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爽文女主的绿茶妹妹》 1. 第 1 章 “顾桑,好得很,倒叫我小瞧了去!” 一道咬牙切齿的女声乍然响起,声线清磁动听,如雪松月华,却犹似压抑着某种旖旎的痛楚,以及彻骨杀机:“今日我若受辱,他日必取你性命!” 不愧是大女主爽文,女主就是这么霸气。 顾桑盯着床上饱受情/欲折磨的白衣女子,面无表情,也可以说是太过震惊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应对眼前发生的一切。 没错,她穿书了。 这是她看的一本名为《女帝》的权谋大女主爽文,讲的是女主顾九卿扶持男主登上帝位,又熬死男主,自己当女帝的故事。 顾桑穿成了女主的庶妹,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绿茶婊。 按原书剧情,她会因各种骚操作,同女主作对、抢男人,最后落得沉井而死的下场,倒应了女主‘他日必取你性命’之言。 更悲催的是,她好死不死地穿到了修罗场——正是她使计毁女主清白的大型修罗场。 目前剧情已进行到,她给女主下了迷药,将其弄到了匪窝,又给下了春/药,还对女主放了狠话,那些准备毁女主清白的炮灰山匪们也即将进场,反正她的修罗场是实锤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该怎么补救啊? 顾桑暴躁地想薅秃自己的头发。 咚。 顾九卿因剧烈挣扎从床上摔到了地上,额头磕在床板,登时红了大片。 顾桑看过去,正对上顾九卿赤红如血的眼睛。 顾九卿生得一双漂亮勾人的丹凤眼,眼尾处一抹鲜艳欲滴的泪痣美得惊心动魄,令人心悸。雌雄莫辨的容貌冷艳清绝,美得不似人间凡物。 逆天颜值,杀我啊。 顾桑吞了吞口水,视线对杀中,率先败下阵来,略微移开目光。 记忆中,这位嫡姐的性子极为清冷孤傲,对谁都是一副冰冷疏离难以接近的高冷女神形象,原身却是顾府不受待见的庶女,最见不得顾九卿高高在上的模样,才会想到用这种龌龊的方式将顾九卿拽入泥沼,意图顾九卿满身污秽受尽世人唾弃鄙夷。 此刻,顾九卿的模样甚为狼狈,身子半伏在床榻边缘,浑身近乎虚脱无力,一尘不染的白衣早已被汗水浸湿,白玉珠钗落下,满头墨发散开,身子骨轻微耸动,那副因药物不可抑制的情动,勾勒出一幅摄人心魄的妖异画面。 面对这般诱人沉沦的美色,是人也要化成魔。 顾九卿的手死死地攥着衣襟,手骨青筋血线凸显,唇齿早已被咬出了鲜血,却始终坚守着防线,也不知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不至被情念彻底吞噬,不至于当着顾桑的面做出宽衣解带的放浪举动。 “顾桑!” 顾九卿咬破舌尖,声音混着殷红的血迹似从喉咙深处挤压而出,无端的让顾桑毛骨悚然。 一种名为惊惧的感觉瞬间从尾椎蹿起。 “我……”顾桑不禁抖了抖,强迫自己走到顾九卿跟前,想要伸手扶起她,却被顾九卿狠狠挥开。 这一挥几乎用上了顾九卿全部的力气,身子也顺势瘫软在了地上。 顾九卿冷冽的声线染上一丝媚音,喘着不正常的气息:“别碰我,恶心!” 顾桑:“……” 女主厌恶任何人的肢体碰触,这个任何包括男和女。 顾桑犯了女主的忌讳! 当然,男主是个例外。正是这一次,男主英雄救美,同女主有了第一次意义上的肢体触碰,将女主抱到了马车上。 这便是顾桑的价值,推动男女主感情的工具人。 看着顾九卿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顾桑头疼不已。 她该怎么告诉未来的女帝大人,过去的我已非现在的我,过去的我所做的恶毒事不能算在现在的我头上? 顾桑眼珠转了转,转瞬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大姐姐,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红了好大一片,一定很疼吧?” 那副痛在己身的真诚眼神,仿若要多真便有多真。 顾桑能以私生女的身份在顾氏那个大家族站稳脚跟,自是有两把刷子,凭得就是她清纯无辜的长相和高超的茶艺,俗称现代心机绿茶女,正好和原身这个修炼不到家的小绿茶相吻合。 她也不用卖力维持人设,这本就是她。难不成这就是她穿书的契机?只是好可惜,她刚哄得爸爸让她进入顾氏集团中心,还没等她大展拳脚,就嗝屁穿了。 顾九卿抬头看向顾桑,眼眸又红又冷。 顾桑心里想着要当女帝的人果然可怕,嘴上却说道:“大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我……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而前一刻,顾桑才在顾九卿面前说:“真希望看到大姐姐放浪形骸的模样,也不知这副清冷身子在男人面前,会露出怎样的风情?啧啧啧,妹妹真是好生期待呢。” 努力同体内热浪作斗争的顾九卿:“???” 没有得到回应,顾桑又体贴地说:“大姐姐,你先喝点水,可能会好受一些。” 顾桑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似想起了什么,又将杯子放下:“额,大姐姐,匪窝的水可能不干净,要不你还是忍忍?” 差点忘了,水壶里有原身下的春/药。这要是再给女主喝一杯,是嫌自己命不够长么? “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顾桑淡定地揉了揉鼻子,刚将房门打开,就看见四个满脸横肉的粗狂男人走了过来,她暗叫不好,下意识想要关门,已是来不及。 为首的男人几个跨步,半只脚已踏入了门槛:“事情办好了?” 什么事情? 顾桑懵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说的是给顾九卿下合/欢散的事情。 这些人是匪寨的四位当家,先说话的男人是大当家,他们秉持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有美人自然也是共享。 原本男人们是要霸王硬上弓,可顾桑却说顾九卿性子高傲,硬来怕是要自尽,不如用点手段让她在他们跟前主动承欢,不更有意思。 不得不说,原身还真够歹毒的。 顾桑懵怔时,男人看了眼她脸上丑陋的青紫胎记,嫌恶地一把挥开她,带着身后的兄弟进了屋。当看到屋内情景,几人眼睛俱是一亮,淫/念骤生。 “大哥,老子生平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大哥,你先上……” 顾九卿满目猩红,颤抖着手摸索起地上的发簪:“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你们!” “养在深闺的娇娇女,连鸡崽子都没杀过,杀得了人?” “来啊,杀一个给我们瞧瞧,老子好怕!” 几人放肆大笑。 顾九卿清媚的声音染上浓烈的杀意,一字字吐出:“试试!” 几人一愣,随即笑道:“竟然是个烈女,还好听了这个丑八怪的建议,给灌了药……” 土匪嘴里的‘丑八怪’正是顾桑。 顾桑容貌虽不及顾九卿惊艳,但也是小家碧玉的清纯美人,怕这些土匪对她起了色心,遂故意扮丑。 原书中,在男主来之前,顾九卿会拉顾桑下水以拖延时间,要不是男主来的及时,顾桑反而差点比顾九卿先失身,还凭白被这些混蛋猥/亵了好几把,足以可见女主可不是那些纯良小白花女主,是个黑心莲。 见顾九卿突然看向她的脸,顾桑心里咯噔一下,顺势上前,以自己的身躯挡在顾九卿身前: “要不我先帮她洗个澡,换一套质地轻薄的纱衣,你们懂得,就那种,几位当家的不是更有情、趣吗?” 不用回头,她也能感受到后背如利箭般的眼神,恨不得杀了她。 “洗你娘的,浪费时间!” 早就精/虫上脑的土匪们哪还有耐心,抡起蒲扇般的大手将顾桑掀倒在地:“再给老子叽叽歪歪的,扔到后山喂狼!” 对方都是刀口舔血的恶徒,顾桑岂是对手,但为了挽回一点在女主心中的印象,她勉力爬起来,在男人的手即将触碰到顾九卿的裙摆时,眼一闭,拼命撞了过去。 男人被她撞得一个趔趄,怒火骤生:“丑八怪,你干什么!” 顾桑踉跄着站起身,伸手拦住这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又惊又颤道:“额,她的身子真不方便,来了月……葵水,要不你们等她完了,这样子,也晦气不是?” “老子们可没那么多讲究,见了血,更有味儿。” “滚开,别扫老子们兴!” 顾桑没有让,咬了咬牙,乌黑分明的眼睛骤然燃起了熊熊烈火,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就义模样:“大姐姐天仙儿般的人,岂容尔等玷污?要毁不如毁我的,我愿代姐姐受过!” 顾九卿极淡地扯了一下嘴角,似讥似讽。 下一瞬,顾桑就被踹了出去,呈抛弧线坠落。 顾桑:“……” 果然,英雄救美只对男主比较友好。 “呸!什么东西,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脸,倒胃口!” 砰的一声,房门于她面前关上,隔绝了视线。 顾桑实打实地摔在地上,五脏六腑痛得仿若移了位。 听着屋内渐起的银笑夹杂着顾九卿断断续续的斥声,她暗骂,死男主怎么还没到,关键时刻可别掉链子。 “不好了!官兵打上来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兵器交戈喊打喊杀的声音。 顾桑心中一喜,用手撑地,顿时疼的龇牙咧嘴,这才发现右手骨折了。 她抬眼朝远处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衫的男子手握长剑,带着数名杀气腾腾的官兵狂奔而至。 速度之快之急切,她都来不及看清男子的长相。不用想,也知道来人是男主司马睿无疑,大燕朝不得帝王重视的六皇子。 司马睿既不是天之骄子型男主,也不是美强惨那种类型,作者给他的人设更偏向于平庸,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性格温和中带点懦弱,做事不够果敢,优柔寡断,很多重大决定都是在女主的推动之下所做,可能是为了凸显顾九卿的大女主属性,便弱化了男主。但司马睿最难得之处就在于,他对女主足够情深义重,无论任何阴谋陷害之下,他都无条件信任女主,在他登上帝位,至死后宫只有女主一人,可谓给了女主天下独宠。 只听得门板破裂的声音传来,并伴随着屋内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顾桑知道顾九卿得救了。 司马睿的性子注定了他鲜少有暴怒的时候,而他每次怒发冲冠都是为了顾九卿,顾九卿的喜怒安危随时都牵动着他的情绪。 不过,在顾桑看来,这不就是典型的恋爱脑型男主? 顾桑囫囵回想着书中的剧情,她现在浑身疼的要死,尤其是右手,一碰就犹如针扎般疼痛,她头晕眼花,却不敢晕,怕男女主走的时候丢下她不管。 原剧情中,司马睿救了顾九卿,就直接离开了。原身好歹没受伤,尚能走回去,以她如今这副模样,站起都困难,遑论走。 片刻后,司马睿抱着顾九卿走了出来,俊朗的脸上怒气未消。 而顾九卿身上拢着司马睿的外衣,青衫缱绻之下,只隐隐露出一张精致的脸,不复以往的清冷高洁之色,而是染上了深重的绯色。 冶丽,绝艳。 司马睿低头,见怀中女子媚眼如丝,朱唇微张,说不出的诱人。司马睿心神一震,赶紧拉起衣衫遮住顾九卿的脸。 他不会趁人之危,可他是男人,怕自己经受不住这般极致的诱惑。 司马睿安慰道:“九卿,别怕,我带你回家!” 说完,大步往前走,压根就没看地上的顾桑。 顾桑:“……” 果然如此。 顾桑伸手,虚弱道:“六皇子,等等!” 司马睿脚步未停,恍若没听见。 顾桑只得提高声量,快速说道:“我是顾桑,今日若没有我,大姐姐可能就被那些混蛋给侮辱了。” 司马睿脚步一顿,看向狼狈不堪的顾桑,面露厌恶:“你敢说九卿落入匪寨,没有你的手笔?”司马睿有多喜欢顾九卿,就有多讨厌顾桑。 顾桑一噎,随即理直气壮道:“自是没有!” 都是原身做的,关她鸟事? “我所言字字属实,若此事真有我的手笔,便叫做过此事的顾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顾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很巧妙的玩了个文字游戏。 她眼神认真,目光澄澈,绝然不同于司马睿印象中的那个顾桑,倒叫司马睿一时愣住了。 顾桑坦然道:“大姐姐身陷囹圄,我挺身而出,保护大姐姐是我应该做的,为大姐姐受伤我甘之如饴。” 一顿,声音低低的,语气也顺势低落了下来,甚至夹杂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委屈:“我与六皇子殿下非亲非故,你就算将我丢在这里,也无可……”厚非。 “好难受……”一道低吟从司马睿怀中溢出。 KO,一杀必击! 司马睿顿时一慌,哪儿还顾得上顾桑,疾驰而去。 顾桑气的要死。 身为一个比原身更高明的绿茶,她有理由怀疑顾九卿险恶的居心。 顾九卿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在司马睿有心软迹象的时候,她偏偏出声了。 顾九卿绝对是故意的。 …… 2. 第 2 章 丝丝缕缕的冷香不断钻入鼻翼,司马睿早已是心猿意马,一向清冷如天上仙不可亵渎的女子,此刻像是堕落了凡尘正脆弱无助地躺在他怀里,那种真实的触感让他喜之发狂。 他从未如此欢喜一个人,竹林那日,一袭白衣,一张琴,一曲《明珠蒙尘》,他便已沦陷。 除了顾九卿,眼里再也容不下旁的女子。 如果,如果,就此与她…… 司马睿猛然回神,九卿神志不清,他也得了失心疯不成?自己怎可如此卑劣,无媒苟/合会让女子遭遇怎样的非议,他并非不清楚,怎可生出如此龌龊的想法? 他暗暗地掐了下掌心,痛感袭来,才稍微找回了一点理智。 司马睿将顾九卿抱上马车,又给她靠了个软枕,做好这一切,准备退出车厢时,手突然被顾九卿抓住。 司马睿心头一跳,压制着胸腔奔腾而起的热切情意,温声道:“九卿,怎么了?” 顾九卿斜眼觎着他:“殿下,暂不回京,转道……静安寺。” 静安寺比京城近,寺里有位略通岐黄之术的一禅大师,可解顾九卿当前的困境。另有,顾九卿本就在静安寺礼佛三日,这才第二日就这样回顾府,难免牵扯到其中缘由,又该如何拂去匪窝这茬呢? 车马调转方向,朝静安寺出发。 司马睿骑马随行车旁,目光落在手上,神情怔忪。 车内,顾九卿的状态越发不好,脸色由方才的绯色逐渐转为苍白色,肌肤、头发、眉梢渐渐凝起一层薄薄的冰霜,他蜷缩着身子,牙关紧咬,全身冷到发抖,仿佛忍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比之合/欢散更甚。 然,他至始至终未曾发出一声。 车帘轻拂,车内渗入一丝光线。 顾九卿瞳孔一缩:“住手!” 清雅如莲的声线,此刻冷的犹如千里寒冰。 司马睿动作一顿,脸上闪过一丝被抓包的慌乱。 车帘重新垂落,那缕光线顺势消失。 “殿下,你已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我已是无地自容,我不愿殿下……见到我更狼狈的……”顾九卿的声音低弱了几分,不复之前的冷冽,“还请殿下保留我……最后一分尊严!” 司马睿懊恼不已。 * “命不该绝啊。” 顾桑躺在颠簸的牛车,心有余悸地发出感慨。 真是险之又险,差点又嗝屁了。 顾九卿被救走后,那几个气疯了的土匪见山寨被官兵攻陷,提刀就要砍杀了她,幸亏官兵及时救下了她,还本着人道主义给她找了一辆牛车。 跟随司马睿上山剿匪的是京兆府的官差,司马睿如今便暂代京兆府尹之职,自有调动的权利。当然,为了维护顾九卿的名声,对外的说法是,京兆府接到多起报案,山匪频频抢劫家中妻女财物,为祸一方百姓,司马睿决心端了山匪的老巢。 既抱了美人,又肃清了匪祸。 感情/事业双线并进,不愧是男主的标配。 牛车一路颠到了京城,顾桑无心欣赏古代国都的繁华,让赶车的老伯将她送到医馆,找大夫治了伤上了药,总算觉得疼到散架的骨头重组了,至少能勉强走路了。 顾桑搜刮全身钱财付完车钱和诊金,只剩最后一个铜板,她无语望天:好穷哦。 又低头看了眼打着夹板绑着绷带的右手,顾桑叹了口气。 穿书开局就混这般惨,道阻且长啊。 …… 夜空中星子点点,仿若点了无数盏星灯,汇成一片如梦似幻的灯海。 顾桑歪在顾府门前的石狮子前,仰头望了一会儿星空,又看向紧闭的朱漆大门,怀着对古代等级森严的制度以及严苛家规的敬畏,实在没胆子走正门。 实则,怕顾家人审她。 少顷,一撅一拐地绕到墙北侧。 顾桑扒开草丛,心情复杂地盯着墙角下的狗洞,这是原身出入顾府的秘密通道,没想到她竟沦落到钻狗洞的地步。 哦豁! 竟然还卡住了。 刚探出脑袋,腰就卡在了洞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她撅着屁股扭了半天,牵扯到手上的伤,疼的她直抽气,就在顾桑气的要吐血时,一个梳双髻提着灯盏的小丫鬟走了过来。 灯光映着她的脸,那抹横亘半侧脸颊的胎记显得尤为可怖。 小丫鬟吓得尖叫:“鬼!鬼!” 顾桑:“……别叫,是我!” 小丫鬟听到熟悉的声音,抖了抖,慢慢缩回脚,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桑:“姑娘,你的脸……” “假的。”顾桑说,“秋葵,先别管我的脸,快把我拉出去。” 姑娘经常从这里回府,怎还会卡住? 秋葵虽奇怪却还是照做,小心避开顾桑受伤的右手,拽起左手往外拉扯。然,几个回合下来,依旧无济于事。 主仆两,一个疼的龇牙咧嘴,一个累的浑身汗水。 秋葵冷汗涔涔而下,瞥见顾桑高高拱起的身子,小声道:“姑娘要不将身子矮下来?” 顾桑直接趴在地上,屁股也不再撅起:“这样么?” 秋葵点头。 这次不费吹灰之力,都不用秋葵怎么使力,便成功地爬出了狗洞。 搞了半天,是顾桑没有掌握钻狗洞的精髓。屁/股翘着,身子拱起,可不就卡洞口了么? 当然,顾桑是不会承认的。 有了人形拐杖,顾桑大半个身子都歪在秋葵身上,秋葵见她伤得着实不轻,眼眶红红的。 “姑娘去一趟普济寺,怎把自己伤得这么严重?” 大姑娘去静安寺拜佛小住,车马仆妇一应俱全,而三姑娘去普济寺求姻缘,跟偷鸡摸狗似的,还把自己弄得惨不忍睹。 想到这惨烈的对比,小丫鬟的眼睛更红了。 秋葵并不知晓实情,哪里知道顾桑转道跑去静安寺算计顾九卿了。 原书是这样写的,顾桑偷溜到静安寺给顾九卿下了迷药,同等在寺庙外的山匪里应外合,将顾九卿弄到了匪窝。 顾桑看书的时候并没觉得什么,反正她看小说向来只图一乐,囫囵吞枣,爽过就完事。如今置身书中世界,才发现诸多不合理之处。 比如:顾桑是如何瞒过僧人和仆妇,像顾九卿这种闺阁千金又是嫡女身边少不了人伺候,顾桑是如何得逞的? 再比如:官府剿匪事件,未免也太过儿戏,作恶多端的匪徒就这般轻易被剿了。在男主司马睿任职京兆府尹之前,不是没派遣过官兵,但皆以失败告终。 也不知作者是故意降智配角,还是其它缘由? 顾桑转眼看见秋葵兔子般的红眼睛,轻松道:“没事儿,就摔了一跤,养几天就好了。” 回了屋,顾桑将脸上的妆容洗干净,露出原本的面容,与她本来的长相七分相似,铜镜里的少女眉眼灵动,顾盼生辉,梨涡微漩,笑起来清甜可人。 颜值不低,但有顾九卿和顾皎两大珠玉在前,她倒被衬得暗淡无光。 秋葵喂她吃饭的时间,顾桑理了理当前的情况。 她住的地方是荷月院,顾府北面最偏僻也是最边缘化的地带,生母孔姨娘病逝后,只有她和秋葵两个人住,原本还有个照顾她的奶嬷嬷,年纪大还乡养老去了。这种没娘爹又渣的情况下,照理原身应该生活的非常凄惨,十足十的小可怜,然事实并非如此。 或许,其它方面不如意,但吃穿物质这方面是按照庶女的规格给了的。 主母施氏讨厌府中妾室,但明面上并未苛刻顾桑。因为孔姨娘是后院宅斗下的牺牲品,是施氏为了固宠替顾显宗所纳,只可惜孔姨娘生下顾桑后一直缠绵病榻,并没帮施氏斗倒气焰嚣张的宠妾。 一众庶子庶女中,只有顾桑没了娘,施氏也不愿落个刻薄庶女的名头,自然不会故意针对她给对手留下把柄。 而顾桑并不像孔姨娘老实本分,不安于现状,就巴结上最得宠的蒲姨娘和顾皎俩母女,单就别人指缝下施舍的好处,又让她的生活好了一个层次。其实,顾桑的第一选择是抱上嫡母和顾九卿的大腿,只是施氏威严让她生惧,顾九卿性子又太冷也让她莫名感到惊惧,就转投蒲姨娘阵营了。后来,发现喜欢的六皇子竟然爱的是顾九卿,顾桑就越发怨恨嫉妒上了。 顾桑状似随口问了一句:“顾家今天发生什么事没?” 秋葵说:“没,府上跟往常一样,也没人发现姑娘出门了。”这两日秋葵担惊受怕,就怕有人发现姑娘不在府上。现在人回来了,总算可以放心。 顾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去睡觉了。 静安寺。 一处僻静的禅院,掩映在参天古树下。 星子闪烁,弯月高挂,清辉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将树下那抹挺拔的身姿拉成一道暗影。 婢女陌花打开房门,吩咐婆子们将木桶抬出去,热水早已冷却,这已经是第十桶水了。司马睿眉头狠皱,自暗影中大步走了出来。 “情况如何了?” 陌花躬身行礼道:“殿下,姑娘的药效已过,身子无恙,还请殿下宽心!” 司马睿长腿一迈,神色急切:“我去看看她。” 陌花伸手一拦,不卑不亢道:“殿下,天色已晚,姑娘受了此番惊吓和折磨早已疲累不堪,已经安寝了。” “那我明日过来。” 司马睿抬头望了一眼房门的方向,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陌花转身进入房间。 室内,顾九卿身穿雪白的寝衣,面色苍白,虚弱地靠坐在椅上,气息似有若无,美的给人一种呼之欲出的破碎感。 他垂眸拨弄着棋盘,手指修长且细,黑白棋子衬的指尖尤为好看,这样的手仿佛天生就该抚弄世间一切风雅事。 “走了?” “是,六皇子说明日过来。” 陌花并未近身伺候,而是远远地站在屏风外侧,抬眸看了一眼映在屏风上的影像,又飞快地低下头。 “是么?”顾九卿盯着纵横交错的棋子,极其缓慢地扯了下嘴角,“还真是个傻子!” 言罢,挥手:“下去。” 陌花应声退下。 室内一片寂静,只余顾九卿拨弄棋子的声响。 顾九卿抬头,幽幽看向一片阴影处:“还不下来?上面躲着好玩儿?” 一道人影落下:“不好玩,但看你这黑心大美人下棋挺享受的。” 顾九卿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棋子,眼眸未动,指尖轻转,泛着光泽的白子顿如一道白光朝来人袭去。 那人偏头,五指轻松一抓,便将棋子抓在了手心,反手扔回棋盘。 那人一身黑衣,撩起衣摆大咧咧坐到了顾九卿对面,笑嘻嘻道:“小气,玩笑都开不得了。” 顾九卿皱眉:“杜乘风,你逾矩了。” 杜乘风一愣,随即不情不愿地拖起椅子,拉远距离,不满道:“别人不清楚你的底细,你防备也就算了,我们这么熟,你也要跟我保持距离,太生份了,我可太伤心了。” 见顾九卿脸色沉了下来,杜乘风颇有眼力见地打住,言归正传:“你交代我的事情办妥了,至于顾桑,还真是低估了她的恶毒,小小年纪一肚子坏水,竟对你下那种药,你身边万不能留这种祸害,指不定哪天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我帮你结果了她。” 说罢,男子杀气腾腾地比了个‘咔嚓’的手势。 顾九卿沉吟:“不用,我自有考量。” “你打算饶了她?她可害的你引发了……”杜乘风一脸不可思议,随即一顿,了然道,“也对,断不能给她个痛快,否则难消心头之气。还有你的身体,算了,我都说了多少次,你又哪次听进去了,让你离开京城去祁山静养,又不现实,我看你早晚得折在京城。” 顾九卿淡声道:“说完了?” 杜乘风:“完了。” “滚!” “好嘞。” 3. 第 3 章 顾桑是被吓醒的。 她梦到自己被顾九卿推下深井,冰冷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疯涌而来,灌入口鼻耳朵,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彻底将她淹没。 而顾九卿身穿龙袍,站在井边,冷漠地欣赏她垂死挣扎的绝望。 顾九卿幽幽地说:“姐妹一场,送你一处安葬地。” 水井,就是她的安葬之地。 言外之意,若她不是占着那点血缘关系,怕是连这处埋骨之地都没有,死无葬身之地。 梦里死亡的感觉太过真实可怕,就好像她不是做梦,而是切身处地经历了一遍。 她不想死,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莫过于抱大腿。 顾桑将书中正反两派的大佬级人物筛选过后,悲催的发现谁都搞不过牛逼哄哄的女主,基本都是女主帝王路上的垫脚石。 既然要找靠山,就得找最大的boss。 虽然攻略大boss女主的难度级别较大,可一旦成功,不仅苟住了小命,还有作威作福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顾桑心里的小九九盘算的飞起,她仿佛已经看到傍上女帝后的巅峰人生,然而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美好的遐想。 “三妹妹,你可算回来了?” 顾桑不悦地皱了皱眉,抬头就见一个满头珠翠的少女径直跨入,这般随便的姿态如同回自己的房间,秋葵垂头站在门口不敢阻拦,显然这一幕经常发生。 少女生得娇艳无比,仿若春天里开在枝头上最热烈的那朵娇花,又娇又艳,耀眼逼人,但这仅针对她的容貌长相来说。高抬的下巴,斜目看人的眼神,这份稍显刻意的高傲绝然不同于顾九卿那种浑然天成的孤高清傲,让她这份艳丽的容颜打了三分折扣。 这就是顾皎,顾家的二姑娘,原身巴结奉承的对象。 顾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皎,并没答话。 若是平时,不用顾皎开口询问,顾桑便巴巴地凑到顾皎跟前,就像是顾皎肚子里的蛔虫一样,顾皎想听什么想知道什么,顾桑就迫不及待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顾皎之所以一大早过来就是急着想知道顾桑的计划,究竟有没有得逞,有没有成功害到顾九卿。 见顾桑不吭声,顾皎已然面露不悦,打发走屋子里的丫鬟后,方才问道 :“三妹妹,你前几天说要出门办事儿,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可还顺利,需不需要我帮忙?” 顾桑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茫然无辜的表情,她眨了眨乌黑的眼珠:“二姐姐,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你是不是糊涂了,我身子不舒服,一直在家静养,从未出过府,真不知道二姐姐何出此言?” 顾皎惊讶地看着顾桑,随即语气不耐道:“顾桑,你吃错药了,你要做的事我心知肚明。快说,事情倒底成功了没?” 顾桑摇头不语。 顾皎黑着脸,也不跟顾桑拐弯抹角了:“前日,大姐姐出府进香,你后脚就跟了出去,如果不是我替你隐瞒行踪,你早就露馅了。” 顾桑依旧摇头:“二姐姐,你究竟什么意思?我本来就在府里,二姐姐也跟人说我身子有恙在房间休养,难道不是这样吗?” 停顿了下,顾桑慢慢地拖长了语调:“我一向听二姐姐的话,就算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也是二姐姐让我做的不是吗?” 半月前,顾家几个姑娘泛舟游湖,正巧也碰上了司马睿,当时司马睿的眼神几乎黏在了顾九卿身上,顾桑嫉妒的要死,顾桑喜欢司马睿这件事在顾皎这里压根就不是秘密,顾皎便有意无意的诱导顾桑,说什么大姐姐就是那种纯洁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仙子,别说六皇子看了舍不得移开眼,就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也要动心呢,仙女谁不爱,也不知道坠入污泥的仙女,那些皇子和世家子弟可还会心驰神往。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 回府后,顾皎又故意刺激几次,顾桑就真动了邪念,疯了般想毁了顾九卿。 使计暗害顾九卿一事,顾皎本就脱不了干系。谋害嫡女的罪名可不小,更会将自己搞的声名狼藉。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声名何其重要,就算顾皎在顾家比较受宠,可在外充其量也只是个庶女,也得爱惜自己的羽毛和声誉。 顾皎哪里听不懂顾桑话里的威胁之意,脸色更黑了。 “顾桑,你给我等着!”顾皎狠狠地剜了一眼顾桑,撂下句狠话,转身就走。 “二姐姐,慢走不送!”顾桑歪头看着顾皎的背影,好脾气地说道,“欢迎二姐姐再次光临寒舍,只是希望二姐姐下次登门时,能将礼貌带上,莫要向今日这般不问自入妹妹的房间,未免失了庶姐的礼仪和风度。” 顾皎身子一晃,转身,咬牙看向顾桑:“你究竟是不是顾桑?她是跟我一条心的人,从不会像你这样与我对着干。” 顾桑微垂着眸,唇瓣含笑:“二姐姐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我不是顾桑,那谁又是呢?” 顾皎死死地盯着顾桑,想要盯出眼前人的伪装,但让她失望了,那张熟悉的面孔,那副惯常的说话腔调,都是她所熟悉的顾桑,只是这些含沙射影之语向来都是顾桑影射顾九卿的,如今却是对她。 听惯了顾桑的讨好奉承话,顾皎心里的落差不可谓不大,她搞不懂是哪个环节出了错,顾桑为何不像之前那般听话,她们共同的敌人难道不是顾九卿吗? 顾皎离开前,顾桑本着同为炮灰的命运对顾皎发出了善意的忠告:“二姐姐,姐妹友爱,家宅安宁,对你我……皆百利而无害。” 言尽于此,至于顾皎能不能听进去就不关她的事了。 毕竟,顾皎对顾九卿的怨憎和嫉妒并不比原身少,下场更没好到哪里去。 * 顾桑与顾皎撕破脸皮后,顾皎的打击报复来的如此之迅速,顾皎转身就让丫鬟们闯入荷月院,将以前赠送给顾桑的钗环首饰衣裳等物,那些看得见的好处全都给收了回去,顾皎为了给自己留点面子,说这些东西都只是暂时借给顾桑穿戴。 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忙着清点‘所赠之物’,力求一件不落的原物返回。顾皎可能是为了记得顾桑究竟得了她多少好东西,以便在顾桑面前分说,全都记录在册,是以查找起来并不难。 不到一会儿,梳妆匣就空了大半。 秋葵小声嘀咕道:“二姑娘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哪有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的道理?说是借给姑娘,可府里人都是人精,当初究竟是借是送还能不清楚,也不怕被人笑话。” 秋葵委实觉得顾皎过火,就算姐妹间有了隔阂,哪能做出这种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事。 顾桑倒是无所谓地耸耸肩,顾皎本就是炮灰工具人,能做出有面的事才怪,要不如何被女主踩、被女主虐? 只是没想到顾皎做的比她想的更过分,竟还暗中授意府中下人给荷月院使绊子,荷月院没有开火的小厨房,平日吃食皆绕不过大厨房。秋葵提着食盒去端乘午饭时,结果只拿回了一些早上吃剩的稀粥,碗里粥稀的米粒一眼就能数清。 顾桑握着小勺拨弄着稀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秋葵眼睛红红的,显然已被厨房的人刁难过:“姑娘,厨房的管事……” 话没说下去,秋葵抬头看向顾桑的伤臂,又低声说, “奴婢再去一趟,实在不行,奴婢出府买姑娘喜欢吃的菜食,还得多买些骨头汤,吃哪儿补哪儿,姑娘的伤可得好好养养,可别留下了病根。” 顾桑搁下勺子,抬起头道:“不用,挺好,挺好。” 一顿,又道:“大姐姐明日该回府了吧。” 晚上依旧是没什么米的稀粥,稍带了一碟咸菜,顾桑仍是一口未动,便让秋葵撤了下去。顾皎无非是想逼她认输求饶,顺便告诉她敢在顾府跟她顾皎作对绝没有好果子吃,她顾桑一个丧母的庶女能过的顺遂都是沾了顾皎的光,没有她的眷顾,顾桑就什么都不是,连下人都可以欺辱到头上。事实上,顾桑没靠上顾皎前,确实经常受到踩高捧低的下人们的奚落和挖苦。 到第二日中午的时候,顾桑已是饿的头晕眼花。 她从未挨过饿,这已是身体能承受的最大极限。 原身既茶又恶毒,但对生母留下的婢女秋葵倒还算好,毕竟需要小婢女为她跑腿卖命。小婢女自是不知原身真正的想法,是真心为顾桑着想,见她如此糟践自己的身子,急得都快上火了: “姑娘,你好歹吃点填下肚子,真饿出了好歹,不就遂了二姑娘的意?夫人都未下令克扣荷月院的口粮,我们可以求夫人做主,夫人定会秉公处理。” 施氏一向跟蒲姨娘和顾皎不对付,如果顾桑求到施氏跟前,施氏确实会‘秉公处理’,以求给蒲姨娘添堵。 但顾桑不过是施氏和蒲姨娘之间博弈的小炮灰。 顾桑抬了抬缠满绷带的右手,又指了指自己饿得惨白惨白的小脸,问道:“我这样子惨不惨?” 秋葵要哭不哭的:“满府的姑娘有比姑娘更惨的吗?” 顾桑低喃:“也不知大姐姐可会畅快?” 这厢顾桑正奋力同饥饿作斗争时,那厢前院异常热闹,原是顾九卿回来了。 府上忙前忙后,只为迎接大姑娘回府,仆婢环绕,犹如众星捧月。 顾九卿身量高挑,清瘦,在一众女眷中尤为突显,不似一般娇俏柔弱的闺阁女儿。她不喜繁复的穿戴,一袭如雪白衣,一根白玉簪斜插发髻,双手交叠抱腹,举止端雅有度,行走逶迤,道不出的冷艳出尘,说不尽的仙姿绝色。 众人皆知大姑娘性情,虽簇拥着,却始终与她保持一定距离。哪怕是其母施氏有心牵顾九卿的手,也被他不着痕迹的拂过去了。 施氏眉头微皱,却没面露不悦,似是早已习以为常。 “寺里斋饭清淡,可还吃的惯?山上夜里偏凉,婢子们服侍是否尽心,可有增衣添被?梵音诵经声不断,睡得可还舒心?”施氏一脸关切,满心满眼皆是见到女儿的欢喜。 顾九卿凤眸微垂,轻声回着话。 声音清清冷冷,略显沉哑,既不显热络,也不会显得太过疏离。但要说母女间的亲昵,那是没有的。 施氏心下黯然,面上却不显露分毫。这都是她的疏忽,若没有七年前那场意外,女儿应还是那个在她膝下撒娇承欢的娇娇女孩。 不管如何,女儿还活着,活在她能看见的地方,便已足矣。 女儿喜静喜礼佛,对佛法已到痴迷的地步,每月都要去静安寺侍奉佛祖,施氏虽无奈,却也只能由着她去。 施氏看着女儿那张美到极致的脸,似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眉目倏忽暗淡下来。 女儿淡泊名利本是好事,可大有遁入空门之势,又让施氏忧心不已。施氏做不到眼看着女儿后半生青灯古佛一生孤寂! 施氏就这般矛盾着,既希望女儿不被外物殊荣名利忧扰牵绊的寡淡心境,又怕女儿真的勘破红尘,世间再无可留恋之物。 顾九卿一双凤目淡淡扫过施氏,薄唇弯到恰到好处的弧度,体贴道:“母亲,可有烦心之事,说来听听,女儿或可替您解忧。” 施氏略顿,抱着试探的心理,说道:“二姑娘还未及笄,蒲姨娘已经暗中替女儿相看夫家了,而卿卿你已及笄,相看夫婿的事情也需提上日程,成亲虽不着急,可亲事当定下来,家世好门风清正的夫家不知多少人家绞尽脑汁搭线呢?就不知我儿有何想法,喜欢什么样的郎君,母亲也好替你筛掉一批不入眼的,免得浪费精力和时间。” “这成亲嫁人之事万不可马虎,莫要遇到像你父亲这种三心二意左右逢源的男子。” 话出口施氏便觉不妥,顾九卿性子本就清冷淡漠,若再加深女儿对男子的坏印象,女儿岂不越发对成亲没兴趣。 施氏赶忙补救道:“你父亲只是少数修身齐家不正的男子,世上大多男儿都是好的,敬重妻子,琴瑟和鸣,体恤妻子持家不易,值得共度一生。就比如承恩公的长子萧湛对母事孝,君子六艺皆精,品性才能俱佳,可堪为良配;还有康平侯家的小公子……” 公侯的门第比顾家高,皆是百年勋贵之家,掌实权,底蕴丰厚。而顾家只是因为顾显宗早年搭上了施家的势,后施家势衰遭贬,顾显宗又在今上这里落了个忠心的名声,得了个忠毅伯的爵位,远远不及盘踞京城多年的老牌世家。 施氏敢相看这些高门第的世家,底气来源于自己的女儿足够优秀。 “母亲。”顾九卿没甚表情地打断施氏,“婚事暂且不急。” 施氏瞥见顾九卿袖中的一卷佛经,眸子骤紧,紧张问道:“你该不会真想绞了头发……” 顾九卿神色淡淡,勾了下唇角:“ 母亲想多了,我会成亲,但不是现在。” 施氏胸口的巨石微松懈:“那就好!母亲就怕你孑然一身!” 顾九卿没说话,抬眸扫了眼遥远的天际,那是象征皇权的宫城方向,再低眉,长长的羽鸦睫遮住了眸中浓重的阴翳。 成亲?呵。 只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孑然一身! 4. 第 4 章 昭南院,顾府最南侧环境最好的一处院子,绝然不同于偏僻冷清的荷月院。 这里小桥流水,假山亭阁,满园花色,芳香阵阵,景致十分幽雅,且静。 时值午时,一道道美味珍馐被华婢们鱼贯捧入。 顾桑吊着伤臂躲在院外,左手攥着几根藤荆条,闻着菜香四溢的佳肴,馋得两眼放光,差点做出饿狼扑食的举动。 天知道对于早已饿的七荤八素的顾桑来说,此时的美食诱惑究竟有多大。 等到菜上完,仍旧没见施氏离开,估计是要同顾九卿一同用膳。 顾桑低头扫了一眼手中荆条,着实受不了‘望梅止渴’的痛苦,打算过个一时半刻再过来,却见施氏身边的管事婆子匆匆而来直奔内院,没一会儿,施氏便出来了。 施氏脚步急促,脸色着实算不得好:“反了她了,她一个妾室还想骑到我头上?账房的人都是死的,越了我去,就把这么大一笔银钱给支了出去。” 管事婆子道:“说是得了老爷的令,账房先生才不敢拦阻。” “老爷?”施氏音量陡然拔高,似是顾忌内院的顾九卿,声音又骤然低了下来,冷哼道,“他何时说过,我怎么不知道?他让家中妾室越过主母染指中馈,是想夺了我的管家权,让一个贱妾当家做主,是想顾家被人戳脊梁骨不成?施家是落了难,可我是他当初明谋正娶、顾家正正经经的当家娘子…….” 直至施氏走远,顾桑才慢慢地将藤荆条塞入袖中,叹了口气:“大家族就是人多屁事多。” 顾桑现代的家族也是盘根错节的商业大家,而她又是私生女,被接回顾家后干的就是‘宅斗’的活儿,来了古代可不愿再次经历宅院中的腌臜事。 所以,靠上女主是她最好的选择。 省心省力,还能利益最大化。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女主可是王者。 顾桑站在昭南院外,面色惨白,有气无力地让门口的婢女代为通禀。 屋内,顾九卿手执银箸,夹着块鱼肉往嘴里送,听闻婢子的禀告,动作一顿,盯着箸上色泽奶白的鱼肉,那双淡漠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随后将鲜香可口的鱼肉卷入口腹。 细嚼慢咽,甚为享受。 顾九卿回味着唇齿间的鱼香,凉薄的唇弯起一抹似冷非冷的淡笑:“让她进来。” 哪知顾桑一进来就行了个前所未有的大礼。 只见顾桑单手举着四根拇指粗的藤荆条,噗通一下,双膝直直地跪了下去,清亮的杏眸蓄满悔恨的泪水,小脸更是惨白如纸,显得尤为凄楚可怜。 顾桑哽咽:“大姐姐,我糊涂啊!” 顾九卿搁下筷子:“出去。” 出去? 啊,女主已经厌恶她到不想看见她,不想听到她声音的地步了吗? 顾桑攥紧荆条,说:“大姐姐,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你恼我恨我…….” 话没说完,就见陌花应诺出去,顺便掩上了门。 原来是对陌花说的。 顾桑刚要松口气,就听见头顶上传来顾九卿冷如寒霜的声音:“哦?错了?” 菜香阵阵入鼻,顾桑耸了耸鼻尖,暗道真不应该挑吃饭的空当过来,可若不等顾九卿回府就过来请罪,晚了诚意会大打折扣。 她强自稳定心神,抬头惊羡地看了一眼顾九卿,又怯怯地低下头,状似自惭形秽:“我…….我错在不该因羡慕大姐姐惊人的美貌、出众的才情而心生嫉妒,一时行差走错,差点害了大姐姐,也差点让自己变成一个丑陋不堪的人,好在我及时悬崖勒马,幡然醒悟,才没酿成真正的大祸。” 顾九卿嗤笑,声音冷的浸骨:“羡慕?嫉妒?难道不是为爱生妒生恨?” 顾桑瑟缩了一下,本能的感知了危险和害怕,下意识就想像乌龟一样躲在龟壳里藏起来。不知为何,顾九卿整个人呈现出来的冷漠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冰冷,而是一种毫无温度的冷血无情。 这不像是一个十六七岁少女应该拥有的气场。 顾桑兀自奇怪着,面上却是无比坦荡真诚的表情,就差指天发誓: “不是。我对六皇子殿下并非真正的喜欢,只是嫉妒大姐姐样样比我好,又有那么多的倾慕者,我迫切的想要证明什么,才会心生魔障想要把六皇子殿下抢走,以此来证明,至少大姐姐喜欢的男子,我顾桑也可以得到,在这一点上,我可以赢过大姐姐。可我错的离谱,我羡慕大姐姐,为何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羡慕一个人不是要毁了她,不是要抢夺属于她的一切,而是要追随她,成为跟她一样好的人,索性我明白的不晚。只是,错事已经做下,且不知大姐姐可否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日后定当为大姐姐马首是瞻,只要是大姐姐喜欢的男子,不,但凡是喜欢大姐姐的男子,我绝对不会染指半分。只要大姐姐能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惨白如纸的小脸,虚弱到风吹即倒的身子,清纯悔恨的眼神,一举一动皆是诚心认错的姿态,让眼前的少女显得越发可怜又可信。 她在很努力很诚恳的忏悔,认错,以求得原谅。 可当真如此吗? 顾九卿一双幽深的丹凤眼静静地审视着顾桑,眸底不见一丝光亮。 半晌,他缓步走到顾桑跟前,目光落在顾桑缠满绷带的伤臂,似想起了山寨里顾桑那可笑的‘维护’以及被山匪丢出去的滑稽场面,顾九卿脸上极快的掠过一抹讥诮,而后视线又移至那张苍白的小脸。 看着倒挺惨。 视线略微停顿片刻,顾九卿抬手,用力扯了扯顾桑的脸颊:“真的?” 顾桑被她扯得一痛,不解地望向顾九卿。 真的,什么真的?难不成她还能是假的? 她假装不明其试探之意:“我所言比真金白银还真,字字皆是对过往之悔。” 顾九卿几不可见的扯了下嘴角,转而看向顾桑手中的藤荆条,顺手取走一根,在手上垫了垫。 “负荆请罪?” 顾桑认罪姿态极到位,低眉顺眼道,:“只要大姐姐解气,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就一点我皮糙肉厚,别让荆条伤了大姐姐的玉手即可。” 顾九卿晲了一眼顾桑,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你做了什么,就在这儿喊打喊骂的?” 顾桑眨了眨眼:“?” 顾九卿又道:“你不喜欢司马睿了?” 顾桑一愣,又迅速点头:“真不喜欢。六皇子殿下对大姐姐一腔情深……” 顾九卿幽幽叹道:“不喜欢啊。可我想你继续喜欢呢?” “?” 顾桑满脑子问号,越来越听不懂了。 女主的话也太过高深莫测了,每个字她都懂,可连起来就不明白意思了。果然是要当女帝的人,还没成王就已经有君心难测那味了。 她这算不算是提前感受伴君如伴虎。 顾桑绞尽脑汁总算分析出一种可能性,下药毁清白这么狠毒的事,女主怎可能凭她三言两语就轻易揭过?嫉妒女主的不只原顾桑一个,还有其它各路女配,那些女配可比原身还要疯狂还要凶残,女主估计是要用她作筏子作挡箭牌,。 既是报复又是利用。 “大姐姐希望这样的话,那我就继续喜欢六皇子好了,让他身边除了大姐姐,绝不会出现其他惹大姐姐烦忧的女子。” 顾桑垂下眸子,应承的不甚爽利,低弱的声音恍若夹杂着莫大的委屈和不情不愿,然话锋一转,兀的抬头道,“不过大姐姐放心,我不会真的喜欢他,我只听大姐姐的话。” 顾九卿眸中闪过一抹异色,端起茶杯,轻嘬了口:“也好。”虽与原意不尽相同,如此倒也可省去一些麻烦。 顾桑私以为猜中了顾九卿的意图,心中顿时一松,彩虹屁立马跟上:“我真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遇上大姐姐这样的好姐姐。大姐姐不只心善大度,长得更是跟天仙似的,见之便让人心情舒畅。” 她的视线转到顾九卿喝茶的动作上,顿了顿,语气不无艳羡道:“大姐姐喝茶的模样优雅极了,无一不透着世家贵女的优雅闲适,如果我能学到大姐姐五分气度就好了,不过我一向蠢笨,怕是勉力也只能达成一两分吧。” 顾九卿:“……” 顾桑见女主没有不高兴,又去那箸筷,她起身上前正欲替顾九卿布菜,哪知肚腹突然疼的一阵痉挛,两眼一抹黑,登时就疼晕了过去。 入了秋,地上泛着丝丝凉意。 凉气沾体,顾桑似乎是更难受了,双手无意识地捂住肚子,小脸煞白煞白的,冷汗自额头而下。 顾九卿没什么表情,只淡漠地看了顾桑一眼,任由她躺在冰凉的地上,继续用膳。用完膳,又慢悠悠地看了卷书,直到暮色四合,才命人将顾桑送了回去。 在地上躺了将近两个时辰,顾桑当夜就发起了高热。 浑身滚烫似火,满嘴胡话,显然已烧糊涂了。 “姑娘,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秋葵摸了摸顾桑的额头,脸色一白,转身就跑出了荷月院。 顾府向来有门禁时辰,半夜三更需持主子手令方可出府办事。顾桑同顾皎关系好的时候,也就是说一句话的事儿,可现在门房却拿规矩来堵秋葵,显然是得了顾皎的吩咐。 蒲姨娘和施氏相争多年,顾皎深谙内宅之道,想要给顾桑使绊子的地方可太多了。 秋葵磨求了半天,甚至拿碎银子贿赂都没用,结合这两日饭食的事,秋葵就算再迟钝也反应了过来。 想到自己的幼弟就是被高热夺走了性命,秋葵一咬牙,忍着心底对主母的畏惧求到了施氏跟前。 施氏下午同蒲姨娘起了争执,顾显宗下朝回来话里话外皆是偏帮蒲姨娘,气得施氏胸闷脑仁儿疼,一直都没法入睡。 这会子又听到院外哭哭啼啼的声音,不耐烦道:“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门外的婢女回道:“夫人,是荷月院的秋葵,说三姑娘病的很严重……” “病了就找郎中,吵到我这里作甚?” 替施氏揉太阳穴的许嬷嬷说道:“此时已过了门禁时刻,怕是不便出府。夫人早前体恤三姑娘生母早逝,疏于管教,恐行差踏错,对荷月院的出行管控较严。” 原本因着孔姨娘的缘由,施氏有心多照顾顾桑两分,可顾桑尽跟蒲姨娘和顾皎搅和在一处,背地里更是没少诋毁顾九卿给施氏添堵,气的施氏也就不怎么管顾桑,平时都是眼不见为净。 施氏皱眉道:“孔姨娘倒是个本分的,只可惜生的女儿无一处像她……罢了,你遣人去请大夫,让荷月院那小丫鬟回去照看她主子。” “是。” 5. 第 5 章 这场高热来势凶猛,高烧持续不退,加之顾桑三天未尽食,身子骨儿本就虚弱,病情更是凶险,大夫几乎一夜没合眼,忙至天明才将顾桑的病情控制住。 大夫一边拔顾桑头上的银针,一边对同样守了一夜的秋葵说道:“三姑娘已脱离生命危险,按照老朽开的方子吃个两三副即可。只是三姑娘身体底子薄弱,外伤加身,湿寒之气侵体,更有……” 大夫一顿,心中存疑,按说顾家的门户家底哪有让府上姑娘挨饿的,这位三姑娘住所偏僻,可较寻常百姓好了不知多少,怕是姑娘家爱美故意少食清减身形所致。 秋葵见大夫不说话,急了:“更有什么?是不是还有其它毛病?大夫你快说呀!” 大夫收针入药箱,问道:“你家姑娘是不是多日未进食?” 秋葵一愣,点点头。 大夫摸了摸下巴的山羊胡须:“这就是了。三姑娘久饿致使胃部痉挛,损伤了脾胃,脾胃失和,若不规范进食,好生将养,恐日后留下顽疾,可就得不偿失,悔之晚矣。” 秋葵吸吸鼻子,感激道:“多谢大夫!” 如果不是二姑娘,她家姑娘哪能饿出病,但后宅之事不足为外人道。 秋葵付了诊金,送大夫出门。 “姑娘家爱美乃正常事,但切不可过度。”大夫离开之前,再次好心劝告了一句。 荷月院只有秋葵一个婢女,主子生病根本忙不过来,昨晚帮着请大夫的梅香便留下搭把手帮着熬药什么的。梅香将熬好的汤药端到里屋时,秋葵刚从厨房那边回来,将早上的吃食放在桌上,依旧是清汤寡水和咸菜。 秋葵脸上带着伤,梅香诧异地看了一眼,又看向稀得不能再稀的粥:“这就是荷月院的早膳?” 吃了跟没吃差不多。 秋葵去取早膳时又跟厨房管事争论了一番,没想到管事知道三姑娘生病依旧不给点好的,恼羞成怒之下,还扇了她一巴掌。 她红着眼睛,点头道:“嗯。不过姑娘生了病,再是清淡也不能吃这个,这些我吃便是,等会子我去外面给姑娘买些好的回来。” 联想到前两天慧心院那位主儿的做派,梅香了然,但也没说什么。以三姑娘平日所作所为,她一个奴婢也觉得,三姑娘本就不识好歹。 梅香帮着秋葵一起给顾桑服下药,便要回主院复命。秋葵却叫住她,并给她塞了些碎银子以示感谢。 “梅香姐姐,辛苦了。昨晚幸亏有姐姐帮忙,否则我都忙不过来。” “应该的。”梅香笑了笑,也不推拒,将碎银子收了起来,“这都是夫人的吩咐,我不过就是跑跑腿。” 施氏昨晚失眠,将近天亮才堪堪睡着,待到中午才起。施氏随口问了句:“三姑娘退热了没?” 梅香一边服侍施氏穿衣,一边禀告顾桑的病况,自是没有省去病情的凶险。 施氏皱眉:“竟这般险?” 梅香道:“奴婢就在跟前瞧着,大夫亦是如临大敌似的,又是扎针又是测温,眼都不敢合。若一直高热不退,三姑娘怕就真烧成了痴傻症?” 末了,又说了句:“奴婢估摸着,三姑娘这次怕是饿出的病?” 施氏揉了揉额头,冷笑:“饿的?难道顾府还缺她一口吃食?” 梅香说:“夫人,不是三姑娘自个儿挨饥受饿,应跟慧心院那位有关?” 慧心院住着二姑娘顾皎,而顾皎的生母蒲姨娘,与施氏势同水火。 施氏一顿:“去查查怎么回事?” 施氏本就对蒲姨娘有气,能从其它地方找补回来,自是乐见其成。 很快,梅香便折返回来。 原来,不知何故顾桑和顾皎闹翻了,顾皎做的更绝,不只将以前送给顾桑的头面首饰等好物件全都搬走,更是授意下人给荷月院使绊子,尤其是大厨房的管事,每回给荷月院的吃食连府上大黄狗的狗食都不如。 府上看门的大黄狗还有肉呢,荷月院连肉末都见不着。 把柄送到跟前,施氏岂能视而不见? 当即,便以厨房管事以下犯上克扣府上姑娘的吃食中饱私囊等名义,要将管事撵出顾府,管事不甘心放弃这等好差事,自是将顾皎攀咬出,施氏不给顾皎和蒲姨娘狡辩的机会,直接关了顾皎禁闭,罚她闭门思过一月并抄写《女训》五十遍。而厨房管事则罚薪资半年,责打二十,以儆效尤。 当然,这一切处罚都是顾显宗没在府上的前提上,否则依着蒲姨娘的哭闹媚缠,最终只能轻放。 施氏出了一通气,心情颇好,中午的乌鸡汤都较平时多喝了一碗,忽的想到一事,问许嬷嬷:“荷月院的婢女是不是只有一个?” 许嬷嬷道:“是,前两年三姑娘的奶嬷嬷出了府,便没再添加新的婢女。” 正说着,顾九卿身边的婢女陌花走了进来。 陌花躬身行礼:“夫人安好。” 随之便将一方古朴绣着云纹的木匣子递了过去,“夫人,大姑娘听说夫人昨夜失眠,特命婢女将安神香送过来,夫人睡前可熏上,助眠效果甚佳。” “九卿有心了。” 其实,施氏更愿意女儿多陪她说说话,亲近亲近,但知道以顾九卿的性子多半是她说,而女儿大多安静听着。女儿对她的身体状况如此上心,平日里好东西都会往她屋子里送,她不能贪心。 施氏又问顾九卿在干什么,陌花一一回答后,便告退了。 陌花离开前,听到施氏说:“让梅沁去荷月院伺候着,三姑娘不是跟二姑娘闹掰了么,就别给她们和好的机会。” 陌花微微皱眉,快步回了昭南院。 金桂飘香,茶花菊花等各种独属于秋季绽放的花朵争相开放。 顾九卿伫立于院中,白衣胜雪,他面无表情,眉眼无温,周遭花色皆不入眼,唯独盯着墙角的槐花树出神,槐树长得高大粗壮,不知为何,让人觉得似乎长得过分好了些,毕竟这颗槐树种植不过十年,却总有种百年老槐树之感。 槐花早已过了花期,树上只余半黄半绿的叶子,随风摇曳,又打着旋儿融入尘泥。 秋风拂过,卷起他的白衣,荡漾的弧度逶迤而瑰丽。雌雄莫辨的脸庞,难掩风华绝代之姿。 顾九卿眸底幽暗,隐约闪过一丝恹戾,他听着身后婢女的回禀,静默了一会儿,才凉悠悠地开口:“无事,主院那边又不只一个。” 陌花继续禀告施氏处置厨房管事和顾皎一事,顾九卿伸手折断一根槐花枝条,拿在手里把玩,片刻,枝条喀嚓一声折为两截: “我这位母亲,倒底是心善。” 妻妾争斗多年,妾室还是没倒。不过,有人分施氏的心,施氏的目光就不会时刻关注他这个‘女儿’。 毕竟,他还不想施氏当槐树的养分。 小厮陌上拿着一卷画轴踏进内院,走到离顾九卿三尺远的地方,恭敬禀道:“大姑娘,这是六皇子殿下遣人送来的丹青,是六皇子亲手所作,望大姑娘能喜欢。” 说罢,展开画卷。 所画之人正是顾九卿,神态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更将顾九卿孤傲清高的气质刻画的入木三分,恍若神女落凡尘,可见司马睿的丹青墨画之技精湛。 画末,似题了一首小诗。 顾九卿随意扫一眼,便让陌花收起来,并让陌花找件适合司马睿的礼物回赠。 陌花想了想,依言翻找出一个未用过的香囊,顾九卿眉心微凝,倒底也没说什么。 顾九卿缓步走向室内,没头没脑问了句:“醒了没?” 陌花愣了半晌,才回味过来问的是顾桑,当即便道:“正午的时候还没醒,不过听说烧退了,晚上之前应该能醒的。” * 申时两刻,顾桑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只觉头重脚轻,浑身虚软无力,连抬手都困难,胃里也是难受得紧。 守在床侧的秋葵惊喜抬眸,眼里闪动着泪花:“呜呜呜呜,姑娘,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奴婢昨晚都快吓死了。” “秋......葵。”顾桑虚弱开口,声音干哑得厉害,喉咙更是火烧火燎地疼,“水?” 旁边面生的婢女赶忙倒了一杯茶水,递给顾桑,待润了润喉咙,顾桑勉强觉得好受了些。 婢女笑道:“三姑娘饿了吧?三姑娘想吃什么?” 顾桑靠在软枕上,没有说话。 秋葵道:“梅沁,你陪着姑娘,还是我去厨房。” 梅沁摇摇头:“姑娘刚醒,奴婢也是第一次来荷月院伺候,还是你近身服侍比较周到,我去厨房弄吃的。” 秋葵想想也是,何况梅沁是施氏拨给荷月院的婢女,她的话在厨房那帮子踩低捧高的人面前更好使。 秋葵便不再客气,说道:“大夫说姑娘饮食易清淡易克化,姑娘又好久没进食,可能没什么胃口,不如就做些沙参小米粥,再来几样开胃的小菜即可。” 梅沁离开后,不等顾桑相问,秋葵便将梅沁的来由以及高热病重等诸事交代得一清二楚。 话多就是好,省了顾桑套话的过程。 折腾自己,本是为了让女主消消气,没想到还有额外好处。 不过施氏插手,未见得是为了她,应是和蒲姨娘打擂台所致,但她是实实在在的得益者。 对顾桑来说,这场病很值。 只是,听秋葵说起昨夜的凶险,她倒底是有些后怕。 差点,就将自己作死了呢。 6. 第 6 章 秋葵感慨道:“夫人不愧是一家主母,心胸宽广,做事坦荡,不是那种暗地里使手段的小人。” 秋葵打定主意,定要趁此机会,力劝顾桑同主母修复关系。只要主母能眷顾荷月院几分,慧心院的人就不敢欺辱她们。 顾桑摸了摸左手的绷纱,抿唇笑了下:“夫人对荷月院有恩,是得心怀感恩,等我身体好些,便去拜见夫人。” 女帝的母亲,她肯定是要攻略的。攻略女帝的难度比较大,更是一场持久战,她在顾家的安逸生活,还要靠施氏庇护。 秋葵一愣,直接省了规劝之语:“姑娘能这样想,奴婢高兴。” 毕竟妻妾差别甚大,单以蒲姨娘的身份,能给三姑娘谋求好婚事么,肯定要依仗主母。 顾桑捧着茶杯,又喝了几口茶水,忍着胃里强烈的不适,平静地问道:“昨天是大姐姐院里的人,将我送回来的?” “是。不过,姑娘回来的比较晚。”秋葵疑惑道,“姑娘是跟大姑娘相谈甚欢吗?” 秋葵知道顾桑去找顾九卿,却不知她是去负荆请罪。 顾桑摩挲着茶杯边沿,抿了抿唇:“具体什么时候?” “酉时一刻。” 顾桑茫然了一瞬,将古代时辰换成现代时间,大概就是晚上七八点,她捏着茶杯的手指骤然缩紧,深呼吸再深呼吸,反复数次,才忍住爆粗口的冲动。 太狠了。 太黑心了。 她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昏迷将近四五个小时内,女主会大发善心让她躺床上给她盖被子。 顾桑咬牙,语气还算平静:“我回来是什么样子?” “脸色白的没血色,手脚更是冰凉,如冰坨子似的,奴婢灌了个汤婆子给姑娘捂着,还是没捂热,姑娘半夜就发热了。” 秋葵看了看顾桑仍旧没血色的病容,小心问道,“姑娘有什么不对吗?昭南院那边的人说,姑娘是跟大姑娘谈话累了,也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便将姑娘送了回来。” 顾桑差点气笑了。 她指着自己,一字字道:“我、累得睡了过去,确实,确实如此。” 不得不再次感慨,不愧是女帝。 睚眦必报,心狠手黑。 也不知经此一遭,女主可会解气? 秋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 等梅沁从厨房回来,摆上饭菜,顾桑吃了些热腾腾的粥菜,胃里舒坦了,心情也才慢慢平复下来。 顾桑下床勉强活动了几步,头眼发晕,又躺回了床上,她眯眼看着屋里忙碌的新婢女,暗自观察了一会儿,大概就摸清了新婢子的性格人设,不同于秋葵的话多,是个话少做事勤快又稳重的,至于老不老实,值不值得信任,还有待考量。 她本能地释放出身为绿茶的亲善魅力值,绿茶嘛,就是让周围人都觉得她好啊。 顾桑温声询问了一些没甚要紧的琐事。 比如:你是哪里的人?家中父兄姐妹身体可好?来荷月院可会觉得不适应?毕竟梅沁是主院那边的二等婢女,来了荷月院虽是近身伺候顾桑,算是一等可比不得主院的二等。 只是梅沁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唠嗑似乎唠不下去了。 顾桑轻笑:“你看我也没娘,有爹跟没爹一样,以后我们就是相扶相持的一家人。” 满面病容的少女笑起来,衬得那双乌黑的眸子尤为清澈,纯粹似琉璃,清纯又甜美,温暖又美好,不染世间污浊与尘埃。 梅沁抬眸看了看顾桑,又垂下眸子。 似乎还是那个顾桑,可又似乎不是。 以前的顾桑笑起来也是相当清纯无辜,乍一见,心生好感印象不错,可稍微一相处,便能窥出她骨子里的卑劣。 顾桑若是知晓梅沁心中这番想法,必然会说,原身那个修炼不到家的小绿茶也敢在她绿茶女王面前班门弄斧,她比原身更绿更茶,也比原身茶的润物无声,让人无从发觉。 茶艺高低立现。 毕竟身受现代社会思想的熏陶,顾桑远及不上原身恶毒,那些人性的劣根被她隐藏于最深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顾桑哪怕退了烧,身子也是虚弱至极,使不上什么劲儿,索性安心在屋里养病养身子。毕竟攻略女主的过程,是一件极损健康耗体力的活儿。 没有顾皎使坏,府上仆婢又被施氏震慑了一番,顾桑是吃的好睡的好。身子很快好起来,右手骨折的伤也在慢慢愈合。 这日,顾桑喝过药,又让大夫给她换了伤药,便去园子里溜达。 桂花飘香,阵阵入鼻。 树周围的草地落了不少被风吹掉的桂花,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顾桑仰头看了看桂花树,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桂花,心中顿时有了想法,让秋葵拿篮子,摘了些桂花,又见路旁的菊花,便也摘了些放在篮子里,随即转道去了厨房。 她虽不喜厨艺,但厨艺却是拿得出手的。原因无它,为了在顾家脱颖而出,为了赢得爸爸的宠爱以及顾家的股权钱财等家产,亲手做饭更能打动老父亲冷硬的心肠,毕竟山珍海味吃多了,子女孝敬的心意就显得弥足珍贵。 厨房管事崔林被罚后老实多了,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怕别人顶替他的位置,就爬起来做事。听说顾桑来了厨房,崔林赶忙一撅一拐地迎了过来,腆着笑脸道: “三姑娘,怎么亲自来了厨房?三姑娘想吃什么,支会厨房一声,小的立马让人去做。” 只要在庶女规则范围内,厨房自当尽心尽力。 秋葵挎着篮子,气愤地瞪着崔林,前后两副嘴脸着实可恨,她出言讽刺道:“崔管事,前些天可不是这样说的,厨房可没得荷月院的饭菜,我们姑娘想吃什么就自己动手。” 说是自己动手,可食材全都藏了起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秋葵没有食材做饭,只能将那些剩的羞辱三姑娘的饭食端回去。 崔林讪讪的,伸手狠打了自己两巴掌,哈腰赔罪道:“都是小人的错,小人再也不敢了,秋葵姑娘大人大量,不与小人计较。” 秋葵狠声骂了几句,顾桑见骂的差不多,便适时地开口:“婢子口无遮拦,都是被我宠坏了,想必崔管事不会同她计较的吧。我知道崔管事有不得已的苦衷,非你所愿,在高门府邸里做事,本就诸多牵绊。” 顾桑叹气:“我能理解。崔管事你有你的无奈,我……我也有我的难处。” 崔林原以为少不得被三姑娘奚落一顿,没想到她竟能理解他们这些小人物的处境,又想到三姑娘不得宠又是庶女,生存处境同样艰难,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和羞惭。 崔林掩面羞愧道:“三姑娘宽仁,以德报怨,小人惭愧不已。” 顾桑笑了一下,说:“我想亲手给母亲做一些桂花糕和菊花糕,还得借厨房一用。” 亲手? 崔林以为自己听错了,哪怕是府上的庶女,也没得亲自下厨的道理。所谓的亲自,也不过是站在旁侧动嘴皮子指挥而已。何况,顾桑从未踏足厨房,知道如何做糕点吗? 崔林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问道:“三姑娘,小的找两个擅糕点的厨娘帮着打下手?” 顾桑说:“不用,帮我将做糕点的食材准备好就行。” 崔林没再多问,吩咐底下人备齐食材。 好在伤的是左手,不影响右手发挥。顾桑挽起衣袖,仔细洗过手,又将桂花和菊花洗干净,放置一旁沥干水,她转手去拿食材。 顾府的姑娘没有会下厨的,厨娘们觉得三姑娘会做糕点是一件稀奇事,全都聚在一旁观望。 她们瞧着顾桑捏出花瓣一般形状的糕点,单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三姑娘怕是于厨艺上有几分天赋。 “听说三姑娘绣花不错,捏糕点形状不是什么难事,第一次就能捏的这么好。” “就是三姑娘调和的比例跟我们不太一样,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听着周遭厨娘的小声议论,顾桑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捏着各种形状的糕点。她左手不太方便,只能稍稍辅助,没多会额头便浸出了汗。 顾桑转过头,秋葵拿起帕子帮她擦完汗,她又继续捏。 整个过程没有假手于人。 只是装蒸笼时,实在是因为左手不方便,让秋葵帮忙抬了一下蒸笼,又让烧火小厮添柴加火,仅此而已。 待糕点蒸熟,整个厨房飘着清淡诱人的花香,闻着味道不错,看着也是剔透晶莹,就是不知吃起来如何。 顾桑是绿茶,可不是小白花,即使看到厨娘们垂涎的目光,也没有给她们这种落井下石之辈尝鲜的道理,全都装进食盒带走了,留下一厨房狼藉。 离开之前,顾桑笑得清甜可人:“我要趁热将糕点给母亲送过去,可能没法打扫,还请大家帮忙清扫一下厨房。” 当主子的哪有对她们下人客气的。 厨娘异口同声道:“三姑娘太客气了,这是我们分内的事。” 崔管事被罚之事历历在目,三姑娘如今得主母庇佑,下人们的态度自然大转变。 有人罩着就是好。 有时,对你千难万难的事,对有话语权有权力的人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 顾桑如是想。 越发坚定了拿下女主的决心。 7. 第 7 章 顾桑提着食盒去了主院,跟随婢女踏入内间时,施氏正坐在榻上喝莲子羹。 屋内布置奢华,青枝缠绕的三足小鼎焚着熏香,珠帘点缀着好看的琉璃珠子,微风拂过,荡出清脆悦耳的叮咛声。 不论是主院还是昭南院,都比她寒酸的荷月院好了不知凡几,看来在古代的生活质量可跟地位等级直接相关。 妻妾嫡庶,关系到你能获得的资源和利益。 施氏虽不得丈夫宠,可她是顾家冢妇,当家主母,顾显宗再是过火,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宠妾灭妻。 施氏在后宅的话语权绝对高于受宠的蒲姨娘。 顾皎被罚之事可见一斑,蒲姨娘能做的也就是靠着媚缠顾显宗,换取男人的心软怜惜,才能解救女儿。 只可惜顾显宗到外地视察公务,还要几天才回京城,顾皎还得关上一些时日。 顾桑敛去心神,低垂着脑袋走到施氏跟前,乖巧地行礼:“桑桑给母亲请安。桑桑用新鲜的桂花和菊花做了一些简单的小糕点,稍微能入口,比不得厨艺高超的糕点师傅,希望母亲能喜欢。” 施氏是嫡母,名义上的母亲,顾桑直呼其母不为过。 只是她手有伤,又提着食盒,行礼的举动不甚得体。 少女声音软绵清甜,犹似带着浓烈的紧张不安,提着食盒的手指悄悄紧了紧。 少女穿着素雅,脸蛋精致,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如泓,无一不透着单纯灵动。 这样的小姑娘该是容易讨人喜欢的。 但施氏知晓顾桑的性子,对她是极为不喜,却也没表露在脸上。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顾桑竟做了糕点,然施氏并没感动,相反第一念头就是莫不是从外买来的,或是让厨娘们做的,她是绝对联系不到顾桑亲自做糕点这件事上。 施氏看一眼顾桑,不咸不淡地说:“起来吧。”并让许嬷嬷将食盒接了过来。 许嬷嬷打开食盒,惊喜道:“瞧着怪好看的,闻着也有淡淡的花香味,没想到三姑娘还有这等子手艺。” 施氏转头,也看了一眼,目露惊艳,却没品尝的意思。 顾桑乖乖巧巧地开口:“这是我第一次做糕点,照着食谱做的,味道可能会稍欠了些,但下次做肯定会更好的,还请母亲不要嫌弃。” 许嬷嬷惊讶道:“第一次?” 第一次就能做的这般好看,着实令人想不到。 施氏放下碗,目光掠过顾桑的左手:“如何伤的?” 这让顾桑属实没想到,施氏竟关注了她的手伤,毕竟顾皎和顾九卿对她受伤的手都是视而不见。 她垂着眸子,低声说:“走路不小心摔的,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说着,她抬眸,盈盈望着施氏,“母亲是第一个关心我伤势的人,二姐姐见我受伤,都假装不知道的。” 施氏皱眉,语气不善:“这就是你和二姑娘闹翻的缘由?” 顾桑‘啊’了一声,似没想到施氏问得这般直白,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道:“不,不是的。是……是……我不想再说……大姐姐的坏话……” 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低不可闻。 顾桑在示好,在同顾皎划清界限。 施氏听过后,没甚么表情。顾桑知道施氏不相信她,毕竟原身给施氏的印象相当不好。 “桑桑是真心感谢母亲的救命之恩,感谢母亲为我做主,让我不必受人欺凌。桑桑以前年幼无知,分不清好赖,被人蛊惑做下一些让母亲伤心的事,近日多读了一些知礼识礼的书,有了几分明辨是非的能力,桑桑知道谁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人……” 顾桑眼眶泛红,一时情不能自已,几步奔至施氏跟前,伸手握住施氏的手,“母亲,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道理,我懂得的。”似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顾桑仿佛惊吓般松开手,怯怯不安地后退几步。 施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方才被握住的温暖似乎残留手心。 她想起顾九卿被拐走的那两年,她是真心将丧母的顾桑当成亲女疼爱,只是后来顾九卿被找回,她满门心思都放在失而复得的亲女身上,顾桑就是那时跟慧心院走得近了。 而找回来的女儿,跟她也不亲近了。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顾桑目的已达到。 她认真看向失神的施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母亲,我给大姐姐也做了糕点,让大姐姐也尝尝我的手艺,桑桑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 施氏点点头:“你大姐姐这个点应该在看书,快去吧。” 顾九卿跟几个庶妹的关系并不融洽,大多都是安静呆在昭南院。施氏去昭南院时,都觉得女儿院子里过于寂静,静的没有人气儿,有同龄姐妹陪着聊天解闷也是好的。 顾桑愿意跟慧心院分道扬镳,施氏自然乐见其成。 施氏看一眼精致的桂花糕,略微犹豫,拿起一块尝了口。 诚如顾桑所言,味道中规中矩,稍欠了些,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坏,勉强能入口。 倒不像外面买来的,或是厨娘做的。 施氏道:“梅香,去厨房问问,这些糕点当真是三姑娘做的?” 梅香很快返回,回禀道:“夫人,确实是三姑娘亲手所做。除了装蒸笼让秋葵搭了把手,让烧火小厮添柴火,都是三姑娘独立完成。” 许嬷嬷笑着道:“看来三姑娘真是花了心思,怕是真的意识到以前做错了。” 施氏没有说话,心中却有几分动容。 * 顾桑站在昭南院等婢女通禀时,不自觉被墙角的槐树吸引了目光。 槐树长得又高又壮,好像是顾府长得最好的树木,遮天蔽日的树干枝叶,如擎天大伞一般。夏日乘凉,必是最好的选择。 等来年槐花开了,还可做食材入菜。 当然,顾桑没有做菜的爱好。就像刚才的糕点,味道就做的比较随意了些,如果做的太好,将施氏和女主的胃养刁了怎么办,以后可不就落到她头上,想撒手都不行。 反正,心意到了就行。 狂风拂过,槐叶纷纷扬扬落下。 顾桑莫名打了个寒战,隐约觉得一股阴寒窜骨的感觉逼上脊背。 她拢了拢衣衫,嘟囔:“奇怪,怎么觉得阴气森森的?” 槐树不会成精了? 她应该拿的不是玄学鬼异剧本吧。 不过,她能穿书,顾桑也打不定主意了。 顾桑又看了一眼槐树。 天空本就有些阴沉,乌云翻滚,似要下雨,衬得枝繁叶茂的槐树愈发阴森了。 “三姑娘,大姑娘刚才沐浴,让你久等了!”一名婢女走过来,躬身道。 顾桑甜甜一笑:“没关系的。大姐姐院里风景独好,正好欣赏,我看这棵老槐树长得特别茂盛,不知是如何养的?” 婢女回道:“奴婢也不太清楚,槐树是由外院的小厮陌上专门照料,奴婢抽空帮三姑娘问问。” 顾桑只是随口一问,哪儿关心槐树具体的养育法子。 但她还是表示了感谢:“多谢。” 垂花拱门下的陌花循声望过来,面色有些古怪。 顾桑眼观四方,眼眸余光自是扫见陌花一闪而逝的神色,略微一怔,便随婢女跨入了内院。 “三姑娘,请进。” 婢女并没入内,将顾桑引到外间,便退了下去。 顾桑请罪去的是膳厅,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踏入女主的闺房。 屋子很大,布置雅致,物什无一不精致。只是,屋里横亘着一面诺大的山水翠鸟屏风,有些过于横长,与周遭陈设未免不搭。 顾桑隐约看见屏风后的身影,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大姐姐?” 没有理她。 耳旁骤然响起琴声,断断续续的,没甚音律。 顾桑绕过屏风,就见顾九卿端坐案几,正在调试琴弦,神情专注。 看来施氏对女儿的作息也不怎么了解,还说看书,却是在抚琴。 不过,女主拨弄琴弦的样子也太好看了,一身白衣仙气飘飘,九天下凡的仙女也不过如此吧。 砰地一声,琴弦断裂。 血珠一滴滴落下。 “大姐姐,疼不疼?”顾桑放下食盒,焦急上前,正要察看顾九卿的伤,就被顾九卿狠狠推开。 顾九卿冷斥道:“放肆!” 顾桑摔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惊讶地看着顾九卿,瞪圆的杏眸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受伤,转而委屈道:“大姐姐,我……我只是想……帮你处理伤口,对不起,我一着急就忘了大姐姐的规矩。” 女主不喜男子触碰,还说得过去。同为女人,这反应也太大了。 顾九卿冷冷地瞥了顾桑一眼,没有说话。 顾桑摔的不疼,但她龇牙咧嘴嘶了一声,又装作很艰难爬起的样子。即使表现出很疼的模样,脸上却没表现出任何对顾九卿的怨怼。 顾桑盯着顾九卿染血的手指,掏出一张洁白的帕子递过去:“大姐姐,帕子是干净的,我没用过,你先擦擦血吧。我去找陌花,让她拿点药进来。” 顾九卿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桑,视线从她脸上转到手上的帕子,确实是崭新未曾用过。 “不必。”顾九卿说。 顾桑手抻得累了,顾九卿也没接她的帕子,而是从旁取出一方新帕子,慢慢地将指尖的血擦拭干净。这般随意的动作被顾九卿做出来,怎么看怎么觉得优雅,美得仿佛入了画。 女主确实有让男主男配为她疯狂的资本。 要不是她性向正常,心中都要开出一朵百合花。 片刻后,顾九卿将脏污的帕子丢进篓里。 顾桑:“……” 她默默地收起帕子,好心问道:“大姐姐,不上药吗?” 顾九卿:“废话真多。” 顾桑默默叹了口气。 女主心防重,没那么容易原谅她。 毕竟,原身做的事太过可恶。 是她,她也要记仇。 顾桑给自己打完气,又巴巴地望向顾九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姐姐,我做了桂花糕和菊花糕,大姐姐可要尝尝?肚里有了饱腹感,手指就不会疼了哦。” 说着,殷勤地拿起一块菊花糕递向顾九卿。 这回长记忆了,不敢直接往顾九卿身边凑。 顾九卿:“……” 8. 第 8 章 菊花败火,正适合女主。 空气中浮现着淡淡的菊花清香。 顾桑笑容明灿,微漩的梨涡清甜可爱。 没人能拒绝软妹子的亲昵示好,顾桑在现代所向披靡,鲜有败绩。然而,女主不是一般人,就算她手快举酸了,脸也快笑抽了,顾九卿一点面子都不给,完全没有接她糕点的意思。 女主确实难搞。 不过,有难度才有挑战。 顾桑正要给自己找台阶而下,酝酿已久的天空,倾盆暴雨终于降下,大作的狂风将半开的窗户吹开,珠帘被风吹得震颤,顾九卿的裙衫亦被吹得飘起,荡出冶丽的弧度。 风雨顺着窗棂灌入屋内,房间里的温度骤降。 顾桑顾不得自己被吹乱的衣服,将菊花糕放回去,疾步奔至窗边,抬起右臂关窗,外有风雨击窗施力,内有她手酸软无力,她尝试数次才将窗户堪堪关紧。 狂风骤雨瞬间被阻隔在了外面。 只是,顾桑的衣服打湿了。右臂的衣衫滴着雨水,湿透的衣料贴着肌肤,很不舒服。 她微微蹙了蹙眉,转头对顾九卿一笑:“我把窗户关上了,不会冷着大姐姐。” 顾九卿手指抚在琴弦上,抬眸看她一眼,没什么情绪。 顾桑重新掏出被顾九卿厌弃的帕子,默默地擦水,一方小小的绢帕如何能将雨水吸干,顾九卿对她拭水的动作视若无睹。 冷漠的,让人有些心寒呢。 顾桑抿了下唇,看一眼窗外愈下愈烈的暴雨,忽的打了个喷嚏。她捂了捂嘴,看向顾九卿:“大姐姐,你……” 似知她心中想法,顾九卿打断她:“没有。” 顾桑:“……我都还没说呢,大姐姐怎知没有?” 顾九卿讥诮地扯了下唇角:“身形不同,没有适合你的衣服。” 顾桑还想就雨大赖在顾九卿这里的想法,似乎也被看穿了。不等她说,顾九卿便唤来陌花:“送三姑娘回去。” 还能怎么办。 女主明晃晃的赶人,她也不能死乞白赖呀。 “大姐姐,天气转凉,记得添衣加被,小心着凉。我上次受风寒发热,就差点将小命丢了呢。” 顾桑暗自观察着顾九卿的表情,人家听她这么一说,依旧是面若冷霜,没有浮现任何情绪。 好像她生病的事,与她无关。 顾九卿取出一把剪刀,将刚才断裂的琴弦剪掉,随之悠闲地拨试着琴弦,仿佛顾桑这个人不存在似的,对她的话也充耳未闻。 顾桑也不管顾九卿有没有听,她看一眼糕点,又说:“大姐姐不喜欢菊花糕的话,可以试一试桂花糕,也许大姐姐会喜欢呢。” 说完,顾桑转身离开。 “聒噪!” 良久,一道冷哼消散在肆虐的风雨中。 * 雨势颇大,有伞跟没伞一样。等顾桑回到荷月院,身上没一块干的。 她冷的瑟瑟发抖,秋葵跟她差不多。 顾桑没让秋葵伺候,让她赶紧去换衣服。但也没让梅沁伺候,毕竟身为现代人不习惯被人服侍洗澡,让梅沁备好热水,便也让她下去了。 等她将身子缩进热水,才觉得逐渐有了暖意。 顾九卿不知道外面雨大吗?当然知道。 顾九卿不知道会淋湿衣服吗?当然知道。 所以,顾九卿是故意为之,是在报复她。 气归气,顾桑向来懂得开解自己。她送顾九卿的糕点,至少没扔。她回来时,至少给了把伞,好歹保住了头发。 嗯,也算是有了细微的成果。 凡事都要往好处想嘛。 洗完澡,又喝了一碗浓浓的姜汤,美美哒睡上一觉,第二天便满血复活。 顾桑伸伸胳膊腿儿:“不错,没感冒。” 原身的底子不算太差。 雨未停,但由昨日的狂风暴雨,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古代没有空气污染,没有高楼大厦,到处都是亭台楼阁,绿植繁盛,细雨飘丝,缠绵悱恻,一帧帧皆是一幅唯美的画卷。 顾桑站在窗边,欣赏了一会儿雨景,撑着一把油纸伞,先去主院给施氏请安,陪着施氏说了会话,施氏知她没用早膳,甚至还留她吃了早膳。 施氏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变,显出了一丝热情,跟昨日大不一样。 顾桑略一想,便知是怎么回事。 施氏还要处理中馈琐事,顾桑没多留,便又转去了昭南院。 路上,竟不想让她看到了——昭南院的婢女将她昨天送给顾九卿的糕点,拿去喂了狗。 顾桑瞳孔震裂。 她想着如果顾九卿不吃的话,拿去分给婢女们,也算是物尽所用。 可结果却是,给了狗。 关键狗对糕点也不感兴趣啊,那只大黄狗闻了闻,摇着尾巴就走了。 狗都不吃。 顾桑感觉到自尊心被冒犯。 她握了握拳头,着实被气到了。 浪费食物可耻。她做的东西也不差劲儿,算不得难吃。 顾桑好好的心情算是毁了,没心情去抱女主的大腿,打道回了荷月院。 啊啊啊,太过分了。 啊啊啊,怎么可以这样。 她的心意和辛苦,就这样喂了狗。 因为气愤,直接化悲愤为食物,中午很是多吃了一碗米饭。 下午心情稍好,又溜达去了昭南院。 只是顾桑扑了个空,顾九卿没在府里,出门去了。 路上是湿的,天上还飘着细雨,出去干什么? 顾桑一拍脑子,顿时想起了书中的重要情节。 顾九卿除了一手称绝的水墨丹青画,更通音律,尤擅弹琴。顾九卿听说闻名天下的第一琴师秦缺来了京城,便不顾风雨阻拦,亲自前往讨教琴艺。 根据‘女主出现之地,必有事发生’的定律,当然不可能只是单纯讨教琴技。 女主不只偶遇了男主司马睿,还有一个看女主不顺眼的炮灰女配。 女主被女配扇了一巴掌。 然而,女主是何等清高的人,不屑跟女配计较,奈何女配太嚣张,咄咄逼人,女主忍无可忍就回扇了女配一巴掌。 卧槽。 大型撕/逼现场。 她得去围观。 关键时刻,要为女主身先士卒。 挡耳光? 顾桑犹豫了一下,便以出门买首饰为借口,出了府。 庶女出门,没有嫡女那么高调的排场,安排个车马倒不成问题。 顾桑直奔事发地点:听琴阁。 只是天下第一琴师的地盘没那么好进,规矩繁多,需要手持名帖。 顾桑犯难了。 就在这时,一个吊儿郎当、手里晃悠着帖子的少年走了过来。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生的浓眉大眼,帅气不羁,一看就是那种不好惹的古代纨绔少年。 少年高抬下巴,走了两步,忽感衣角被什么人扯住,他不耐烦道:“哪个不长眼的东……” 少年一转头,就看见身边站着个妙龄少女,穿一身粉色百褶裙,正俏生生地望着他,微抿的樱粉唇,羞涩一笑,又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乖巧可爱。 脏话骂不出来了。 试想,谁能对着可爱又美丽的少女出口成脏呢? 少女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如麋鹿般的眸子与他四目相对时,略有些不安地垂下眸子。 她的声音软糯清甜,又带着一丝委屈:“漂亮哥哥,你总算来了,我都等了你好久。他,还有他们,都不让我进。” 白生生的小手指向门口的小厮,大有让少年为她做主的架势。 少年一脸懵圈地看着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压低声音道:“拜托拜托,漂亮哥哥,我是偷偷来的,我真的很喜欢听秦缺大师的琴。” 少年背着手,笑了一声:“小丫头,你可知道我是谁?” 顾桑抿抿唇,怯生生道:“哥哥呀,漂亮小哥哥。” 少年没有弟弟妹妹,其他人见他一向都是绕道走,哪有扯着袖子认他当哥的。 他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怪有趣的,随手将帖子甩给门口的小厮,凶巴巴威胁道:“这可是本世子的妹妹,有眼不识泰山,以后敢拦,小爷我挖了你们的狗眼。” 小厮连连赔笑告罪。 少年冷哼一声,拉起顾桑的手,大步走进了听琴阁。 刚一入内,顾桑仿佛受到惊吓般甩开少年的手,睁大一双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你是世子……殿下?” 少年眉峰上挑,一副‘小爷我身份好牛/逼’的欠扁样。 顾桑:“……” 这种家世好的纨绔少年,身边都是顺着他谄媚讨好他的人。 顾桑歪头,故作苦想片刻,随即气鼓鼓地瞪向少年,面露怀疑之色:“我才不信,你一点都不像,你肯定在骗我!” 书中确实有几位世子,跟眼前少年对的上号的应该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侯天昊,不学无术,横行燕京城的一霸王。其父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公,其母是当今皇帝的庶妹南安公主,家世可谓显赫,只是这是本专写女帝的书,镇国公府在书中也是炮灰,做了男女主夺权路上的垫脚石。 顾桑对攻略炮灰npc没有兴趣,也没有意义。 她一扭身,就要去找顾九卿。 哪知某个纨绔少年太过恶劣,竟一把揪住她的头发。 可恶,最讨厌扯女孩子头发的小男生了。 她疼的嘶一声,鼓起腮帮子,怒而回头:“坏蛋,放手。” 也不知什么缘故,少年觉得少女凶他的表情也好可爱。 他松开手,笑嘻嘻道:“小丫头,变脸够快啊,刚还亲热地叫我哥哥,这会就成坏蛋了?你给小爷听好了,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镇国公府世子侯天昊,记住了。” 顾桑揉着头皮,没有理他。 听琴阁内,人声鼎沸,甚是热闹。 大家都在讨论这位闻名天下的琴师,以及琴师的古名琴绕梁。 顾桑顺着人群,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四处张望。 少年跟在她身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顾桑停步,歪着脑袋朝少年清甜一笑:“我叫,猜猜。” “猜……” 周遭人影攒动间,少年目之所及,只有少女又甜又美的笑容璀璨夺目,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少年失神怔愣间,顾桑已仗着个子娇小玲珑,瞬间拐入人流,那抹甜美的笑容随之消失。 待反应过来,少年爆出一声吼:“猜、猜个鬼!” 9. 第 9 章 听琴阁,后院一处僻静的茶室,远离前楼的喧嚣与热闹。 茶香袅袅,一室寂静。 顾九卿面无表情地翻阅着一本名册,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隐约泛出一丝兴味。 与他隔着两张桌子距离的紫衣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不大,可那头白发尤为醒目。 紫衣男子端着茶杯,对着顾九卿遥遥一笑:“凡是燕京城的富商权贵,文士名流,我都下了帖子,至于来了多少,我就不清楚了。不过瞧着前楼的热闹场景,怕是大多数都来了,毕竟谁能抵得住对名琴绕梁……还有早已失传的《山海止息》残谱的诱惑。” 紫衣男子看一眼顾九卿,放下茶杯,掰着手指数道:“据我所知,康王和齐王对残谱势在必得。尤其是康王,司马皇族中鲜有精通音律的人,不知与你的琴艺孰高孰低? ” 说话的紫衣男子便是备受世人追捧的秦缺大师,痴迷于琴艺,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钻研琴技,收藏古残谱,与人以琴论道。 至于这一趟燕京之行,不过是被某人坑骗威胁,不得不走这一糟。 顾九卿合起名册,慢悠悠地呷了口茶,长指摩挲着杯沿:“雾山雪松,只供应于宫廷皇室,民间难得一见,倒在你这里尝了鲜。” 秦缺嘿嘿一笑:“招呼顾大美人这样的贵客,在下岂敢以粗茶怠慢?” 话音未落,秦缺便觉得脖子冷飕飕的,一抬眸就对上顾九卿森寒如冰的眼神。 秦缺忙喝茶掩饰:“玩笑玩笑!不过,我放弃大好的游山玩水的时间,跑来燕京城为你造势造声名,总不能让我白跑吧。你当初说的……可不能诓我?” 顾九卿拿出两张琴谱放在桌上,一新一旧:“左边泛黄泛旧的是《山海止息》的孤本,世间独一无二。而新的版本是我誊抄,一字不差。” 秦缺两眼顿时放光,迫不及待就要将原版孤本收入囊中,却被顾九卿制止:“誊抄版归你。” “啊?” 秦缺瞬间垮下脸,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比对两版是否真的相同,待确实如顾九卿所言内容没差别,他才颇为不舍地看了一眼《山海止息》的孤本,将样本收入怀中。 顾九卿一盏茶饮尽,起身便要离开,身后却传来一声极轻叹息。 “你以这样一副身躯愚弄世人,真的…….不悔吗?” 顾九卿冷笑了一声:“世人当对我感恩戴德!” 因为,他选择的是兵不血刃的道路,而非挑起尸山血海。 这是他心中仅存的善,也是最大的善。 顾九卿走出茶室,一身白衣飘飘,手撑一把油纸伞,雨丝飘然落下,他伸手接雨,雨水冰凉侵肤,却不及他心中万分之一的凉薄与荒芜。 “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永远不要回燕京。” “不要活在仇恨里,也不要报仇,这都是命。” “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死亦何惧!” 父母兄长恩师的遗愿言犹在耳,可他们早已化成一摊血水,尸骨无存。 而他活下来了,如他们希望的那样,活下来了。 他隐姓埋名,却还是回了燕京。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场细雨中的杀戮与鲜血,染红了长阶,浸湿了他的双脚。 从此,他的脚,他的心失去了温度。 没有人能不被血海深仇遮蔽内心,他没有父兄恩师的高洁心胸,他就是个有仇必报的小人。 * 二楼是雅间,私/密性强,里面都是非富即贵的客人。顾桑不太好一间间找过去,就在一楼大堂找了几圈没见着人,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剧情中,秦缺来燕京是为寻找能与他合奏的知音,秦缺被誉为天下第一的琴师,琴技已达登峰造极,鲜少有人能与之和鸣,毕竟高手都是孤独的,对于琴痴的秦缺来说,也是如此。 京城人才济济,是他寻访知音的绝佳之地。 秦缺甚至抛出了诱耳,《山海止息》的古残谱,听说是秦缺走遍名山大川好不容易得来的孤本。 《山海止息》是十五国战乱时代天才琴师伯期潜心所创,几近失传,对擅琴之人来说,可谓无价之宝。即使不通音律,收藏价值亦是极高。 能与他合奏之人,秦缺便将古残谱赠之。 除了《山海止息》这本绝世曲谱,还有秦缺的古琴绕梁,也惹得世人津津乐道。 还有许多人便是为目睹秦缺的古琴而来。 有了绕梁和《山海止息》两大噱头,听琴阁内几乎宾客爆满,小厮仆役忙得脚不沾地,添茶倒水,招呼来客。 当然,这种声势浩大的听觉盛宴,自是女主顾九卿的琴技惊艳四座,不只被秦缺引为知音,还赢得了《山海止息》的残谱,也不知惹了多少艳羡的目光。 顾九卿才貌双绝的名号更是名动天下,不再局限于燕京城,文士们争相写诗歌颂,赞她是神女下凡,倾国倾城绝代佳人是也。 “快看,秦缺大师出来了。”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陡然静了下来。 顾桑探头看过去,只见一紫衣白发的老者走到台子中央,年过半百,精神矍铄。 仆人小心翼翼地将琴放于他面前。 古琴绕梁一出场,就引得一阵阵抽气声。 “百闻不如一见,果然乃绝世好琴。” “此生得见名琴一面,已无遗憾事,如果让我摸一摸,弹一弹,让我去死都愿意。” 顾桑以前见过不少古玩古琴,自以为还是有些品鉴能力。她以为那些已是价值连城,但明显秦缺的绕梁品相更佳,不论是琴身材质,还是琴弦,都是百年难遇的纯天然制琴材料,如这千年紫檀木,韧性极强的天蚕丝,皆是世间少见的天材地宝。 “大家静一静,且听老朽一言。”秦缺捋着白须,浑厚的老者音四方穿透,中气十足。 四下一静,众人听秦缺讲述合琴的规则。 规则很简单,就是秦缺弹奏时,谁能完整地合上一曲,便能获取《山海止息》的残谱。 规则看似简单,没有设置什么难度,可却是最难的。合琴不仅要音合,更需要曲子的情感相合。世人没几个人比得上秦缺的琴技,想要同他的曲子合拍,不是易事。 现场静了一瞬,似乎谁都不愿意做这出场的第一人。 毕竟,第一个出场的比较吃亏。 顾桑是来看热闹的,不适合她这种女配。何况,这是女主的主场。 秦缺环视四周,随手将《山海止息》的孤本放于旁边案几上,连连摇头:“知音难求呐,看来老朽的彩头不足以引起大家的兴趣!” “秦老先生手笔不凡,古琴谱更是难得一见,本郡主不妨跟先生讨教一番。” 一道出自楼上雅间的女声率先打破寂静,话里看似虚心谦逊,实则语气颇为骄傲,丝毫不将秦缺放在眼里。 顾桑一边吃着茶点,一边往楼上瞥了一眼。 豁,这不就是找事的女配吗?大燕北嘉郡主! 二楼拐角处的雅间窗子大开,窗下案几摆着一张琴。一女子抚琴而坐,衣着华贵,姿容艳丽。 北嘉郡主的琴得名师所授,平常宫内献艺都是拔得头筹者,在京中权贵闺秀圈小有名气。 她对自己很自信。 她不知道,要不是顾九卿几乎不进宫,哪有她什么事。 然而,当秦缺的琴声起时,北嘉郡主明显慌了一瞬。 秦缺的调子较高,北嘉郡主竟感第一个音差点都跟不上,勉强合上,但也不过瞬息间,曲调急转而下,北嘉郡主愈感吃力,一道破音而出,北嘉郡主脸色一白,彻底慌了神。 “啊,听说北嘉郡主琴艺不俗,我刚才竟听到了破音,是不是我听错了?” “你没听错,我也听到了,只怕是名不副实。” 顾桑听着耳边书生们的小声议论,摇了摇头,继续吃糕点。 炮灰女配嘛,就是拿来跟女主做对比的。 不过,北嘉郡主确实弹的不怎样,合不上曲子就算了,还弹出了破音。 北嘉郡主握紧拳头,气得小脸煞白煞白的,咬牙道:“秦老先生不愧为名家大师,本郡主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这是她的成名曲,可由秦缺弹奏出来,她竟然跟不上,此乃奇耻大辱。 老东西莫不是存心羞辱她。 秦缺一笑:“郡主,承让!” 一曲下来,众人深刻认识到秦缺的恐怖实力。 来此的名门贵女们,大多都抱着彰显名声而来,可别没赢得好名声还惹得一身臊就麻烦了。毕竟女子觅得高枝,延续家族尊荣才是要紧。 许多技不如北嘉郡主的姑娘们,都打起了退堂鼓,不想自取其辱。 毗邻北嘉郡主的隔壁雅间,一坐在轮椅上的儒雅男子开口道:“四皇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方才秦老先生弹奏的应该是北嘉去年太后宫宴献艺的曲子,这该是她擅长的曲子,怎会输的如此惨烈,怕是久疏练习?” 语气不乏惋惜。 说话的乃齐王司马贤,排行老五。 被他称为四皇兄的男子则是康王司马骁,排行老四。 康王司马骁通音律,自是知道北嘉郡主弹的有多差劲。 他抚了抚上等的乌木琴,又羡慕地看了一眼秦缺的绕梁,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北嘉郡主的琴技在普通人当中确实不错,但跟大家一笔,便没得看了。” 司马贤眉眼带笑,有一下没一下捶打着没有知觉的腿:“北嘉可是为了你苦练琴技,倒被你贬的一文不值,怕是要伤心了。” 司马骁皱了皱眉头,面露不悦。 10. 第 10 章 司马贤随口打趣了一句,知司马骁不喜同北嘉郡主相提而论,很快转移话题:“依我看,四皇兄的琴技倒是跟秦老先生不相上下,必能将那古残谱收入囊中。” 司马骁道:“先观望几轮。” 他原本对《山海止息》势在必得,可听过秦缺大师的琴后,他不确信了。 又是几轮下来,没人能合得上秦缺的琴音。 其中不乏京中名家大师,皆以败北收场,有人甚至怒砸爱琴,放言再也不碰琴。 “这……也太打脸了,京城人才云集,竟没一个拿得出手的。” “高手都在民间,京城的这些琴师经此一战,怕都无脸见人了。” “嘿,话也不能这样说,能与天下第一琴师合奏一曲,便已是无上光荣,拿出去吹上一天也有谈资。” 顾桑撑了撑下巴,哼唧道:“那是你们没见过我大姐姐弹琴,她的琴艺可是旷古烁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等她一出场,绝对艳压全场!” “切,你大姐姐,谁啊?” “都过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出来?怕是自惭形秽,躲着不敢献丑了?” 顾桑说:“最好的,当然要压轴出场了,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何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我大姐姐可不是凡人,乃神女下凡。” “这小姑娘牛皮吹得挺大,也不怕吹破了。” “小小年纪,吹牛成性,也不知家人怎么教养的?” 顾桑:“…….” 说真话还挨批/斗了。 “你们等着瞧!” 就在这时,一道清越声音骤然响起。 “我对先生的琴艺仰慕已久,斗胆一试。” 顾桑一喜,指向楼上一处缓缓打开的窗户:“看,这就是我大姐姐!” 刚才嘲笑的两名书生,当那扇窗户开时,人已经成痴傻状态了。 不只他们,连带其他人皆是如此反应。 顾九卿一袭白衣胜雪,白纱遮面,以玉簪简单挽发,衬得她一身清冷气质夺人心魂,宛若溶溶月。单那双漆黑丹凤眼仿佛隐匿在云雾间,静幽沉沉,更添了令人向往的神秘感。 轻纱荡漾,飘然似仙。 就算未能得见真容,也可想象轻纱下该是何等惊艳的容颜。 司马骁身子前倾,手无意识按在琴身上,两眼定定地望着对面窗边的白衣女子,恍然觉得是神女入梦,连掌下的乌木琴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嘶鸣杂音,都未曾知晓。 待白衣女子转头望过来,只一眼,司马骁呼吸骤停。 司马贤同样失了一会儿神,但很快反应过来,又一看司马骁的神情,莫名一笑。 四下鸦雀无声,杂乱的琴音显得尤为刺耳。 司马贤提醒道:“咳咳,四皇兄。” 司马骁茫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手正揪着琴弦,顿觉羞愧。 待没有杂音干扰,秦缺开口道:“看姑娘成竹在胸的模样,老朽不妨以《漠北十八拍》会会姑娘,但愿姑娘有真才实学,别叫老头子再一次失望。” 众人一片哗然。 这可是秦缺的成名曲,难度为地狱级别,即使有人将曲子完整弹出,也难以表达出其间的意境。此曲非高山流水的幽远意境,也非缠绵小调的悱恻婉转,主要谱写的是漠北战曲,以十五年前的关平战役为原型所创。 战曲调子激昂高亢,犹如千军万马,战鼓鸣,战马嘶鸣,那种气势磅礴又悲壮的情感共鸣岂是未经风雨的闺阁贵女能体会的。 众人不免摇头。 这位姑娘美若天仙,但琴技应未达曲高和寡之境,怕是同前面的弹奏者一样。 然,当琴音起时,众人都惊呆了。 两种琴音合二为一,毫无违和感。众人像是被代入了战场,亲历战场上的殊死搏斗,九死一生,那种战场的残酷血腥以及誓死守护家国的热血,交织激越。 简直太能了。 顾桑心生感慨,连她这种生长在和平年代的人都能听得心潮澎湃,热血激荡,眼前仿佛出现了战场厮杀的画面。 不愧是要当女帝的人,单从琴意就能看出女主的大格局,女主从来都不是被小情小爱牵绊的人,就这政治觉悟,她不当女帝,舍她其谁。 众人都沉浸于曲中,为曲中的战事揪心,不可自拔。 连秦缺中途停下,都没人发觉。 顾桑环视四周,扫了一眼楼上楼下众人的神色,暗道:“稳了。” 怕是在场的王公贵族都对女主惊为天人,女主拿的莫不是万人迷剧本。 就她所知,康王和齐王就是其中两大追求者。 顾桑搜寻了一圈,发现北嘉郡主隔壁厢房的窗边,立着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顾九卿,那眼珠子恨不得黏在顾九卿身上。 女主魅力果真不同凡响,脸都没露呢。 就不知这男配是哪位皇子凤孙? 咦,男主呢? 殊不知,司马睿此刻正在另一处厢房,亦是目光痴迷地盯着顾九卿,但他没像康王司马骁那样,大胆而火热地看着他的心上人,而是隐于帘子后面,只能隐秘地追随着顾九卿的身影。 他有自知之明,他对顾九卿的感情没到宣诸于众的时机。 虽上次剿匪有功,受到圣上另眼相看,但也仅是多看了两眼,赏赐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物件。 康王有圣宠不衰的母妃,齐王母族不弱,太子更是东宫地位稳固得圣上看重,而他没有受宠的母妃,没有母族助力,也没有圣宠。他与康王和齐王同年出生,他们已有封地亲王封号,而他仍是皇子称号。 礼部和圣上好像忘了他的存在,就连京兆府尹代管工作,当时也是因为职位空缺找不到合适的官员,他才斗胆自荐,得了一份不被其他兄弟看好的苦差事。 而,他的九卿如此耀眼,如此优秀,优秀的……他觉得自惭形秽,配不上她。 司马睿一瞬不瞬地盯着顾九卿,紧握的拳头寸寸收缩,指甲刺入皮肉而不自知。 九卿是神女,不可亵渎的存在。 没有人能抢走她。 那些黏乎可恶的目光,让他嫉妒得发狂,也让他的内心滋生出其它东西。 …… 最后一个琴音落下,现场静极了。 众人久久无法从琴音中抽离。 直到秦缺抚掌而起,才打破了寂静。 秦缺激动赞道:“姑娘琴艺双绝,不愧是老朽苦苦寻觅的知音,方才老朽弹至一半,便停了下来,没想到姑娘依旧能弹奏的分毫不差,若不是老朽没弹,还误以为全程都是自己所弹,姑娘琴乐高妙,且能以情入曲,共情之强,令人沉醉其中。姑娘于琴道上天赋异禀,实乃世间罕见,假以时日,必将成就不凡。” 能获得秦缺如此高的评价,在场又是权贵书生之流,顾九卿必将名扬四海。 顾九卿起身,略一颔首,嗓音清冷:“先生谬赞!我不过同先生一样是喜琴爱琴之人,只要有琴可弹,此生便无憾,不敢奢望有先生的成就。” 啊呸,他才是真正爱琴之人。 秦缺在心中腹诽道,脸上却笑得一派慈祥,尤为老者看后起之秀的赞赏目光。 然而,众人却是沸腾了。 “什么?后半曲竟是这位姑娘独立完成!” “竟不知是京中哪家的贵女?看来姑娘平日为人低调,竟有此琴技,却不显山不露水。我看北嘉郡主擅琴的名号该让贤了,能得秦老先生称赞的女子,不只当得起燕京第一,怕是能同秦老先生并列天下第一。” “好像是顾家大姑娘顾九卿,顾大姑娘最喜白衣,听说容貌倾国倾城,文采斐然,没想到琴艺更是不遑多让,竟能同秦老先生比肩。” 北嘉郡主用力撕烂了绢帕,恨恨地盯着顾九卿,恨不得扯下那张碍事的白纱,扇花那张摄人心魄的脸。 北嘉郡主曾见过顾九卿,一向对容貌自信的郡主生平第一次生出了自卑感。 这些年,顾九卿几乎不进宫赴宴,倒是让她没那么大的危机感。 可今日……连她引以为傲的琴技都输给了顾九卿。 容貌、才华都比不上顾九卿,那么她的骁哥哥会不会也被顾九卿吸引? 想到这里,北嘉郡主像是心有所感似的,推门往隔壁厢房而去。 当她看到司马骁看顾九卿的眼神,一瞬间,心都寒了。 脑子一充血,北嘉郡主冲上去,一把拉扯起司马骁的袖子:“骁哥哥,你是不是对顾九卿一见钟情了?” 顾九卿? 原来她叫顾九卿! 司马骁甩开北嘉郡主,冷斥道:“胡闹!” 北嘉郡主明显不信:“那你为什么一直看她,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虽只是一双眼睛,但司马骁说不出违心的话,索性闭口不谈。 北嘉郡主却不依,非要逼着司马骁承认谁好看。 司马骁怕极了北嘉郡主的胡搅蛮缠,眼神求救似地看向司马贤。 司马贤看看北嘉郡主,又看看司马骁,打圆场道:“四皇兄喜欢弹琴,对琴艺高超的女子,不免多看了一眼,有何大不了的。何况,此女遮着面纱,大家难免好奇了一些,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难不成四皇兄还能娶她做康王妃不成?” 娶她? 司马骁心一跳,嘴上却道:“自是不会。” 司马贤摊了摊手,笑道:“四皇兄都这般说了,北嘉你还担心什么?” “真的吗?”北嘉郡主看向司马骁,眼珠一转,便道,“我还有些事,下回再找骁哥哥和贤王殿下了。” 说完,便福了一礼,转身离开。 司马贤看了一眼司马骁颇为头疼的模样,转头吩咐身侧的侍卫:“去告诉绿柳姑娘,让她不必自取其辱了。” 司马贤虽不擅琴,但对《山海止息》同样有兴趣,找了邻城有名的琴娘一争,但见识过顾九卿的琴艺后,倒是歇了争抢的心思。 不只司马贤放弃了,就连司马骁也放弃了。司马骁精通音律,自是清楚知道顾九卿的琴艺远胜于他。 其他来不及出场的人,自也是这般想法。 最后,毫无悬念,顾九卿不只被秦缺引为知音,更得到了让世人垂涎的《山海止息》的孤本。 秦缺亲自将孤本送到顾九卿所在的厢房,一本正经地笑道:“老朽会在燕京逗留一段时日,欢迎姑娘随时来听琴阁,与老朽论琴讨教。” 这是实话。 秦缺好久没同顾九卿斗过琴,手确实痒了。 顾九卿凉凉睨他一眼:“恭敬不如从命!” 秦缺恶趣味问道:“老朽恭候大驾,敢问姑娘芳名?”嘴上这般问,心里则是另一想法,装的累死了。 顾九卿确认是原版曲谱后,让陌花将它收好,凉飕飕道:“顾九卿!” …… 散场后,众人陆续离开。 顾桑想着女主和女配撕逼的事,逆着人流,抬腿就往楼上跑去。 顾九卿正被北嘉郡主拦在楼梯口。 北嘉郡主发现顾九卿比她高出不少,不想气势弱于人,于是越发高抬下巴,一脸盛气凌人道:“快说!你要多少银子,才肯将《山海止息》的孤本卖给本郡主?” “不卖!”顾九卿转身就走。 北嘉郡主的婢女上前,阻拦顾九卿。 顾九卿不喜与人碰触,便后退了一段距离。 11. 第 11 章 顾桑觉得女主面对外人时,脾气装的尤为好。 剧情中,女主对上各路牛鬼蛇神,一向都是先礼后兵。 只见顾九卿不疾不缓道:“既如此,郡主先行。” 北嘉郡主满脸骄横,完全不把顾九卿放在眼里:“不卖给本郡主,休想走人!” 顾九卿说:“郡主强买,而我不愿,不妨走一趟京兆府,由官府依律断案,我这琴谱是该卖还是不卖?不知郡主是否熟读《燕律》,可知第一百二十五条是何?” 北嘉郡主哪儿读过什么燕律,这就不是她们女儿家该学的东西,一时没反应过来,气结道:“少糊弄本郡主!本郡主不杀人不放火,扯不到燕律上面去。” 顾九卿慢慢道:“《燕律》第一百二十五条,便是以暴力、威胁手段强买强卖,杖刑五十大板。” 北嘉郡主傻眼。 婢子大喝道:“我们郡主买你的曲谱,是看得起你,给你脸面,不要给脸不要脸,你只是个伯爷之女,郡主可是当今皇上亲封的北嘉郡主,就算让官府做主,也是替我们郡主做主。得罪了郡主,可没得你好果子吃。” 顾九卿从容道:“曲谱能者得之,郡主强抢,恕难从命!” 北嘉郡主恼了,只觉得顾九卿的面纱异常碍眼,上手就去扯顾九卿的面纱,也不知怎么回事,脚下打滑,竟直愣愣地摔了下去。 顾九卿低眉,看着匐跪在地的北嘉郡主,往旁避开一步:“当不起郡主大礼。” “狐狸精!贱人!戴个面纱装神弄鬼,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北嘉郡主何曾受此羞辱,气得失去理智,狼狈爬起后,抡起一巴掌就去打顾九卿。 顾九卿脚步移动,原本是要避开的,眼眸余光瞥见几道人影,瞬间站住不动。 “住手!” “住手!” 司马睿和司马骁同时出声,却赶不及施救。 “啊!” 结果,却是北嘉郡主尖叫一声。 这种在女主眼前刷好感的机会,顾桑当仁不让。只是倒底做不出亲自替女主挡耳光的事,觉得还是推开北嘉郡主让别人受伤更划算。 毕竟,她也爱惜自己的脸。 顾桑冲上去,一把推开北嘉郡主。 她如老母亲护崽般护在顾九卿面前,在对上北嘉郡主气煞的怒火时,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一下身子,颤着声音道:“你、你是谁?不许欺负我大姐姐!” 明明畏惧强势的北嘉郡主,却为保护家姐,不得不坚强面对强敌的模样,被顾桑演绎得淋漓尽致。 奥斯卡欠她一个小金人。 顾九卿抬眸,静静地看向顾桑。 北嘉郡主撞在栏杆上,腰疼的厉害,本就火大的很,又是一巴掌朝顾桑打去。顾桑岂能任她打,两眼一翻,顺势倒在了地上。 她双眼瞪得发直,如濒临死亡的鱼儿一样,大口喘着气,呼吸困难,宛若哮症发作的模样。 坑你,没商量。 顾桑毕竟只是个庶女,古代地位不高,跟北嘉郡主硬碰硬讨不到好处。 反正,女主的舔狗男主男配们在场,有的是人解围。 “喂,起来,装什么死!”北嘉郡主抬脚就要踢顾桑,被先一步赶来的司马骁制止。 司马骁亲见她打人的那一幕,又见她如此蛮横的做派,当真是动了怒:“干什么!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如同疯妇骂街,哪有半点身为郡主的仪态和风度。” 被心上人骂做是疯妇,北嘉郡主如何受得了,气道:“我知道你喜欢《山海止息》,我才费尽心机想要为你买来,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不维护我,还要帮她说话,还说不是看上她了?”” 司马骁面色铁青,厉声道:“闭嘴!仗势欺人,胡搅蛮缠,本王和五皇弟六皇弟都看见是你先动手打人,你还有理了?” 北嘉郡主涨红了脸,尖声道:“谁叫这个贱人不把琴谱卖给本郡主?你……你……你就是喜欢上……” 啪。 一巴掌落下,四下静。 北嘉郡主捂着红肿的脸颊,不可置信地望着司马骁。 骁哥哥从没打过她,可今日…… 司马睿站在旁侧,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说不清什么滋味,他竟没有正大光明地护在顾九卿跟前,反倒让他人占了先机。 他转头看向顾九卿,却见顾九卿避开他的视线,欲向她迈出的脚步一顿,只见顾九卿蹲在顾桑身侧,查看了一下顾桑的情况,眸眼抬起时,眼底有了些许冷意: “家妹发病了,急需救治。”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地上的顾桑,目光骤然聚集在她身上,顾桑倒不怕被瞧出端倪,对于哮喘发作这种事,她早已驾轻就熟。 只是暗道,自己果然是存在感极低的炮灰。 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姑娘躺在地上,手指紧紧地揪着心口的衣服,喘气困难,神情痛苦,一副随时吊不上气的可怜模样。 好端端的小姑娘被北嘉郡主害成这副模样,司马骁和司马贤心中的天秤都偏向了顾桑,看向北嘉郡主的眼神皆含着指责之意。 但这不包括司马睿。 司马睿一想到顾桑害得顾九卿深陷匪窝,对她就生不出好感,忍着心底的厌恶,开口道:“离听琴阁不远处有一家医馆,三姑娘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 一顿,吩咐侍卫刘尚:“速送三姑娘去医馆救治,不得耽误。” 刘尚正要将顾桑抱起时,顾桑可怜巴巴地看向顾九卿,一个劲儿摇头:“大姐姐,男女……”授受不清。 顾桑的男女大妨没有古代女子的观念深刻,可万一穿帮了,怎么办? 司马睿脸色不太好看:“三姑娘,事急从权!”可笑,顾桑能与匪徒沆瀣一气,还在乎男女之妨。 怕是等着让他抱。 司马睿自以为堪破顾桑的小心机,联想到顾桑救顾九卿怕也是动机不纯,就为着在他面前表现,对顾桑越是无感。 司马贤一个腿残之人自是抱不动,司马骁对顾九卿怀着不一般的情愫,有心献殷勤,可抱她的妹妹,让他有些打退堂鼓。北嘉郡主就是他当年一抱惹来的麻烦,如果招惹人家妹妹对他起了什么心思,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要是女主的话,除了腿残的司马贤无能为力外,司马骁和司马睿怕是要争起来吧。 顾桑暗暗翻了一下白眼,再次哀叹自己的炮灰命运。 穿书怕是穿了个寂寞,还是没有主角的光环。 顾九卿看一眼顾桑,伸手接过陌花手中的琴:“陌花,将三姑娘扶上马车,可别延误了病情。” 陌花看着纤瘦,没想到力气颇大,倒是很轻松就将顾桑扶抱起来,顾桑也不客气,歪倒在陌花身上,依旧卖力喘着粗气。 顾九卿冷冷地看向北嘉郡主,语气不复方才的淡定从容:“如果家妹真出了什么事,就算你是郡主,顾家也会向皇上讨个说法。” 北嘉郡主怒道:“谁怕谁?” 司马骁皱眉:“李明欢。” 这是北嘉郡主的名字,司马骁直呼其名,显然已是气得狠了。 司马睿看着顾九卿,低沉的声音带了一丝隐晦压抑的情感:“令妹发病,恐姑娘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送你们去医馆,也好看顾着点。” 司马骁不甘落下,也道:“我也去。此事因北嘉郡主而起,是皇室没有约束好郡主的言行,让大姑娘和令妹受了委屈,我……” 顾九卿打断道:“不必!家妹当不起两位殿下的厚意,还请两位殿下莫让我为难。” “多谢两位殿下援手,九卿感激不尽!” 王爷皇子跟去医馆,必会引起轰动,会给顾家女带来一定困扰。 所谓关心则乱,司马睿道:“是我考虑不周。” 司马骁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 顾九卿对他们淡淡一点头,便下了楼。 白衣逶迤,飘逸出尘。 直到那抹如雪白衣白衣消失眼前,司马骁都未能收回目光。 司马睿扫一眼司马骁,恼恨地攥紧拳头。北嘉郡主则是恨恨地盯着顾九卿的背影,恨不得剜出个血洞。 而司马贤手抚在轮椅背上,轻轻摩挲着,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 顾桑躺在马车上,回想着刚才的事。 本该是女主的高光打脸时刻,好像因为她的介入,导致爽感度下降了。 女主没被扇耳光,也就没得后面的反击。顾桑回忆着剧情和现实的出入,发现除了打脸虐渣这个点低于期待值,其它方面都差不多。 就女主弹琴那一幕,绝对是高光中的高光。 而康王司马骁对女主,怕是已情根深种。至于残疾人士司马贤,倒看不出他对女主的兴趣。 至于男主司马睿,那是妥妥地将情意深藏于胸,不如司马骁的情感那般外放,但也是极其在乎女主。毕竟司马睿是皇室最不受宠的皇子,一旦他跟顾九卿的感情宣诸于众,怕是能被女主的众多爱慕者给撕了。 单就眼前的康王,就不好对付。 马车快速行驶至回春堂门口,陌花掀帘道:“大姑娘,医馆到了。” 顾桑一颤,顾九卿眼眸余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她:“回府。” 陌花向来是唯主子命是从,当即放下车帘,吩咐车夫继续赶车。 外面细雨纷扬,车厢内寂静无声。 待顾九卿说‘回府’二字后,顾桑喘气声明显放小,就在她打不定顾九卿是否看出了什么,便听得顾九卿冷冽的声音弥漫开来,那股子渗人的寒意直窜尾椎骨。 “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12. 第 12 章 昏淡的光影透过车帘缝隙映着少女泛白的面颊,那双清浅杏眸的愕然转瞬即逝,她调整呼吸,坐直身子,小手置于膝上不安地揉搓着裙摆,语气却是一派轻快惊喜。 “大姐姐都知道了呀。” 顾桑弯了弯唇,扬起笑脸,“大姐姐聪慧过人,慧眼如炬,比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都厉害,妹妹的雕虫小技实在瞒不过大姐姐。实乃那北嘉郡主太过气人,嘴巴毒,说话难听,我见不得大姐姐受她欺辱,可我又人微言轻,只好行此下策,想要替大姐姐出口气。不过,最后好像也没帮上大姐姐。” 说到最后,顾桑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为没帮到顾九卿而难过。 如果是顾九卿被北嘉郡主气倒了,肯定不会像她这般草草收场。原书中女主回扇了北嘉郡主一耳光后,女主没受到任何影响,反是北嘉郡主被康王勒令回府闭门思过,康王甚至派了宫中教习嬷嬷严厉教导北嘉郡主礼仪。 而搁在她这里,好像无足轻重。康王的那一巴掌,还是因为北嘉郡主编排女主给的。 果真,女配和女主的待遇天差地别。 顾九卿脸上未见多余情绪,只是问了句:“孙悟空是谁?” 哦豁,她忘了,这个时代没有吴承恩的《西游记》。 顾桑解释道:“我以前看过一个话本子,里面的主角就是孙悟空,它是一只天生地养的石猴子,被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练就了一双能辨世间妖魔鬼怪的火眼金睛,只要是妖怪,不论是幻化成什么东西,都能被它一眼识破。” 顾九卿啧了一声:“这双眼确实稀罕。” 顾桑彩虹屁顺势跟上:“什么稀罕不稀罕的,就算孙悟空再有本事,也只是坊间虚构的人物,比不得大姐姐实实在在的人物。北嘉郡主那般蛮横的人,都在大姐姐手里讨不到好,妹妹才是真心佩服!” 少女笑得明灿,眉眼弯弯,饶是这些逢迎马屁话在那抹昳丽笑容的映衬下,都动听了些。 顾九卿看了一眼顾桑,收回视线。 顾桑眼眸微转,扫见矮桌上摆着一碟茯苓糕,原来顾九卿喜欢这种甘甜中带一点清苦味的茯苓糕。 她拿起一块,递向顾九卿:“大姐姐,肚子饿了吧,吃一块茯苓糕?” 顾九卿对她的殷勤视而不见。 “大姐姐,你渴吗?” 顾桑放下糕点,转而拎起茶壶,右手取过一茶杯,忽的杯子倒在桌上打了个转,见顾九卿皱眉看过来,她轻揉右手腕,咧嘴一笑:“没拿稳,可能是推开讨人厌的北嘉郡主时,力气使大了,诱发了旧伤。” 说罢,倒了一杯水,用左手递给顾九卿。 许是顾九卿真的渴了,许是顾桑的话让顾九卿有所触动,这次没再无视顾桑的殷勤。 只是,顾九卿伸手接茶杯时,马车忽然一阵剧烈颠簸,车身晃动,顾桑重心不稳,身子一偏,连人带茶杯撞到了顾九卿身上。 茶水倒在了顾九卿衣服上。 刹那间,气氛凝滞。 顾桑一慌,抬头就见顾九卿那张清绝的脸溢满恹戾森寒,竟是恐怖如斯。 顾九卿一字字:“顾、桑!” 那股咬牙切齿的意味,让顾桑没来由一慌,她手忙脚乱地从顾九卿身上爬起,又见她衣服上的茶渍,白衣上的污迹尤为明显,甚至滴着水。 顾桑脑子一短路,掏出帕子就去擦拭那一方水渍。 “对不起,大姐姐,我不是故意……” 那是……两腿之间的位置。 下一刻,顾桑的脖子骤然袭上一只冰凉的手,如九幽地狱伸出的苍白鬼手扼住了她的命脉。 杀意起。 砰。 顾桑被牢牢定在车壁,动弹不得。 恐惧突袭而至,她惊恐地盯着顾九卿,看着那双狭长凤眸渗出的冰冷杀意,可她喉咙受阻,一个求救的字都发不出。 顾九卿的手越收越紧。 他的眸子漠然无温,幽幽启唇:“找死!” 顾桑越发瞪大了双眼。 濒临死亡的感觉如影随形,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而死时,车外响起陌花的声音。 “大姑娘,六皇子殿下来了。” 这一刻,只觉陌花的声音犹如天籁,从没如此的动听过。 顾九卿动作一顿,看向顾桑:“倒是好运。” 接着又是一句:“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没有取她性命? 顾九卿缓缓松了手。 顾桑重获生机,捂着脖子缩到角落里,其实她更想疯狂地逃离这辆危险的马车,不敢同顾九卿同处一地,可她也知道,如果就这样跑了,顾九卿怕是更为不快。 她喘着粗气,双眼戒备地盯着顾九卿的手,如惊弓之鸟。但她什么都没说,除了恐,便是惊,但没有怒。 她疯狂在脑海里演练方才的场景,究竟是哪一步得罪了顾九卿,让她动了杀意。 对。是她不该撞到女主身上,更不该擅自帮女主擦水。 女主最讨厌与人肢体接触,而她竟一时发昏忘了女主的禁忌。 何况,还是那种尴尬的地方。女主是何其清高的人,怕是觉得她的脏手污了她。 女主本就厌恶她,这下子…… 待感觉好受了些,顾桑眼神飘忽到顾九卿染上茶渍的那处白衣,陡然触及到顾九卿森冷的眼神,又猛地缩了回来。 顾九卿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右手,刚才掐顾桑脖子的那只手,直将手搓得血红,才将帕子随手丢弃一旁。 女主怕是重度洁癖患者,已达变态的地步。 顾桑恶狠狠地想。 13. 第 13 章 顾九卿下了马车,右手撑一把油纸伞,左手端于抱腹,宽衣白袖恰到好处地遮掩了水渍。 他缓步而行,身姿高挑而卓然,神容仙姿,出尘脱凡,让人心驰神往。 司马睿站在树下,目光缱绻近乎于膜拜,看得近乎痴了。 想将其以金屋藏之,可又怕亵渎了心目中的神女。 自静安寺一别,他已有许久未见。今日听琴阁一见,却没机会说些亲近话。 而那些觊觎九卿的目光,更是让他骤生危机感。 “六皇子殿下,所为何事?”顾九卿悠悠开口,清冽的声线犹如掬了凉意的雪松。 司马睿回神:“就想看看你。”此处僻静,又近黄昏,倒不担心被他人撞见,也就不隐藏自己的相思之情。 语落,似嫌此话太过唐突佳人,又道:“不知三姑娘病情如何,可有给你添麻烦?” 顾九卿面色不虞:“看来六皇子殿下是为家妹而来,家妹知殿下如此看重她,怕是欣喜若狂。” 司马睿一愣,慌乱解释:“不……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顾桑烦你,惹你生气,我对她从未有过看重之意,我只在乎你,你知道的。” 慌过之后,心里又升起难以言喻的欢喜。 他的九卿在吃醋? 顾九卿眉心微凝,隐露不耐:“不论殿下是看谁,可现下天色已晚,我该回府了。” 说完,转身就走。 落在司马睿眼里,就是羞恼成怒的意思。 司马睿上前一步,拦住顾九卿:“九卿,等等,你的《漠北十八拍》弹奏的很绝,很惊艳,只是……” 顾九卿抬眸看他一眼:“只是什么?” 司马睿支吾着:“只是……只是……” 下回不要在人前显露琴技了。 那样的顾九卿太过耀眼,耀眼的他无法将她藏之,无法独占。 这种想法很卑劣,让他有些说不出口。 “六皇子殿下,是你呀。” 顾桑撑着一把伞,一路小跑到顾九卿旁边站定,对着司马睿羞涩一笑,“方才在听琴阁都没顾得上同殿下说上两句话呢,我正想着何时才能与殿下想见,没想到殿下就出现在我面前了。” 少女衣襟立起,恰是遮掩了颈上的红痕,只是显得有些怪异。 顾九卿不动声色扫一眼。 顾桑似羞含羞,非常脸大地问道:“六皇子殿下,你是来看我的吗?多亏大姐姐的悉心照顾,我才好点了,我听到你问及大姐姐关于我的病情,六皇子殿下,你也是关心我的吗?” 那双杏眸一亮,祈盼地望着司马睿。 司马睿恼怒,没好气道:“不是。” 顾桑的小脸瞬间暗淡下来,失落道:“真的不是吗?” 司马睿有心讽刺:“三姑娘独身上匪寨,还能完好无虞地下山,前脚发病,后脚就能生龙活虎,何须他人关切?” 顾桑眼睛一亮,状似听不懂司马睿的讥讽,激动地朝司马睿走近两步:“六皇子殿下是夸我身体好么?” 司马睿:“......”这跟身体好,有什么关系? 顾桑哎呀一声,双手捧着脸颊,两眼冒星星:“我就算身体再好,也没有殿下的身体素质好,日后殿下效仿娥皇女英,我就不担心殿下厚此薄彼了。” 竟妄想跟九卿平起平坐,司马睿气得不行:“做梦!休想!” 顾桑有些受伤,但依旧握了握拳,自我鼓励:“我会努力让殿下喜欢上我的。” 一顿,她转向顾九卿:“大姐姐,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我只是想多一个人喜欢六皇子殿下。” 顾九卿冷道:“你觉得呢?” 态度虽冷,顾桑却敏锐地察觉出,顾九卿没有生气。 司马睿想对顾九卿解释,可面对顾桑的‘痴缠’,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连带原本要说的话也只得压下肚,只得找了借口,先一步离开。 离开之前,那是一步三回头,颇为留恋地看了顾九卿好几眼。 反观顾九卿眼中并无情意绵绵,而是平静无波。 顾桑觉得有些古怪。 女主好像并不是很喜欢男主。 她在马车里发现顾九卿频频不耐烦,又想到顾九卿说的那句‘我想你继续喜欢司马睿’,她才抱着试探的心理,以痴缠司马睿的方式给顾九卿解围。 事实证明,她对男主表现出爱意,女主没有嫉妒,没有不高兴。 但这也侧面说明了,女主是真不在意男主。 好奇怪。 难不成女主当男主是跳板? 顾桑暗暗吸一口气,像完全忘了车厢里发生的生死历险记,仰头对顾九卿甜甜一笑:“大姐姐,回家吧。” 家? 他的家从来都不是顾家! 顾九卿扯了下唇角,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我就喜欢三妹妹这种聪明人。” 聪明? 那就是她领悟到了女主的意思。 女主对男主确实没多少感情。 雨还在绵绵下着,打湿了油纸伞,打湿了银杏桂花。 两人撑伞而行,一前一后,隔了三尺远的距离。 脚踏积水,泛起清粼粼的涟漪,一圈又一圈。 顾桑报复心起,就当是踩在顾九卿身上,故意踩着顾九卿的步子,涟漪泛得更深更远了。 顾九卿微微侧眸,视线触及地上一圈圈涟漪,嗤笑了声,收回目光。 幼稚。 * 夜幕降临。 听琴阁内寂静无声,只余一间厢房断断续续发出几道雷鸣鼾声。 一少年躺在几张拼凑的椅上,呼呼大睡。 旁边的小厮临风见天黑了,少年仍没醒转的迹象,急的不行,遂唤道:“世子爷,快醒醒,莫再睡了。回去晚了,国公爷又要请家法,公主也少不得一顿念叨。” 侯天昊只觉得耳边一阵苍蝇嗡嗡乱叫,烦得不行,捂着耳朵翻身:“别吵,小爷还没睡够。” 哪知道一翻身,扑腾到了地上。这下子,瞌睡倒是醒了。 临风喜极而泣:“世子爷,你总算醒了。” 侯天昊揉揉眼睛,见四周黑不溜秋的,问道:“天黑了?” 临风点头:“早就黑了。” 侯天昊立马跳起来,大步往外走:“还不赶快回府!” 一边走,一边问临风:“对了,《山海止息》的残谱被谁夺走了?秦缺那老头不识趣,小爷说了出高价买,说什么都不卖,非要白送给他人,小爷就没见过这种蠢货!” 临风回道:“在忠毅伯顾家嫡女顾九卿手上。” 侯天昊道:“行,小爷明天去顾家买,小爷不相信顾家也如秦缺一般不识趣。” 临风犹豫了一番,说道:“恐怕顾大姑娘不会轻易出手。” 说着,便将北嘉郡主强买的事禀告给侯天昊,顺便说了侯天昊下午遇到的姑娘就是顾家的庶女三姑娘。 当时,侯天昊睡的正香。临风恰见外面争吵那一幕,便躲在暗处瞧了个分明。 “哼,一个庶女也敢骗小爷,小爷定要她吃不了兜着走。”侯天昊摸摸下巴,又说,“人家不买北嘉郡主的账,难道还不买小爷的账么?” 临风欲言又止。 人家连北嘉郡主的面子都不给,世子爷的怕也不会给。 毕竟,圣上对北嘉郡主是宠爱有加,对世子爷这种恶劣少年多少有些不待见。 * 昭南院。 顾九卿褪去白衣,站在铜镜前,扬手取下白玉发簪,黑发垂落随意披散肩背,他静静地凝视着镜中那张雌雄莫辨的脸,美得毫无性别之分。 啧。 还真是一张能让男男女女都疯狂的脸。 他摒弃性别,缩在顾九卿的壳子里做着另一个人,可谁也没发现他的真面目。 刚成为顾九卿时,既恶心这样的身份,又害怕被顾家人发现,被其他人发现戳破身份。后来就……游刃有余。 有时,他也会忘了,自己究竟是顾九卿,还是曾经受父兄庇佑的天真稚儿阿烬。 他端详片刻,手慢慢抚上脖颈,那里本该凸起的地方,本该是他的男性象征,此刻却是平整光滑。 那处凸起刚显露时,就被他一点点以内力生生按了进去。 差点声带尽毁。 他失语一年,再次说话时,不用口技刻意遮掩,声线也趋于女子的阴柔。 怕是同宫里太监无异。 呵。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目光落于某处。 他已习惯女子的身份,可他的身体依旧未能适应,有着最原始的本能冲动。 当独属于女子的手即将触上时,它……竟兴奋了。 顾九卿眸底倏忽腾起一抹阴鹫戾气,掌心出现一把锋利的匕首,在那处左右比划了一番,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丑陋的肌肤引起一阵阵战栗: “碍事的东西,再有下次,就不必留了。” 片刻后,顾九卿已恢复平日的清高孤傲,衣着整齐,端坐于案几,手执一卷经书,恰读到释迦摩尼舍身以饲恶虎之处。 他放下经书,揉揉眉心。 那些压不住的旧事重现心头,他佩服父兄恩师的高义正气,可他也痛恨这种高义。如果,如果他们能自私一些,心胸狭窄一些,是不是,是不是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释迦摩尼以身饲虎,尚能成佛,成就无边大业。可他们呢,他们的血流成河换来的是什么,是早登极乐,还是地狱受苦? 他不信神鬼,不信来世今生一说,他只信现世报,只问今生事。 他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不分男女老幼。 他轻唤:“陌上。”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瞬息出现在房间。 陌上恭敬道:“主子,有何吩咐?” 顾九卿淡淡启唇:“去问候一个人。” 14. 第 14 章 翌日清晨,天已经大亮,只是绵绵不绝的阴雨让天色看起来灰蒙暗沉。 顾桑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暴躁地薅着自己的头发。 草。 一晚上都是被顾九卿掐脖子的噩梦,太可怕了。现实中经历一回不够,竟叫她重温了一晚上,反反复复接近死亡的窒息感,搞的她都快精神崩溃了。 这是疯批女主吧。 她都想打退堂鼓,不想攻略女主了。可不抱女主的大腿,还能去抱谁的大腿,谁的腿都没有女主的腿粗大壮。 秋葵端着水进屋,惊叫了一声:“姑娘,你的脖子……” 顾桑道:“拿镜子过来。” 秋葵赶紧去拿镜子,顾桑对境一照,差点再次问候顾家十八代祖宗,下手太黑了。 睡了一晚,脖上的红印子越发重了。 这是明晃晃被人掐过的痕迹。 秋葵试探地问道:“姑娘,这红印子是……” 顾桑将衣领拢了拢,稍微遮掩了一些,叹气道:“说来你可能不信,可能是我昨晚做梦……自己掐的。” 顾桑不喜人守夜,都是叫秋葵和梅沁回耳房睡的,但昨夜秋葵隐约听到屋里的动静,不放心顾桑,便起夜了几回,见顾桑被魇着了,手好像就放在脖子上。 秋葵便守到后半夜,待顾桑安稳才回去睡的。 她惊了惊,说:“姑娘,以后守夜的事还是要安排起来,再被魇着了,奴婢也好叫醒姑娘。” 顾桑摆摆手,态度强势:“不必,噩梦罢了,谁没做过噩梦?” 自己有说胡话说梦话的毛病,有人守着,反而不安心。 秋葵是忠心,可梅沁就不知道了。 正想着,梅沁便端着早膳走了进来,对顾桑行了一礼后,便恭恭敬敬地将早膳一一摆上桌。 待顾桑吃过早饭,刻意换了一件衣领颇高的衣裙,跨上小篮子,去摘桂花菊花做糕点。 秋雨仍旧淅淅沥沥下着,桂花被风雨打落枝头。 顾桑蹙眉看了一眼陷在泥土里的花骨朵儿,转而摘取了一些菊花,拿到厨房清洗干净,做成香喷喷的菊花糕。 顾桑拎着食盒来到主院。 梅香笑着将她迎进去:“三姑娘又做了糕点,奴婢老远就闻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是菊花糕吧?” 顾桑颔首:“本来想做桂花糕,可这两日下雨,桂花都落了地,倒是菊花坚/挺依旧傲然枝叶,便做了菊花糕。” 说罢,便取了一些递给梅香。 “尝一尝。” 梅香也不推辞,伸手接过来:“奴婢谢过三姑娘。” 顾桑笑眯眯道:“一些吃食算不得什么。” 打帘进了里屋,就见施氏靠在雕花阑木靠椅上微阖着眼,许嬷嬷正站在身后帮她揉太阳穴。许嬷嬷动了动唇,正要出声,却被顾桑抬手制止,她放下食盒,轻手轻脚地绕到施氏后边,接过许嬷嬷的活儿。 顾桑讨顾爸欢心时,专门学过按摩的技巧,手法娴熟,让施氏愈感舒适。 施氏眼未睁:“桑桑也懂得这些?” 顾桑手上动作未停,俏皮道:“母亲怎么知道是我?” 施氏笑了一声:“满屋子的菊花香,想不闻见都不行。何况,我还没老糊涂,你的手跟许嬷嬷的手,我还是能感知。” “呀,失策了。”顾桑说。 施氏会心一笑,顾桑又按摩了一会儿,施氏便让她停下:“这菊花糕闻着实在香,正好有些饿了。” 说着,施氏拿起一块尝了口。 顾桑坐在对面,杏眸亮晶晶地看着施氏:“母亲,味道如何?” 施氏点头:“不错,手艺比上回精进了不少。”说明顾桑确实用了心思。 施氏想到昨天发生的事,顾桑懂得维护长姐,怕是真的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听说昨日在听琴阁,九卿同北嘉郡主起了争执,你也在现场?” 顾桑毫不避讳,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 跟施氏了解的情况所差无几,虽然顾九卿没怎么吃亏,可还牵扯到几位皇子王爷,施氏不免忧虑重重,但这些不好对顾桑明说。 施氏叮嘱道:“北嘉郡主骄横跋扈,行事霸道,可她的母亲是当今圣上的表妹,其父承显侯又是为圣上而死,有救驾从龙之功,圣上自是多看顾北嘉郡主几分,日后出门在外,需避其锋芒,尽量不要跟她正面对上,免得吃亏。” 说到底就是权势压死人。 顾桑乖巧道:“我知道的。” 施氏又捻起一块菊花糕,看向顾桑,话里带了些关心之意:“对了,你何时留下的顽症?” 顾桑眨眨眼:“我装的。” 现代的顾桑有哮喘病,这具身体没有。 施氏一愣,旋即笑道:“你倒是机灵。不过今早听说,北嘉郡主倒是病的一塌糊涂,胡言乱语,承显侯夫人一大早派亲信出城到静安寺找得道高僧,准备开坛做法,为女儿驱邪避秽。” 顾桑来了兴趣:“怎么回事?” “好像是撞了狐魅邪祟!”施氏道,“据说北嘉郡主昨夜一直看到狐头人身的怪物,只有她能看见,她院里的仆婢愣是一个都瞧不见,就见北嘉郡主像个疯妇张牙舞爪,惊恐万状,一个劲儿喊着有鬼有妖。” 女配没被禁足抄经书,没被教习嬷嬷折磨学规矩,最后却被鬼怪之事吓病了。 顾桑抿抿唇:“神鬼之说向来玄乎莫测,俗话说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北嘉郡主莫不是心里有鬼。” 施氏:“谁知道呢?以这位郡主素日的做派,手里少不得沾有冤魂孽债。” 可能是顾桑维护顾九卿的缘故,也可能是顾桑的示好大有成效,施氏说起这些权贵圈里的事,倒没怎么避着顾桑。 这是很好的信号。 施氏拿她当自己人。 顾桑轻挑眉梢,一扫之前在顾九卿跟前失利的阴霾。 能搞定女帝的娘,也是一大成就。 恰在此时,梅香掀帘走了进来,禀告道:“夫人,门房那边过来通传……” 话没说完,便被施氏打断:“这是第几波了,不见。” 顾九卿昨日刚将《山海止息》的残本收入囊中,今早便慕名来了几批客人,不是为观摩一眼琴谱,就是放言高价买之,烦不胜烦。 而顾九卿经此一事,名声大噪,燕京全是顾九卿的谈资,府上采购的管事小厮出门从街头听到了巷尾。顾九卿本就素有才貌双绝之名,而今更是喧嚣尘上。 施氏颇为头疼。 别人家是嫌弃女儿名声不够显扬,而她是担心女儿风头名声太过。 梅香顿了顿,为难道:“其他的来客都好打发,只是那镇国公府的世子爷着实难缠,管家好话客套话说尽,世子爷就像听不懂似的,非赖在门口不走,凭白让街坊邻居看了不少笑话。” 施氏皱眉:“镇国公府的世子爷?他又不通音律,瞎凑什么热闹,能看得懂琴谱?” 梅香道:“奴婢不知,不过世子爷扬言要买下大姑娘的琴谱。” 砰地一下,施氏将茶盅重重地放在桌上:“罢了,将这位金尊玉贵的世子爷请到花厅,我倒要看看他能财大气粗到何种地步?” 北嘉郡主咄咄相逼,九卿都不肯让出琴谱,必是极喜。 施氏必然要维护女儿。 施氏要见客,顾桑自是识趣地退下,而她也不想同炮灰世子对上。 …… 侯天昊这种没经过世事捶打的纨绔少年,哪里是侵淫后宅的妇人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被施氏请出了顾府。 施氏坐在椅上,拂了拂茶盖,哼道:“五千两就想买世间绝无仅有的孤本残谱?” 此刻,侯天昊扶着大石狮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紧闭的顾家大门:“小爷出五千两银子买个破曲谱,难道不是天价吗?” 这可是他全部的银子。 临风不知该如何回答。 对于通音律之人来说,这种孤本就是无价之宝。 侯天昊气得一拳捶在石狮子的大脑袋上,倒把自己疼的嗷嗷直叫:“小爷说了我是镇国公府的世子,我爹是威名赫赫的镇国公,我娘是南安公主,那小小的忠毅伯夫人也不买账?” 以权压人! 临风:“……” “忠毅伯夫人也说了,她会亲自向国公爷和公主请罪,小女嗜琴如命,难以割爱,请国公爷和公主谅解宽恕。”临风苦着脸,说,“如果忠毅伯夫人真这么做了,说是请罪实则是告状,受苦遭罪的可是世子爷啊,肯定会被国公爷一顿竹笋炒肉。” 侯天昊也回味过来了,顿时涨红了脸:“她敢!” 临风踮起脚费力给少年撑伞,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的世子爷诶,不过是跟人打的赌,输了又不掉块肉,大不了愿赌服输。” 少年脖子一梗:“小爷的人生里就没有输这个字!” 临风:“……” “哼,不就一破曲谱,小爷不买了。” 侯天昊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看着顾家高耸的红墙绿瓦,也不知打什么鬼主意。 临风高兴道:“世子爷能这般想,就对了。” * 是夜,万籁俱静。 可今夜却不甚太平。 顾桑睡至半夜,便被一阵响动声惊醒。她披衣走到窗边,一眼望出去,本该是黑漆漆的顾府,此时却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秋葵,秋葵……” 她连唤了好几声音,秋葵都没有应答,反而是梅沁过来回话。 “姑娘,也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姑娘别担心,秋葵出去查探情况,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奴婢即可。” 顾桑点点头。 没一会儿,秋葵便回来了。 顾桑问:“出了什么事?” 秋葵喘着气道:“大姑娘院中遭了贼,府上正全力搜捕盗贼。” “大姐姐可有事?”顾桑急问,又不放心地往外走,“我去瞧瞧。” “奴婢打探清楚了,昭南院没有人员伤亡,大姑娘也没事。夫人下令,让各院女眷都呆在房里,不要在外走动,免得被贼子掳劫当了人质。”秋葵急道,“姑娘还是留在屋里安全,大姑娘身边护卫众多,绝计出不了事。” “我还是不放心。” 顾桑拿过门边的伞,疾步走入绵绵细雨中。 这么好的机会,她才不会放过。 15. 第 15 章 “诶,姑娘,等等奴婢。” 秋葵跺跺脚,赶忙追了上去。梅沁见状,略作犹豫,提上一盏灯,也跟了上去。 顾桑走得又快又急,眼看着她走出荷月院,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府上进了贼,进的还是昭南院,一经发现,施氏便下令将各处出口把守。到处都是举着火把搜查盗贼的家丁护卫,挨个院子搜寻,阵仗颇大,大有不将小毛贼抓捕归案誓不罢休的架势。 “这边没有,书房也没有。” “走,继续往南搜。” 秋葵瑟缩着往梅沁身边躲了躲,方觉得安心了些:“什么贼闹得府上人仰马翻的,莫不是采花贼?” 梅沁道:“别胡说,肯定只是谋财的小毛贼。” 秋葵小声道:“可是偷到了大姑娘的住处?” 以前,府上也出现过觊觎顾九卿美色的淫/贼,被当场击毙。 “我害怕,还是快点找到姑娘。” 脑补可能是进了采花贼,秋葵害怕地拽紧了梅沁的袖子,梅沁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快到昭南院,两婢女才堪堪追上顾桑,可见顾桑走得有多快。 顾桑面色焦急,顾不得她们,也顾不得规矩让人通传,提着裙子,三两步就跨入了昭南院,直奔顾九卿的闺阁。 当然,顾九卿的房间不是能随便闯入的,她被拦在了外面,不得其入。 屋内,施氏也在。 施氏一听昭南院遭了贼,立马就了赶过来,看到屋里只是轻微被翻乱的痕迹,心里反倒松了口气。 看着顾九卿清绝出尘的脸,施氏心有余悸道:“还好只是求财。” 顾九卿波澜不惊,淡淡说了句:“嗯,确为求财。” 不若,他的槐树又有养分了。 施氏没有听懂顾九卿话里的古怪,见女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淡定从容,跟她预想的惊惶害怕绝然不同,倒将她满腹的关怀慰问堵了回去。女儿淡薄强大,完全没有小女儿家遇事的慌张,应是那两年受尽了外面的白眼和苦难才造就女儿如今的性子。 这都是她的疏忽。 思及此,施氏愧疚难当。 “九卿,当年是娘不好……”施氏喉咙哽涩,却见顾九卿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游廊下,顾桑胡乱披着一件外衫,发髻凌乱贴在面颊,一只鞋好端端穿在脚上,另一只则半汲着,可见隐露在外的脚踝,那一截肌肤白得有些晃眼。 这副模样并不端庄,反而狼狈不堪,应是仓促穿衣所致。 顾桑面上的焦急和担心显得异常真切,对着拦路的陌花,一连窜急问:“贼人有没有伤到大姐姐?大姐姐可有事?大姐姐可害怕?” “陌花,你就让我看一眼大姐姐,只要她没事,我就回去。” “听到大姐姐院里遭了贼,我这心就一直怦怦直跳,宁愿遭贼的是荷月院,也不愿被惊扰的人是大姐姐。” 可陌花始终不让她进,顾桑急得双眼泛红,都快哭了。 施氏看得一阵感动:“这孩子,如今是真关心你。天还下着雨,鞋都没穿好,妆发也没梳,就不管不顾地跑来看你,这份心实属难得。” “是么?”顾九卿眉梢一挑,收回目光,投向茶盏里漂浮的茶叶,“无非是……” 献媚讨好。 假意逢迎。 又有几分真心? 这世间,最要命的就是真心,真意……他不需要的东西! 饶是顾桑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见到顾九卿。她探头朝窗子看去,隐约看到一抹白衣背影,身形清瘦,却如松间雪,林梢月,风姿卓然。 顾桑垂眸,低声道:“既然大姐姐受了惊吓,不便见我,我明日再来看望大姐姐。” 说完,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又回头望一眼,叹了口气,方离开。 最终,顾桑挫败而归。 女主的防备心,比普通人重十倍百倍,不是那么好攻破。 虽然知道大致剧情,可她依旧看不懂女主,猜不透女主。 久违的挫败感萦绕心头,顾桑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但她不是轻易言败的人,越难攻克的难关,攻克过后越有意想不到的收益,风险和回报并存,女主能带给她的好处远超攻略过程中的艰难险阻。 顾桑甩掉鞋子,往床上倒去。 下一刻,她惊呼出声,近乎弹跳起来。 藏在被窝里的少年伸手想要捂住她的嘴,却在顾桑对上他的视线,惊叫声戛然而止。 显然,顾桑认出了他。 少年站在床边,眉峰高扬,恶狠狠地盯着顾桑,一脸凶相威胁。 “姑娘,怎么了?” 秋葵还没走远,就要推门进来,顾桑看了一眼受伤的黑衣少年以及少年眼中没什么威胁性的威胁,轻松道,“没事,眼花了,我以为看见了一只老鼠,结果什么都不是。” 少年对她的说法,似乎很不高兴。 打发走秋葵,顾桑看着少年,歪了歪头,扑哧一笑:“漂亮小哥哥,你就是擅闯顾家的小毛贼呀?” 少年瞪她:“你不害怕?” 顾桑故意逗他,一派天真不解道:“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不是坏人,我为什么要害怕?” 好看的人等于不是坏人,也就不害怕。 嗯,逻辑没问题。 少年脸色有些缓和。 虽然,他夜闯顾家是来做坏事的,但他不认为自己是坏人。 “没错,我不是坏人。”少年自我肯定道。 顾桑扭头看他两眼,视线落在少年染血的右臂,蹙眉怔了怔,转身去衣柜找了一条纯白的长帕子,认真道:“你受伤了,伤口需要巴扎止血。” 说完,便帮少年包扎起来,完事后,还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侯天昊抬了抬手臂,觉得怪好看的。 本来还气小丫头骗他,现在倒不怎么气了。 这时,管家带着家丁搜查到荷月院,正在一间间搜查。 侯天昊一慌,就要跳窗而逃。 堂堂镇国公府世子做贼还被抓住,他丢不起这人。 顾桑无语。 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藏进了荷月院? 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侯天昊,示意他藏在衣柜里。 顾桑环视了一圈,将地上的血迹擦了擦,赶忙躺在床上装睡。 刚做好这一切,管家就带人来到了门外。 管家没有带人闯入,只是站在门外例行公事地问道:“三姑娘,府上进了贼,可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顾桑幽幽转醒:“没有。我从大姐姐处回来,除了身边的婢女,就没见过旁的人。” 管家道:“那贼子右手受了伤,如果三姑娘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记得及时告知一声。” “嗯,没问题。”顾桑柔声说道,“还请管家尽快抓住贼子,好让大家安心。” 管家一行人离开后,顾桑一把掀开被子,将侯天昊从衣柜拽出来:“人都走了,你也快离开。” 侯天昊挠挠脑袋:“我不知道路。”要不是迷路了,至于被追的满府躲嘛。 他是从高墙边一棵大树爬进来的,可现在找不到那棵树,总不能大摇大摆从大门离开吧。 顾桑:“……” 就这本事,还敢当贼?脑子瓦特了吧。 书中对今夜遭贼之事,只是简单提了一句,女主的昭南院晚上遭了贼,贼人欲偷琴谱被发现后,受伤而逃。 其余的就没了。 倒是男主听说后,专门以京兆府尹的身份追查小贼的借口,上府见了女主,一慰相思之情。 而她这个女配,也在顾显宗回府家宴上,阴阳怪气了一顿女主。当然,没讨得好,被施氏以不尊长姐的名义给关了禁闭。 不过,现在要紧的是,将侯天昊送出府。 顾桑看着杵在一旁的少年,眯了眯眼:“跟我来。” 片刻后,两人出现在西墙边的狗洞,大眼瞪小眼。 侯天昊不可置信地指着顾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仿若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你让小爷钻狗洞?” 顾桑眨眨眼:“这可是我的秘密通道,我出去不方便,也会从这里进出的。” 侯天昊倨傲昂头:“小爷能跟你一样吗?” 豆大的泪珠瞬间滚落,顾桑张了张嘴,又抬手抹了抹眼角,贝齿紧咬朱唇:“对,你是镇国公府的世子,我,我跟你不一样。世子英武不凡,进出别人宅院都能来去自如,哪里需得我这种蠢笨的丫头相救,原是我认不清自己的身份,竟妄想跟世子爷成为朋友。世子爷,请便!” “但你放心,看在你曾帮我进入听琴阁的份上,我就当今夜从未见过你。” “小爷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哭啊。”侯天昊哪里见过小姑娘黄河泛滥的架势,顿时就束手无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岂是那种恩将仇报的无耻之辈,我还要报答你呢?” “别哭,我错了。” “这狗洞,我……我钻。” 顾桑泪眼朦胧地抬起眸子:“真的吗?”顽劣少年竟然害怕会哭的女孩子。 “小爷从不骗女孩子。” “我相信你。”顾桑破涕为笑,一双麋鹿般的眼睛挂着晶莹的泪花看着少年,她偏头,乌黑发髻跟着一荡,“你是世子,真的要报答我吗?” “当然,你想要什么,只要小爷能办到的,都可以。” “可是,我现在想不到。”顾桑故作思索片刻,像是想到了绝佳的主意,眼眸陡然一亮,只是脸颊未干的泪痕让她显得更像小花猫,“要不你帮我做三件事吧,但是我也不知道要你做什么,等我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小哥哥放心,都是很简单的事,不会违背道义,也不会让你做坏事,都是你举手之劳就可办到的事。” 知恩不图报,她可没那么高尚。 侯天昊觉得这种报恩方式怪新奇,再说话本不都写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 她要真这样要求,勉强也行。 他道:“可以。” 顾桑笑得更开心了,小手一指狗洞:“请吧。” 侯天昊:“!” 16. 第 16 章 顾桑刚把侯天昊送走,顾九卿的小厮陌上又带着一批人追查到荷月院,还带着一只嗅觉灵敏的大黄狗。 大黄狗冲着顾桑的屋子,汪汪汪叫个不停。 顾桑受惊似地后退一步,吓得小脸煞白煞白的:“好凶的狗。” “三姑娘,大黄并非冲你狂吠……”陌上牵住大黄狗,安抚性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大黄狗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而是,闻到贼人身上的气味或血腥味,才会一路追踪至此。” 顾桑显然更害怕了,肩膀一颤:“我确定屋里没有人,可是血腥味……?” 似不好意思,顾桑支支吾吾道,“可能有的。” 陌上问:“在哪儿?小人去看看。” “床上,姑娘家每月都会来一次的……不小心……”后面的话,顾桑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小脸更是一片绯红。 侯天昊躲在被子里,留了一些血迹。寻常人闻不到,可狗鼻子灵敏,却是能闻到。 陌上反应过来后,迈出的脚步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动了。 “小人去别处搜查。”说罢,逃也似地跑了。 顾桑关上门,掀开被子看了一眼零星的血迹,转而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被褥,方才安心入睡。 将至天明,肚腹传来一阵坠痛。 竟是来了葵水。 顾桑怔愣半晌。 若不是肚子上的坠疼和暖流轮番提醒她,她还不想起床,可翻箱倒柜,只找出两条古老的月事带,貌似还是那种装着草木灰的月事带,也不知草木灰会不会渗出来。一想到那种场面,顾桑一阵恶寒,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玩意儿……真能用? “姑娘,今儿怎么起的这样早?”秋葵一向早起,见里屋亮了灯,便端着水进来伺候顾桑洗漱,可一进屋,就见顾桑对着月事带发呆。 顾桑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她转头看向秋葵,幽怨道:“我要沐浴,顺便帮我煮一碗热腾腾的红糖姜水。” 没有好用的东西,肚子又不适,这种滋味太难受了。 秋葵一愣:“姑娘可是来了葵水,身子不舒服?” 顾桑:“嗯。” 秋葵道:“姑娘一向有痛经的毛病,奴婢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不……”顾桑眼珠忽的一转,改口道,“确实不好受,让梅沁去,你留着照顾我。” 等清洗完身体,换上干净的衣裳,喝着热腾腾的红糖姜水,躺在暖和的被窝里,顾桑总算觉得好受了些。当然,如果忽略古老月事带带来的不适,那感觉就更好了。 秋葵一边收拾脏污的被褥和换洗的衣物,一边叮嘱道:“这雨还没停,姑娘少到外面走动,沾了凉,受了风寒,更遭罪。” 顾桑捧着姜汤碗,眯眼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待大夫进府给顾桑把过脉后,又开了两副调经血的汤药,顾桑便老老实实地卧床休息。 * 昨夜兴师动众,依旧让贼人逃脱,这让施氏很不安,担忧贼人再次造访,遂报官。司马睿一早上值,听说是顾家遭了贼惦记,立马带人到顾家查案。 司马睿询问案情经过后,便道:“夫人,本官需去案发现场看看,不知是否方便?” “这……”施氏颇为犹豫,“我让小女过来回话,有什么遗漏之处,殿下问她即可,毕竟小女未出阁,闺房这种私密之地实在不好为外男踏足,还请殿下见谅。” 六皇子虽不受宠,但施氏对他秉持待客之道,恭敬而客气。 司马睿颔首:“也好。” …… 顾九卿手执长长铜拨,慢悠悠地挑了一下香芯:“哦?竟是镇国公府的世子?” “是,属下亲见他从镇国公府后门进去,身边的人称呼其世子爷,属下便没将他抓回来。”陌上回禀道。 “没抓回来就对了,此人只为偷琴谱,暂且不必同镇国公府结上梁子。”顾九卿侧首,若有似无地勾起唇角,“倒不知顾桑跟他什么关系?” “三姑娘应该不认识这位世子。”陌上迟疑片刻,回道。 顾九卿哼笑:“不认识?” 能精准找到荷月院的狗洞,倒是难为这位世子? 门外响起陌花的声音:“主子,六皇子上府查探昨夜盗窃一案,夫人请你移步花厅,六皇子需详问案情细节。” 片刻后,顾九卿出现在花厅。 每次同心上人相见,司马睿都犹如初见,乱了一片心神。 施氏看一眼司马睿,开口道:“殿下,这便是小女九卿,昨夜就是她所住的昭南院进了贼,幸而没伤到人,财物也没甚损失。” 顾九卿悠然启唇:“见过殿下。” 司马睿回神:“大姑娘不必多礼!我此次前来,是为府上偷盗一案,方忠毅伯夫人已将基本案情陈述,不知那贼人除了右手臂有伤,是否还有什么其它特征?” 顾九卿看了一眼司马睿,说道:“年轻尚小,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瞧不出面容,但看身形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作案手法生疏,感觉没什么经验,应是初出江湖第一次行窃的缘故,我院中的人才能及时发现。如若不然,好不容易得来的《山海止息》孤本就要失窃了,届时追悔莫及。” “大姑娘如何确定贼人只是为了偷琴谱?”司马睿直视着顾九卿,眸底隐藏着浓烈的眷念。 “只有书阁的琴谱被翻的一片狼藉,显眼的金银器物,一概没动。”顾九卿说。 他的九卿果然聪慧过人。 若非女子,怕是于朝堂上颇有建树。 司马睿对顾九卿的欣赏和喜爱更甚,怕被施氏看出端倪,面色尽量保持平静,他赞道:“大姑娘冰雪聪明,洞察入微,不亚于当代神捕,官府有大姑娘提供的如此清晰的线索,京兆府必能早日将盗贼捉拿归案。” 顾九卿淡淡一笑:“有劳殿下费心!如果能早日抓捕行窃之人,对于其他觊觎琴谱之人,亦有杀鸡儆猴之用。” 她在对他笑。 这个认知让司马睿欣喜若狂。 司马睿又叮嘱了府中加强护卫之事,方迈着轻飘飘的步子,打道回官府。 施氏欲言又止:“九卿,六皇子殿下对你……” 顾九卿端起茶盏,轻拂茶盖,风轻云淡道:“怎么了?” 许是没那意思,被挑到明面反倒真起了什么心思。施氏安耐下心中思虑,说:“可能是母亲多心了。” 顾九卿呷了口茶,默然不语。 施氏如今倒是另有担忧,不忍女儿处于风口浪尖,忍不住道:“母亲知你喜琴爱琴,你能得到天下第一琴师秦老先生的赏识,母亲由衷为你高兴。秦老先生赠予你的旷世琴谱,本该是喜事一桩,可这才两天,不是遭了贼,就是登门拜访的人都快踏破了门槛。 一些门第低的人家还可找借口拒之门外,可那些下了帖子的权贵高门不容得罪,母亲也不好得推辞,更不知暗地里存了多少宵小之辈争做那梁上君子。” 顾九卿摩挲着茶杯边缘,神色莫测:“我知道,怀璧其罪。” 前朝孤本,价值连城。 “过两天,你父亲便要回京。他若是知晓这件事……”施氏唇边浮现一抹冷笑,“怕是巴不得。” 顾显宗巴不得以此结交更多的权贵,为顾九卿觅得高枝,靠着联姻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将顾家的荣华富贵推上鼎盛。 顾九卿是顾家唯一嫡女,顾显宗自然对她寄予厚望,不同于施氏对女儿的婚嫁观,施氏只愿女儿平安喜乐。 顾九卿放下茶盏,说:“下月底是太后寿辰,我打算闭门练琴,以此作为太后的寿辰礼。” 施氏反应过来,讶然道:“你要进宫献艺,将《山海止息》献给太后?” 顾九卿点头:“嗯。” 施氏道:“到了太后娘娘手里,倒是解了你的困扰,也不会再有人打扰你。” 顾九卿拒绝一切宫宴,往常都是避之,这次却…… 施氏觉得自己不该对女儿抱怨,女儿虽不像以前那般亲昵,但倒底是心疼她这个母亲。 “或许,还有其它法子。”施氏说。 顾九卿摇头不语。 《山海止息》对他,只是有没有用的区别。 入夜,顾九卿倚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细雨菲菲,雨落蕉叶而无声。 他喃喃道:“这场秋雨下了好多天,怎么久不见晴?” 他不喜欢下雨,很不喜欢。 这么多年,他不喜欢的人也该见见了。 不过他如今的面貌,怕是无人能识了。 顾九卿又端详了一会儿雨丝,凤眼微眯,忽道:“她怎么没来?” 陌花愣了片刻,才想到主子问的可能是三姑娘,遂道:“奴婢早上碰到荷月院的梅沁,正出门请大夫,说是三姑娘身子不适,来了葵水,三姑娘今儿一天都没出门。” “骗子。”顾九卿薄唇轻启。 一顿,又道:“何时来的?” 陌花道:“昨晚。” 顾九卿默了默:“倒是冤了她。” 17. 第 17 章 顾府加强了守卫,并对外宣称太后寿宴在即,顾九卿潜心研练《山海止息》以做太后寿宴礼,成功挡住了对琴谱感兴趣的达官贵人。 顾九卿本就才名在外,与秦缺合琴而奏之后,再到欲为太后寿宴献艺,顾家嫡女一度成为坊间持久不下的热议人物。 赞叹,羡慕,嫉妒皆有之。 尤其是打算以琴技在太后寿宴上大放异彩的名门闺秀,不得不避其锋芒,中途改练其它才艺,毕竟连宫宴上的琴艺佼佼者北嘉郡主都沦为顾九卿的陪衬,她们又何必自取其辱。 皇宫献艺,献的虽是艺,得的却是上位者的赏识。 顾桑没资格进宫,也没甚特别拿得出手的才艺,对女人们的这点小心思感触的不是很深。她只是觉得女主的名气越发大了,坊间舆论发酵的过快,说是风头无两都不为过,对女主爱慕的、怨恨的、妒忌的、追随的各路配角即将轮番上线,她得做好为女主冲锋陷阵誓死表忠心的准备。 这不,家里就有个现成的嫉恨女主,呕的要死的女配听说顾九卿要去参加太后寿宴,正气得大发雷霆。 “什么?大姐姐要进宫为太后娘娘贺寿?”顾皎啪地一下,将墨迹未干的笔毫砸在桌上,墨汁甩在婢女脸上,吓得小婢女也不敢避让。 尤嫌不解气,又将好不容易抄了一半的《女则》撕了个稀碎。 “她不是性子寡淡清冷,不喜欢宫宴这种场合吗?”顾皎抓住蒲姨娘的手,又气又急道,“姨娘,我该怎么办?爹爹答应我,会让夫人带我入宫赴宴,可现在大姐姐要去,夫人肯定不会带上我,我练的飞天舞岂不白忙活了?” 顾皎再得顾显宗的宠,可倒底也只是庶女,像宫宴这种高规格的场合一向都是嫡系子女才有机会。顾九卿不喜进宫,这才在顾皎的撒娇攻势以及蒲姨娘的磨缠功夫下,顾显宗准备让施氏带着顾皎去赴宴。 所以,施氏下令关她禁闭,罚抄《女则》,她才老实抄了。 蒲姨娘为了女儿的进宫机会,自知擅自支账惹怒了施氏,也难得消停下来。 蒲姨娘知道机会已逝,大姑娘要赴宴,她的皎皎自然要让路,顾显宗虽宠爱她们母女,那是关起门来,在内宅怎么宠都不妨事,人前关乎官威和脸面,都是要给正妻嫡女体面的。 她摸了摸顾皎娇艳美丽的脸蛋儿,心中暗恨自己不是正室,连累女儿受委屈,不过好歹为儿子谋划了嫡子的身份,还能让生不出儿子的施氏膈应一辈子,这也算她生平第一得意事。 蒲姨娘心情倏然转好,看着女儿不经事的样子,耐着性子宽慰道:“皎皎,莫急。你生的这般好,又辅以诗书才华,你不比顾九卿差,是明珠就不会蒙尘。这次没法入宫得到贵人的赏识,来日方长,总能找到机会。” “你爹爹今日回府,娘会尽力帮你争取。” 顾皎道:“谢谢姨娘。” “这《女则》不抄也罢。”蒲姨娘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纸,丢下一句,轻摇蒲柳腰,转身出门。 “姨娘,老奴有一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柳嬷嬷上前一步,说道。 蒲姨娘涂满丹蔻的手指抚了抚鬓发,吊梢眉一挑:“说。” 柳嬷嬷附耳低道:“如果大姑娘没法入宫,二姑娘不就有机会了?” 蒲姨娘拧眉:“不可。” 她不是没想过除掉顾九卿,失女之痛,能让施氏彻底垮掉。可诡异的是,几次动手都没有得逞,她以为是手下人没用,直到顾皎被顾九卿亲手推下结冰的荷池。 大雪纷飞,寒风刺骨。 半大的少女穿着雪白的狐裘斗篷,仿若与天地融为一体,笑得异常温和:“蒲姨娘,你觉得是顾皎先下地狱,还是我?” 顾九卿在笑,声音却冷如寒冰,让她如坠深渊。 那是她第一次,从一个十二岁少女身上体会到了恐惧。 时值下午,顾显宗归家。 如蒲姨娘设想的那般,任她百般勾缠吹耳边风,顾显宗都不改主意,既然顾九卿进宫那顾皎便不必去了,但却略过施氏解了顾皎的惩罚,也算全了她的面子。 蒲姨娘拿帕子抹了抹红红的眼睛,柔情万分地望着顾显宗,满心满眼只有她的顾郎,那是施氏那种刚毅女子不曾流露的婉约温情。 蒲姨娘委屈嗔道:“顾郎,非我胡搅蛮缠,你待我们娘三儿的心意,我最是清楚,将心比心,我自将你奉为心中圭臬,有顾郎的情意和疼爱,我受再多的委屈都甘之如饴。可我们的皎皎日渐长大,又生的这般得体,我总忧心她被我这卑微的娘所累,攀不得好亲事,皎皎不比大姑娘身份贵重,我这个娘又没法带她出去走动交际,只能局限于内府。 顾郎外出办差前说定的事……我非那不知事的,大姑娘的琴艺无出左右,确当以大姑娘为重,可皎皎也是你的女儿。” 蒲姨娘一口一个顾郎,神色凄然,尤为楚楚可怜,激得顾显宗心头一软:“皎皎虽进不了宫为太后娘娘贺寿,但官宦女眷之间的来往走动倒可让夫人带去多见见世面。你放心,有我在,定不会委屈了皎皎。” 他虽看重嫡女,却更喜欢二女儿的亲昵撒欢。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跟嫡女犹如隔了千层万层,倒不如面对二女儿自在。 门阀世家向来嫡庶分明,而他的嫡女确实足够优秀。他不过出京办了一趟差,回京途中就差不多听了一路关于顾九卿的赞溢之词,都是关于自家嫡女如何如何优秀,琴技如何如何高超,容貌如何如何美,气质如何如何出众。 嫡女非池中之物。 他有预感,他的政治生涯能否再进一步,顾家能否媲美底蕴深厚的勋贵世家就在于他的嫡女——顾九卿。 * 主院这边,气氛不太和谐。 施氏正坐在床边生闷气,一为顾显宗回府就奔狐媚子蒲姨娘的院,二为顾皎解禁之事,问都不过问缘由,无异于打她的脸面。 “夫人,你可收敛着性子,别总为着蒲姨娘同老爷置气,离间了夫妻情分,蒲姨娘巴不得坐收渔翁之利。蒲姨娘听说老爷归家,穿的花枝招展去迎接老爷,而夫人你这边没任何反应,老爷自是被蒲姨娘拐到她屋了。”许嬷嬷劝道。 “他还有理了?若不是他让蒲姨娘支取大笔钱财,我能同他置气,心眼都偏的没边了,我看他心里只有那个下贱的小妇,何曾将我这个主母放在眼里。”施氏气极了,脸色绿的相当难看,“他要是真顾及我的脸面,就不会越过我径直免了顾皎的惩罚。” “说到底不过是施家失了势落魄了,他也不至于如此作践我。” 施氏悲从心底生,向来强悍威严的人,想到后宅历经的种种辛酸与苦楚,竟忍不住伏案而泣。 许嬷嬷叹了口气,继续劝道:“夫人呐,男人的面子和自尊心重,有时需要女人给他抬着,你总是跟老爷抬杠,又放不下身段说些软话哄着,不管是真哄还是假哄,男人总归是喜欢小意温柔的女人。” 施氏就是太过要强,不懂得低头。 “夫人还有大姑娘,可得替大姑娘撑住。大公子面上看着对夫人恭敬孝顺,规矩是做的好,可人心隔肚皮,倒底不是夫人肚子出来的,他还有个血缘更近的胞妹和蒲姨娘那种不本分的娘,以后会不会维护大姑娘难说得很。” 许嬷嬷又劝了几句,也不知施氏听没听进去,但啜泣声倒是小了。 施氏恨声抬头,咬牙道:“许嬷嬷,你说的对,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九卿考虑,她的婚事和未来还要靠着这个寡恩薄义的生父,顾家的一切也不能便宜给了小妇跟小妇养的!” 晚上,施氏设家宴为顾显宗接风洗尘。 长桌摆满各式美食,珍馐佳肴,颇为丰盛。 顾九卿坐在施氏右下首,而顾桑坐在顾九卿旁边,但长桌很长,施氏考虑到顾九卿的喜恶,安排的位置与位置之间都隔了好大一段距离,至少两个空位。 她不好得凑到顾九卿跟前,便扭头对顾九卿甜甜一笑。 “大姐姐……” 18. 第 18 章 顾九卿长睫慢慢抬起,一双薄凉的黑眸斜过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像是被刺了眼似的,目光转瞬移开。 他没有理睬她。 顾桑也不在意,四处瞄了一圈,发现长桌末尾还有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妇人,一直低垂着头,穿戴朴素毫不起眼。 她早就将顾家人员搞清楚了,这位是不受宠的韦姨娘。 除了早死的孔姨娘,便只有蒲姨娘和韦姨娘两位妾室,比起妻妾成堆的人家,顾显宗这算好的。与其说顾显宗专情,不如说蒲姨娘笼络男人的手段高明。 韦姨娘身边坐着一双儿女,男孩约莫十岁左右,长得偏瘦弱,也不知是不是挑食的缘故。女孩看着更小,只有七八岁梳着双髻,倒是有几分可爱。 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席间人,有些害怕,一看就是胆小的孩子。 小男孩是二公子顾明柏,小女孩则是四姑娘顾兰。 顾家除了四位姑娘,便只有两位公子。大公子顾明哲是蒲姨娘所生,却记在施氏名下,算是府中嫡子。若非如此,顾家正儿八经的嫡系只有顾九卿。 家族传承没办法,施氏没有生儿子,就要认其他女人的孩子为嫡子。原本施氏是希望孔姨娘生下儿子,好抱养在名下,可结果生的却是女儿。 韦姨娘的儿子顾明柏又比顾明哲晚生几年,且说话不利索有些口吃,便让顾明哲讨了便宜。如今靠着顾显宗官位的荫蔽,正在国子监读书,享受着嫡子的优待和资源。 这是施氏心中的一根刺,吞不下,吐不出。 顾桑有些同情施氏。 古代女人怪可怜的。 当妾有妾的可悲处,正室也未见得事事风光。 久不见顾显宗和蒲姨娘出现,施氏不免动了怒:“老爷怎么还没到,还不派人去请!” 正说着,顾显宗便出现在膳厅门外。 只是施氏见顾显宗一副明显洗浴过春风满面的模样,气得差点转头就走。 丈夫回家先和妾室厮混,这事儿搁任何一个正室身上都受不了。 尤其是,蒲姨娘和顾皎一人一侧挽着顾显宗,颇有几分挑衅和示威的意味。两母女也不知同顾显宗说着什么凑趣的话,惹得顾显宗连连发笑,衬的其他人更像外人,而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顾九卿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所谓的‘一家三口’,轻声对施氏说了句什么,施氏脸色才变得好看了些。 蒲姨娘故意扶着腰身,福了福礼:“让夫人久等,是妾身的不是。实在是老爷离家办差多日,妾思念老爷成疾,忍不住同老爷诉了一番衷肠,便不想忘了用膳时辰。” 诉衷肠?分明就是耳鬓厮磨! 施氏的脸色又不好看了,韦姨娘头更低了。 顾桑暗叹:这种事也值当拿出来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干的勾当? “父亲。” 顾桑忽然脆生生地唤了一声,期期艾艾道:“姨娘对父亲的感情真真是情深义重,父亲外出公务辛劳,车马劳顿,一归家,姨娘便紧赶着对父亲嘘寒问暖,体贴父亲在外做事的辛苦,从申时到戊时,整整两个时辰的殷切慰问和关怀,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我想对父亲表达一番濡慕之情,便是搜肠刮肚也只能干巴巴地唤一声父亲,再说不出旁的花样了,也不知姨娘从何处学来的好口才、好本事。”什么好本事?不过是勾人的狐媚手段。 这话说的看似处处称赞蒲姨娘,可细一回味,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说是嘘寒问暖,可蒲姨娘只说了如何如何想念他,并没问及他吃穿如何,住的可还习惯,办差顺利否,根本没有体贴他做事的苦与累,反而是哭诉了顾皎没法进宫赴宴的事,哭诉自己为妾的身份拖累了女儿的将来,直到他免了顾皎的惩罚,并许诺了好处,才有了后面的一番云雨…… 顾显宗不禁多看了顾桑一眼,且撒开了蒲姨娘的手。 觉察到顾显宗的变化,蒲姨娘恼恨地瞪了一眼顾桑,正打算补救两语时,施氏不咸不淡地接过话头:“三姑娘,你走的路还没蒲姨娘吃的盐多,比不得姨娘的妙语连珠,口才方面及不上是正常的,不必妄自菲薄。你是个老实孝顺的孩子,做父亲的不会忽视你这份孝心。” 说罢,又转向顾显宗:“老爷,菜都快凉了,先坐下用膳。今儿个本念着老爷归家,外出做事诸多劳累,恐吃不好睡不好,特吩咐厨房炖煮了老爷惯常爱吃的几样小菜,以及补养身体的几道药膳汤品,老爷可得趁热吃。” 顾显宗看着施氏那张威严的脸,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有劳夫人挂心。” 从始至终,顾九卿对几人之间的暗流视而不见,仿若一切跟他无关。 顾显宗落坐时,看向顾九卿的眼神格外慈爱,轮到顾桑和韦姨娘的一双儿女,却是明显不喜。 明白了,顾显宗只喜欢顾九卿和顾皎两个女儿,其他都是摆设。 顾桑倒不在乎便宜父亲的喜欢,大快朵颐地享受着美食,对于顾皎频频瞪来的目光也彻底无视。 没了顾桑起头阴阳怪气顾九卿,顾皎也没得添油加醋的机会,自是要扮演‘姐妹和睦’的样子,毕竟她在顾显宗这个父亲眼里是个识大体的乖乖女。 饭间,顾显宗重点关心了顾九卿,问了一些日常琐事,又问了练琴的相关进展,顾九卿都一一答了,你问什么我便答什么,态度比较冷淡,但依旧掩饰不住顾显宗对嫡女的爱重。 “为父相信九卿的才华,宫宴上必能一鸣惊人,讨得贵人们喜欢。” 他的嫡女定能入皇家贵胄的眼,届时是入宫,还是嫁皇嗣为妃,皆有可能。 只可惜,太子妃人选已定下,要不可博一博。 顾九卿垂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若有似无的阴翳:“我,不为任何人喜欢。” 他们不配。 顾显宗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对顾九卿的态度习以为常,倒也没多说。 心道:你都准备献艺了,得不得贵人们另眼相看,可就由不得你了。 顾桑瞄瞄顾显宗,又瞄瞄顾九卿,埋头干饭。 * 散席后,顾显宗没有去蒲姨娘住处,而是去了施氏的主院。毕竟晚上的补汤还是熨帖的,暖了顾显宗的胃。 只是,施氏同他说了顾皎故意针对顾桑的事,顾显宗对顾皎的维护让她极为不悦。若是以前,施氏提这件事只是将顾桑当做筏子,可如今,倒是真心疼顾桑。 没了娘,爹又不关心,连差点高热死掉这种事,生父都能表现的如此冷血。 原本顾显宗还要留宿,施氏怎能容忍丈夫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后,晚上还要与她同床共枕,便打发走了顾显宗。 “我累了,你还是去其它屋歇着罢。” 直到顾显宗拂袖离去,许嬷嬷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夫人,何必呢?” 施氏道:“不想恶心自己。” …… 顾桑本想跟顾九卿同路,奈何某个不长眼的家伙,非要找她不痛快。 青石小路上,顾皎拦住她的去路,趾高气昂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顾桑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顾皎,下一刻,状似反应过来,笑道,“恭喜二姐姐。” 顾皎被搞懵了:“恭喜什么?” 顾桑笑眯眯道:“恭喜二姐姐免了惩罚,恭喜二姐姐抄完《女则》,重获自由,这不算是喜吗?” “谁要同你说这个?”顾皎恶声道,“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要弃明投暗,非要背叛我,去捧大姐姐和主母的臭脚?你别忘了,大姐姐是要嫁出去的,以后顾家可是我哥哥的,也就是我跟我娘的。” 顾皎只想给顾桑一个教训,好让她迷途知返,并不想失去这个共同讨伐顾九卿的同盟。 因为,顾皎害怕顾九卿,不敢正面杠。 可顾桑敢。 顾桑没被顾九卿推过冰池,对顾九卿没有阴影,而顾皎差点冻死,对顾九卿有着发自心底的惧怕。 如果顾桑知道顾皎的真实想法,只会呵呵冷笑。她对顾九卿的阴影,不比顾皎少。 差点被活生生掐死,还悬着沉井而死的命运。得亏她心理素质爆表。 顾桑说:“二姐姐,我想你搞错了,我不是弃明投暗,而是弃暗投明!大姐姐这般优秀的人,值得我们做妹妹的,一辈子追随!二姐姐狭隘小气,嫉妒成性,再不改正行事作风,小心哪天自食恶果。” “你!贱人!又是什么好东西?”因内心的阴暗被顾桑戳破,顾皎气急败坏,扬手就要打顾桑。 顾皎爱留长指甲,这一巴掌下去,非刮花脸不可。 顾桑错开一步,抓住顾皎的手腕,用力一甩,将顾皎甩得踉跄几步,她环视了一圈,低声道:“二姐姐,旁边就是你掉下过的池塘呢,这个季节虽不及冬天寒冷,但估计也不好受吧。” “你要干什么?”顾皎惊慌道。 “我想说啊……” 顾桑咧开嘴,慢慢扯出一抹冷笑。只是那笑在树影婆娑间,阴暗的光影下,衬得有些阴森,犹如鬼畜。 “大姐姐能做出的事,我也做的出。我什么都没有,可不比二姐姐什么都有。” “所以,没事少来烦我。” 顾皎连连后退,惊得说不出话。 她被顾桑威胁了。 恐吓完顾皎,顾桑哼着小调愉快离开,却不知暗夜深处隐藏着一双诡谲的眼睛。 19. 第 19 章 顾皎恨恨地盯着顾桑的背影,将手里的伞砸了出去,只是没有命中目标。 零星小雨有渐渐变大的趋势。 她又去捡伞。 地上缓缓出现一道黑影,昏淡的光线下,黑影头顶仿佛长着一张血盆大口,尤为可怖。 鬼……鬼啊。 顾皎心脏骤然缩紧,瞬息之间已经脑补了各种食人害人的鬼怪,她浑身颤动,伞也顾不得捡了,拔腿就要跑。 “跑什么?” 身后倏然传来冷漠无温的声音,顾皎颤动得愈发厉害,跑得也更快了,仿佛有厉鬼追着她索命。 “这么怕我?别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了?”极轻的声音,哪怕顾皎不想听,也还是随风入了耳。 顾皎捂着耳朵,疯狂地朝慧心院跑去。她要找顾桑麻烦,并没带婢女,池边又没什么人,万一…… 顾九卿撑着伞,飘然从阴影处走出来,状似无奈的语气:“我很可怕?” 陌花老实道:“主子心慈,对那两母女已是多加宽恕。” “心慈?连你也认为她们能活着,仅仅是因为我心慈?看来你在内宅困得太久,失了该有的锋芒。” 顾九卿面色倏忽一冷,目光森然,“这两个字,我不想听见第二次。” 陌花惊骇:“属下知错!” 下了一周多的秋雨终于停歇,天光放晴,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顾桑的小日子也随着雨过天晴而完了,早起迎着暖阳在院子里跑了几圈,又练了几遍现代改良版的五禽戏。古代医疗体系落后,稍不注意一个感冒就能要人命,何况面对顾九卿这种阴晴不定的女主,除了心理素质强大,还要有一个好的身体。 早膳后,施氏派人送来几套头面首饰和一批上好的绸缎料子裁制新衣。顾桑高高兴兴地向施氏表达了一腔感激之情,附带几个笑话和一通彩虹屁将施氏哄得合不拢嘴。 许嬷嬷感慨道:“三姑娘这张嘴可真甜,夫人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 施氏看了一眼顾桑离去的背影,说:“这孩子不像孔姨娘老实本分,是个心思伶俐的,只要她不走歪路不打歪主意,我是愿意拿她当女儿庇护。等她及笄,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添一份丰厚的嫁妆送她出嫁。” 顾桑以前作妖太深入人心,施氏虽相信她已有所改变,但要完全接纳她,还需时间。 出了主院,顾桑一边往昭南院走,一边对秋葵说:“把东西给我,我要亲自送给大姐姐,这么好用的东西,大姐姐一定会喜欢。” 秋葵将梨花檀木匣子递给顾桑,犹疑道:“姑娘,真的没问题吗?奴婢总觉得不太合适,这种太过隐秘的闺阁之物……大姑娘那般清冷的人见了……怕是未必欢喜?” “那是你没试过,等你试过就知道它的好处。”顾桑笑着拍拍秋葵的肩膀,说,“保证让你欲罢不能,后悔没有早日用上这种好东西。” 秋葵红着脸,小声道:“姑娘越说越离谱了。” 顾桑抱着木匣子,让秋葵先回了荷月院:“不用跟着我了。” 途径枫林,传来一阵美妙的琴音。 顾桑走进枫树林,踩过层层火红的枫叶,在枫林深处的亭子,见到了抚琴而奏的顾九卿。 漫天飘落的红色枫叶下,唯有那身白衣是天地间唯一醒目的色彩。 顾桑害怕惊扰了弹琴之人,不自觉停下脚步。 她看着顾九卿,聆听着琴声。 随着琴音的流泻,她仿佛看到了星辰大海,看到了山川河流,一幅绝妙的山海图仿若出现在眼前,令人叹为观止,令人震撼。 这……就是《山海止息》吗? 一曲骤停,顾桑仍沉浸于曲中,直到一声悠冷似月的声音传入耳畔:“你怎么来了?” 她方回神,扬起笑脸道:“大姐姐,你弹的真好听,我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琴音,让人身临其境,仿佛亲临你曲中的山海星辰,不知此身在何处?” 顾九卿笑了下:“没想到你还懂音律?” 顾桑嘴角微翘,迈步走向亭子:“原本是不懂的,不知为何,只要一听大姐姐弹琴,就很容易沉浸其中,我想是大姐姐的琴技世上独有,已入化境,雅俗共赏,哪怕是对牛弹琴,牛也是能听懂的。” 顾九卿轻哂:“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是一绝。” 顾桑:“……” 顾九卿宽袖一拂:“该奉承的话都说了,可还有其它事?” 意思是无事该滚就滚,别打扰他弹琴。 “自是有的。” 顾桑扬起一抹清甜的笑,她将梨花檀木匣子往顾九卿面前一伸,那动作略显狗腿,笑容也变得有些谄媚起来,“这可是我改良的好东西,女子的福利,保证大姐姐喜欢,用了还想用。” 顾九卿看她一眼,扬手接过木匣子,打开之后,从里面勾出一道白色的软软的棉布条。 很奇怪的东西,更奇怪的是两端还有两道一指宽的带子,看着好像能拴起来。 顾九卿并没意识到这是何物。 顾桑眉飞色舞地上手比划,嫩白的手指放在自己腰间两侧,做了一个系绳子的动作:“大姐姐,我将草木灰换成了吸水性强的棉花,两侧又缝了小带子,你每次来葵水的时候,就系上。嗯,像我这样,服帖又舒服,安全又卫生,睡觉也不容易侧漏。” 她其实想弄现代那种能沾在里裤上的,但暂时没找到粘性好安全性又好的材质,只能用这种笨办法。 “走路也方便,不会移动,别看东西不好看,但胜在实用方便。”古老月事带用了一次,她是再不愿尝试第二次,动作幅度大一些总担心掉在裤腿里。 顾桑秉持着这种闺房好物,自要同姐妹分享的原则,越说越开心。 然,顾九卿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眸里一点点渗出森寒的光。 守在亭外的陌花着实没想到顾桑送的东西,竟是女子月事带,也是吓了一跳。 她快步上前,在主子想杀人之前,一把夺过木匣子连同顾九卿手上的怪异东西,啪地一下,将木匣子合上。 陌花试着提醒道:“大姑娘?” 顾九卿的手按在琴身,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很是适合弹琴的手,此刻却泛着森冷的白。陌花知道这双手不只擅长弹琴,更擅杀人。 顾桑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顾九卿不喜欢她送的东西。 她往陌花身后缩了缩,下意识摸了摸发凉的脖子,讪讪道:“我女工不太好,针脚绣的难看入目,大姐姐不喜的话,我拿回去自己用。” 说完,夺过陌花手中的木匣子,拔腿就想跑。 “留着。”顾九卿说。 顾桑回头,不解地看向顾九卿。 顾九卿神色恢复如常,风轻云淡道:“真像你说的那般好用,倒真是好东西。” 顾桑干笑了几声,挺起胸膛,自豪道:“绝对好用。” 这一下一下的,快吓出心脏病了。 直到从枫树林出来,顾桑心里一直发怵,顾九卿虽收了她的礼物,但总感觉送礼没有送到位,也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缝制的东西确实看起来有些奇怪,但这是女子的私用物品,就算第一眼不认可,难道不该是秋葵那种害羞不好意思的反应吗? 女主怎么是那种反应? 脖子上的凉凉感一直伴随到她回到荷月院,顾桑都未想通。 20. 第 20 章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顾桑依旧该如何就如何,每天到顾九卿面前刷一波好感,奉茶逗趣,做糕点小食,花式彩虹屁随时到位,在别人诸如施氏眼里,她跟顾九卿的姐妹情是蒸蒸日上,然而实质上并没什么突破。 顶多混了个脸熟。 顾九卿不是弹琴,就是研读经书。兴起时,就给她点反应,意兴阑珊时,多半是她唱独角戏,将她忽略个彻底。 那感觉很不好,就好像顾九卿只当她是个解闷的玩意儿。 顾桑能感觉到,顾九卿的心里铸就了一道任何人都不可逾越的沟渠防线,本以为男主是个例外,然而男主也是在女主心房之外,也不知谁有幸能进驻到女主的心里,成为被女主珍视所爱之人。 “没关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再一次从昭南院出来,顾桑看了眼顾九卿冷冽孤傲的脸,为自己鼓舞士气,“我一定会赢得大姐姐真正的信任!” 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转眼便是太后寿辰,顾九卿打扮得同平素没甚区别,依旧一袭白衣,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挽发,除此,再无其它佩饰物。 施氏略一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顾显宗却道:“今日是太后寿诞,你这身显得太过素净,不如换一套颜色亮丽的衣裳,看着喜庆。” 这话就差直说,你一身素缟,哪里像给人过寿,办丧差不多。 顾九卿轻飘飘扫了一眼顾显宗,淡淡道:“既是贺寿,贺的是心意,与外相何相干?” 他巴不得穿一身丧服,让整个皇室为祭! 顾显宗面皮隐隐抖动,指向顾九卿:“为父的话不管用了?必须去……” 话没说完,就被疾步而来的顾桑打断:“父亲,我觉得大姐姐这身极好!” 顾显宗不悦道:“好在何处?” 顾桑说:“以大姐姐的性子和容貌,最适合的就是白衣,将她的清绝出尘展露无疑。何况,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估计大家姑娘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千娇百媚,看得人眼花缭乱,大姐姐这般打扮反而鹤立鸡群,更为出彩。” 顾显宗瞪了一眼顾桑,没再多说,跟施氏上了前面的马车。 顾九卿淡淡扫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转身往后面的马车走去。 “大姐姐。”顾桑叫住他。 顾九卿回首,正见少女唇瓣笑意绽放,而他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他道:“何事?” 顾桑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枚护身符:“大姐姐,这是娘留给我的护身符,特别灵验,我想送给你。听说宫里最盛产小人,鬼蜮伎俩更是让人防不胜防,大姐姐才貌出众,难免惹眼,希望这枚护身符能保大姐姐平安喜乐,事事顺遂,得偿所愿!” 顾九卿的目光落在那枚稍显陈旧的护身符,以及那双忐忑望着他的杏眸,慢悠悠地说:“得偿所愿?你知我想要什么?” 你要的是称霸天下,手握权力,当那独一无二的女帝。 顾桑暗自腹诽,面上却是轻笑着摇头:“大姐姐要什么,我是不知,但我知道,我想要大姐姐平平安安的。” 顾九卿抿抿唇,扬手取过护身符,拢入袖中,转身上了马车。 顾桑笑着挥手:“大姐姐,再见哦。” 车帘微掀,门口的少女对着马车的方向用力挥舞着手臂。 他撩下帘子,轻嗤了一声。 “姑娘,大姑娘的马车都看不见了?”秋葵凑上前道。 “哦。”顾桑缩回挥得酸疼的手臂。 秋葵:“姑娘,姨娘留给你的遗物就这样送了出去?” 顾桑笑笑不语。 什么遗物?她胡诌的。 小说里不都这样,送主角东西,说是亲人的遗物会显得意义不凡,更有诚意。 * 寿宴设在慈安宫,明园。 饶是萧瑟的深秋时节,明园却不受影响,繁花似锦,满园花色,宛若春意盎然。 来贺寿的世家贵女皆是鲜花一般的年纪,面容姣好,与这片花色争相呼应。 三三两两闺中好友聚在一起,喜笑叙话。唯有顾九卿身边绝缘,这人一旦好看到极致,便不是那么好亲近,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距离感。 即使有心结识的姑娘,也因顾九卿的清傲之姿就此作罢。 “她就是顾九卿啊,长的可真美,就像是九重殿的神女。” “好看是好看,可人太冷了,我都不敢接近,快冻死我了。” 众人对顾九卿充满了好奇,议论纷纷。 顾九卿勾起一侧唇角,低垂的凤眸掠过一抹若有似无的嘲弄。 瞧,所有人都被他愚弄了。 女人扎堆的地方,八卦自是不停。 “咦,怎么没看见北嘉郡主?郡主一向对宫宴最为积极。” “听说是北嘉郡主撞了邪抱恙在身,不便入宫。” 一女子瞥了眼顾九卿,压低声音道:“这都已过了大半月,身子还不见好?我估摸着,可能是郡主知道顾九卿要入宫,怕是故意避开,不想让人将她和顾九卿作对比,据说郡主在听琴阁输的着实有些惨烈。” “北嘉郡主还找顾九卿麻烦了,最后是康王殿下解了围。谁都知道郡主对康王的心思,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康王不会看上了……” “不只康王,齐王,六皇子也在,还有好多勋贵家的公子呢,也不知惹了哪些人的眼。” 有人低斥了句:“祸水!” 穿黄杉的姑娘刚骂完,就感觉脖子袭来一阵彻骨的冰凉感。她以为是秋风的缘故,忙拢紧了衣襟。 顾九卿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伸手,轻抚枝叶上的花朵:“无聊。” 直到进殿入坐,寿宴开始,大家才没继续非议。 殿内,魏文帝坐中间,太后和皇后分坐左右两侧,然后便是太子和诸位王爷皇子等皇家贵胄,其后才是按照品阶自上往下的官宦及女眷。 顾显宗任工部侍郎,有忠毅伯爵位加身,在满京勋贵皇族中,顾家尚排不到靠前的,已是中间靠后的位置。 顾九卿坐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冷眼一一扫向高坐上的人,掌下的琉璃盏几乎被他捏碎,但仅一瞬,眸中的千般情绪消失殆尽,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魏文帝似有所察,抬头下望,却是什么都没看见。 太后道:“皇上,怎么了?” 魏文帝道:“没事。” 太后笑了笑,说:“听说顾侍郎的嫡女要为哀家弹奏一曲《山海止息》,哀家可得好好见识一番。” 魏文帝道:“哦,竟是已传到了母后耳中?母后这般说,朕倒也想见识这位坊间传的神乎其神的顾家女?” “要真这般好,康王和齐王还未成婚,倒可指做王妃。”一旁的皇后也插话道,“据说顾家嫡女喜穿白衣,怕是靠后穿白衣的女子就是她吧?” 魏文帝看了眼皇后,顺着视线望过去,果然一眼就寻见了顾九卿的身影。顾九卿恰逢抬头,同魏文帝视线碰了个正着,似惊着天颜,顾九卿垂下眸。 魏文帝赞一句:“果然是绝色!” 若说世间可与此女媲美的,当世怕是找不出第二人,恐怕只有化为尘埃的那位故人。 可她们是绝然不同的两种美,故人是倾国倾城的温柔美人,那种温柔渗透到了骨子里,而眼前女子却是清傲的,凛冽绽放的清冷美,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眉眼,神态无一处相似。 皇后见魏文帝对顾九卿的眼神并无其它情愫,掩袖抿了口酒,心神稍加松懈。 第一眼看见顾九卿,她就担心皇上起了猎艳之心。 倒是她多虑了。 诚如顾桑所说,一众献艺的人中,其他珠围翠绕的女子皆被顾九卿全方位碾压,不只容貌,还有举世无双的琴艺,一曲《山海止息》惊艳全场,惹得殿内众人久久失声。 直到太后击掌而赞:“好一曲山海贺寿!” 众人才回过神,连连附和。 顾九卿趁机地将《山海止息》的琴谱献给太后,以做太后寿辰礼。 “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清傲的声音,一字字清晰传遍大殿。 顾九卿的声音不是那种千娇百媚,也没有女子特有的柔婉,但就是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如松间潺潺流过的溪水,亦如下凡的神女就该是这般的清磁声线。 太后道:“赏!” 在女子眼中,顾九卿可谓出尽了风头,惹了不少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细看之下,皇子贵胄这边看向顾九卿的眼神,也可谓各番精彩,至于怀着怎样的心思,暂未可知。 司马睿则一口一口喝着闷酒,他的九卿越优秀,他越恐慌。 明明顾九卿待他,跟旁人不一样,可他依旧患得患失。 不论怎样的目光,顾九卿都坦然接受,淡定如斯。 然,他的心绪并不平静,早已掀起了波涛骇浪。 十二年。 如今是建原十二年。 十二年早已物似人非。 有人尸骨无存,有人问鼎权力巅峰。 他们果然都不认识他了。 是啊,谁还会记得当年埋在死人堆的稚儿。 又有谁能想到本该死绝的人,却还顽强的活着。 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人前。 21. 第 21 章 顾桑饶有兴致地逛起了燕京城,见识了古代都城的繁华和热闹。 熙熙攘攘,香车宝马络绎不绝。街道两边屋檐鳞次栉比,有酒肆,茶坊,金银玉器铺,当铺,公庙等,也有沿街叫卖的市井摊贩,到处都透露着新奇儿。 这一逛就从上午逛到了太阳快落山,中途累了渴了饿了就找附近的茶坊酒肆,吃饱喝足接着逛。对于女孩子来说,逛街似乎有巨大的魔力,顾桑以前也是各大商场的常客,她最喜欢买买买了。 只是现在的她囊中羞涩,没有刷不爆的卡,只有每月少的可怜的月例,吃了顿好的,就不剩多少。 顾桑扒拉出荷包,数了数,苦着脸说:“一顿饭就吃穷了。” 秋葵道:“姑娘去的是燕京最好的酒楼,菜价比旁的地方贵两三倍不止。” 顾桑偏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要犒劳自己的胃。”不出们,都不知道自己穷得叮当响。 秋葵心道:全是山珍海味,但凡多点一道菜,就付不起钱了。 顾桑掂量着手中仅剩的一两银子,思考着让施氏涨月例的可能性有多大。 结果是,不大。 吃穿住等方面,施氏能让她好过些,但钱财方面肯定不会任她大手大脚。 好怀念现代的渣爹,至少没苛刻她的物质,比古代便宜爹好多了,古代爹才不会管你钱够不够用。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道滑稽搞笑的高亢吟诗声从旁传来,听得顾桑扑哧一笑。 她转头,就见不远处一家鸟兽铺门前檐下挂着一个鸟笼子,里面关的绿嘴鹦鹉正上蹿下跳,扯着粗嘎的嗓子背诗。 这会儿又换了一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顾桑走过去,逗那只鹦鹉:“你会背诗?” 鹦鹉昂起鸟头,有样学样:“你会背诗?” “再背一首,听听。” 鹦鹉扑棱着翅膀,也跟着说:“再背一首,听听。” 顾桑说:“有趣儿。” 鹦鹉:“有趣儿。” 顾桑:“……” 片刻后,顾桑拎着鸟笼子走在大街上,代价是一两银子和头上的发簪,才把这只小东西买到手。 秋葵不解:“姑娘,买它干什么?” 顾桑笑道:“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正好送给大姐姐解闷。” 弥补上次送礼的失败。 落日余晖,两主仆沿着街道往顾府而去。 顾桑得了新鲜宠物,兴趣正浓,边走边逗它。一时没注意路,被赶路的行人撞了一下,鸟笼子脱手,也不知怎么打开了,鹦鹉翅膀一振,就从笼子里飞了出来。 行人怕赔钱,低头赔了句不是,忙错身跑了。 顾桑脸色不太好,看了一眼鹦鹉逃窜的方向,追了上去。 不能白瞎了她的银子和发簪。 虽然,追的比较吃力,但鹦鹉可能被关的时间长,飞行能力有所退化,它好像飞不高,翅膀也一颤一颤的,相当不稳。 鹦鹉奋力往河岸的方向飞,一边飞一边叫:“啾啾鹿鸣,不要吃我。” 顾桑追的气喘吁吁,满头黑线:“笨鸟,你给我站住!” 鹦鹉像是跟她杠上了,尖着嗓子叫唤:“笨蛋,笨蛋——” 气死她了。 这绝对是只性格恶劣的鸟。 怎会被它有趣可爱的表象所欺骗,她肯定是脑子进水了。 顾桑恶声恶气地说:“等我抓到你,非把你炖了。” 鹦鹉脑袋一颤,飞的更卖力,叫的更凄惨了:“炖鸟啦——” 说是笨鸟还真笨的出奇,顾桑眼瞅着鹦鹉撞到一棵大树上,将自己撞晕了。 她赶紧跑过去,一把将坠地的鹦鹉按住,见秋葵没跟上来,就从衣裳上抽了根衣带子将鹦鹉的脚栓住。 做好这一切,天已经黑了,她环顾四周,发现一路追到了护城河边,还是较偏僻的地段,四周无人,只有远处的微弱灯火让她勉强能视物。 她抱着鹦鹉,刚要从草丛里爬出来,斜对面陡然传来一阵男女说话的声响。 顾桑一惊。 女声很熟悉,是…… 她好奇地从草丛探出头,河边树影掩映下,站着的正是顾九卿,面色笼罩在黑暗的阴影里,看不清什么表情。 但顾桑知道,此刻的顾九卿很不耐烦,很不高兴。 因为,对面的男人正在威胁他。 一脸匪气的刀疤男人说:“老子知道你是顾家嫡女,也知道当日救你的男人是六皇子。匪寨的四位当家被判斩立决,三日后就要人头落地,他们的命,老子管不着,但老子要救一个人,你跟六皇子关系匪浅,一定有办法疏通牢狱,来个李代桃僵……” 原来男人是匪寨的漏网之鱼,倒不是为着救几位当家的,而是要救里面相好的女悍匪。 当初,原身算计女主清白,又将女主沦落匪寨的消息捅出去,最后在女主的反击下,反将自己名声搞了个恶臭朝天,但那些匪徒也没落得好下场,全死在了流放途中。 而她没作妖,被抓的匪徒直接判了斩首,没想到还是有人威胁到女主头上。 只听得男人狠声道:“你们这些冰清玉洁的名门女人,最看重清誉,不救的话,老子就将你被掳匪窝的事捅出去!” 顾九卿长指轻捻,似乎缠着什么极细的东西:“好,我答应你。” 男人一愣,似没想到这么容易,又撩下一句恶狠狠的威胁:“老子只给你一天时间,明天就要见到三娘。” 顾九卿轻叹:“这么急?” 叹息声未落,也未见顾九卿有何动作,男人脖子瞬间被一闪而过的利器缠绕穿透。男人惊恐地瞪大眼睛,捂住脖子,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滴答滴答落地。 顾桑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死死地捂住嘴,唯恐发出一丁点声响。 她清晰地看到,顾九卿那双惯常弹琴的手,正悠闲地拉扯着一道金丝血线,而后蹲在河边认真地洗手。 她没看到顾九卿杀人的过程,但人确是顾九卿杀的。 可……女主怎会有如此高深莫测的武功? 她记得《女帝》这本书里没交代女主会武功啊,难不成还有什么隐藏剧情? “炖鸟——” 顾桑瞬息白了脸,用力捏住鹦鹉的鸟嘴,这一刻,她也想杀生,杀鸟。 顾九卿慢慢抬眸,朝那片阴影处看去,饶有兴趣地笑了:“还有人?”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顾九卿缓步朝阴影处走去,清磁的声线凉如冰霜:“给你一个机会,是让我主动抓住,还是自己现身?结局,可不一样。” 不过死法不同,前者痛苦而死,后者轻松而死。 脚步声愈发临近,一步步重重敲击在顾桑身上,她思考着逃跑的胜算,但估计还没跑两步,顾九卿手中的金线就会割断她的脖子。 她眼一闭,牙一咬,豁地站起身:“大姐姐,是我。” 顾九卿审视着她,半晌,才极轻地道了一句:“顾桑,是你啊。” 顾桑十分狼狈,衣裙沾满了泥土草屑,听着顾九卿没什么波动的声音,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也想表现的无所畏惧,可亲见女主杀人的场面,她控制不住啊。 为毛女主比她想象的还要恐怖。 早知会撞见这一幕,她绝对不会买这只死笨鸟。不,她就不该出门。 谁能想到女主进宫贺完寿,还能顺道杀个人? 这手一抖一松,笨鸟又扯着嗓子瞎叫:“炖鸟——” “蠢货!”顾九卿轻飘飘挥袖。 伴随着五彩斑斓的羽毛落地,鸟声戛然而止。 某只秃着翅膀的大笨鸟同她一样,瑟瑟发抖,开始怀疑鸟生。 鹦鹉缩着脑袋,一个劲儿往她咯吱窝里钻,寻求安全感。 顾桑抖如鹌鹑,她也想找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 一人一鸟,怂的一模一样。 顾九卿看一眼顾桑,轻蔑道:“这就怕了?”他似大发慈悲的口吻,“顾桑,你想如何……”死? “大姐姐,我什么都没看见……”触及到顾九卿冰冷的目光,顾桑登时打了个寒战,立马改口,“不,我什么都看见了。坏人本就该死,坏事做尽,也不知暗害了多少无辜人,还敢威胁大姐姐,着实可恶,大姐姐是为民除害,这个渣渣死不足惜。不过……” “任由恶人横尸河边,实在不妥,不如让我帮大姐姐挖个坑将尸体埋了,免得叫人发现报了案。” 你杀人,我埋尸。 你是主犯,我就是帮凶。 从此,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顾九卿岂能不知她的这点小九九,眸色晦暗地盯着顾桑,缓缓勾起唇角:“可。” 片刻后,顾桑挥舞着铁锹挖坑,她从未干过苦力活儿,但为了活命竟也无师自通,两只细胳膊仿佛不知疲累似的,只想快点将死尸给埋了。 她看了一眼地上秃噜了翅膀装死的某只笨鸟,直接化气愤为力量,等她累得满头大汗将死状恐怖的尸体拖到土坑里。 顾九卿出声了:“等等。” 他走到土坑旁,掏出一个小瓷瓶,往尸身上倒了些白色粉末。 顾桑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 尸体开始腐化成了一堆血水,又渐渐升起白烟,了无痕迹。 毁尸灭迹,干干净净。 顾桑杵着铁锹,心底阵阵发寒,不禁后退了几步。 顾九卿收起瓷瓶,说:“没出息。” 又道:“把土填回去。” 顾桑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土坑,敢怒不敢言,又挥着铁锹,将土填埋回去。 顾九卿薄唇微抿,沿着河道往上走。 顾桑知道,自己死里逃生。 她回头看一眼挖坑的地方,抱着鹦鹉,默默地跟在顾九卿身后。 陌花和陌上等候在马车旁,看到一前一后走出来的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又惊讶又疑惑,却没多问。 22. 第 22 章 顾九卿踩着凳子,登上马车。 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敏捷的身影,抿着唇,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搂紧了怀里的鹦鹉。 秃了翅膀的鹦鹉看着显脏,她也是脏兮兮的。顾九卿最是喜洁净,她不会自讨没趣。 顾桑仰头,对马车里的顾九卿说:“大姐姐,我和婢女走丢了,她可能还在满大街找我,我就不与大姐姐同行了。” 这只是托词。 顾桑心底生了惧意,不想跟顾九卿独处封闭的车厢。她低眸盯着脏污的衣裙以及鞋底的泥泞,将脚暗暗在地上蹭了蹭,地上划下一道污泥的印记。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拂开车帘,顾九卿淡声道:“上来。” 而后,又吩咐陌花:“找到三姑娘的婢女,让她自行回府。” 陌花应诺,问了顾桑她们主仆大概在何处分开,便离开了。 顾九卿不嫌她身上脏,愿意与她同坐一辆马车,这是不是说明她跟女主的关系有了明显的变化。 抱大腿,已见成效。 顾桑蹭着脚底的泥巴,同她怀里的鹦鹉一样搭聋着脑袋,轻声说:“可是,我身上脏。” 除了脏,还有拖拽尸体染上的臭味。 她顿了顿,又说:“可能还有其它味道,我不想污了大姐姐的……” 顾九卿一愣,顿时不耐烦道:“还不上来?” 顾桑像是被惊到了,下意识抱紧怀里的鹦鹉,又将鞋上的淤泥在地上狠狠蹭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爬上马车,规规矩矩地坐在靠车门的地方。 一人一鸟,都垂着脑袋,不敢看顾九卿。 顾桑看着比自己还怂的笨鸟,暂时也说不出这是她送给女主的礼物。她的怂固然有装和演的成分,这只鹦鹉可是实实在在的害怕女主,鸟兽都有趋利避害之能,怕是感知到女主是它惹不起的人。 顾九卿淡眸扫过去:“怕了?” 顾桑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初时是怕的,后头又不怕了,对恶人纵容就是陷自己于不义,那坏蛋想毁了大姐姐的一辈子,岂能姑息?何况,大姐姐是我的姐姐,我相信大姐姐做的都是对的。” 顾九卿眸光诡谲,冷哼了声:“匪寨的事,倒未见你怕过?” 顾桑低着头,讪讪的:“少不更事,少不更事,被人怂恿了才会做出蠢出生天的事。” 本想着顾九卿会顺势问她受何人怂恿,她正好甩锅给顾皎,哪知顾九卿不上套。 顾九卿收回视线,闭上了眼睛。 他竟再一次放过了顾桑,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若今日见到他杀人的是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他选定的司马睿,他也不可能让其活命。 他不能冒险。 可是,顾桑屡次挑战他的底线,他竟一再放过了她。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顾桑掀眸偷偷瞄了一眼顾九卿,默默叹口气,她可是社会主义好青年,从未做过违法乱纪之事,乍见杀人的血腥场面,焉能不怕? 她怕的不是女主杀人,而是女主杀人时的风轻云淡,女主杀人时的冷静,女主毁尸时的恐怖手段,足以窥见女主骨子里的……冷漠和残忍。 这一刻的女主,更像是反派。 目前,只有她见识到了女主阴暗的一面,在他人眼中,女主依旧是清冷孤傲,品性端洁,犹如下凡的神女,只可仰视不可亵渎。 不,或许还有女主的亲信,诸如陌花陌上之流。 女主都能杀人,他们还能是普通的婢女小厮吗? 还有匪寨的事…… 顾桑脑中灵光乍现,女主身手不俗,怎会被原身药翻,又怎会甘心被匪徒欺辱? 原先想不通的事,已是迎刃而解。 女主这份心性,果然不简单。顾桑不寒而栗,果然是要成为王者的女人。 车厢内寂静无声,两人各怀心思。 到了顾府门口,顾桑轻巧跳下马车,伸手挑起车帘,笑意盈盈道:“大姐姐,小心别摔着。” 顾九卿看她一眼,翩然跃下马车,雪衣裙踞荡起旖旎的弧度。 顾九卿没理顾桑,唇角不自觉微翘,抬腿往昭南院而去。 身后聒噪的声音仍不断传来:“祝大姐姐好梦!” * 顾桑回到荷月院,让梅沁将秃翅膀鹦鹉关起来后,秋葵便也回来了。原身经常偷溜出府,秋葵倒不怎么担心顾桑,跟丢了后,找了几圈没找着人,便准备回府等着,半路遇到陌花,才知顾桑遇到了大姑娘。 看见笼子里焉了吧唧的鹦鹉,秋葵十分诧异:“它怎么了?翅膀怎么也秃了?” 顾桑递给秋葵一个‘无奈’的眼神:“不满被我抓住,自己琢的。” 秋葵笑道:“还是个暴脾气。” 顾桑忧桑道:“谁说不是呢?” “还能送给大姑娘吗?” “又丑又笨,脾气还不好,别让大姐姐看了心烦,先养着吧。” 顾桑说完,便转去盥室沐浴,待换上干净的里衣,一头扎进温暖的被窝,又不可避免地做起了噩梦。 噩梦的根源依旧是女主。 她梦见自己的脖子被顾九卿的金丝血线缠住,血线深深凹陷进了皮肉,脖子和身体即将分家。 顾九卿眸色恹戾,声音不带一丝温度:“顾桑,下地狱吧。” 太吓人了。 上辈子做过的噩梦,绝对没有遇到女主后,做的噩梦多。 第二天,顾桑无精打采地起床,去逗弄了一会儿同样萎靡不振的鹦鹉。鹦鹉除了被顾九卿吓到,似乎更无法直视自己秃了毛的翅膀。 顾桑往笼子里扔了一些鸟食:“你也别抑郁了,毛秃了,命还在呀,过一段时间,鸟毛不就重新长出来么,到时又是一只漂亮的好鸟鸟。” “来,跟我说,大姑娘貌若天仙,貌若天仙……” 鹦鹉将鸟头埋在翅膀底下,依旧闷闷不乐。 顾桑寻思着别是受伤了,扒拉出鹦鹉的翅膀,除了光秃秃的不好看,倒也没发现伤口。 她眼珠一转:“好丑的鸟。” 鹦鹉瞬间炸了毛,扑腾着翅膀,冲着顾桑喊叫:“你丑,你丑!” 顾桑黑脸。 她凶巴巴地挥手:“再乱叫,我扒光你的毛,炖了熬汤。” “重来。”顾桑说,“喊我美女,重来一遍。” 鹦鹉缩着鸟头,忿忿地瞪着顾桑,就是不开口。 靠,还真是一只非常有灵性的死鸟。 顾桑逗了满肚子气,回屋吃了满满三大碗红枣银耳粥,直到听说顾皎昨晚被顾显宗打了十大手板又惩罚面壁思过,顾桑才被转移了注意力,一脸若有所思。 秋葵兴奋地汇报早上听来的事:“奴婢去领这月用度,听几个婆子说的,说是二姑娘的手都快打烂了。老爷回府刚免了二姑娘的惩罚,这才几日,也不知二姑娘做了什么竟惹得老爷大发雷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以往每回就算二姑娘跟姐妹掐尖别苗头,犯了错,也没见老爷罚过她。” 梅沁默默地收拾碗筷,忽的说了一句:“好像跟大姑娘有关。” 顾桑抬头看向梅沁:“哦?什么事?” 秋葵也一脸八卦地问道:“梅沁,你知道?”对于顾皎受难,秋葵颇有些幸灾乐祸,谁叫顾皎仗着受宠就可劲儿欺负顾桑。 梅沁想了想,说:“大姑娘昨天进宫时,马车好像坏在了半路上,索性大姑娘没受伤,后租了一辆马车,才没耽误了贺寿之事。” 顾桑眯了眯眼,还真是一样的路数啊。 没想到该原身做的事,她没做,顾皎却做了。 原剧情中也是这样,顾皎因女主要进宫而剥夺了她献艺贺寿的机会,辛苦练习的飞天舞没法展露人前,就对女主心怀怨恨,原顾桑便在顾皎的刻意‘点拨’下,在女主出行的马车上做了手脚。结果,自然没有害到女主,顾桑却被狠狠打了一顿板子,十天半月都下不了床。 不同的是,顾皎做这种事,只是被打手板外加面壁思过,而原身差点为此丢了半条命。 女主自是在太后寿宴上大放异彩,赢得了上位者的另眼相看,太后和皇上都有意指婚,康王、齐王和太子都是热门人选,太子已有未婚妻,但太子就跟魔怔了一般,非要纳女主为太子侧妃。 男主司马睿这个未在其列的冷门人物,可算是急坏了,差点愁断心肠。 好在他有别人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女主对他的支持,女主的选择从来都是他。 不过,就顾桑目前了解的情况,剧情和现实出入过大,女主对男主的选择怕不是因为情爱,而是权欲。 康王、齐王和太子的实力和起点都要高过男主,可他们背后母族以及朝中势力同样盘根错节,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不好掌控。 也或许,男主让女主更有挑战性,扶持不受宠的皇子,建立新势力,拔除王权旧势力,日后登基为女帝更容易。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思绪被打断。 不等顾桑明示,秋葵便跑过去开门:“陌花姐姐,你怎么来了?”顾桑最近跟顾九卿走得近,秋葵自然对昭南院的人大有好感。 陌花微笑:“三姑娘可在?” “在的,在的。”秋葵赶忙将陌花迎进屋。 陌花恭敬地对顾桑福了礼,说:“三姑娘安好。我家主子明日去静安寺礼佛祈福,希望三姑娘能一同前往,既可修身养性,也可当做散心。” 杀人,礼佛?女主倒是不惧神佛? 顾桑暗道。 陌花又转头对秋葵和梅沁说道:“你们将三姑娘所需用品清点妥当,可能要住个三五天,明日一早便要出行。” 这是半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顾桑眼眸微眯:“大姐姐一向都是独自去寺庙礼佛,这回为何要我跟着?” 陌花抿唇:“三姑娘同主子的关系日渐亲近,主子有什么好的,自是想着三姑娘。” 顾桑:“可我身子不太舒服,可以不去吗?” 陌花摇头,颇有深意地瞧了一眼顾桑:“奴婢只是传话的。”做后宅的奴婢真是憋屈,她已经将话润色过了,主子的原话更直接。 ——让顾桑跟着。 顾桑轻声叹气:“既是大姐姐的意思,我怎好不识好歹?想来休息一天,我这身子也就大好了。” 说着,状似疲累地揉了揉眉心。 顾桑昨夜没睡好,本就精神不济,看着倒也不算说假话。 至于顾九卿为何非要她去? 反正不是啥好事,就对了。 23. 第 23 章 静安寺位于稷山半腰处,风景毓秀,黄墙殿脊,在参天古树的掩映下,整座寺庙显得格外沉寂肃穆。 这里香火鼎盛,朝拜者络绎不绝,或求姻缘,或求财富功名,又给庄严的宝相殿宇添了几分世俗的热闹。 顾九卿甫一现身寺庙,即使出行戴着帷帽,那周身的仙姿气度仍是不知惹了多少惊艳的目光。相比较而言,跟在后面的顾桑倒被衬得像是小丫鬟。 若是单独拎出来,顾桑也是个小美人,如花似玉,麋鹿般的眸子清透灵动。如果没有被原身恶心过的人,对她的第一印象都是软萌可爱,好清纯一姑娘。 她的长相,比之顾九卿,更具有欺骗性。 顾桑亦带着帷帽,略掀起一角,看着时不时落在顾九卿身上的目光,她微微蹙眉,往前面蹦跶了两步:“大姐姐,周围好多人都在偷偷看你,男男女女的,好没礼貌。” 顾九卿脚步未停:“嫉妒了?” “咳咳。”顾桑差点被口水呛死。 她的意思是,大姐姐很受欢迎,好不好? 顾九卿侧首,不动声色看她一眼,收回了视线。 他讨厌那些羡慕、嫉恨或猥琐的目光,让他极度恶心。就如顾桑,曾经看他的眼神也是满怀怨恨嫉妒,却自以为隐藏的很好,殊不知早已暴露。 可现在,也不知是她演技提高了,还是更懂得隐藏,自她向他忏悔认罪后,他竟再也没见过。 她的眼神里,似有了真诚,有了清澈,有了恐惧,有了害怕,却唯独没了怨憎妒忌。 前后的转变,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可又好像没变。 “施主,这边请。” 顾九卿是常客,被相熟的小沙弥一路引到了后院一处偏僻的禅院。 是顾九卿惯常住的地方。 顾桑则住在他隔壁的隔壁。 仆婢忙碌搬运物什,大多都是顾九卿的东西,连茶具都是自备,排场颇大搞的好像长住寺庙似的,顾桑只带了日常换洗衣物和一些零嘴,其它就没了。 看着站在檐下的顾九卿,顾桑扬起一抹好看的笑容,朝他走去,顾九卿却转身进了屋。 好吧。 女主可能累了,想静一静。 顾桑很识相地拐去了自己的房间,爬了一段山路,本就有些累,脑袋一沾枕头就睡了。 这一觉就睡到下午,完美地错过了中午的斋饭,好在秋葵提前给她留了一份,只是清汤寡水的,一看就没什么胃口,将就着提前准备的糕点,囫囵喝了两口汤。 顾桑擦擦嘴,先去找顾九卿刷好感,得知顾九卿去了前殿上香,便也准备去捐点香火钱,拜拜佛祖,保佑她早日攻下女主。 直至看不见顾桑,陌上转头看了一眼陌花,开口道:“三姑娘真是好本事,在主子这里也算是独一份。” 陌花皱眉:“什么意思?” 陌上道:“主子对三姑娘的耐性远超于常人。”似想到了什么,陌上凑近陌花,神秘兮兮道,“你觉得三姑娘有没有可能成为我们的……另一个主子?” 这下,陌花是真恼了:“瞎说什么,他们可是……” “可是什么?”陌上故意问道。 ‘姐妹’,‘有血缘关系’这种话,陌花又说不出来。 陌花狠狠地瞪了一眼陌上:“闭嘴,不可背后妄议主子,主子行事自有他的章程。” 陌上闭嘴之前,又说了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又不是真的。” 到了寺院正殿,顾桑并没看见顾九卿。她颇为肉疼地捐了三百贯香火钱,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呈祷告状。 一双灵动的眸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时值半下午,已没什么香客,顾桑便放心大胆地看向宝殿的佛祖,虔诚地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我本不信神佛,但我现在又信了。”若非穿书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她是从不会对鬼神抱有敬畏之心。 “此生唯有三愿,一愿家人安康。”虽然现代渣爸让她变成私生女,老妈嫌她拖油瓶甩了她再嫁,但看在这对不靠谱的父母给她生命和花不尽的钱财份上,她希望他们平安活到老。 “二愿大姐姐事事顺遂,天天开心。”女主诸事顺利,她也好跟着沾光。 “三愿……” 顾桑鼻翼轻翕,殿内浓郁的香火味仿佛夹杂了一道若有似无的暗香,随风入鼻。 她顿了顿,眼眸未睁,继续低声道:“三愿大姐姐能看到我悔过的心,对我真正消除芥蒂!佛祖在上,现在的我,已非过去的我,现在的我只想一辈子追随大姐姐,永不行背叛之事。若违此誓,便教我凄惨一生。” 下一瞬,顾桑豁地睁眼:“或叫我嫁不出去,一辈子无人爱我。” 这算是对古代女子最抱有恶意的毒誓了。 但对顾桑来说,就算不结婚也没什么,古代女子结婚后本就活的累,要相夫教子事事以夫家儿子为尊,丈夫可以三妻四妾,想纳妾当妻子的只能应承着,不答应就是一顶善妒的帽子扣下来,过得不好,还不能随意离婚。就算是离,没有本事和娘家托底的,只能落得个被夫家休弃的下场。生了孩子更惨,连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都争不到抚养权,就算争到了,在男权至上的古代社会,对于一个养育孩子的单身母亲实在不够友好。 若找不到爱她胜过爱自己,一生只爱她一人的男人,她绝对不结婚。 再不济,真有生活上的需要,养个面首足矣。 等到女主成功登顶帝位,作为女主的亲妹子,谁敢非议她。 顾桑把自己的未来安排得明明白白,本着做戏做全套,又恭恭敬敬地朝着佛祖磕了几个头,将香插在香炉里,转身踏出宝殿,随意在寺内闲逛起来。 佛殿旁的偏室里,杜乘风不可置信道:“我耳朵没出问题吧?这还是顾桑吗?她竟然求佛祖保佑你,别不是在心里咒你早登极乐?” 顾九卿唇角扯起一侧,慢悠悠道:“我这位便宜妹妹哭天抹地向我认错悔过,说她以前不懂事,做错了,要改过自新。” 他一顿,似笑非笑:“圣人有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不像是顾九卿的行事风格。 杜乘风古怪地看了一眼顾九卿,粗声粗气地说:“她说改,你就信?我告诉你,女人最会骗人,你好心留她一条小命,倒不如让顾夫人给她找个男人嫁出去,别让她在你身边瞎转悠,不定哪天又耍出什么花招?” 顾九卿面色微沉,狭长的凤眸一片漆黑。 显然,是动怒的征兆。 嫁人? 念头一起,心底倏然腾起一股不适感。 顾九卿眸底的郁色愈发浓烈,忽的身子一偏,他堪堪撑在墙壁,修长的手指渗出点点冰霜,蚀骨的寒意瞬间陇上全身,他抑制不住地发冷发颤。 “糟糕,又发作了。” 杜乘风想要搀扶顾九卿,然手伸至半空,又蓦地收回。 * 顾桑听小沙弥说静安寺最为人称道的便是寺中的一棵千年祈福树,特别灵验,正殿拜佛是为私心的缘故,待看到挂满红布条的祈福树,万千红布条随风轻荡的壮观之景时,顾桑也想应应景。 她还没为自己许愿。 顾桑找来红布条和笔墨,刚提笔写下一字,就看见穿着华丽的北嘉郡主拿着写好心愿的红布条往祈福树这边过来了,身后跟着婢女婆子,还有手拿梯子的侍卫。 “把梯子放好,本郡主要挂在最高处,神佛就能聆听到本郡主的心愿。”北嘉郡主指挥侍卫摆好梯子,便要亲自上树,身后的婢女婆子登时吓得变了脸色,一溜跟着劝,“郡主,不可啊,万一伤着了贵体,奴婢们万死难辞其咎!让奴婢替郡主挂上去吧。” 北嘉郡主被狐妖邪祟吓得大病一场,才被承显侯夫人逼着来静安寺沾沾佛气辟邪。听说寺内的祈福树特灵,许多人都来此祈求大好姻缘,北嘉郡主不免也动了心思,求她能和康王顺利成就良缘。 想着亲手挂上去显得更有诚意,却被一群贱婢阻拦,北嘉郡主气得一脚踹开就近的婢女:“滚开!谁敢阻挠本郡主和骁哥哥的好事,本郡主扒了她的皮。” 脾气可真坏。 顾桑不欲同北嘉郡主对上,趁着没人留意到自己,打算悄悄溜走,哪知还是被眼尖的北嘉郡主给发现了。 “站住!”北嘉郡主大吼一声。 顾桑脚步未停,扭头看了一眼北嘉郡主充血的双眼,反而加快速度跑了起来。 笑话!她又不是傻子,落到北嘉郡主这个疯婆子手里,能有她的好。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北嘉郡主可没忘了顾桑撞自己的事,再有顾九卿贺寿赢得太后皇帝的青睐和赏赐,宫中更有流言传出,太后欲将顾九卿指给康王殿下。连带对顾九卿的嫉恨,一并落在了顾桑头上。 北嘉郡主来不及找顾九卿算账,哪里肯轻易放过顾桑。 红布条也懒得挂了,直接吩咐婢女婆子捉拿顾桑。 “快,给本郡主抓住小贱蹄子!” 顾桑在前面跑,后面一群婢女婆子追赶,场面颇为壮观。 有小沙弥上前阻止的,被北嘉郡主指着鼻子痛骂一顿:“小秃驴,本郡主的事,何时轮得到你们这帮子秃驴插手?” 顾桑一边跑,一边说道:“郡主可不要辱骂佛祖的徒子徒孙,小心佛祖生了气,不给郡主好姻缘。” 这可戳了北嘉郡主的肺管子,叫嚣着非要撕烂顾桑的嘴不可。 “站住!” “别跑!” 身后的追逐越来越近,顾桑本想跑回禅院寻求顾九卿的庇佑,北嘉郡主是女主惹上的,她只是被殃及的可怜池鱼。而且,她相信以顾九卿的能力,只有北嘉郡主气吐血的份。 这些炮灰都是女主的下饭菜,她才不要抢主角的光环。 但是,寺庙太大。绕了几个圈子,都没绕回去,眼看北嘉郡主的狗腿子即将追上,顾桑就近从一道侧门拐了出去,沿着山路往后山密林里跑。 也是她体力好,在山涧密林里,左窜右拐,愣是没被抓到。 渐渐的,追喊声小了,直至消失不见。 北嘉郡主在山林外,气急败坏,怒骂不止:“废物,一群废物!本郡主要你们何用?你们给本郡主守在此处,我就不相信她不出来,等人一出来就给我拿绳子捆上。” 一群人喏喏应是。 深秋的寒凉完全没有影响到北嘉郡主,北嘉郡主气得拿帕子狠狠扇了几下凉风,仍旧觉得心头燥闷难安。 她从来都是被人捧着,没人下她的面子,就算是左相太傅权臣之流的女儿哪个不是对她好言好色。 而顾家两姐妹,顾九卿敢抢她的骁哥哥,顾桑敢一次次挑衅她…… 她迟早要她们知道,得罪她北嘉会是什么下场! …… 天色渐暗,山林的光线愈发暗沉,隐约透出几分阴森之感。 顾桑悲催的发现——她,好像迷路了。 山间夜里寒凉,顾桑抱着双臂,也不知走了多久,竟发现了一处山洞。 她在洞外观察了一会儿,确信不是野兽的老巢后,方才走了进去。 山洞比她想象的大,四处避风,洞里出奇的暖和,与洞外的寒凉形成鲜明的对比。在此睡上一晚,倒不必担心受凉了。 “有水?” 顾桑耳朵一动,似听到了潺潺水流声。 她抬脚走了过去,走了一段距离,水声越发清晰,洞内的温度也越发暖和。 洞壁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光亮将内里之景照的一览无余。 竟是一处天然的活水温泉。 下一刻,顾桑忍不住惊呼出声:“大姐姐?” 她竟看见了顾九卿。 水雾氤氲,顾九卿雌雄难辨的面容显得不太真切,裸露在水面的肌肤白得几近透明,整个人仿若笼罩在如梦似幻的仙境中,且一动不动,犹如落了定的玉雕神女,清绝出尘。 顾九卿竟有闲情逸致,在野外泡温泉? 很快,她便发现了不对劲儿。 顾九卿一直闭着眼睛,长眉紧蹙,神情似痛苦难耐。 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平日好看的绯色薄唇此时一片乌紫。更诡异的是,长睫墨发皆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像是冬日遇冷才会结出的霜花。 顾九卿仿佛睡着了一般,并没发现顾桑。 顾桑走近几步,伸手在顾九卿眼前晃了晃,某人依旧没反应。 直觉使然,她好像窥破了顾九卿的某种秘密。 是秘密,就不会想让人知道。 顾桑打算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当做从没来过山洞。 她担忧地看了一眼顾九卿,猫起身子毫不犹豫地转身,哪知温泉边的石头湿滑,脚下打滑,身子一歪,头朝下栽到了水里。 扑腾—— 水花四溅。 “咳咳咳。” 顾桑呛了几口水,慌乱挣扎下,好似抓到了什么冰凉的……软滑之物。 “谁?” 顾九卿凤眸一睁,戾气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