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糟老头2》 1、绝嗣老头(1) “司将军,又见到您了。” 听到这句话的司静航,这会儿压根都没有身体,整个人以数字生命的形式存储在高等级的服务器里,算是休养中的休养。 脑力好久不动,感觉自己都要生锈了。 “怎么样?是不是我的新机甲完工了?我可以出去了?” 来人目光微微闪了下,苦笑。 “司将军,您也知道,机甲一代上头有不少设计缺陷,研究院那边已经有了眉目,很快就能推出比较完美的机甲二代,您在鹦鹉螺旋星系战场那一战,还有树状星云战场那一战里,为人类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但是您也负了很严重的伤。” “虽然机甲身体并不会让人感到痛苦,但脑机深度结合,当机甲被毁的时候,对人类的精神上的打击也是很大的,机甲一代的战士们,有不少人因为机甲被毁,精神受创,从此很难再接受新的身体,也绝不可能再上战场了……” 这样精神负伤的老兵,就只能永远地做为数字生命存储在服务器里养老了。 但司将军却是实实在在的天降猛人。 他所在的机甲战队,是人类联军里武力最为充沛,战功最为显赫的一支。 而这些辉煌,大部分都是司将军一个人带来的。 司将军作战凶猛狠辣,计智百出,让外星战队闻风丧胆。 司老将军也因此负伤无数次,让原本机甲人的身体濒临报废了。 要知道机甲人虽然只是一代,但应用的是从火星提取的稀有元素,能无数次变形,能经得过星际穿越……这般强悍的材料,经过十来次的维修,也还是被司老将军给用废了。 而且材料废了,司老将军的精神力却一点都没受影响! 所以军部里把这位视作偶像,背地里悄悄地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司神,也就不足为奇了。 “因此军部已经决定不再生产机甲一代,所以我们也只能给您提供机甲二代。” 数字生命的司老将军用终端上的摄像头,静静地看着来人。 “所以年轻人,你的来意是……” 既然提供不了机甲,那估计是要来劝他养老的。 “司将军,您还记得三十年前的九号系统吗?” “哦,就是那个养老休闲的系统吗?” “没错,虽然只是个养老休闲的系统,但心理与生命研究所已经给系统升级了,加了许多有趣的副本,您可以在这段休假的时间里,好好地放松一下。” 作为数字生命时,这就是司静航与军部研究员的最后一段对话了。 当他感觉到自身有了实体的时候,就像是一只在空中无重力飞行的小船,突然就被六倍重力给压到了地表,感觉上,还很有些个不适。 他还没睁开眼,耳边就传来一阵哭声。 还是年轻女子的哭声。 鼻际传来阵阵兰麝香气,又隐约听到环佩叮当…… 司静航就想起,他曾经在九号系统里,穿越到了一个危机四伏的皇朝,他是个年老昏庸的皇帝,还差一点死在了年轻娇媚的嫔妃的身边。 现在这感觉,就跟那会儿有那么点像啊…… 不应该啊! 他进入系统的时候,管理员跟他保证过了。 绝对都是全新的副本!保证不走回头路! “唔唔,父皇!” 听到这句哭声的时候,司静航已经接收完了这具身体的全部信息。 他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原来他现在正躺在一张床榻上,他扫了眼周边环境,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别哭了!” 虽然也是在皇宫,好歹在旁边哭的,不是一个要上吊的女人了。 这也算开局没那么糟心吧? “啊?父皇?父皇你醒了?” 正嘤嘤哭着的女人放下手帕,顶着两只哭红的眼睛,脸上露出惊喜。 “行了,别哭了,老子我还没死呢!” 司静航没好气地刺了这便宜女儿一句,自己撑着自己,从榻上起来了。 当皇帝这个业务,他可不陌生。 无端端地晕倒过去,那在宫里可不是一件小事。 尤其是他现在这个处境! 他才想到了这个问题,殿外脚步声急,一个内侍领着太医就跑了进来。 “快,快!陛下在这边偏殿……啊,陛下!” 这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内侍才跑进来没几步,就看到了已经起身的司静航,顿时满脸惊喜,扑跪在地,两泪纵横。 “陛下,您如今可觉得怎么样?让赵太医为您请个平安脉吧?” 他钱总管身为陛下身边第一人,可以说全副的身家性命都系于陛下一人。 要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新上任的……能容得下他这个前朝旧人吗? 司静航瞥了二人一眼,微微点头。 钱总管起了身,摆好小几,又将迎枕放好,再回转身来的时候,看到大公主还站在一边发呆,两眼里还满是泪花,就不由得升起微微恼怒。 这个大公主,恬为陛下长女,却毫无半点皇长女的风度气派。 一味地对夫家柔弱仁善,纵得那云家得寸进尺,做出了一桩接一桩的冒犯之事。 大公主自己糊涂,却又总是用家务事来麻烦陛下。 依着他看,大公主这样,简直连民间的小闺女都不如。 民间的小闺女,还知道往娘家送些好处,照应一二呢。 大公主不但不尽孝,反而还逼得陛下也受憋屈。 这次陛下可不就是听了大公主的哭诉突然晕倒的? “大公主殿下,还请殿外喝杯热茶。” 要不说这主儿没眼色呢,这皇上的龙体如何,那都是绝密,就连他这个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都要装聋作哑呢,这大公主傻乎乎地站在这边,是想探听什么呢? 看到大公主被请出殿外,司静航的心情莫名地一松……随即就反应过来。 这微妙的情绪,是来自于原身的呀! 趁着御医给他诊脉的工夫,他就把原身的信息给捋一捋。 原身说起来,可比他先头穿越成的那个皇帝可要好上三倍了。 如今这个大业王朝,自打开国皇帝起兵抗击边虏最后一统十八州建立王朝以来,传到原身这儿,已经是一百四十年后的第五代了。 大业朝第四代皇帝,不算什么英明圣君,但也还算个称职的皇帝。 在位三十年国内没闹出过什么乱子,就是在边疆的几场战争里吃了些亏。 但这些亏也不算太过,总的来说,还是守住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家业的。 四代帝后宫佳丽不算多,加一起也就十来位。 皇后呢,前后立过两位。 皇子一共生了七位。嫡皇子就三位,余下的都是庶子。 原身石静航,这个最小的嫡皇子,排行老六,是继皇后所生。 四代帝与元配故剑情深,哪怕元配薨后,又立了年轻美貌的继后,他的圣宠也不在继后这儿,而是在丽妃和柳美人那儿。 丽妃曾做过先皇后侍女,因服侍过陛下得了龙种,因此才慢慢升到丽妃。 柳美人呢,则是长相仿佛与继后相像,选入宫中的民间秀女。 原身年纪小,亲娘虽是皇后,却又不得宠,原本皇位是轮不到他的。 可世事难料啊! 两位年长的嫡皇子和那些能干又野心勃勃的皇子们斗得你死我活。 最后庶出的大皇子一不作,二不休,直接在宫宴上给所有的兄弟们下了毒。 原身当时因为年纪小,嘴有点刁,所以吃喝得很少,大皇子的目标主要是那两位嫡皇子,也顾不上原身这个小透明。 最后所有的皇子们几乎都被一网打尽了。 下狠手的大皇子算盘没打响,料错了四代帝的决绝。 就算皇子们都没了又怎么样? 他又不是没有孙子! 大不了就立孙子,也不能立一个如此灭绝人性的畜生! 因此大皇子虽然疯批行动成功了,但也凄凉下线了。 而皇子们,就还有一个老六在昏迷了几天后,活了下来。 四代帝不用立皇孙,欣慰得老泪纵横。 不光不立皇孙,为了吸取皇室龙子龙孙为了争位自相残杀的教训,四代帝给所有的皇孙都封了藩王,命他们都去就封。 这远离京城,也就不会多想了吧? 原身不但逃得了一命,还白捡了个天上掉下来的皇位。 说起来,实在是天降洪福,命格贵重已极。 然而太平天子做了三十年,原身也有莫大的遗憾。 原身因为从小身体就不算多好,再加上中过毒,这身体就一直不够健壮。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也就不敢像史书上那些喜欢酒色财气的君主,后宫佳丽,左拥右抱。 他惜福养生,只有一正一侧两个女人。 可十六岁大婚,直到二十三岁,皇后才有了身孕。 生下来就是刚刚那个讨债的大公主了。 到这会儿,原身就有点急了。 先帝在他这个年纪,儿子都生好几个了! 急得他又纳了两位妃子,这两位妃子还都出身于子嗣繁茂十分宜男的家族。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位妃子终于都怀上了。 喜得他喝得大醉,戏言说谁最先生下皇子,就能被立为贵妃,皇子也能封为太子! 十个月后,盲盒开了。 一皇子一皇女,然而皇子生下来,就是浑身青黑,完全没有呼吸。 满心期待的原主,拥有了两个皇女,盼着的皇子,还是没有一个! 总之,此后的将近三十年里,千辛万苦地求子的皇帝,又添了三个皇女。 朝思暮想的皇儿,哪怕是死胎都没再来! 到如今原主已经五十八岁了。 竟然连个能立太子的人选都没有。 自打十年前,群臣们都会时不时地上奏章来试探,想要劝原主早些把太子之位给定下来。 虽然皇上没有亲生的儿子,但侄子有不老少啊! 虽然这些侄子,有的亲爹压根就跟皇上不对付,特别是大皇子一系,那妥妥的可是有大仇来的,但那人家也是老石家的皇子皇孙啊! 2、绝嗣老头(2) 人家那地主老财发了家,都还是想着把那点家当传给亲生血脉的呢! 更不用说原主这样一个拥有万里江山,确实有皇位要继承的皇帝了? 侄子虽然跟叔伯有些血缘关系,但石静航也五十多岁了,好歹也是干了三十来年的老油条了,就算不会预测未来,难道还不会看史书? 过继来的太子能有几个好的? 即位后就想封他自己亲爹亲妈为帝后,无非也就是立马和过上几年站稳了脚根的区别。 对待已故的先帝态度轻忽,不但不抚恤先帝留下的皇后和公主们,反而各种冷遇冷待,直接逼死的都有。 他要是完全不能生也就算了。 偏偏他能生,而且还有五个亲生的女儿! 想想他百年之后两腿一蹬,过继来的侄子把他最喜欢的珍宝都送给他那些不对付的皇兄弟,把他的老妻们赶到冷宫里,夏天用不上冰,冬天分不上好炭,几年都见不着新衣料……再苛待他的女儿们……没成亲的就叫她和亲,已经出嫁的克扣她禄米,再纵容新皇亲显贵们轻忽打压…… 他其他四个女儿还好说,怕是老大,那个软弱糊涂的怂货,没人撑腰,用不了几年就得被夫家欺负死! 比如今日,不就是大公主进宫来哭诉,说云驸马的妾室私下里教唆和哥儿管妾室叫母亲么? 是的,大公主嫁到云家十来年,她跟她亲爹一样都是没儿子的命,连生三个女儿都没能生出儿子,只能松口答应云驸马再纳侧室,云驸马呢,也就趁势纳了他新寡的表妹为侧室,没满一年就生下了个男婴和哥儿,论理这和哥儿的嫡母是大公主,自然也就只有一个母亲。 大公主这人也傻,还真把这和哥儿当成自己儿子了,不但亲自照顾,还把从皇宫得来的好东西都先紧着和哥儿,连自己生的三个女儿都要往后稍,把个六岁大的和哥儿宠得跟皇子皇孙似的,就连宫宴,她都要带上这个礼法上的儿子。 如今可好,她在自家花园里,无意中就听到和哥儿管那妾室叫娘亲,娘俩搂在一起说了不知道多少知心话,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大公主抢了人家的儿子,还霸占着主母的名分,等将来和哥儿成了家主有了本事,定要好生敬生母云云…… 本来石静航这老皇帝这些年就越发的为立嗣烦恼,他年纪越来越老,很多事情上都力不从心,眼看着生子无望,也不得不开始考虑究竟要过继哪个侄子为太子了。 如今大公主还跑到他面前来哭哭啼啼,又说什么以后,可不正好戳中了老父亲的扎心事了? 老皇帝一个怒火攻心,就过去了! 司静航把当下面临的这摊子烂事大致捋了遍,那边太医的脉也请好了。 无非是些静心养身,不宜大喜大悲的套路词。 司静航在成为机甲战神之前,那可是位千面特工来着,不敢说百科知识都是顶级的吧,像医学毒物学这类用得上的技能,那也绝对能称得上一句专业。 他自己都差不多能给自己开药方了,哪会听眼前这位立场不明的家伙的? 有用的话没一句,尽会打太极! 司静航面无喜怒,淡淡点了点头,示意对方退下。 这位赵太医是日常为石静航请平安脉的,自然也会开出养身药方。 陛下没有格外的吩咐,那自然就是按着旧例来了。 赵太医心里就松了口气。 自打三年前,就有不少人明着暗着从他这儿打听陛下的龙体。 他能怎么办? 他也能很无奈啊! 毕竟,陛下的身子骨是真的虚,陛下又是真的没有皇子! 这个年纪了,随时都有可能殡天,他要是愚忠下去,将来他和他一家老小怎么活? 看着太医退下,司静航也起了身,旁边的钱太监忙上来搀扶。 司静航向来是个要强的。 除了当年那段峥嵘岁月演戏需要,就算他在人生的终点时,也都是自己照料自己的,压根不会让人扶。 不过这身体是真虚,他刚刚被便宜大闺女气得差点中风,真要是自己走,没准要磕绊,还是不要再逞强了。 这主仆二人出了偏殿,正好看到缩头缩脑地站在阶下的大公主。 大公主眼睛一亮,走上前两步。 “父皇,您没事了?” 她也不是不知道,这世上能为她撑腰的,就只有老父亲。 从前她遇上了难处,只要进宫来哭上一哭,老父亲总能轻松给她办妥了。 比如说她的驸马不如大伯子官大,家宴上受了嘲讽怏怏不乐,她一哭,驸马升官了。 夫家明里暗里的以无子为由想要让她为驸马纳妾,她一哭,驸马就纳不成了。 后头那妾室进门,也是在她连生三女,生完三丫头以后太医断定她再难孕育子嗣,她又已经年近三十了,想着没有儿子确实是不好看,这才松口让驸马纳妾的。 再后来妾室生了和哥儿,她也算是借着妾室的肚子生了自己的儿子,等到和哥儿会走路时,她带着和哥儿进宫赴宴,被三公主嘲讽了,她又一哭,三公主被申斥一顿,从此宫里上下对于和哥儿,也都看得跟是她亲儿子一般。 如今那贱人竟敢勾搭和哥儿,想要抢她的母亲地位,就连府里婆母妯娌和驸马,都在为贱人说话,她当然要来向父皇求助了。 现在父皇既然没事,那…… 司静航静静看着眼前这位大公主。 虽然实际上大公主已经三十五岁了,但好歹养尊处优,看上去细皮嫩肉的,比实际年龄要小个几岁,说起来细眉细眼,肤白貌美的,可偏偏眉眼中,就透着一种清澈的愚蠢。 原主好不容易得了头一个孩子,哪怕是公主也娇惯非常,因此这才把大公主给养出了这样傻乎乎的气质? 虽然心里忽然没来由的一阵慌,大公主兀自不肯消停,“父皇我……” 司静航扶着钱太监的手臂,漫不经心道,“和哥儿之事,有什么可担忧的,生母再大也大不过嫡母,自有礼法约束,你当初既然同意将和哥儿养在膝下,那就该担起这孩子的教养来,他是好是坏,难道不都由你承担?” 大公主张了张嘴,两眼惊讶,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继续。 “可是我只要说和哥儿两句,要罚那罗氏,他们就……” “你只管做到该做之事,问心无愧便好!” 被父皇不耐烦地打断,大公主满腹委屈都没处倒去。 钱总管眼光微闪,心道,陛下这难道是圣体欠安,因此对于大公主这些养孩子的破事,就不耐烦了? 可刚刚那种生母大不过嫡母的话……又似乎意有所指,难道说,陛下这是有些松动了? 钱总管看到大公主犹不死心的模样,赶忙发挥了他身为陛下贴心侍者的作用。 “大公主殿下,也该到了陛下进些点心的时辰了。” 陛下身子骨操劳过度,肠胃也不大强健,因此只能少吃多餐。 大公主满脸失落地闭上了嘴。 虽然她傻白甜,可也不是全无眼色的。 眼瞅着父皇的背景越行越远,忽然又转回头来。 “元娘!” 大公主精神一振,“父皇?” 一定是父皇爱女之心发作,又替她想出了法子了! “明日叫云贤,云慧,云静三个进宫来,许久不见了,倒是有些想念她们。” 大公主喜形于色。 虽然她生的三个女儿在云家都不怎么受待见,但只要父皇待见她们,还有谁敢小瞧了不成? 说起来,不是父皇提起,她都忘记了,有一年多的工夫都没带她们进宫里了,以往都是带着和哥儿。 主要是和哥儿太淘气,她得好生看着他才能不闹出妖蛾子,免得又受老三的讥刺。 因此上,她精力实在有限,也就不带女孩子们了。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她,大公主嗫嚅开口。 “那,那和哥儿呢?” 饶是司静航养气工夫好,这会也被气笑了。 刚刚进宫来哭得老父亲差点中风是为了什么? 这会儿一抹脸就忘记了那白眼狼小子都干了什么好事了? 看到父皇眼神一厉,大公主登时退缩,放下要给和哥儿争点荣耀的想头。 “父亲息怒……” 司静航一甩袖,大步走了。 要不说原主的身体不行呢,光这一个蠢闺女就能把人给气死! 司静航从御书房的偏殿出来,径直奔了怡心宫。 这怡心宫是原主常住的一个寝宫,尤其是如今夏季,怡心宫紧挨着御花园,时不常地能去园内散心,赏花观鱼,聊以排遣心中苦闷。 来到自己寝居,用了一顿茶水点心,司静航挥退了众人,自己半卧在龙床上琢磨了一番,把事情都理得差不多了,这才闭目养神,开始内观。 这内观养神之法,还是他上一次进入九号系统时,穿越成了一位修士,那修仙之法的入门基础里,就有这种内观运气之法…… 虽然这个世界里几乎没有灵气,肯定修不了仙,但这基础的养生功法,倒还算有效。 调息一个时辰,他就下地行走十来圈,再试着打打养生拳,活动一下腿脚。 原身的身体向来表现得就很虚弱,但在司静航看来,倒也算不上虚弱,大半都是不大规律和健康的作息饮食和压力过大导致的。 这一通活动,再沐浴一番,倒是让他一穿越就感到昏沉的头脑清明了许多。 用过晚膳后,司静航也不看摆在案头的那些奏章,也没翻什么牌子,直接去睡了。 他这番举动倒是没引起怡心宫内各人的疑虑。 当今陛下年纪不小,还没有皇子,天天被臣子们催着过继,听说今儿还在御书房晕了过去。 如今不乐意看那些奏章,也没心思碰那两位年轻的美人,也是人之常情。 倒是他们这些人,得多加点小心服侍才是。 3、绝嗣老头(3) 第二日司静航早早地就起了。 这大业朝十日一大朝,正好今日就是大朝。 司静航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和大殿的龙椅上,面无表情听着群臣奏对。 当皇帝这活儿,他熟啊! 说不了几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就要扯到了这帮人的真正目的上了。 当几位重臣又出列,奏请早早过继皇嗣时,原本如木雕般的皇帝突然就点头了。 “众卿家言之有理,着礼部与宗正寺合作,列出备选名单,待后再议。” 好些个大臣原本都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慷慨陈词,痛哭流涕,恨不得以头触柱来搞死谏言呢。 架势都拉起来了,结果一直坚持了十几年的陛下,他竟然答应了! 搞得大家一时有些无助啊! 百官里头资历最老,年纪也最长的苏丞相到底年纪大了,反应略有些迟钝。 别人都在愣神的工夫,他还在那儿满怀恳切,大声疾呼。 “陛下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呃?” 好吧,这位终于也反应过来,后半句话被噎在了喉咙里,最后好不容易在腹内改转过来,配合着神情的惊喜,那可真是喜感十足。 “陛下圣明!” 随着苏丞相这一句,其余的百官也似乎才算苏醒,纷纷跟着附和。 “陛下圣明!” 大殿上响起各种称颂声。 仿佛龙椅上那位老皇帝,不是平平无奇靠着捡漏才坐上皇位,在位三十年都没甚建树,而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圣明天子一般。 司静航唇角微勾,眼底含笑。 这些个人啊! 就这位排行最前的苏丞相,他侄女不就嫁了位宗室? 还有右列最前的单大将军,他家三儿子娶的就是郡主吧? 至于其余近百号人等,大概按着意中太子的人选,最少分出了七八个小群。 不然原主又何必那般地郁闷呢? 不过,分出七八个小群虽然听起来乱,倒是比某一个人选取得压倒性优势好多了。 “我石家宗室子嗣众多,朕打算选出其中最贤明聪慧者……” 还不等众臣开口,司静航又加上一句。 “年长子弟在爷娘膝下多年,感情深厚,朕不忍心拆散他们骨肉……” 许多人面上的笑容都略有些僵。 心里不由得大叫,感情深厚算个啥呀! 这是被过继为太子啊!谁特爹的在乎拆不拆散? 不过却也明白得很。 别看陛下松了口,显得似乎顶不住了一样。 其实这心里还是有挑剔的。 过继幼年的皇子,那肯定比过继年长的皇子强啊! 只要跟亲生父母不再来往见面,那所谓的亲生骨肉之情,自然也就淡得多了。 好些人不动声色地跟附近同僚交换眼神,不过瞬息之间,各个小团体都决定不对陛下这说法表示反对。 过继皇子之事,自然可以慢慢定下来。 先让皇帝同意过继,这才是最紧要的。 “圣上言之有理,年幼子弟便如素纸一张,更易教导成材。” 开口说话的是牛丞相,这位的资历虽不如苏丞相,实力也不容小觑。 听到他这话,不少人都忍不住在心里翻起了白眼。 谁不知道牛丞相的重外孙子,也算是宗室,今年方满一周岁。 “但太过年幼,岂不是还要陛下劳神劳力教导?更何况幼儿尚未定性,谁能保证过继来的皇子就堪当大用?” 出声反对的是严丞相,他跟另两位丞相不同,不管怎么划拉,他都与任何一位宗室没什么亲故关系。 “陛下有谕在先,不选年长子弟,那便可以将已成亲的宗室子弟排除在外,至于年纪过于幼小的,自然也可以同样排除在外。” “便依严相所奏,继皇子人选,不必局囿于由字辈,只要年纪在十岁以下,五岁以上,爹娘同意过继的,都可以列入名单。” 司静航听到了比较符合自己心意的话,立马一语定调。 在封建时代,村里谁家没有男丁,而当家人又快不行了,那这家就成了香饽饽,谁都想来啃上一口。 尤其是宗族本家,那是恨不得把这家的财产全都夺去,再把妇人们给卖了换钱的。 那种要脸面的,用的手段还稍温和一些。 可不就是逼人过继了。 村里一间房几亩地尚且如此,更何况他这可是闪闪发光的至尊皇位? 既然大家伙都盯着这宝座,那就不妨都给你们个机会了! 只司静航在九号系统里是为了养老休闲来的,可不想弄一堆连擦屁屁都不会的奶娃娃进宫,到时候这个哭,那个闹的,可不要老命么? 散朝之后,群臣小团体们又分别开起小会。 “没想到啊,圣上居然同意了!” “是啊!听说,昨儿大公主进宫哭诉,圣上动了气?莫非与此有关?” “父母爱子,为之计长远,想必圣上也是从大公主这儿,想通了?” “唉!那云家,简直乱七八糟!也得亏他们家尚的是大公主,若换成三公主,怕不要把云府闹个天翻地覆了!” “不过是看人下菜碟罢了,若换成三公主,他们自然不敢。” “云府怎么个乱法,咱且先不去管它,这当务之急,还是皇子的人选啊!” “圣上这回倒是想得明白,所有的五岁到十二岁的宗室子弟……啧!洵郡王、恭郡王、定郡王这三位,怕是……” 说话的人摇了摇头,后半段话就没了声。 在场的谁不明白,这三位郡王,不但早已成年,且早就成婚生子了,自然不在人选之内。 这些年,这仨可是明里暗里在造势,用劲不小。 真被他们笼络去的官员怕也有不少了。 “哈哈哈,盘算落空,某些人的嘴脸也该收一收了!” “正是,那三位再造势,也不见有什么贤明仁德之处。圣上虽守成中庸,却也知道公平公正,择优而选,实是我大业之福啊!” 其实在他们这些没什么特殊立场的臣子看来,如果下一任继位的新帝能在许多人里头选出位最聪慧贤明的,那才最好啊。 总比皇帝只有独子,这独子还残暴不仁不堪为君强得多呀! 史书里那些亡国昏君可不都是如此? “今日大公主三女蒙召入宫,众位可有听说?” “难道不是圣上念及外孙女,又顺带着要敲打云家?” 说起大公主,那可真是个一等糊涂人。 虽然庶子名义上都是嫡母的儿子,但大公主真心实意地当起母亲来,甚至还把亲生的女儿排在后头,就实在是头脑不大灵光了。 庶子生母还活得好好的,现在略微低调,不过是大公主的靠山还在而已。 等到……一倒,保准那生母定然跳出来蹦得欢。 “你这就只想到了一层了。” “难道还有别的用意?” “你们想啊,大公主三女,分别是十六、十岁、七岁,这年岁上……” 意味深长的话配上别有意味的目光,再迟钝的也该领会了。 “呀!难道说,圣上,是打算……亲上加亲?” 这么一想,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那些过继来的子弟,虽然同是姓石,但跟圣上的血脉关系就有些远了。 如果下一任新帝能立公主之女为后,再生下皇子皇孙,对于没有亲儿子的圣上,倒也算是稍稍补偿。 “着呀!怪不得陛下明言,要择优而选……” 至于要择谁,谁最优,只要相差不远,那还不是皇上说了算? 长乐宫中,十六岁的少女站在窗前,看着宫人们领着两个妹妹在花树间嬉戏玩耍。 看到小妹妹将毽子踢出了个漂亮的花活,少女的唇角微微勾起。 身后却传来了母亲的絮絮叨叨声。 “唉,我不在府里,还不知道那贱人会不会又偷偷去见你弟弟。” “要是让她逮着了机会,那不知道又会罗唣些什么话,教坏了你弟弟!” “诶,贤儿,你也知道,这次是你外祖父想见你们了,一会儿见了外祖父,可要乖一些啊!可惜也没提和哥儿,不然一并带了他来多好?也好让他多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天家尊贵!” 当公主的儿子不比当个贱妾的儿子强? 相信和哥儿这么聪明,多见识些荣华富贵,自然就能明白了。 云贤略带英气眉头微微皱了皱。 却还是没说什么。 她心里的一些念头,实在是有些忤逆的。 如果出生能够选,她宁愿当三姨的女儿。 4、绝嗣老头(4) “皇祖父……” 看到三个粉嫩嫩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乖巧行礼,司静航的心境都轻快了不少。 谁乐意跟一帮子老菜大眼瞪小眼地开会呢? “好,好,都起来,上祖父这儿来!” 虽然三个丫头都是外孙女,但原主这不是没孙子孙女么? 他就让外孙子外孙女都管他叫祖父,叫爷爷。 这要是换成旁人,那亲家没准就找上门来了。 但老石这不是皇帝么? 哪个亲家也不敢多放个屁啊? 三个小姑娘互相看了一眼,在大姐的带头下,都朝司静航这儿走来。 不得不说,大公主脑子不好使,挑中的云驸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两口子倒还挺会生的,三个女儿都长得白净漂亮。 尤其是长女云贤,十六岁已经算是个大姑娘了,生得亭亭玉立,气质清冷又带着坚定。 虽然司静航不是原主,但看到管自己叫祖父的漂亮小姑娘也心情提升。 一会儿叫宫人拿各种小姑娘爱吃的点心,一会儿又让开了自己的私库,取各种全国进贡的珍奇玩意儿来赏给外孙女们。 大姑娘云贤也还罢了,对这些好吃好玩的东西还有几分自制力。 两个小的那简直就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快活得合不拢嘴。 祖孙之间其乐融融,只有大公主,虽然也陪在一边,可就像是浑身扎了刺似的,一副不安生的模样。 司静航这双利眼里,不光见不得脏东西,也见不得蠢东西。 “大娘,你怎么了?要不要叫太医来给你看看!” 大公主吭吭哧哧地答着话。 “父皇,儿臣,儿臣……” “就是有些担心府里那边,驸马……” 她身为三房主母,各种大事小情,又怎么能离得了她? 那贱人罗氏,为了勾搭驸马,最近又在房里添了两个美貌丫头,呸!听说也不过才十七八岁!真好意思! 万一驸马真的上勾了怎么办? 还有和哥儿,今早见三个姐姐都能进宫,也哭闹了一通。 只是她没得父皇发话,不敢把儿子也带上,只能答应他若是皇祖父赏了什么宝贝,定然有他先挑的一份。 可刚刚她细细观察过了。 父皇拿来赏给三个女儿的,都是什么钗儿朵儿的,纯女儿家的佩饰,又怎么能分给和哥儿? 司静航一听到什么驸马,什么儿子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打断了大公主的贤良金句输出。 “既然你担忧府中,那就先回去吧……” 看到三个正拿着珍珑球玩的外孙女动作一顿,笑容也都停住了,司静航又发话。 “云贤、云慧、云静她们三个,就留在宫里小住几日吧。” 说完也不等大公主反应,司静航就已经吩咐下去。 “将映秀园收拾出来,给三位郡主住。” 大公主也是完全没想到,老父亲居然会来这么一出。 她就是纯不解。 毕竟,她的生母谢皇后已经故去了好几年,三个女儿在宫里住着,似乎也没个正经长辈看顾,十分的不便。 “父皇,云慧云静她两个小的在宫里住着玩几天也就算了。” “但是云贤也大了,前儿她祖母还说要给她议亲,要带她出门做客哩!” 当然了原话是府里几个小娘子年纪都大了,她这个当婶娘的合该出把力,带着姑娘们出去见见世面,谋个好亲事,反正她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三个也是带嘛! 她这话一出,就觉得老父亲的目光有如针刺过来。 “那史氏一个糊涂老妇,她懂什么叫好亲事?” “云贤身为天子的孙女,还用愁嫁?只有她挑人的,没有旁人挑她的!” 那云侯府,在没娶大公主之前,原本就已经破落。 要不是那云老三骚首弄姿,勾得大公主死心塌地非要嫁他,他能给云侯府面子,让云家的家势起来? 结果可好,这云家全然不晓得感怀皇恩,反而觉得拿捏住了大公主。 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作死的边缘蹦跶,如果不是有大公主这个大傻子分不清好歹,总是为云家求情,就算原主是个中庸的性子,也气得想把云家发配到三千里外去与毒虫为伍。 见婆母被骂,大公主的老脸微红,不敢说其实婆母的意思是让她带着所有的姑娘们出去交际。 司静航摆摆手,“行了,史氏要是有什么说道,就叫她到朕面前来说!” 站在不远处的云贤忍不住抿了抿嘴。 她祖母虽然嘴快话多,但让她进宫来说什么,那估计是给几个胆子也不敢的。 大公主蔫头搭脑地就准备告辞。 心想着这回可好,不但没从宫里带了东西回去,反倒把三个女儿给留下了。 回去不光和哥儿要闹,估计婆母的话不能少,驸马没准也得不悦。 她又不知道得说多少好话才能把驸马给哄好了。 她刚要起身,司静航忽然想起一事来。 “大娘,我记得当初你出嫁,有两个掌事姑姑,四个侍女,都是身有品级的,怎么你每次进宫,都只带这两个?” 大公主出降,自然是红妆十里,奴仆数百。 那些低阶的仆从先不论,只说那两个掌事姑姑,四个大宫女,可都是宫中有品级的,出了宫遇上官夫人,若是官夫人还没请封,都得向她们行礼的。 但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大公主再进宫来,就只带了两个大宫女,那另外四人,却是再也没瞧见过。 原主身为天子,又怎么会注意到这种琐碎小事。 只是司静航记忆超常,又直觉过人,本能地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大公主愣了下,“两位掌事姑姑……一位段姑姑好几年前就请辞了,董姑姑是前年被她侄子接去,说是给养老,儿臣想着,两位姑姑毕竟年纪大了,也该松快松快,就,就准了。” 她话虽然说得不慢,可还是难免透出几分心虚。 司静航却没让她含糊过去。 “还有两名宫女呢?” 这四名跟着大公主的宫女可不是一般的宫女,当时原主特意为女儿挑出来的,不但各有一门技艺,比如梳妆香道医术厨艺,而且都有些身手。 如果大公主遇到突发状况,比如刺客之类的,她们也能顶上去厮杀搏斗。 “识香嫁人了,素心,素心她……” 大公主说着眼神就开始躲闪。 然而年纪最小的三闺女云静却大声说道,“素心姑姑她被人杀害了!” 大公主这会儿恨不得捂住云静的嘴,“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莫要瞎说!” “所以这人究竟是死是活?” 司静航脸色微沉。 大公主支支吾吾,“确实是没了……但那都是意外呀。” “是,是她自己失足落了水,哪有什么人杀害?” “你怎知道是失足落水?可有报官请仵作来查验?” “那,那是没有的,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她这话还没说完,一只茶杯已经贴着她的肩膀飞了过去。 虽然没擦着点油皮,可她身为金枝玉叶,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愚蠢!” 司静航深吸口气,唤来钱太监。 “去把大公主那儿的陪嫁人等都查上一遍!” “查清楚那个素心是怎么死的!” 身为皇帝,一声令下,自然有上下许多的人拼命跑腿。 都没用足两日,详细情况已经写成了密折,呈到了司静航的案头。 看完了这份密折,司静航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从前的穿越里,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脑子不好使的儿女。 但那都是年轻冲动,还没经过社会的毒打,等到后来长了点岁数,倒也慢慢地想明白过来。 只有大公主,一把年纪了,都当了三个孩子的妈,居然还是如此傻白甜? 那云家诸人,分明是勾结在一起,算计大公主! 两个掌事姑姑,那个早早就辞别的,哪里是自己要走的,分明是被云老三拿了把柄,迫使她自己请辞。而这傻货,那般漏洞百出的话,她就信了,还真放人走了! 另一个掌事姑姑,见大公主稀里糊涂,而云驸马又处心积虑地想要弄走她们这些人,几番提点大公主未果,只觉得心灰意冷,索性从老家寻了个远房侄子,以侄子接她养老为名,离了大公主身边。 而嫁人的那个大宫女,却是云驸马天天在大公主面前夸大宫女长相清雅,身段好看……弄得大公主吃起了干醋,起了疑心病,就将识香远远地嫁去她陪嫁的庄子上了。 而派去审问识香的人回来禀报说,识香觉得她之所以为大驸马忌惮,非得把她调开,定然是因为素心的事! 识香发现素心似乎对公主不忠,有一次给公主炖的补汤里,竟放了不该放的相克之物。 当时素心连连央求她不要告诉旁人,还说只是当天没睡好,所以才一时疏忽大意。 她想着大家相处一场,都在云府过活,也不容易,就没有向大公主禀报。 谁知没多久,她就被大公主嫁到了皇庄! 因为时间所限,已经请辞的段姑姑还未寻到下落。 素心之死,从各人的话来看,确实很有蹊跷,但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法子锁定凶手。 毕竟,这都是三年前的事了,不但素心的尸身已经焚化,那淹死人的池塘也被云府也除煞气为由给填了……可以说,几乎是断了线索! 5、绝嗣老头(5) 司静航看到这儿,就笑了。 他提起笔勾划了几处,交给钱太监。 “查段姑姑和素心的家人,这些年里,有无赌博、暴富、横死、欠债?” 钱太监接在手上,也不敢多看,应声而去。 此时有内侍送上点心茶水来,司静航拈了一块茨实糕,喝了半杯清茶,就想起这两日事忙,还没顾得上那三个小丫头呢。 就让御膳房再做几样小姑娘爱吃的点心,他自己先袖着手,溜达着去了映秀园。 这大业的皇宫繁复华美,精致工巧,一路上几乎每步都是风景。 映秀园在后宫诸多宫苑中并非最为奢华豪阔的,可其中种植了不少珍奇花卉,是以故皇后最喜欢过去赏花小住的园子。 皇后几年前故去之后,原身怕睹物思人,越发伤感,便命人将这园子封起来,不许居住,又下令好生照料园中花草……总之,很是矛盾。 如今司静航让三个小姑娘住进她们亲外婆住过的地方,倒也算是合情合理,符合人设。 司静航走进映秀园时,钱太监才喘着气小跑着跟上来。 “陛下,贵妃娘娘今日亲自下厨,为陛下做了几个拿手小菜,想请陛下去那边宫里坐坐,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钱太监提起贵妃的时候,司静航已经从原主的记忆里寻出了华贵妃的信息。 华贵妃曾经是原主的侧妃,比原主要小十岁。 如今算下来也有四十八了。 原主对于后宫妃嫔们倒也没有特殊宠爱哪一个,也会对皇后给予发妻的尊重。 而华贵妃做为跟随原主三十多年的旧人,又生了四公主,个性八面玲珑,长于交际,因此在皇后故去后,原主就将宫务交给华贵妃来打理。 得亏这九号系统,给他这个副本是身体虚弱的老头子,不然目前原主的妃嫔们好歹也有六七个,长时间不翻牌子,这人设就得崩啊。 就比如这位华贵妃,就是原主在的那会儿也早就没牌子了,顶多去她那宫里头坐下来喝喝茶啥的。 所以那些现代电视剧里后宫争宠的手段,他是不用担心会施展在自己身上了。 司静航点了点头,“待先去看了云贤云慧云静她们吧。” 他见到三个便宜孙女的时候,小姑娘们正在花园里。 此时园中的牡丹开得正好,微风拂过,暗香袭人。 最小的云静头上插了朵嫩黄色儿的大牡丹花跑来跑去,那花都快比她的脸盘大了,看上去十分逗趣。 云慧则拿了一根细细的柳条,逗着廊下挂着的画眉鸟。 云贤则坐在鹅颈长椅上,手里拿着卷书,认真地看着,偶而看乏了,也会抬眼看看两个妹妹。 “皇祖父!” 听到司静航到来,小姐妹仨赶紧过来行礼。 司静航抬手叫起,还顺势扶了把小云静头上的那朵大花。 “你们三个在这儿住得可还好?” 司静航也深知人走茶凉,看人下菜碟这回事的。 因此一边问,一边就朝卧房走去。 “回皇祖父,一切都好!” 云贤答得中规中矩。 小云静则笑嘻嘻地,“皇祖父,这里比我家好多了!” 一边的云慧扯了扯她,示意她不要乱说。 司静航就问,“云慧觉得呢?吃的,住的,用的,可都习惯?” 云慧的眼睛转了转,“多谢皇祖父关怀,都习惯的。” 祖孙几人说着,已经到了三人住的卧房。 她们姐三个的亲外婆已经过世,因此收拾打理住所这些琐事只能由华贵妃来张罗。 而贵妃掌管宫务,大事小事那么多,这种收拾屋子的活儿自然也只能吩咐管事的去负责了。 司静航的目光迅速地扫视一圈儿。 糊窗的新绿罗纱,干净的石砖地板,供桌瓶花、琴棋字画、床帐熏炉、多宝阁上满满的器物…… 司静航也不由得点点头。 又从自己的私库里挑了几样记得的物件给送来。 前年南海郡进贡的珍珠一匣子…… 今年新进贡品素光缎和织花罗挑颜色合适的十五匹…… 三十年前内造的金玉小宝船、小马车和小水车…… 除了这些,还有给云贤的一套文房四宝,一套三十本的内造经书。 在场的内侍与宫女不少,听到这些赏赐,最多就是在心里惊叹几句。 觉得这是陛下这个年寿,是越发地喜欢孩子了。 只有钱太监,越听越是心惊。 前头那些金玉珍宝也就算了。 那三十年前内造的宝船马车水车之物,原本是为即将出世的小皇子准备的。 可谁也没想到小皇子生出来就是个死胎,陛下满怀的期待也落了空。 于是这一批专门为小皇子准备的奇趣珍宝,也就被锁了起来,从此不见天日。 如今陛下将它们拿出来赐给外孙女们,又会是有什么深意呢? 难道说,真如外头群臣猜测的那样,想要来个亲上加亲,让外孙女嫁给选来的皇孙? 好让将来继位的皇上,也有着陛下的血脉? 虽然这些赏赐之物还没送来,可是御膳房做好的各种精巧点心却是送到了。 如同桃花般粉嫩的花糕,雪白胖乎的小兔包子,云朵般松软的奶油芸豆卷儿,切成小条的蜜汁鹿肉脯……可不正是小姑娘们的最爱? 司静航让小云静坐在自己旁边,看着小丫头几口就干掉一个小点心,那些点心也显得格外香甜的模样,就也忍不住捡了一个尝尝。 “小云静,宫里的点心可好么?” 小丫头使劲点头,“好吃!” “那以后都住在宫里,你乐意不?” 小丫头眼珠子转了转,“那阿姐们也住在宫里吗?阿姐们都在,我就乐意!” 她可乐意死了! 宫里多好啊!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没有人动不动就训她,还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 司静航微微一笑,神色十分慈祥。 “你不想阿娘吗?” 两个大一点的女孩欲言又止,小丫头却没想那么多。 “想啊……可是阿娘太忙了,有时候一天也见不着啊!而且还总是叫我让着弟弟。” “在这里没有弟弟,我就不用让着他啦!” 说完她又愉快地摸了一条鹿肉脯塞进嘴里。 都说童言无忌,小孩子说的话才是心里话。 因此司静航就也不问云贤云慧了。 “你们三个安心住在宫里,云静还小,以玩为主,云贤云慧两个先跟着宫中的沈女史学习,等将来上书房开了,你们两个一起过去读书。” 司静航这话一出,让两个孙女又惊又喜,一起行礼谢恩。 “多谢皇祖父。” 小云静虽然六岁了,却没上过学,也就是跟着两个姐姐识得了几个字而已。 因此她对读书这种事完全没有概念,不过见两个姐姐都行礼,她也跟着行礼。 司静航又鼓励了三人几句,这才摆驾去往贵妃所居的景仁宫。 景仁宫离这园子就有一段路了,司静航也不逞强,坐上了龙辇。 钱总管随侍在龙辇帝,脚下走得稳健,心里却波涛阵阵。 乖乖不得了! 上书房要开啊! 上书房本就是给龙子龙孙们读书的地方,各科的老师都是朝中精英才俊,更不必提那些文房四宝、饮食供应、可供研读的万卷珍藏了。 朝中各重臣家的子弟,谁不想进上书房给皇子们做陪读呢? 只可惜当今没有皇子,这上书房就成了个禁忌话题。 本来如果有上书房的话,公主们也是能去念书的,就是分成男子班和女子班而已。 可上书房都没开,公主们的教育问题就只能由各宫娘娘们自己张罗了。 如今陛下不但要开上书房,还让外孙女们也都去读书,这转变不能说不大啊! 看样子,这过继皇子皇孙的事,也是铁板订钉,再无变故了。 但陛下这个架势,估计会选出好几位皇孙,慢慢观察。 这一步九龙夺珠的大棋,倒真是妙啊! 压力全给到那些皇子皇孙的身上了,陛下反倒是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6、绝嗣老头(6) 景仁宫中。 四公主将手里的燕窝汤碗放在宫女托着的盘子上,又接过另一位宫女殷勤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看向坐在软榻上,靠在华贵妃身边的八岁男童。 这生来俊俏有如小金童的宝贝疙瘩哟! 可不是她十九岁那年,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的儿子,此后她的肚子就再无消息。 她倒是还暗自庆幸来着。 甭管那些花里胡哨的说词吧,谁不知道,生孩子那就是当娘的过鬼门关! 身为金枝玉叶,又不是那庄户人家里拼命生儿子需要劳力,有一个也就够了。 她才不会像大皇姐那样,傻乎乎的,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就算只有一个儿子又如何,她的夫家季家难道还敢有什么怨言不成? 她精心把这独苗苗养好,那就足够了啊! “殊儿,等见着了皇祖父,定要好好背诗,还有,娘亲教给你的那些话,都记住了吗?” 雪□□嫩的男童手里正拆着一只千机锁,听到这话,就乖乖放下手里的物事,微微仰头,细声细气地答话。 “记住了。” 华贵妃见了,有些不忍心。 “你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放在眼前娇着惯着也就罢了,何苦非要进宫来趟这混水呢?” 这么多年宫里一个皇子都没有,因此能生出皇女来也算有功。 她就是因为生了四公主这才升了贵妃的。 谁生的丫头随谁,她就是一个谁都不得罪的老好人,四公主就像她。 打会说话起,那小嘴一天天地,就跟抹了蜜一样,好听的话不要钱似地往外倒。 她敢说宫里总共五位公主,最得陛下喜欢的,可不就是四丫头么? 四公主不光是嘴巴甜,会哄人,这挑夫婿的本事在四个已经成婚的姐妹里头那也是一等的。 大公主嫁了个破落户小白脸,一家子恨不得趴在大公主身上吸血,还把大公主哄得晕头转向的。 二公主那就是个木头性子,嫁了个夫家说是书香人家,其实就是个穷文人,穷就算了,反正二公主再怎么不受宠,那嫁妆田庄也不少,可偏偏那梁家还清高,规矩是一套一套的。哪怕二公主和一儿一女都住在公主府里,也还是受了影响,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年到头,也就是宫宴上能见到她们一回,平时就仿佛宫里压根没这号人似的! 三公主嫁得倒还凑和,驸马卫绍倒是从三品右神策军将军,统领着禁军十卫之一,也算是有些实际的权柄。 三公主的亲娘良嫔,娘家在后宫诸妃里是最低的,良嫔的亲爹马浚不过是个七品的校尉。 当初选良嫔入宫,就是因为良嫔她娘家子孙众多,枝繁叶茂,还个个身板康健。 良嫔她娘一口气生了五子三女。 良嫔的大姐十六岁出嫁,十七岁就生了双胞胎,到了二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五个儿子了! 良嫔的二姐也三年抱俩。 三姐妹里最小的良嫔,生得个头高挑,猿臂蜂腰,色如洒金,浓眉方唇。 这种长相,放在男人里头,那算是不错的,可惜女生男相,论理选秀怎么也选不到她。 但就因为马家女宜男,就被选入宫做了美人。 可惜再宜男到了宫里这个地儿也白搭,生是生了,只生了个三公主,后头就再没了喜信。 而三公主呢,生得跟个假小子似的,就随了她外祖家,天生就爱舞刀弄木仓,说话还跟放炮仗似的,直通通地不转弯儿,往常在宫里,挨骂最多的就是这个三公主。 三公主嫁人也是她自己在禁卫军里挑的小兵,那小兵家里也不过是低等的七品军官而已。 那会儿谁劝都不好使,三公主就是咬定了那军汉。 不过话说回来,卫绍那人长相英武,也确实有点本事,借势也立了几场小功,如今升到了从三品,倒也算不错。 三公主嫁卫绍才两年,就一口气生了三胞胎小子。 这可不是让陛下更生闷气? 合着他马家血脉的宜男,是宜在这儿呢? 而三公主的那仨小子,如今都十一岁了,简直就是三个混世小魔王! 那仨小子,倒是扛摔耐打皮实得很。 而她亲外孙季殊,可真真的是清俊贵重冰雪聪明的小公子,打小学什么都快,性子乖巧得不得了,就是文弱了些,说话声大了都怕吓着他。 华贵妃爱怜地摸了摸小外孙的头毛,觉得自家女儿未免在这上头太过热心了。 过继皇子皇孙之事,眼瞅着是拒不得了。 陛下大概也是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十岁以下,五岁以上这一条款来。 这个岁数的石家子弟,自然大部分都是皇孙辈了。 一选选上十来八个地进宫来,到时候让他们身后的势力先打上十几场去! 陛下大公主的三个女儿在这个时候进宫住,未必不是真有那个意思。 但四公主让她的乖乖小外孙也进宫住,是图什么呢? “你说我要是有个外孙女,倒也不是不能来个……好图谋一番。” 四公主微微一笑。 “这个可难说啊。父皇虽然没有皇子,可我们姐妹也有五个,除了老五还没成亲,我们四个都有孩子,加起来都九个了。这人不时常见着,可不就想不起来?” 四公主朝华贵妃凑近了,附耳低声。 “儿这还不是想替你小外孙求个前程么?” 都说父皇龙体欠安,才不得不答应过继,若是真过继了,叫那离父皇血脉远的石姓子弟得了天大好处,那她儿子季殊这种嫡亲外孙,反而什么都捞不着,岂不令人着恼? 华贵妃听到这话,倒是心里一动。 正沉吟间,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声音。 华贵妃一推四公主,“快,你父皇来了!” 母女二人外加个小季殊,齐齐赶出去迎驾。 司静航在没到景仁宫之前,就已经听钱总管说起四公主带着小公子进宫了。 在原身四个出嫁的女儿里,按着世俗眼光来看,嫁的最好的,就是这个四公主。 她嫁的季家,是真正的清贵世家,认真论起来,比皇室石家的底蕴还要深厚。 四公主的公公,在十来年前还是丞相。 四驸马是季家的次子,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如今是翰林侍讲学士。 而季相在八年前过世,如今季家当家的季相长子,不过是工部侍郎。 四公主只生了独子季殊,这小家伙长相漂亮,乖乖巧巧,被四公主教得很会看眼色,小嘴又甜,是原主最喜欢的小外孙。 不过原主心态失衡,对于最喜欢的小外孙,也无非就是多赏点吃的用的,小外孙资质如何,喜好如何,他就全然不知了……他身为陛下,大业朝内忧外患,自然是日理万机,少有闲暇,不大了解小外孙也属应当。 “快起来,自家人不必多礼!” “殊哥儿又长高了些……” 在华贵妃四公主和小季殊面前,司静航仍是原先那个慈祥的尊贵长者。 华贵妃虽然劝说女儿不要太过热心掺与,但实际上还是为了四公主在张罗的。 不然她一把年纪,身娇肉贵的,何至于要亲自到小厨房去盯着厨娘们做圣上最喜欢的菜肴? 桌上美酒佳肴,祖孙四人共坐品菜叙话,正是一派天伦之乐。 四公主不愧是原主最喜欢的女儿,坐下来没到一刻钟,她已经将京城里发生过的奇闻趣事,八卦笑话,加上她自己的加工,绘声绘色地说了个遍。 当然了,在讲故事的空当,也会不动声色地插几句夸赞父皇圣明天子的话,马屁拍得浑然天成,不着痕迹。 饶是司静航这种老江湖,也不由得在心里给便宜四女儿点个赞。 这姑娘嫁给翰林书生当主妇是亏了呀! 不去当妇女干部可惜了的。 “父皇,听说云贤云慧云静她们三个外甥女都在宫里住着,儿臣也好久没见她们了,一会儿定要带着这小子过去瞧瞧去!” 四公主提起云家三姐妹,其实就是想引出把儿子也留在宫里的话头。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既然大皇姐家的三个闺女都能住进先皇后曾住过的园子了,那她儿子跟着亲姥娘住在景仁宫,也是理所应的吧? 然而司静航的反应却不是她预料得着的。 司静航只是平淡地点点头,就看向了华贵妃。 “她们小姐仨个进宫住,倒是有劳爱妃操持了。” 华贵妃忙道,“这是臣妾该做的,她们三个小姑娘乖巧可爱,臣妾也是心爱得很呢!” 得亏她得了消息以后就没敢怠慢,派的是身边得力人去盯着的。 不然叫皇上瞧出哪里差池了,担责任的还不是她么? 司静航又微笑道,“一事不烦二主,大公主那边还得劳爱妃再操持一回。” “皇上直管吩咐就是。” 要不说她就是个劳碌命呢?先皇后过世得早,那讨债的大公主啊,可不就得她来管么? “大公主嫁到云家才不过十几年,身边的亲信却已经不剩几个了……这件事,我已经叫人在查了。” 听到这儿华贵妃心中就是一格登。 大公主被云家坑,这在后宫几乎是人人皆知的秘密。 可坑归坑,这云家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剪除公主的亲信? 这要是季家敢这么欺负四公主,她还不把季家……好吧,她一个贵妃虽然动不了清贵世家吧,但把季家主母叫来,磋磨敲打一番也就是顺手的事。 而如今云家不但敢做了,还做得这么明显,让原本不大关心大公主的陛下都要动怒,把三个外孙女接入宫中,又派人去追查? “那,陛下的意思是?” “大公主如今身边的人着实不堪,连公主内院的规矩都守不好,要她们何用?爱妃向来能干,知人善用,还要请爱妃为大公主指几个眼明心亮,又有些身手的厉害人过去帮衬一二,若是发现什么不端之事,也好尽早报到宫里。” 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来办。 华贵妃这些年打理宫务,倒比皇后在的时候还要清爽和谐,可见其能力和手腕了。 由华贵妃指过去的女官和宫女,有华贵妃和宫中做靠山,也就不会重复之前那几位姑姑和宫女的覆辙。 7、绝嗣老头(7) 老皇帝抛出了选秀式过继宗室子弟的牌。 众位大臣接这张明牌,也是痛并快乐着。 虽然老皇帝定下了年岁的限制,但陛下又没说过要在近支里选过继的子弟啊? 石氏江山传到第五代,繁衍出了多少远近旁嫡支的子孙。 认真划拉一遍,五岁以上,十岁以下的石家男娃,刨去独子和体弱残疾的,少说也有百来个了。 而且这些男娃的父母亲人,都是一百个乐意把儿子送去过继参选的! 这年头,好些个远支宗室,虽是过得比普通百姓强上一些,但也是左支右绌,生活窘迫。 能有机会一步登天,傻子才不乐意呢! 更不用说那些原本就有点实力的宗室,再加背后各种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一时间,京城里送礼走动的,都比以往多出了几十倍。 就连被封到边境之地的几位藩王,什么南海郡、东齐郡、西塞郡,只是才听说了这个消息,就已经派人将自家符合条件的男孩子们都往京城送……当然了,路途遥远,估计等到了京城,也到了一个月后了。 如此复杂的局面,让原本慷慨上书求过继的臣子们也有些个傻眼。 闹闹哄哄近十日,最后的名单还是没搞出来。 司静航倒是不急,原主的身体虽破,但他懂养生会给自己调理。 自他穿越来以后,饮食和起居都在不动声色地改变。 什么大补之物和香料,一概不用。 那些堆成小山的奏章,要是原主,哪怕是认真想要干活,也得从早看到晚,腰酸背痛,头晕眼花……到最后的那几份,就连让钱总管在一边念,都听不进脑子里去了。 对于司静航来说,这些都不过是小菜而已。 无关紧要的他一目十行扫过一遍,就先搁置到一边,等到了最后时限的再批复不迟。反正这种废话文学,给他们回复了,很快就又来了……倒不如降低频率。 至于那些紧要的,比如救灾拨款、兵器督造、一地税赋、工程预算之类,对于司静航来说也不困难……反倒是看出了不少漏洞。 那些过于离谱的,就打回去申斥一番,降职丢官。 只是数字算错的,倒是责令他们重新再奏。 至于那种表面上看不出错,实际上却有可能是巨贪的,司静航将疑点另外记下,准备寻机会再清算…… 总之,最近大业朝中的臣子们,日子都过得有些鸡飞狗跳。 而一队从宫里派出来的女官和宫女,已经进了云府的大门。 而公主的寝居门外,罗氏一身单薄青衣地跪在阶前,低眉垂眼,柔弱可怜。 “罗姨娘,公主说了,你是驸马心爱的人儿,又是和哥的亲娘,你能有什么错呢?很不必在这儿跪着。” 一名宫女走过来,阴阳怪气地赶人。 罗氏头不敢抬,越发楚楚可怜。 “妾身不该私下里见和哥儿,惹恼了公主,来此请罪。公主不消气,妾身不敢起来。” 有些人啊,面上看起来可怜,可实际上呢?惯会扮猪吃老虎! 她们这些公主身边的伺候人,可是有好几个都折在了这班人的手里! 不过么,估计这些人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宫女也不多话,冷笑一声,扭头便回。 屋内,六岁大的和哥儿靠窗坐着,手里胡乱地摆弄着一件金镶球。 那金镶球是内造之物,内中机关精巧可爱,当初和哥儿见三姐云静手里在玩着,就哭着闹着给要了过来,很是稀罕了几日,不过现在他的心思却是半点也没在上头。 窗外不远的地方,他亲娘就跪在那儿! 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丢脸的不光是他亲娘,还有他这个亲儿子! 真是气死他了! 什么时候,这个讨人厌的公主会消失? 要不是她横插一扛子,这府里本该当父亲正妻的是他亲娘啊! 还有那个宫里的老头儿。 以前讨人厌的公主带他进宫,那老头儿倒还赏他些东西。 如今那三个丫头片子都进宫去享福了,他这个云家男丁反而连宫门都不得入了? 臭老头,都一把年纪了,怎么不像那个园子里养花的老云头,多喝几两酒跌了跤就成了个倒竖? 和哥儿的眼神又横向碧纱橱内,两道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时高时低的,也听不大清楚。 哼! 凭什么? 这府里头的人都没有犯错,可是公主一不高兴,就得父亲去哄? 叫她真的得了起不来床的病才好呢! 碧纱橱内,云驸马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使了好几个花招,才算是逗得大公主心情好转,脸色稍晴。 云驸马收回目光,口角含笑,一手搂着大公主,如民间夫妇拉家常般地提起长女婚事。 “前日在保国侯府吃酒时,遇上了洵郡王。” “洵郡王特意拉我又去外头的万宝楼坐坐……放心,就是在那儿说了会儿话,听了几首曲子,别的啥也没干!” “我还能不知道殿下么?醋坛子哦!” “洵郡王同你说了什么?” “洵郡王想为他家的长子求娶咱家的贤儿。” 云贤这名,是云府老夫人史氏给起的。 当时还说的一套一套的来着,说什么公主之女,金贵太过怕是要妨了将来的姻缘。 还是该取个宜室宜家的名儿,这才用了贤良淑德的贤字。 后头大公主带着长女进宫赴宴,还被心直口快的三公主给笑话了。 说她堂堂皇后所出的公主,好不容易得个千金,不说起个好听尊贵的名也就算了,还非得叫个贤字?简直是坑闺女! 大公主被气了个倒仰,后头生了老二,就死活不让叫良,也不让叫惠了,还是云驸马在老母亲和公主之间搞了个折中,取了个慧字。 皇宫中这五位公主,不像前朝的公主一般,能跟着皇子兄弟们进上书房念书。 因此虽然也知书识字,会一点琴棋书画,但总体上就没法跟别的公主比。 大公主自己觉得只要得了如意的郎君就万事皆足了。 而她的女儿们,身为闺阁女子,又不要建功立业,考取功名,也不用精打细算,生财有道,只要不当睁眼瞎,性情略随和些就足够了。 倒是老夫人史氏,时不常地给三房的孙女们灌输些女德礼教的规矩。 而大公主这三个女儿,在没有这次进宫长住之前,京中各府对她们几乎都没多少印象。 如今却是各方都在疯狂打听,从老大到老三,俨然已经成为了抢手的香饽饽。 大公主同驸马置气,这段时日没出门交际,反倒是云府里其他人,走东家蹿西家,忙活得不亦乐乎,恨不得把侄女连夜发卖了好捞些肥肥的好处。 大公主听到云驸马这话,眉头微微皱起。 “洵郡王的长子不是才十三岁吗?” 这都差着岁数呢! 而且要说是为了过继联姻吧……那父皇定下的规矩是十岁以下。 十三岁也都超了呀? “女大三,抱金砖嘛!” 大公主撇撇嘴,“咱家的大姑娘,将来怎么也是个郡主,哪里用得着大三岁才能抱金砖?等她出嫁,不说我这儿了,就是父皇那儿,也少不了她的!” 想当初,她就认准了云驸马,非君不嫁,父皇还不大同意来着。 后来她闹了几场,父皇才算勉强答应了。 只是她母后留下的大部分私产,就都封存起来,没给她陪嫁走。 当时父皇可是说了,那云府破落户,就她现下这些嫁妆也足够养活云府所有人一百年的了,给她多了也守不住,只能等她的儿女成亲的时候,拿出来添上吧。 云驸马目光一闪,又笑道,“可咱家贤儿这般的身份,满京城里要寻个能配得上的,怕也难啊!前儿我舅舅一家人来府里做客,舅娘还拉着母亲直夸贤儿,说想要亲上加亲呢!” 大公主的眉头又是一皱。 “那可万万不成!” 云家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是破落侯府了,云家的姻亲史家越发的落魄,全都得靠着云家才能撑得起架子! 就这还敢肖想贤儿? 做梦呢! “上回我进宫时,父皇曾说了句,贤儿慧儿静儿她们都不愁嫁,亲事都由他来定呢。” 云驸马脸皮微抖,“竟有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这女人一天到晚都在想啥? 回来就知道揪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叨叨个没完,正经有用的却能给落下! 大公主眼波一横,“还不是都怨你?” “我在宫里受了委屈回来,你却不在正院,反而去陪那姓罗的小妖精!” 那她能不郁闷使性子嘛! “怨我,怨我!你放心,我也不过是看在和哥儿的面上。这不是知道她惹了你不快,就罚她在外头跪半个时辰么?” 听到这话,大公主的心气又顺了。 “罢了,那人来人往的,让她回去吧!” 云驸马笑道,“等够了半个时辰的吧。” 非常时期,他可得把公主哄好。 要知道上次突然有内侍到家里来查两位女官和素心之事,可把他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虽然来势汹汹,却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8、绝嗣老头(8) 当务之急,他得想办法让大女儿和洵郡王长子的婚事定下来。 毕竟,洵郡王的长子虽然已经过了十岁,但还有三子和四子。 洵郡王谋划多年,念的就是那个位置,这些年来经营颇深,虽然洵郡王和长子次子都不成了,但洵郡王迅速转变了念头,把希望放在老三和老四身上。 洵郡王家的老三刚好十岁,打小就聪慧,小小年纪就已经熟读两本启蒙书了。 还别说启蒙书小儿科,现如今的宗室子弟,吃喝玩乐那是无师自通,正经习文习武的还真没几个。 而洵郡王家的老四,九岁就会骑马射箭,看样子是个学武的苗子。 有这样两个苗子在,背后还有洵郡王,依他看,洵郡王成功之数很大。 再加上,老皇帝还起了那个念头,那现下老皇帝的外孙女总共也才四个。 而二公主向来在宫里就不受老皇帝的喜欢,她为人木讷古怪,夫家也清高迂腐,拘得那一儿一女也跟小木头似的。因此她家闺女,也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了。 也就是说,谁家能娶到他云家的女儿,那就几乎成了一半啊! 要不洵郡王怎么会特意讨好他,还许诺了那么多的好处呢? 如果洵郡王儿子成了太子,依着老皇帝这没几年寿数的光景,到时候洵郡王家儿子继位,那洵郡王就成了太上皇,洵郡王长子再不济也是个亲王,那他可不就是亲王的老丈人? 况且洵郡王可还塞给他一张地契,那地契是京城西郊外的一处温泉庄子。 温泉庄子多值钱就不必提了。 大公主的陪嫁里倒是也有温泉庄子,可那产出,都是宫里出来的人管着。 他这个驸马也就能跟着大公主过去住几日而已,很不尽兴。 现在那温泉庄子不光是属于他的了,里头还有……两个风情万种的年轻娇娘。 要不是怕大公主知道了要闹,他恨不得先在那温柔乡里滚上它个把月的。 洵郡王甚至表态,只要此事能成,将来他的其他女儿,哪怕不是公主生的呢,想进皇宫,也一点不难…… 这可不是正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了么? 大公主这样的妻子,又蠢又笨,还要小意温柔地哄着,这些年他是真受够了。 如果风水转到了他这边,他还用再受这窝囊气吗? 到时候,他想宠表妹就宠表妹,想纳美妾就纳美妾,看那个蠢婆娘能怎么着? “殿下,我是这般想的……” 云驸马鼓唇摇舌,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洵郡王的三个儿子如何了得,赢面如何的大,如果有自家女儿的帮衬,越发的锦上添花,将来真成了,又能保全家一代富贵如意云云。 大公主听得晕头转向,竟然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而且父皇的打算也正是如此呀? 不由点点头,“驸马说得有理,待我过两日入宫……” 云驸马心花怒放。 他别的不敢说,牵着大公主鼻子走这事,他是熟练工了。 看看,这不就上道了不是? 他正要趁热打铁,突然听到外头一阵喧哗。 “宫里又来人了!” 听到外头的侍女传话,云驸马一个激灵,就从榻上跳了起来。 “怎,怎么又来人了?” 上回查了半天,不是没查出什么来吗? 大公主倒也是不紧不慢,兀自说笑。 “看把你吓的!” 她虽然心疼驸马,但上回宫里把一干人带走盘查,倒是敲山震了虎。 府里别的人也不总来烦她了,驸马温柔了许多,不等她说就责骂了罗氏。 这便是父皇为她撑腰了吧? 她才扶着侍女的手下了榻,出了寝居,正好看到宫里来人。 绕是大公主向来傻白甜无所畏惧,这会儿也被吓了一跳。 这阵仗吓人啊! 十来名宫女将两位四五十许的女官围在中间,而为这些人开道的,却是一队面色冷峻的带刀内卫。 如果大公主不是知道自己是陛下的亲女儿,保准会以为这是来抄家拿人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 “见过大公主,云驸马。” 两名女官迈步上前,向着公主和驸马行礼。 然而大公主眼角一瞥,就看到了这二人的穿戴,制式分明是宫中从三品的女官。 也就是说,这二人的品级,比云驸马还高。 假如她们见了云驸马不行礼的话,虽然会引得公主不悦,但在礼数上,倒也没有什么不对。 “贵妃娘娘命臣等前来照料公主殿下。” 这两名女官,个头都是中等,不胖不瘦,半青不灰的长发梳成了反绾髻盘在脑后,一丝不苟。 面上都带着笑容,像是同个模子里刻出来般的……明明是在笑,却让人忍不住有点心里发怵。 云驸马的脸色越发的白了。 他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啊,原来是这样,那就……” 大公主先松了口气。 她身边的姑姑和大宫女就走了四个,也确实缺人手,好些事情感觉没有人在的时候顺了。 上回父皇申斥了她几句,让她心里很是不快。 没想到这才几日,就给她补上了新人。 贵妃为何会做这样的事,那肯定是父皇下了旨呗! 可见父皇的心里,还是最疼她这个大女儿的! 云驸马偷偷上前一步,拉了拉大公主的披帛,有些底气不足地低声提醒。 “殿下这边倒也用不着这么多的人手……” 没错是少了两位姑姑,两位大宫女。 可这来的有多少? 一个个还都是油盐不进,照规矩办事的木人脸……而且还是贵妃送来的人手! “原本在殿下身边的人,都不堪大用,没规没矩,贵妃娘娘懿旨,叫内卫将这些人带回宫里去重新教过,因此把空缺都事先补足……” 这话一出,满院的人都惊了。 尤其是当初陪着大公主下嫁的两名大宫女。 自从两位顶头上司姑姑相继辞去,而另外两位同伴一个横死,一个嫁到皇庄之后,她们的日子过得就很是写意了。 大公主是个见不得铜臭的娇贵人,只要衣食用度不短,每年的盈利出息,恨不得连问都不问。 有时驸马要从她们这儿拿银子或器物,大公主都放了话,她们自然也不会做这个恶人。 毕竟前头那两位的下场还摆在那儿呢。 甚至她们还能在过手的时候,也捞上些油水。 前阵子她们被叫去问话,已经是受惊不小。 之前她们贪去的东西,也都识趣地悄悄给补上了。 原只当这场风波已经过去,没想到,这是一下子就来个全换! “殿下!” “殿下!奴舍不得殿下啊!” 两名大宫女反应过来,回身扑倒在大公主面前,而其他品级稍低些的宫女也跟着跪倒求情。 院内顿时哭声一片。 “收声!莫要惊忧了公主殿下!” “你们不会忘了入宫时教的规矩吧?” “怎么,这世上,就没有你们在乎的人了是吧?” “你们若是问心无愧,自然还有回到殿下身边伺候的一日!” “若是这些年,曾经欺上瞒下,干过不法之事……哼!” 两个女官不愧是从三品的女官,不过几句话,立马就让众宫女感受到了教导姑姑的威压。 一个个也不敢出声,只得乖乖起身,在两位姑姑身边,排成了两列。 只是有的人面色如土,有的人如释重负。 云驸马嘴唇微颤,腿也直发软。 不知是否疑心生暗鬼,刚刚那两位姑姑,训话里的意思,倒像是冲着他来的! 不对头,大大地不对头啊! 而在他如芒在背,如坐针毡的时候,那些带有品级的宫女们,全都被内卫们带走了。 公主院内的旧人,也就只剩下了几个没什么品级的粗使杂役! 两名女官不愧是被贵妃点名派来的,虽然初来乍到,已经完全掌控住了院内的大局。 不过盏茶的工夫,已经将各人的职司都分配完毕。 宫女们各就各位,清点的清点,接收的接收。 云驸马全程看得目瞪口呆。 只能拉着大公主偷偷抱怨。 “这院子就这么大,突然多了好些人,又怎能住得开?” 大公主心里倒是有点舍不得伺候她的两位大宫女,不过她向来心宽,想着不过是进宫再教规矩,以后有机会了再要过来就是。 看院中诸人做事,只觉得眼晕,索性回寝居里去歇息。 现在一听驸马这话,便点头道,“确实有些挤了。” 云驸马赶紧敲边鼓。 “那要不,让这些人……” 他话未说完,就听到门口响起姑姑那令人犯怵的声音。 “殿下,臣有事禀告。” “这间院子实在太过窄小,公主膝下又有……四位孩儿,不如请殿下搬回公主府去住吧?” 本朝公主下降,哪怕是不受宠的公主,都会有自己的公主府的,更何况大公主是皇后所出,还是当今长女? 可惜大公主被云驸马迷得昏了头,居然愿意跟着驸马挤到了早已破落的云府来住。 云府是开国年间的侯爵,几代当家一代不如一代。 轮到这一代,爵位都要被收回去了。 原本云府就不算大,五十年前为了补亏空,把自家一个八十亩的大花园子卖给了邻居,后头更是年久失修,破落不堪。 是大公主住进来后,自掏银子将整个云府修缮了一遍。这才有如今这般能看得过去的模样。 虽然大公主是金主,地位也最尊,可在这府里毕竟只是三房的媳妇,能分给三房住的院子实在有限,当初就是因为地方不够,大公主身边的侍从和宫女们,才分出了一大半留在了公主府。 9、绝嗣老头(9) 实际上回公主府住,大公主是很乐意的。 要不是为了驸马,谁乐意跟一大堆人挤在一个府里呢? 要知道整个云府还不如公主府大呢,却是挤了史老夫人和三房兄弟妯娌和儿孙们。 大公主听到这儿,就忍不住拿眼去看驸马。 云驸马当然不乐意搬到公主府了。 那里头上上下下都是独属于公主的人,他在那边,一举一动都被盯着,想偷个欢,摸个香,可不是难上加难? 再说了,他去了,表妹怎么办? 表妹要是去了公主府,那真的跟公主府的下人也差不多了,还不是任人欺负? “咳,这边虽挤些,却是住习惯了……” 云驸马这话还未说完,就听到院子里突然传来吱哇乱喊。 如今三个女儿都在宫里小住,能这么喊的,自然只有他儿子和哥儿了。 只见另一位姑姑抱着胡乱扭动的和哥儿进来了。 大公主这才想起,讶然问道,“和哥儿,你方才上哪儿去了?怎么好端端地哭成这般?” 她跟驸马说话的时候,和哥儿还在外间窗边玩耍来着,刚刚那么多人进来出去的,一时倒把他给忘了。 正仰头嚎哭的和哥儿突然就收了声,压根没有泪的眼睛四处乱转。 姑姑微笑答道,“和哥儿刚刚溜出了院子,拿了盘子点心要给一位被罚跪的下人,又拿了支钗塞给那人,被内卫们瞧见,就把和哥儿送了回来,还有那下人也被拘起来了,正要请殿下定夺呢?” 云驸马脸色登时大变。 什么下人,能让和哥儿这么维护的,可不是表妹么? “不可能,定是内卫们看错了,和哥儿知道什么钗?许是那人自己的。” 姑姑从袖中拿出一支凤钗,微笑不改。 “这凤钗是内造,上头还有宫中印记,寻常人哪里能得呢?” 大公主是陛下长女,出嫁时自然是十里红妆,因为要给大公主造嫁妆首饰,全京城的珠宝细料都被买空,价格平白涨了两倍,那时内造的首饰,不但有日期,还有工匠的留名呢! 大公主接过凤钗,她打小就在宫里长大,金玉首饰什么的,抬眼闭眼都是,自然一眼就能瞧得出这是不是她的陪嫁凤钗。 饶是她对这些身外之物不大计较,这会也不由得脸色微变。 这可是凤钗。 而且还是今日放在她的妆奁盒内的! 一支凤钗虽然价值几百两,她倒也不那么在乎,可和哥儿偷偷拿了送去给他生母,这就格外让人气恼了。 合着她放在膝下娇生惯养,连女儿都要排到后头,横竖养不亲了? 上回和哥儿口没遮拦,驸马说是小孩子不懂事,只要教他懂规矩礼法就再也不会了,这次居然又做了这种事! 云驸马也脸色大变,一把抢过和哥儿,怒目喝斥。 “这凤钗是谁拿的?怎么就到了你手里?怎么这么不懂事?捡到东西不去给母亲,倒拿到院子外去!” 和哥儿两眼瞪得溜圆,只觉得亲爹变化太快,一时害怕,又嗷的大哭起来。 大公主再傻也知道驸马这是怕自己责怪和哥儿,因此先下手为强呢。 然而这口气憋在心里,着实是难受。 就见两位姑姑互相看了眼,仍是微笑着上来劝解。 “公主,这里地窄人多,小公子身边又总是有引他犯错的下人,倒不如搬去公主府,小公子身边清静了,也方便教养。” 大公主眼睛一亮。 对啊! 他们都搬去了公主府,那罗氏自然就教她在这边,和哥儿再也见不着罗氏,没了她做乱,自然就养得亲了呀! “那就搬!” 公主殿下要搬家,自然不会像平民百姓一样,什么都需要自己操心。 只要坐上轿子,舒舒服服地歇会儿,顶多再掀开轿帘看看街上的风景,然后下轿子,进公主府自己的寝居就好了呀! 至于库房用品,妆奁首饰,衣料布匹什么的,自然有足够的人手来收拾。 大公主她倒是回了公主府,有奶娘和宫女替她看着名义上的儿子,有云驸马陪在身边温柔小意,什么都不必多想,可云府里别房的人,一下子可就难过了。 先不说以往大公主住在这儿的时候,会有几个皇庄按月将肉蛋奶粮蔬菜果子等吃的用的都送过来,大公主那一院的人也吃用不了多少,自然是大半送到公中的,如今公主一走,这一项就得自己掏钱去买。 光是新来的那几个宫女,拿着账本子往各房一去,要拿回先前向公主院借来摆的各色物件,就够让众人心痛欲裂了。 什么玉石屏风,珊瑚摆件,名家字画、沉香山子之类,都是在外头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当初妯娌侄女们看着眼馋,也知道公主不可能凭白无故就送出这么贵重的物件,只好试探着找个名目借来摆两日,想着时日一长,公主那边就忘了,这可不就白白赚了? 却没想到宫女们从上到下,居然全都换了一拨新的。 而且那两个管事的姑姑,身上品级高不说,脸板得跟马脸似的,还动不动就自称是奉贵妃之命,来照看大公主院里大小事务的,若是做不好,她们也没脸呆在公主院里了,只能进宫去回娘娘,让娘娘革了她们的差事! 这谁能跟她们顶牛啊? 大伙儿都跟死了爹一样,把那些原本以为吃进肚的肥肉再给吐出来! 有那轻浮人,拿到手就当了的,还有送到自己娘家的,这会儿不得不花双倍价钱再弄回来,实实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时间,云府上下怨声连连。 也不是没人去公主府上寻云驸马的,然而云驸马自己的首尾还擦不干净呢! 原先公主身边的宫人们,他都笼络得差不多了,甚至还有几个已经暗中倒向了他。 至于那些忠心铁面的,也被他用计除去。 然而现在冷不丁地换了一批人过来,原先那些人不知道会不会供出什么来,现在这些人倒是对他恭敬有礼,却能让他清清楚楚地明白,公主府就是公主府。 他,就是个顶着驸马名儿的吃软饭的! 想随意花销支取银子? 想要从公主的用度里抠出一点来补贴别人? 现在都成了做梦了! 10、绝嗣老头(10) “呔!兀那妖怪,哪里走!” “好个杂毛!看招!” “哇呀呀!妖魔鬼怪,都吃我一剑!” 三道灵活的身影,手拿兵器,战得热闹,嘴里还要配合着念上许多戏文里看来的热闹词儿。 忽而以一敌三,忽而绝地反击,一会儿又来个临场反水,没过多久又成了各自为战,逮着谁算谁的大乱斗。 总而言之,虽然院子很大,地砖很结实,却还是闹得一团混乱,就连家养的一只黑白花猫,这会儿都不敢冒然凑上去,而是站在墙头,探头缩脑地看热闹。 “小公子!小公子!小公子!” 院门外咚咚地跑来一个人,着急火燎地呼喊着,“快停下!” “方才小的听公主娘娘说了,要来收拾你们哩!” 打得正欢的三个影子瞬间停下。 原来这是三个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男孩,都是虎头虎脑,浓眉大眼,可不正是三公主的三个儿子? 这仨男孩是三胞胎,同一天出生,个头长相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的亲爹又是个禁卫军出身的,因军功升了从三品右神策军将军,统领着禁军十卫之一,虽然军务繁忙,每旬只有两天在家,却是勤练不辍。 卫家这仨孩子也就随了亲爹,还不会走路的时候,玩具就是小马小弓小刀小木仓。 等到他们仨会走路了,那简直就成了三个小魔头。 公主府里的花花草草,猫狗鸟鱼,都被他们嚯嚯了个遍。 不过淘归淘,正经的武人功底都是有的。 毕竟,不管是他们亲爹卫绍,还是他们的亲娘三公主,都更喜欢习武,而自家孩子还真有练武的根骨,倒也下了大力气培养起来。 这不,三兄弟住在一个院子里,一天不打上三五场,那都觉得少了点啥。 三兄弟相互看了看,几乎同时出声。 “定然是因为你烤了阿娘养的鱼!” “那你还摘光了阿娘院子里的金桔!” “都怪你溜进厨房偷烤鸡,不小心烧了灶台!” 正大步流星走进仨小子的院子的三公主,听到了这些话,脸皮都不由得直抽。 真的不能怪她没有慈母之爱,主要是这仨小子实在是太淘太皮了! 所以说,她把这仨祸害丢进宫里去,也是情有可缘的吧? “阿阿娘?” 三兄弟看到走路生风的三公主,顿时一溜靠墙,身板不自主地站得笔直,只是那三双眼睛就开始滴溜溜地打转。 主要是想瞧瞧三公主背在身后的手,有没有握着竹条。 阿娘使得一手好鞭法,换成竹条更是出神入化,总能精准地打中他们的屁股,皮不破但是贼疼! “瞧你们三个,一个个都跟从土里刨出来的,好好一身衣裳早上才换的就成了这般鬼模样!” “都给老娘我去洗沐更衣,谁慢了一步就……” 她话还没说完,仨小子已经一阵旋风般地跑进沐浴房了! 三公主把右手转过来,赫然正握着一支竹条。 她把竹条放在左手心上轻磕,嘴里喃喃念着。 “上书房开得好啊!” 此时此刻,闲置了三十来年的上书房已经有了人气。 宽阔整洁的教室内窗明几净,三面墙上刷得粉白,挂着十来张意境悠远淡雅的字画。 四张课桌分成了两排,显得室内有些空荡。 每张课桌后都坐了学生。 这些学生的身份不用说都是国内最尊贵的,不是皇帝之女,就是皇帝之女生的儿女。 讲了小半个时辰的汪翰林,听到外间铃声响起,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便微微带笑地讲下了结束语。 “今日的课便讲到此,各位回去莫忘了做课业。” 坐在左首第二排的五公主率先起身,作揖行礼,“恭送汪老师。” 其余小辈也纷纷跟在后头起身行礼。 汪翰林走出教室,跟在小太监身后出了上书房,坐上专属小轿内,确保没人看到了,这才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宫墙重重,等轿子来到宫门时,江翰林几乎打了个小盹。 等彻底离开了宫中,江翰林来到与友人常小聚的那家小酒馆,两位同在翰林院的同僚,早就等在了包厢之内。 “小二,把温着的酒送上来,再加个羊肉锅子!” 他们这三个,都是穷书生考中了进士的,入了翰林院之后,做的也都不过是清闲的事儿,俸禄有限,而京城居大不易,那点银子要养活一家老小着实不易,因此几个人就算小聚,也都是尽量节省,恨不得点四碟子冷素菜,就着一壶浊酒能唠个大半天。 这次着实是破了天荒了。 店小二捧着个铜炉羊肉锅子笑呵呵地摆在了桌上。 “几位老爷,今儿可是遇上了什么大喜事了?” 他们这店子在京城虽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店,可也是有不少味美价贵的好菜的。 然而这几位老客虽然常来,可花销上着实小气。 有时候,四个人都忘了带酒钱,还要写幅字画幅画来抵了。 到如今,他们掌柜的手里已是收着十来八幅他们的字画了! 当然了,这几位虽穷些,倒底都是朝廷命官,文曲星下凡的,就是这星小了那么一点呗! “那是自然!” “看到这位汪翰林了没有?以后啊,他就是皇子皇孙的老师了!” 听到两位同僚的赞捧,汪翰林不自主地咳了声,老脸微红。 “哪里哪里,不过是去试讲了一节史学课而已。” 店小二两只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啊呀!这可真是!” 略反应过来,就是连连作揖,“小的以往实在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了!” 虽然这几位穷一些,抠一些,酸一些吧,但究竟是翰林院里的老爷们,断不可能为了在他一个店小二面前吹嘘的。 所以他一个大字只识一石的小伙计,居然还亲自给皇子龙孙的老师们打过酒,铺过纸,磨过墨啊? “哎呀,这个大消息,我可得告诉掌柜的一声去!” 汪翰林拦了两声没拦下,只能回头苦笑。 “这事还没有完全笃定呢,二位倒是先替小弟放了大话了。” “诶……怎么不笃定?听说上回国子监派了姓牛的去,结果才讲了几句话没到,就被陛下给退回来了!” “正是,听说陛下已经定好了课时和课程,翰林院和国子监推举过去的,都要陛下亲自考查过,才让给皇子皇孙正式授课呢!” “如今你已经给公主和小公子小郡主讲过课了,陛下也没赶人,可不就算是过关了?” “嘿嘿,还是陛下圣明烛照,知道汪兄你学识过人,精于史学,咱们那位翰林院掌院,推举过去的先后三位,可都没过了陛下那一关啊!” “陛下只看过了你编的前朝二十年史,就向翰林院点名要人,哈哈哈,可让咱们那位陆掌院颜面扫地了啊!” 11、绝嗣老头(11) 开史学课的老师此时虽然在外头的小酒馆里温酒叙话,他的学生们此时却都还没有放学。 这会儿四个学生正站在宽敞的演练场里,跟着从宫中女官中挑来的师傅学打拳。 年纪最长的五公主也就比她的外甥女云贤大上几个月而已。 两个十六岁的姑娘猛地换上从没穿过的武服,再跟着女师傅踢腿挥胳膊的,先开始还略有些不适应,不过只学了一柱香工夫,五公主就彻底地放开了,一招一式都学得很认真。 有这位小姨带头,云贤也少了许多扭捏。 至于云慧,本就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她习武的态度最积极,只是大概没多少天份,动作虽然做了,却总是看着有些怪怪的,有时还会同手同脚,好不滑稽。 被亲娘硬塞进上书房的季殊,是真没想到,同学竟然是小姨五公主和两位表姐。 然而已经被塞了进来,想反悔也是没法子了,季殊只得硬着头皮上课。 好在先前上的历史课,汪翰林汪老师讲得竟然十分生动有趣,有些史上的故事,其实他在书上也看到过,可当时压根就没啥印象,现在被老师一讲,倒是记忆深刻,明白了前因后果了。 果然,他娘说的没错,上书房的老师,就是比他们家族学里的老师强太多! 可他一点也没想到,除了历史课,还要来上武学课啊! 这演武场上无遮无拦,武师傅教的那些招式又极累,他才晒了一会儿,就感觉又热又累,要不是还要强撑着他小男子汉的面子,他恨不得一头倒在地上,再也不想爬起来。 “好,今日的活动课便上到此时,各位可以歇歇啦。” 施女官是军户出身,她打小就跟着父亲学了些武艺。 不过在她十三岁那年,父母相继去世,兄长嫂嫂又待她刻薄,想把她嫁给大三十岁的老头子做填房换二十两银子的彩礼,正巧宫中内太监来她们家乡选宫女,她心一横,索性就报了名,没想到还真的给选上了。 进得宫中,她先头只是做打扫浣衣这样的杂活的小宫女,是因缘际会,让她凭借着身手救下了一位掌事姑姑,当时刚好狂风吹过,一片屋瓦被吹得砸下来,若不是她及时推开那位掌事姑姑,只怕对方就得当场头破血流。 那位姑姑也就趁势提拔了她,让她不但有机会读书认字,还凭借着力气大,能保护贵人这一优点,先后做了太后和皇后宫里的女卫,品级也升到了从六品。 可惜的就是虽然她有了晋升的门路和机会,但刚到太后宫里一年,太后就故过去了。 好不容易转去了皇后宫中,很是办了几件得脸的事,品级升到从六品后,没两年,皇后也薨了。 如今被挑中来给公主和小公子,小娘子们教课,虽不过是暂代,那也是难得的露脸机会啊! 比如她教学的时候,面上虽淡定,其实内心还真有些慌张,生怕这些金枝玉叶们撒娇放赖,压根不听她的可如何是好? 幸好这些小祖宗们看上去身娇肉贵,上课倒是认真,也能吃点小苦头。 能顺利教下这一堂课,让她不由得在心里喊了声谢天谢地。 才抬起手悄悄地擦了擦脸颊滴下的汗,绝佳的耳力就让她听到了远处的声音。 施女官瞬间转身,身姿越发挺直,极目望过去,果然看到一行人前呼后拥着走了过来。 “啊,是父皇!” “皇祖父!” 四个大小学生看清了来人,已经在五公主的带领下跑了过去。 季殊在跑的时候还犹豫了下,但看到五皇姨和两个表姐都欢快地冲上去了,他要是不跟着似乎很不合群,只好也跟着做。 司静航今日穿了身常服,身侧跟着几个内侍和侍卫,笑眯眯地朝着便宜女儿和外孙们走来。 当女儿们的便宜老爹,这经验在他先前快穿的时候就已经有过了。 不过那会儿倒是没有这么多的外孙子和外孙女给他玩……咳,教育了。 司静航笑眯眯地,免了孩子们的行礼。 “施教头,今日他们学得可好?” 施女官恭敬地站在一边回话,“四人都学得很认真。” 五公主倒底是长居宫中,跟父皇见面的次数也要多一些,因此话也多。 “父皇,儿臣今日学了五招,可要儿臣学给父皇瞧瞧?” 司静航点了点头,又看向另外三个。 “不如你们都一起学学?” 随后他便看到了四人比划花拳绣腿的模样。 五公主和云贤的动作看上去还有模有样,毕竟年纪长了,模仿能力强一点。 只是五公主看上去阳光开朗,云贤就稍有点拘束。 而云静就像是小机器人在按指令做动作,看着还有几分可爱。 至于季小外孙,动作是做得很标准,就是完全没力道的样子,感觉比三个女孩子还要柔弱多了。 本来他让孩子们加学武这门课,也没有过高的期待,只是想加上门户外活动课,锻炼孩子们的体魄而已。 “嗯,都很不错。” “赏!” 司静航大手一挥,内侍们赶紧将抬来的食盒打开,露出了里头的物事。 “咦?这可是点心和饮子?” 大食盒分了两层,一层是攒花格子,里头除了一些常见的点心外,还有几样热腾腾没见过的小点心。 而另一层中却摆了几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子,又有三只圆胖的茶壶。 虽然还没尝上一口,可香气已经让人流口水了。 本来这四个人天生富贵,精细金贵食物不知道吃过多少了,但今日上了大半天的课,又有武艺课大量耗费了体力,可不正是又渴又饿的时候? 这些饮子和点心也就格外地诱人了。 守着食盒的年轻小内侍笑道,“回五殿下,这三个壶里的正是饮子,是陛下特意吩咐了膳房新制的,从前宫里可都没有的呢。” 便和另一个内侍一起,将壶盖打开。 一股子清凉甜香扑面而来,壶中物事洁白如雪,几点红樱桃点缀其间,煞是好看。 “啊?这个倒像是酥山?” 小内侍听了五公主这话,又笑道,“这个饮子名叫冰奶昔,倒是与酥山做法有些相似,味道比酥山更清凉爽口些,只是不能多吃,一人只能尝一杯。” 听到这话,五公主不由轻咽了下口水,又指着另一壶问,“那这个呢?” 这只壶一打开竟然分做了两边,一边是淡紫色,另一边是浅茶色。 “这个叫做芋泥奶茶,这一边是芋头打成泥,加上紫色果酱调色,另一边是羊奶同茶叶石蜜一道熬煮而成的……喝的时候,先用芋泥打底,再加上半杯奶茶便是。” 小内侍这么一解说,越发勾得四个学生都围得更近了。 冰奶昔好像很美味,可芋泥奶茶看着也新鲜有趣啊…… “还有这个薄荷柠檬水,甜里带着酸,又十分清凉爽口,若是不喜欢那两种,便可以尝尝这个……” 不等五公主接着问,小内侍已经又打开了第三个壶。 这只壶里的汤饮子清澈得很,带着一点淡绿色,看着就很是解渴。 “那我得三样都尝尝!” 五公主平常喝的饮子,都是荔枝膏、酸梅汤、雪梨枇杷、杏仁羊乳之类的。 这会儿突然见着这种好看又新鲜的,越发的食指大动。 有她冲在前头,三个小辈也跟着有样学样。 只是季殊看上去太过娇弱,司静航怕他吃坏肚子,发话那冰奶昔只给一小勺尝尝味道。 季殊把自己分到的那一小勺舔得干干净净,目光幽怨地望向二表姐云慧。 云慧对着小表弟同情一笑,转过了身接着吃。 她可太喜欢宫里了! 能上学,有好吃的,还没臭弟弟来抢! 12、绝嗣老头(12) 吃完喝完,司静航又问了孩子们几句课业的问题。 让他略觉意外的是,四人都答得不错。 最小的季殊,大概是家学渊源,回答起来头头是道,引经据典,像个小学究。 而实际上底子最弱的云慧,也能把上课学的内容复述个八九不离十,而且兴趣十足的模样。 所以说,之前原主因为没有皇子,就不开上书房,以至于也耽误了五个女儿的学业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蠢到家了! 而且也因为五位公主的学业都不怎么样,间接地也影响到了第三代的外孙们。 如果司静航没有穿越过来,原主一定会觉得,反正外孙们也不姓石,学业好坏,是愚是精,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可这老糊涂也不想想,哪怕现实一点呢,他又没皇子,与他血缘最亲的第三代们,可不就是外孙们了? 如今司静航穿越的这个时机,最大的外孙女云贤才十五六岁,还没出嫁,要学点本事也还来得及,倒不算太晚。 司静航夸赞了四人几句,又各赏了一套笔墨,这才起身回去。 龙辇刚行到寝殿前百步,钱总管急匆匆前来报信。 “陛下,三公主带着三位小公子进宫求见,此时就在大殿门外。” 说罢钱总管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去。 谁不知道三公主那位主就是个心直口快不看脸色的二愣子? 而三公主生的三位小公子更是顽皮淘气赛过活猴儿? 一只活猴儿倒还能控制得住局面,三只活猴儿齐齐大闹起来,那可真是…… 想想在三位小公子四岁的时候,三公主把他们带进宫来拜见皇祖父。 结果就在偏殿等着陛下……一杯茶的工夫,好家伙,差点没把偏殿给点了。 卫老大把桌案上的点心全都给扫到了自己袖袋里,卫老二上来抢,两人直接打了起来,宫人们才去拦的当儿,卫老三已经将墙角的熏炉打开,不知道怎么地熏炉就倒了,未燃尽的香又点着了窗纱…… 而宫人们忙活着灭火的时候,这才发现,那殿外的大铁缸里满满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丢进去了一块墨,两条虫,还有一袋瓜子皮! 可想而知这么灭了火之后,那殿里简直是个什么狼狈样了…… 饶是老皇帝再有慈爱之心,也被这三个无法无天的捣蛋鬼给气得头皮生疼。 打从那之后,陛下就发了话,让三公主安生在家相夫教子,无事莫要进宫。 因此三公主一年到头,也就是到了年节宫宴时,才能进宫一回,还不能带三个儿子。 这回,破天荒地把三位小祖宗给带了来,估计也是因为上书房重开吧? 话说五位公主里,也就只有二公主还能沉得住气了。 钱总管在心里嘀咕的时候,司静航也在原主的记忆里找到了三公主以及三胞胎的光辉事迹。 三个捣蛋鬼?小刺头? 司静航嘴角微勾。 三公主一手拎着一只,剩下的那个也没忘记让卫老二揪着。 这娘几个就成串儿地跟着司静航进了寝宫。 肉眼可见地自打她们走进殿门后,殿里殿外的宫人们都格外地紧张。 一个个恨不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不怪他们如此如临大敌,而是这卫家三个小祖宗做过的淘气事儿实在是太多了。 一个淘气鬼还能应付,三个淘气鬼合起来,那可不止三倍的破坏啊! 好在三公主自己暂时还能制得住这三只活猴,娘四个消消停停地进了大殿。 守在墙根的洒扫小太监忍不住地看看她们走过的御道……还好,这回没扔虫子! 正擦着回廊栏杆的老宫女探头瞥一眼廊角的大铁缸……很干净很清澈。 偏殿内的太监们抬着两只熏炉默默退下。 就连侍立在桌案边的小宫女,也紧张地瞄了眼案台。 空的,什么都没有。 “快,还不上前给皇祖父磕头!” 三公主也是习武之人,最不爱的就是看书写字,因此那眼力也比常人要利一些。 宫里头这些人的紧张还能看不到眼里头? 老脸一红,就把仨小的往前一推。 在家的时候早就耳提面命过了。 小的时候在宫里捣蛋也就算了,好歹能借口年纪小,如今都十一岁了,也该懂些事了。 这回趁着上书房开了,进宫来求皇祖父好歹也把他们给收下,若是再不知天高地厚,在宫里淘气,皇祖父一生气,要打他们的板子,那她这个当娘的可是不会求一个字的情! 不但不求情,回去还少不了三顿打! 眼瞅着亲娘这回动了真格的,而且听亲娘说起,那什么上书房里都是上好的宝贝,极好的老师,说得跟什么神仙宫宇似的,仨小的倒也动了心。 卫老大领着弟弟们扑通就跪了,大脑门子就生磕到了地砖上,邦邦连声。 “给皇祖父请安!皇祖父万寿!” 仨小子正是精力最为旺盛的时期,体格子也棒,因此这嗓门洪亮,磕的也是实心头,响声听得司静航都忍不住有些替他们生疼。 “罢了,都起来吧!” 司静航坐在软椅上,冲着仨小外孙子招招手。 “过来,让祖父好好瞧瞧……” 不得不说,这三公主的外形,其实是最让他欣赏的那一种。 高挑健美,英姿勃勃,一举一动都挺飒的。 可惜,武勇有余,智慧不足啊。 倒是这仨小家伙,虎头虎脑的,不知道有没有可塑之姿? “好!” 仨小子一秒爬起来,就要争先恐后往皇祖父跟前冲。 什么胆小怕生,什么畏惧天颜……在社牛三兄弟这儿,完全不存在的。 要不是三公主及时地咳了一声,这仨小子没准能直接扑到司静航身上。 但他们的速度太快,即使立马刹车还是都冲到了司静航的膝前。 司静航一伸手,就能摸得到仨小子的大脑袋。 司静航还真的一人摸了一下。 好苗子啊! 虽然他目前的职业是皇帝,可刻在灵魂里的本能还是让他忍不住地在心里赞叹。 这仨便宜小外孙,都是特种兵的好苗子啊! 13、绝嗣老头(13) 卫驸马从京郊大营回来,他粗枝大叶,也顾不上去管府里有些古怪的气氛,直接叫了水去沐浴房洗澡换衣裳。 其实早年他哪里有这么讲究,回卧房还洗澡,洗澡还用热水香胰子?打桶冷水站天井里,往身上一冲就是了。 这都是自打嫁……哦娶了公主以后,公主给定下的规矩。 虽然有些麻烦吧,但为了耳根子清静,他也就默默接受了。 都说他惧内,那都是屁话! 就说男人里头哪个能有他这么幸运吧? 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禁卫变成了三驸马,还当了将军。 儿子一口气就生了仨,个个都生龙活虎的……虽然有时候闹腾得也有些脑瓜子疼吧,但那也是他老卫家祖坟冒青烟了啊。 再有不是他自家老婆自家夸,虽都说五位公主里头,他老婆三公主最不受宠,可他倒是觉得三公主长得最带劲,那一叉腰一瞪眼,挥巴掌的力道,都带着招人爱的风情。 其他的公主……那可真是吃不消! 卫驸马边吹着山野小调边洗澡,从澡桶里出来,擦完了就慢吞吞地穿着衣裳。 他回来的时候,听下人们说了一嘴,说是公主带着仨小子进宫去了。 从三公主府进宫,路上来回需要半个时辰,宫里最多呆上一个时辰,足够了。 不是他料时准,而是以他对自家仨小子和三公主的了解,估计进了宫见了陛下,陛下也会尽快地把他们给打发回来的。 而三公主的生母马氏良嫔,他的老岳母,早在五年前,就因为中风卧床不起,没两个月就去了。 所以三公主在宫里,可以说是什么靠山都没有,被留在宫里小住这种事,那是不可能的。 “驸马……” 卫驸马正系着道袍上腰带,就听到院子里脚步声响,来到他窗子外头喊了一声,可不正是他身边的随从来福。 “可是公主带着仨小子回来了?我这就穿好了!” 卫驸马大大咧咧地推开房门,胸前的道袍还敞开着口子,露出半截子古铜色的胸膛,他一边打着系带结,一边就往外走。 “先头吩咐过的酒菜准备好没有?” 他都半个月没回来了,这回可得陪公主喝点小酒,好生说说知心话,至于那三个小子的身手,等晚饭过后再检查不迟。 来福咳了一声,“驸马,不是公主和小公子们回来了,是大驸马来咱们府里了。” 卫驸马大摇大摆往内院走的脚步就是一顿。 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模样,就仿佛是听到野猪闯进了汤饼店。 不,不是,大驸马不就是姓云的吗? 虽然都是驸马,虽然姓云的其实是个破落户,但那老小子还是挺傲气的。 不就是觉得三驸马出身没法跟他大驸马比,向来眼高与顶的吗? “姓云的跑来干嘛?” 卫驸马挠了挠还湿着的头皮。 长随来福苦着脸,“这小的就不知道了,没准是因为最近要选皇子皇孙的事儿?” 这皇爷无子,终于要选出过继的皇子皇孙,这可是件满京城都在议论得热闹的大事儿! 听说京城里那些大档口,还在暗中下注,赌哪家的小皇孙能被选中,一步登天呢! 想来那大驸马也是为这来的? 可他们驸马爷家里只有三个儿子,跟那些皇室宗亲也没啥来往,一年也就只有一两个月能在京城城里,三公主又不得皇宠,而且跟大公主也没多亲,大驸马来跟三驸马说这些,似乎没啥用嘛! “罢了,来都来了……” 虽然对这位连襟没多少好印象,卫驸马还是捏着鼻子招待了云驸马。 看着云驸马一副打算坐下来长谈的模样,卫驸马也不得不让人把之前准备的酒菜端上来,陪着这位大姐夫吃喝。 “洵郡王?” 酒还没过三旬,卫驸马看着被推到手边的一张礼单,就像是被烧着了手似的,赶紧推回去。 “这是干啥?快拿走拿走!” 他虽只是个粗人,不懂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 三公主再不受宠,那也是陛下亲生的。 这公主府,还有库房里丰厚的陪嫁,年节时赐下的东西,那可都不是假的。 老皇帝还活得好好的呢! 他总不至于就先投靠了旁人! 云驸马眼神微斜,拍了拍卫驸马的肩膀。 “卫老弟啊,知道你忠心一片,咱们这些当驸马的,谁不是满怀忠心?” 卫驸马咳了一声,心道,老子没错是忠的,可你小子就未必了。 三公主为啥跟大公主不对付,还不就是因为看不惯这个大姐夫,总是忍不住对大公主当面嘲讽? “可咱们也要为将来的儿孙们着想啊?” “尤其是卫老弟,你如今虽是从三品,可这官职又不能世袭,就算陛下开恩给个爵位,你家里可是有三个儿子的呀!” 说到这儿,云驸马就忍不住地有些嫉妒这个大老粗了。 他等了好些年也才有一个儿子,而这家伙一下子就有三个!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想要前程,就自己挣去!” 他们老子还不是从一个小兵,靠着……咳当了驸马? “话可不能这么说……如今陛下还在,你我的儿女,可都是皇上的外孙,谁敢欺凌?” “可要是换了人……” 云驸马指指上头,“到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从前那些嫉妒你我两家之辈,又怎能不跳出来?” “就算儿孙文成武就,若是朝中无靠山,又有人故意打压,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奈何?” 其实云驸马说得倒也不无道理。 如果继位新君是先皇亲生子,那好歹这些公主都是他的姐妹,就算实际上没什么手足之情,宗法舆论上也得对这些姐妹加恩示好。 然而若是过继来的宗室子,那人家不但继位后想要加封自己亲生的爹妈,而且自己的亲兄弟姐妹娘舅表亲,都想要提携一番……至于什么名义上的姐妹,哼,愿意的做点面子情,不愿意的寻个罪名都能灭了了事。 所以他身为大驸马,早点给自家寻个后路有错吗? 卫驸马看着又推过来的礼单,似乎真的有些意动。 “……洵郡王想要我做什么?” 14、绝嗣老头(14) 司静航手里握着宗室子弟的名单,嘴角微扬,眼内带了微微笑意。 不容易啊! 这些个“忠心社稷”的重臣们,早在十几年前就叨叨着要过继要过继,让原主的耳朵都快被念出茧子来了。 结果光是呈上一个子弟名单,就花了一个多月的工夫? 就说说这帮人,能干成什么事吧?效率啊! 而且这名单上的名字可真不少啊! 七十二个? 这是凑够七十二地煞星吗? 钱总管侍立一边,心里不断打着小鼓。 这些日子来走他门路的,可是真不少。 他又不傻,如今陛下的身子骨可是见好,目光也越来越利了。 别他好处没捞着,反而像那些在奏折里弄小巧的臣子一样,直接丢官去职,从云里跌进泥地。 七十二个皇孙啊! 这些大人们是生怕陛下不震怒吗? 光是挨着个地把这些人接见一遍,都得费上陛下不少工夫吧? 陛下说要挑选,他们就弄了这么多让选,是想把这球踢到陛下这儿吗? “传朕旨意,将此名单张贴到皇宫东西二门处。明日起,所有名单上宗室子弟进宫待选!” 七十二个多吗? 这不还没到一零一呢么? 他司将军手下训练出的新兵,那一个作战单位就是两百人,还治不了这七十二个宗室娇花? 更何况,别看这个七十二个多,以他对石氏宗室的了解,头一天怕就得刷下去五分之一。 “既然是为了甄选未来嗣君,自然不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宫中供吃供穿,也并不缺杂役,因此这些子弟只身进宫,不得有随侍仆人,行李不得超过十斤,不得携带贵重金银……” 钱总管拿笔飞快地记着,额头不由得直冒汗。 这,这也太狠了吧? 据他所知,宗室里那些小祖宗,小公子们,大部分都是娇生惯养,有的竟吃奶吃到七八岁,有的十岁了连吃饭都不会自己吃,更不用说穿衣如厕了。 这一个仆人都不许带,而且听陛下的意思,也没打算给这七十二位每人分派一个伺候的内侍或者宫女,这般岂不是要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难道说,这也正是陛下先刷下大半子弟的办法? 然而司静航下了口谕之后,就一甩手,去上书房视察自家孩子们上课去了。 压根不管他这道旨意,在朝野内外,引来了多少风波议论。 洵郡王府中,听到这些条件的三公子和四公子,登时就不乐意了。 十岁的三公子还好,只是满脸的不乐意,九岁的四公子,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不!我不进宫了!” “不叫我带奶娘和两个姐姐,还有侍墨,我就不进宫!” “谁要去选什么劳什子的嗣孙啊!” 三公子和四公子不是一个亲娘。 三公子的亲娘是郡王正妃,四公子是侧妃。 虽然正妃地位高,可侧妃更得宠啊。 这两个女人平时就是表面和气,其实暗自斗了十来年了,两个人心里都住着个乌眼鸡呢。 正妃瞧了笑呵呵,大度地劝侧妃。 “罢了,老四既然不愿意,就别去了吧。别进了宫,哭闹起来,那可就……呵呵呵。” 正妃掏出帕子,掩住了嘴角的欢乐笑意。 侧妃咬着后槽牙,快要跟宝贝儿子一起哭了。 好不容易有个娘俩个一起翻身的好机会,这死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然而等到第二天要出府的时候,侧妃却笑呵呵地将老四送到老三身边。 洵郡王一派大家长的威严。 “老三是哥哥,进了宫要照顾弟弟一二。” 这回换正妃紧咬后槽牙了。 这小贱人和小贱种!自己没教好,凭什么来祸害她生的老三? 老三是哥哥就该着伺候这个庶弟? “老三你进了宫,若是受不住了,只管捎信,娘去接你回来。” 个死贱人,老娘拼了不争这个皇嗣,也不能教你们俩货占了便宜! 相似的戏码,在那些有权有势的宗室家中上演了十来回。 至于那等破落宗室子弟,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皇城西巷一条街的房舍,都是属于宗正寺的。 有那生计不佳,连像样的房舍都没一处的,就能往宗正寺申请个小院来住。 这些小院子都不过一进,一个院子里能住人的房舍也顶多七八间而已。 若是未成年的子女众多,再加上个把使女下仆,这七八间房住起来,也实在是逼庂。 因而这条街也被京城老百姓称做破落国姓街。 一个穿着蓝绫袄褚绸裙的妇人,拉着个八岁的小子出了门,身后还跟着个五十来岁的老婆子。 这八岁的小子上下都是青色绸布做的衣裳,脚上也是双新绸鞋,虽从头到脚都是新的,瞧着却十分不和谐,仿佛这身行头原不属于他一般。 老婆子出了门就回身去关门落锁。 妇人拉着儿子等在门口,便趁着空儿又叮嘱。 “淮儿你这次进了宫,可千万要争气!” “你爹去的早,你大哥跟你不是一个娘,他尚且没甚家业,全家好几口都要靠你大嫂的嫁妆哩,又不住一处儿,且帮衬不到你……” “我儿进了宫,听说要去上书房念书,我儿可要好生学些本事,莫管以后有没有泼天富贵,学到的本事谁也抢不走。” “也莫要同人争闲气,听说这次一共有七十二个子弟进宫,里头的郡王子孙也有不少,人家有权有势,若是碰上那不讲理的,咱可千万莫要去招惹,忍一时风平浪静才是。” 青衣小子不住地点头。 等老婆子将门锁好,三人便一起往街口走去。 没走几步,就有人家的大门豁然打开,也同样走出送儿子的一家人来。 都是街坊,且往上论起来,也都是本家亲戚,少不了两厢寒暄一番。 “宴嫂子好早。我们只当已经是早出门了,没想到你们还在前头。” “这样大事,哪里还能呆得住?十九弟妹,瞧你眼下黑青,想是跟我一样,一宿没睡着吧?” “哈哈哈,谁说不是呢!我家泽哥儿平时只知道憨吃傻玩,不如淮哥儿机灵聪明,这冷不丁地被选进了名单,我也不图他日后怎样,只要能进宫一回,见见天颜,也不枉他姓一回石!” “十九弟妹也太谦了,泽哥儿生得喜庆,兴许有后福哩!” “哈哈,这可就承嫂子吉言了,咱们两家的哥儿,进了宫,可要相互照应一二啊!” “这个是自然!淮哥儿,泽哥儿,咱两家在宫里宫外都没有大靠山,进了宫可就全靠自己了,你们兄弟俩能相互照应,我们两个娘倒还能放心些。” 15、绝嗣老头(15) 这条街上本就住着许多破落宗室。 这些破落宗室虽然在姓石的里头的是穷了一些,可好歹每月能在宗正寺处领一份钱粮,而且不管是做什么营生,总比普通老百姓有些依仗,寻常的达官显贵遇上这些人,行事上也会忌惮一二。 因此再破落,吃饭总是不愁的,又无什么大事,生的儿女就多了一些。 这回有个通天捷径,这些人家可不就欢呼雀跃,热情参与了? 等淮哥泽哥两家走出街口时,这队伍已经多了四五十号人,浩浩荡荡,护着二十来位小童往往宗正寺。 这次送宗室子弟进宫,是由宗正寺经手,因此要先到宗正寺集齐,才能一并送进宫里的。 宗正寺的大门口,马车也是越停越多,似淮哥泽哥他们这样破落宗室离着不远靠腿走来的倒还好,不管怎么样,总能找着空儿钻进去。 那后来的马车就只能停在街口,望着前头干着急了。 一时间,人喊马叫,乱做了一团。 好在宗正寺见状,赶紧派出了一队差役帮忙疏通归置。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大门口这才恢复了清爽。 七十名石家弟子,用七辆大车载着,直送到北宫门,又从北宫门入宫,送进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座宫院。 “各位小公子,圣上定下的规矩方才老奴都已经讲过一遍了。” “一间屋子四位小公子同住,两间屋子就是八位小公子。由一位杂役负责伺候。” “宫里的杂役为小公子们取饭送饭,收取脏衣物送去洗涮,洗干净再送回来。” “这官房和沐浴房院子里都有,一会儿就叫杂役领着小公子们去看看地方。” “除此之外,小公子们要想别的,比如吃点心,收拾整理这些,就都得自己动手了。” “若是做不到的,小公子可以现在就开口,老奴派人将小公子从名单里除名,好生送回家去。” “好,既然没有开口的小公子,那就开始查验小公子们带来的包袱了……” 不能有金银珠玉贵重之物,不能超过十斤的重量,不能有利器和毒物…… 虽然这些条款都通知到了各家,但抱着侥幸心理的还是有不少。 大太阳下,老太监身边的长桌上,搜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还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比如恭郡王的长子就随身带了一沓子银票,还都是小面额五两十两的,大概是特意为他准备好用来在宫里打点的。 定郡王的次子呢,也在行李夹层里藏了两袋金银锞子,应该也是同样的打算。 相比之下洵郡王的老三老四就要就隐蔽一些。 他们是在行李里带了十来套的金三事儿银三事儿,身上的饰物也格外的多,小小年纪一只手上就要戴着五六个戒指,一条腰带上结它一串滴溜溜的上好白玉坠子…… 老太监心下晒然。 这三家的子弟,可不都是财大气粗,有备而来? 可惜啊,圣上既然如此大手笔,自然也防着这一招,如今当着这么多双眼睛,就算他想徇私,那也不敢啊? 至于说其余石氏子弟各自带的药丸小刀,金锁宝玉之类,也都被搜检出来摆在了桌上。 “这些东西,便暂时由老奴等人保管,待将来小公子们出宫时,再带回家去。” 老太监一边说,便命旁边的小太监奋笔疾书,写上物事名儿和主人名儿,再一样样地收进箱中,贴条上锁。 好几位宗室子弟,如洵郡王家的老四,就气得一跺脚,准备发作。 还是老三一把将他的嘴捂住,不住地向他使眼色,老四这才想起临来时父王可是交待过了。 若是他表现努力,被刷回家,父王自然不会怪他,若是表现不好,待不了两天就被送回家去了,那可是要吃家法跪祠堂的。 他在他娘那儿虽然是个金疙瘩,可也知道满府上下,都得想法子讨好父王,父王说要吃家法,那必然是要吃的,他长这么大,也就见二哥吃过家法,那巴掌粗的棍子打在屁股上,可不是好玩的! 另几位养尊处优的石姓小公子,也个个都是人精,在家里也都被父母耳提面命,知道进了宫里,可不像在家中似的,天老大他老二。 因此见到行李里的心爱之物被搜检出来没收,也只能是肚子里生闷气,眼眶里含着泪,捏着拳头,敢怒不敢言罢了。 东西搜检罢,老太监便开始分配住处。 光是确定石姓子弟们的名单,朝堂上就吵吵了一个多月。 有这一个多月,司静航早已让人把住处都准备好了。 十几间屋子都是一般的大小,水磨青砖地,雪□□墙,屋内四个角落各摆一张床,另有一桌一椅一柜一屏风。 柜子和屏风打横摆着,将床桌椅隔在里头,自成一个小空间,倒是免得小公子们互相打扰。 床上铺的是素色的床单被被褥,都是新棉绸所制,舒服柔软。 毕竟,司静航把些小孩们召进宫来,是挑选培养未来继承人的,又没想着蹉磨他们。 同为邻居的石中淮和石中泽,因年纪个头都相仿,被分到了一间屋内。 带他们进屋的杂役给二人介绍了各人的物品,又将床下的马桶拖出来告诉他们用法。 “今日刚进宫,还不必上课,二位小公子可以先归置带来的行李衣裳,等午饭时小人再来。” 眼看着杂役出了门,石中泽松了口气,走到分给自己的床上,伸手摸了摸,还有些惊喜。 “呀!都是全新的!” 他父亲虽然在京城衙门里做了个小文书,除了宗室禄米外,每月还能得一份薪俸,他家大哥也在做些买卖来贴补家用,似乎是比淮哥家孤儿寡母的好上一点,可实际上他家里除了大哥大姐和他,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小弟,吃饭花用的人多,去年大姐出嫁要筹嫁妆,明年大哥成亲也得攒钱,因此家里的日子过得十分紧巴。 他这个老三,长这么大,也就见过大姐嫁妆里有新被新褥了。 至于说柜子和书桌,他倒是跟兄弟们合用着,可那书桌和衣柜,哪里有这么新这么好看呢? 而这几样,可是全属于他一个人的! “淮哥,这里可比家里强多了!” 他说着就脱了鞋子,躺在床上舒服地打了个滚。 石中淮已经看了一圈环境,将自己的行李打开,摸了把柜子和桌子,觉得挺干净,就将自己的衣物往柜里摆放。 “泽兄弟,你还是快收拾吧,收拾好了再锁上柜子,一会儿没准那另外两个就来了。” 也不知道是暂时还是碰上了落单,这间住四个人的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俩。 此时离宫院百步之遥的楼阁上,正有一双眼睛,透过千里镜在观察着院内这七十位石家子弟的动静。 司静航放下手里这只单筒望远镜。 旁边的三个外孙卫家三兄弟已经快急得抓耳挠腮了。 司静航就咳了一声,将望远镜递给了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的季殊。 季殊比卫家三兄弟小了四岁,比云静大了两岁。 但感觉上,就像是季殊最小,总爱安静地呆着,略显内向。 季殊眼睛一亮,唇角愉悦地勾起。 “谢谢皇祖父。” 便迫不及待地学着皇祖父刚刚的模样,用千里镜朝院子里望过去。 16、绝嗣老头(16) 这千里镜是皇祖父独有的宝物,今日头一次用,从前可是听都没听说过呢! 季殊小心翼翼地捧着,瞪大了眼睛朝下看。 绕是他平时腼腆安静,这会儿也不由得吸了口气,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声。 猴急的卫家三兄弟把季殊围在中间,恨不得目光化成实质,将千里镜抢到自己手里。 “季表弟,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能看得极清楚?” 他们仨被亲娘留在了宫里,说是让他们跟着姓石的子弟们一道在上书房上学。 就他们哥仨,谁想上学去学那些听不懂又难写之极的书啊? 从前亲娘给他们找过好几个老师,那一教起课来,就跟老和尚念经一样,念得人头疼。 后来还是他们哥仨想了办法把老师给气走了。 当然了,也少不了挨亲娘好几顿打,但挨打只疼一时,学念经头疼好久啊! 这次他们也担心什么劳什子上书房,也跟从前那些老学究教课一个样。 没想到,教他们的两个老师倒是大不同,讲起课来有意思得紧。 好多的故事听起来实在很过瘾,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而且上书房还有武课! 嘿! 这不是撞着了他们仨兄弟的长处了这不是? 武师父施女官让大伙学拳脚,旁人一节课也就最多学五招。 他们看一遍就全会了。 而且他们会的招式可是好几套呢!什么三十六路伏虎拳,七十二路梅花掌,一百零八式神龙腿…… 这仨兄弟一番显摆,让武师父无语,表姐们凌乱,小表弟惊呆。 然后他们仨就被皇祖父给拎出来了。 从此他们的武课就成了单独学的,教他们的武师父也变成了从禁军里头选出来的老教头。 老教头能当禁军教头,自然身上是有本事的,小露了几手,倒让这仨泼猴服贴了许多。 在这些宗室子弟进宫开始进上书房之前,仨兄弟已经上了快七八天了。 虽然上学似乎也还不错,但猛地要来七十多个小同学,想想就让人激动啊! 平时就他们兄弟仨,课下玩耍想试试两军对战吧,表姐和表弟们都不捧场,实在是怪无趣的。 这下子来了七十个小伙伴!嘿嘿嘿! 不知道里头有没有打架高手呀! 季殊看了一会儿就把千里镜交给卫家大表哥。 其实这些年他跟卫家三个表哥虽然见过,但见面次数极少。 他母亲四公主都说了,叫他不要招惹卫家的小子们,那一个个都跟蛮犊子似的,万一疯劲上来,他这小胳膊小腿的被打了可吃不消。 这次同在上书房,他一见这三位比他高了两个头的表哥们,那是本能地犯怵,还老担心会受欺负。 没想到表哥们看着厉害,他们仨自己也打得凶,倒没有故意来欺负他,有一回他练招式差点摔了,还是卫大表哥扶了他一把呢! 卫老大喜滋滋地接过千里镜,就忙着看向院内。 正好看到一个白胖小子从屋里跑出来,一屁股坐到了台阶,拍着大腿哭闹起来。 “哇!” 不过才哭了一两声,那屋里又奔出个小子,将这白胖小子连捂嘴带拖的,又给弄回去了。 卫老大看得嘿嘿连声。 旁边卫老二老三两个其实也能大概看个轮廓。 “大哥你看清了没有,那个坐在地上哭的,是为了啥呀?” “诶诶!左起第三间屋里有两个人打架!大哥你快让我用一下千里镜!” 这年岁不大的小童,突然间地离开家,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长住。 还不让带伺候的下人,的确是有好些个受不了。 哭啊闹啊想家啊,这都很平常。 比如说季殊自己,虽然住在亲外婆宫里,前两天夜里想到家,还伤感地流了几滴泪呢。 但打起来可就劲爆了…… 司静航带来的小家伙们都纷纷扒着栏杆往下瞅。 可惜的是两个小童没打两下,就被院子里的内侍们冲上来分开了。 司静航坐在桌边,朝门边望了一眼,没过半杯茶的工夫,就有内侍上来禀报。 “回陛下,是恭郡王的长子,与辅国将军的庶五子打了起来……” 在分配屋子的时候,也是根据年纪大小和出身来的。 比如泽哥儿和淮哥儿,他们俩同岁,又都是破落宗室出身,就分在了一间屋子,这样也好日常相处。 而恭郡王长子,定郡王次子这几位,那是家中有权有势的,按着身高年纪,他两个也被分到了同一间屋子,考虑到这二位小祖宗怕是难相处,负责分配的内侍特意选了辅国将军家的一对兄弟跟他们同住。 毕竟,辅国将军家虽然家势略差于郡王家吧,但辅国将军家人口多啊,亲戚故旧,连着一串串的,在京城也不是好惹的。 可恭郡王的长子他不清楚啊。 恭郡王虽然雄心勃勃,向来自觉风头正劲,是过继储君人选之一,但他也没料到,老皇帝会想出过继十岁以下的宗室子的主意啊? 他要是早料到的话,就不会光自己使劲,而是好生培养符合条款的长子了。 因此这位小爷,娇生惯养,唯我独尊的,自打今日早起入宫,就心里憋着火了。 那屋子破破烂烂的,连他的丫头住的都比这个好! 就这还是四个人同住! 还得自己收拾行李! 那小爷能忍吗?他倒是不傻,觉得以他家的权势,应该有不少破落小子想来巴结的。 就像平时巴结在他父王跟前的那些人一样。 然后他就看中了辅国将军家的庶五子了。 正好这辅国将军家妻妾多,儿子也生得多。 生得多了就照看不过来,这衣着上头就随意了些。 尤其是庶出小五,他亲娘死得早,因此没人管他的穿着打扮,看上去就远远不如庶出小六。 就被小爷认为是最好欺负的一个了。 恭郡王的长子就指挥这小五去给他收拾行李。 可他哪知道这位庶出小五在自己家兄弟里头,那也是个大刺头。 再加上小五没什么人管教,他哪里知道什么恭郡王,什么权势的,他就记得了刚刚那位内侍官发话了,说是在这里自己的事自己做,干什么都得守规矩。 这冷不丁地来个小胖,趾高气昂地让他干活,切! 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这两人一对上,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打起来了么? 正好旁边还有两个看热闹的,定郡王次子和辅国将军家的庶小六,人虽小也知道进宫的这些人都是来争来抢的,唯恐天下不乱,就在一边干看叫好…… 司静航听完了经过,微微点头。 “那就将恭郡王长子好生送回家去吧。他家的孩子养得精细,吃不了上书房的苦也是有的。” 钱总管微低着头,目光连闪。 好么,圣上轻描淡写,说得十分体恤……然而就几句话间,恭郡王就彻底没戏了。 17、绝嗣老头(17) 五公主和云贤两位大一些的姑娘两个站在窗前,各人都若有所思。 而云慧云静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一会看看表兄弟们,一会再看看院子里的热闹,又凑在耳朵上说些悄悄话,十分自得其乐。 就听皇祖父突然又发了话。 “你们这些小家伙,可都瞧清楚了?” “若是让你们也住在这个院子里,可愿意么?” 云静率先摇头。 “院子里住的都是男子,男女不能同住一院。” “若院里的都是女子呢?” “若是姐姐,还有五姨,我们四人一个屋子,那我乐意。” 云静年纪最小,虽然不用去上书房,但这些天她听云慧回来说在上书房的种种,也是羡慕得紧。 司静航看向云慧,“云慧你呢?” 云慧点点头,“若是同姐妹和五姨一道住,那我也乐意。” 司静航跳过了五公主和云贤,又看向四个外孙子。 “你们四个呢?” 季殊微低下头,两只手纠结地扭着,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向三位表哥。 他阿娘可是说了,让他好好在皇祖父面前表现来着。 要是他表现不好,也被皇祖父送回家去,阿娘定然失望啊…… 可让他去院子里住,好像确实很是不便呀? 卫老大却咧嘴乐了。 “皇祖父,我乐意!” “我也乐意!” “对对对!我也乐意。” 卫家三兄弟竟然齐齐点头,那眼神里,居然还有点小雀跃的样子。 哎呀,平时在府里,都是他们三兄弟自己玩,就算有年纪小的仆人陪着,那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哪里有这院子里,呼啦啦地挤了那么多人有趣? 四个人住一屋怎么了?反正都是一人一张床,有的吃有的睡就好了嘛! “季殊你呢?” 表哥们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怎么办? 季殊也只得点头,“回皇祖父,我也乐意的。” 司静航满意地点点头。 “既然你们四个都愿意,那等今日午饭后,便安排你们去院子里住吧。” 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钱总管微低下头,好掩饰住自己的惊讶。 他本是陛下的心腹人,后宫里那些个妃嫔们,都绝不会比他更懂陛下的喜怒爱好。 可这段时日以来,陛下的行事,总会时不时地让他难以揣摸。 陛下让所有的宗室子弟都住在这处宫院内,这般的起居条件,只能算是尚可。 而先前陛下定下的条款,就已经让好些个富贵宗室怨声连连了。 今日入宫,就有两家的子弟突然急病,告病不能来。 可以说还没选就先筛下去俩。 还没到半日,恭郡王长子就被送了回去。 以他对这些宗室的了解,那洵郡王家的两个,定郡王的一个,估计坚持不了三天,就都得被送回府去。 至于其他各府……头几天里六十六个人能有四十个留下来就不错了。 因此他之前就以为,陛下设下那些规矩,可不就是打算从破落宗室里头选嗣子孙的? 但现下又让几位小公子也住进去,这用意就琢磨不透了…… “老钱,既然院里都是姓石的子弟,为免特殊,就让他们四个也假充远支宗室身份吧。” 钱总管忙应声称是。 卫家哥仨却齐刷刷眼睛一亮。 咦,假充身份么?这可越发的好玩了啊? 快哭出来的只有季殊。 不,不是,怎么皇祖父不是随意问的?而是要动真格的? 他现在说不想还来得及么? 司静航瞧得清楚,又加上一句。 “季殊年纪小,让卫大郎跟他一屋住,平时照顾一二。” 卫大郎直拍胸口,“表弟你放心,有大哥在,没人敢欺负你!” 季殊眨回眼里的泪意,吸吸鼻子,“多,多谢卫大表哥。” 大院内东头第三间屋内。 石中淮和石中泽两个人已经把自己的床铺和衣柜都整理好了。 好动的石中泽甚至已经到大院内溜达了一圈儿。 “淮哥,院子里有个小花园,旁边还有个大沙坑,看花园的小公公说了,咱们只要不是在上课,就能在那儿随便玩!” 破落宗室住的那条街,院子都小得很,住上一大家子人都挤挤挨挨的,哪里有空地方给孩子们玩呢? 而像石中淮和石中泽这般九岁十岁的男孩,都已经算是大孩子了,若是家里兄弟姐妹多的,女孩要帮忙做饭和做针线活儿,男孩要帮忙劈柴或者扛东西,照顾年幼的弟妹更是少不了的。别说没地方,就是有地方,也没多少空闲去玩。 比如说石中淮,他家里只有寡母和他,可以说全家人的指望都在他身上,他就得好好读书,学一些经营谋划的本事,就算宗室们不能考科举,也得想别的法子安身立命啊。 不过毕竟是不到十岁的孩子,听到小伙伴这么说,也不由得露出微笑。 “那敢情好,一会儿吃完了午饭,我也去瞧瞧。” 这兄弟两个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招呼声。 没过几息的工夫,就有杂役来送饭。 “两位小公子,这是今日的午饭。” 杂役放下两个食盒,却也不走,等着他们打开。 石中泽早就饿了,他当先打开自己的食盒,就见这雕花食盒内分两层,上层摆着四碟子菜,二凉二热,下层是一份米饭和一份汤。 这二凉二热是火腿片、拌青菜、鸡腿炖芋头、肉末豆腐。 米饭就是普通白米,汤则是酸笋鸡丝汤。 这般的饭菜在京城里,算是富户的家常饭。 在宫里是有品级的底层妃嫔、女官和内官才有的份例。 对有实力的宗室家来说,这份饭菜就有些寒酸了。 石中泽和石中淮这小哥俩却是看得双眼放光。 石中泽咽了下口水,嘴角忍不住上扬。 “两位小公子看看这份饭菜可够,若是不够,小的还能再去多打一份米饭和汤。” 上头可是吩咐了。 这些小公子里头没准就有将来的储君,因此每一位都要好生伺候。 虽然定下的份例并不奢华,但也讲明了,要让小公子吃饱吃好的。 “够了,够了。” 两人异口同声答了话,互相看了眼,都是喜形于色。 果然进宫是件大好事,别说前程不前程了,光是这么好的住处,这么好的饭食,来这一趟就不亏啊! 一等杂役出门,两个人就开始干饭。 在他们自家,顶多隔几天才有荤菜,还是全家人分着吃的。 像石中泽家里兄弟姐妹多,有时候下手慢了还不一定能吃饱呢。 如今没人同他抢,他吃了这样夹那样,吃得头也不抬。 等终于抬起头来时,已是将所有的饭菜都扫光了。 就连汤都没有剩下一滴。 再看淮哥,也是吃得肚圆,饭菜全光,满脸舒坦的模样。 没一会儿就有杂役进来将食盒收走。 石中泽就邀石中淮去小花园里溜达。 哥俩走出了房门没多远,就看到一个杂役在打扫走廊,那地板上散的,可不正是今日的饭菜? 两个人对视一眼,没有多问接着往小花园走。 正好与一个气鼓鼓的男童走了个对面。 这男童白白胖胖,身上的袍子是贡缎的,就连脚上的鞋子,都绣着宝珠。 不用问,也知道这必是哪家王府里的贵子了。 这男童身后还跟着两名面色严肃的内侍,内侍手里还拎着个行李大包…… 男童看到这哥俩的衣着,眼中就透出了鄙视。 “哼!小爷才不要跟这一帮子穷酸住在一处!吃的也都是猪食!” 哥俩又对视一眼,绕开男童,脚步还加快了一些。 不用问,这位金贵的小少爷,跟恭郡王长子一样,都是要被送回去的了。 院子里的小花园只有半亩大,几百株低矮的花树旁边挖出了个小水池,池水很浅,像他们这么大的男孩跳进去也最多能没过膝盖而已,里头养了十几尾手指长的小红鱼。 小水池的边上就是石中泽说过的沙坑了。 沙坑的大小跟水池差不多,踩在上头松松软软的,实在是孩童们的最爱,要不是初来乍到,还有些个认生,石中泽早就甩开膀子使劲刨了。 总而言之,有吃有喝有玩的,这里实在是个好地方啊! 最好那些高贵府里的小公子,再多几个嫌弃的,回自家府里去享福,把机会都留给他们这些不嫌弃的子弟呀! 哥俩溜达一圈儿,这才回到屋里。 也正好赶上杂役又送了两位舍友进来。 “二位小公子,这位是中卫小公子,和中季小公子,日后就同二位住在一处了。” 这两位舍友,一个人高马大,足足比他们高了半头,另一个则斯文瘦小,看着跟个小女娃似的,再看穿着,料子寻常,也没什么贵重的配饰,估计身份跟他们差不了太多。 这新鲜出炉的石中卫,可不正是卫家老大? 他换了个新身份,正觉得有趣得很,满脸笑呵呵地向两位舍友行礼招呼。 “二位好!我年纪比你们都大,日后管我叫卫大哥就行!” “这是我……小堂弟,你们叫他季小弟就好。” 18、绝嗣老头(18) 一个月后,司静航面上的桌案上,摆着厚厚一沓子卷宗。 这卷宗里详细记载了这些被送进宫里的宗室子弟们的平时表现,各科成绩等等。 如他所料,虽然名单上有七十二位,可入宫的时候就只有七十位,当天因为条件不如意就闹起来的又有三位,此后几乎每日都有因为各种原因被刷下去的,到了一个月后,也就只剩下了三十一个子弟,如果再算上他的四个便宜外孙子,那就是三十五个。 被刷下去的那些子弟,大部分都是家境富贵,平时在府里就金尊玉贵四体不勤的,来到宫里别的还能勉强,没有人贴身伺候穿衣洗浴实在是要他们的小命。 声势最高的三郡王,送来了四个小家伙最后只剩下了洵郡王的三子。 不过即使洵郡王三子还能留下,他的各科成绩在众宗室兄弟里也并不怎么样,勉强中下没有垫底而已。 可以说,之前呼声最高上蹿下跳的三郡王,这会儿彻底落了空。 就算闭着眼睛从这三十一个人里头挑,也不会挑中洵郡王三子的。 而且司静航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 他这些天给自己调理,作息规律,不沾女色,也不用为政务烦恼,这具皮囊的保质期,可不就延长了好几年? 兴许等这三十个小家伙都成年了,他还能待机呢! 不过这大业朝如此基业,没个靠谱的继承人那是真不行。 他就未雨绸缪,慢慢培养着吧。 花了一盏茶的工夫把这些卷宗浏览完毕,他就把五公主和云贤叫来。 “这些时日你们时常去宗室子院和上书房,可有什么想法?” 自从这些宗室子弟来了之后,上书房就单独分出了一个女院,专供云家三姐妹和五公主。 而在上书房上课的老师和课程都不变,只是男女分开了时段而已。 五公主和云贤年纪较长,比那些石姓男童都要大个五六岁,司静航就给二人分派了任务,让她俩每天都穿上男装,在课余时以宫中侍卫的身份到上书房和宗室子弟院中转转,多听多看多想,若是遇到欺凌打架之类的,自然也要出手制止。 “父皇,从前宫里小孩子少,儿臣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的……热闹。” 看到父皇鼓励的眼神,五公主接着说下去,“这些同宗兄弟和侄子,出身不一样,性格也不一样,表现也就大不一样。” “刚开始那几日,那些王府出身的不是受不了没人伺候,就是嫌弃吃喝不周,要不就是忍不住要欺负其他子弟,竟还有嫡出子将庶出兄弟当奴仆使唤的……” “幸好父皇早就制订了规矩,违反者送归家中,那些个娇贵子弟们走了以后,上书房和院子里安生多了。” “这些小兄弟和侄子们,有天资愚钝的,也有聪慧上进的,有擅长某门课的,也有各课都努力用功的……” “卫家三位小外甥倒是厉害,如今的子弟们分做了三派,卫家小外甥就是其中一派的孩子头儿。” “这三派,一派的孩子们不喜文课,更喜武课,以卫家外甥为首,一派只喜文不喜武,以……两三个子弟为首,还有一派人数只有几个,都围在洵郡王兄家三侄子身边,大概是来之前受过家中吩咐。” 司静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将手上的卷宗递给她一部分,示意她自己去看。 “云贤你也来说说看?” 其实云贤和五公主年纪相仿,也都是在教育上被耽误了的少女。 不过五公主再怎么样也是生长在宫里,母亲丽嫔还不到四十岁,位分不高,也能护佑住女儿,不像大公主那个脑子不好使的,整天就知道围着驸马和儿子打转,所以云贤的表现就比五公主要谨慎小心许多。 “回皇祖父,孙女愚钝,只觉得有些课业,众位学生底子参差不齐,有跟不上的,也有早已学会的……” 她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之前因为吃住日常,就已经筛选掉了一大半的人。 没准这课业也是皇祖父用来筛选人的呢? 但是有些家中不宽裕的石姓子弟,本身资质不差,又努力上进,只是因为出身的缘故不能早些开蒙,也没有良师指点……却跟那些富贵子弟们在一处比赛,这岂不是十分不公? 就像她和小表弟季殊一道学经史,虽然她比小表弟大七八岁,可写出来的课业却远远不如季殊。 这难道是因为她不够聪明不够努力吗? 季殊是清贵世家嫡子,四岁就开蒙,除了有专门请来的老师之外,还有季驸马这位翰林会考点亲儿子的功课。 而她和妹妹们呢? 到了六岁,母亲才想起来她们姐妹们该学几个字。 大公主自己也没有正经地上过学,就是勉强达到能写能算的程度。 本身她的精力就放在生儿子上头,一想到学业就头疼,自然不可能为女儿细心张罗了。 因此云贤是由大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教的,大宫女自身的水准也有限,只能勉强给启个蒙,云贤能有今天这个程度,全靠看书自学,只是她能接触到的书本也就那么些,又没人指点,似通非通的,好多字只会看不会念,许多词望文生义,结果压根就是错的。 在高姓子弟们入宫之前,她们姐妹是跟小表弟一起听课的,假如外祖父是用课业好坏来评价外孙子女的,那对她和二妹岂非也是不公平? 她这几句话并未说完,不过司静航也大概能猜到这个大外孙女儿的意思了。 这不就是说起跑线不一样评价标准就不公吗? 他也微微一笑,拿起另一部分的卷宗递给云贤。 “你们两个都是大姑娘了……” 五公主和云贤茫然对望一眼。 一般这种开头的话,要是个老太太或者中年阿娘说的,那下一句必然是打算给她们说门好亲事了。然而说这话的是九五之尊,那意思就大不相同了。 “回去好生看看这些卷宗,朕打算再给你们加一加担子。” 宗室子弟入宫待选这件事虽然重大,但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 他堂堂天子,总不能把精力都放在这些小屁孩日常上头。 所以以孩治孩什么的,就非常有必要了。 三天后,上书房多了两位女扮男装的学监。 一个考勤维纪,一个帮助后进。 19、绝嗣老头(19) 城南坊市平乐坊,是京城中最为热闹的四座坊市之一。 一条小河从平乐坊当中缓缓流过,两座石桥横卧河上。 长街两侧店铺林立,行人如织,而桥上桥下,河中小船,亦摆满了摊贩货物。 这些货物如衣帽扇帐,盆景花卉,米面粮油,鸡鱼猪羊,糕点蜜饯,时蔬果品等等,应有尽有。 更有杂技卖唱、耍猴驯鸟之类的班子参杂其间,引来观众如堵,欢声如雷。 一群人在平乐坊的街上,走走停停,东蹓西看。 “阿爹,这里好热闹呀!” 五公主左手拿着一只小风车,右手握着个花里呼哨的公鸡糖画,满脸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旁边的云贤也跟着猛点头,她手里也没空着,拎着个竹编的小花篮,篮子里头零散地放着些个小玩意儿,什么布老虎、小泥人、小风筝、泥金扇,竹响球之类。 上书房每十日一休,来上学的宗室子弟们都可以休沐一整日,能到御花园或者珍兽馆里去游逛,她们俩也是没想到,陛下会专门带她们两个出来玩,不光出来玩,还能女扮男装,到只听说从来没见过的集市上来游逛。 虽然都是天之娇女,长了这么大,出门的次数少得可怜。 云贤好歹还跟着大公主上别府里做过客,在路上能偷偷掀开轿帘往外瞅几眼。 五公主就可怜了,唯一一次出宫,还是四五岁时宫中妃嫔们去西山佛光寺礼佛。 礼佛的缘由么,自然是由皇后带着宫中所有妃嫔,诚心祈求上苍能赐给众妃们一个皇子了。 从皇宫到寺庙山门,一路上大半都是田地,又颠来颠去的,五公主几乎来回都是睡过去的。而且年纪幼小,压根没多少记忆。 可想而知,这回出来,两位姑娘有多快乐了。 虽然一开始闹出了点小笑话,比如用金叶子去买摊上的小玩具之类,但二人学得也快,用不了多久,就会学着路人,跟小贩们讨价还价了。 走了不到半条街,两个小姑娘买的东西已经有十几样之多,多亏今日跟来的随从不少,这才能让她俩随心所欲地买买买。 不过到底是司静航打算好生培养的苗子,逛了几个菜摊子之后,两位少女就发现了端倪。 五公主凑到了云贤耳边嘀咕。 “贤儿,你有没有发现不对劲儿?” 云贤犹豫了下,“是账本上的菜价太高了么?” 她们俩自打接了皇祖父分派的活,几乎是每三日就要看一番上书房和宗室子弟院内的卷宗。 大到开支出入,小到子弟吵架,那上头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她可是还记得,那上头记着的每三日买菜的费用,可是需要一百多两来着,一个月下来,总数就是一千二百来两。 买菜的细账上,一个鸡蛋八十个铜钱,一只鸡三两银子,一只羊五十两银子…… 可刚刚她们发现了什么? 一个鸡蛋不过三文钱而已,买的多了还能降到二文半。 一只鸡,还是最肥的大鸡,也才半两银子。 羊不过才五两一只啊! 这账要是一算,一个月的一千二百两银子,怕有一大半都不知道肥了谁的腰包呢! “是啊!没想到这采买的居然这么贪!” “五姨,你说皇祖父发现没有?” 五公主偷偷瞥过去,这会儿父皇身穿着棉绸衣袍,头戴逍遥巾,花白的头发被梳得一丝不苟,面带慈祥,闲庭信步,时不时地还会去摊子上问问价,买上一两样小玩意儿,看上去就是位领着自家子孙出来闲逛的富户老人家。 刚刚她俩在摊子上问鸡蛋和鸡的价钱的时候,父皇可是面色如常,笑容都没带变一下的来着。 “应该,心中有数吧?” 云贤目光闪了闪,不吭声了。 她虽然年纪小,也知道有些话也要分场合。 而且这负责采买的内侍也不知道是宫中谁的人,她俩冒然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怕不是要得罪人了啊! 两个人暂时都失了声。 虽然没打算冒然开口,却总还是觉得心里有个事憋着。 不过很快远处传来的鼓乐声把二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鼓乐的来处是搭在河边的一个棚子。 这棚子入口处用彩绸和鲜花装饰得花红柳绿,两名汉子身着红衣,打扮得很是喜庆,手里拎着个小箩筐,不断招呼着客人。 “水上金童,河中仙女,难得一观,只要十文了啊!” 十文钱,在这个坊市,能买上三个鸡蛋了,因此来来往往的人虽然会好奇地停下来张望几眼,但肯掏钱的十个里头有一两个而已。 看到两位小家伙都看向自己,那小眼神就写满了很想去看的渴望,司静航也就点了头。 同样打扮成普通随从的钱总管赶紧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钱,交了五个人的,又给远远缀在身后的侍卫们使了个眼色。 侍卫们也赶紧掏钱跟着进去。 众人进了棚子,这才发现,原来靠着河岸,高高地支起了几架秋千。 秋千顶上结着花红彩球,金光灿灿,华丽炫彩。 而每一架秋千上都站着人。 这些人都是妙龄少年男女,乍眼看上去,年岁也就比五公主她们小个两三岁,都身穿七彩罗衣,缨络遍身,面上涂脂抹粉,阳光映照下,倒确实十分的亮丽显眼。 这些秋千上的少男少女,随着鼓乐声,一边荡着秋千,一边做着各种花式动作。 而秋千荡起来,最高处至少有十几人那般高,让人看得头晕目眩。 更不用说这些漂亮的少年男女,还要在最高处连翻跟头,或是只用单手单脚勾住秋千绳,做凌空飞舞状。 看客们可不就时而惊呼,时而喝彩,根本舍不得移开眼去。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杂耍表演了。 司静航他们这一行人明显就是有钱的主儿,杂耍班的汉子们赶紧给他们找了个好地方,又殷勤地送上板凳,自然也如愿得到了钱总管给的赏钱。 五公主和云贤原本老实坐着,在看到一位银衣少年突然向下一倒,看似跌下秋千实则单脚一勾,整个人便如云中鹞一般地翻身而上,在高空中划出了漂亮的弧线时,两位少女都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随着人群高声叫好。 司静航倒是没多少反应。 这样的杂耍,在他看来,有些不人道了。 毕竟,这秋千的高度有个十来米,若哪个失了手,就算掉在河里,那也是有危险的。 在星际时代,这种有人身危险的杂技已经被禁止了。 但这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别说普通百姓了,就是王公贵族,他们的娱乐也就是那么些,完全不能跟后世比。 如果把所有有危险的活动都禁了,那怕是不大可行。 司静航思绪纷飞之时,忽然间一道清脆鞭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原来是最右边秋千上的小姑娘,在秋千转到高处时,要做一个双手轮转的动作,却是做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反而好悬跌到河里,就越发的胆怯,不敢再试了。 而在一边的壮汉,大概是班子里的监工,呼哨一声,手里的鞭子就挥了出去。 他手里的鞭子也有十来米长,要能挥得起来,还能准确地打中高空中活动着的人,显然手上也是有功夫的,但这种功夫倒也着实不值得称赞。 小姑娘被打中了脚底,浑身一抽,再转到最高时,这两手轮转的动作就急忙做了出来,好险没有失手……衣袂飘飘,彩带飞舞,也的确是有些仙子的意思了,也引来了喝彩阵阵。 五公主和云贤对视了一眼,忽然都觉得这精彩的表演,看得有些意兴阑珊了。 那么长的鞭子,打中了脚底板,得多疼啊! 就觉得自己的脚底板,也难受起来了一般。 就在她们俩想要跟皇上开口说离开的时候,原先那位动作婉如游龙的银衣少年忽然将衣襟一扯,无数的纸片就纷纷扬扬地洒落了下来。 围观的近百名观众还只当是班子里搞出来的小花样,纷纷笑呵呵地伸手去抢。 只有在一边监工的壮汉脸色大变。 20、绝嗣老头(20) “牛姓奸相,祸国殃民!” “害我全家,鱼肉百姓!” “血海深仇,做鬼不忘!” 少年嘶声力竭地喊完这几句,那诡秘阴残的长鞭也呼啸而至。 这次可不是警告地监工催促,而是愤怒惊骇,出招致命的凶狠力道! 少年松开双手,脚下在秋千板上用力一蹬,借力弹跳起来,整个人在高空中鹞子翻身,头上脚下,落入了河水之中,大概是身姿过于挺直,连水花都只有小小的几朵。 “抓住他!” 也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守在岸边的汉子们纷纷跳下水去。 秋千上的少年少女们也顾不上表演,有的发出惊声尖叫,也有的跳下秋千,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观众们先时被这突然的变故给惊呆了,有那反应愚钝的还往岸边挤过去想看热闹,又去拾那遍地的纸片。 而头脑警觉的,却是悄没吭声地就往外溜。 这里可呆不得了! 再等下去,没准就有麻烦啊! 没听刚刚那少年喊的是什么牛姓奸相吗? 现如今的三相之一,可不正是牛丞相么? 万一今天的事传到牛相耳朵里,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哪里能得罪得起呢? 这些纷乱的人里,可不包括司静航。 钱总管目光闪了闪。 赶紧护到司静航身前,低声道,“老爷,此地太乱,不如早些回去?” 司静航回头扫了眼,见侍卫们都在,便摇了摇头,“派人去兵马司报信!” 钱总管心中一沉,连忙应声,打了个手势将一名内侍唤来,吩咐了几句,那内侍也不敢耽误,如游鱼般就溜出棚外,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司静航冲着看傻了眼的五公主和云贤招手。 “都到这边来!” 他这次微服私访,只带了两个大的,可把那几个小的给眼馋坏了。 尤其是卫家的三个,虽然不敢如同别家的娇贵小公子来个滚地大招,可那眼巴巴的模样也着实地看着可怜。 幸好司静航这人久经考验,只要他不想,撒娇卖萌在他这儿完全不起作用。 他倒不是偏爱两个大的,而是如果都带上的话,那可就得带八个孩子。 那种场面,光是想想,就够让人头疼了。 也幸好没带那么多孩子,不然遇上现在这般的场面,就算他不想先走,也得顾及着那么多的小家伙。 五公主和云贤听话地凑到了司静航的身边。 刚刚发生的变故,让这两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娇娇女有些惊恐,又有点小激动。 不过看到父皇,看到不再隐藏,明面上护在他们身边的十来位护卫,五公主就觉得安心了。 她偷偷地把刚刚捡到的纸片拿出来看。 云贤见状也凑过来。 司静航也在看手里的纸片。 这种纸,是产自大业朝西北的一种熟纸,质地比较硬,在民间用一般都是染上金红二色,用来做请柬的。 现在这书册大小的纸片上,细细写满了蝇头小字。 写字的人文彩不高,不讲究什么润色起笔,就是把发生的事全都写出来。 然而饶是司静航这种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看了这些事,也忍不住怒火攻心。 写这些事的人名叫余昭义,应该就是那位跳入河中的银衣少年。 余昭义本是京郊人。 他的父亲余成也算是个名人,有一手断玉识玉的好本事。 靠着余父的这手本事,挣得了家财巨万,还收藏了不少来自全朝各地的珍稀宝玉。 本来余父在中年之后,就已经不再做生意,而是在自家田庄里,教养儿女,寄情山水,自得其乐。 谁能料到,突然有一日,不知哪里来的强盗,将余家满门二十余口屠杀殆尽,只留下了一个活口,即余昭义这个最小的儿子,当年不过才四五岁。 而强盗留下一个活口也不是恻隐之心发作,而是见这小儿长相俊俏,卖出去倒也能发笔小财。 于是余昭义就流落到了这个长乐杂耍班子里。 班主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银哥儿,从小训练教习,十年后,终于成了长乐杂耍班的台柱之一。 长乐杂耍班这些年是在好几座大城里游走,哪个地方挣的银子多就多呆段时日,班中许多像余昭义这样的少年男女,都是打小就买来教养,有那机灵聪明运气又不坏的,的确是能学会那些花巧动作,至于学不成不小心摔跌而死的,那也就只能怨自己命不好了。 余昭义成了台柱子,手头上能用的零花钱就多了,而且活动也有些自由。 当年全家被灭时,他年纪虽小,却还能清楚地记得家中的种种。 他苦练技艺,也是心里存着查明真相,为全家报仇的念头。 只可惜近十年过去了,还是没什么头绪。 直到半年前,这个班子来到了京城。 江湖卖艺,本就是下九流,他们这个班子又有不少美貌少年少女,自然也少不了卖身陪客这种龌龊事。 不过他们这些台柱子培养不易,不比寻常美貌倡优,因此那班主开价很高,不是当地富豪也出不起那些银子。 尤其是未□□的苗子,那更是奇货可居,不捞个上百两银子班主是不干的。 这次来到了京城,还未开始表演挣钱,他就被班主送到了一处高门宅院之中。 他在班子里这些年,听的多也见的多,原本倒有心理准备,因此也没有反抗。 没想到这回的金主,竟然是牛相之子! 牛相之子,是京中有名的纨绔,三十余岁,大腹便便,文不成武不就,靠着父荫,有个监生的名头,娶妻也是名门之女,成亲后,五年只得一女,为子嗣又娶了两妾,才算又生了一个儿子,自此后这位牛公子虽在外花天酒地,倒是不再往屋里放女人,京中后宅中妇人闲谈起来,都说这位牛公子虽然纨绔,但好歹没有把香的臭的拉回自家来…… 其实她们都误会了。 牛公子好的,压根不是那一口。 牛公子得了新宠,很是新鲜了几天,什么金银饰物,绸缎衣料,补品香药,如同不要钱般地随手赏赐。 银哥儿曲意奉承,原本也是心里存着些想头。 既然有赏赐,他也就乐得接下……然而一件小玉饰却激起他心里惊涛骇浪。 这玉,分明就是当年他父亲亲手所制! 他再细细留神,这才发现,原来牛公子身上,倒有两三件玉饰,都是来自余父的收藏。 这么算起来,就算牛公子不是当年那伙强盗的主使,也必然跟他们有些联系! 再后来,他使法子灌醉了牛公子,终于从牛公子嘴里套出了线索。 原来这伙贼寇一共三十来号人,长年在几地流窜,做些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之事。 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门路,这伙人居然投靠了朝中一位权贵,专门替他做些见不得光的脏事。 余家灭门,就是因为怀璧其罪,那伙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余父亲手雕成一尊玉佛像,千金难求,世上罕见,正巧牛相寿辰,他们打算送寿礼,于是就盯上了余家。 洗劫余家之后,余父的许多玉制藏品,就通过这伙人的手,转到了牛家。 也正是因为这些藏品,让余昭义查出了当年血案的真相。 21、绝嗣老头(21) 余昭义倒是想亲手杀了牛公子,然而牛公子只不过是仇家之一。 那牛相道貌岸然,实际上坏事做尽,欺世盗名。 就算杀了牛公子,牛家还有孙子孙女,还有宗室姻亲,还能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 他当然不能甘心了。 然而他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卖艺少年,又有什么本事能扳倒一人之下的丞相呢? 他想来想去,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揭穿牛相的真面目。 毕竟,这京城里,光是丞相就有三位,丞相之上还有皇帝老爷。 他就不信牛相做的那些事情传开来,牛相还能安稳地坐着丞相之位? 于是余昭义就想出了这个在大庭广众之下撒播传单的法子…… “各位客官,小的班子里头出了疯子,惊扰到了各位,实在是罪过,让各位扫兴了,小的愿意退钱,还请各位到门口去领……” 中年班主眼看着看客们居然还有一半的人留下来看热闹,心里发急,赶紧上前团团作揖。 而此时地上的那些个纸片,早就被班主手下的人给捡拾了个干干净净。 听到他这话,还真有想要贪点小便宜的出了棚子去领钱。 不过领钱的同时,捡到的纸片也被要了回去。 有人还不乐意,就听对方悠悠地来了一句。 “那传单上造谣惑众,客官难道是想进去坐坐?” 听到这话,就算本来有心带回去细细琢磨的,也老老实实地交了出来。 人群散去,也就将司静航这一行人给露了出来。 班主目光闪了闪,不远处的河里,几番折腾,他的几个打手已经将那该杀千万的小子给抓了起来,正要往这边送。 这一行人有老有小,虽然衣着不过普通富户,可细看之下就知道非富即贵。 毕竟,普通富户,又上哪儿雇这么多的练家子当护卫? 但想到刚刚他在传单上看的那些事,他就不得不硬起头皮,上前来劝说。 “这位老爷,此处杂乱吵闹的,恐惊了贵人宝眷,还请老爷早些回去罢?” 司静航却纹丝不动,微微一笑。 “老夫平生就爱看个热闹,正好带着两个小辈,也教她们开开眼界!” 五公主和云贤两个人就站在司静航身边,听到这话,五公主不由得紧紧抓住云贤的胳膊,双眸闪闪发亮。 哎呀!这,这可太让人激动了! 她们这是奉旨看热闹啊! 更何况,如果少年洒下的传单上说的是真的,那她岂不是就能看到父皇为民做主,惩罚豪强? 五公主这儿是热血上头了,而听到司静航这话的班主,却是瞬间变了脸。 他的目光在司静航身边的这些人身上扫过,倒底还是没敢动去惹这位的念头。 便只冷冷一笑,“有些热闹,可不是那么好瞧的……” 正巧此时他手下的两个人已经将少年揪上岸来,少年的嘴里被堵上了布团,仍在奋力挣扎,只是他每挣扎一下就会引来凶残的殴打,没捱几下嘴里的布团就被血沁透了。 班主这会儿把银哥儿生剥了的心都有了。 这件事一个弄不好,传到相爷耳朵里,所有的人都是个死! 他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随手抄起个家伙就朝银哥儿嘴上打去。 不是能说么? 看他打烂这张嘴! 然而他手上的鞭子柄却是被一双大手给拽住了。 “这位班主,且慢动手,我家主人已经报了官,还是等官府来人再说吧。” 班主的眸光一缩,杀心顿起。 这特娘的报的什么官? 是嫌事不够大吗? “他爷爷的,不给老子活路,那就都别想活!” 他这一动手,他手下的七八个壮汉也都动了起来。 甚至还有个汉子,大概觉得擒贼先擒王,竟然直奔着坐在当中的司静航去了。 司静航连动都没动一下。 大内高手要是连这几个江湖混混都打不过,那索性都买块豆腐撞死了算了。 当兵马司副指挥使洪大人带着二百名兵卫赶到的时候,那闹出乱子的杂耍班子的几名凶徒已经被打倒擒拿,棚子外围了许多的京城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正激动地说着事情始末。 等洪大人好不容易进了棚子,看到正坐在小凳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银衣少年问话的老者,瞬间眼前就是一黑。 居然真是圣上! 内侍拿着宫中令牌到兵马司报案的时候,正好是他当值。 看到宫中令牌,他自然不敢怠慢,但也只是以为恐怕是宫里哪位公公,比如钱总管之类的出宫遇到了什么事,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想不出,居然是陛下微服私访啊! 司静航坦然受了洪大人的参拜之礼。 这才起身,看了看已经被制服的班主及其打手,又看了看缩在一起不知所措的少年少女们。 “将这些人都送到大理寺,严加讯问,看看究竟还有多少藏污纳垢之事!” 一听这话,内心似油煎般的洪大人瞬间心头一松。 这下可好,这烫手的山竽,他只要帮忙押送就好了。 头疼还是让大理寺那边的去吧! 一场微服私访虽然因突发事件终止,回到宫里的五公主和云贤还是激动不已。 把从集市上买来的小玩意儿给小家伙们分了分,对于小家伙们连珠炮般的问题,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答非所问。 虽然陛下没说不能把方才的事情告诉别人,但那位少年的遭遇实在是惨,说出来怕吓到这些小家伙幼小的心灵,还是她们俩憋着悄悄讨论一番算了。 却没想到第二天,就有内侍叫她们到御书房去。 御书房内,意外地多了十来个人。 这十来个人一看就是来自宫外,打扮得也十分普通。 有两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甚至就穿着一身布衣! 这些人的手里,还都拿着一块板子,一支笔,都十分拘谨地坐在小凳子上。 小内侍将她们俩也领到小凳子前,也分给了她俩一人一块板子一支笔! 这葫芦里,卖的可是什么药啊? 等她俩坐定,坐在堂上的陛下就开始发话了。 她们听了一会儿,这才发觉,原来陛下竟然是在教这些人作画! 这是一种从来没听过的,很新的作画方式! 能根据人的描述,凭空画图,最后竟能将作画对象画出八九分相像! 虽然她俩都学过一点书画,平时没事的时候也会画上一两张来消磨时间,但光听陛下一番教授,虽有点领悟,却根本做不到八九分相像这么神。 尤其是五公主,她照着父皇指点画出来的这个人像,跟最后走出来的那个作画对象,可以说是毫无半点相似之处……也就都是个男子了。 倒是云贤比她还强不少,好歹能有个五六分像。 22、绝嗣老头(22) 余昭义身份低微,不过是个江湖卖艺少年。 就算他真是京郊人氏,出身也没造假,只凭他一面之词,就想把为官二十年,为相十年,门生故旧遍朝野的牛丞相给拉下水,那也几乎是痴心妄想。 可也该是他走了邪门运,居然正好在皇上微服私访的时候当众揭发。 经过圣上过后,这案子就不可能被草草地打发了事。 比如给余昭义扣个失心疯的帽子,又或者是受人指使污蔑朝中重臣之类。 实在不行,也能把当年灭门的惨案,完全推到那伙四处流蹿作案却从来没有落网过的贼寇头上嘛。 贼寇抢来珠宝玉器,自然是要销赃的。 那牛相一时不察,误用了贼赃,又不能算什么大错呀? 反倒是余家这个小子,只凭着几样玉器,就咬定丞相与贼寇勾结,反倒是有诬告之罪。 总之,原本在丞相的实力下,可以轻松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一个案子,现在却成了搅动京城局势的头号要案了! 三司会审,再加上有宫中派驻过来的内监盯着,就算参与的几位大人不致于殚精竭虑,也不敢随意敷衍。 而最好定罪的,反倒是那姓陆的班主。 买良为贱,逼良为娼,殴伤逼死数条人命……几条大罪迭加下来,足够判个斩立决了。 至于陆班主手下的小喽罗们,也好定罪的很。 然而一涉及到牛相,以及牛相之子,这可就棘手了。 牛相在此案一传开的第二天,就上本自请停职,自辨清白了。 如果上位者不想追究,自然会好言安慰,挽留老臣。 可他们这位老皇帝呢? 安慰的话虽然也没少,可是准奏的旨意也下得那么利索。 这说明啥? 说明皇帝没准早就对牛相一系不满了啊! 既然圣意如此,那他们也不是不能禀公断案,索性将牛相一系全都拉下马来…… 然而证据呢? 灭余家满门的是那伙贼寇啊。 那伙贼寇据说有三十余个,手上有工夫自不必说,又很有些鸡鸣狗盗的邪门手段,十分的滑不溜手,做下一个大案就远远遁走,让当地官府想拿人都没有头绪。 因此十来年里,做下了二十多起大案,却仍然逍遥法外,无一落网。 就算发下海捕文书,也只能粗略地写有这么一伙人,做的什么案子……至于说这些人姓甚名谁,长相形容,都没多少线索。 跟这些人照过相的受害者倒是也有,只是这两三位都是惊弓之鸟,语无伦次,对那伙贼寇的模样,也说不大清楚,自然官府发出的缉拿令上的画像,有和没有一个样了。 就在朝中众臣都以为这次顶多是对牛相之子私德不修的小把柄来个罚酒三杯,牛相多半还会屹立不倒时,一份份海捕文书和缉拿令已经传遍了大半个大业朝。 这海捕文书却是不一般。 以往捉拿通缉犯,虽然也有赏格,但顶多也就百来两而已。 这次却直接开出了一个人千两的赏格! 一个人千两! 现如今在京城,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也才十两而已! 若真能挣到千两银子,都能在京城内城买上一处前铺后院的产业,这辈子全家人的生计都有了着落了啊! 更不用说,若是在京城周边的小城,那简直就是一夜暴富啊! 而这次的缉拿令里头,却还有十来张那贼人的大头画像呢! 这大头画像可不再是从前那些个寥寥几条墨线勾描,既看不清脸型,也看不明白五官的糊画像了。 这活脱脱的就像是个真人被框进了纸上! 别说眉眼清楚了,就连那一根根的眉毛胡须都瞧得分明! 而且啊,这缉拿令里还说了。 虽然抓住一个贼寇赏格千两,但考虑到毕竟这是一伙亡命徒,普通的老百姓可对付不了他们,因此若是有他们的下落和线索,也可以直接报到官府,只要线索为真,也有十两到百两银子的赏金!而且官府保证为提供线索的人保密! 这不是天上掉大饼子呢么? 普通老百姓,要想挣十两银子可有多难? 好多穷人,一辈子手里都未必摸过一两整银子哩! 只要提供线索就能挣这些钱,哪怕冒点风险,那也值啊! 更不用说,公门中人,又有多少穷得叮当响的捕快和衙役,谁不想暴富立功啊? 至于朝堂上那些大人们之间的争斗,关他们这些月入几百钱的光棍汉们什么事儿? 凡是上了缉拿令的贼寇,很快就被一一缉拿归案。 而这十几名贼寇落网,也是各有各的故事,若是有好事者编起来,估摸着都能凑出一本公案集。 落网的贼寇又供出同伙和首领。 三司的几位大人们挑灯夜审的时候,牛相府里传出了噩耗。 牛相突发中风,嘴歪眼斜,四肢僵直,不能言语……总之,眼看着这人就没几天了! 这说明什么? 牛相虽然年纪比老皇帝还小了几岁,在两个月之前,他还是上书逼着老皇帝尽快过继皇嗣的三巨头之一,然而现在,老皇帝过继皇嗣,节奏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但牛相满门,却肯定是药丸了。 现在就看是满门覆灭,还是能丢官保命了。 就在流寇案即将水落石出之际,牛相也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原本炙手可热门庭若市的牛相府也在深更半夜时,被禁军们团团围住,连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原本还在四处串连,想要救下牛相府的牛家姻亲们,也都熄了心思。 甚至有那势利的,已经开始打算怎么才能跟牛家切割干净,免得惹祸上身了。 三天后,悬在牛家人头上的利剑终于落下。 牛相畜养死士,戕害官民,图谋不轨,本是死罪。 如今既然牛相已死,便褫其一切官职与爵位,责令牛家人以庶人之礼安葬。 至于牛相之子,因其贪财好色,手上沾有多条人命,判斩立决。 牛相的二女婿、管家、亲信仆从等,凡是沾染了人命的,都是斩立决。 此外,除了牛家女眷的嫁妆外,所有财产均皆抄没入公。 禁军抄没牛府那日,京中的老百姓们,有不少都跑来看热闹。 据说那金银财宝一大箱一大箱子的,先开始那一大箱四个禁军大汉抬都抬不动,还把杠子给压折了! 最后只能又从外头多搞了些箱子分装,这才能顺利地抬出牛府的! 至于那些牛家的奴仆,原先在京中可没少狐假虎威,欺男霸女,如今他们都被一条绳子栓了,灰头土脸地经过闹市,那烂菜叶,烂泥巴什么的,可是吃了不少。 23、绝嗣老头(23) 牛相一倒,不但朝堂上互相攻讦的大臣们少了许多,就是京中的风气,都好了不少。 不少平时就爱花天酒地,外出猎艳的纨绔子弟们,甭管是哪一派系的,都暂时收敛低调了起来。 倒是京城里包括周边县城的平民百姓们,却是拍手称快,人人称颂陛下英明。 关于那伙江湖人称十八蝠的贼匪,数十年来做过的各种案子,大部分都是杀人放火这类的凶残凶案,在牛家倒台之后,他们这些鹰犬也就被推出京城菜市口处斩,那些被他们祸害过的苦主,甚至连夜就在菜市口等着,就为了看一眼这帮贼囚的下场。 最后这帮人不但被砍了头,甚至连全尸都没落下。 早就有苦主们跟刽子手买下了这些尸身,就为了剖心挖肝,好带到自家坟前去祭拜…… 距离京城八十里地的小镇上,一名老仆左手拎着一壶酒,右手提着个装满了菜肉的筐子,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脚步也超出了年纪的轻快,一路走街串巷,最后来到了街尾的小院门口。 开门的是一位十来岁的少年,看到老仆带回来的东西,眼睛一亮,唇角不由得就扬了起来。 “忠伯,竟买了这么多?又有肉又有酒?” 老仆呵呵直笑,“太太特意吩咐过的,说是如今遇上了大喜事,正该庆贺庆贺。” 少年挠了挠头,“什么大喜事啊?难道是我姐的亲事有着落了?” 他姐今年十八岁,本是才貌双全的好女子,可恨那王家小子,不过考中了个举人就轻狂起来,觉得他姐配不上那厮了,非说他那个老娘病了有高人看了说是不宜娶属虎的儿媳! 既然都这样了,他们冯家难道还非得巴上去不成? 自然就退了亲了。 只是退亲的时候他姐都已经十七岁了,这可不就耽误了么? 如今他祖母和阿娘两个为了他姐的婚事可是愁得不行,四处托媒,就是想挑一门不错的亲事,只可惜,在他们这白石镇上,也没有什么配得上他姐的好儿郎了。 老仆听了这话愣了下,“那倒不是因为小娘子的婚事。” 因为什么他倒是也知道一点,只是这是可以跟小郎说的吗? 毕竟,老爷带着家人避居在镇上,都已经快十年了,就是怕招来更大的灾祸。 少年还要再问,一名仆妇已经从灶房里出来,看到老仆买回来的东西,已是眉花眼笑地接了过去。 “今日定要教大伙都尝尝俺的手艺!” 老仆忙道,“柴可还够?待我再去劈些来。” 他可不想被小郎问个不休,再说漏了嘴啥的。 少年嘟着嘴,把大门关好,转头去找祖母。 他祖母坐在房中窗下,手中也没闲着,正纺着线。 “祖母,咱们家里究竟是有了什么喜事了?” 老妇人手上微停,却是摸出帕子,擦了擦眼睛。 少年一愣,“祖母?到底怎么啦?” 明明是喜事,为啥先抹眼泪呢? 老妇人叹了口气,“罢了,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那件事也该告诉你了。” 老妇人把纺车放好,拍了拍床榻,示意孙儿也坐上来。 “十年前,你才不过三四岁,记不得咱们家的事也是有的……” 她正准备打开话匣子,跟孙子说一说自家的旧事,却不料听到院门在外头被拍响了。 祖孙二人对视一眼。 他们家自打从京城搬回老家镇上,就少跟他人来往。 每日也就是老家人忠伯去采买归来,除此外,也不会有人来敲门啊? “我去看看!” 少年跳起来就跑出去。 老妇人担忧地跟在后头。 “请问,这里可是冯先生贵府么?” 少年看着门外的一行数十人,为首的是位俊俏小公子,衣着低调却又掩饰不住的贵气,声音雌雄莫辨,未语先笑,露出嘴角两侧的小酒窝,让人天然地就心生好感。 少年他家十年前从京城搬到这个小镇上,平时哪里见过如这位小公子这般的人物? 不由呐呐答话,“嗯,我,我家是姓冯的……” 跟着少年走出来的老妇人瞧得分明,却是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急忙紧走几步上前去招呼。 “我家的确是姓冯,不知贵客是……” 小公子黑白分明的双眸转向老妇人,越发的谦恭客气,还施了个晚辈礼。 “敢问老夫人可是徐夫人?” “晚辈姓石,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探望冯先生的。” 老妇人抓着孙子的手忽然一紧,少年差点被捏得要叫出声来。 但老妇人不愧是见多识广的,虽然遇上这般大事,也还是能稳得住场面。 “老妇人正是姓徐,夫婿是神佑十三年的进士冯谈。贵使快快请进,待老妇人去唤外子。” 冯家孙子的胳膊又是一紧,他这才从呆愣里醒过来,他撒腿就往后跑。 “我,我去唤阿爷!” 不得了了! 出大事了啊! 京里!贵客!居然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探望他爷爷的! 他就知道! 他爷爷随随便便地一指点,都能让姓王的那个蠢笨夯货考中举人,肯定是位不世出的高人。 看看,如今连皇上爷爷都要派人来探了吧? 白石镇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镇上唯一一家像样的酒馆,已经完全被包下,什么好酒好菜,从厨房中流水般地被端出来,一半送到了大堂里坐的四五十号贵客跟前,另一半却是被送进了羊角巷尾的那个小院里。 白石镇原本并不算大,不过三四百户而已。 羊角巷尾的小院里,住的那家人好像是姓冯,据说也是读书人来着,不过他们来到镇上住,一没有开班收徒,二没有人下场科考,也就是跟他们家孙女定过亲的王秀才考中了举人,偏偏又跟冯家退亲了。 总之,这家人不但没啥存在感,也没多少气性……换成哪家厉害的,哪能这么轻易就退亲呢?那怎么不得去大闹一番啊? 可谁也没想到,冯家居然还是有大来头的? 这些从京里来的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还带着两大箱子礼物,就进了冯家! 还从酒馆里定了最贵的席面!听说一订就是十几席,那家厨子从早就忙活到现在,还没忙活完呢! 羊角巷的街坊四邻,几乎每家都有出来看热闹的,又有胆子大的还上前去同那些京里来的贵客们搭话。 于是有关冯家的大新闻,瞬间就在镇上传了好几个来回! 可不得了了! 冯家那位老爷子,自打到镇上来住以后,就几乎没出门的那位……竟然是位做过高官的大老爷! 据说人家可是位清正廉明的好官,一路做到了工部尚书! 眼看着得了皇帝爷爷的赏识,就要入阁为相了,却在上朝的路上被疯马给撞了! 这一撞撞得厉害啊! 不但腿瘸了,右胳膊也废了! 这入朝为官,自然是讲究个身体健全的。 要是连笔都握不了,那可不是奏章都写不成,批文都批不了么? 但好端端的,这天街上又怎么会有疯马? 还刚刚好把冯大人给踏伤了? 可官府查了一番也没查出个什么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冯大人自己心里却是晓得,他即将入阁,怕是挡了有些人的路了。 最后只能带着妻儿老小,黯然回乡。 只是冯家老家原本也没有什么族人,冯姓不过是外来姓,冯大人想着回村无益,便带着全家来到白石镇上长居。 却没想到,柳暗花明,冯大人还能有再出头的一天! 前几日不是盛传奸相老牛的各种恶行么? 原来那十八蝠供出,当初那疯马踏伤冯大人的事,也是他们受奸相指使做的。 冯大人入不了阁,才能轮得到牛相啊! 24、绝嗣老头(24) 现如今那牛相倒台,十八蝠被砍头,当年之事真相大白,皇上老爷可不就想起冯大人来了么? 没看都从京中派了贵人来请冯大人出山了? 至于说那位贵人是哪位,听说姓石,估计是皇室里哪位宗亲贵子了。 总之这地位低不了,没看身边带的那些个侍卫,还有出手那个阔绰劲儿吗? 可惜呀!冯大人一家来到白石镇住了这么些年,实在是太低调了。 咱镇上的人竟然都没听过个影儿! 不然要是谁家的儿郎能拜在冯大人门下,人冯大人可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的,还怕教不出个好学生?估计闭着眼睛都能考中举人! 啊!对了,那个王举人可不就是占了这个巧儿么? 要不是有冯大人指点,估计这一辈子到头了也就是个穷秀才! 况且眼皮子浅得很啊,不过中了个举人就狂起来了,还跟冯家孙女退婚! 哈哈哈哈,这可不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拿着兰花当野草了? 如今冯大人要被请回京中,就算不当丞相,那也少不了要官复原职,那王举人可悔青了肠子……也不管用了啊! 白石镇上这些消息传得欢,王举人听到的时候,他正在县城里同几位友人应酬往来。 县城离白石镇二十里地,自打王举人中举之后,他就卖了乡下五十亩地,在县城里赁了个院子,搬到了县城里住,为的就是方便他和县丞家庶女的婚事。 没错,要不是有了更好的亲事,他又怎么舍得跟冯家退婚呢? 毕竟,冯老爷子学识渊博,家传藏书又多,冯家小娘子生得也是清丽可人,知书达礼的,也是门好姻亲。 可这传言? 冯,冯老爷子竟然是冯大人? 就差一步就能当上冯丞相? 如今又有皇室贵人亲自到镇上来请冯老爷子出山? 听说了这些传闻,王举人几乎都顾不上跟友人告辞,急忙雇了辆马车就往镇上赶。 真真是越急越麻烦,快马加鞭没省多少时候,反是在路上还遇上了几个坑,不是将车轮子陷进去,就是颠得他灵魂出窍,脑袋直撞顶棚。 好不容易等到了镇上,王举人看着羊角巷那人挤人的劲头,索性将车钱扔给车夫,自己跳下来,飞奔着往冯家跑! 青云路! 青云路啊!只要他能迷途知返,那攀上的可就是一条光明大路! 来到冯家小院门首,他一眼就瞅见大门敞开着,顿时心中一松。 冯家人向来深居简出,很少与外人交际。 如果门没开的话,他要想进门,怕是还得费番工夫,如今倒是省了他许多事! 只要一进门,他就往冯老爷子,哦不,冯大人面前一跪。 他一定表示痛改前非,其实心里还是更喜欢冯家小娘子,没准冯大人还真能给他一个机会! 毕竟,这定过亲又退亲的小娘子,再寻适合的亲事,怕是极难。 没准就得去给人当继室了呢! 王举人推开挡在他前头的两个人,一头就扎进了院子。 “冯大人?冯大人?不肖学生请罪来了!” 然而他一抬头,正好跟院内数十双贼亮的眼睛对上了。 然而这些眼睛的主人,却是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就是没有一个他熟悉的冯家人! “冯家人呢?” 王举人不由得愕然发问。 这些人虽不是冯家人,倒也有几分眼熟,可不正是这羊角巷子里的街坊四邻。 此时此刻,这帮人也认出了他,那脸上的神情可就复杂了。 复杂里头还带着看好戏的激动。 “咦?这不是王举人?” “王举人,听说你要娶县丞家的小娘子?不知道定在哪一天?” “王举人可是来见冯大人的?哎呀呀,这不是不巧了么?” 王举人东瞧西看,发现这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偏偏就是没有看到一个冯家的。 就连那个天天出门采买的老头子都没见影儿! 而院内一声接一声的揶揄,把王举人砸得老脸通红。 王举人把头一低,就要往正房进。 “冯大人?冯伯父?不肖学……” 他一边走,一边就在心里嘀咕。 这些个粗俗之人,定然是知道冯大人起复,都赶过来想沾光的! 也怪冯家的家仆太少,就只有一老仆,一厨娘,规矩实在是立不起来。 可等进了正房,这正房里也有好几个不熟悉的街坊,正在那整理墙边书柜呢!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冯家人呢?冯大人呢?” 一个正在点着柜上的书的年轻人转回头来,正是白石镇上的一名童生。 这人才不过是个童生,王举人向来瞧不大上他,这会儿见这人登堂入室,心里别提有多窝火。 可这人却揶揄一笑,“冯大人已经随京中来的贵使进京了。” “临行时倒是有话交待,说是将这个院子交由街坊四邻看管,并且把收藏的五百本书都赠给我们白石镇!以后白石镇的人,都能来这儿借书看呢!” 王举人脸皮忍不住直抽,满怀的失望让他直想大喊大叫。 “什么!竟,已走了?” “国事为重,自然是要只争朝夕了。” 王举人站在当地,目光从书架上扫过,只见这些书,大部分都不过是开蒙书而已,同样的开蒙书,一行并排的倒有好几本,心里不由撇嘴。 所谓五百本书赠送云云,也不过都是些粗浅寻常书而已。 沽名钓誉! 王举人失魂落魄地走出房门。 还有人故意打趣,“举人老爷可是要赶紧坐车去追冯大人?冯大人他们不过才走了一个时辰,没准还真能追得上呢!” 王举人目光转了转,径直走出冯家小院。 而院内的嘲笑声却是毫不顾忌地响了起来。 “幸亏冯家小娘子没在这儿成亲!” “那可不?万一将来冯大人又做了丞相,冯家小娘子那就是丞相家的小娘子,还用发愁亲事?多少门当户对的富贵子弟,还不是随便挑?” “是啊,咱们这里,哪有配得上冯家小娘子的儿郎呢?” 话音才落,王举人也不知道怎地,脚下一绊,摔了个四脚朝天。 25、绝嗣老头(25) 短短一月,牛相一系主力全部覆灭,从前曾经依附在牛家的那些个势力散的散,切割的切割。 不过老皇帝司静航倒也没有赶尽杀绝,对于那些与牛家牵扯不深的,也就轻轻放过。 这件案子的尾声,是冯谈入阁,顶替了牛相的位置。 也算是老皇帝又给了那些眼巴巴盼着储君之位的宗室们一记狠狠的巴掌。 要知道,那些入宫待选的石姓子弟们,到如今还剩下二十五位,而老皇帝的四个外孙子也跟这二十五位石姓子弟一道在上书房读书。 在淘汰了四十多位不能适应上书房的石姓子弟后,余下的这些小少年们,据说一个个都好学聪敏,大有进益。 就连那几位被选进宫给他们教授课业的翰林们,也都对这些少年们称赞不已。 据说什么礼乐射御书术都有,子弟们那是正经依着君子六艺来学的。 因此就算这二十五位里头,注定有二十四位与那储位无缘,但能在上书房学习上一段时日,也绝对是千金不换的天大机缘了。 所以这二十五位子弟的家里,竟是没有一家心急抱怨的,都盼着学的时日越长越好。 而皇帝陛下呢,就每隔两日到上书房去巡视一回,又是鼓励赏赐那学业佳的,又是关心那些后进体弱的,可以说拿捏人心、手段高超了。 这样下去,这些渐渐成长的石姓少年们,会对谁忠心,听谁的话? 还有那姓冯的老家伙,当年都被撞得断胳膊瘸腿儿了,被老牛顶了他的相位,谁能想得到老牛一倒,姓冯的,他又回来了! 姓冯的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当初他在工部的时候,那工部上下就跟铁桶一般,外人想插进去手都不能够。 他自己不贪,又挡了别人财路,因此当初他出事,没几个是真心想帮他查清真相的。 这回可好,半个大业朝的人都知道姓冯的是因为刚正不阿,清廉忠直,这才遭遇了暗算。 如今正本清源,奸相既倒,吾皇圣明烛照,特意派遣五公主带着千金赏赐到白石镇,专为请冯大人出山,可以说皇恩荣宠,一时无两了。 至于说为什么差遣五公主呢?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膝下只有五位公主? 而且那待选过继的石姓子弟也都不足十岁,还在乖乖念书呢,不遣五公主来,那能选谁? 洵郡王府中,洵郡王已经气得摔了一屋子的瓷器。 就在五天前,他的三子也被送回了府。 说起来,洵郡王三子已经是比其他府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强了不少了。 比如洵郡王的四子,那就是因为吃喝不如意哭闹起来,最后被送回洵郡王府。 而其他的小公子,因为床铺不够大不够软乎,没有人尽心服侍,自己不会用马桶……之类的原因崩溃,总之,跟他们这些小公举比起来,洵郡王三子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好歹坚持了一个来月。 然而洵郡王三子大约是临来时被大人教育得志向过于高远了,虽然顶住了日常生活的过大落差,也忍下了没有七八个下人服侍的不便,却败在了他自己的进取心上头。 一道上学的三十来个学生,有举一反三、过目不忘的,也有筋骨奇佳、武学奇才的,更有琴棋书画、天赋超群的,这位三公子虽然也是跟着学的,甚至偷懒都少,可架不住资质实在平常,又有优秀同学在旁边比着啊! 于是三公子的心态就逐渐失衡了。 最后竟然在小考的时候,跳起来将旁边同学的卷纸给撕了! 而且还不是只撕一两个人的,他是无差别的全撕! 如果只是同一位同学的关系恶劣,三公子还能接着在上学房呆下去。 可这次他发疯,是将差不多一半的同学都给得罪了。 最后只好也被送回了洵郡王府。 洵郡王之前还心存着一线希望,觉得只要他的三儿子能一直在上书房,总还是有可能被选为继孙的。 这下子这一线希望也完全泯灭了。 心腹幕僚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狼藉碎片,恭身行礼。 “王爷息怒!” “此次送入宫中的,原本有七十二名,如今只余下二十余人。只怕陛下的心思,原本就是有意要各府公子落选的,三公子能坚持到如今,已是十分不易了。” 洵郡王冷哼一声。 “本王当然知道老头子压根没诚心想要过继,弄那么多的人,不过就是想要故意掩人耳目,把水搅浑!” “想要从那些穷鬼里头选个更听话的小子,哼!” 老头子这一招虽然有些出人意料,细细想倒也不奇怪。 民间无子过继的普通人家,也会选那些家境穷困养活不起,又聪明俊秀的同族小儿。 但凭什么? 如果不算老头子的那些个有宿怨的兄弟们,那跟老头子血脉最近的可就是他洵郡王府这一□□些个穷小子,好几个都出了五服了!甚至还有开国老祖宗兄弟家的子孙! 凭什么让这些四六不沾的得了皇位? 开国老祖宗不得气得从陵寝里活过来? “还有如今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什么五公主亲自上门去请冯谈出山?” “什么时候一个丫头片子,也能掺和朝政大事了?” “老头子自己生不出儿子来,就把女儿推出来?哼,一个公主,就算扬了名又有什么用?” “朝堂上那些个大臣难道都是死人?竟无一个上本的!” 心腹思忖片刻,出言劝道,“王爷,虽然五公主是女子,但再怎么样也是皇上亲生的,爱子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哈!既是爱子之心,给她寻一门好亲事也就是了,掺和什么朝政?” 说着洵郡王自己也觉得好笑,“总不成还真想让五公主参政,当什么摄政王吧?” 幕僚愣了下,目光转了转,“王爷,前前朝倒是真有旧事,继位的是三岁幼主,又无生母太后护持,只得封了三十岁的新寡公主为辅政女王……” 洵郡王瞪大了眼,满脸惊讶,“什么,竟然还真有这样的事儿?本王竟然不知。” 幕僚忙帮忙圆场,“这位辅政女王的确没什么能耐,还没满一年就有藩王起兵,废了幼主,将这辅政女王赐死,因此史书上只有寥寥几笔,王爷未曾留意也是有的。” 洵郡王满意地点点头,“呵!难怪本王竟然没多少印象。” “妇人执政,能有什么好结果!” “只是老头子这般做法,难不成还真想立幼主,公主辅政?” 幕僚想了想,“兴许真有此意。” “冯相多半会成五公主一派。” 冯相在最潦倒之际,是五公主带人上门将他请出了山。 就算冯相心里还有别的想法,也不得不变成了五公主一系的人马了。 最起码,也会是最忠心于老皇帝的三相之一。 洵郡王心里陡然生起了不忿。 “不成!不能让老头子的图谋得逞!” 要真是立幼主,公主辅政的话,就算在外的几位藩王起兵,将小皇帝和五公主都废了,那皇位会落谁手里? 肯定不是长年在京里的他呀? 26、绝嗣老头(26) 虽然义愤填膺,然而洵郡王一时半会的,倒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打消老头子的图谋。 还找恭郡王、定郡王那帮人一道,再往朝堂上使力? 然而现在老头子也已经答应选继孙,并且已经有二十几位石家子弟在上书房了,那些个从翰林院里挑选出来的酸文人还对这些小东西们称赞有加,甚至觉得能在这么多子弟里择优而选,反倒是本朝因祸得福了……他呸! 洵郡王越想越气,眼神也越发的阴郁,忽然他一拍桌案,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再有两个月不是就要秋狝了?” “咱们就看看我这位堂叔,身子骨是不是真的又强健起来了?” 大业朝以武立国,于马上打天下。 在皇朝初始两代,那也是对储君的武功十分重视的。 只不过到了后来,皇子皇孙们都身娇肉贵了起来,这打小学武的老规矩,也就渐渐成了摆设。 就似现在位子上的这位皇帝,原本在皇子里就只排行老六,就是个没人注意的小透明,还打小中过毒,福大命大才活了下来,靠着运气当了太子。 这样的太子,只求他能平安活着就不易了,总不至于还得要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别说在外头练功了,就是天冷少穿了件衣裳那都得染上风寒。 不过这位皇帝虽然身子骨病弱,连儿子都没生出来,却是越没什么越在这上头要强。 每两年一次的秋狝,那是绝对不会取消的。 甚至还特别喜好面子光鲜自欺欺人这一套。 什么让侍卫们安排好一处围场,事先在里头放上几十只膘肥体壮跑都跑不动的野鸡啊鹿啊什么的,让他老人家拿着弓箭对着射……这种围猎,别说他了,就是让他九岁的四儿子都能射得中啊! 今年这老皇帝自然也少不了去一百里外的方平草场秋狝。 没准还会带上那二十来位石家子弟,还有那位异想开天的五公主。 皇帝出巡,依例有禁军四卫护驾随行。 禁军……如果运作得好,让老皇帝有去无回,岂不是天降良机? 洵郡王盼着的秋狝,果然不出他所料,不但今年要办,而且就在五十天之后! 而冯谈入阁,也不负众望,连奏三本,将三位朝臣给参了。 这三位,其中之一就是现任的工部尚书。 冯谈在十年前受伤的时候,正任着工部尚书。 冯谈高中进士之后,从知县知府一路升任,进了工部。 工部侍郎六年,工部尚书六年,可以说,对于工部各司事务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尤其是工部里许多底层小官,如员外郎、司务、主事等,好些个实际干活的,那可都是他的老部属。 自他伤残去朝之后,工部换了现在这位尚书,不光是尸位素餐,而且贪腐成性。 工部里但凡正经做事的小官,哪个不是看在眼里,怎奈这位身为主官,他们也只能暗自感叹鄙夷了。 现如今冯大人为相,又是个清正廉明的,那他们还等啥,直管将手里的证据送到冯府就是。 冯大人这一本上去,工部算是塌了天。 从老大尚书往下,大大小小的官员二十余位,竟然都查出了贪腐之事。 而如今的老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过继之事给刺激得转了性子,竟不似从前那些年的宽厚中庸,什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老皇帝这儿……已是不好使了。 这从工部尚书到左侍郎到两个郎中五个司务,六个主事等等,一竿子都丢官去职,严重的更是抄家流放,荣华富贵,瞬间化为泡影! 冯大人第二本,矛头则对准了定郡王。 定郡王的封地离京城不过只有一百来里,虽然只有一县之地,位置却相当好,处于大业朝的腹地,自古就富庶。 这么好的封地,要是搁在开国那两代时,都是分封给皇帝宠爱的皇子的。 而定郡王之所以能得了这么块大肥肉,也算是捡了个漏。 在当今皇帝还没当上太子的时候,那不是几位年长的皇子们龙争虎斗,你死我活么? 疯批大皇子一不作二不休,在宴席上给所有的皇子都下了毒。 排行老六的当今皇帝那会儿只是个体弱多病的小透明,因为胃口太小,所以中的毒素最小,也因此捡了条命,才成了最后的大赢家。 那会儿皇子们都嘎了,留下的就是皇子们的儿子们。 当时的陛下深悔先前决断不足,才有这场毒杀之祸,况且这些皇孙们,他们的生父,好几位都是犯过大错的,如果把他们封在了富庶紧要之地,将来难免会给老皇子留下祸患,因此就都封到了偏远的边境之地。 洵郡王,定郡王他们这些近支宗室可不就占了大便宜? 当今陛下那不是年寿越长,御下越宽么? 就养大了定郡王的贪心。 他在封地大肆敛财犹嫌不足,竟然还勾结工部官员,开采银矿,私铸钱币。 工部大换血了,可不就把定郡王也暴露了? 定郡王三个月前,还跟洵郡王一样,是呼声最高的待过继宗室之一。 然而一道惊雷劈下,赫赫扬扬的定郡王府也是灰飞烟灭。 原本依附于定郡王的那些个朝臣们,切割的切割,出首的出首。 就连洵郡王、恭郡王一系的人马,一时间都是噤若寒蝉。 冯相第三道奏本,就参的是外戚了。 老皇帝一直到三个月前,都没有放弃自己生一个皇子的努力。 因此虽然不好女色,但宫里也还是有年轻小妃嫔的。 司静航没有穿过来之前,老皇帝最宠爱的后宫美人是孙婕妤。 虽然孙婕妤入宫五年也没有生个一男半女。 但有圣宠就足以令孙婕妤的娘家跟着鸡犬升天了。 老皇帝了为生儿子,早就有了从民间宜男之家里挑选妃嫔的习惯。 三公主生母良嫔,五公主生母丽嫔,都不过是寒门小户出身。 孙婕妤娘家越发连这二位都不如,只是京郊小县城里卖豆腐的。 孙婕妤入宫后,孙家就跟着抖了起来。 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得着的宫中赏赐是真不少。 那是大宅也有了,田庄铺子也多了,家中奴仆成群,成了富贵人家了。 只是孙家穷人暴富,又自觉有后台,那行事就十分的不像样。 而那小县城又不比京城,一块砖掉下来都能砸着个把有后台的。 因此倒是让孙家成了当地一霸,什么侵人田产,欺行霸市,强抢民女之类的坏事,那是真没少做。 先前朝中众臣的注意力都放在过继上,一个小县城里的恶霸,还入不了御史大人们的眼。 如今冯相三道奏章立威,孙家就成了这个倒霉的老三。 孙家被抄家流放,孙婕妤被废为庶人,出家修行这种结果,跟前两桩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太过微不足道了。 27、绝嗣老头(27) 眼瞅着就到了七月底,三道奏章的杀伤影响力也总算是消散得差不多了。 现如今在各大权贵间的热门话题成了秋狝。 这称狝两年一次,无非就是皇帝陛下趁着天还热的时候,带着宠妃随从亲信臣子等人,浩浩荡荡地前往一百里外的方平草场,住一住两年没住的行宫,到养着各种膘肥体壮的猎物场里头射上几箭,吃点山珍野味小烧烤,欣赏下本地漂亮妹子唱歌跳舞,再在行宫里泡泡热乎汤……名义上是练兵演武,实际上就是皇家度假。 年年跟着去的,差不多都是那些人。 也就是今年有些特殊了。 首先是一批人已经彻底歇了火了,不是下了黄泉,就是远在流放之地。 其次是皇帝陛下这回那是一个妃嫔都不带,看上去,既然老皇帝已经没了生儿子的心思,那这些人也就没资格跟着去度假了。 再次是虽然好些个都不带了,可也多带了好些人。 这些人是谁呢? 皇帝陛下的三个外孙女,四个外孙子,当然了,还有从前宫中的小透明五公主。 就连那二十五名石姓子弟,其中有十名更喜学武,就也被带上了。 至于禁军护卫,三驸马卫绍身为右神策军将军,自家亲女婿,自然是要带上的。 右神策军去了,左神策军也不能落下。 除了神策军,还有神威军,四卫加起来一共四万余人。 这四万余禁军,加上仪仗军马、随从杂役、权臣勋贵与宗室,浩浩荡荡近五万人,迤逦而行。 圣驾出巡,自是从容悠然,且自京城到方平行宫,都是长年休整过的平坦官道,因此轻轻松松,一日三十里,第三日日暮时分,就抵达了行宫。 司静航玩之前的休闲任务的时候,也是当过皇帝的。 只是那时候当皇帝,刚来就面临着老大困难。 那会儿朝中有内奸,宫里有女谍,太子菜怂又贪权,边境还有强敌虎视眈眈。 他力挽狂澜又教导亲皇孙们,根本没多少时间放松休闲。 这会儿的大业王朝,倒是强了许多。 牛相虽然弄权,倒还没有通敌。 宫里就一个作妖的孙婕妤,可都没到他跟前来就被废了。 周边的小国虽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因为与大业朝实力悬殊,也只是有贼心,暂时还没贼胆。 至于闹心的太子和皇子……原身一个皇子都没生出来,五个女儿里除了老大,都比皇子们省心一百倍。 所以司静航也就依着原身的惯例,泡泡温泉,吃吃喝喝,看看当地献上的歌舞,悠闲舒适得很。 而正式的围猎定在了抵达方平行宫的第三日。 届时司静航只要换上骑装,背上弓箭,带着亲卫队来到猎场,先自己装模作样地射两箭“喜获”猎物,就能舒舒服服地稳坐高台之上,看着年轻儿郎儿们下场争先了。 司静航也确实没有崩原主的老迈病弱人设,举起手里的弓,对着被侍卫们都赶到一个包围圈内的肥鹿,瞄了好半天,这才放出一箭。 这头可怜的肥鹿应声而倒,全场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司静航面带微笑地将手里的家伙交给钱总管。 这距离,怕是连二十米都没到。 而且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这肥鹿怕是早就被打伤过后腿,跑都跑不快的那种。 恭郡王身为老皇帝的堂侄,和定郡王洵郡王一样,每回都是要跟着一道来秋狝的。 定郡王府已经消失,这次来的就是他和洵郡王两个了。 以往他们这些在京里的堂侄还很有些个自傲,觉得没有皇子,他们就跟皇子差不了多少了。 这回经过京城的血雨腥风,两个郡王都乖得跟宠物猫一般,十分地会看眼色,全程捧场。 只是洵郡王昨日多泡了会温泉,又喝了点小酒,就得了风寒,今日起不来身,已经派人前来告过罪了。 因此在旁边捧场大声称颂的就是恭郡王。 他是真的怕了。 这位皇上堂叔,也不知是不是年老昏馈,这几个月杀权贵宗室,那真是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回想起几个月前他还在逼着过继这事上推动了一把,就总觉得自己的头皮有点发凉。 这会儿别说昧着良心生夸了,就是跪下喊爷爷他也干啊! 司静航面上的微笑始终未变,前呼后拥地上了高台,稳稳坐在宝座之上。 高台上数十个座位,能有一席之地的,不是高官勋贵,就是宗室或者老皇帝的外孙。 司静航对着身边的钱总管吩咐道,“便让儿郎们也下场去试试身手吧!” 老皇帝一声令下,便有二三十号年轻儿郎们,鲜衣怒马,应声进了猎场。 这猎场占地不小,足足将三座山都包围在其中。 猎场高台只设在山前平坦之处,真正林木茂盛、野物出没的地方,还得骑马疾驰几里地。 这些年轻儿郎们,自然是出自各权贵府第,能站在这里的,除了得有点真骑射本事外,长相也得端正看得过去,这才好在陛下面前露脸。 往年,这些年轻儿郎们,那可是八仙过海,争先恐后,都想争个头名。 反正陛下没有皇子,也就用不着还得不经意间让着皇子们,大伙各凭本事呗! 今年的年轻儿郎们也越发的积极。 毕竟,听说陛下如今喜好挑选年轻禁卫和翰林们到上书房讲课,并不拘出身和资历。 这可不是个极好的出头机会? 若是运气好,被看中了,那可就是给未来的太孙教课啊! 因此这帮人策马驰骋,英姿飒飒,如狂风卷云一般,连盏茶的工夫都没到,就消失在了林苑之间。 司静航又看向自己的右首下方。 几个小家伙虽然还乖乖坐着,但那表情都是跃跃欲试,按捺不住了。 “老五,你和云贤两个大的,领着这一群小家伙们,也下去耍吧!” “不过要带上侍卫,自己不要瞎跑!” 五公主和云贤应声称是,就起身领着一伙喜形于色的小家伙们走了。 他们这近二十个人里头,就数五公主和云贤年纪最长,但她们俩也不过才十六而已。 这几个月跟着学武,体力和胆量都提升了不少。 这会儿穿着骑装,带着小家伙们到马厩里挑选了合适的小马,一伙人欢悦地也进了猎场。 不过侍卫们领他们去的方向却是东面,正好跟那些儿郎们的方向相反。 28、绝嗣老头(28) 方平行宫的一处独立小院里,洵郡王在屋内走来走去,又时不时地朝外张望,眉头紧锁,神情焦虑。 他的心腹幕僚倒是站在一边,纹丝不动,显得比洵郡王要淡定。 “王爷莫急,大事虽就在今日,但要有消息传来,怕是还得再等个把时辰。” 洵郡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了一声,在椅上坐了下来。 “我只怕卫驸马那边出了乱子。” “王爷多虑了,您和卫驸马已经定下了儿女亲事,还是您的心爱嫡女,将来若是您大愿得成,卫驸马的长子那就是大驸马,又能保一代的荣华富贵,他何乐而不为?” “再者说了,您请卫驸马帮忙的,不过是想法子给恭郡王使个绊子,又不是行刺叛乱。当然了,虽然这只不过是个幌子,恭郡王只是稍带手的而已,但卫驸马自己又不知道。” 卫驸马那种从地位低微走了大运才爬上来的,自然是贪财好色爱权都少不了。 现如今郡王给了财,又许诺将来给卫家国公的爵位,卫驸马又不傻,自然是趋利避害,择枝而栖了。 洵郡王点点头,也觉得自己拉拢买通卫驸马这一招实在是用得不错。 那个粗鲁武人,投其所好,再一瞒二骗,可不就入他彀中了? 关键不光能早日送老头子上路,还能顺手除掉恭郡王,那二十来个小东西都乳臭未干,学业未成,又无人支持,自然不可能有继位的机会。 他可不就当仁不让了? “只望京中宫里那边,也一切顺利才是。” 洵郡王惦记着的围场里,五公主和云贤领着一群小家伙们在一处平坦的草场里,被放养的野兔满地乱窜,小家伙们操着弓箭一顿乱射,有的箭术居然还行,倒是真的能射中,有的准头和力道就差了不少,反倒惊得兔跑毛飞……一时间场上满是欢呼声、惊叫声、争论声,煞是热闹。 卫家三兄弟果然不愧为习武小队的领头羊,这会儿每个人的马前都挂上了猎物,犹嫌不足。 “哎呀,这些兔子都是放养的,跑得太慢,又不灵活,哪里有进到林子里打猎来得有趣?” “可惜皇祖父不许咱去正经的猎场,同那帮人比试去!不然没准咱也能拿个前五!” “是啊,我听爹说,他像咱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敢自己个儿上山套野物了,还射中过狐狸呢!” 旁边不远处的侍卫统领听了这话,心道卫将军这么大的时候不过是个穷小子,哪能跟你们这些陛下的亲孙子们比呢? 要不说还是血脉之亲呢,都说陛下不喜欢三公主,看见三公主生的小外孙们就头疼。 可如今呢? 三位小郎君那可是长住宫里,在上书房跟那些石家子弟们一道念书学武的。 而且因为小郎君出身将门,本身就有武学基础,资质也好,还成了一派石家子弟的领头大哥。 照这样下去,就算从那些石家子弟里头选出一位来,将来新皇估计也得格外的优待卫家的小郎君们。 所以就算你们这几位小祖宗胆子大敢去野林子里打猎,也没人敢让啊? 卫家仨小子虽然打猎打得很不尽兴,但那也没耽误他们骑着小马,专门挑场上的那些个跑得最快,跳得最欢的兔子射。 别的石家小子也纷纷效仿,这些子弟们虽然都没满十岁,但却是众多子弟里头最爱舞刀弄枪的,身板壮实,腿脚灵便,学射箭虽然才一个来月,却已经都似模似样了,就连学得最差的,也能独自射中一只野兔了。 在这里头,唯一什么也射不中的男孩子,也就是季殊了。 季殊虽然文弱,到了这种难得一见的场合,那也激发了孩子爱玩爱动的天性,手拿一把特制的小弓箭,把身上背的箭匣子都射空了,怎奈天赋技能没点在这上头,费了半天劲,却连根兔毛都没捞着…… “呀!我抓到了一只小兔!” 听到不远处带着奶声的欢呼,季殊一扭头,就看到小表妹云静和表姐云慧,这两位小姑娘居然也都有了收获。 云慧在三姐妹里头不算太显眼,不过倒是很爱琢磨,虽然在诗文背诵方面远远比不过季殊,但在算学棋道画道以及箭术上头,又远超季殊。 因此她轻轻松松就射中了两只胖兔子,又见小妹总也射不中,还故意射瘸了一只,好让云静也有猎物。 只是她箭术虽好,却不大乐意多杀生,毕竟野兔虽然灰扑扑的没有小白兔可爱,但杀多了也不忍心。 这会儿她看到季殊吃瘪,就好心地过来教季殊如何瞄准…… 云贤和五公主都骑在年轻半大的马儿身上,再加上居高临下,时刻关注着全场。 她们两个在这群孩子里头年纪最大,平时也是常常去上书房巡视,看管着这群孩子的。 如今把这些小家伙们都带到了百里外的猎场上,身上的担子可不就更重了? 临来时,所有人的身上都穿了护甲和头盔,而且每个小家伙身边都会有个侍卫专职保护,就是怕箭矢无眼,或者遇上什么突发状况。 “贤儿,我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跳得有点厉害。” “五皇姨,大概是因为今儿头一回来猎场吧?昨天云慧云静她俩激动得都睡不着觉,今早吃早膳的时候犯困,云静还差点把粥洒到脸上呢!” 云贤手里把玩着一张弓,虽没搭箭但是她不断地试着拉满,在心里模拟着射出去的动作。 从前在自己家里住着,用不着学这学那的日子很轻松懒散,如今改为住到了宫里,每日不但要学许多课业,身上还有活要干,可是感觉却比过去有劲头多了。 她阿娘时不时地进宫来,劝她回府去,说什么姑娘大了,学那些没用的作甚,不如早些挑个如意郎君才好,还说洵郡王府长子如何如何…… 这话要是放在半年前说,没准她还就真信了。 可如今她在上书房里,天天都能见到那些姓石的宗室子弟。 哪个好哪个差,真的是打小就能看得出来。 洵郡王府里一开始不是送了两位过来么? 一个早早地就被送走了,另一个呢,虽然咬牙坚持,却是资质平平又不肯真正用功,心胸还狭窄,比不过别的同窗就发疯,这样的两个弟弟,那大哥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反倒是一干寻常宗室,还很有些优秀的,不是俊秀聪慧,就是能说会道,善解人意…… 云贤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可惜啊,这些子弟,又太小了。 29、绝嗣老头(29) 要是司静航再年轻个三五十岁,头一次来到猎场,那肯定也是心痒难耐,想要亲自下场,射狼逐鹿,一试身手的。 不过在试过身化机甲,与外星敌军在星空陨石阵中大战之后,司静航对这种小儿科,也就不感兴趣了。 等着那帮子年轻人猎获归来,其实是有些无聊的。 不过他坐着软椅,面前摆着美酒珍肴,日晒不着,雨淋不到,身边还有一帮子捧场陪聊的,倒也不算难熬。 尤其是当他知道还有重头戏在后头等着的时候,这会儿的平静,可不就是先场前休息了? 陪王伴驾的这些王公贵族们,也发现今日的陛下,神情慈和带笑,时不时地同看台上的人拉着家常,格外的平易近人。 没到一个时辰,看台上所有的人,都跟着知道了不少家常里短。 比如严相家的嫡三孙跟新晋冯相家的长孙女定了亲事,连日子都看好了……陛下笑眯眯地表示到时他也会赏赐一份妆奁。 再比如恭郡王府里又添了一个大胖儿子,从前这种小事都不会明面上说到陛下眼前来的,毕竟陛下这快六十岁的人了膝下半个儿子都没有,性子也越发的偏激,没准还以为是故意炫耀啥的,却没想到陛下不但不恚怒,反而还兴致很好地让恭郡王将来把这小子也送到上书房来。 好家伙,陛下如今的心胸是真开阔了,倒像是所有宗室家的娃娃,都成了他的子孙一般。 如此君臣相和,谈笑风生,品茶饮酒,其乐融融,两个时辰倒也过得不慢。 视线尽处,隐隐起了烟尘。 一骑人马向着高台而来,在八百步外翻身下了马。 随即便有内侍一路小跑着前来报信。 “禀陛下,众公子已经带着猎物回返。” “好!朕便来看看,今年是哪一位年轻俊才占得鳌头?” 司静航微笑起身,群臣紧随其后,一干人众下了高台。 而那些打猎竞技的年轻人此时也已经依次回返,虽然座骑不能牵入场中,但他们获得的猎物却是被侍卫们抬着跟在身后。 看到老皇帝带着朝中众大臣走来,一干年轻人赶忙行礼。 “陛下!” 司静航点点头,抬了抬手。 “沙场之上,不必多礼。” 年轻就是好啊! 这些年轻骑士们个个精神振奋,面容饱满,哪怕是猎物最少的,那神情里也是满满的不服输,准备下回再找回场子的志气。 一旁的内侍们加紧清点猎物,大声唱出数目和品类。 今日占得头筹的,是安国公府的嫡长孙,他猎得了一头红狐、两只鹿、一头半大野猪、一只狍子。 紧随其后的,是震威大将军的三儿子,这位猎了一头灰狐、一头獾、两只狍子。 第三位虽然被排到了第三,却引来了全场瞩目……除了两只野鸡外,竟然还有一头熊! 这可是熊啊! 成年大熊那可是连老虎都未必敢正面搏杀的凶兽啊! 不过这第三位,是恭郡王的亲七弟。 老恭王是个能生的,打从十六岁起生了长子恭郡王,到他四十出头因饮酒过量挂掉时,一口气生了十五个儿女,光是活下来的儿子就有十个! 恭郡王的势力比起那两家郡王府来说,其实要差了不少,但他能在过继大事上被称为三王,也有他们王府里人丁兴旺的缘故。 像这位七弟,跟恭郡王不是一个亲娘,生母只是个歌姬,再加上亲娘老子已经没了,王府里当家的是恭郡王,自然将成年的兄弟们都给点银子分出府去。 本来给的银子也就几百两,而这位七弟又年轻,没什么成算,只过了半年就成了破落户。 还好这位在王府的时候学了些弓马功夫,有点资质,索性走了门路,领了个了禁军千牛卫备身的虚职,实则在京城里给权贵们帮闲跑腿,倒也混出了点小名堂。 比如这回秋狝,就不知道这七弟是走了谁的门路,居然也能参与其中,打到的猎物,居然还算是名列前茅? 野鸡野兔这种小猎物,一般下场的公子们是都不稀罕的。 如果这位七弟光打到两只野鸡,这种战果就只能垫底,然而重头戏是熊啊! 也就是这熊应该还没成年,约摸三四岁大,战斗力还没到顶峰,因此在评定名次的时候,才给算了老三,要真是七八岁的成年熊,那恭郡王这位七弟多半就能拿个头名了! 依着以往惯例,陛下虽然对这围场竞猎兴致不高,也会给前三厚厚的赏赐,其余人等,只要参与,也都不会空手而回。 尤其是前三,陛下还会亲自赐下一样内造武器以示嘉奖。 比如说,这第一名的,就是把金柄百炼钢剑。 第二名的,则是把镶了许多宝石的雕弓。 第三名么,就是一筒金雕凤翎箭。 司静航面带微笑,慈祥中又不失威严,缓缓地将一件件奖品亲手颁到前三名手上。 恭郡王七弟满脸激动,接过那筒金雕凤翎箭的时候,两只手都忍不住地发抖,呼吸似乎都粗重了不少。 站在不远处的第一名和第二名互相对了个眼色。 想想也是,这位石姓子弟虽然是近亲宗亲,出身本是不错,只可惜亲爹死得早,长兄本性有些个小气,兄弟太多,实在帮衬不过来……难怪这次打猎时如此拼命,连熊都敢去招惹,如今能在陛下面前露脸,也算是没白冒险吧? 然而突然一声咆哮,从山林中蹿出了一头大黑熊! 这只大黑熊的体格庞大,目测至少是地上躺着的那只半大熊的两倍。 这头大黑熊才一出现,守卫在高台左侧的禁卫们登时如临大敌,拿起武器围了上去。 “护驾!护驾!” 那头大黑熊皮糙肉厚,大概知道远距离会吃亏,拼着身上中了几箭也还是一头扎进了人群,人立而起,挥掌将各种袭击拍飞。 这只大黑熊,站起来竟然比个头最高的禁军侍卫还要高出了三四头! 而它东冲西撞,疯狂无比,更如同一座移动的战车。 虽然禁军们当着圣驾,个个奋勇上前,但一时半会的,那些刀剑砍到大黑熊身上,也只是多了几道血口子,不但没有减缓熊的攻击力,反而让它越发的凶蛮,熊掌挥过去,受伤倒地的侍卫不在少数。 此时狂暴黑熊离着司静航至少还有三四百步,众臣也都被惊得不轻,自觉不自觉地围在了司静航身周。 “陛下,此地危险,不宜久留,还是赶回行宫吧?” “正是,还是速速护驾回宫为上计!” “此地不是早就清理过多次?怎么会冒出疯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