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野》 1、驯野 chapter1 a市的五月,春日已褪。 窗外绿意加深,有些许蝉鸣。 检查完最后的文献引用,许纯合上电脑。 懒腰伸展到一半,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董佳惠打来的语音电话。 “纯纯纯纯~~恭喜出关,现在总能理我了吧!”兴奋的女高音在安静的研究生寝室里平地炸开,许纯将手机拿远了些,声音轻柔,“嗯,解脱了。” “嘿嘿,那就好。”董佳惠想到什么,说:“对了,跟你说个我的好消息。” 许纯问:“什么?” “我换新工作啦!!上周去面的试,前两天他们给我发了offer,是我心心念念的qin!!我真的太太太开心了。” “qin?”听到这个极为熟悉的名字,许纯细眉挑起,重复一遍。 “对啊,我厉害吧,就是那家500强的上市大公司!!qin!!我毕业之后就一直想去的,不过那时候没经验,一轮就被刷了,好在这次攒足了经验,又努力了一把,终于拿下了他们文宣部的岗位。” 那面忽然静音了一秒,董佳惠像是回味着什么,憨笑一声,终于想起自己今天打电话来的目的,问许纯,“亲爱的,你今晚有空不,出来请你吃饭去,庆祝你出关,也恭喜我喜提新工作。” “好啊,你选地方,到时候发我。”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董佳惠挂电话前,突然心有余悸地愤愤警告:“你可别又像上次似的,吃个饭半路甩下我,说什么要去改论文。” 许纯记得,那次她和董佳惠在店里吃着火锅,她教授一个电话进来,突发紧急集合令,说要立刻马上去研究室报到说下论文的事。 许纯没办法,只好难为情地让董佳惠一个人尝试了一次孤独的最高境界——一个人吃火锅。 听着话筒那面不绝于耳的轻笑声,董佳惠更来气,“许纯,知道你那叫什么吗?典型不负责任的渣男行为!迟早要遭报应的。” 许纯噗嗤一声,跟她保证道,“放心,这回从良了,绝对不渣你。” “哼——” 两人又闹了两句,才挂了电话。 许纯今年研二,即将毕业的最后一学期,闭关数月,就忙着写毕业论文。 中间好几次朋友约她出去玩,她全给推了,熬了三个多月,如今得空余出口气。 她看了眼电脑旁的日历本,5月2号的日子被她提前用荧光笔圈了起来。 今天距离那天已经过了快一个月。 想起什么,许纯拿起手机,浏览了一遍自己的邮箱和信息。 并没有任何熟悉的人发给她新消息。 屏幕上有且只停留着一条四年前的短信。 【想你了。】 落款是一个野字。 纱帘因风拂动,蹭着台灯罩子。 外边大好的晴日,看着都神清气爽。 然而撑着桌面对着手机发呆的人看起来却是恹恹的。 心绪好像坐了一遍山车,突然就不再高涨。 - 晚上7点。 董佳惠不知哪里找来的一家烧肉店,在城南路上一个犄角旮旯的巷子里。 出租车进不去,许纯只好下车走路进去。 经过七绕八弯的石板路,在巷尾深处,褴褛的两块黄布遮掩住木质招牌,上面用草书体狂甩了两个大字——日禾。 自动门应声打开。 包里的手机同时响起。 许纯扫了眼内场,边掏出手机,边朝着餐台边唯一的空位置走去。 董佳惠正在点菜,身边的服务员听闻动静,眼神往旁边看,目不转睛的,害她好奇地跟着瞥过去。 许纯今天穿了件米色落肩长裙,她身材高挑,皮肤很白,举手投足之间,能看出她是个生活在良好家风下,从小接受优质家教的女孩子。 她面相偏善,尤其那双杏仁眼眼角下的那颗隐显泪痣,将她那点天生弱势点染得清透自然。 许纯一坐下,董佳惠问她吃什么,她说着随便,回复起许丽珍的微信。 【许丽珍:上周说好了今晚要回家住的,可不能又放妈妈鸽子。】 许纯眉梢一弯,抬起,看了眼时间,想了想回复说:【嗯。】 这会儿菜还没上,董佳惠给手头的俩酒杯倒满,拿起其中一盅,轻碰。 白瓷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许纯的酒量一般,但因为心里有点堵,她端起酒杯,直接一饮而尽。 “行啊,我的纯,闭关三月酒量突飞猛进。”董佳惠兴头上来,跟着一口闷了。 等菜上桌,董佳惠滔滔不绝地说起这两天上班的事情,手脚比划,相当激动。 许纯听听笑笑,夹了颗章鱼烧蘸酱吃。 “对了对了,还没跟你说我们那个新官上任的副总呢,长得巨尼玛帅。” “嗯?”许纯冷不丁地伸出手,垫住她下巴。 董佳惠一愣,“干嘛?” “怕你的口水掉菜里。” “神经。”董佳惠一把拍开,翻出自己的手机相册,刷一下划过去,“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我要有半点夸张成分,我就诅咒我自己老眼昏花,找个丑比当男友。” 许纯:“……” 相册里的照片是偷拍的,在某个拐角,镜头对着qin的正门口。 走在最前的男人戴着墨镜,西装革履,同身后一群商务人士一块儿走进旋转大门。 男人的眉目被遮挡,看不清他表情,但周身掀起凌厉局促的气场,即使隔着手机屏,许纯也像在现场般感同身受。 唇瓣轻抿,许纯的视线直白地落下,没再移开。 四年不见,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走到哪儿,都是张扬又从容。 轻而易举就成了所有人视线聚集的焦点。 见许纯发愣不语,董佳惠忍不住笑话,“还说我呢,你看看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不过仔细一想,和许纯做室友的这些年,还真是从来没见她对哪个男人感兴趣,系草校草追她的可不少,不乏学长学弟,可她好像无欲无求,全然没放在心上。 董佳惠越想越觉得神奇,“纯纯,你不对劲啊,居然对男人这种生物感兴趣了。” 许纯讪讪,把手机推回去,敛起略紧绷的情绪。 她不答,反而指着照片里一并入了镜的、且同样有着强大磁场的女人问,“这是谁?” “奥,她呀,好像是帅比副总的秘书,听我同事说,还挺能干的,而且她私下里其实特别的温柔,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冷。” “温柔?”许纯咬着字,脸色松了些,哼出很轻的一声笑。 “还有说她是副总女朋友的,也不知道真假,我这不是刚去嘛,八卦雷达还没那么敏锐,不过我们部长说有看见过副总搂着她上车来着,还是副驾哦。” 董佳惠露出吃瓜表情,她说得高兴,压根没注意许纯微变的表情。 后面的话许纯无心再听,“女朋友”三个字足以将她刚才久违见着这男人近照时的欣慰情绪,伴着烤盘里的肉滋一声,一块儿灭了个干净。 手机适时地震动了两下,又跳出消息。 【许丽珍:能早点回来就早回来,今天你哥也在,这小子回国一个月总算着了一次家,咱们一家人好久都没团圆了。】 黑睫低垂下,许纯盯着信息许久。 半晌,她从容地舒了口气,回道:【妈,佳慧喝醉了,我要送她回去,她室友不在家,我可能要留下来照顾她一会儿。】 【许丽珍:好,那你差不多时间发我个定位,我让你哥开车去接你。】 许纯撇嘴,打字:【不麻烦他,太晚了我就明天回。】 许丽珍看着回过来的消息,埋怨地放下手机。 她走去客厅,瞪了眼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男人。 男人刚结束视频会议,头微扬,靠着沙发,单手搭着沙皮,露出半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闲懒之余又显几分劣气,年纪在他身上长了又没长。 许丽珍多看两眼便来气,抱着臂,说话刻薄起来,“早知道你回来,纯纯就不着家,你还不如别回来。” 男人匀出一声轻浅的鼻息,眼闭着,声音磁沉,略带几分玩笑,“我这亲生的到底是让她给取代了?” “什么亲生不亲生的。”许丽珍丢了个抱枕堆他身上,男人肩一撇,躲开的动作驾轻就熟,沉笑一声,“她这回又拿什么理由不肯回来?” “还不就说了句你在家,突然有事就回不来了,早一小时前我还跟她说得好好的。”许丽珍不满地斜他,准备上楼,阴阳怪气着:“真不晓得是因为谁。” 客厅里,没了人声也就安静下来,灯影绰绰。 佣人过来为男人添了盏茶,叮咛他早点睡,先退了出去。 琉璃灯下,男人眉目微拧,把玩着手里的金属火机。 哒一声,火苗窜起,摇摇曳曳地在空气里晃了晃。 熹微的蓝紫火光落进男人狭长的黑眸,微眯起,夹灭了那道孱弱的光。 - 日禾烧肉店。 许纯喝得不多,没上头,有点微醺的感觉。 她扶着喝醉了的董佳惠出了店,打车送她回家。 同住的室友出来接应,许纯交代两句,便自己坐车回了宿舍。 她寝室里的另一个室友出去找工作了,许纯有两个多月都是一个人住。 她出门的时候忘了关窗,这会儿夜风凛凛,温度不低,吹在醺热的颊面,许纯受凉地缩了下脖颈。 喝了酒脑子晕沉沉的,她想伸手去关窗户,不过迟了两秒,外边忽然飘进雨来。 微凉的雨丝沾在脸上,下一秒,噼里啪啦地砸着玻璃窗打下来。 身子一颤,许纯赶忙将窗子一拉,清醒了一瞬,又立马疲惫起来。 桌上的灯影续着光亮,她给自己温了壶水。 暖流滚过喉头,漫至脾肺里,许纯看着被雨珠割裂开的窗户,有些被时间封存下的回忆瞬间被解了码,悄无声息地涌入脑海。 四年前,那个暴风雨的晚上,静谧闷热的房间里,思春期的男女面面相视,彼此揣着各自的心思。 许纯记得,那是高考出成绩的晚上,也是秦野离开的前一晚。 秦铭和许丽珍早早地睡下,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天的饯行局许纯没参加,秦野喝得酩酊大醉,从外面回来后,横冲直撞闯进她房间。 第二天他就要出国,整个人很亢奋,许纯那会儿正在房里看书,听见动静,受惊吓地靠在床头,抬眼看向他。 少年喝得醉醺醺,因为回来得及时,没淋到雨,他脚步凌乱,扑地一声,跌在许纯床沿边。 “喝多了?”许纯把书拿开,正要去扶他。 刚出被窝,细白的手腕猛地被人往后一拉,身子斜倾,许纯一下倒在柔软热乎的被褥上,和对面猩红着眼、满身酒气的少年撞到了头。 “啊——”许纯吃痛地捂着额角,少年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不自然地躲开对面的对视,脸上的微表情,还有身体扭捏的小动作,无一不落在少年烦躁、稍带审视的眸底,无处可逃。 “待着,不准走。” 许纯难得听话地直起身,盘腿坐着。 酒气熏得她脸红了两度,望着他。 空气沉寂片刻,想到眼前的人明天就要离开她,许纯低了低眼,跟着烦躁起来,“我要睡了,你赶紧出去。” 说完许纯推了他一把,心里莫名变得不太好受。 这股气还没咽下,眼前嗖的一下闪过黑影。 紧接着咚一声,许纯的脑袋猝不及防地磕到了床头,倒是不疼。 等她回过神,后脑勺被一只灼热厚实的手掌稳稳给托了住。 许纯脑子懵了一秒,毫无防备的咫尺距离,将晕热的酒气不经意地点燃,她发怔地看着他,紧紧揪着被角的手指用力地发了白。 她似乎能听到左心房心跳如擂鼓的声音,但还是强迫自己不露丝毫的绯色。 然而少年有着自己的意图,他的动作趋于大胆,骨节分明的手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上了她的背。 不似以往的大手大脚,是细腻放慢地,像沉浸式地在感受着什么欲热的躁动。 “纯纯。”少年声线低哑,性感的下颚线靠着她的肩。 心跳倏地漏了拍,许纯轻咽,理智的神经差点让这一声蛊媚的称呼击溃得支离破碎。 耳畔附近,有来自少年沉缓的气息,滚烫得碰不得也躲不掉。 没等来回应,秦野有几分急躁,他低首,贴着她的耳垂嘶了一嘴。 少年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春日融雪,化作冷暖互融的细流,听得许纯整张脸面红耳赤。 房里斥存着的暧昧逐渐变得白热化,许纯深咽,背抵着床。 心情已然平复,她静静地看他,微撑起头,一只手勾过他的颈。 唇微微动了两下,看似无意地擦到了少年的唇角,像碰到又好像没有。 许纯含笑,克制住怦然的悸动,她的脸就贴着男人的颈,酒味淡去了点,热与热并持着。 她语调拉得很长,声音软得像化成了春水,“秦野,我等你回来。”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蓦地在寝室里响起,勾断了那段缱绻暧昧的回忆。 许纯做了个深呼吸,捡起手机来看。 来电显示—— 野。 屏幕渐暗,映出女人浅淡的笑弧。 2、驯野 chapter2 手机铃响了两声,便戛然停下。 速度快得好像只是对方误按了通话键。 但许纯丝毫不在意,心情依然变好。 她去洗手间卸了妆,慢慢悠悠地洗好澡,护了肤,爬上床躺下休息。 睡前,又看了眼那通未接来电,其实心里想借此回个消息过去,顺便取笑他一番。 但犹豫了几秒,还是忍下冲动,她承认自己小心眼了,对那个男人回来这么久才联系她,多少还是有点埋怨的。 - 隔天,天气依旧放晴。 许纯醒的早,她昨晚没怎么睡,因为心里想着事,就很容易失眠,堪比那会儿论文选题初始的心情。 她今天想早点回去,因为揣了点小心思,想装作不经意地在家里和秦野碰上面。 本来在那个男人面前,她就习惯了伪装。 出租车准时停在她校门口,路上师傅同她寒暄了两句,许纯边笑着回应,边和许丽珍发消息说在回去的路上。 与此同时,许丽珍转头就在餐桌上说起这事。 “纯纯说她已经在路上了,怕碰上早高峰就早出门了,那丫头心里还是惦记我的,想早些回来。”许丽珍笑得不拢嘴,看了眼挂钟,“估计二十来分钟就能到。” 她撕了块吐司,涂上花生酱,递到对面男人的碟中,“公司上午要没会,你就多留会儿。” 男人翻了页手上的报纸,不作声。 “你妈问你话呢。”旁边的秦铭重咳,对自己儿子冷淡的态度极为不满。 报纸对折收起,被搁到一边。 纤长的指骨捏着杯壁,男人抿了口冰水,哒一声又放下。 姿态随性,像如梦初醒,没多在意对面说了什么,敷衍寡淡地嗯了一声。 时间拨转了快有一刻钟,许丽珍等不及,和许纯再确认位置时,收到的又是突然有事耽误了。 “怎么回事啊?”许丽珍怨声四起地叹着气,回了个电话过去询问情况。 那头母女俩刚通上话,这时佣人过来撤走桌上的餐点。 一位阿姨见那杯呼着雾气的冰水只剩个底,正要收拾走,谁知男人指骨倒扣,就着玻璃面咚咚两声。 新来的阿姨吓了吓,赶忙收回手。 许丽珍上了年纪,耳力不太好,她把通讯的声音开到了极致,以至于对面说的每句话,在这偌大的房子里,都被放大得一清二楚。 许纯自己也是没想到,回趟家会这么坎坷和不容易,于她而言,其实就是见秦野太过曲折。 董佳惠刚打电话给她,说自己的员工证不见了,思来想去可能是落在昨晚的烧肉店了,但是人家店员跟她说没瞧见。 她就来问问是不是落在许纯那里了,好巧不巧地,那员工证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不小心塞在许纯的包包里。 qin上班是强制规定必须要用员工证打卡的,董佳惠上班没几天,又还在试用期,可怜巴巴地哭诉了一番,许纯没办法,只好让师傅调头帮她送过去。 许丽珍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听完笑许纯傻,“你也是的,你朋友忘带个员工证而已,回头就算不跟你爸讲,随便跟你哥说一声都行了,搞得这么麻烦。” 许纯刚想说公司规定就是规定,应该一视同仁的,哪有走后门的道理,而且她上大学以后,从来没在外面说过自己和qin之间的关系。 话刚到嘴边,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滋啦一声尖锐细音,听着像玻璃摩擦着桌面,刺耳的程度不亚于学生时代上课时,老师不小心将指甲划过黑板。 两面皆是陷入几秒短暂的沉默。 许丽珍捂着听筒回过头,桌上的玻璃杯里早已空空如也,秦野推开椅子起身,神情寡淡,他捞起沙发上的西服外套,顺手接了一则电话。 步履未停,男人冷漠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十分干脆。 “生什么气呢?”许丽珍吐槽了句,继续和许纯通电话。 话筒那边,许纯听到这话却是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大概猜到刚才的动静是来自秦野。 不知怎的,一想到这,她就淡忘了今早没能在家见到他的郁闷,甚至还有些意外而来的得意小快感。 - qin正门口。 路上堵车,许纯赶到的时候已经八点五十了。 董佳惠大老远就站在那儿跟她挥手示意,许纯下车跑了两脚,忙不迭把员工证交到她手上。 “纯纯,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都在所不辞。” 许纯闭关太久,平时没怎么运动过,眼下跑这么几步路已经小喘上了,她掸掸手让董佳惠赶紧进去,没力气同她再说别的。 董佳惠边跑边回头给她飞了个吻。 许纯扶着腰笑笑,用手扇了扇风,本想等喘匀了气再走,身后猛然响起两声狂妄的汽车鸣笛。 她拧着眉,往旁边让了点位置,心道大白天的谁这么没素质。 一转头,秦野从一辆黑色加长林肯下来,不止他,眨眼的时间,车上紧跟下来一个女人。 全黑的职业装,长发利落扎起,气场强大得同周围来往的员工毫无可比性,但在那男人旁边,却显得有几分势均力敌,只是落在许纯眼里,那两人就像外面刺目的光,很扎眼。 女人一下车,便步步紧跟而上,在男人耳边不知是在汇报工作还是分享自己身边的趣事,至少从许纯的视线看过去,两人有说有笑,举止亲密,没有所谓的上下级界线。 秦野应该没看见她,目不斜视,直接进了公司。 反而是那位秘书,警惕性很高,像装了敏锐的雷达,哪怕许纯站的地方略偏,在她进大楼前还是扫了一眼过来,随后又以不屑的高姿态轻浮地忽略而过。 许纯看着前后那群人一个不落地全部走光,才后知后觉自己站得有些久。 垂在裙边的指尖不知何时紧了紧,这会儿她才感觉到来自掌心的一点点麻。 耳边拂过一阵风,裙摆蹭了两下她的脚踝,半晌,许纯轻呼出一口气,往十字路口走去,好像没事人一样。 前方红灯,她驻足停下,翻到沈梁川的微信,发了句问候过去。 【许纯:在吗?】 【沈梁川:哟呵,大才女毕业了?】 许纯无心寒暄,开门见山问他最近有没有去什么有意思的酒吧。 沈梁川说有,问她怎么了。 【许纯:没,就是想放松一下,又找不到好去处。】 沈梁川笑叹一声,明白什么,无奈地摇头,秒回了三条消息。 【沈梁川:行啊许纯,跟我还会拐弯抹角了。】 【沈梁川:就你那点小九九,骗别人就算了,还想骗知根知底的老同学?】 【沈梁川:你要这样可就没意思了啊。】 【许纯:那你到底推不推荐?】 【沈梁川:汰,许纯,不是我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在那一棵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沈梁川从初中就跟秦野和许纯在一个班,一直到上高中,三个人都是一起。 所以许纯喜欢秦野这件事,他是一路看着,又一路劝着,但基本没什么用。 这次他也就习惯性地随口一说,见许纯突然不回消息,又同情心泛滥,有些心疼。 于是换了个语气重新说:【怕了你了还不行吗,就那家“田丁”酒吧,秦野回来后一直约我去那里喝酒。】 半晌,许纯才回复:【别说我找过你。】 沈梁川发来一个把嘴缝上的表情包。 【许纯:还有——】 【沈梁川:了解了解,必要时候绝对出来做你忠诚无二的僚机。】 【许纯:谢谢。】 【沈梁川:……】 - 周日白天,沈梁川发了张和秦野的聊天记录给她,他们约好今晚去“田丁”酒吧喝酒。 截图对话里,秦野还是以前的德行,半玩笑半认真地让沈梁川找几个性感漂亮的女人过去作陪。 其实从小到大,围在秦野身边的女生从来不会少,而他薄情好玩,对那些女生都散漫、不上心,即便如此,女生们都还是愿意喜欢他缠着他。 虽然许纯不想承认,但她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她跟她们不一样,她的喜欢是偷偷,但她的“纠缠”却可以光明正大。 她忽然觉得自己那天的情绪有些过激,她不应该随便就把一个不知名的秘书当成自己的假想敌。 从过去到现在,从不存在所谓固定的某位女人,足够引起她的戒备。 秦野对她是不一样的,她一直这样想。 现在她该做的,理应和以前一样,不该因为太久没见而乱了阵脚。 许纯扯了下嘴角,想清楚这些后,她在家颇有兴致地选了一下午的衣服,许丽珍经过她房门口,都忍不住夸她今天状态不错。 到了晚上八点。 许纯画了个稍浓的艳妆,搭配一套低胸黑皮裙。 短裙裙边齐到大腿根,侧身开了一道岔。 外露黑丝网袜一路至脚跟,脚上是她新买的漆皮红色高跟,像一簇火焰,将这身性感魅惑的黑色魅影一点即燃。 这身装扮是不能出现在秦铭和许丽珍眼前的,这是专属于秦野面前的许·坏女人·纯的独家限定。 房门后头,她静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两位大人出去,才胆战心惊地下楼出门。 晚上的风不算凉,许纯这么出去不觉得冷。 出租车直抵田丁门口,她一下车,便引来了一帮蹲在街头叼着烟吹口哨的男人们的直球打量。 她没放在眼里,出示证件后进了酒吧。 这家酒吧的消费水平很高,光入场费就是四位数,全场充斥着金属质感的音乐,整体环境倒是没有烟雾缭绕,不过在场大多都是些纨绔公子哥调戏各类美女且恣意快活的画面。 许纯无暇于此,进来第一眼便锁定准了酒吧中央那一桌溜须拍马的人,那些人已经喝得上了脸,还坚持晃悠着酒杯,轮流说一些真假掺半的话奉承坐在c位上的男人。 虚晃的灯光照下,那男人精致的眉目如冷淡遒劲的山水图,每一笔都极具功力,又不显山露水。 他左拥右抱的样子,陡然增了两分荡气和顽劣,笑得又非常虚假不真实。 许纯淡淡地扫过,心平气和地收回视线,她此刻出奇地平静,好像深知那只是逢场作戏,不必放在心上。 她问酒保要了一杯浓度最低的洋酒,白皙得快反光的细腕撑着吧台,曼妙的身姿随意倚着。 没过多久,来了两位商务男过来搭讪,许纯寥寥陪了几句话,细量之下对他俩都不感兴趣,心想也一定引起不了秦野的兴趣,便无意再搭理。 俩男人的身份都不低,而且大方识趣,又秉着些许绅士道义,看美女没兴致,转身就走了。 第三个过来的男人是个冷白皮,看着十分清秀,他自我介绍叫吕博,是个在读金融学研究生,比许纯低一届,学校就在许纯就读的大学附近。 吕博很健谈,说起他们两所学校之前办过联谊活动,当时活动经办人用了许纯的照片做宣传册,他们学校好多男生都冲她去参加联谊,结果发现被骗了。 许纯听得捂嘴浅笑,碰到同龄人,她佯装的架子不自觉地卸了下去。 不远处,自许纯那身妖娆打扮出现在这间酒吧起,沈梁川的眼睛就跟360无死角监视探头一样,紧盯着她动向。 这会儿见她和一个小白脸弟弟聊的火热,心道时机成熟,“秦爷,那不是你妹吗?又换男朋友了?” 男人握起的酒杯一顿,眼微眯,朝着沈梁川抬手点着的方向一瞥。 耳边,沈梁川仍在自顾感叹,“你妹行啊,这么能招那些奶狗弟弟喜欢,不像咱俩,在人家小姑娘眼里,顶多算条腊肠狗。” 周围安静。 杯里的酒一口饮下,后劲很足,男人拧着眉,轻嘶了声气。 两位陪酒的姐姐都是老江湖,看出眼前情况似有不对,空咽了咽,战战兢兢地缩了下肩膀,没敢吭声。 沈梁川别的本事没有,但添火加薪的事绝对做得溜溜的。 “啧,我就记得上次还不是这位,这才过几天啊,换季脱衣服都没她这么速度的。” “野,你妹比你是有本事得多啊,考研恋爱两不误,真他妈的牛逼。” “你也就几年没回来吧,她胆子比以前可变不少,你现在也不管管?” 说罢,沈梁川看了眼秦野脸色,貌似还差最后一把火。 正当他想再添油加醋一番时,男人倏地甩下卡座里的两个女人,起身走人。 眼看男人徒留一个漠然的背影离开,偏偏又不是许纯所在的吧台方向,沈梁川嘴一抽,原地啧了声。 这他妈成仙了?激怒不了了? 另一边,许纯和吕博聊得尽兴,刚要互加微信,她偷闲瞟了眼场中央,突然眸色微颤,像有什么被揪起似的紧张。 须臾之间,紧握的手机蓦地一声振动,她以为是吕博的好友申请。 点开一看,才发现是一条新短信。 【回来了。】 落款还是一个字——野。 唇角漫不经心地舒展开,许纯的眸映着晶碎的光,亮而纯净。 她知道的。 自始至终,在这场博弈里,她都会是赢家。 3、驯野 chapter3 许纯五岁那年,许海谅因为执行任务受了重伤,被紧急送往医院。 那已经是许海谅数不清第几次因为火灾救援而受伤住院,所以那一次,许纯由爷爷奶奶带到医院时,以为会和以往一样,在某间充满难闻药水味的病房里住上几天,然后和爸爸一起出院回家。 然而她并不知道,许海谅这一次的重伤是致命的。 她至今还记得,那天病房里来了好多她从没见过面的大人,有些和穿了和她爸爸一样的制服,还有些衣着体面的男人。 幽暗的长廊里,没什么人经过,许纯一个人坐在外边的长凳上。 那会儿她人矮,脚点不着地,因为穿了身碎花连衣裙,小白腿露在外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晃,全然不知病房里的危急情况。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面隐隐传来几声抽噎,晃悠悠的小白腿忽地一顿。 心口莫名有些疼,许纯手抓着椅背,挪着屁股一点一点用脚探地,可是不管她怎么够,就是够不着、点不到。 许纯急躁地红了眼,眼眶里的晶莹一个不小心就要夺眶而出。 就在这时,病房的拉门刷拉一声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干净清爽,穿着牛仔背带裤的男孩子,看起来比许纯大,因为他个子特别的高。 男孩左右悠了两眼,注意到右手边长椅上姿势奇怪、想要爬下来的小女孩,他皱了下眉,然后抱着臂,像个小大人一样,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喂。” 男孩说话带刺,和许纯看到的白净文明的形象不同,他很冲,也没有礼貌。 可是声音确实有温度的,在这静幽空旷的廊间,终于有了一个同龄的人跟她说了句话。 或许他还能告诉她,病房里面到底怎么了。 许纯两手反撑着长椅,脑袋歪歪斜斜地仰起,眼泪欲出,吸了吸鼻子忍住了。 男孩儿轻飘飘地说,“你爸刚把你送给我爸了。” 许纯:“......” 话落的一瞬,豆大的眼泪从对面小女孩的眼里掉下来,跟断线的弹珠一样,滴答滴答,好像还能听见回声。 秦野眨了眨眼,略有惊慌,手伸过去又收回来,一会儿摸摸兜儿,一会儿捏捏小领结,难能可见的无措。 秦铭让他出来认识下这位妹妹,再让他把人带进去。 这下好了,人还没往里带,直接让他给弄哭了。 “你...你哭什么?”秦野舌头打结,终于在屁股兜里摸出一包纸巾。 那是许丽珍给他准备的,他妈总说男孩子要带这些小玩意儿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以前他觉得占地儿,今天倒是真派上了用场。 许纯头低着没有接,抽抽搭搭地抖着肩。 突然一下,一张展开的纸巾直接呼在了她脸上,托着纸巾的手掌白白的,并不大,力气也很轻。 抽噎声停了下来,许纯两只手接住那张纸巾,像洗脸一样,自己擦干了眼泪。 “谢谢。”许纯礼貌地说。 看她没再哭,秦野又露出原本的样子,“喂,问你两个问题。” “嗯?”无辜的泪眼从纸巾下探出来,许纯看着他。 “喜欢奥特曼吗?” 许纯一愣,木讷地摇摇头。 “变形金刚呢?” 许纯还是摇头。 秦野小嘴一歪,满意地点头,像是在对她进行某种自定义的审核。 结果差强人意,于是大度道,“行,那咱俩以后就共用一个老子了。” 许纯:“……” 还没反应过来,她被男孩儿一把从长椅上抱下,脚跟刚踩到地面,人没站稳,又立马被他拉着进了病房。 和她最早出去时不同,再进去,大人们个个耷着肩,看上去像蔫掉了的花,没什么精神。 透过重重叠叠的人影,许纯被带到了病床前。 许海谅的脸上铺着一头白布,人一动不动的。 不知怎的,许纯此刻很想上手去摘下那块布,像是知道哪里不对,但偏偏不信。 小手刚伸过去,被护士赶忙拦了下来。 “不能碰!”护士的语气有些急。 许纯没忍住地掉下眼泪,抽噎着,鼻音很重,“我爸爸是不是哭了不想让我看见?” 所以才盖了块白布在脸上,像刚刚那个男孩子递给她的纸巾一样,只要擦一擦再拿开就好了。 可是大人们都没回答她,空气一下陷在死寂之中。 只有一直拉着她到这会儿忘了放手的那个男孩儿,蓦地凑到她耳边,用着轻声又急促的气音跟她解释,“你爸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流。” 许纯听完顿时憋住了气,努力让眼泪绷在眼眶里打转,绝不让它们掉下来。 因为爸爸没哭,她也不能哭。 也就是从那天起,许纯失去了许海谅。 而她妈在她很小还不记事的时候就因为许海谅这职业的危险性跟他吵架离了婚,许纯从没见过她。 自此,许纯是真的彻底成了一个孤苦伶仃没父没母的小孩儿。 秦铭拉着她小手出医院的时候,温柔亲切地对她说,“不要怕,纯纯,从今天起,你会有一个新的家。” 即便如此,在许纯刚搬进秦家时,她还是定义那是秦野的家,而不是她的。 她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随时会在未来某一天离开这家的外来小孩。 虽然叔叔阿姨都对她很好,尤其是许丽珍。 那时候她二胎刚流产,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 当时说要把许纯接过来抚养的时候,秦铭还担心她会介意,但许丽珍一反常态地很开心,甚至觉得那是上天派来安抚她的小天使。 在秦家,许纯唯一害怕且时刻想避开的人,其实只有那个勉强同意分享他老爹给她一起用的男孩子——秦野。 人如其名。 秦野就是一个从小被父母宠坏,野蛮霸道还不讲理的男孩。 那是许纯住了一个多月以后,对秦野的直观评价。 他从来不会因为许纯比他小,或者她是女孩子而让着她,家里有任何好吃好玩的,他永远先挑先选,丝毫不讲客气。 每次许丽珍凶他教育他,他都只会顽劣一笑,下次还敢。 许纯作为外人,倒是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她是个界限感很分明的小孩,知道这些其实都属于秦野,本就没理由强迫他忍让。 所以许纯一点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得到好的,因为被偏爱这件事,在没了许海谅以后,她就很懂事地不让自己想了。 不过许丽珍真的很好,她是一视同仁的,在教育孩子这事上她没有失衡过,为了谨防秦野骨子里爱争抢的性格,她特地会买男女属性迥然的玩具。 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秦野的逆反心理太强,一个洋娃娃和一辆四驱车同时摆在他眼前,他居然可以当着许丽珍和许纯的面选择洋娃娃。 “秦野,你皮痒没完了是不是?”许丽珍作势要打他,但秦野半点不怕,躲都懒得躲,知道他妈不舍得,心理拿捏得很准,还嬉皮笑脸地,“我就喜欢这个,怎么了?晚上还要抱它睡呢。” 许丽珍气不打一处来,但又无可奈何,“我看你小子就是故意的。” 秦野冲许丽珍不屑地哼了嘴,扛着半身大的娃娃上楼,他每迈一步,就回头挑衅地瞥一眼许纯,那眼神就好像在说:想要吗?想要你上来拿啊! 可惜许纯知分寸,全然将他眼里的内容忽略过去。 这样的事,有了一次自然有了下一次。 原本以为只要尽量避开秦野,许纯还是能好好在秦家生活的。 然而这位小秦爷总是冷不丁用雷同的方法来招惹她。 比如略施小计让许纯不小心打碎玻璃,等许丽珍来质问,秦野又会站出来主动承认是他干的,事后再要求许纯亲自谢谢他。 而他想要道谢的方式比较特别。 往往是秦野俯下身,指着自己的脸,笑说:“亲我一下。” “......” 许纯愣愣地看着他,眼神防备又警惕,彼时她5岁,秦野7岁,两个小孩之间的亲昵看似正常,但还是令许纯提防地后退一步。 “怕什么?方知同他妹就天天亲他哥,你那天不也看见了吗?” 方知同是秦野班上的同学,有个比他小三岁的亲妹妹,俩兄妹关系非常好,天天“老虎油老虎油”挂在嘴边,动不动就飞吻相送。 秦野原本没啥感觉,但看多了吧,还真有点羡慕,想着自己现在也算有个“妹妹”了,怎么就不能和这个“妹妹”也这么相亲相爱呢。 抱着这想法,秦野提出眼下的要求。 他本人没多大的耐心,等了会儿看她没动静,啧嘴,自己把脸重新凑近,点了点,“许纯,亲我一下。” 许纯:“……” “哥哥刚才可是帮你顶罪挨批了。” 许纯咬着下唇,纠结地绕着两根手指头,她害怕惹恼眼前的人,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快点!”秦野声音提了一度,催了第三次,不经意地望了眼没人的楼梯口。 二楼没人,走廊里静谧无声。 穿堂风掠过,撩起她耳边的碎发,很痒很热。 脚趾蜷着,许纯小心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她脑袋微微前倾,略干的嘴巴紧抿,慢慢地,靠近秦野的侧脸。 时钟好似静止,心脏的跳动淹没了滴答声,许纯整个人像被冰封印住了一样。 她隐约记得许海谅说过,男生和女生不一样,长大以后女生是不能随便和男生手拉手、亲脸蛋儿的。 可是...... 多大才算是长大呢,许海谅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她突然发了懵。 下一秒。 给自己下了一道“现在还不算长大”的定义,一点一点,像采蜜的蜂蝶,向着秦野的脸颊悄然贴近。 直至呼吸灼热,静悄悄地晕散在他侧颜。 “纯纯——” 许丽珍的叫唤从楼下传来。 女孩儿吓得一滞,脊背倏地一凛。 与此同时,柔软、捎带凉意的触感十分迅速果断地擦过她略干燥的脸蛋儿。 猝不及防地,圆睁睁的杏眼瞬间放大,许纯一时忘了呼吸。 许丽珍第二次喊声随即而来,和男孩儿因得逞发出的爽朗清笑交融入耳。 等许纯缓过神,秦野已不知去向,而被触到的地方红彤彤一片,心脏更是如擂鼓快要蹦出来。 这次的开天辟地,让秦野更加得心应手。 慢慢地,这事儿变得习以为常。 秦野的口头禅自然也成了:“许纯,过来让哥哥亲一下。” 就在某一天放学,秦野又因为不知什么事脱口而出,好巧不巧,被在院子里浇花的许丽珍刚好撞了见。 那是许纯第一次见许丽珍发这么大的火,她揪着秦野的衣领,二话不说将他拽进家门,甚至直接当着家里阿姨们的面毫不留情地批评他。 “谁准你乱亲女孩子了,知不知道自己多大,还当三岁小孩呢!” 秦野不服气地顶嘴,“她是我妹妹。” “妹妹也不行。”许丽珍把许纯揽进怀里,心疼地揉着她发顶,要不是她及时看到,指不定以后许纯被秦野欺负成什么样子,“我告诉你,秦野,你少在这儿跟我讲歪理,从今往后,咱们家对你就一条规矩——不准亲妹妹,你要再被我抓到,你一年零花别要了。” 秦野:“......” 客厅里一片安静,许纯头低垂,偷偷瞄了他一眼。 秦野难得沉寂,许纯以为这警告对他来说,已经很严重了,至少他以后肯定不可能再那样对她。 但许丽珍前脚一走,秦野立马吊儿郎当地玩笑一声,他比同龄孩子高很多,站在许纯旁边,得低头垂眸才能跟她说上话。 许纯的眼睛亮闪闪的,眨巴眨巴,她长着一张天生柔弱的脸,看上去总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儿,如同此刻,不管是不是她做错事,她永远都是一副受害者的面孔。 秦野忽然委身,侧过脸,往她跟前凑,比以前更目中无人且肆无忌惮,甚至不怕许丽珍这会儿如果一个回马枪过来会怎么样。 “哥——” “听见我妈说什么了吗?”秦野笑着打断她。 许纯沉默,看他,没说话, 对面的男孩儿抬了抬下巴,将那股逆反和唯我独尊的聪明劲儿全扬在脸上。 “说我不能亲你,又没说你不行。” 许纯:“……” 他笑得坦荡,下颚一抬,裸.露出得意,“是吧,妹妹?” 许纯:“......” 4、驯野 chapter4 规矩一旦制定下,秦野面上自然收敛许多。 他天生叛逆,但懂分寸。 许纯听许丽珍说过,之前许丽珍流产住院的那段时间,秦野几乎不怎么会来惹她,她说秦野是会心疼人的,只是性格使然,不爱表现。 许纯当下只把那话当作一个妈妈对儿子的护犊之词,并没当真。 等到她后来切身体会,中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年许纯六岁,幼儿园的最后一学期,而秦野已经是个二年级的小学生了。 和刚上小学时候不一样,他渐渐地不局限和男生玩,跟班上的女同学关系也很不错。 每个周末,他们三五成群地都会打电话来家里,有时许纯会接到,听筒里对面都是女孩子的欢声笑语,她们想邀请秦野出去玩。 刚好那阵子秦铭公司业务量很大,许丽珍经常跟着去公司帮忙,家里多数时候都只有佣人和两个小孩。 许丽珍知道秦野皮,爱出去玩,所以私下会叮嘱小两岁的许纯帮她看着点,一旦发现,及时跟她报备。 说得不好听些,她就是个打小报告的。 许纯答应归答应,心底想的却是睁一眼闭一眼,只当做不知道。 她那会儿还是有点怕秦野的,和他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无奈秦野这人像是有被害妄想症,许纯猜他可能是打从心底信不过她。 所以每次他要出去,总是强行带上她。 这样一来,既保证许纯不会告发,即便最后还是被发现要问责,秦野也有挡箭牌,大家谁也别想逃。 起初许纯对他这套自保方法很无奈,但随着出去次数多了,她反倒也觉得外面挺有趣的。 那天晚上八点,秦野的同学江暖希打电话过来,问他明天去不去商场抓娃娃。 家里没大人,他的电话总是嚣张地开着外放。 阿姨刚把洗好的“胖妞”拿给许纯,那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唯一一件“行李”,是个戴着黑色镜框的胖头妹。 去年生日,许纯第一次从许海谅那里收到的礼物。 每晚睡觉她都会抱着,前天阿姨见“胖妞”有些脏,擅自替她洗了。 许纯其实不太喜欢别人没经她同意,乱碰她的所有物,但寄人篱下,哪怕是秦家请来的阿姨,她都礼貌相待,从来没有因为自己不高兴而发过脾气或是像秦野那样不爽地摆出脸色。 胖妞扎着俩小黄辫,因为质量不好,洗过以后身上的牛仔衣掉了颜色。 软乎乎的手指摩挲着胖妞褴褛的衣服,许纯嘟了嘟嘴,耳边蓦地响起一遍遍秦野不耐烦的声音。 “不去不去,太娘了。” “我会抓不到?我一抓能把那机子全掏空,你信不信?” “我要那破娃娃干嘛?白给我我都不要。” 许纯抬眸,瞅了他一眼。 秦野懒懒地靠着白色柜子,背对她单手撑腰,吊儿郎当的。 许纯想到去年她刚来的时候,秦野为了整她,还故意抢走许丽珍买给她的洋娃娃。 这事历历在目,她鼓着嘴,悄悄对着他后背扮了个鬼脸。 舌头正吐出一半,秦野冷不丁地回过头,许纯一个激灵,掐着胖妞的脖子如同在锁喉。 她脸绷得死死的,抿紧嘴角,火速别开眼。 “哎!”秦野咧嘴笑,不知道瞧没瞧见她刚那样,正无名无姓地叫她。 许纯装不知情地再次扬起脸,“啊”地应了一小声。 秦野没看她,视线朝下,不知在看哪儿,又说道,“算了,没事。” 转过身,他对着电话那头叫嚣,“去去去,明天秦小爷就给你们表演个徒手掏空娃娃机。” 对面的江暖希咯咯地笑着,还没说再见,电话直接挂断成了忙音。 秦野走到沙发前,喝了一口水,眼尾挑起,哼笑,“下手还挺狠。” 许纯:“......” 玻璃杯“咣当——”一放,许纯心跳跟着一颤。 秦野看似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儿上了楼。 被留下的许纯热得直冲发冠,她扁着嘴,难为情地低下头。 胖妞的脑袋和脖子耷拉地垂着,任谁看了,都是差点一命呜呼的样子。 许纯脑袋埋得更低了。 莫名担心:秦野会不会还抓包她扮鬼脸了? 空气静置了一会儿,许纯哀叹,认定他刚刚是又想好了什么整蛊她的圈套等着她钻。 - 第二天上午,晴空万里。 他们约在一家叫辛德mall的大厦一号门门口汇合,这是江暖希特地选的距离几个人位置中间的地方。 秦野带许纯出来得早,本来就没什么耐心的人,等了五分钟,已经初露烦躁。 他提留着许纯在麦当劳吃了顿早餐后,愈发不耐烦。 他们要好的几个人有个群,秦野在群里发了条语音。这时许纯低头喝着豆浆,专心致志的,大概听见他在吐槽他们太慢,要先自己去玩两把练练手。 许纯不在那个群里,也不晓得他们都回了什么,反正消息振动一直没停。 不过两分钟,她刚把豆浆杯子放下,秦野便拽她起来出了店,径直拉她去了就近的娃娃机旁。 这座商场的娃娃机都在一楼靠近安全通道的地方,摆了一长排,每个机子里的娃娃类型不一样。 有可爱的,搞怪的,还有人人都喜欢绝不踩雷的蓝胖子。 秦野让她先挑一台,自己跑去服务台换游戏币。 许纯每次出来都是陪同,看着她们玩,自己带本课外书装包里,有时间就看。 她没认真选,随便在某一台对面有休息椅的地方坐下。 过了不知多久,秦野还没回来。 江暖希和方知同一帮人吵吵闹闹地走近,江暖希四下张望,看见许纯在,扫兴地啧了一嘴。 “秦野人呢,怎么又带家属来啊?” 方知同跟许纯打了个招呼,许纯笑笑,假装没听见江暖希那话,实则心里腹诽:也不是她想来的。 他们给秦野轮番打电话,对面没接。 过了会儿,秦野捧着一篮子堆成小山坡样儿的游戏币回来了。 江暖希蹦跳着上去迎接,“还以为你溜了呢,电话都不敢接。” 秦野哼哧,朝着许纯那方向抬了抬下颚,“我妹还在呢,我溜哪儿去?” 江暖希嘁了声,拉他到hellokitty的娃娃机前,手指着,“来来来,开始你秦小爷的表演吧。” “急什么?”秦野手一甩,回头喊许纯,问她,“选了哪台?” 许纯压根没选,视线从书上抬起,本想说就这台吧,但余光看见江暖希在愤愤瞪她,伸到半路的食指一偏,移向最外面那台“张君雅小妹妹”。 秦野顺着方向看去,笑了,“你大头控来的?” 许纯弯了弯眉,微笑看他。 秦野二话不说换了一台,身后的江暖希不情不愿地跟着过去,看起来十分不高兴。 许纯低首,看着书上的字,明明都认识,但过了脑就忘了是什么意思。 她的心思好像出走了,心情难得轻松,仿佛人站在冰面上跳跃,嘴角没来由地微微扬起。 秦野抓娃娃确实很厉害,第一次玩,只用两把就成功抓了只“张君雅”出来。 “秦野你真行啊。”江暖希和其他女生一个劲儿拍着手,兴奋地都想要那只娃娃。 “我们石头剪刀布。” “刚才不是说好抓到了先给我吗?” “我们说的是抓hellokitty,又不是这个。”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一番争执,石头剪刀布的声音刚落下,秦野手里的“张君雅”嗖一个抛物线丢了出去。 “啊——” 和许纯吃痛的软声一块儿,娃娃duang地掉在她脚边。 许纯一手捡起,直起身,书页折了角,夹住她另一只手。 刚赢了猜拳的江暖希眼看到手的娃娃飞了,终是忍不住发火,“我赢了就该给我啊,你妹都没在你旁边给你加油。” 秦野捏了下耳廓,嫌烦,还是那句话,“急什么。” 江暖希气得跺脚,正想跑过去把娃娃拿回来,脚刚跨出一步,被秦野一把拽回去。 “我妹的,你别动。” 江暖希不服,红着脸大叫:“你回回带她出来蹭吃蹭喝,我们都没说什么,你也别太过分了秦野。” 秦野冷冷地笑,把游戏币的篮子搁一边,脾气跟着上来,“你说谁谁蹭吃蹭喝呢?哪回出来玩不是我五你们五,我妹蹭吃点喝点怎么了,小爷我还指望她给我回家打掩护呢,我祖宗我供着不行啊,叨个没完,散了得了。” 一听要散伙,大家都拉着江暖希劝她别生气,他们出来玩花钱最多的确实是秦野,他家有钱同学们都知道,所以每次他带妹妹来,大家也都默许。 这会儿许纯捧着书,却没看进去多少,她一下成了他们争吵的源头活水,哪里还能装得表面平静。 她把书放回包里,抱着手里的娃娃,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从争执到静默的一堆人。 如果是刚来秦家的她,或许会为了不让事态发展得严重,而让出这个娃娃给江暖希,但现在的她并不想。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快乐,让她甚至连站起来的意思都没萌生。 她静静地看着和同学闹得有些不愉快的秦野,谁都知道他脾气很冲,经常触到一点不爽就会直接甩脸,平时许纯也很惧怕他。 但此时此刻,他整个人忽然变得亲近起来,亲近得像是天边拨开云雾的一道烁光,清楚地划分了她和他以及另外那些同学的界限。 说实话,从许海谅去世到现在,许纯还以为自己早就失去了被偏爱的资格。 可是现在,不远之外的男孩丢了个玩偶扔给她,明确地告诉其他人—— “我妹的,你别动。” 那话就像一针强心剂,由臂弯注入心底,暖了许久许久。 而当许纯回过神,那头小打小闹的争执已经暂告段落。 秦野很快抓上了另一台机子里的蓝胖子。 江暖希脸上终于多云转晴,她正伸出手去接,一道软哝弱弱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许纯揪着秦野的衣角,小幅度地摆了摆,“我也想要蓝胖子。” 这是她第一次大着胆子提出想法,其实心里有一万个不确定,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拒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 秦野没那么多想法,直白又潦草地说,“你不有一个了吗?” 闻言,小手倏地垂落,许纯咬唇,转身走回去。 脚刚迈出,衣领忽然被人一勾,许纯微仰着脸慌乱地后退两步。 蓝胖子直接怼着她脸盖了上来,她闷哼着两手抱住,稳住重心重新站直。 “秦野,刚才说好了给我的。”江暖希委屈得声音发了颤。 秦野掏掏耳,漫不经心地滚了三个游戏币进去,又是优哉游哉模样,“急什么。” “……” 那天许纯满载而归,不止手上,连心里,都好像被填得满满当当。 自此往后,许纯总是会不自禁地观察秦野的一举一动,他心情好了,差了,烦躁了,兴奋了,都一帧帧地牵动着她的情绪。 因为她低了两届,放学时间和秦野配不到一块儿,每次到家后,过半个小时,秦野才回来。 许纯经常帮着去开门,然后就看见江暖希趴在车窗沿,满脸笑容地挥手同他说着“明天见,秦野”。 秦野潇洒地挥了挥手,懒得回话。 他走了两步路,看见许纯,经过时乱揉了把她发顶,偶尔还会勾肩搭背地跟她一块儿进屋。 但那时候,许纯的心情是低落的,无端涌上一股莫名烦闷的心绪,心想自己为什么不多长两岁和秦野同龄呢。 她也想和秦野一起上下学,说着属于小学生之间才流行的话题。 还想看看他在班上究竟有多受同学们的欢迎,尤其是女孩子。 “发什么呆啊?”秦野抽走了她手里的遥控,转到自己爱看的频道。 “......我还没看完。”许纯愣了下,拖着慢悠悠的说话调子。 下一秒,遥控重新飞回她怀里,伴着一味不耐烦但容忍住了的怨气,“这只羊头上顶坨屎你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许纯说:“人家叫懒羊——” 话没落下,秦野无法理解地嘲笑她,“果然还是幼儿园。” “……”一听这个,原本压下去的无名火瞬间被点燃,许纯把遥控随手丢开,头回在家里声音高出几度。“幼儿园怎么了,你没上过幼儿园吗?你凭什么瞧不起幼儿园?” 她说完气呼呼地跑上楼,留下秦野一脸懵,许丽珍听见声音从楼下下来,不问缘由,对秦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臭小子,你又欺负你妹妹了是不是?” 秦野翻了一眼,一拳捶进沙发里,“谁欺负她了!” 5、驯野 chapter5 许纯在秦家过得一直很好,秦铭和许丽珍对她很是照顾,给予她的关爱不比秦野少一分。 其中的理由和秦野本身难管有一定的关系。 许纯听话懂事,哪怕在幼儿园,也经常受班上老师夸奖,秦野则完全相反,他自我任性,成绩差得又是一塌糊涂。 许丽珍一学期被叫去学校开会的次数,双手双脚加一块都算不过来。 这样性格分明,优劣对比明显的两个孩子放一块,秦铭和许丽珍当然更愿意宠许纯一点,虽说她不是他们亲生的,但两人早就视如己出,当作是他们自己培养出来的骄傲资本了。 那晚,许丽珍从学校回来,脸色很差。 她从包里甩出一张皱巴巴的卷子,正反页几乎是空白,上头红笔醒目,龙飞凤舞的狂草“野”字旁,一个大大的20分一样瞩目。 小学二年级,数学考二十分。 这分数再升上去,都没学的必要。 许丽珍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卷子拍在茶几上,她让阿姨去楼上喊秦野下来。 但秦野这人就是什么都不怕,考不及格对他来说又算什么。 他下来时腰板挺得笔直,两手抄兜,下颚一挑,“找我啊?” 许丽珍见他这态度气上加气,将他一通批评教育,“你这什么态度,看看你那卷子考几分,我在你这个年纪,就是闭眼瞎猜,都能蒙对你这分。” 秦野嬉皮笑脸,“可别,吹牛谁不会。” “你这臭小子这周别想给我出去玩,我今晚就给你找好补习老师,以后每周末你都给我在家上课,就你这分数,哪天能提上去,哪天你再想着出去玩。” 秦野听完一口拒绝,“我才不上什么破补习,没劲透了。” “你看看你那20分,你真好意思呢。我和你爸都没指望你以后能考个名牌大学,你好歹先拿个小学毕业证回来吧,非得把你老祖宗气得从祖坟里爬出来才满意是不是?” “......” 秦野翻了眼,懒得接话。 偏过头,瞧见许纯坐在沙发上看连环画,那家伙从他下来到现在,一直低着头就没翻过页,这会儿还假惺惺在那儿装认真。 秦野耸了下肩,勾笑,坏劲儿突然上头。 他手指一掸,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上也行,你让我妹陪我。” 许丽珍:“......” 闻言,许纯忙不迭翻页,假装没再听他们母子俩对话。 “瞎闹,纯纯多大,你多大。”许丽珍把试卷收起来,眼不见心不烦,顺便驳回秦野开的不正经条件。 原本许纯以为许丽珍会答应,毕竟在宠秦野这事上,她绝不含糊。 但没想自己现在占了高地,反变成了被护着的底线。 可说实话,许纯是想跟着秦野补习的,不管她听不听得懂,她都想和秦野一块儿上下课。 房子里空寂无声,阿姨们都不知躲在哪个角落,吊钟滴答滴答地拨动转着,相视而立的母子俩无言对峙着。 许纯的心跟着悬紧,早没了看书的心思,眼神在许丽珍和秦野身上提溜,试图找到一个可以突破的口子。 蓦地,她合上书,脚勾着地板踩在上面,扯了下许丽珍的衣角,“妈妈,我想上辅导课。” 许丽珍一顿,满脸惊讶,问她为什么。 “我......”许纯掀眼,不动声色地瞟向秦野。 秦野歪头,看她。 唇角微扬,那负气风发的模样就好像是误以为许纯不敢忤逆他意思,所以才主动提出。 他是故意的,但她也是。 许丽珍思前想后,犹豫了好久,许纯年纪还小,但求知欲旺盛确实是好事,她这个当妈的理应全力支持。 所以最后补习班的课程变成了1对2。 反正就秦野那点数学基础,基本约等于零,对同样没接触过正经科目的许纯来说,算是处在同一起跑线。 加上许丽珍对她没有特别要求,只是单纯满足她想学的心,提前给她磨磨耳根。 压力并不大。 - 没到周末的那几天,秦野玩得很疯,像是为了弥补这周不能出去玩的空缺。 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不按时回家,许丽珍傍晚不在,管不了他,许纯就天天看着他和江暖希她们几个女生玩到太阳落山才回来。 尤其周五那天,更夸张。 一直到天黑,秦野才回家。 许纯在餐厅坐着,满桌的饭菜她一口没动,秦野和阿姨打着招呼,在她对面坐下,“怎么还没吃?” “妈妈说了我们要一起吃饭。”她两手端靠餐桌,面无表情的,还是没动筷。 秦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今晚吃过了,你吃你的吧,以后也不用等我。” 眼睑垂下,扑闪了两次,许纯慢吞吞得拿起筷子,拨了拨碗里有些干巴的米粒。 饭已经凉了,硬硬的,阿姨过来要端回去再热,许纯摇头说不用。 排骨汤也冷了,上面浮着一层油腻,许纯没胃口,但还是舀了两勺,就着米饭,咕噜噜泡成汤饭吃。 秦野没走,边玩手机边偶尔掀眼看着她吃。 许纯找了点话来聊,“你玩什么去了?” 对面无声,秦野正捣弄着他的手机,嘴角上扬,噼里啪啦地在打字。 不知是没听见许纯问的,还是懒得回答她。 吃好放下碗,许纯恹恹地起身正要走,秦野眉梢抬起,喊住她,“你要溜哪儿去,回来都不带理人的。” 许纯手指攥得紧,摩挲着裤缝儿,心道,上回许丽珍讲的贼喊捉贼的睡前故事,安他身上倒是挺适合的。 “明天可要补课了。”许纯一本正经地说。 秦野翻她一眼,站到她面前,“扫不扫兴啊你。” 许纯没再说了,转身就走。 “你给我回来。”秦野拽住她,一把把人扣回座位,他一手搭着椅背,一手撑着桌缘,以一个半包围姿势挡死她去路。 屁股咯噔一下撞到椅子上,许纯愣了两秒,不知道他要干嘛,神色紧张,“怎、怎么——” “摆了我快一礼拜的臭脸了,还问我怎么了?”秦野啧啧,“不就拉你下个水,至于嘛?” 他说罢,人突然临下身。 头抵着她的,用了点力,像在示威,亦或是警告。 他好像去逛过商场,身上有淡淡的专柜化妆品的味道,很淡,还有点微甜,像是混合水果味。 说不上的熟悉,总感觉在哪儿闻到过。 许纯又细闻了遍,脑海里突然蹦出了江暖希,她身上就经常会有这种甜甜的水果香。 她把头往旁边撇开,好似距离被拉远,她就不会再闻到。 可是并没有,许纯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等到味道终于淡化,没入周遭的空气,她才开口,冷冷道,“不至于,只是好心提醒你而已。” 她两手使着劲推开他,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片刻,砰一声摔门响,像疾风穿堂,兜不住有的人正闹别扭的心。 - 第二天上午许丽珍请的家庭教师过来了,是个女大学生,娃娃脸,人长得纤瘦,叫步春枫,步老师。 补习第一天,她给秦野和许纯各自测了试。 虽然来之前耳闻了秦野的水平,但真的看到卷子上圆润到没有任何棱角的零鸭蛋时,步春枫还是沉默了。 她用尽所有好脾性,耐着性子给秦野和许纯上完两小时的数学课之后,找许丽珍去方外说明情况。 书房里就剩俩小孩,一个像闯进有趣的新世界,还握着笔,做着题,徜徉在神奇的数学知识里,而另一个,指尖转着草稿本,优哉游哉的,看着就没听进去多少。 许纯算得正投入,头顶忽然飘来轻嗤的一声笑。 她抬头,杏眼骨碌碌转着,昨晚的气只消了一半,许纯选择不说话,疑惑地看着他。 “学那么认真干嘛?”书角扣在桌面,秦野不满地敲了两下,“你幼儿园又用不上这些。” 许纯紧咬唇,总觉得他是故意挑衅滋事,但除了憋着,也没能反驳的地方。 这时,汇总完今天学习情况的步老师同许丽珍走了进来。 步老师边笑边跟许丽珍夸许纯,“纯纯这孩子很聪明,一年级的数学她一听就会,之后我把难度加大点,测个试,要是都跟得上,其实还是很建议你们大人帮她跳级的。” “跳级?”许丽珍没想过这事,“小孩子还是按部就班好吧,尤其纯纯还是女孩子,这样对她压力太大了。” 步春枫说:“我这也只是个小建议,具体还要看纯纯之后的学习能力,毕竟好苗子嘛,时间还是很宝贵的。” 许丽珍想了会儿,含笑点头,亲自送步老师出去后又折返回书房。 许纯刚才听见跳级的事,但没听懂,她问许丽珍是什么意思。 许丽珍告诉她,“就是老师夸你很聪明,要再这么聪明下去啊,以后就省了上一年级,直接把你送去读二年级。” “二年级?”许纯在心里默默算了算,仰头,认真询问,“那我如果还能更聪明,是不是可以跳到三年级去了?” “你这孩子,”许丽珍头回见许纯这么不谦虚,刮了下她鼻尖,“我的宝贝本来就特别聪明,可是一下跳太多级,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许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秦野突然不太痛快地冒出一句,“还三年级呢,我都没三年级。” “你还好意思说呢,我看你今天这学习情况,不留级我就替你给祖宗们上高香了。” “你瞧不起谁呢?”秦野冷哼。 “你看看你妹妹,再瞧瞧你自己,有点当哥哥的榜样没有?” 许纯耳边听着他们娘俩唇枪舌剑,心里却是小鹿乱撞的兴奋激动。 秦野刚才说错了,他没算明白,许纯说想跳到三年级,其实是想和他下一学期同在一届而已。 “妈妈。”许纯轻唤,打断了他们娘俩的争吵。 “怎么了?”许丽珍回头问。 “我会努力的。”努力跟上秦野的步子,补足那落后的、让她懊恼的两年时差。 许纯说完,假装不动声色地瞟了眼秦野的方向,她心跳的很快,明明没人能知道她的小心思,可就是心慌意乱地紧张起来。 但不知为何,她的话好像惹到了秦野。 她在秦野看向她的眼神里,读出了藏在孩子之间来也快去也快的排斥。 许纯间或地和他对视了会儿,那股排斥一下又升华成了某种厌恶。 眨巴眼,女孩儿私存着的那份高兴,瞬间减了一半的热度。 像春日平地惊起的雷雨,没有征兆,却浇得身上微微凉,心间也仿佛受了寒似的。 6、驯野 chapter6 许纯有很强的学习天赋,加上她本身勤奋好学,小学一二年级的知识对她来说都相对简单。 步老师在学期末最后一次出卷摸底的时候,特意加了两道四五年级的题,没想到许纯也都能答对。 她身为老师,其实是特别建议许纯跳级的,以这个小孩大半年掌握的能力水平来说,跳个四年级会相对更合适。 许丽珍斟酌再三,倒是也觉得可以一试。 晚上吃饭,她和秦铭说起这事。 许纯捧着碗,低着头乖乖吃饭,时不时挽起耳边的细发,悄悄听大人的对话。 坐在对面的秦野,不好好拿筷子,像在宣泄什么怒气,边扒拉碗里的饭,边不时地瞪许纯两眼。 许纯这会儿全然没注意秦野的动静,早在从他俩每周一块儿上补习之后,秦野对她的态度就已经有了180度的大转变。 具体表现在哪儿哪儿都看她不顺眼,什么都要跟她对着干。 许纯本来想缓和一下和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但秦野的冷漠架势一天比一天难以捉摸,他俩就还是分崩离析了。 不过许纯告诉自己,别在意,因为比起秦野的突然不理她,她还是更看重和他一起上下学这件事。 许丽珍之前是觉得许纯还小,怕她不适应,现在意思也变了,“纯纯小小年纪这么聪明,没道理让她浪费时间学些会的东西,步老师的想法我是支持的,干脆就从四年级上,如果纯纯不适应,我们再退下一级来也行。” 秦铭同意地点头,肯定了许丽珍的提议,顺道问起另一个,“秦野呢,这一学期他补得怎么样?” 要不提许丽珍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不学无术的儿子,她扫兴道,“你那位贵公子左耳进右耳出,跟池子放水没两样,我早不指望了。” “孩子还在呢,你也别这么说。”秦铭递了个眼神给秦野,结果那小子压根注意力没在这上面,无奈地笑叹了声,“真是没救,吃个饭都神游走了。” 眼看大人把这事初步定下,许纯默默放下碗,小声嘀咕,“爸爸妈妈,我能从三年级开始上吗?” 她的声音比蚊子还轻,像蒲公英种子飘在大马路上,大人都没听见。 饶是如此,开小差的秦野还是冷不丁回过神,手里的筷子啪嗒往桌上一丢,指着她鼻尖,“许纯,你这人真行,就巴不得要看我丢人是不是?” “嗯?”许纯愣住,不晓得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让秦野丢人的事。 以前是不敢,现在是不会。 许丽珍站出来护犊道:“秦野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没礼貌,你这是在指谁呢现在,纯纯是你妹妹,哪有哥哥跟妹妹这么讲话的?” 秦野把碗推开,一肚子的火猛地蹿起,“谁是她哥哥,少跟我攀亲戚。” 男孩的气焰撒得又快又凶,许纯都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人已经气急上楼了。 看着他布满戾气的背影,许纯咬唇,把头垂得低低的。 以前的她,会因为害怕秦野委屈想哭,但现在,她握紧自己的小手,硬是给憋了回去。 两个大人轮番来安慰她,许纯只是摇摇头,说自己没什么事。 许纯只是不清楚秦野的气从何而来,而许丽珍这个当妈的当然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自尊心不比十七八岁的时候弱,让小自己两岁的妹妹和自己同班上学,以秦野的性格脾气,肯定觉得丢脸。 想到这一层面,许丽珍打算给秦野换个学校,反正这混小子学的不行,换个环境也好。 他之前念的是双语私立学校,这回她想改成民办的。 秦野一开始不愿意,他打从心底认为和许纯一块儿上下学太难堪,要是被以前的同班同学知道,还不得笑掉大牙。 好在这孩子就是看起来难搞,真正坐下来好好沟通还是能解决问题的。 最后的最后,许丽珍同他达成了新的共识。 转学可以,但秦野说他必须先转,让许纯晚一个月再过去。 其实秦野不止这一个条件,他还有个要求,是单独跟许纯说的。 那是在把她视为空气长达一整个暑假之后,头回主动私下找她提的。 他俩房间挨着,就在隔壁。 秦野敲了门,没进去,抱臂倚在门边,一副谈判者的高姿态。 他开门见山道,“之后去了那个什么什么的破学校,你别跟我讲一句话,也不准让班上的同学知道我俩这关系。” 秦野上下睨了眼她,凭借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像在下指令,“知道了吗?” 许纯仰着脑袋,点头,温温地答了个“嗯”。 虽然心里头有些许失落,但面前的男孩终于肯和她主动说话,也不失为是一种安慰。 夏天的风攀着窗,温柔地吹进来。 卷起男孩儿的衣角,翻折着。 很暖,也十分清爽,好似缱绻起一丝荡漾的涟漪。 许纯上前一小步,小心翼翼地轻拽了下那衣角。 折过来,捋平。 秦野垂眸,拧眉,目露疑惑。 “那个...”许纯支支吾吾,吞咽了两次,才说,“我们和好了吗?” 风吹起秦野利落的短发,他眼型狭长,轻轻一眯,总有种审视她的感觉。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三秒,秦野耸肩,笑得轻巧,“谁跟你和好了。” 他说完,走得潇潇洒洒又恣意妄为。 一点也不像一个即将上三年级的小男生。 许纯收回顿在空中的手,站在原地,很轻地叹气。 - 按照约定好的,许纯迟一个月进到实验小学的三年级四班,因为班上学生刚好是偶数,所以她被安排在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上坐着。 而秦野受学校特别关照,坐在讲台旁边的差生专座区,跟许纯隔了一个斜对角线的距离。 堪称教室里最遥远的两个位置。 加之两人事先说好的规矩,半学期下来,没人知道调皮蛋秦野和第一名许纯是兄妹的事。 许纯在班上不怎么讲话,交流最多的也就是坐在她前面的一对同桌。 是两个男孩子,一个叫林凯,另一个叫吴锦轩,他俩有事没事就转过脑袋来看许纯。 一是男孩子们之间的好奇,二是许纯长得真挺漂亮的。 又白又柔,看着还很好欺负。 三年级的课程对许纯来讲都挺容易的,所以她上课常常会不小心发呆。 也经常不自觉地,习惯性地把眼神和目光停放在秦野身上。 吴锦轩在班上也属于调皮捣蛋的男生行列,自从有一回他撞见许纯偷看秦野后,他就开始在周边大肆宣传许纯喜欢秦野的事。 这个年纪的小孩本来就刚有男生女生不一样的意识,所以对这种敏感的话题会显得格外感兴趣和大惊小怪。 加上秦野不到一个月时间已经成功打入这个班级的女生阵营,和之前班里一样,女孩子们都很喜欢他,现在多一个转学过来的女生喜欢,大家总会跟着闹一闹。 不过因为许纯在班上属于那种,除了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存在感大一点,其余时候都安静不说话的女生,所以闹的范围和程度并没有太广,只有前后左右的同学开开玩笑。 起初,许纯听着自己喜欢秦野的话从他们嘴里说出,还会脸红和不好意思,后来习惯了,反而有一丝小开心。 但也因为这事,导致后来发生了一点意料之外的意外事件。 他们周五的体育课在课间操之前,同学们从操场整队回来,休息的休息,吃东西的吃东西。 秦野打算拿上钱去小卖部买瓶饮料,一摸桌洞,夹在书底下的一百块不见了。 那是他一天的零花钱,每天出门前许丽珍都会帮他和许纯装在书包里。 基本一早来上学,秦野都会习惯地把钱对折塞书本底下,他上课不用书,桌洞里满满当当,根本没人会发现他放着钱。 但今天钱却不翼而飞了。 秦野做事自有自己的一套做派,比如把这种事跟老师汇报,他就觉得幼稚且没用。 这会儿他正口渴得很,一点不爽都能引爆情绪,他一拍桌子,对着身后一班级的同学质问,“你们谁他妈偷我钱了?不想活了是不是?” 他这么一吼,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比班主任突袭检查还有效果。 大概安静了五六秒,没人说话。 随后大家窸窸窣窣地开始小声议论,猜是谁。 秦野家有钱大家都知道,所以那个小偷会盯准他偷其实很正常。 男生里几乎所有人都被秦野请过客,不至于为了这点钱,变卖兄弟情谊。 大家逐渐把怀疑范围缩小到女孩子身上,班长突然提出要搜身搜书包,其中有人同意有人反对,这个建议又不了了之。 被偷钱这事秦野其实无所谓,就是这会儿口渴就想去买瓶冰镇饮料解渴,结果搞这出,让他恼火得不行。 他是个嫌麻烦的性格,发了火之后,其实就懒得听班上那群人瞎积极地出谋划策了。 他和身后的女生借了十块钱,又没所谓地直接跑去小卖部买水。 这事因为没个结果,暂时就先过去了。 中午许纯没胃口,课间吃了个从家里带的红富士苹果,不是很想下去吃饭。 她一个人坐在教室,靠着窗户发了会儿呆。 一眼看去,入目的是秦野那张凌乱的课桌,上面横倒了两三瓶功能饮料。 想着秦野那一百块零花被偷得精光,估计心里挺不高兴的,于是从笔袋里把自己那一百块取出来打算补给他。 反正她不怎么用钱,到手的零花怎么来就怎么原封不动地放回抽屉的储蓄罐里。 秦野就不同了,他喜欢花钱,喜欢请客,那是他广交朋友的利器,虽然许纯是嗤之以鼻的,但一想到他今天的面子被拂了,还是将钱给他装了回去。 她小跑过去,半蹲下身,背弯弯弓起。 脑袋左右探了一会儿,使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密不透风的桌洞里抽出一本书来。 那张百元大钞刚被她夹在书页里,身后忽然惊起一声尖锐的女声,“是许纯偷了秦野的钱!” 许纯动作一顿,背僵住了。 紧接着,好几道女声一齐聚攒着对她进行声讨。 “许纯偷钱,许纯是小偷!” “许纯偷钱,许纯是小偷!” 事态发展得太过突然,许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直到回教室的同学们越来越多,大家千夫所指,都说她是小偷,偷了秦野的钱。 许纯无语的同时百口莫辩,她习惯了以沉默代替解释,唇紧紧抿成线,脸色苍白,想说什么又记起两人的约定而不知该怎么说。 男女同学聚集而上,她还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本来许纯就比大家个头小。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大帮小混混在对着她指指点点,霸凌她是贼,是小偷。 委屈、愤慨…… 还有各种各样她从未有过的情绪迷笼在眼眶里,不知不觉之间,湿润泛红。 扎堆的男生女生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许纯喜欢秦野,还偷他钱,可真恶心,我妈说没爸妈的小孩才偷人家钱,许纯肯定没爸没妈。” 那阵讥讽的声音一落下,许纯便没再忍住,她撑着桌角站起来,怀里的书咚地掉在地上,红钞乱飘到了别处。 她杏眼猩红,循着声源,瞪着说那话的男生。 “你再说——” “都他妈围着我座位干嘛呢?” 她话音未落,教室前门咚咚两下如雷的拍门声。 大家齐刷刷看去,自觉散出一条道来,有人立马打报告说,“秦野,许纯偷你钱,我们刚把她抓包了。” 秦野低骂了句“神经病”,推开那帮挡路的人。 他一眼看见红着眼站在中间的许纯,那家伙小脸蛋儿斑白得没有血色,眼眶红得跟得了红眼病似的。 但她没哭,和那会儿站在她爸病床前,死死屏住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时候如出一辙。 脚底下,品德书打横躺着,一张孤零零的红色钞票紧贴地面。 秦野叹了口气,弯腰捡起,把那钱对折两下,动作很轻地塞回许纯兜里。 他拽着她的校服袖子,把人往身后藏,随手抄起桌上一本厚重的新华词典,举过头顶警告那些人,“刚才说我妹是小偷的,都他妈站出来给她道歉。” 许纯整个人蔫着,头似靠非靠在他后背。 下一秒,她听见隔着秦野对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说着“对不起”。 她抽噎了下,眼泪直落。 可是那一刻,许纯好像没那么委屈了。 好像云雾散去,阳光再次莅临她心坎。 7、驯野 chapter7 午休结束的课间,班上还在讨论秦野和许纯是兄妹的事。 吴锦轩背靠瓷砖墙,转着书,好奇追问许纯,“你们是兄妹,为什么不一个姓啊?” 笔尖触着卷面,铅芯嘣一声断了。 许纯紧握着笔杆,做题的思路跟着被打断。 窗户没关紧,风卷着燥热的空气黏糊上来。 许纯掌心里冒了汗,她想说自己是跟妈妈姓,但没底气,生怕吴锦轩再问及其他。 “关你屁事。”秦野单手拖着椅子,滋啦——弄出刺耳噪声,一路从老远的讲台旁走来。 他在许纯旁边坐下,腿架在桌洞下的横杆上,点着吴锦轩,“没事少给我转过来,盯你好几回了。” 许纯闻言,眼皮抬起又落下,只是瞟了眼秦野的表情,纨绔任性,一脸不好惹的模样。 笔芯噔噔两下钻出,她头低垂着,捋了捋额前黏在一起的刘海,细品刚才秦野说的话。 想着他是不是也经常关注她这边。 一想到这,许纯轻轻舔了舔上唇,嘴角好像涂了层蜜,好甜好甜。 吴锦轩人也皮,但和秦野是两个流派,索性识趣得转了回去,嘴里不忘说些抱怨话。 预备铃响起,离上课只有两分钟,许纯见他岿然不动,还有打瞌睡的举动,拿笔头戳了戳他肩,“要上课了。” 秦野被吵醒,眯了眯眼,收起那双外放张扬的腿,人懒洋洋地浑身没力,重心突然往许纯肩上跌。 许纯下意识向右躲开,背靠白墙。 卷子抵在胸前,起起伏伏,她有那么点紧张。 “我坐这儿怎么样?”支撑点倏地落了空,秦野也不恼,而且他反应很快,两指撑着桌子,人随即坐正,左右看看,“后面的风景好像也不赖,比我在前面吃灰是强多了。” 许纯:“......” 他想换座位不是空穴来风,搞得挺认真严肃,不过提议很快被班主任驳回,连许丽珍都让他少去打扰许纯学习。 秦野在餐桌上一时嘴快,不痛快地反驳,“我打扰她学习?我这是保护她行吗?” “保护?”许丽珍狐疑地看他。 许纯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挤着眉暗示他别说。 许纯没想把今天被同学冤枉成小偷的事说给家里人听,刚在回来的路上还特地叮咛秦野也不准讲。 他当时还答应得好好的,这会儿居然就给忘了。 秦野吃痛地嘶了声,眉微蹙,想起什么改口道,“我一个哥哥保护妹妹,不对吗?” “哟,你还有这觉悟了?”许丽珍笑话他,转头给许纯夹了块鱼片,开玩笑说,“纯纯,你以后在班里别理你哥,他不学好,跟你不是一路人。” 许纯说着“谢谢”,轻声细语地答应,“嗯,知道了,妈妈。” 秦野冷哼,掀眼看她。 许纯假装没看见,乖乖吃着饭。 到了晚上八点,许纯洗完澡下楼喝牛奶。 这会儿阿姨们收拾好已经出去,秦野一个人倚在料理台前,他那杯牛奶已经空了杯。 也不走,低头玩着手机,像在等谁似的。 许纯刚洗完头发还湿着,毛巾吸了水变得愈发重,她不得不用手去扶,以防它掉下来。 “小骗子。”秦野头没抬,说话阴阳怪气的。 许纯咕咚咕咚地喝下牛奶,咳咳两声差点被他的话给呛到,这要是搁以前,她只会软糯糯地说句“我不是”。 但有了今天的事,许纯一下有了争辩的底气,“是你说话不算话。” “哟,还会犟嘴了。”秦野放下手机,站那儿一个劲儿地笑她。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许纯恼得涨红了脸,踮起脚来,脸怼着他,“你笑什么?”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秦野一怔,他刚笑得直不起腰来,这会儿正好同她猝不及防的动作险些撞到。 许纯也愣了一瞬,她眨巴眼,眼珠溜溜地转。 此刻两人凑得极近,这么近看,许纯才发现秦野的皮肤很白,眼睫又黑又长,跟个瓷娃娃似的。 看久了,许纯木讷地吞咽了下口水,但脚尖的麻意一点点向上转移,她无暇再欣赏,背僵硬着动也动不了。 其实这会儿任谁再向前倾一些,都会磕到对方的鼻尖。 但秦野也一样没动。 酥麻的感觉渐渐消退,许纯抿了抿唇,忽然有些蠢蠢欲动。 “啪——” 试探的想法还没完全成形,秦野的四指不轻不重地拍在许纯的脑门上。 小姑娘力气真不小,也不喊疼,抵着他的劲儿,依旧纹丝不动。 秦野无奈,又向前用了点力,这才好不容易把人给推远。 许纯慢了半拍,后知后觉地摸着额头,现在才感觉有点痛,小心地揉了揉,踉跄几步站稳,“秦野,你不敢承认。” “承认什么我。” “你说话不算话。”许纯重复一遍。 秦野解释,“我那是嘴快没注意,再说最后不也什么都没说嘛。” “我没说这事。”许纯说。 “那你赖我?” “我没赖。”许纯眼神笃定,“你不是跟我说好了,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俩之间的关系。” “……” 秦野一顿,一时竟哑口无言。 他完全没想到这事上。 “那你为什么说了?” “我这不是为了——”秦野想说保护她,话到嘴边,突然又不说了,“你管我说不说,我定的规矩,我爱说就说。” 许纯最烦他好似要凌驾于她之上,淡淡地“哦”一声,然后默而不语地把喝空的玻璃杯放到水池里,洗完沥干,顺便把秦野的也洗了。 她正准备走,秦野打着响指叫住她,“又气什么呢你?” “没有啊。”许纯眼睛看向别处,声音闷闷的。 “我还不知道你?”秦野哂笑,“跟我一块儿的时候,你哪次不是装都懒得装一下。” “……”许纯直白之中带着点小心翼翼。“那我说我是生气了。” 其实她一点都不确定这样承认自己生气之后秦野会怎么做,因为她习惯了温顺和乖巧,避免不必要的与人争执。 “这就对了嘛。”秦野喜笑颜开,走上前,刮了下她鼻尖,“生气就直说,憋着不说话干嘛?谁有功夫跟你猜谜语。” 许纯:“......” “说吧,想要什么补偿?当我这个做哥哥的奖励你终于会生气了好吧。” 许纯:“......” 见她不说话,秦野帮她说,“洋娃娃?还是《十万个为什么》?” 许纯摇头,“不要。” “那你说。”秦野看起来特大方。 许纯其实不缺什么,所以经过一番思来想去,她大着胆子说,“我想要一个愿望。” “什么玩意儿?” “一个愿望。”许纯很认真。 最后她说了个秦野能做到的愿望,本人听着没多大问题,很干脆地答应了。 就是从那天开始,许纯和秦野的关系终于又上了一个台阶。 而且自那以后,许纯的性格也变得外向起来,她会有情绪,也会表现情绪,虽然大多都是在秦野面前。 但至少托他的福,她在班上也交到了不少女生朋友。 之母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秦野跟那些女孩子的距离逐渐拉了远,他变得不太喜欢和她们出去玩,尤为反常地变成了宅在家里。 往往那时候,许纯都在客厅做作业,而他会看个电视,音量开得跟没开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在看默片。 有时他眼酸了,还会来看眼许纯在干嘛。 然后摸摸她脑袋,捏捏她脸蛋。 有一回,许纯犯困趴在桌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她总觉得有人拿着羽毛在逗.弄她,随后又帮她盖上了件外套。 后背陡然间变得温暖,像午后溜入指缝的清风,温存着一丝暖热。 这感受久了,许纯觉得那触觉更像别的,她说不上来,迷迷糊糊的,有种被人抱了一下的错觉。 不过很快消弭不见。 - 小升初的那个暑假,秦野约了一帮朋友来家里玩,都是许纯没见过的生面孔,统共五六个人。 他们一来,嬉笑打闹着蜂拥去了二楼秦野的房间。 阿姨准备了吃的喝的,因为不好意思去打扰他们这帮男孩子,叫来许纯,让她帮着送上去。 许纯本来就好奇他们在楼上干什么,有这任务更是开心。 她答应下后,便端着饮料和水果去敲响了房门。 许纯敲了两次,里头无人回应,她放下果盘,凑着耳朵贴在房门口。 但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除了偶尔不间断从里面传来的几个男生的斯哈声,几乎听不到别的。 “秦野!”许纯失了点耐心,拍打着门板,叫了他三次之后,里面终于开了门。 秦野这会儿个子特别高挑,刚初中的年纪,已经长到了1米7,他人一出来,手搭着门把,下意识将门虚掩。 影子忽地笼罩下来,许纯整个人被圈在里头,她扬起脸,疑惑地看着他。 秦野好像很热的样子,剑眉星目之间,点染了些许醺红。 “你们偷喝酒?”许纯不可思议地捂着嘴,“秦野——” “没。”秦野烦躁地关上门,眼神涣散了几分,好像不是很想跟许纯多话。 “那你们在——” “你就别管了。”秦野刚说完,门又打开了,里面探出一颗疑神疑鬼的脑袋,那男生的脸比秦野更夸张,像着了火似的冒着烟。 对方看见许纯,先是自上而下地打量了她一遍。 彼时的许纯穿了件碎发吊带睡裙,她四肢纤细,尤其正值青春期,脸上的稚嫩感削减了两分,举手投足都浸透着灵气和清纯和彬彬有礼。 “哦豁,这妞正啊。”里头的“关公”吹了声流氓哨。 许纯听着这话,反感地皱了下眉。 秦野现在脾气不太好,一巴掌呼在那男生头上,反手一推,门劈出一道不大不小的缝,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女生惊呼在门里乍现。 许纯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下一秒,门砰地被砸上。 她怔地一下,背倏地挺直,茫然地张了张嘴,“你们在看什么?” 秦野掩鼻咳嗽,像在掩饰什么,“你下去。” “秦野——” “下去!” 分贝提了两度,秦野拣起她脚边的果盘,懒得再说,。 他甩门进屋,独留下惊得说不出话来的许纯站在原地。 她隐约猜到那是什么,但不确定。 而这天之后,秦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处处躲着她。 起初许纯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会去和许丽珍那边告状,后来在她明里暗里表示过自己并不会出卖他以后,秦野还是对她爱答不理的。 直到初一开学一个月,秦野交上了他学生时代的第一个女朋友,肖姿。 那时许纯才恍然,自己和秦野的关系早在不经意间突然淡了下来。 她亲眼看着那个教她有脾气就发,还一味包容她的少年和肖姿陷入爱河。 他们牵手、拥抱等等,许纯都看在眼里。 慢慢地,害怕有人会把秦野抢走的那份危机感逐渐在许纯心里无限变大。 她紧了紧指尖,皮肉会疼。 但也下定决心不再坐以待毙了。 8、驯野 chapter8 新学期开学没多久,初二校花肖姿在午间广播跟秦野告白的事轰动了整个实验中学。 隔天在学校升旗仪式上,马校长因为这事对肖姿提出了严厉批评,并且警告她写份千字检讨作反省。 原本这事在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之间,当个课间吃瓜的谈资也就过了。 但没想过了不到一周时间,又有传闻秦野和肖姿是真的在一起了。 这则传闻还是许纯在女生厕所听来的。 她和秦野初中也在同一个班上,因为暑假许纯提出了新学期想帮秦野提高成绩的建议,所以开学前许丽珍特地去班主任那边关照过,安排他们两个坐一起。 但自从那次许纯无意抓包秦野偷偷看片的事之后,他俩的关系就变得不咸不淡起来。 许纯的第六感告诉她,秦野在躲她,可是又想不到是因为什么。 她为此微恼了整个假期,此刻却又亲耳听到他和别的女生谈恋爱的消息,心底憋足了闷气。 随之而来的苦涩感蔓延在齿腔,像慢炖融化的难吃的黑巧克力酱,黏腻稠糊怎么都洗不掉。 许纯一个人回到教室,这次桃色新闻的主人公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趴在课桌上睡觉。 少年新剪了短发,发梢利落偏短,接近板寸,修长的指节懒洋洋地搭着后颈,睡得天昏地暗、清闲惬意。 “让让。”许纯推了他胳膊一把。 少年慵懒地拖着犯困的低音,身子往右边慢挪,露出惺忪睡眼,在看清来人后,又重新趴了回去。 他俩坐在第一组的最后一排。 许纯里面,秦野外边。 平时她都不从秦野那边进去,每次都是自己拉开座椅,进去了再自己往前调整好。 所以秦野这个反应,其实很平常。 但这会儿,许纯就像只身上滚满了刺儿的刺猬,一丁点烦躁的火星都能将她立即引燃。 “让让。”许纯说了第二次。 秦野被吵醒一样不耐烦,他脚蹬着桌脚用力,人坐在椅子上退后了半米。 睡了太久,脸上凹陷出两道生硬的红痕,像刀疤,配上他那张耐心了无的脸,有几分陌生的厉色。 “烦不烦?”少年声音半哑,捡起脚边的瓶装可乐猛灌两口,揶了揶下颚,示意:“进去啊。” 许纯屏住气,面无表情地擦着桌沿进去坐好。 铃声同时打响,外语老师穿了件碎花长裙,抱着试卷板着脸走进教室。 上周的月考成绩已经下来,秦野交白卷的事早被班主任在昨天的班会课上重点批评过了。 所以外语老师今天这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其实很好理解。 “本来这次咱们班的平均分能在年段够上第二名的,偏偏有人喜欢搞特立独行。”刘慧说这话的时候意有所指,白了眼最后一排的秦野,“结果把咱们班的平均分直接下拉到了第五名。” “不过这次年级的最高分还是在咱们班,许纯同学,就作文扣了一分,其他答得都全对。”刘慧话锋一转,由心感叹,“我就是想不通了,大家都坐在一间教室,学一本书,有些人和年级第一还是同桌,怎么就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刘慧匪夷所思的当然不止这点,于是阴阳怪气道,“要不秦野你站起来跟同学们说说,你和许纯都是一个妈生的,智商能差这么多吗?” 课堂上掀起一阵笑,虽然只有短短两秒。 毕竟大家对这位不学无术的违纪少爷多少还是有点犯怵心理的。 这会儿许纯刚从桌洞里拿出英语书,听见哄笑声不禁蹙起眉头,课间的埋怨此时已荡然不在,她下意识地轻瞥了秦野一眼。 少年看上去好像没所谓的,吊着椅脚,坐那儿摇摇晃晃,跟个午后乘凉的大爷似的。 看他那样,许纯反而回想起许丽珍跟她说过的话,她说秦野是个心思细腻的男孩子,虽然看样子没心没肺的,但其实心思很多。 尤其现在,正处叛逆期。 不经意的言语,都极有可能触碰到他不易察觉的底线。 许纯当时也没多想,就那么直愣愣地站了起来。 刘慧秒换了脸色,笑着关切询问,“怎么了,许纯,身体不舒服吗?” 许纯摇摇头,说没有,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刘老师,我和秦野以前测过智商的,他比我要高点。” 刘慧:“……” 不知是谁噗嗤一声,大家一下又笑开了。 前座的沈梁川笑得肩膀乱颤,捂着眼,转过头来给许纯比了个大拇哥。 讲台上,刘慧面色略显难堪,敲了好几次黑板,才让同学们安静下来。 许纯在班上属于学习佼佼者,平时话不多,也很少冲撞老师,这次虽然算不上过分的顶嘴,但谁都看出她是在帮秦野出气。 不过那位当事人还是端着那张无所谓的脸,看不出喜怒。 秦野的三庭五眼很精致,但被他冷漠的情绪洗刷后,只增了味疏离的寡淡。 不管许纯怎么看他,他还是一样神情全无。 上课过去十五分钟,许纯心不在焉地没了听课的心思,她瞟了秦野两眼,那家伙光明正大地玩着手机,好像在谁发消息。 从许纯的角度看过去,只能隐隐看见对话框顶上的备注,一个“姿”字,后面加了颗红色爱心。 刚才暂时忘了的八卦,这下又轰地乍现在许纯的脑袋里。 传闻是真的。 秦野真的和肖姿在一起了。 这样一个无情的事实摆在她眼前,许纯并不想接受,她想过秦野会谈恋爱,毕竟像他肆意张扬,活得潇洒利落的男孩子,有哪个女孩看了会不动心。 可她想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是肖姿。 他们没有交集,彼此也不了解,仅仅因为她在大庭广众下跟他告了个白而已吗? 那也太随便了。 左胸口突然一跳一跳地有些疼,许纯按着太阳穴,脑子发胀得又麻又痛。 “冷。” 一道冷冰冰的指令入耳,许纯下意识看向窗户,大开着,但十月的天,没什么风,偶尔拂过,反而掀起一阵热意。 不晓得他哪里觉得冷,许纯没理睬,指骨抵着太阳穴继续揉.捏。 “冷。” 秦野说第二遍的时候态度明显烦躁了许多,分贝快赶上正在分析考卷的刘慧。 许纯没他放肆,瞥了眼他挂在椅背上的校服,声音很轻带有两分不满,“冷你就穿外套。” 话音刚落,许纯眼前一黑,脑袋上兜了件宽大的校服,上面还有栀子花的洗液香,和许纯的那件味道一样。 鼻尖嗅了两下,许纯茫茫然地将校服往后扯下,半截光洁饱满的额头还有那双漂亮的杏眼小露出来。 “你干嘛?”许纯不明所以。 让他冷就自己穿衣服,套她头上做什么? 秦野噼里啪啦打着字,发出去了才斜眼睄她。 他比小学那会儿要不爱讲话,基本一个眼神能说明的事,就懒得再多讲一个字。 譬如现在,好像许纯明知故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许纯扒拉下校服,重新给他挂了回去。 反射弧绕了大半圈,才恍然可能是刚才头疼的模样被秦野误会了。 想到这,先前还在生的气,瞬间弱下去几分,许纯强迫自己摆正心态,先跟他确认真假。 她把头低下去一点,尽量不被老师发现她在开小差,“你是不是谈恋——” “秦野,这题你来回答一下。” 话被打断,刘慧突然叫到秦野。 许纯咽下口水,紧张了一瞬。 讲到哪儿了,她也不知道。 桌上那张盖了个“野”字的白卷已不见踪影,秦野随手抄起许纯的,背微弓着,有丝颓懒。 眼神上下一扫,他自信又笃定地开口,“选d,适合的,可行的。” 许纯为他捏着汗,但题目似乎是对上了,因为刘慧的表情像吃了鳖似的意外,而选项的解释是许纯在考试的时候就写上的,所以秦野瞎猫碰上死耗子,回答得完全正确。 少年坐下,把卷子甩给许纯。 他单手撑着下颚,找到一个惬意自在的姿势,挑起狭长的褐眸,“刚问什么,没听见。” “……”许纯顿了顿,好奇起别的事,“你怎么知道讲到哪儿了?” “就这?”秦野一脸嫌弃,勾了下下巴,方向指着前排的沈梁川。 许纯顺着视线看过去,一下就明白了。 秦野个子高,刚才一站起来就能看到前面那对认真听讲的同桌揪着哪道题在看,他再一对照,念出答案确实是秒秒钟的事。 “秦野,其实你好好学,一定不会差的。”说起他的学习成绩,不光许丽珍没办法,许纯一样拿他没辙。 可偏偏当事人不着急,她们说再多都是徒劳。 秦野果然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微眯,好像又犯困得想睡了。 然而睡意不过积攒了一分钟,蓦地,他的裤兜在振动。 秦野啧了声,掏出手机来看。 还是那个刺眼的对话框,许纯能看得一清二楚。 秦野不加避讳,手指绚烂地敲着26键,不过具体发的内容恰好被他的手背给挡住,所以许纯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就在秦野准备按下发送的同时,许纯突然举起手。 “老师,秦野上课玩手机。” 秦野:“......” 9、驯野 chapter9 秦野的手机被没收,顺带领回一篇800字的检讨书。 他从办公室回来,教室已经空了,许纯坐在位置上等他一块儿去食堂。 谁知他来了句,有约,撇下许纯一个人下了楼。 不用多想,用脚指头猜猜都知道,约他的“佳人”会是谁。 教学楼去食堂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学生常走的大道,另一条则通向食堂隐蔽的西门。 西门后面是片绿茵小路,途径一座花草遍生的木廊。 很多互生暧昧的男女同学吃完饭都会从那里过。 许纯偷偷跟着秦野,从他和肖姿在楼梯口碰头,到两人吃完饭出西门,一路尾随。 他俩看上去没有那么亲密,秦野走路带风,没怎么顾及女生,两人一前一后,在一处少人的矮丛停下来。 肖姿轻拽了下秦野的胳膊,怕少年不喜亲密接触,很快收回放到身后。 脸颊映红,明明大秦野一岁,说话却有点害羞,“刚才吃饭怎么都不说话,心情不好吗?” 他俩背对着木廊,因视野受限,许纯在廊道上只闻其声,压根瞧不见任何。 她蹑手蹑脚地攀上廊沿的枝藤,扒拉出一条小缝,像个偷摸踩点的小毛贼。 由于行为看着实在太过鬼祟,招来了过路一两对小情侣的侧目而视。 但许纯一心一意窥探,没空在意那些异样的眼光。 秦野没接话茬,看了眼手机。 头斜过丁点角度,露出半张没话好说的淡漠脸,单手抄裤袋,吊儿郎当的。 肖姿一下紧张了,抿着唇,怕自己说错了话。 手背在后头重新垂落回裙边,乌黑的眼睛自上而下地地掀起又垂落,好像在蓄谋什么。 “那个...秦野……” 她声音忽地娇滴起来。 狭窄的小缝里,许纯能看见她那张跟颗熟烂的圣女果一样的脸。 短短一秒,许纯似乎意识到情况不太对。 果然,等她再看过去,肖姿已经向秦野靠近了两步,她踮起脚尖,头轻轻地歪了歪。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画面,许纯不得而知。 几乎是下意识,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来不及思考,人已经小跑出了木廊外。 说时迟那时快,许纯二话不说,对着那颗侧扭着的脑袋,将手心里的石子毫不客气地丢了出去。 嗖一声,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 然后完美砸中了肖姿的后脑勺。 “啊!”想亲密的动作忽然被打断,肖姿惊呼,“谁啊?” 脚跟落地,她捂着后脑勺又气又吃痛地回过头,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 彼时,许纯已成功溜走。 她朝着食堂那扇隐蔽的西门,跑得飞快。 初秋的风本不凉,还很燥热。 这会儿正值中午,齐膝短裙飞扬而起,许纯的额角糊出了一层热汗。 秦野侧目望去的时候,就见一抹纤瘦熟悉的身影落荒而逃。 他倏地低笑一声。 肖姿听着莫名心跳加速。 “我们要不要继——” “那边同学干嘛呢?” 不远处,秃了顶的教导主任顶着个大肚腩,指着他们的方向厉声呵斥,“反了你们了还,在这儿偷偷摸摸的搞什么小动作呢,都给我去办公室写检讨去。” 训斥声越来越近,那些逃跑惯了的男生女生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几乎是拔腿就跑。 肖姿本来也想跑的,但身边的秦野动都懒得动,她便打消了念头。 他们和另外两对来不及逃之夭夭的小情侣一块儿被请去了校长办公室。 路上,肖姿夹带情绪地愤愤道,“肯定是刚才跑去西门的女生打的小报告,我可是记住她背影了,那小姑娘最好别被我看见。” “吵死了。”秦野掏了掏耳朵,依旧健步走到最前面。 中途一度超过了领路的秃顶教导主任,主任一斜眼,心说还从来没见过犯了事这么积极去办公室的。 马校长念在秦野是初犯,写个检讨就行,但肖姿已经被警告过一次,这回必须得回家一周作自行检讨。 “秦野......”肖姿开始哭哭啼啼,抓了下秦野的校服。 她自己没背景,但知道秦野家境殷实,学校说不定能给个面子网开一面。 肖姿刚抽噎了几声,少年甩了下衣袖,一并脱开了对方的手,言简意赅,“我回家,她写检讨。”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 “你这什么态度?给我回来!” “真当学校是你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 马校长在办公室里骂骂咧咧,但到底没让教导主任上去抓人。 他和秦野他妈是老同学,秦野这孩子他也算是半看着长大的,真要叫过来处罚,还是得给老同学留个面子。 - 午休铃打响的时候,秦野才回来。 教室里特别安静,睡觉的、埋头做作业的,各有各的事干。 而许纯属于没有心思,盯着窗外发呆的。 直到旁边座椅被拉开,秦野人坐下,她才回过神。 少年捞起椅背后的书包,随便塞了几本书进去。 肩带一甩,准备走人。 “你去哪儿?”许纯及时叫住他,刻意压低了分贝。 “网吧。” “你要逃课?” 气音不禁提上一度,许纯的话里充满了震惊和意外,秦野却是一副“你自己干的好事,老子给你擦屁股,你还好意思问”的表情。 许纯做贼心虚地吞咽了一下,肩耸下去,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是真没有想到,自己跑去找老师报告有人在木廊那边谈恋爱的事,最后的处罚会严重到要回家自行检讨。 无声对峙了会儿,秦野也没说什么,他单肩背上包,从教室后门径直走了。 许纯一个人留在座位上,下巴垫着课本,脑袋耷拉着蔫蔫的,跟朵久不逢春的枯花似的。 整个午自修,她都因为这件事无心做功课。 快到第一节上课的前两分钟预备铃,许纯刚从女厕所回来。 走廊上,她听见隔壁班的女生在说,中午他们班的情侣在木廊被教导主任当场抓住的事。 本来她都快进教室了,但两个女生的对话里突然猝不及防地出现了秦野的名字,许纯一下就走不动道儿了。 起头的女生说:“隔壁班那个秦野简直他妈男友力爆棚,晓慧说他直接帮女朋友顶了罪,把她的处分揽到了自己头上。” 另一个女生惊叹着附和:“卧槽,这也太帅了吧!所以最后是秦野回家检讨,那初二的女生反而没事?” “可不是嘛,那个学姐都第二次犯了,结果只要写个检讨就行。” “靠,果然有男朋友罩就是不一样哈。” 那女生笑着指正她,“那还得是有个家里有背景的男朋友罩才叫人羡慕啊。” “哈哈哈说的没错。” 两个女生说说笑笑地进了隔壁教室。 许纯握着虚掩的后门把手,指尖攥紧,任由刺痛感蔓延。 “上课了,许纯,快点进教室。” 班主任手揣着语文课本由远及近,招呼了声还站在门口的许纯。 她慢一拍地点了点头,关上后门,木讷地端坐在课桌前。 翻开课本,许纯对着黑板上的板书做笔记,可是每寥寥写下几笔,刚才那两个女生的话就像魔音一样回荡在她脑子里。 什么男友力爆棚,为女朋友受处罚,字字句句都跟玫瑰花刺般扎在她细嫩的皮肉上。 所以说,秦野是真的喜欢肖姿。 许纯边这么想,边深深地匀出一口气。 她很想冷静下来,但经过几次深呼吸,心情好像还是无法趋于平静。 不得已之下,许纯找出自己的手机,就装在她书包的侧兜。 平时都关机放着,因为许丽珍怕他们在学校有突发情况需要联系,这才让他们随身备着。 但许纯从来没用过,这会儿实在忍不住,开了机,打开微信。 十分钟前,秦野刚给她发了条消息。 【ye:校门口待着,放学一起。】 下面是一家网吧的定位。 许纯咬着上唇,抬眼看向讲台。 这是她第一次干上课违纪的事,心跳跳得很快,而且总感觉班主任好像在看她。 万一等她刚回复,老师就直接过来收走她手机,那就不好了。 犹犹豫豫了快五分钟,为确保万无一失,许纯叠了四五本书挡在前面以防万一。 趁班主任转过身面向黑板的同时,她不熟练且暗带着不爽地敲着九宫格回复:【谁要跟你一起。】 秦野秒回她:【造反啊?】 这时,班主任回身面朝大家,许纯把手机往桌洞里一丢,出气了一般,没再继续回他。 傍晚五点,实中放学。 许纯收拾好书包一个人下楼。 她还没出教学楼,大老远看到校门口那儿杵着个困顿又不耐烦的少年。 他看上去闲来无事,踢着脚边的石子当足球玩,估计真怕许纯一个人溜了,看着像是站那儿等了半天。 许纯现在还是很容易就被秦野带着情绪跑,看到他提早结束游戏,耐心站在那儿等她,心不免又软下几分,觉得没那么气了。 正当许纯离校门口越走越近,某个瞬间,书包带忽地被人往后一拉,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向后仰。 她还没在慌乱中出声,紧跟着,手也被谁扯了一把。 待她看清楚眼前,是空无一人的教学楼背阴面。 肖姿和两个身形高大的女孩子正围堵着她。 “是你吧,秦野妹妹?”肖姿打量着她的穿着,眼神里露出盖棺论定的自信,“中午就是你去跟教导主任打的小报告,对吧?” 天有些变暗了,霞光褪去,云层聚拢,有一丝下雨前的闷热。 许纯刚被她们抓来,还在呼呼地喘着气。 “别靠那么近,好吗?” 空气静置了大概有一分钟,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然后自顾自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书包带,抬眸看肖姿。 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近距离观察这个女生。 肖姿的眉目生得很大气,是一个五官标准地长在了男生审美上的女孩子。 加上她个子高挑,压了小三岁的许纯整整半个头,所以和她对视的时候,许纯能感受到她身上自带的大姐大的威势和气场。 总之,跟中午许纯在木廊看到的那个,在秦野面前脸红害臊的女生完全不同。 不过即便如此,许纯也没有显露出一分惧意来,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淡定,甚至有两分像什么都无所谓的秦野。 她说话原本就斯文,吞吞慢慢的。 这会儿听上去更像是掺杂了不屑:“是我又怎么样?” 10、驯野 chapter10 天边的橙红落了幕,地灯到点自动点亮。 绿莹莹的光向上反射,配着渐昏渐暗的天色,多少有些毛骨悚然的恐怖气氛。 许纯自带不屑的话就像是凝固剂,四下的人声逐渐远去,空气寂静,对面的三个女生明显愣了一瞬。 “初一的小妹妹现在都这么不把学姐放眼里了?”肖姿逼近一步,揪起她的校服领子。 许纯个子不及她,人纤瘦,像只鸡仔一样被她轻松提起。 旁边两个女生对视一笑,帮肖姿出主意道,“你就给这妹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你才是她嫂子,别以后做事不知道分寸。” 肖姿觉得有道理,揪着衣领的手一下使了劲儿,左手抡到空中,那架势像极了要甩许纯两嘴巴子。 许纯倒是没什么怯色,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眼都没眨一下。 她说话依旧轻声细语,娓娓道来,“这次,还有人替你回家做检讨吗?” 话音拖了一秒,许纯掀眸,挑衅又咬文嚼字地喊了声“学姐”。 肖姿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起来,眼里有了闪烁,举在空中的手此时显出了几分尴尬。 正当她犹疑不决,手上忽地一松。 对面的许纯咚——一声莫名其妙地跌倒在地上。 她身子微微后倾,白皙的手掌擦着草坪里的石碎划了几道。 小姑娘的眼泪说掉就掉,啪嗒啪嗒,滴在草叶上,还透明泛光。 肖姿疑惑地目睹着她的所作所为,不明所以的间隙,秦野的声音已从身后传来。 “你们他妈干嘛呢?” 暴躁的情绪煽动周身,秦野没轻没重地推开那三个人,一把抱起跌坐在地的许纯。 眼掠过那道触目的血红,手背上的青筋微搐,秦野把人往怀里领。 彼时的许纯看起来像受了惊吓,她缩了缩脖子,泪痕挂在颊边,委屈得像只流浪在外的狗崽。 秦野脾气向来不好,加上这年纪加持的心高气盛,也就是看在对面是几个女生,强制让自己说话客气了两分,“谁动的手?” 肖姿气急,被冤枉得涨红了脸,“根本没人动她。” “就是,是她自己摔地上的。” “我们都没碰她。” 三个女生一人一句,叽叽喳喳。 少年眼上挑,好言相说的耐心已燃尽。 他不再客气,手抵着肖姿脖颈,警告一次,“敢动我妹妹?” “我…我没有。”肖姿疼得眼泪逼出,两个女生急忙上来扯开秦野,奈何少年力气惊人,也没半点松开的意思。 许纯脑袋耷拉,歪歪斜斜地靠在他肩头。 她咕哝道,“秦野,我手疼。” 温声的耳语很轻很轻,像蒲公英,本该悄无声息地散落在沉寂昏黑的傍晚,但这时候却比任何蛮劲气力都来得有用。 秦野很快懈了力,头轻碰到许纯的,像是安慰小孩子,“嗯,回家了。” 他把许纯托抱在胸前,没给对面一个眼神,刚转过身,肖姿拽住他胳膊不让走,她呜咽着,“秦野,我发誓,我真的没动她。” “重点是这个?”少年说话清冷,背影更是冷漠,“她该出现在哪儿,现在又在哪儿,跟你真没关系吗?” 肖姿被他的话一噎,抽泣声忽然就断了。 眼看自己心仪的少年越走越远,她抱着最后一丝不死心跑上去想再赌一把,“秦野,我跟你道歉,这事是我欠考虑了,但我们不能因为这个——” “不用废话。”冷峻的褐眸睨着她,没得商量,“没以后了。” 听到这话,肖姿再也忍不住了,她指着靠在秦野肩头还一脸无害的许纯道,“你妹就是故意的,你看不出来吗?她跟老师打小报告,害我们被处罚,现在又来冤枉我,她就是看不得我们俩谈恋爱,她太坏了,秦野。反正我是不会同意分手的,死都不同意。” “那你死吧。” 少年的心是石头做的,话也是。 肖姿听了目瞪口呆。 倏地,秦野笑了声,“开玩笑,不至于。” 肖姿:“......” “我俩不合适,我喜欢乖的,那种成天给老子惹事的,太烦太累。” 话已至此,够体面,也够客气。 秦野营业结束,这段感情跟着被他画上句点。 - 回到家,许纯被他放到床上。 秦野下楼前特地嘱咐,“坐着等会儿,我下楼拿药。” 许纯乖张地点头,“嗯”了声。 秦野会突然提分手是她没想到的,但回想刚才他提分手时候的说辞,许纯不禁笑嗤。 喜欢乖的? 简直胡说八道。 她不够乖吗? 怎么不见他喜欢。 如果说许纯以前还不够了解他,那么过了这十多年,现在的她已然是看得透彻明白。 她清楚地知道,乖不仅没用,还只会被他欺负。 只有像现在这样,她被别人欺负了,手划破了,他才会及时赶到,一味地保护她照顾她。 被偏爱的滋味谁不喜欢,一旦尝过,贪婪的洞窟就会变得越来越大。 可是许纯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握紧这份偏爱不撒手。 她时常在想,是不是只要她不乖,她就可以掌握这份爱的密码。 她很自私,这点她必须坦然承认。 五分钟后,秦野拿着医药箱上来。 平时也没见他处理过伤口,但工序用具他都意外的很熟悉,先是帮她清理伤处,再用消毒棉棒消毒。 “嘶——” 碰到细长的口子,许纯还是疼得小声吸气。 “疼?”好似废话,秦野说完被自己无语到了。 许纯生来细皮嫩肉,加上肤色白,仅仅划破两三道深浅不一的口子看着都会有点触目惊心。 他捏着她柔软的手骨,抬起掌心,轻吹了吹风。 酒精挥发得很快,吹在伤处的风热乎乎的,许纯不由得弯了弯指尖,好像要把它们包裹在其中不让溜走。 房间里异常得安静,两人都没再说话。 咫尺间的温柔,以及默契到各自静下的心。 明明是晚上,却感受到了来自烈日的滚烫。 红晕攀爬至脸颊的时候,许纯是不知情的。 秦野扔了棉签,一抬头,那张白如宣纸的脸蛋儿蓦地粉妆施黛,像一幅没有浓墨重彩却依旧吸引人的画。 而少年心思偏转,眼神定在一处迟迟不动,直到许纯动了动唇,开口问他,“好了没?” 秦野才咳了咳,撇开眼,没什么情绪地来了句,“早好了,要不是被你发呆的样子蠢到了。” 许纯站起来打他,“你才蠢,蠢得考试得个零鸭蛋。” “哟,这会儿又不是说我一定能学好的时候了,你这翻脸比我翻卷子还快嘛。” 两人你斗一句,我怼一句,吵得不可开交。 正针锋相对,房门突然被推开。 许丽珍气吁吁地跑上来,叉着腰,质问对象是秦野,“听说你今天被学校请回家做检讨了?” 秦野收拾着医药箱,没所谓地点头敷衍。 “你这一天天的不给我惹事皮痒是吧?”许丽珍刚和马校长通过电话,她本来是想约人家夫妻俩出来钓鱼叙叙旧的,倒是好,直接听来了个气死她的坏消息。 不过马校长没告诉她具体原因,她这才上楼来问个明白,“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还能比交白卷更离谱的事吗,许丽珍属实想不到。 秦野这个人没遮没拦惯了,有话就直说,“我早——” “他早上迟到,还辱骂老师。” 许纯张口就来。 不出意外地,她同时接收到了齐刷刷向她扫来的两道惊诧目光。 许丽珍是从无语到震惊,而秦野是“你他妈在说什么屁话”的震惊到无语。 许纯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替秦野隐瞒这件事,似乎是从骨子里,她都生理性厌恶地听到他和其他任何女生的名字捆绑在一起。 她就是自私,又不讲道理。 这件事最后就在许丽珍再三强调的礼义廉耻熏陶教育声中过去了。 等人一走,房门合上。 许纯难得厚着脸皮地跟他邀功,“我刚救了你一命,该怎么做你清楚吧?” 秦野仿佛听到了个世纪大笑话,“你有脸再跟我说一遍?” “你让我说我就说,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许纯扬了下额头,下巴微微上翘。 她有时候还挺孩子气的,特别在秦野面前,一点都不像家长和老师眼里的乖乖女。 很皮,而且蔫儿坏。 “行,你说。”秦野懒得跟她计较,“想要什么?” “老规矩。”许纯说。 “你愿望怎么那么多,要不改明儿我把圣诞老人搬家里,你天天对着他许,你看行不行?” 许纯忍住笑,轻哼一声,“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嘛?” “还是随叫随到?” 许纯点头:“嗯。” “行行行。”秦野答应了,突然想到什么,走了两步重新折返回来,“那你先放我一礼拜假。” “嗯?” “不是家里蹲么。”秦野靠在门口,挑眉,“让哥哥自由一阵子。” 许纯闷闷地哦了声,她差点忘了这事,现在被他提起,不免又想到这是他为肖姿做的男友力爆棚的举动。 于是说话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你可真走运,第一次处罚就能家里蹲。” “也不是。”秦野笑说,“算是你哥哥我自己争取来的。” 呵,还挺自豪。 许纯已经不想跟他说话了,掸掸手,“你赶紧出去,我要写作业了。” “艹。”秦野低骂,出去后还是帮她把门带上。 原以为没了肖姿,许纯总能相安无事地过上独占秦野的日子。 但一个肖姿没了,还有千千万万个像肖姿那样的女孩子接二连三地出现在秦野身边。 他七天家里蹲释放后,一回学校,便被田径队的老师选去参加男子一千米长跑,训练不到一礼拜,秦野就和学校拉拉队的女队长传出了绯闻。 这次许纯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真的,他丝毫不避讳,甚至将人亲自带到她跟前,准备介绍两人认识。 “这我妹,许纯。”秦野指着对面,一样的台词,“这我女朋友,兰欣。” 兰欣活泼外向,一点不怕尴尬,可能跟她当久了啦啦队队长有关系,十分友好地主动伸手,“你好,妹妹,你长得好乖啊。” 许纯脸色阴沉,并不喜欢这个评价,但秦野似乎很满意对方的识大体,不知是在接茬还是意有所指,“对,不是一般的乖。” 兰欣笑着还想问什么,许纯突然来了一句,“姐姐,你也乖吗?” “嗯?”兰欣一时愣住,想了想才说,“我...我不算乖吧。” “哦,那不行,秦野说他喜欢乖的。” 秦野:“......” 11、驯野 chapter11 兰欣的出现,是许纯始料未及的。 自从秦野成了体育特长生,下午最后一节自修课就成了他特定的专项训练课。 而学校啦啦队也经常在那节课上进行排练,随着两人相处时间拉长,秦野眼神里的笑意和温柔都不自觉地多了不少。 那是许纯第一次觉得秦野明明离她那么近,却远的怎么都触碰不到。 之后的周末,许纯想尽无数办法跟着他俩一块儿出去玩,起初兰欣很欢迎她,到后来兰欣开始会跟秦野抱怨不想让她跟着的事。 初二那年暑假。 临近开学的最后一个周末。 那天下午,许纯挑了一身米白色波点长裙,正准备和秦野一起出门。 彼时的少年已逼近一米八的个子,长期的体能训练,让他的身材变得健硕而有型。 黑发削了短,人看上去也利落清爽。 他穿了件宽松的白衬衫,袖子挽起,筋脉分明,有着十五岁少年的阳光和洒脱。 他比以前爱说笑了,唇角扬起的弧度,像雨过天晴后的一抹彩虹。 许纯站在门口,远远看着站在楼梯上的他。 她突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他故意捉弄她,又在同学面前维护她,还会时刻想要保护她。 珍贵的回忆切割成了一帧又一帧的画面,像被按下循环键,一张张地重复放映。 发呆了有一会儿,许纯后知后觉听到秦野叫她过速。 他好像刚通了电话,手机页面还停在通讯录。 许纯问他怎么了。 秦野顿了顿,难得一副有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的纠结模样。 许纯和他对视,也被他左右撇了开。 半晌,秦野才说,“今天别去了。” “你们不约会了吗?”许纯话里带着几分不可察觉的欣喜,她特意压了压。 秦野说,“不是,你别去了。” “......”微展的眉眼轻轻收拢,眼睑垂下,许纯大概能猜到刚才的电话是谁打来的,又叮嘱了些什么内容。 女生的心眼很小,即便是以妹妹的身份,时间一长,还是一样会惹来对方的不满和介意。 许纯很早之前就预设到了现在这个结果,只是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她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 脸上滚烫起来,心里却增生了这是最后一次的希望,许纯低着头,拽着秦野的衬衣角,“我都换好衣服了,今天就带我一起吧。”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谨慎而小心地看人眼色说话了,她其实也不喜欢这样,很不舒服,像又回到刚来秦家的时候,无助软弱,不敢探出想要偏爱的小爪,只能唯唯诺诺。 秦野看着她,小姑娘耷拉下脑袋,肩微微颤着,像要哭了一样。 他叹了声气,给兰欣发了条微信。 对面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地回复了两个字:不行。 如果是以前,秦野想怎么来怎么来,根本不会在乎对方说行还是不行。 但时间长了,他懒得跟兰欣为了点小事吵架,只要能相安无事,那就行了。 本来秦野就是个嫌麻烦的人,他跟许纯再吵再生气,也从来不隔夜,毕竟兄妹情,是割舍不掉的。 “许纯。”秦野还是一开始的态度,“她今天心情不好,你别去了,好好在家写功课。” 为做弥补,秦野临出门前,特地又补一句安慰话,“这次你好好留家里,回头我补你两个愿望,你看看行不行?” 秦野自认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揉了揉许纯的发顶,丝毫没注意她眼神有一秒的落寞,便急着出了门。 外面风很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许纯追到玄关,呆呆地盯着那扇紧闭着、看不见外头任何的大门。 过了好久好久,瘦弱的背影动了下,空气里响起一声沉闷的嘟囔,“我要那么多愿望干嘛,你都抛下我了。” - 秦野陪兰欣去了游乐园。 排了快两小时的队,终于轮到大摆锤的项目。 兰欣前脚刚上去放好书包,秦野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她在前面催秦野,“待会儿再接吧,先玩了这把。” 秦野掸手,让她先去,自顾接起电话。 来电显示是家里的座机号,估计是阿姨有急事才打过来。 电话一接起,对面说话急喘喘的,“少爷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纯纯好像身体不舒服,刚下楼来的时候脸色很差,一直捂着肚子,我们问她她也不肯说,现在又把房门给锁了。” “你们拿备用钥匙去开门就行。”秦野走到兰欣旁边的位置坐下,工作人员随即上来帮忙系安全带,暗扣刚扣上一处,电话那头惊呼了一声,秦野问,“怎么了?” 对面没人回他,只能断断续续地听见阿姨在喊许纯快醒醒。 “怎么了到底?” 阿姨的声音还是离得很远,但隐约听见她在说什么都是血之类的话。 听到这儿,秦野烦躁地一手解开安全带,工作人员听闻动静回过头,提醒他那样很危险。 兰欣见他像是不想玩了要走,都没来得及拽住他,人已经飞奔下去。 “你去哪儿啊?”兰欣无奈地大喊,可是少年奋不顾身离开的背影决绝又无情,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攒动的人海里。 秦野到家的时候,许纯已经睡下了。 那会儿阿姨正在厨房煮黑糖姜茶,她对秦野说,“纯纯生理期了,还是头一回,她不懂,又疼得厉害,刚刚好不容易给睡着了。” 秦野顿时松了口气,他从碗柜里拿了个碗,问阿姨,“这玩意儿煮沸了直接盛就行了吧?” 阿姨笑说,“是是是,喝了能暖暖身,缓解点。”她正要退出去,突然想起什么来,“刚才没打扰到少爷跟朋友们玩吧,我这也是太慌张了,没往纯纯那方面的事情想。” “哦,没事。”秦野这才想起要给兰欣发个消息说明情况。 微信一点开,兰欣的几条未读先挂在上面。 【兰欣:你就这么丢下我了?】 【兰欣:我可是女孩子啊,你怎么能什么话都不说,说走就走呢?】 【兰欣:分手吧,秦野,你不配。】 秦野看着最后那条消息,没多大反应,他退出界面,手指左滑,删去了聊天框。 黑糖姜茶没一会儿便煮开,整间厨房弥漫着浓郁的甜味,细闻之下,还混合了难闻的生姜气味。 他盛了半碗,小咪一口,那味道难以名状,反正是不太好喝。 阿姨从楼上下来,说许纯还没醒,让他把姜茶装在保温瓶里,然后再带上去。 秦野以前哪里做过这些事,但今天格外有耐心,阿姨怎么教,他就怎么照做。 过了半小时,等秦野再上楼进她房间,床上躺卧的许纯已经迷糊地睁开了眼。 她垫了个枕头护在腰间,听见房门开启又合上的声音,还以为是阿姨上来了。 许纯找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再抬眼,看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人。 她刚睡醒,眼里没什么光,加上身体抱恙,脸色看着十分暗淡。 原本想说点什么,但抿了抿唇,又重新咽了下去。 她不说话,秦野也没说。 就那么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许纯终究还是没问他怎么回来了,手上拎着的又是什么。 她轻巧地移开了视线,在床头柜上找了本书翻了两页。 “还疼吗?”秦野拧开保温杯,倒了一杯姜茶递过去,“要不要喝这个,听说能止疼。” 许纯淡淡地嗯了声,下巴点着桌子的方向,“先放那儿吧。” “阿姨说了要趁热喝。”秦野手抬了抬,又递了一次。 许纯没接,头都没抬,还是那句不冷不淡的话,“放那儿吧。” 事不过三,秦野也没什么哄人的性子,他把保温杯往那儿放,情绪一下被拉得燥郁起来。 “疼你就说,非把自己关起来有意思吗?”秦野一想到两个小时前她疼得难受,还倔着不肯让阿姨知道的样儿就莫名蹿起一股无名火,“许纯,你扭捏什么呢又,家里哪个人不是真的心疼你和关心你。” 书翻动了一页,眼睫跟着眨动一下,许纯静静地看着书,但内容是什么,她根本不知道。 只要能假装不在意秦野的话,这么若无其事地发呆也无妨。 “跟你说话呢。”秦野声音渐沉,上来就捏起她的下颚,迫使她看向他。 可是少女茫然且无欲无求的空洞眼神,让秦野瞬间就没了想继续质问她的冲动。 夹在他两指间的那层柔软好像很脆弱,稍不注意用错了力道,就会弄疼她。 秦野把控不了所谓力度,指腹松了松。 目光还停留在她脸上,那张褪去稚气,生来就精致有灵气的脸蛋儿。 如今面上已经藏匿起了几分无辜,但依旧自持着那份与生俱来的纯善美。 沉寂了半天,许纯终于开口,“你打扰到我看书了。” 秦野:“......” “还有。”许纯面无表情地补充,“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 秦野:“......” 秦野正想怼她一句,反被她先给打断,“明天我自己会去学校,就不跟你一起了。” “许纯,有专车不一起坐,你是不是闲的?” “哦,刚才我说错了。” 秦野嗯哼一声,等着她重新说。 许纯说:“是以后都不跟你一起了。” 12、驯野 chapter12 许纯说的话不是开玩笑。 第二天,她一个人早起吃完早饭,不再等拖延症的秦野一起。 qin那时忙着上市,许丽珍陪秦铭忙前忙后,没怎么管俩小孩的事。 她一大早下楼,看见许纯背上书包要出门,及时喊住她。 “天才亮呢,纯纯,去哪儿啊?” 许纯穿上鞋,小腹还有些疼,她用手捂了捂,“今天开学,想早点去学校见同学们。” 她胡诌八扯。 在学校,除了秦野,她哪有什么关系很要好的朋友,硬要说,也只有坐她前面的沈梁川还会时不时调侃她两句。 不过许纯想,也是因为沈梁川和秦野关系不错,顺带才跟她多说了点话吧。 “你等会儿,我让老张送你去。”许丽珍披了件衣服,让阿姨去叫司机来。 许纯摆手说不用,“我坐公交去,小区门口有直达的,很方便。” “不行。”许丽珍不放心,现在天蒙蒙亮,薄薄的早雾没散开,视野这么差,一个女孩子出门不安全,“不准一个人去,你要不想麻烦老张,我去喊你哥起来陪你。” “不用不用。”许纯听到秦野两个字,浑身都写着拒绝二字,“我等老张送我好了。” “嗯。”许丽珍在餐桌前坐下,没觉察到这孩子话里的排斥。 她听阿姨说起昨天许纯来姨妈,秦野还煮姜茶来着,只当兄妹俩关系越来越好了,哪里想得到别的。 20分钟后,老张发动车子送许纯去学校。 车子驶出车库,秦野便被引擎声吵醒,他揉着眼,掀开窗帘一角,眼微眯,拧了下眉。 睡意顿消,秦野捞起一件t恤穿上,走下楼。 秦铭和许丽珍这时也要出门,许丽珍瞧见他,一脸的稀奇相儿,“哟,秦少爷今天起这么早。” 秦野打了个呵欠,视线落在餐桌上。 完完整整的早餐只留了他那份,没有许纯的。 “我妹呢?”秦野随口问。 时间来不及,秦铭在门外催促。 许丽珍懒得同自己儿子多言语,“好学生的事,你少管。” 秦野:“......” - 今天起得早,老张送许纯出门还没回来,他叼了块吐司,一个人打车去的学校。 开学第一天,大家到的都挺早。 秦野推开后门,脚迈进去,发现后排只有一张桌椅突兀地横在那儿。 靠墙的那张课桌不翼而飞。 脏话正要过嘴,沈梁川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转过头来,长吁一声,“哎,你妹强强合作去了,以后就只有咱俩互相依偎共度余生了。” 见他没反应,沈梁川又骂了句,“操,他妈抄作业都不好抄了。” 眸掠过前排,秦野舌尖抵齿,在教室里扫了一圈。 许纯坐在二组的第一排,有了新同桌,也是个男生。 名字叫什么,秦野不记得。 印象里,大概是个经常围着班主任老王跑前跑后的小干部。 许纯身子半侧,笑吟吟地跟人家聊着什么,下一秒,那男的从书包里摸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看样子像是打算送给她。 视线收回,秦野拉开椅子,一屁股栽下去,长腿伸得老长,勾着前面的椅腿。 书包里意思意思得装了两本书,他全倒在桌面上,沈梁川还靠着墙,笑话他,“大哥,今天开学发新书啊,你带上学期的有鸟用。” 秦野闻言,眼皮掀起,睨他一眼。 冷嗖嗖的,像柄冷箭。 沈梁川捂住嘴,不再开麦,灰溜溜地转过身去,心说这新开学的,这位爷至于这么重戾气吗? 结果早自修一下,秦野和兰欣分手的八卦消息便传了开。 “兄弟,对不住。”沈梁川推了推睡了一个早读的秦野,安慰语气,“真不知道你失恋了,啥时候的事啊,中午要不陪你去喝一杯?” “喝你妈。”秦野被他吵醒,烦躁地甩开他的猪蹄手。 “你看看你,不就失个恋,也不是第一次了,脾气这么冲干嘛,脚指头想想也是你甩的人家吧。”沈梁川掰着手指细数日子,“不过有一说一,你这个谈得够久了,也差不多该换换味——” 一本新教材啪一声,盖他脸上。 秦野撑着桌子站起来,出去上厕所。 走廊上流言蜚语四起,全在讨论他的八卦。 “好像是兰欣甩的他,挺狠的,说分就分。” “秦野这恋姐情结真是没谁了,还以为他喜欢软妹那种呢。” “软妹能治得住他?怎么都得是个酷girl才行啊。” “这次他肯定陷进去了吧,谈这么久还被女生甩了,啧啧。” 少年抓了把短碎的寸发,恣意从容地走在廊间,那些叽叽喳喳的笑谈在他经过的时候瞬间消了音。 他本来就无所谓那些风声雨声。 只是这会儿被提起,他突然想到出门前,收到了兰欣的微信,质问他为什么不挽留不来哄,秦野回了一个字——“懒。” 之后兰欣没再发别的,估计是把他删了。 厕所门口,秦野解决完出来,正面迎上来上厕所的许纯。 两人狭路碰见,她往左边走,秦野就往右边堵,来回对峙了几次,许纯不耐烦地斜他一眼。 校服敞开,里面的白t领口有些皱痕,秦野手抄口袋,吊儿郎当地看着她。 “好狗不挡道。”许纯说。 “我是恶狗。” 许纯翻了个白眼,绕开他。 手腕忽地被人拽住,整个人歪歪斜斜地倒了回来,口袋里的卫生棉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趔趄着站好,没注意,直到隔壁班的一个男生经过,不怀好意地吹了声口哨。 他笑嘘嘘地,“妹妹,你的面包片掉了,还要不要了啊?” 许纯没听懂,愣愣地张了张嘴。 挡道儿的人倏地走开,许纯舒下口气,却见他一把揪住那男生脖子,狠着劲儿往墙上按着他警告,“当老子面,你他妈调侃谁呢?” 口哨男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劲儿吓得没反应过来,等想起要回击,秦野手一松,对面挥出的拳头,落了空。 刚还暴戾着像是要打架的少年,这会儿心平气和,弯下腰捡起那片粉白相间的卫生棉,吹了吹灰,在许纯脑门上轻轻一拍。 许纯脸刷地一下红了。 本来白皙的脸蛋儿,此刻密集得像布满了一大片火烧云。 她踮起脚,抢下那片卫生棉忙不迭塞回口袋,她低着头慌慌张张地小跑进女厕所。 出来时,秦野还在。 少年手后撑着栏杆,人闲散地倚在那儿看走廊上人来人往。 清风徐徐,校服呼哧哧地吹起一角,他懒洋洋地呵着气。 许纯捏着领口的扣子,反复摩挲,入了迷似的看着他。 “挺快啊。”秦野走过来,勾她肩,把人往前轻推。 许纯被动地挪了两步,随后便将挨着的距离拉远。 秦野没在意,步子迈得飞快,一下走在她前边。 想到什么,他回头问,“老王给你换的座位?” 许纯说:“不是。” “那是老妈让换的?”秦野骂了句脏话,“你下节课给我搬回来。” 许纯盯着他坚实笔挺的后背,淡淡地说,“是我自己要求换的。” 秦野停下脚步,身后的小姑娘没注意,一头磕到他背上,“唔”地闷哼一声。 他转身,褐眸垂下,眼神清冷,没什么温度,跟刚才靠在栏杆前等她的温柔模样相差甚远。 他是不爽的,此时此刻,许纯知道。 但他越是有情绪,许纯越是不能顺着他的情绪有所波动。 头微仰起,她依然神情寡淡。 看向他时,没等来质问,许纯也没作解释。 她往外走了一步,越过他,推开前门进了教室。 - 开学第一天,老师们也都懒得讲课,整个上午,眨眼就过。 午间铃声响起,不等讲台上的任课老师收拾完教具,男生女生一股脑儿冲出教室准备干饭去。 秦野睡了一上午,受沈梁川的一指神功戳醒,狭长的眼困乏地睁了睁,随后又闭上。 脑子混沌之余,好似回忆起刚睁眼时扫到的模糊画面——许纯的新同桌在邀请她去吃午饭。 凳子滋啦——拖着噪音,在宽敞安静的教室里,显得尤为刺耳。 井豪庭向着发声源看去。 困兽嗜睡了一上午,起身懒懒地伸了个懒腰,他脱下校服,单挂在肩上,人朝他们这边走来。 “走了,吃饭。” 秦野把校服扔给许纯,让她穿上。 许纯半抱着接了住,但她放在桌上没想穿,“我跟小井一起吃饭,你自己吃吧。” 井豪庭让开座,等她出来,另带了本练习册拿在手上。 这个年纪的男生女生,只要成绩优秀,老师喜欢,总是自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气在。 井豪庭也是。 所以他没把秦野放眼里,眼神只专注在新同桌身上,“许纯,刚才那题,你把你的解题思路跟我讲一下,我看看咱俩谁的更简便。” 许纯点头,正要说好,秦野忽地一笑,轻蔑又不屑,“吃饭还讲题,真不怕把自己给噎死呢。” 井豪庭:“......” “不用理他。”许纯笑了笑,拉了下井豪庭,催他快点走。 两人前脚下楼,少年后脚跟着。 许纯回头看了他好几次,等出了教学楼,终于忍不住问他,“你自己没朋友吗?” “你到点放我鸽子,我上哪儿给你变个朋友来。” 许纯本来要反驳的,毕竟他以前说不带她就不带她的案例太多了,但她紧紧握着秀拳,硬是忍着没回怼一句。 他们去的太晚,食堂已经人满为患。 三个人打了饭菜,端着餐盘到处找位置。 好不容易发现一张仅留了两人座的桌子,秦野把自己的餐盘放下,想帮许纯也占住。 手还没碰到盘子边儿,对面的小姑娘后退一小步,转头对井豪庭说,“让他先坐吧,我们再找找。” 井豪庭表示没关系。 许纯嗯了声,保持微笑地看向秦野,还没开口,秦野先恼了,“你跟谁我们呢?” 许纯无视他微恼的气焰,平静地算了笔账,“你刚刷了我10块五,零头给你去了,微信记得转我十块钱。” “......” 秦野一噎,吞咽下急出的火气,“许纯,跟我玩这套是吧?” “不是。”许纯说,“现金和支付宝我也收的。” “......” 13、驯野 chapter13 秦野给她个屁的十块钱。 从拒绝一起上下学,到换同桌,不一块儿吃午饭…… 自此,许纯把跟他的界限划得明明白白。 她那句“我以后都不跟你一起了”,是认真的。 秦野意识到这点,已经是初二期中之后。 那会儿许纯和井豪庭走得很近,但仅限于同学关系,真正让秦野警觉到事态发展不对劲,是许纯开始收很多别班男生的礼物和书信。 里面不乏有高年级和低年级的,在她蝉联了几次年段第一以后,越来越多的男生对她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其中有想玩乐的,有想共同探讨的,许纯来者不拒。 但她在家依旧维持着学习优异,性格乖巧的形象,秦铭和许丽珍对她的放心程度堪称自由放养,他们每天最多的槽点还是在秦野一人身上。 尤其期中成绩下来,秦野干脆连倒数二十的名次都没保住,直接降到倒数第五。 班主任老王苦口婆心找他谈话,许纯刚好在办公室帮忙录成绩。 “秦野,努努力吧,你这成绩说实在的,上职高都危险。”老王语重心长道,“老师知道你家里有钱,但有钱也不能这么造,你说你,品行也不——” 老王顿了顿,“......不算太差,好歹上个普高念个大学,别到时候出去,你妹是个高材生,你初中毕业还没个准。” 秦野手搭着办公桌隔板,左耳进右耳出,身子骨软得仿佛挺不直背。 许纯看一眼成绩,敲一格键盘,老王的话也悉数落在她耳边。 晃神的一秒,头顶忽地轻飘来一句,“反了,分数。” 许纯背脊一顿,揉眼检查,确实上下两组数据统计反了。 她哒哒两下删除,本想回头说句“谢谢提醒”,但老王的暴脾气终究是没忍住,许纯只好按兵不动。 “我跟你说话呢,你管人家录成绩干什么。”老王把他那几张白花花几乎没写多少字的白卷扔过去,一肚子火,“你要再这样下去,干脆别念了,咱们班平均分被你拖垮了多少,真就心里没点数啊。” “知道了知道了,没下次了。”秦野不耐烦起来,后背骤然挺直,拇指倒勾,向门外指了指,“能走了吗?” “走走走。”老王像赶祖宗似的,让他赶紧走。 少年当着他面,一把拎起还在录成绩的许纯,“走啊。” 后衣领被提起,许纯像被俘虏了一样,屁股离了凳,整个人后倾,倒靠着秦野的肩。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对面老王刚喝下口茶,差点呛出来。 “我让你走,你老管别人干嘛?” 秦野上前一步,把人拉到后头,他个子高,眼眸垂下,俯视着老王,“老哥,你这都训完了,自己的活儿总能自己干了。” “你叫我什么?”老王吹胡子瞪眼。 秦野痞笑,改口改得一个快,“王、老、师。” 老王满意地嗯道,一个没注意,那小子已经把许纯拐出了办公室。 这会儿大课间,因为地面潮湿,取消了早操。 走廊上都是学生,追逐打闹的,围成小团体聊八卦的。 许纯低头整理着衣服领子,刚被秦野揪得皱皱巴巴,她抚平正抬头,对面急冲来一个乱窜的男生。 瞳孔倏地睁大,避开的动作迟了一拍。 腰上忽然多出一股强劲的力道,将她稳稳地搂到了里侧。 “眼睁那么大,不知道看个路。” 许纯讪讪,懒得怼回去,别开他的手,抱臂走在前面。 秦野腿长,一步就追上,问起别的,“早上给你送早饭那男的谁啊?” “你不认识。”许纯敷衍。 “谁,叫什么名字,哪个班?” 秦野忽然严肃,见她不回答要进教室,拽住她细腕拉去了楼梯口。 人来人往,总有上下楼的男生女生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见是秦野,吃瓜的雷达立刻到位,再看向对面的女生,哎地一声叹息,纷纷扫兴地别开眼。 实中上下基本都知道秦野和许纯是亲兄妹的事,所以大家对这两人同框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无非是经过时,听见秦野好像在教育自己妹妹,“你是第一当惯了,摸不着天花板,开始飘了是吧?” 下楼的一个女生轻笑了声,好似听见这话从倒数第五的秦野口中说出来,很具喜感。 许纯见过她,在开学没几天的奖学金颁发仪式上,她是年级第三,站在许纯隔壁的隔壁。 眼神变得冰冰冷冷,许纯瞥了那个女孩子两眼,后者笑着挥挥手,跟她友好打招呼,但许纯熟视无睹,那女生意识到不对,识趣地收敛起笑,快走下楼。 回过头,秦野已经等得略显不耐。 许纯抿了抿唇角,难得挤出一点笑容来,老实回答,“是初三的学长。” “叫——”她有点记不清了,“好像是叫何承原。” “但哪个班我就不知道了。” 秦野被她突然老实的样子逗笑了,“干嘛,现在知道慌了。” 许纯点头,久违地乖乖嗯了一声。 虽然她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慌了,又有什么可慌的。 但她实在不喜欢那些取笑秦野成绩不好的人,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讨论他又和哪个女生好了分了,但关乎学习上的任何,她听不得那些人调侃他。 越想越多,眉头紧紧蹙了一下,许纯咬着唇,看上去心事重重。 “到哪步了?”秦野例行盘问。 许纯“啊”一声,问:“什么到哪步?” “关系。” “……”许纯犹豫,不知怎么回答。 其实她和何承原也是在颁奖学金的仪式上认识的,就打过照面的关系,那时他是初三年级的年段第一,许纯是初二的,因为见过好多次,所以对她印象很深。 现在他们正式进入中考倒计时,学校十分重视那批尖子生的动向。 所以压根不会存在秦野所担心的事,况且何承原除了给她送早饭外,也没和她说过什么暧昧的话。 但听秦野这么问,许纯便知道,自己之前上体育课时为了还何承原的早饭人情,所以不间断地给他买饮料的事,秦野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以这会儿才会误以为他俩有什么进展。 想到这儿,许纯不动声色地唇角上扬。 “你说我们的关系——” 她重复一遍,拖着长长的语调,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惹得秦野眼露厉色,眯起了狭长的褐眸。 “啊、他跟我说他在某个老师的补习班上课,我挺心动的,也想去。”许纯一个急转绕开话题,说着说着贴近秦野。 她垫脚,面带绯色地在他耳边悄声道,“我今晚想和妈妈说这件事,如果她要问,你能帮我兜着点儿吗?” 微风很轻,话语稀碎。 许纯这会儿正是拔个儿的时候,她四肢瘦白,俨然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花季少女。 靠过来的那一刹,空气仿佛都更换上了一阵好闻的栀子花香。 喉结自上而下地轻咽,秦野松了下眼,斜着瞥她。 少女绯红的粉颊像极了在害羞,秦野忽然想起以前一帮狐朋狗友对许纯的评价。 “正,正妹。” 但一想到她这些反应都来自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异性—— 秦野无声地默了默。 “想都别想。”两指顶着她脑门,用力一戳,秦野丢下话就走。 许纯此时顾不上疼,手捂着左胸口,轻吁出一口气来。 已经好久没有过的亲密距离,让她竟一下紧张起来。 - 到了晚上,吃完饭。 许纯坐在客厅里看书。 以前晚餐结束,秦野总是那个二话不说就回房间里待着的人,但今天,倒是稀奇地窝在沙发里捣玩着遥控器。 电视是开着的,只是声音被他调成了静音。 许纯几次从书上抬起头看他,他都一副“看哑剧也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放点声音吧,好安静。” 许纯实在受不了这静如自习课的现场,尤其是身边明明有秦野在,还这么肃静的可怕。 秦野没听她的,回复了两条消息,饶有兴致地继续看默剧。 半晌,好像才隐约记起她说了话,懒道:“你刚说什么?” 许纯咬咬牙,平静地回他,“没有。” 快十点,许丽珍才回来,和秦铭一起,两人风尘仆仆,看到俩小孩都还没睡,有些意外。 “怎么还不休息?”许丽珍过来抱了抱许纯,心疼道,“这个点还看书呢,累不累?” 许纯摇头,先给耍着遥控玩的秦野使了个眼色。 对面淡淡一瞥,像收到了又像没收到。 许纯开口说了自己想去上补强班的事,许丽珍听了第一反应就是支持,甚至没问她哪个老师补,地方又在哪儿。 似乎在学习上,许纯提出任何想法都是可以的,没问题的。 这和许纯事先预想的状况有点出入,她既惊讶于许丽珍对她的百般放心,又担心自己的目的会因此而达不到。 正在她想着如何将这个意外走向,往回摆摆正时,把玩遥控的少年终于摁灭了电视,起身走到她们这边。 “她说什么你就答应了,你是真不担心这颗白菜被猪拱了去。” 话题的方向好像确实回了正,不过许纯听来听去,总觉得他在骂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她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场。 “笑屁笑。”秦野看她这用心良苦的演技都是因为那男的,一肚子火。 许丽珍是个挺敏锐的一个家长,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不爱管闲事的态度了,所以能让他这么说,说明许纯那边可能确实已经有了点不对的苗头。 毕竟对于早恋这事,她还是秉持传统教育,那就是不可行。 加上许纯学习那么好,万一被这些乌七八糟的男女恋爱给耽误了,她绝对得气出毛病来。 许丽珍一想到后果,立马改了口,仔细询问了一遍那个补习班的具体情况。 “你有认识的朋友也在那里补吗?”许丽珍隐晦地没提男生女生,但猜猜也知道。 许纯很大方地坦诚,“有,我一个学长,是我们学校初三的年级第一。” “年级第一啊——”许丽珍感叹着卸下防备,突然觉得那还挺靠谱的。 一旁的秦野杵在那儿,起初一句话没有。 忽地,他恍然大悟一般,“哦,就那个今天早上给你送早饭的年级第一是吧?” 许丽珍闻言,提起了警惕心。 而许纯很想笑,但不行。 秦野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不过许纯并不在意,毕竟她要的就是这结果。 “你别胡说,秦野。”许纯刻意冲他眨了眨眼,意思是让他兜着,不是让他背信弃义。 秦野丝毫不给她面子,“敢吃还不敢认啊。” 俩兄妹一来一回地掰扯着,许丽珍算是全听明白了。 补强的事肯定不能就算了,但防止早恋也不能不管。 思来想去,她点着秦野,下指示道,“你妹要上的这个补强班,你也跟着去,就你那破成绩,跟着听听,能补多少算多少,你说呢?” 秦野:“......” 眼看目的快要逼近,许纯打算再接再厉。 她眼神流露出为难,幅度很小地张了张嘴,心里却是有几分雀跃。 他们现在是初二下,离中考还有一年不到的时间。如果秦野再不好好学习,恐怕真的会像老王说的那样,连职高都念不了。 许纯并不想看他那样,更不想和他分开念高中。 她的心思很简单,自始至终都在他身上。 只是以前,容易被他忽视。 但现在,许纯貌似找到了让他不得不重视她的源头所在。 她转头跟许丽珍说,“妈妈,秦野不喜欢上补习班,还是别让他跟着我去了。” 许丽珍正想替他们家那位秦少爷找个充分理由,这时候,正主率先发话了。 “我说过我不喜欢了吗?。”秦野抱臂,偏不称她的意。 他挑起眉,挑衅道,“我就跟定你了,怎么着?” 许纯鼓鼓嘴,怕绷不住会笑,于是故意冷漠地回了他一个字,“哦。” 14、驯野 chapter14 何承原推荐的补强班其实是一家教育机构,在南城路上的某幢写字楼四层。 机构里一共设置了十间教室,补强补差,按年级分。 许纯和何承原的班就在隔壁,到点下课,何承原都会过来找她。 大多都是分享她一些学习资料和最近的模拟考卷,每每这时候,秦野都会站在他们半米之外,像台监视器一样死盯着他俩。 然后等人一走,装作无事发生,轻飘飘地来一句,“路过,上厕所。” 许纯:“......” 回到教室,补习班里的同学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纷纷在说,何承原上周全市模拟数学满分的事。 和实中班上的同学不同,补强班里的同学都是为了冲刺年段前十才来上课的。 对于他们来说,何承原跟哪个女生走得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每次十拿九稳的考试成绩,在全市是出了名的,所以上市一中的火箭班绝对是稳了。 其实除他以外,实中初二的许纯在其他学校也很有知名度,不少老师都说以她现在的水平,直接考初三的中考卷根本不成问题。 而这样一个学神般的存在,居然出现在初二年段的补强班上,班里的同学多少都感到有些意外。 更意外的当然还是坐在她旁边的那位男生,记得头一次来上课的时候,他连基础题都不会,倒也厚着脸皮顽强不屈地待在这个班上一直没走。 不过他人长得高高瘦瘦,脸又帅气,大家纯把他当做下了课赏心悦目洗眼睛的存在也还不错。 秦野回来时,那些原本在讨论何承原数学拿满分的女生,已经把话题往许纯身上引了。 “许纯数学满分也是常事吧,市一中的大门早就向她敞开了。” “我也好想上市一中呐,去不了火箭班,重点班我也愿意。” 有个女生小小声地说,“可是我坐她旁边,发现她上课基本都没在认真听啊。” “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之前传卷子的时候,看到她总是在写一些很基础的傻瓜题。” “啧啧啧,说不定这就是人家考高分的秘密战术呢。” 许纯:“......” 铃声打响,讨论声中停。 秦野拉开椅子坐下,一张笔记清晰、写得满满当当的稿纸推到他眼前。 老规矩,许纯帮他出题,他来做。 上补强班的这一个多月,秦野从只能看懂两三道,到现在好歹能做个一半以上。 进步算是很大。 许纯困得趴在课桌上,低了低头,用着气音说:“今天的单词选项难度我稍微加了点,你尽量做。” 她说完翻开自己的讲义,打了个呵欠。 讲义上面写满了单词释义,昨晚给秦野出卷到零点,做完自己的作业将近1点多,后半夜有点失眠,睡得不太好。 补习老师一个一个检查过来,自动忽略秦野,他是机构特别提醒过的“花大钱磨耳根”选手,不用多管,反而轻松。 秦野捏着那张薄薄的题纸,来回翻了两次,没动笔。 许纯打了个瞌睡,昏沉沉地闭目五秒,一直没听见笔尖的摩擦声。 惺忪睡眼轻启,她拿笔戳了戳他胳膊,“太难了吗?” 秦野转着笔,视线不离题纸,好像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不咸不淡地开口,“做烦了。” “......”许纯空咽,有点拳头捶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心道这才补了一部分基础,怎么就烦了,“那......” 她本想说要不要休息两天再继续,话刚到嘴边,少年忽然嘶了声气,“你说做数学会不会有意思点?” “?”许纯杏眼微瞪,困意一扫而光,比喝东鹏特饮还醒脑,“数学?” “嗯。”秦野继续转笔,眼一挑一挑地看着他,并不像在开玩笑。 “有意思。”许纯撑起上半身,严肃又正经地点点头,“非常有意思。” 她数学科学是强项,之所以先给秦野补英语是那科好提分而且没那么难,不会劝退他那点称不上耐心的耐心。 她万万没想到,秦野会把兴趣转移到数学上来。 毕竟得数学者,得天下,如果秦野真能学得好,分数会拉得很快,冲一冲普高不成问题。 “今天可能出不了,得明天给你。”许纯在便签上记下这个任务,心里有点小激动。 “不急。”秦野戳了下笔盖,洋洋洒洒在题纸上签了个“野”字。 他一目十行,看得挺随便,笔尖一划,勾了个“c”,“刚找你那男的——” “嗯?” 许纯的高兴劲儿全写在脸上,秦野掀她一眼,眉微锁。 他没说话,许纯又问了遍,“什么?” “有那么高兴吗?”跟那男的上一所高中。 许纯原本想遮掩下的,但只要想到以后秦野能上普高,她实在难藏喜悦,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缓和几秒后,她轻轻点头,柔软的声线里依旧夹着笑意,“嗯。” 秦野哦了一声,刷刷刷,三下五除二,第一页的选择题被他胡乱勾了答案。 许纯:“......” 没一个对的。 - 秦野对数学的兴趣远比许纯想得高涨,比起语文历史那些,他对数理的活□□用更灵活。 之后的当堂测还有月考,秦野的成绩都有了明显进步,不过也因此多了不少酸言酸语。 好在那些人只敢在他背后讲,真当了面,又跟个缩头乌龟一样不发一语。 少年在实中的影响力并没有削弱,他觉照睡,架照打,成绩也肉眼可见地在进步。 老王为此还特地在班会课上重点表扬了他,但秦野依然没有所谓且不为所动。 下了课,老王叫他去办公室,给他讲了大段大段激励人心的豪言壮语。 秦野还是左出右进,丝毫不给老王面子,老王也不跟他一般见识,毕竟班里的平均分拉回了大把,他的奖金因此又回来了,他开心还来不及。 “行了,你就继续保持,多向你妹看齐。”老王掸掸手让他回去,少年脚步未动,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随口就问了,“我离市一中差得远吗?” “咳咳——”到嘴的菊花茶咳了出来,老王一脸震惊地看向秦野,想着怎么回答才能不伤及这小子目前的积极性,“是这样的,秦野同学——” “行了,知道了。”秦野手一挥,背影潇洒,走得十分干脆。 教室前的走廊上,井豪庭正拉着许纯在说话。 秦野校服敞开,手抄在口袋里甩了甩,他站在一米远的地方,正好是许纯背靠他看不见的方向。 井豪庭不好意思地说:“老王上午找我谈话了。” 许纯:“嗯?” “上周在图书馆,我俩偶遇被他瞧见了,他以为我们有什么,找我过去问点事。”井豪庭说这话是为了让许纯放心,“他要是也来问你,你就实话实说,我跟他说了我们现阶段只想冲刺市一中,谁都没有那种想法的。” 许纯点点头,想起是有这么回事。 平时周末如果没补课,她会和秦野去市立图书馆自习,她倒没什么,主要是给秦野出题和做解析,那次刚好就碰上同来写作业的井豪庭,于是他们仨就拼桌了。 没想到老王那天也在,估计是秦野去上厕所的时候,被他看见了,误以为是她和井豪庭单独约出来的。 “好,我知道了。” “嗯。”井豪庭从叫她出来,就一直抓着许纯的衣服袖儿没放,他还有话要说。 “怎么了?”许纯问。 “许纯,其实就你现在的状态,考上市一中是绝对没问题的。”平日里骄傲惯了的男孩子,此刻忽然没了自信,井豪庭垂下眼睑,叹气,“哎,我就没那么稳了,我也就是在老王那儿说得好听,冲刺市一中这事儿,你是轻轻松松,但我......” “......” 许纯脑袋有些许懵,她不晓得井豪庭为什么突然颓丧起来,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这样子的他。 她不太会鼓励人,或者说,她只鼓励过像秦野那样死性不改的家伙。 说过一次,被他嫌烦,甚至石沉大海毫无反应,于是许纯便再也不说了。 所以眼下她有些不知所措,努力想了想,最终上前拍拍井豪庭的肩,“没事,同桌,还有一年时间,足够你努力上一中的。” 井豪庭哭笑不得,“一年也不长啊,而且刨了假期,也就八九个月。” “可是你聪明啊。”许纯见他情绪好点,跟着松了一口气,她开玩笑地说,“不然你看我哥,就是再给他三年时间他也考不上市一中。” 隔着一米远的秦野:“......” 井豪庭愣着,他一开始就瞥见了许纯身后站着的人,这会儿只能尴尬地挠挠头,“那什么,要上课了,我们快点进去吧。” “好。”许纯刚应他,右边肩膀蓦地被人狠狠一撞,她微恼着转身看过去,脸色冷戾的少年擦身而过,背影阴沉又冷漠。 脑子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许纯呆滞在原地,眼看他就要迈进教室。 “秦野——”她叫住了他,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前面的身影停下,背对她。 少年语气疏冷,“这几个月,真是费你时间劳心劳力了。” “不是,不是这样——”许纯想解释。 但秦野没给她机会,“以后的习题,免了。” 许纯:“......” “烂泥扶不上墙嘛,我懂。” 许纯:“……” 15、驯野 chapter15 许纯没想过,那些她曾经讨厌的,对秦野学习上的腹诽,最终居然是经她的口,直言不讳地传进了秦野的耳。 她想解释,但秦野并不想听。 于是,她反倒成了那个伤害他的刽子手。 上学的路,吃饭的点,还有周末的补习班,尽管之前许纯说好不再和他一起,但秦野总会以各种破绽百出的借口和理由出现。 只是那件事以后,许纯就彻底成了一个人。 她拒绝了何承原的早饭,拒绝了井豪庭的午餐邀请,独自穿行在实中的石板路上。 偶尔路过操场,看见少年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或看到他懒懒地斜靠在小卖部的冰柜前,和那些她从没见过的男生女生谈笑自若。 每当那时候,许纯都想鼓起被讨厌的勇气,向他走近,可少年永远先一步离开,头也不回地保持着排斥又反感的遥远距离。 甚至在家里,在同一张餐桌上,两人都是沉默吃饭。 有一次,许纯尝试打破气氛,可一开口,对面椅子立马被推开,少年抽了张纸巾起身,转头上楼。 面前的饭菜都没怎么动。 冷战的硝烟早就悄然无声地弥漫在两人之间,只是许纯不死心,想试图挽回和化解点什么,但结果就是——于事无补。 那之后,许纯放弃了。 她不再热脸贴着冷屁股,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初二下的期末考试,她以超过年段第二名20多分的成绩稳拿第一,甚至离满分只差了8分。 实中对许纯的重视程度越来越高,尤其下学期即将升初三,校长单独找老王和她开过会。 马校长说:“许纯啊,你有任何学习上的障碍都务必要提出来,学校一定排除万难,帮你营造一个安静舒适的学习环境。” 许纯其实没什么特别要求,硬要说的话就一个,“下学期我想一个人坐。” 马校长看了老王一眼,老王立马会意,笑说,“这没问题啊,等开了学我马上安排一下,就第二三组过道的中间第一个位置怎么样?许纯同学可以固定坐在那儿。” 许纯摇头说,“不是,我想坐在秦野后面那个座位。” 本来她是想换回去和秦野继续当同桌的,但因为太清楚他的脾气,没准这么做之后他连上课都不来了,得不偿失。 所以保险起见,坐在他后边才是许纯目前最好的选择。 不过冷战归冷战,秦野在学习上的补差并没有因此落下。 想想也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思想过于幼稚的人,上进也不会是空穴来风,更不会因为许纯那番话而破罐破摔,为此也让许纯放心很多。 只要他保持这样的劲头维持整个初三,上普高是绝对没问题的,往更高的期望去想,普高重点也说不定可以。 马校长和老王正在说一些为学校争光的客套话,但许纯已经没兴趣听了,她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 云很白,天很蓝。 夏日的烈阳浇在身上,不热,反而格外温暖。 初二升初三的那个暑假,因为学校补课,所以过得特别快。 考虑到他俩快要面临中考倒计时,秦铭和许丽珍推掉了不少应酬,在开学前,夫妻俩带着许纯和秦野一块儿去了附近的郊外扎营野炊。 秦野原本不想去的,硬是被许丽珍强拖狠拽拉上了车。 车厢后座,许纯和秦野并排坐着,中间隔了一箱子的野炊用具,两人保持一贯的沉默,无声又安静。 两位大人平时很忙,以前许丽珍还会对俩孩子的相处多加关注,后来长大了几乎没怎么特别担心过。 在她看来,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话突然少了,关系没有小时候那么亲密了都很正常。 尤其是男孩子,哪个不喜欢在十五六的年纪,装个深沉冷酷的样子,再自认为是“众人皆幼稚唯我独成熟”的高逼格。 许丽珍太懂这群孩子的想法了,所以根本没把眼下过分沉寂到都有些不对劲的气氛太当回事。 她刷着朋友圈,看到某条新鲜的内容,转头和许纯分享。 “纯纯,妈妈有个朋友,赵阿姨你知道吧,她家小孩比你大一届,今年考到市一中重点班去了,我看她刚送女儿去学校报道,拍的那个照片特别好看。” 许丽珍把手机递过去,笑容不减地继续说,“你们马校长跟我说啊,说你今年那个成绩,明年去市一中火箭班都是十拿十稳的事,妈妈听了是真的高兴,也是真为你感到骄傲。” 手指划着照片,许纯很快地浏览了几眼。 不愧是市里最好的高中,校园环境自然没得说,教室里的教学设备看上去也十分先进,有科技含量。 但她没发表任何看法,仅仅是看完,然后把手机还了回去。 手伸到半路,面前突然横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机被拿了走,少年脸色淡淡,精致的五官没有流露出丁点易被察觉到的情绪。 他平静地刷着照片,一张一张,速度很慢。 许丽珍突然记起刚没顾及到自己儿子,找补说,“我们家秦少爷这学期的进步也是堪比火箭了,妈妈是又稀奇又开心。”她摸着胸口,郑重感叹,“妈妈何德何能,能有你们两个乖小孩,真是太幸福了。” 秦铭笑她浮夸,许丽珍难得像个小女人似的哼了一声。 话音刚落,车厢里又兴起一声低频的哂笑。 秦野灭了他妈的手机屏,刷起自己的。 他倒是没说什么,但那声冷笑,在刚刚本应溢满幸福泡泡的车厢里,听起来尤为突兀和刺耳。 许丽珍像是习惯了,连句礼数教育也没有,她拿回手机直接转了回去。 而许纯,用余光扫了眼他。 手机屏幕上亮起的光,将他的眉目照亮,脸上还是面无表情。 她不由得捏紧了指节。 心道:市一中的事,他还在介意吧。 - 初三新学期开始。 许纯如愿地搬到了秦野后面,自此,他俩成了全班座位大换动时唯二不变的固定位置。 许纯的成绩一如既往的稳定,秦野则是维.稳地一点点在进步。 每次考试结束,老王还是会安排许纯去办公室帮忙录成绩。 她也不嫌浪费时间,反而很乐意去。 一般都是午自休的时候,老师们那会儿都躺在躺椅上睡觉。 因为录的次数多了,许纯动作十分熟练,速度也很快。 她翻找出秦野的试卷,四下里看了看,确认老师们都睡着,才拿出藏在口袋里的手机,咔嚓咔嚓地拍照片。 每道错题的知识点和解析她都会写在便利贴上,然后一张张地贴在秦野的卷面上。 下午分发卷子,许纯主动跟任课老师包揽。 发到秦野那张,假装不知情地放到他桌上,翻动卷子的动作渐渐慢下来,她站在他桌边驻停了几秒。 眼皮轻挑,少年掠过卷子上那几张黄黄绿绿的便利贴,试卷在他手里翻了个面。 倏地,秦野抬起头。 因为太突然,许纯慌乱地撇开眼,她抓着下一份卷子,不记得是谁,脚步乱点了个方向。 前边的沈梁川像只螃蟹一样把腿岔在课桌外,许纯没注意,脚刚迈出去,一下被绊倒。 她整个人是向地面扑过去的,脑子正懵着的,甚至来不及叫出声。 电光石火的刹那,胳膊肘猛地被人用力一拉。 身体像一阵风一样,似要靠到身后人的胸膛,下一秒,力道忽地松下,许纯趔趄着自己站稳了脚跟。 她下意识地往后看,少年背靠椅,长腿交叠,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椅子。 桌上的试卷不知何时被收起,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好似在给许纯洗脑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吓我个半死。”后知后觉的沈梁川已经收回霸道挡路的脚,他摸着胸脯,紧张道,“你他妈刚要是摔破相了,我得被秦野给揍死。” 闻言,许纯又看了眼秦野,他垂下眼睑,正光明正大地刷着手机。 看样子,似乎是没听到沈梁川说的话。 许纯努努嘴,也只当没听见,低头确认下一张卷子的主人公,抬眼扫视教室一圈,匆匆赶过去。 沈梁川被这兄妹俩无视得相当彻底,他看着许纯跑走的背影啐了句国骂,往后凑了凑,“你妹最近是改走高冷学霸路子了啊。” 手机揣进兜里,秦野一巴掌呼了上去,声音中透着几分不耐,“你他妈能有点坐相吗?” “?”沈梁川不明所以,人转回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位爷是在回他五分钟前说的话? 卧槽,脑回路都这么九曲十八弯的吗? 之后的每次大小考考试,许纯都会帮秦野做好解析注释和重难点划分。 他没明确说不要,毕竟他俩现在是连一句话都不怎么讲的“陌路人”。 换个角度思考,许纯觉得,这样也好。 她自行付出,对方默然接受,彼此心照不宣。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整个初三学年。 而中考,也貌似比想象中来得要再快一些。 语文开考那天,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 许纯和秦野的考场都在实中,巧的是,他俩还在一个楼层,考场一南一北。 许丽珍今天特地推了所有业务,专程开车护送两个小孩去学校。 一路上,她就和所有的家长一样,免不了唠叨着提醒他俩,“准考证和2b铅笔都带了吧,还有尺啊橡皮啊这些,都没忘的昂?” 许纯:“嗯。” “考试的时候呢,你俩千万不要紧张,就跟平时的月考一样,该怎么考就怎么考,也别想着考完了怎么怎么样,都不要有压力。” 秦野既没听,也不回答,只好由许纯一遍一遍地点头应和。 二十分钟后,车子终于驶停在校门口。 许纯松口气下车,许丽珍降下车窗还在不停叮嘱,“一定要仔细点哈,考完了下午妈妈来接你俩放学。” “嗯,知道了。”许纯挥了挥手,一转头,秦野已经不知去向。 又没等她就先走了,许纯叹了声气,可以说是习惯了。 考试前五十分钟,教室里窸窸窣窣开始走动,许纯合上书,抬头,前面的桌子已然收拾得干净整洁。 笔袋和人都不在,秦野应该已经下楼了。 起身离开座位,许纯一个人慢慢悠悠地走下去。 她走的北边楼梯,能经过秦野的考场。 下去的时候,考场门口的老师正在给学生进行入场检查。 秦野没在入场的队伍里,他凭栏靠着,像在眺望校园某处的风景。 视线都落在他身上,许纯一步一停,想说的话提到了嗓子眼,一面担心他会无视,一面又特别想在这时候跟他说声“加油”。 距离变得很近很近,擦身之际,许纯纠结得手指抠成了一团。 她心一横,不管了。 “秦——”未弹出的音还在舌尖滚着烫,少年突然直起身,不再看风景。 他锴过她的肩,碰擦—— “好好考。” 磁沉的音色在耳际响起,轻的像风,柔的像云。 许纯愣愣地,脚步微顿。 那瞬间,她好像听见有冰块被敲碎的声音。 咔啦一声,将这一年多的隔阂与误会,一击击碎。 回过神,许纯侧首,等候入场的队伍缩短了许多,监考老师正在核对秦野的准考证。 她没多想,朝着那抹高挑背影,放肆地说出了今天一直都很想对他说的话。 “加油啊,秦野。” 少年回过头。 许纯秒露出笑颜,是一个大大又明朗的笑脸。 她说:“我会跟你一起的。” 秦野扯了下嘴角,走进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