哥与你说笑罢了,我可怎么舍得不给你。”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这里面全是□□,你放在秦家那小贱人饭食里,包她活不过一刻钟。不过,方家那个小的,你可留下,到时候给哥哥当个小,也……” 话没说完,忽然眼前一花,只见眼前数个火把同时亮起,他二人已被两个彪形大汉和几个小厮给团团围住。 当中的,正是秦明月。 “你们可让我好等。”秦明月冷笑道。 柳氏一抖,抬头正对上秦明月如这朗朗明月的目光,在那目光里,她没有捕捉到太多怒意,反而是失落更多一些。 “主母早就知道了?”柳氏格外平静,声音里甚至少了一丝固有的粘腻。 “我以为我不曾亏待过你,至少你不会下杀手,没想到……”秦明月嗤笑。 柳氏也扯了扯嘴角,就是这种感觉,棋逢对手,仿佛是站在天秤两端的两个平等的人,而不是柳长春口中那个下贱货、身下奴。仅仅是这种感觉,就足够让她忘乎所以,又让她恨不得立刻把那张脸撕烂。 柳长春已经被杨老虎揍得狼哭鬼嚎,就在这伴奏之中,柳氏竟然想多停留一瞬。 “太太,方家太太,都是她,都是她干的!”柳长春被揍的屁滚尿流,还不忘把自己摘出去,“哎呦喂,太太,饶命,别打了,别打了!” “是我对不起你。”柳氏垂下狭长的眼眸,在她原本的计划里,一旦被发现,也是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柳长春身上,她可以曲意逢迎,可以小意温柔,也可以抱着秦明月大腿磕头求饶,但事情真到了这一刻,她忽然想任性一次,不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就像这样,如同一个败阵的将军,干干脆脆的赴死。 就算失败了,她这一生,也总要光明正大的失败一回。 “事情就是这样,要怎么做,凭大太太。” 火把明灭,惨嚎声、惊呼声伴随着一阵阵风声,忽然,天边一道闪电劈下,如同在柳氏身后劈下闸刀,她自己看不见,却让秦明月一抖。 她也以为柳氏会哭求,会耍赖,把一切都推给柳长春,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柳氏也有强硬的时候。其实她本就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吧,无论是在原著里,还是在秦明月所见到的情境里,可以说柳氏坏,可以说她绿茶,却决不能说她弱。 秦明月跟她对视,却发现对方目光中满是讥讽,倒像是自己才是那个得志的小人。 为什么?明明是她要害人。 盯着那张太过稚嫩的脸看了一会儿,想起对方的年龄,秦明月打了个寒战,踢开试图滚她她脚边的柳长春,吩咐道:“带去官府。” “太太,大太太!”柳长春哀嚎。 一旦被送到官府,柳长春将再也没有活命的机会,严明玉严大人不可能被骗第二次。 杨老虎和杨云豹都是军中出身,十分顺手的把柳长春捆成了一个粽子,就在信嬷嬷拿着绳子要捆柳氏时,被秦明月阻止了。 “我相信你是识时务的,”秦明月盯着柳氏,“千盏。” 表字相称,既是敬意,也是疏远。 但无论如何,不能解读为轻贱。 夜色如墨,鸣冤鼓响彻整条街巷。 严明玉是带着一点火气的,毕竟谁在被窝里睡的正香都不想被拎出来干活。其实他可以吩咐衙役把敲鼓的人赶走,只是思来想去,夜半敲鼓恐有大事,他毕竟还想有所进境,索性穿了官服,跑到堂前来。 当他看见柳长春的瞬间有些迷茫,随即惊得目瞪口呆。 “他、他他……”重复了几个他,严明玉才想起自己失态,立刻坐直了身子,问柳长春,“你是如何与她们在一起的?” “大人,”两班衙役站在两旁,秦明月当先跪在堂下,身边是杨老虎和杨云豹压着柳长春,再往后才是柳氏,她环视四周,发现王有壮并不在,“据柳长春自己所说,是托他舅兄王有壮换了愿意收钱替死的人来,这李代桃僵之法,也是王有壮想出来的。” “王有壮?”严明玉皱眉。 “不过,王有壮的妹妹王小翠已经与柳长春谈婚论嫁,并怀了六个月身孕。”秦明月道。 柳氏猛抬头,她这才明白,原来秦明月早已设好了陷阱,只等着她这个猎物自己跳出来,而她就那么傻傻的钻了进去。 “哦?”严明玉若有所思。 “大人,民女深夜来喊冤,就是怕夜长梦多,大人只需现在去王家拿人,待看到王氏的肚子后,自然一切见分晓。”秦明月不卑不亢、条分缕析地说。 严明玉略一思索,还是决定按秦明月说的做,他刚刚亲自判了死刑的人,转眼就被手下给偷偷弄了出去,若此事不查,以后还如何服人,这个官还怎么当? “大人,民女还要状告柳长春,图谋方家家财,”秦明月继续道,她忽然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柳氏,只见对方已经颓然半跪半坐,看样子是知道自己早就输得彻底,可是……目光微暗,她忽然不想那只小狐狸就这么死了,哪怕她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也没有那么着急走吧,毕竟已经留了一个多月了,她为女主铺后路的事还没完,万一这个时候柳氏死了,她也回到现代,这一个月的努力岂不是功亏一篑?要是真有一天无论如何要回去,拿刀把她砍了也是一样,对吧? 秦明月心中纠结,口中却不停,“此人逼迫我家姨娘给我下毒,妄图我死后侵占方家家产,更是怕我家姨娘与他争抢,在未得我方家允许之下将我家姨娘许给王有壮为妾,桩桩件件,都欺我方家太甚。民女今日定要与他讨个公道!” 秦明月没有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找了许多理由,她说的慷慨激昂,可在场除了严明玉,其余人皆是震惊。 明明是柳氏与柳长春合作,二人一起某算着要害死柳氏的命,为何太太画风一转,倒把柳氏变成了受害者? 可惜信嬷嬷等人不敢在公堂上乱开口,杨老虎兄弟都是粗人,对内宅的事也一知半解,自然不会打断自家姑娘的话。 “逼迫你家姨娘?”严明玉来了兴致,实在是这姨娘过于美貌,所谓逼迫,很难不让他多想。 “是,我家姨娘是他妹妹。”秦明月道。 “啊,”严明玉恍然,对这些人的关系也记起了几分,“你又如何知道是逼迫?” 秦明月目光微动,“是他三日前趁夜来照顾过我家姨娘,柳姨娘因畏惧哥哥权威,只好与他虚与委蛇,表面答应之后第二天便与我说起此事,民女这才能够设计将他抓住。” “胡说!”柳长春忽然暴起,两步到了柳氏面前,作势要打,“小贱人,原来是你!” 柳氏往后一缩,只觉得眼前一阵香风拂过,原来是秦明月先衙役一步将柳长春推开了。 她看向秦明月,对方还处在亢奋之中,并没有过多注意她。 本以为输的一败涂地,没想到却又因她峰回路转,柳氏眼圈一热,忽然有几滴眼泪夺眶而出。 她其实许多年没真心哭过了,嬉笑怒骂都是为达目的不得不演的戏而已,但这次却是怎么都止不住。 严明玉见柳长春当场暴起,柳氏又哭的可怜,自然是信了秦明月的话,作为主母,她实在是没有理由包庇一个小妾。 这时,王有壮和王小翠也被带来,王小翠的腹部已经隆起很高,怀了孕的姑娘还没出嫁,严明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来人,提审人贩柳长春。”严明玉冷笑着吩咐。 一会儿,不仅‘柳长春’,连大牢的牢头都被一起带来了。 那‘柳长春’一身灰扑扑的囚服,脸上都是黑灰,身形极其单薄,手臂和背上还略有血迹。只有一双眸子极亮,行动之间更是带着一股习武之人特有的刚硬。 “堂下何人?” ‘柳长春’不语。 “如实说来,真正的柳长春已经归案,你也算是个苦主,只管说吧。” “小人应九。” 竟然是个女子声音。 应九!这人秦明月虽没见过,但这名字却是再熟悉不过,应九,正是方絮的师父! “你是如何顶替柳长春的?”严明玉继续问。 “在下主人伤重,需要一笔钱财看病。” 应九惜字如金,但也把话说明白了,主人需要钱救命,拿她跟柳家换了一笔巨款,而作为仆从,应九只能赴死。 人证物证具在,严明玉处理起来倒也很快,罢了王有壮的官职,判了个流放之罪,又处置了好几个狱卒,柳长春被判了个斩立决,只等天一亮就拉去砍头。 王小翠大哭着央求,却是这边也救不了,那边也救不了。 22、应九 从县衙出来,秦明月有一肚子的话想问柳氏,可又没什么可问的,别人不知道,她却知道这本书的设定就是柳氏贪图方家家财,害死方家一家,她本就是个人为设定的人。 这让秦明月有些怕,怕她一次又一次放过,不惜在公堂之上说谎相互的人,不仅没有苦衷,还是个贪财的坏人。 正纠结,应九出来。 原著里,应九虽然总是神神秘秘,却多次保护过方絮,是比何账房、信嬷嬷更可靠的人,既然遇上了,秦明月不打算错过。 原著里,应九一开始身份似乎也不高,最多半主半仆。 她拿来车里的斗篷给应九,“应九姑娘,你打算前往何处?” 应九不接,也不说话。 “实不相瞒,我们方家前些日子发生了一些变故,现在全家都是女人,虽说有几个小子在外院儿伺候着,到底不方便。我看姑娘武艺不错,有心聘姑娘教授小女武艺并保护方家,不知姑娘意下如何?”秦明月的声音越来越大,因为应九根本没有停下来等她的意思。 等她说完,应九顿了顿,“我是主人仆从,既然此间事了,自然要回主人身边,若你能从主人手中将我买走,应九自然唯命是从。” “你已经自由,还要回到主人身边么?”秦明月也不追,隔着四五步的距离问。 应九不再回话,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秦明月只能跟着,好在应九的步子虽快,她的身体底子也不差,一路紧紧跟着,倒是让应九有点意外。 倒是没走多远,应九就停在一处人声鼎沸之所,仔细看去牌匾上赫然是“聚财赌坊”。 不是说她主子病重吗? 应九也不进去,只在门外等,过了大概有两刻钟,一个被剥光了上衣只剩一条短裤的男人,被几个赌坊打手给扔了出来。 “没钱还来赌?” “老子迟早翻盘!” 那人看上去挺年轻,也就二十岁上下,满脸都写着不服气,他看了看扶住自己的人,发现是应九。 “应九?你怎么回来了?太好了!”年轻人又大步往赌坊里去,“来来,把她抵给你们,老子这次肯定不会输。” 赌坊的人怀疑地看向应九,见她虽然性子阴沉,身上脏污,但长得却还算可以,也犹豫起来。 “把她卖给我,我可以给你更多钱。”秦明月趁机道。 年轻人眼珠一转,看向秦明月,“你想买她?” 秦明月点头。 这年轻人倒是有几分白净,明显不是普通市井之间那些泼皮混混,只是双目充血,明显是赌了一整夜,他砸了咂嘴,“我这暗卫,可不是一般人,你确定你买得起?” 暗卫?秦明月一惊,根据原著,能称得上暗卫的,也只有皇家手下璇玑处出来的人,不过那些人都是皇家从小培养,也只保护皇家人,她重新打量一番年轻人,难道他还真来历不凡? “我若买不起,公子今日是无论如何进不了这道门了。”秦明月指了指赌坊大门。 若真是皇家暗卫,那倒也好办。 功成名就后的方絮身边也有这样一个人,明着保护暗着监视,所以秦明月对他们也有一些了解。 “啧啧,无知。”年轻人打断秦明月的思绪,以为她不懂,出言嘲笑,随后伸出一根手指,“一千两,拿得出她就归你。” 一千两,若应九真是皇家暗卫,那秦明月可捡了大便宜,也不需要什么衷心,只要她认认真真教方絮几年武艺,在需要的时候保护一下方家,就足够了。 旁人以为方家再有钱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儿如此大手笔,可只有秦明月知道,她在打造未来的大将军,区区一千两,算什么? 秦明月一笑,离那年轻男子近了一些,低声道:“一千两我可以立刻派人回去取,不出两刻钟就能交到公子手上,可这璇玑令……” 所谓璇玑令,就是璇玑处出来的暗卫所持有的令牌,令牌在谁手里,暗卫就听谁调遣。当然,根据原著记载,这只是表面,暗卫最终还是只听皇家的,不过,这对秦明月而言没有任何影响,她要这璇玑令,只是防着这年轻赌鬼以后再拿令牌命令应九,谁知道他赌疯了,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柳长春。 “哟!”年轻男子惊诧,目光中划过异样的神色,重新打量了一番,道:“今儿遇见个懂货的,想要璇玑令可以,再加五百。” 秦明月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派杨老虎立刻飞奔回去取钱,而杨云豹就在这儿用他那铜铃一样大的眼睛满含杀气的盯着那年轻人,以免他随时后悔。 赌坊里有一批人走了,又来了一批新人,这新人旧人之中都有认得年轻人的,喊着他进去赌,年轻人张牙舞爪的说等钱到了就去。原来这人叫刘焱明,刘,倒是皇家的姓氏。 等杨老虎拿来了钱,天色已经大亮,秦明月一手攥着银票,笑意盈盈地看着刘焱明。 而刘焱明显然也知道璇玑令的重要,那令牌就在他怀中,幸好只是铜制的一块令牌,若是金的,只怕也被他当了去。 后来跟着方絮的那个暗卫,似乎就是一块金令牌控制的。秦明月觉得这个设定有点扯,当时还特意看了看,似乎是铁制是学徒,然后是铜、银、金。 暗卫的地位也能映射主人,很明显这个年轻人的重要性,比起以后的方絮差多了。 令牌拿到手的瞬间,应九忽然跪下,道:“应九拜见主人。” “嘶——”刘焱明不大高兴,“你是不是早就不想跟着我了?” 应九不答,就像面对刚刚的秦明月。 “走吧,随我回去。”秦明月得意的扬了扬令牌,扶起应九,一边当先走,一边对她说:“我不管你的前主如何待你,到了我这儿,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教我女儿方絮习武,其次是护卫方家安全。当然,方家不过是商贾人家,除了遭贼,几十年也未必有什么危险。” “是。”应九酷酷地回道,如果她没有穿囚服,满脸黑灰的话。 秦明月再次把斗篷递给她。 啧啧,美女之家再添一员,现在已经有她自己,女主方絮,女先生陈先生,脑子不怎么灵光的秋姨娘,每天来读书的付嫣然和何妞妞算半个,还有……柳氏。 想到柳氏,秦明月的心情就急转直下,古人的礼法里,妾室谋害主母,哪怕不成也是死罪;而在秦明月心里,柳氏毕竟才十七岁,恶行又被她及时阻止,至少,罪不至死吧。 “应九,若你有一天背叛我,试图杀我,却被我拦了下来,你说,我该如何处置?” 马车里,秦明月问。 “凌迟。”应九毫不犹豫。 哎,就不该问她。 见秦明月不满意,应九也没再说话,而是继续闭目养神,仔仔细细听着外面动静,以防随时有人对主人不利。 到家时,所有下人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 秦明月却没事人一样,吩咐人给应九安排住处,想了想就安排在柳氏隔壁,如此正屋她住着,东厢两间方絮和陈先生住,西厢两间柳氏和应九住,倒也热闹。还吩咐人给准备衣服、食物,烧水洗澡,当真如座上宾一般。 但谁都能看得出,秦明月心不在焉。连给应九准备了三顿饭后,信嬷嬷终于忍不住了。 “姑娘,我已吩咐人把柳姨娘关进祠堂。”信嬷嬷道。 祠堂在正院最后一进,单独隔了一个小院子。 秦明月闻言一怔,不由自主地往柳氏那边一撇,原来不是她不肯出来,而是已经不在了? 秋风渐渐凉了,天快黑的时候飘起了小雨,院中的草木也不再是鲜艳的绿色,落花随流水去,满目萧条。 秋姨娘带着信嬷嬷、韩嬷嬷、杨老虎杨云豹兄弟和梅兰竹菊四个丫头齐齐到了秦明月的屋子。 “太太,不能再留柳氏了。”秋姨娘率先道,相比于前些日子相见时的失魂落魄,她有几分得意,仿佛时间已经见证她才是对的,“此人心肠歹毒,留在身边只会成为祸害。” “是啊姑娘,”信嬷嬷也说,“这柳姨娘恐不是甘心一辈子做小守寡的人,姑娘,这次我们能防,下一次可怎么办?” “主母,柳姨娘心思深得很,有她在,只怕……”春梅似乎也有话说,只是不敢如秋姨娘和信嬷嬷说的那么直白。 “阿娘,”方絮依偎在秦明月身边,目光里满是惊恐,“她害死了爹爹,小絮不能没有阿娘。” “姑娘若是喜欢,老虎去阳春楼给你买几个漂亮的……” 杨老虎话没说完,被信嬷嬷拧了一把,顿时闭嘴。 就算秦明月私心再重,也知道柳氏是留不得了,如果说以前大家都以为是柳长春打死了方博用,对柳氏的尴尬处境还有三分可怜,那么现在人人都知道她跟柳长春一起图谋方家家财,方家一家的死,都跟柳氏有关。 “可寻到柳氏爹娘了?”秦明月问杨云豹,半个月前她就吩咐杨云豹打听柳氏父母,原本只是想自己动手之前再让柳氏见见亲生爹娘,没想到现在倒有了用处。 杨云豹点头,“已经确定了是哪户人家,就在岫洲西北二十里外的小石头村。那家姓孙,姑娘不叫打搅,我就没告诉他们什么。” “他们可还记得这个女儿?” “记得记得,我去问的时候,他们还哭来着,说对不起这个孩子。” 秦明月提着的心放下来一些,“也好,明天你去那户人家,让她们把女儿接回去吧。” “姑娘……” 信嬷嬷还想说什么,却被秦明月拦住了,“行了,我累了,歇歇。” 23、离开 第二天下午,孙家老夫妇随着杨云豹到了岫州。 就在那对老夫妇已经等在外院时,秦明月还是决定见见柳氏。 祠堂的风很凉,步生说柳氏跪了一天一夜,信嬷嬷派了冬菊看着,一时一刻也不让休息。柳氏原本就不算红润的面容更加憔悴,像是一盏随时熄灭的风灯,心力交瘁。 “你爹娘已经等在门外,你随他们走吧。” “爹娘?”柳氏有一阵恍惚。 “你的亲生爹娘,不是柳家人。”秦明月解释,她就站在柳氏身边,看着方家少得可怜的牌位。最上面一个叫方立翁,和他妻子杜氏雪燕,偏下有一对夫妇分别是方忠仁和李氏秋叶,方忠诚和余氏早年,再往下就是秦氏的公婆,最下面是方博用。并没有哪个特别突出,似乎只是按着辈分依次往下,由此可见,方家祖上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一番的大人物。 “亲生爹娘?” “嗯,虽说家境普通,但没了那么多勾心斗角,也未必不是好事。”秦明月道:“从今日起,你就不是方家姨娘了,以后找个疼爱你的相公,好好过一辈子吧。” 柳氏目光中似有疑惑,“相公?” “虽说女子二嫁不易,但以你的姿色,倒也不难。” 柳氏忽然起身,一瞬间她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似乎支撑不住,顺势倒在了秦明月怀里,双收勾着秦明月脖子,抬头与她对视,柳氏阴恻恻地笑了笑,“主母当真舍得奴婢嫁人?” 秦明月侧过脸,不愿与她对视,其实把这么个蛇蝎美人当做禁脔养在后院,每天卑躬屈膝小心伺候,当真是一种在现代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感觉,原始的欲望让她贪图这种享乐,但理智又告诉她这是不对的,有一种禁忌的放纵感。 “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离开,这次我决定放了你,下次就不一定了。”秦明月最终还是看向她。 柳氏淡到几乎没有血色的唇忽然就吻到了秦明月的唇,却不是轻轻一点,反倒试图与秦明月纠缠起来。 信嬷嬷等人不放心柳氏,特意在祠堂门外等,里面的情形,她们看的一清二楚。 秦明月试图推开,却在动作的瞬间尝到了一股腥咸,柳氏哭了,有几滴泪已经落入口中,还有几滴将落未落的挂在睫毛,她闭着眼,似乎这一刻,没有什么算计。 秦明月几乎以为她也动了真心。 “咳咳。”片刻后,门口传来信嬷嬷的咳嗽声。 “秦明月,可要念着我呀。”分开前,柳氏在秦明月耳边道。 步生过来扶住柳氏,秦明月咳了几声,带着众人往外院去。 眼前的这对老夫妻衣着破烂,莫说方家,就是柳家也比他们强了不是一点半点。老翁一看就是泥腿子,灰扑扑看不出颜色的粗布短打衣裳,袖口、裤腿都短了一块,全身晒得黢黑,脸上一道一道的褶子极深,加上半长不短的胡须,显得脏兮兮的;老妇也差不多的,黑的像个行走的泥人,只是衣裳略好一点,好歹能看出是藏蓝的颜色,一对已经没有光泽的耳环,大概不是金银,倒像是铜的。 他们一人背着一个大竹筐,里面是带着土的菜,似乎都是刚从地里摘出来,有小嫩萝卜、黄瓜、豇豆……满满的两大筐。二人小心翼翼的跟在信嬷嬷身后,时不时地打量着方家大宅,又不敢一直盯着某一处,只偶尔一抬眼贪婪的扫视一圈,然后赶紧低头,不敢乱看。 老夫妇很是紧张,一路跟着进内宅大气也不敢出,老翁念叨着“穷苦人没什么好孝敬主子们的,这点小菜都是一早晨园子里刚摘的,胜在新鲜。” 老妇则打量着柳氏,似乎从没见过这样的美人,目光里的陌生远远多余亲切,她甚至躲开了柳氏的目光,也没有想象中抱头痛哭的画面。 秦明月指挥着人将柳氏的包袱给他们,那里面只有两套衣服和几件秦明月给的首饰,小妾被撵回家,跟丫鬟仆婢没什么区别,能给两件衣服已经是主家宽厚了。 “人就交给你们了,”秦明月拿了两锭银子,有二三十两,“这些就算是路费吧。” 本来没准备的,她看到这老夫妇之后,忽然有点担心柳氏很快就会饿死。 “哎,大太太仁慈。”在方家绕的晕头转向的老翁接了。 “步生,”秦明月道:“你本也是随你们姑娘来的,如今,随你们姑娘走吧。” 步生讷讷地答应。 秦明月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孙家老夫妇带着柳氏走了,连一顶小轿都没有,似乎那牛车也是借的。像是一滴露珠,落入了尘埃。 她忽然觉得整个方家都空落落的,这一个月余与柳氏斗智斗勇,无论是一开始为了保命还是后来为了回家,都没有让她生出这种感觉。这里是方家,它不是柳氏的家,但同样,也不是她秦明月的家。 方絮是女主,是秦氏的女儿,可她不是秦明月的女儿。她可以为方絮筹划很多,可当真如母亲对女儿那样把方絮放在心里第一位,她其实做不到。 上午,秦明月躲在书房,看似在看账本,实则一直心不在焉,她听见门外有动静,注意力就一下都被吸引了过去。 “信嬷嬷,我这样不行吧?”是夏兰的声音。 “有什么不行的,你就这么去。” 夏兰显然不太情愿,不过还是拗不过信嬷嬷。 脚步声越来越近,秦明月匆匆找了本书放在面前。 夏兰推门进来,竟然也是穿了一套鹅黄的衣裳,加上跟柳氏差不多的身形,倒是有几分相似。 “主母,奴、奴婢给您炖了甜点,您尝尝。”夏兰故意扭着腰,一步一步慢慢往里走。 她哪怕是在方家,也是要做很多粗活的,哪里会这些?才扭了四五步,忽然左脚拌右脚,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原本,一碗热腾腾的甜汤就那么直挺挺的奔着秦明月面门泼过来,她下意识闪身,可她是坐着的,即便躲,也躲不开。 忽然一个黑影从屏风后闪出,将她人和椅子一起拉开,几乎同时,一碗热汤泼洒到秦明月身后的屏风上。 “主母!”夏兰惊叫。 秦明月也是心里怦怦跳,这下差点毁容。 抬头看救她的人,不出意外是应九。她甚至不知道应九什么时候躲到了屏风后。 “主母……”夏兰吓得双腿发软,坐在原地嚎啕大哭。 信嬷嬷一直趴在门外听动静,此时赶紧推开门,见里面的情形,骂了夏兰一句,就跑来看秦明月。 “没事,多亏应九在。”秦明月摇头,“快收拾了吧。” 午饭时,春梅又带了柳氏送她的红玛瑙耳坠,端着饭食过来。她似乎专门上过妆,脸比纸还白,嘴唇像是刚吃了死孩子。 信嬷嬷在一边悄悄给她比了个进来的手势。 春梅款款而来,倒是没摔倒,她学着柳氏,柔柔弱弱地把每一道菜摆好,然后恭敬地站在一边。不知擦了什么,如同上了烟熏妆的一双大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秦明月,只等她要夹某一道菜,春梅赶紧拿起筷子,给秦明月夹到碗里。 甚至有几次,秦明月明明已经夹到,却被春梅碰掉了。 “啧,春梅,你……” 这时候在路上耽搁路一会儿的付嫣然、方絮、何木三个小姑娘齐刷刷过来吃饭,三人看见春梅,都是愣在原地,年纪小、胆子也小的何木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下去吧。”信嬷嬷恨铁不成钢地吩咐春梅。 下午秦明月闲来无事,便去给方絮她们送些点心,回来时又碰见信嬷嬷拉着应九说些什么。 “应九,你……”信嬷嬷显然有点犹豫,“你武功那么好,一会儿,你去陪姑娘练武吧?” “好。”应九回答。 “哎,你可不要打伤了姑娘。” “嗯。” “那,你会不会别的?” “别的什么?” “就是,你看,你是女子,跟着主人总有要对付男人的时候,你会不会……” “魅术?”应九问。 “对对,就是这个。” “不会,我是暗卫,不是死侍,这些是死侍才会学的。” “拿别人学的时候你就没看过?我们姑娘是普通人,比不得那些王侯将相的,不需要那么精明的手段。” “死侍与暗卫分在两处,互相对面不识,更遑论偷学。” “哎——”信嬷嬷发愁,“姑娘怕是一时半会儿忘不了柳氏,她也够难的,年纪轻轻守寡,无依无靠的,好不容易有个漂亮姨娘能陪在身边,又是个坏的。这家里,越发冷清了。” “过继?”应九道。 “过继?什么意思?” 应九却不肯再回答了。 但这两个字像是提醒了信嬷嬷,“你说得对,女婿没了,又没个儿子,这家里都是女人,终究是不妥当,不如过继一个儿子,将来也是个指望。” “可是去哪过继呢?方家这边又没什么亲戚,秦家家里,哼!那两个蠢货的孩子弄到姑娘身边,还不气坏了姑娘,这倒是难了……”信嬷嬷自言自语。 秦明月叹气,没想到走了个柳氏,信嬷嬷倒比她还急。不过想想也挺好的,秦氏自小孤苦,信嬷嬷当真如亲娘一般,操心了现在,又操心以后,解决了大事又生怕她小事上受委屈。 “嬷嬷,你就别为难她们了,她们哪会这些。”秦明月过来,拉着信嬷嬷道,“我有小絮一个就够了,不会过继子嗣的。” 信嬷嬷眼圈发红,“姑娘,这以后的日子,就真这么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