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与死对头结婚后》 1. 第 1 章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上面的数字不停变换。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安雁清要等的人还没来。 她坐在等候区闭目养神,听到身旁小助理烦躁按灭手机屏幕,压低声音抱怨一句:“钟小姐未免太不守时了,领证这么重要的大事儿,居然还能迟到这么久!” 安雁清困倦得厉害,没有搭话。她戴着口罩,帽子下压的同时微微低头。黑色帽檐垂落下来,将她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民政局今日稍显冷清,她在这儿空等许久,已经惹来不少工作人员异样的眼光。 各色视线刺得安雁清如芒在背,她不留痕迹皱眉,摸出手机,熟练拨通一串号码。 大厅很安静,无人接听的回音仿佛能够被所有人收入耳中。嘟嘟响声,再到机械女声的抱歉,直至自动挂断。 小助理的火气腾一下上来:“安姐,钟楚这是什么意思?她也太过分了吧!” 安雁清淡淡瞥她一眼,手上动作没有半分停顿,第二通、第三通电话一气呵成。 直至第三通电话即将挂断,熟悉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就要响起,那头终于接了电话。 安雁清一直知道,钟楚的声音很有欺骗性。柔美悦耳,带着点南方吴侬软语的腔调。 语速温和缓慢,咬字时尾音微微上扬,仿若娇怜可人的撒娇,直软到人的心里去。 即使这会儿隐含不耐,听起来仍然慵懒温软:“谁啊?在忙呢。” 安雁清来了点精神,稍微坐直身体,客客气气道:“钟小姐,请问您是在酒馆喝高了从五楼栽下去,还是车在荒郊野岭抛锚遇到连环杀手,或者是在来的路上遇到意外身受重伤,目前正在ICU急救,所以才无法到场?” 那头的钟楚听出她的身份,瞬间如炸毛的猫,声音中的懒散一扫而空,整个人精神抖擞起来:“安雁清,你有病吗!好端端地咒我干嘛?” 安雁清将手机拿远,看了眼时间:“钟小姐,如果不是遇到天灾人祸这等不可抗力,您又怎会迟到了足足半个小时?” “才半个小时,就等急了?”钟楚短促冷笑一声,“安雁清,实话告诉你,想跟我结婚?”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安雁清眉心一跳,下一刻,本能移开手机。 钟楚故意将手机话筒贴上音响,酒吧劲爆的音乐声浪猛然加剧,过高分贝的噪音透过手机听筒,伴着扭曲刺耳的滋啦杂响,似浪潮般重重席卷而来。 霎那间,安雁清耳膜嗡嗡作响。用力攥住手机,弯腰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下那股眩晕感。 钟楚是个混蛋,两人从小相看两厌,彼此互不顺眼,结仇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安雁清能对她轻飘飘吐出恶毒诅咒,钟楚反击回来,再正常不过。 小助理见她难受,忙上前来扶她。 安雁清勉强道:“没事儿。” 小助理性子耿直,为她鸣不平:“又不是咱们上赶着求她们,是钟家主动提出的联姻,这会儿她家大小姐反而对你如此怠慢。领证这种事儿,她居然也能拿来戏耍,实在太过火了!” 安雁清按了下她的肩膀,小助理别开脸,遮住自己气红的眼眶:“你不情我不愿的,这桩婚事究竟有什么进行下去的必要?” 安雁清只道:“钟爷爷于我有恩。” 她最近的影视、代言,各种顶尖资源,无一不是钟家的手笔。小助理清楚这事儿,后面的怨怼之言就说不下去了。 春秋大梦? 方才钟楚傲慢的语气犹在耳侧,安雁清扯了下唇角,再度拨通一道电话。 电话挂断,安雁清正要闭眼假寐,余光瞥见有一对刚新鲜出炉的小夫妻,停在她身旁不远的地方,不时低声私语。 见她看过来,女生隔着一段距离,雀跃道:“您是我安姐吗!” 安雁清出演过不少影视作品,在剧中饰演的角色大都是雷厉风行、英姿飒爽的大女主形象,洒脱写意的人生态度为她收获一大票迷妹。粉丝无论性别、年龄阶层,全都称她一声“安姐”。 时间场合都不对,话一出口,女生便自己摇头,迟疑道:“《完美情人》刚杀青不久,安姐最近在替剧组跑宣传呢,抽不出空。她这么多年身上没有半点绯闻,更别说来这种地方……对不起,应该是我认错人了。” 这女生对安雁清官宣的行程了如指掌,显然是她的铁杆迷妹,安雁清将帽檐抬高了些:“宣传跑完了,忙里偷闲过来结个婚。” 刚才安雁清遮得严严实实,铁杆粉丝就多少觉察出些相似。这会儿熟悉的眉眼和声音一出,女生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的惊呼泄露出来。 她满脸惊喜,语无伦次:“姐、姐姐,居然真是你!” 安雁清对粉丝一直温柔体贴,相遇即是缘分,主动道:“这里不方便拍合照,你带纸笔了吗?我可以给你……” 话没说完,她突然垂首。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是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 安雁清拿起手机:“抱歉,有点事儿得先处理一下。麻烦稍等片刻,很快就能解决。” 女生点头如捣蒜,拉着自己的对象退远了些,体贴地给她让出一片私密空间。 电话铃声声声催魂似的,锲而不舍,安雁清平静看着,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 直到三遍响完,第四遍打来时,她这才漫不经心按了接通。 电话一通,那头女声高涨的怒火几乎要喷出话筒:“安雁清!你个小心眼的混账!我刚才不就是晚接了会儿电话,你非要给我还回……” 安雁清不疾不徐打断她的话:“民政局还有半个小时下班。” 钟楚的怒意一滞,紧跟着疯狂反扑回来:“你这副记仇的死德性什么时候能改改?让你多等半个小时会少块肉?我让你等半小时,你就非得让我也……” 安雁清懒得听她多说,温柔道:“过时不候。” 钟楚简直气急败坏,“安雁清,你多大的人了!居然还向我爷爷告状!你……” 安雁清毫不犹豫挂断了通话。 小助理在旁边隐约听到一耳朵,小心觑着自家安姐的脸色。虽然她面上看似没有太多情绪变化,可眼角不知何时微微弯起。 显然钟大小姐难得吃瘪,落在她眼里,是令她相当愉悦的结果。 安雁清招手让小粉丝过来,接过她的纸笔,顺顺当当给她写了个to签,附言祝她新婚快乐。 小粉丝接过本子,兴奋拿给同伴炫耀。男生不住冲安雁清道谢,小夫妻新婚燕尔的甜蜜羞涩,从各种细枝末节中透露出来。 安雁清的视线在这幸福场景上停顿许久,手机屏幕倏然亮起,她再度垂首。 熟悉的一串号码仍然在响,钟楚这家伙明显因她接二连三噎断了话头气愤不已。 借着口罩遮掩,安雁清唇角翘了起来,将手机调成静音,收回口袋。 粉丝高兴完了,理智回笼,小心翼翼收起签名,看了眼周围,若有所思:“姐姐,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 安雁清没有多说,“她路上堵车了。” 小助理听得欲言又止,怕在粉丝面前暴露异常,只能气闷垂首。 粉丝不知信了没信,意识到这会儿不是说话的好场合,很快主动提出告别。 短暂喧闹平息,周围又静了下来。正巧这时,大厅的门突然打开,一道人影风风火火走进来。 尚未见颜,声音先至,劈头盖脸骂道:“你都多大了人了,啊?还跟小时候一样,这么喜欢玩告家长,背后耍阴招这套?” 来人目不斜视,气势汹汹朝安雁清而来。旁人的目光都被这股动静吸引过去,顿时看直了眼。 钟楚的容貌姝丽,美艳动人。带着金枝玉叶的精致矜贵,看上去就是一朵富贵人家精心浇灌,以万千宠爱娇养而出的人间富贵花。 美人一路匆忙赶来,挟着余怒,晶亮的眸中仿佛燃起烈火,脸颊烧起一片红霞,美得活色生香。 钟楚站着,安雁清安稳坐着。不但没起身迎接,甚至还往后靠了靠,漫不经心环胸:“钟小姐,手段幼不幼稚无所谓,有用就行。” 她往外瞟了一眼,好奇道:“这才十分钟,您来得这么快,是原本就在路边下水道里猫着,准备看我笑话的吗?” 钟楚被她低劣的手段恶心得够呛,手搭住她身旁椅背,身子压下来,故意凑近她:“安雁清,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跟我结婚啊?” 阴影将安雁清完全笼罩在内,温热吐息伴着淡淡玫瑰发香打在脸上,痒意横生。 安雁清眉头微蹙,手掌按住扶手,想避开。下一刻,又强行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冷静与她对视:“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安雁清见过的美人不少,排除钟楚恶劣的性格,单论起她美得惊心动魄的容貌来,即使放眼美人层出不尽的娱乐圈,如她这般明艳大气又分毫不显媚俗的长相,也极为少见。 如果……她没有这样骄纵张扬的性子,就看在这张脸的份上,谁舍得对她恶语相向? 如此近的距离,彼此呼吸清晰可闻。钟楚冷笑一声,身子微倾,一手撑在安雁清耳侧,顺势抬起另一只手,手掌虚虚放在她脸侧,欲落不落。 既像情人温情地抚摸,又像一个即将落下的无情的巴掌。 她的声音跟着压低下来,尾音上扬,吴侬软语般的腔调仿佛含着蜜糖:“安雁清,你做事还是这么不择手段,知道从我这儿说不通,就拿我爷爷压我。” 未知带来的刺激与危险感并存,压迫感过于强烈。谁也不知暧昧的温存,和撕破脸皮的愤怒哪个先至。 安雁清喉结稍稍滚动,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瞬息,随即冷静克制偏头,起身挥开她的手:“钟小姐,别忘了,婚事是你们钟家先提出来的。” 钟楚被她挥退两步,稳住身形。安雁清自顾自往前走,她冷眼瞧着她的背影,烦躁拂了下自己如瀑的黑发,慢慢吐出口闷气。 她没有跟在安雁清身后,转头往另一侧的窗口走去。 清闲的工作人员看了半天热闹,见两人个个神情冷淡,没有半点结婚前的期待喜悦,不由误会了,下意识道:“小姐,这里是登记窗口,离婚通道请走那边。” 2. 第 2 章 安雁清眉尖微蹙,淡声道:“不是离婚。”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钟楚接收到同样的质疑,烦躁摸着手腕,往她这边看了一眼:“我们是要领证。” 工作人员被两人整蒙了,视线来回在两人身上转了几圈,忍不住又确认一遍,这才作罢。 预约的排号在安雁清这儿,经过工作人员的提醒,钟楚不得不作出妥协,不甘不愿走了过来。 明明有座位,但既然安雁清已经坐下,钟楚宁愿离她远远地站着,也不想与她坐在一块。 安雁清自然而然往旁边挪了一点位置,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拉到最大。 工作人员心下纳闷这一对候选妻妻的相处方式,面上倒是没太表现出来:“证件给我。” 钟楚闻言脸色更差,摸了下空荡荡的口袋:“我出来得急,什么都没带。” 安雁清按着窗台,闻言侧首望她,倏地笑了,“脑子也没带吧?” 一句话怼得钟楚火气又起。 两人再度对视,安雁清的口罩没动,帽子却摘了,一双眼睛清清楚楚展露出来。 她的眼睛很漂亮,纤长睫羽缓慢眨动,其下的黑眸仿佛沉着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明明在笑,眸子里却看不出半点笑意。 黑潭表面平静映出钟楚的怒容,她心里压着火,用力按住椅背。 想发作,又记起爷爷的怒斥,只得忍气吞声道:“……行,你早就提醒过我该带什么。现在我忘了带,是我的错。” 她先是对工作人员道歉,又拿出手机,问安雁清,“我立刻找人送,来得及吗?” 安雁清将口罩摘下,露出钟楚熟悉的脸,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如果你没有迟到半小时,我想应该来得及。” 她有一副好相貌,容貌极尽妍丽,鼻头立体挺直,下颚线干净利落,标准的浓颜系长相。一眼惊艳,同时又十分耐看。 偏她的脸上时常没有半点笑,面色冷淡。加上高挑的个头,睥睨感十足。冷冷一眼扫去,气势凌然。 正如此刻,明显错在自己,钟楚被她轻巧一眼看得心虚气短,垂首烦乱按着手机。 她刚翻到一个电话,听见动静抬头,正瞧见安雁清取出一叠东西,冲她漫不经心抬了下下巴:“不过,就算现在回去,应该也没用了。” 安雁清将早就准备好的证件从窗口递过去,钟楚先是一愣,眼尖瞧见自己的照片,顿时勃然大怒:“安雁清,感情你是在玩我呢!” 她举起手机,理智和教养到底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只差一点就没能忍住,将其直接甩到安雁清这张人神共憎的脸上。 安雁清扯了下唇角,望着窗口内工作人员审核证件,没再看她:“钟爷爷早就将东西送到我手上,你这几日若当真有心准备,不会到现在还没察觉。” 若说钟楚是一团爆裂的火焰,安雁清就是迎头浇下来的那盆水,总能在关键时刻让她冷静下来。 她用力攥着手机,指骨泛白,突生的心虚压下冲到脑门的怒火,声音不由自主低了八度:“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习惯了……生活上那些琐事,自有助理帮我打理。” 安雁清松开衬衫领带,意味不明看她一眼,淡笑:“难道不是因为,你早就抱了今日放我鸽子的打算吗?” 瞎说什么大实话? 钟楚抿唇,对这样犀利地直击内心的言语本能产生出逃避心思。 她离安雁清更远了些,神情略不自然:“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少在这儿自作聪明,胡乱揣测我的心思。” 安雁清虽然坐着,可睨过来的眼神清清泠泠,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仿佛钟楚曾经生出过的所有阴暗想法,在她眼中皆无所遁形。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搁上窗台。分明一句话没说,钟楚忍不住用脚尖踢了下地面,陡然生出一种,自己正在被她羞辱低看的错觉。 工作人员手头动作麻利,很快将证件审核完毕。 她拿出几张纸,刚要从窗口递出,又突然想起什么。倾身看了看安雁清,再看了眼面色紧绷的钟楚,乃至两人中间,能硬生生塞下三个人的空当,犹疑道:“您二位,确定是要结婚的吗?” 她不说还好,一说又提醒了钟楚。 如果今天顺利结束,两□□妻身份直接在法律定义上得到落实,以后这种和安雁清在一起的憋屈感,将会伴随她一辈子。 与漫长的压抑相比,一瞬间,就连爷爷的威胁,在她眼中也不算什么了。 安雁清刚要说:“确定。”余光瞥见钟楚快步上前,顿时眉头一皱,起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想做什么?” 钟楚用力挣了下,没有挣开,不耐道:“算了,我不结……” 安雁清几乎要被她给气笑了,狠狠拽了下她的手腕,于是钟楚的后半段话,因突如其来的失重,转为一声控制不住的惊呼。 但她没摔倒在地,肩上的手指犹如铁铸,将她托得稳稳当当:“你怕了?” 钟楚下意识抬眼,正对上安雁清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和一句隐含嘲讽的质问。 要说钟楚真的骄傲自大到受不得半点激将,倒也不至于。可她的理智每每在遇见安雁清时离家出走,无法维持惯常的冷静。 她重重拍开肩头的手,踉跄着站稳,想也不想道:“谁先怂谁就是王八蛋!”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生气时眼尾泛红,眸中会渗出一层浅浅的生理性眼泪。波光流转,难得一见的脆弱姿态更显撩人。 不像是被气哭,活像是在某种旖旎的时刻,被人硬生生欺负到哭。 室内气氛庄严肃穆,灿烂春光却从罅隙中透出一丝细微触角。 安雁清看她一会儿,忽然松手。 她像是觉得衣领仍然勒得太紧,将衬衫顶端的扣子扯开一颗,慢慢吐气,神情倦怠且不耐:“钟楚,我很忙,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游戏。你起先答应得好好的,到了这种时候,又突然想反悔。” 她望了眼工作人员手中的证件,侧首漠然道:“我已经给了你这么多天时间,如果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那就回去和家人好好商谈。这桩婚约由你钟家提出,现在我也愿意让出主动权。无论如何,届时,直接通知我结果就行。” 临到领证的重要时刻,却突然反悔,类似的事情屡见不鲜。工作人员见怪不怪,没有多说,将两人的证件重新递回。 安雁清俯身去取,就在这个瞬间,钟楚福灵心至,陡然意识过来。 不止是她讨厌与安雁清结婚这件事,身为多年的死对头,安雁清在这件事上的看法与她完全一致。 结婚折磨的不止是她,安雁清的疲倦同样彰显她的心烦意乱,并不在钟楚之下。 意识到这点,钟楚的所有负面情绪登时没了,眼角眉梢俱染笑意。报复的快感来得酣畅,只要能让安雁清难受,就连结婚这个沉重的包袱,瞬间也成了一桩大喜事。 安雁清刚捏住证件边缘,手腕突然一紧。她眉心微蹙,顺着这只白皙细腻的胳膊往上看。 钟楚微微偏头,纤长光洁的脖颈显露出来。她拉着她的手腕不肯放手,言笑晏晏,再不见一丝抗拒:“安雁清,你怂了?” 自小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大小姐,性子骄矜傲慢。从上到下,包括头发丝都经过精心保养。明亮灯光照自头顶斜射下来,温润如玉的肌肤泛着细腻光泽。 安雁清的思绪稍显凝滞,被刺眼的白晃了下眼睛,目光不由自主在上面多停留两秒:“……你在开什么玩笑?” 钟楚半点不恼,身子微弯,直直注视她的眼睛。嗓音温软娇怜,仿佛蕴着流动的蜜糖:“你反悔了?小王八蛋,不敢跟我结婚了?” 温柔的嗓音与内容截然相反,钟楚脸上的笑容格外刺眼,挑衅意味溢于言表。安雁清原本压着证件,往外拉的动作顿时停住。 两人无声对峙,暗流涌动。 片刻过后,安雁清主动挪开目光,按压在证件上的手指重重用力,将证件缓慢推回去,对呆愣的工作人员道:“确定,结婚。” 钟楚直起身子,唇角溢出一丝嗤笑。 安雁清重新坐下,慢条斯理挽袖。 这局交锋,谁也没输,谁也没赢。 工作人员几乎要给这两位美人跪了。 婚姻大事,在她们眼中真如孩童过家家的游戏。虽然嘴上说得理智,可做起事儿来,一个赛一个地幼稚。真要论起来,这两人的性格,简直堪称一对绝配。 秉承着职业素养,她多劝一句:“两位小姐,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如果还没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可以缓些时日再来进行关系认定。” 安雁清扯了扯唇角,客气道:“多谢提醒,我和我妻子鹣鲽情深,如胶似漆。我已经经过慎重考虑,做足了心理准备。” 恶心人谁不会? 钟楚跟着堆起虚伪的笑容,稍稍俯身,故意揽住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我和我妻子两情相悦,我早已迫不及待与她领证,互相绑定终身。” 两道视线撞到一块,火药味浓到下一秒就能火花四溅。 两人同时转开目光。安雁清眸子低垂,不留痕迹摸了下被捏得酸疼的肩膀。钟楚摸出一张湿巾,光明正大当着她的面,擦拭刚刚触碰过她肩膀的手掌。 工作人员无话可说,瞅了两人半晌,终于推给她们申请表,正式进入下一项流程。 她一指表格:“签字,加盖指印。” 这一项结束,跟着就是拍结婚证证件照。 钟老爷子考虑得再周全,这种需要两人亲自到场的东西,也不可能提前帮她们准备妥当。 工作人员指引了位置,两人明白流程,都无异议,收拾好材料,准备动身更换场地。 安雁清走了两步,忽然回身皱眉:“钟楚,你刚才签完字后,莫名其妙摸了下我的腰。” 钟楚心口一跳,她慢了半步,还没来及跟上,本就背对着安雁清。这下更是借着身体的遮掩,悄无声息将手挡住。 果不其然,下一瞬,安雁清的声音冷了下来,反手去摸自己的衬衫背面。 她的语气异常笃定:“你把印泥蹭我身上了?” 3. 第 3 章 钟楚声调扬高了些,“你在胡说什么?我以为我跟你一样,我是那么幼稚的人吗?” 安雁清没信她的鬼话,径直唤了声。 小助理快步过来,一眼瞧见安雁清后背上触目惊心的红色印记,不由面露为难:“太明显了……安姐,咱们今天开的车是公司的车,没在车上准备多余衣服。” 小助理拍了照片给她看,白衬衫上东一抹西一抹的红色指印张牙舞爪,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恐怖片场景重现。 张扬的红印刺入眼底,安雁清闭眼冷静十秒,抬眸望向钟楚:“听到了吗,我车上没有干净衣服,你找人给我送一件过来。” 钟楚抱着双臂,别开脑袋。即使被当面打脸,仍若无其事冷嗤,毫不妥协:“你让我去我就去,凭什么?” 安雁清微微抿唇,将手机屏幕杵到她眼前:“就凭我的衣服是你弄脏的,你得负责。” 钟楚笑意更浓,故作惊讶扬眉:“哟,这是哪位杰出画家的伟大杰作?画得还挺有艺术感的嘛,与我的优秀绘画水平不相上下。” 一旁的工作人员高高挥手:“两位,来这边拍照!” 安雁清重重按了下眉心,身心俱疲。 两人相看两厌,不好给工作人员增添过多负担,没在这儿继续吵。 由此造成的结果,就是一想到照片拍下,代表与对方后半辈子绑定一块。即使这个后果在某种程度上,属于相互折磨,得偿所愿。但复杂的情感混杂交织,不受人为控制,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工作人员喊道:“两位,笑一下,靠近点。” 任何事情,只要与钟楚掺和到一起,都似乎无法顺畅进行下去。 安雁清胸口发闷,之前钟楚摸过的后腰位置,大概是她的心理作用,总感觉有股刺痛顺着后背的红色印痕,渗入她的肌肤纹理,密密麻麻的疼痛一波波席卷而来。 她忍不住摸了几下,再一看钟楚的丧脸,神情更冷:“钟小姐,您长着张嘴,除了怼人外,没有其他作用了吗?翘一翘不会吗?” 钟楚恹恹看她一眼,反唇相讥:“彼此彼此,半斤八两。安大明星这张嘴除了用来呛人外,似乎也没有其他作用。” 一来一回间,针锋相对的感觉又回来了。 钟楚垮掉的精神头重新抖擞,一想到结婚之后,安雁清这个混蛋像现在一样,明明对她深恶痛绝,却永远甩不掉、躲不开她,如附骨之疽越缠越紧。 快乐这不就有了? 安雁清眉头紧锁:“实不相瞒,你笑得有点变态。” 钟楚下意识摸了摸嘴角,唇角上扬的弧度是有点高了。 她轻咳一声,若无其事转移话题:“大喜日子,你能不能别板着你那张死人脸。开心点,就不能学学我,笑笑不行吗?” 背后的刺挠越来越剧烈,隔着衣服,安雁清也能摸到皮肤微微隆起的痕迹,一碰便是一阵钻心的剧痛。 恐怕是对那印泥过敏了。 安雁清笑不出来。 她直直望着镜头,面无表情顺着工作人员的指引,往钟楚方向靠了靠。 钟楚倒不再像之前那般冷脸,甚至主动倚着她的肩膀,笑得过分灿烂。 照片出来,工作人员陷入深深沉吟。 照片怎么看怎么诡异,一人脸色冷得宛如结了冰碴,一人的笑容太过,仿佛将两人的快乐集中于一人身上,反倒显得十分奇怪。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笑着的这位女人,笑容里透着股不怀好意。 照片拍完,安雁清起身便走,没有半点好奇心。钟楚从容自在跟在她身后,心情出乎寻常地好。 “安雁清,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就不能好好笑一笑吗?” 安雁清大步流星,越走越快。 钟楚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到了后面,小跑着才能跟上她。 喋喋不休的嗓音宛如招魂,又像蚊虫细微的嗡鸣,在安雁清耳边萦绕,始终无法摆脱。 “安雁清,你说你拉着张驴脸给谁看呢?” “安雁清,你好歹也是个大明星,怎么没有一点职业道德?在我面前,连你营业时的假笑都摆不出来吗?” “安雁清,你是聋了还是哑了?趁现在还没领证,有病你就早说。我可不想领证当天首要做的事情,是送我老婆去医院治病。” 安雁清突然停下,钟楚猝不及防,絮絮叨叨卡在喉咙里,一头撞上她的后背。 鼻骨对疼痛尤为敏感,这一下犹如直直撞上钢板。难以言喻的痛楚窜入脑海,钟楚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捂住鼻子,怒火高涨:“安雁清,你……” 安雁清屈指抵住她的脑袋,毫不留情将她推开,截断了她后面的话:“我看你倒是挺瞎的,不知道是不是个傻的,或许脑子也有问题。” 她占着身高便利,居高临下俯视钟楚通红的眼眶,不疾不徐道:“今天是我们领证头一天,我送你的新婚礼物,带你去医院检查脑子。如果我妻子的脑子有问题,对我来说,那才是真正的大喜事。” 草!她骂得比我狠! 钟楚眉头紧锁,手还没放下。鼻骨的痛与普通的痛不同,痛意混着难言的酸涩,火辣辣的滋味从鼻腔直冲大脑。 她疼得半天说不出话,更别说及时做出有效反击。 人比花娇的小姑娘满脸泪痕,我见犹怜。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中,似乎让她们产生出什么奇妙的误会。 一旁的工作人员见此情形,奇怪道:“哎,那边的小年轻,怎么回事儿,这不是正在领证吗?怎么就把人弄哭了?” 这会儿工作闲暇,两个漂亮程度不相上下的姑娘本就备受瞩目,众人余光一直关注她们。恨铁不成钢,你一言我一语道:“愣着干什么?快哄哄呀!” “看着挺聪明一姑娘,怎么一遇到感情的事儿,就这么木楞呢!” 安雁清眉头微皱,很快松开。虚虚搂住钟楚,偏头冲几人浅笑:“我和妻子的感情不错,今天正逢喜事,她感动到喜极而泣,让各位见笑了。” 几位热心肠的工作人员听完安雁清的解释,顿时会意点头。 钟楚好不容易从痛中缓过神来,被她这一句话又气得够呛,手隔着衣服拧上她后腰。 尖锐痛意来得又迅又猛,安雁清短促“嘶”了一声。搂着钟楚肩膀的手往下,下意识去拉她的手腕。 可她慢了半拍,手背上迎来一个重重的巴掌。 安雁清的皮肤白皙,手上的肌肤更加娇嫩。一巴掌上去,火辣辣的疼随着突然涨起的红潮一同浮现。 安雁清微微抿唇,盯着钟楚怒火中烧的模样看了两秒,手收回来的同时,指腹轻轻摩挲了下痛处。 始作俑者成功拍开她的手,非但不曾反省,甚至还故意凑近她几分。 她的眸中犹带泪花,楚楚动人,如一朵风雨摧残下颤颤巍巍俏立于枝头的娇花。破碎感不会践踏她本该有的高贵华丽,反而衬出另一种别样的风情。 钟楚靠近她的脸颊,漂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睛。在她接近时,安雁清脑袋本能躲避了下,很快又转回来,平静与她对视。 她的声音慵懒动听,语气却是与姿态截然相反的厌恶和快意:“安雁清,谁是你老婆,你搁这儿故意恶心我呢?” 钟楚的声音压得低,工作人员们看了会儿,只以为这是小妻妻打情骂俏的方式,没再关注了。 距离太近,近到安雁清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开始稀薄。 她下意识想推开钟楚的脸,下一瞬,钟楚抹泪的动作如一根无形的细线,扯住了她本来的思绪。 她的动作微顿,目光落到钟楚眼角的湿痕上,语气软和了些:“真气哭了?” 钟楚的眼尾红了一片,粗暴的擦拭动作,瞬时在敏感的肌肤上蹭出另一片张扬的红痕。 她狠狠瞪来一眼,语气很冲:“哭了怎么了?谁规定女孩不能软弱、不能哭的?” 安雁清迟疑抬手,仿佛想为她拭泪。手还没碰到她的眼眶,似乎顾忌什么,在半途停住,蜷指收了回来。 她转开眼睛,声音透出点无奈,“……行了,至于吗?你骂我那么多次,我才还你几句?” 钟楚的眼泪,单纯是因为疼痛渗出的生理性泪水,这会儿悄悄觑着安雁清难得一见的纠结模样,倒是生出几分玩弄她的报复快感。 故而她没有解释,只顺着安雁清的话往下接道:“我骂你的次数不少,但你不是每次都还回来了吗?” 安雁清垂下眼帘,望着钟楚晃动的衣角,眉头微皱,“你现在的心理这么脆弱吗?从前骂归骂,像今天这样被我直接骂哭,还真是破天荒头一次。” “还不是因为你骂得太狠了!” 钟楚眼睁睁看着安雁清的脑袋越垂越低,手指紧紧蜷起,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混账行为过于过分,被突如其来的愧疚击中。 她心中得意至极,正想趁热打铁,乘胜追击,安雁清却突然抬起脑袋。 她面上的神情完全不像钟楚想象的那般苦恼自责,反而带着一丝格外扎眼的浅淡笑意。 钟楚心口咯噔一下,心道不妙。 果然情势反转,安雁清慢条斯理环住双臂,看热闹似的睨她。她的个头本就高挑,如此一来,那股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更加逼人。 “钟楚,真被我气哭了?” “你要是哭了,那我就能笑出来了。” 钟楚忍不住攥住胸前衣服,一口气噎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梗得她整个胸腔闷闷胀痛。 电光石火之间,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草,又被安雁清这个混蛋玩意耍了! 根据笑容守恒定律,笑容不会消失,只会从一个人的脸上,转移到另外一个人的脸上。 譬如现在,钟楚有种想将安雁清活生生手撕的冲动,而安雁清一反常态,含笑抚上她脸颊,温柔道:“宝贝,停住做什么?继续哭啊。” 指腹按压,细腻肌肤登时出现一片红痕。安雁清凑近她的脸颊,视线一瞬不瞬落在自己绘出的艳色上:“多哭哭,哭得越惨越好。越惨,我才会越兴奋呢。” 钟楚理智的弦“啪”一声断了,她猛地抬手,想扭折安雁清的指骨。领证头一日,送她石膏钢板固定大礼包,附赠医院一日游。 奈何安雁清早有准备,在她动作的瞬间收回手臂,钟楚只抓到一把空气。 钟楚挥了下手缓解尴尬,后退一步。深吸口气,强行压下胸腔内快要喷出来的怒火:“可惜了,我想送你的这份大礼,应该很符合你变态的性癖。” “宝贝,你对我大概存在一些误解。”挽好的袖口在动作间垂落,安雁清一边向外走,一边漫不经心挽着衬衫袖子。 随着她的动作,手腕自然而然露出来半截,顶上的灯光映射下来,骨感白皙的腕骨散发细腻微光。 唯有手背上被钟楚拍出的大片绯红尚未褪去,绯红与冷白交织,莫名生出一股靡丽风情。 误解? 钟楚活生生被她给气笑了,盯着那片舒心的红看了眼,目光又移到安雁清优雅仰起的脖颈,只恨不得以双手摁上去,在上面留下更深的红痕。 她还要再说,工作人员喊两人过去。这一打岔,钟楚不得不咽下到嘴边的话,狠狠瞪安雁清的背影一眼。 路面宽阔,她非要从安雁清身旁挤过,顺势撞开她的肩膀。 安雁清挽好袖口,肩膀连番受到伤害,到处都在隐隐作痛。她垂眸望着身前人的衣角,微不可查吐了口气。 机器压下,钢印打在新鲜出炉的小红本和照片上。 两个人的责任和生命自此永久绑定,冥冥之中,两人仿佛同时感觉到什么,在这个神圣的瞬间,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敛了神情,忍不住相互对视一眼。 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如何,也看不懂对方何种情绪。 只是突然,有种想要叹息的冲动。 出去的时候,天已经将将擦黑。路灯尚未亮起,整个世界灰蒙蒙一片。 安雁清带着小助理朝左,钟楚朝右。彼此相看两厌,连告别的意思都没有,没开口多呛一句,让对方难受一回,都算得上是仁慈。 钟楚对热腾腾的结婚证不感兴趣,更没有想看的意愿。恰巧路边有个垃圾桶,她心不在焉,正要顺手将小红本扔进去,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另一边,安雁清重新戴好帽子口罩,小助理去开车过来。 她的衣服还没换,顶着这么件扎眼的衣服,路人的眼神盯得她不住皱眉。 她站在民政局门口不远处,自然瞧清了钟楚的动作。手中的小红本突然有些滚烫,红色封皮与背后的指痕一样刺眼,后背火辣辣的痛猛然翻腾上来,她的指节攥得有点紧。 她看了一瞬,将小红本塞进口袋。 再一抬头,钟楚不知何时走了回来。 她的脸色很差,明显不甘不愿,却还是说,“安雁清,我们已经结婚了,是合法妻妻。” 后背和手腕的痛意同时加剧,灼热痛意带起的烈火从皮肤表面一直烧到心口。安雁清动了动嘴唇,声音听不出情绪:“所以?” 她的面容被口罩遮掩,只露出一双钟楚熟悉的清冷眸子。 钟楚看不出她的情绪,也不在意她的想法,随意晃了下手中的小红本,理直气壮道:“所以今夜我要跟你一起回家!” 4. 第 4 章 路灯逐渐亮了起来,暖光遥遥投射在安雁清身上。 她被光晃了下眼睛,将帽檐压低,没再看钟楚的脸。 “怎么,被钟爷爷赶出家门了?” 她的语气不冷不热,但安雁清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将每一句落入钟楚耳中的话,都说成挑衅的味道。 “那又如何?”钟楚唇角微弯,捏着刚才差点扔掉的小红本,如同捏住钳制安雁清的尚方宝剑。张牙舞爪的红就是她的武器,利刃架上安雁清喉咙。 这效果确实奏效,至少此刻安雁清的视线被红色攫住,几乎凝固在那片薄薄的本子上面。 领带被她扯下后,再没系上。衬衫顶端的扣子同样解开,敞开的领口露出大片耀眼的白,她仍觉喉间发紧。 钟楚手腕漫不经心摇晃,随着她的动作,刀刃倏忽远去,又蓦然靠近。 安雁清感觉有点透不过气,手指忍不住搭上领口,解开第二颗扣子。 她平平陈述,“我家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住。” 她说的是实话,可这种话放在此情此景下,钟楚自然以为是来自她的反击和挑衅。 晃眼的红猛然停住,钟楚脸上带了点薄怒:“安大明星,就算要找借口骗我,好歹也走心点吧?你刚杀青的那部影视,你是一番女主。你的片酬多少,你觉得我会不清楚?” 她捏着小红本,摔打在自己掌心。清脆的声响一下接着一下,伴着嘲讽的语调,一同钻入安雁清耳中。 “你所在的银河传媒是我们钟家的产业,真要论起来,我还是你老板呢。这种事情唬别人没问题,当着我的面谎话连篇,未免太不将我当回事儿了吧?” 安雁清仍没抬眼,她沉默望着地上摇晃的影子,听着钟楚尾音上挑,嗓音嘲弄,慢条斯理问一句:“安大明星,你会缺钱?” 安雁清突然觉得有些冷,夏末夜风的凉意沁骨,寒潮隐露端倪,带了点秋日的肃杀。她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衬衫,难以抵御咄咄逼人的冷意。 她缓慢将卷起的袖口拉下,心口沉郁,倦怠道:“钟楚,这种事情,我骗你做什么?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钟楚听笑了,漫不经心环住双臂。眼角眉梢同时上扬,温软的嗓音陡然化为无形的尖刀:“和我结婚,你得到的好处还少吗?” 安雁清抬起的手垂了下去,望着她开口:“钟家给我资源的时候,可没有提前问过我一句,我是否……”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安雁清藏在帽檐下的眸子与钟楚短暂对视,其中蕴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转而平静陈述:“是钟爷爷先提出的婚约。” 她不再开口了,面对这个答案,钟楚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老爷子心思深沉,对她的父亲不冷不热,可对她这个隔代小辈的偏宠堪称溺爱,只是她从来看不懂爷爷的想法。 包括这次,爷爷难得罔顾她的意愿,强行让她和安雁清这个一直不对付的死对头结婚的举动。 安雁清不主动搭话,其实两人之间能聊的话题没有多少。气氛蓦然沉寂下来,钟楚也颇觉无趣,停下晃动的动作。 “安雁清……”她皱眉望着她,想说什么,红唇张了张,突然停住。 她的身高比安雁清矮半头,仰头望她时,总觉得这个姿势微妙难受。 或许是心理上略逊一筹的错觉导致的结果,轻微的不舒服难以用语言形容。钟楚抬眼一扫,见安雁清身旁就是台阶,她一跨两步登上。 这次她再侧身望安雁清时,便从稍微的仰视变成俯视。 安雁清垂落的视线跟着她的动作移动,帽檐和口罩的间隙,只露出一双平静的双眸。暖黄的路灯晕染出温馨的氛围,却只衬得她寒星般的眼睛更为冷寂。 夜风逐渐起了,冷风拂过安雁清冷清的眉眼,她沉默回视钟楚,眸光没有丝毫波动。 钟楚拿着小红本,突然有些烦躁,“钟爷爷钟爷爷,叫那么亲热做什么?知道的明白那是我爷爷,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我和你的关系有多好呢。” 她心情不好,出口的话难免带上火气。 安雁清淡淡道:“是钟爷爷让我这样叫的,你如果对此不满,大可以直接找钟爷爷掰扯。” “而且,”她望着钟楚手里那抹红,眸子微眯,拿她的话来压她,“合法妻妻,你爷爷就是我爷爷。从今往后再见钟爷爷,恐怕我连前面的那个钟字也得省了呢。” 钟楚先前就想把这碍眼的东西扔掉,此刻听完安雁清的话,再看这抹红色,只觉得不适感更甚:“你这是抢我东西抢习惯了,到现在,连我爷爷也要抢吗?” 安雁清视线晃了晃,落到地上两人并在一起的身影时,有一瞬出神。影子彼此交缠,亲密无间,可比它们两个主人的距离更近。 她压了压自己胀痛的太阳穴,悄无声息挪动步伐,让两道影子分开。 钟楚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只听到她的声音略显喑哑,带着点倦意:“钟楚,你扪心自问,我抢你什么东西了?” “需要我提醒你吗?技不如人,就得甘拜下风。你就真的这么输不起吗?” 一句话令钟楚心火重燃,她紧紧盯着安雁清这张熟悉的脸,脑海中倏忽闪过这么多年两人敌对的过节。 从细枝末节的冲突到相互使绊,针锋相对连同幼稚拌嘴,各种埋藏在脑海深处,早已褪色的记忆猛然清晰起来。 她想反驳,话到口边,又觉得无从开口。羁绊太深太重,倘若重新梳理,翻起旧账,恐怕一个晚上也掰扯不清。 她烦躁垂首,待看到手里的小红本,忍不住“啧”了一声。 这东西她早就想扔,但有自家老爷子的叮嘱在前,东西没拿回去让老爷子看一眼就丢掉,这可不行。 想到这儿,钟楚顺势拂去其他烦乱思想,摆了下手中东西,“今天太晚了,爷爷刚才给我打电话,让我们先回去休息,明日再去看他。” 话题转得生硬,安雁清忍不住皱了下眉。 骄傲的大小姐自来深受偏爱,肆意惯了。即使安雁清作出解释,她也没有听信的意思。安雁清的意愿并没有被她放在心里,她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她已经帮安雁清做了带她回家的决定,安雁清想正想拒绝,她却突然靠近,将手中的东西塞进她的口袋里。 安雁清对这一动作猝不及防,思绪被打断,猛地后退一步,下意识挥手想挡。但钟楚动作飞快,已经做完了想做的事情。 她的疑问迟了半拍才发出,“你做什么?” 两个小红本叠放在同一个口袋里,重量没有多少,轻得仿佛不存在一样。倒是钟楚靠近她的时候,手下意识在她腰身撑了一下。 薄薄的衣衫透气性很好,两人肌肤透过其短暂相接,连彼此的温度都能一并清晰感知。即使钟楚一触即收,留在安雁清皮肤上残留的余温久久未散。 钟楚直起身子,被她突兀的举动唬了一跳。先前烦乱的思绪一扫而空,仿佛突然找到安雁清的弱点,手指复又抬起,隔空点了下她的腰身,忍不住弯唇笑道:“你的身体这么敏感?” 她的衣服没有口袋,小红本不能扔,拿在手里又觉得碍眼。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让小红本的另一个主人好好收着。 她本是调笑,但笑着笑着,当她垂眸再看此时的安雁清,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她站在高两级的台阶上,站得高看得多。先前两人离得远些,尚不显眼。以此刻的距离和角度,恰好能够将安雁清胸前的风景尽收眼底。 她先前解开领带,又解开了两颗扣子。本来衬衫端端正正贴合身体,偏因她方才往安雁清口袋里装东西的动作拉扯衣角,衣服稍微偏移,露出大片耀眼的白和深邃精致的锁骨。 钟楚之前背对着她,挡住了投向安雁清的路灯。这会儿随着她的移动,空当显露出来。安雁清露在口罩外的眉眼被镀上一层温暖的亮黄,一并抚平她先时给人的冷意。 她整个人浸染在温暖的灯光中,安静抬首回望,眸子盛着那盏澄黄,以及钟楚隐隐约约的倒影。 有点乖。完全没有怼她时的那股气势了。 钟楚心口莫名一跳,抬起的手指收了回来。本来想说的话不知为何突然说不出口,莫名转成了另一句话:“安雁清,把衣服扣好。” 安雁清眉头微皱,明显有些意外。垂首看了眼自己,没有听她的话,反而忍不住摩挲了下腰间她之前碰过的地方:“没有问题。” 话一出口,钟楚自己也觉得不妥。安雁清的抗拒在她意料之中,方才产生的乖顺印象,完全不符合安雁清在她面前一贯的作风。 她要真听她的话才见鬼了! 钟楚就站在她跟前,懒得同她多说,眉头微皱,直接抬手去系她的扣子。 这次她还没靠近,安雁清主动退后一步。光影从她面上流过,照亮她舒扬的眉,清冷的眼。眸中涌动的情绪深沉复杂,钟楚一样也难以辨认。 但很快地,一切随着光的离去消失殆尽,归于沉寂,她再度步入钟楚身体遮挡的阴影之下。 光有点暗,加上她微微垂首,帽檐和口罩遮挡了她的表情。钟楚辨不出她的情绪,只听见她声音压得很低,轻声问她:“钟楚,你在想什么?” 5. 第 5 章 钟楚的手僵在半空中,先前的心烦意乱卷土重来,她收手按住酸痛的眉心,只觉得安雁清的脸越看越碍眼。 她在想什么? 她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 两人都没再说话,安雁清退了几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很开。一如今日领证时,中间象征不和的空隙。夜风吹动两人的衣角,轻微的簌簌声响微不可查。 钟楚忍不住看了眼她的侧脸,安雁清安静站立,眸子微垂,看不清表情。气氛沉寂,两人似乎无话可说,但她没有碰手机,也没做别的事情打发时间。 两人一上一下,钟楚站得高,光被她挡住,安雁清的身影还埋在她的影子内。 如此一来,瞧着一点也不像发布会万众瞩目从容不迫的大明星,反而有点......形单影只? 孤独两个字一跳出来,钟楚眉心跟着一跳。 这种字眼安放在安雁清身上,再一想她牙尖嘴利哪儿痛逮着她哪儿戳的锋利,钟楚不由磨了磨牙齿,收回眼神。 果然,她还是讨厌这个混蛋家伙。 小助理开车过来,刚降下车窗,瞧见钟楚也在,顿时唬了一跳:“钟、钟小姐?” 显然,她也清楚两人之间的龃龉,见此情形,还以为两人又起冲突。紧张到手悄悄下移,下意识摸住手机,时刻准备场外求助。 钟楚不是傻子,小助理任何心思都写在脸上。她嗤笑一声,拉开后车门,径直坐了进去。 悠闲自在、毫不见外的模样,俨然将安雁清的人当成自己家的司机一样使唤。 小助理从后视镜里小心看她一眼,又去看安雁清,“安姐......” 安雁清没说什么,坐进副驾,“麻烦先送我们回家。” 小助理更惊讶了,只是当着钟楚的面,没敢多问。她在背后说过钟楚的坏话,见到这张明艳动人的脸庞,再一想她受不得丝毫委屈、有火就要发泄出来的性子,总觉得心底先怯了三分。 但是这两人一道回她安姐的家? 小助理默默转着方向盘,暗自为安姐祈祷,希望今天是一个和平的夜晚。 这会儿正值晚高峰,路上的车辆堵得厉害,一辆辆钢铁蜗牛挤得密不透风。 她们的车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小助理毫不意外,等待的间隙,还不忘给安雁清递瓶牛奶:“安姐,先喝点东西垫垫肚子,免得低血糖犯了。” 安雁清还没接过去,一条手臂横空出世,将牛奶截了过去。 钟楚抢了她的东西,拿着看了会儿,从后视镜里看她:“以前不是好了吗,怎么现在又有低血糖了?” 进来车里,安雁清的帽子和口罩都摘了,露出钟楚熟悉的脸。 镜子将她牢牢框在其中,随着她的动作,几缕碎发跟着垂下,遮住了她过于凌厉的眉眼。阴影随着车窗流动,黯淡光线与她明艳红唇暧昧纠缠,将外放的冰冷气质按得柔和了些。 安雁清的气势和她饰演的角色性格十分相符,钟楚曾在抱着挑刺心理去看安雁清的作品时,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承认,安雁清无论演技还是长相,都很适合在娱乐圈里打拼。 安雁清抓了个空,微微抬眼,倒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倒是钟楚突然提及从前,令她禁不住隔着后视镜,与她对视一眼,简单道:“最近作息不太规律。” 小助理在旁边补充道:“《完美情人》的夜戏太多了,拍摄进度又赶,高强度拍戏几个月,加上后面一直在替剧组跑宣传。从那时候开始,安姐的作息就没调整过来。” 小助理平常不会对外人说这么多话,她的性子耿直归耿直,却不是完全口无遮拦。之所以此时插话,是想着钟楚这位小祖宗今晚与安雁清一起回家,想为安雁清博点同情。 免得今夜真起了冲突,她安姐的身体本就不好,又被钟楚折腾得一夜难眠。 她的小心思钟楚多少能看出来一点,她漫不经心转着牛奶,唇角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领证的事儿忙了一下午,安雁清没有吃饭,钟楚同样如此。在老爷子的严厉管束下,她的作息一向规律,此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先前小助理拿东西的时候,钟楚看了一眼,只有这一瓶牛奶可以垫垫肚子。别人的东西她无法直接开口要,但既然到了安雁清手上。 她按住牛奶,理直气壮冲镜子里的安雁清道:“我饿了。” 安雁清绷紧的肩膀放松下来,靠上座椅靠背,回视着她的脸,唇角微勾:“饿了?大小姐下午在酒吧快乐的时候,酒水没有填饱肚子吗?” 钟楚清楚安雁清记仇的性子,并不意外她这会儿,还惦记着下午打电话时差点震聋她耳朵的仇。她身体稍微前倾,故意将牛奶在安雁清面前晃了晃。 跃动的白色仿若一道鲜美的鱼饵,安雁清的视线本能捕捉鱼饵晃动的轨迹。 钟楚的声音软和下来,搭配她拖长的慵懒尾调。虽然是颐气指使的语气,听着却如温软细腻的撒娇耍赖,一点也不令人反感。 “安雁清,分我一半。” 安雁清听得眉心一跳,手下意识搭上领口,突然有种解开第三颗扣子的冲动。 理智阻拦了她的举动,更让她清晰意识到,轻微的窒息感并不是源自衣领的束缚。 她缓慢摩挲自己的衣扣,视线与钟楚相接,一触即收,淡声道:“钟大小姐,出息了,一瓶牛奶也要跟我抢?” 胃中嗡鸣一阵接着一阵,被钟楚另一只手轻轻按住。她很久没有尝受过饥饿的滋味,偏偏这股感觉来得迅猛至极,难以忍受。 “我饿了。”钟大小姐自认能屈能伸,况且她的思维逻辑简单。当着死对头的面,抢走她的东西,本就是一件快意之事,抵得过她现在朝安雁清低头的别扭。 安雁清看了她半晌,手指松开衣扣,无奈吐气,“都给你。” 钟楚握着牛奶,心满意足坐回去。 这一番小插曲没有影响什么,倒是小助理听了全程,神情稍显古怪。开车的间隙,视线忍不住往后视镜里瞟了好几眼。 钟大小姐垫了张纸巾,没有直接对着瓶口,小心翼翼喝着牛奶。她安姐的手肘搭着车窗,平静注视窗外。 这一幕场景,没有今天一直萦绕在她们周身的浓烈火药味,两人对话间难以形容的默契,听起来甚至有点纵容和温馨。 她稍稍发呆,安雁清的眼神突然转了过来,“好好开车。” 明明她的语调并不严厉,却让小助理头皮一紧,有种上课开小差的学生,被教导主任当场抓包的心虚错觉。 “哎——”小助理点头如捣蒜,再不敢分神了。 快到家的时候,钟楚突然戳了下安雁清的后背,将牛奶瓶递了过来。 手指力道没轻没重,恰好戳上安雁清之前被她拧青紫的地方。这一下倒好,之前一直被她压制的酥痒混着痛意,一同剧烈翻涌起来。 安雁清有些头痛,忍不住摸了下她戳过的位置,试图抚平这股感觉。 钟楚这会儿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先前做下的恶事儿,更不知道她对印泥过敏。看到她的反应,不免有些稀奇,“安雁清,只是戳一下而已,你的身体居然这么敏感?” 虽然安雁清知道她没有别的意思,甚至还是不怀好意的调侃。可这句话本身总能让人浮想联翩,伴着奇奇怪怪的颜色。 钟楚跟得了新奇玩具的熊孩子似的,还想抬手再戳,安雁清往座位右侧靠了靠,几乎贴住车门,避开她的动作,回头无奈道:“钟楚,别闹。” 这该死的叛逆心,它不受控制啊。 特别是听到安雁清这样说,钟楚本就蠢蠢欲动的恶念更加明显。 随着安雁清的动作,她看清她口袋里露出一点边角的小红本。唇角不由勾起,身体前倾,故意拖长语调,“安雁清,你说你的身体这么敏感——以后我们上/床的时候,你可怎么办?” 好在有安全带的束缚,她没法直接靠上前来。否则安雁清毫不怀疑,以钟楚的恶劣性情,在发现她的这个弱点,会趴在她的脖子边上,一边戳她一边凑到她耳边对她说出这句话。 即使没有到这种极端的程度,一听到轻飘飘的“上/床”两字,安雁清的大脑也空白了一瞬。 一旁的小助理紧紧盯着前方路边,眼睛哪儿都不敢乱瞟了。只希望这两人完全无视她的存在,继续把她当成空气。 她安姐被人调戏的场面,那可真是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的大场面! 安雁清的神智被钟楚投下的重磅炸弹炸得有点懵,她缓慢眨了眨眼,与钟楚含笑的表情对视。嘴唇动了动,艰难道:“......钟楚,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座位的空间就这么大,安雁清竭力想躲,总归避不开钟楚的侵扰。 她戳得有些痒,猫儿轻挠似的力道,加之好像与安雁清犯冲,总能精准无误戳中她难受的地方。 以至于安雁清不得不一躲再躲,姿态难得有些狼狈:“钟楚!” 钟楚玩了会儿,终于玩累了,意兴阑珊收手。 她隔空虚点着安雁清的后腰,莹润如玉的指尖缓缓上滑,越过她挺直的脊背,光滑的脖颈,愈发绷紧的侧脸。 最后,纤长的手指点上安雁清紧抿的红唇,她的动作停住,蓦然笑了,“安雁清,今天是我们领证的日子,是个好日子,你觉得今天晚上怎么样?” “毕竟,我们可是合法妻妻,”她放下手,转而环住手臂,好整以暇望着安雁清的脸,缓缓吐出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6. 第 6 章 上/床,合法妻妻,春宵一刻值千金。 每个字都像带着鱼饵的钩子,晃动的白色在安雁清面前重现。隐在其后的背景是钟楚模糊但却明艳的笑脸,狭长眼尾轻挑,慵懒中蕴着孩子气的恶劣。 安雁清闭了闭眼,搭在窗台的手攥得很紧,骨节泛白,神情却冷静下来。 她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听不出情绪:“钟楚。” 这时候的安雁清与平日里面对粉丝时从容不迫、乃至面对钟楚时针锋相对、毫不退让的她完全不同。 倒是有点符合先前在民政局外时,她在钟楚心中昙花一现的脆弱形象。 这感觉如此荒诞,钟楚心中莫名一动,放下手臂,与镜子中的她对视。 车的速度不快不慢,路灯倏忽靠近,又蓦然远去。光影流转,忽明忽暗,安雁清的脸在她眼中变幻莫测。 偶尔浸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明明是相同的神情,她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给人的感觉却又与之前截然不同。 但下一秒,她突然笑了出来。 奇怪的孤寂氛围一扫而空,明亮的光下移,照亮她艳丽的红唇。钟楚的视线下意识顺着光的跃动,停留其上。 安雁清唇角微勾,瑰丽的红唇映入她眼底:“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万年老二,也抖擞精神,重新燃起斗志了吗?” 万年老二四个字一出,钟楚的笑容瞬间绷不住了。 她一抬手,狠狠将手中的牛奶瓶砸进安雁清怀里,身体退了回去:“……你可真不愧是个混蛋。” 瓶身圆润,没有棱角,钟楚的力气算不了什么,砸在身上不疼。 安雁清将瓶子扶稳,瓶子被钟楚握在手中的时间久了,瓶身上还残留着她淡淡的体温。 她的手指摩挲了下瓶身,刻意避开那些位置,捏住牛奶,闲散道:“这句话你不是早就对我说过了吗?” 钟楚冷冷瞪她一眼,不耐道:“我没直接对着瓶口喝,给你留了一半。不想喝就还我,饿死你。” 有点幼稚的激将法。 安雁清心里这样想,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某个被戳到痛点恼羞成怒的家伙本就受不得激,再被她激过头了,今晚恐怕真要闹得鸡飞狗跳。 她拧开钟楚仔细合拢的瓶盖,凑到唇边。头微微仰起,小口小口吞咽。 灯光倏忽从她脖颈流过,光斑跃动,在她修长挺拔的脖颈上蔓开。 钟楚本来心烦意乱,可她坐在后座,前方的一切一览无余。目光不由自主被安雁清慢条斯理的动作吸引,待回过神来,又懊恼按开手机。 明明这家伙还是人嫌狗憎的模样,今日领证的事情,却像打破了无形的隔阂。红纸黑字是勒紧她的枷锁,敲下的钢印砸上照片,又像是冥冥之中压进她的心底。 手机里都是朋友的问询,下午她在酒吧走得突然,好友们惊讶之余难免问起此事。 钟楚原想回复,看到满屏震惊的“你真要和安雁清那家伙领证啊?”突然意兴阑珊。 她点进对话框,打出的字删删减减,最终还是按灭手机,一句话没回。 今日领证时的态度玩闹归玩闹,她心底终归是在意这段法律所定义的关系。 虽然没有多余的仪式,一切看似不同,却好像在暗中逐渐产生奇妙的变化,令她情不自禁开始重新审视起两人的关系来。 车驶进一座偏僻的小区,小助理停好,对两人道:“到了。” 安雁清解开安全带,侧首回道:“《完美情人》的宣传跑完了,最近几日没有旁的行程。你将车开回公司,就早点回家吧。最近辛苦你了,这几日在家好好休息。” 钟楚听了一耳朵,原本想下车,手刚碰到车门,忍不住停下动作,倾身看她:“爷爷给你的假期?” 小助理刚对安雁清点完头,闻言偷偷瞄她一眼,又在钟楚望过来时忙不迭转开视线,紧握方向盘,小声嘟哝道:“安姐硬生生把半个月的行程,压在一周内跑完,才勉强抽出这几天的空当。” 安雁清所在的银河传媒,是钟家的产业之一。钟老爷子对她一向偏爱,从她与公司签约时,公司对她的培养一直上心。 但这并不意味着,安雁清能走到今天的地步,全都是靠着钟老爷子的帮扶。娱乐圈是个现实的地方,光靠虚无缥缈的后台远远不够。如果安雁清没有价值,公司迟早会将她抛弃。 公司给了机会,安雁清抓住机会。她顺顺利利展现自己能给公司带来的利益和价值,公司看到她的发展潜力,故而给她更好的资源。 彼此相互扶持相互成就,在这点上,她和公司签约的其他艺人没有什么不同。 钟楚摸着门框,若有所思看她一眼,起身下车。 安雁清戴好口罩帽子,将漂亮过分的面容重新藏好,对小助理稍一点头,“到家记得报平安。” 钟楚的身影消失在车内,小助理先前在她的注视下,本能绷紧的身体微微放松。一时间,就连车内的空气都感觉开始流通。 她捏住手机,透过紧闭的车窗,望了眼车外钟大小姐朦胧的身影,“……安姐,以你们两人的关系,今天才刚领证,晚上就立刻同居,没有一点缓冲的时间,真的没问题吗?” 车内昏暗,加上帽子遮挡,她隐约看见她安姐眼角微弯,浑身冷意一下子被不知名的情绪融化,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说,“不用担心。” 方才在车里不明显,钟楚一出来,这片小区的荒凉偏僻一下子明显起来。楼房稍显破败,近处被路灯照亮的墙皮透出时光侵蚀的斑驳。 绿化似乎很久没有被人管过,蔓延的杂枝直戳戳怼到路面上。到处空空荡荡,正值晚饭时间,钟楚打眼一扫,高大的住宅楼,竟然没有几家灯火亮着。 钟大小姐震惊了,左右打量一遍,一见安雁清出来,快步走到她身侧,横眉竖目,劈头盖脸问道:“安雁清,你真住在这种地方?你不是为了逼退我,不想带我回家,故意耍我的吧?” 安雁清侧首看她一眼,从容往前走,“大小姐,我早就提醒过你的。” 钟家和安家曾经身为世交,在安家出事儿之前,小时候钟楚没少去过安雁清家玩过。 与两家老宅宽敞大气的大别墅做对比,现下的落差委实明显。 起初钟楚犹不肯信,皱眉避开地上散落的杂草枯枝,跟着安雁清一路往前。她无法相信,以安雁清富饶的身家,会容忍自己在这种地方居住。 她只能尽力安慰自己,只是外表看着破旧了些,说不定内有乾坤呢。 可随着一路向上,钟大小姐一颗心直直坠入谷底。哪儿来的什么乾坤,有的只是内外如出一辙的破败。 到了所在楼层,安雁清按开密码锁,推门进去,“到了。” 钟楚憋着气,擦着她的肩膀走进去。 楼房外面瞧着破旧,里面倒没什么问题。安雁清打开灯光,整个家顿时一览无遗。 这里明显刚装修完不久,散味散得差不多了。里面的家具很少,桌面上没有摆放任何生活物品,一眼望去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任何人类入住的痕迹。 钟楚在里面转了一圈,整个房子的装修风格异常简约,只有黑白灰三色。简单明快是真的,却冷清寂然 ,没有一丝人气,实在不像是一个家的模样。 待瞧见一个行李箱靠在门口位置,甚至连主卧都没入,钟楚不由沉默瞬息。 她的手扶上桌子,声音冷了下来,强压怒火:“安雁清,你不会是为了故意气我,今晚专门连夜搬的新家吧?” 不是钟楚异想天开,觉得安雁清真能如此料事如神。实在是以她和自己爷爷的亲近程度,保不准爷爷在给她打电话之前,就已经提前和她通过气。 这个念头只要在脑海里转一圈,钟楚就觉得有股邪火顺着胸腔和喉管往上疯窜,情不自禁按紧桌面,微微咬牙。 说实话,与过于老旧的外表相比,房子内里倒没钟楚想象的那般不堪。钟楚从小娇生惯养,却不是住在水晶宫殿、完全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公主。 环境的恶劣与否还在其次,她气得是爷爷瞒着她,和安雁清联手算计她这件事。 安雁清早知她可能产生的反应,见她动怒也不意外。她打开主卧房门,将助理先前帮她带回的行李箱拖进去。 这才站在门口,回头望她,淡声道:“我之前的住址被泄露了,不得不更换新住处。这个房子是经纪人帮我找的,时间太紧,找不到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 “这里位置虽然偏僻荒凉,物业摆烂,但小区的安保不错。”她停顿一下,又说,“况且,像你一样,大概没人觉得我会住在这种地方。” 这里已经远离市中心,也不是喜欢清静的富人们习惯居住的别墅区。周围居住的,大都是每日早出晚归赶地铁的社畜。 唯一的好处就是,因为位置确实偏僻,曾经闹出过一些不好的事情。小区别的不行,但在安保这一块从来不敢松懈。 钟楚的脸色稍微放松了些,却依然很冷。她直起身子,望了眼周围,又问:“床垫都没拆,听说你回来N市有几日了,那你这段时间都住在哪儿?” 安雁清按了按眉心,眼下轻微倦色在明亮的炽光灯下无所遁形,“你也听嘉嘉说了,我这两天很忙,我身边只有她一个助理,我俩都脱不开身。之前的住处回不去,干脆就近找酒店凑合几夜,反而更方便点。” 话一落下,钟楚的所有怒意都被浇熄了。 她明白,安雁清之所以这么赶这么累,是为了抽出时间来与她领证。她为此准备许久,而她却在安雁清的电话之前,一直抱着放她鸽子的打算。 钟楚良心稍微有点痛,下意识别开脸,避开安雁清的方向。她不是个喜欢践诺的人,唯有在安雁清这家伙面前,总会做出平常以她的心性教养难以做出的事情。 她摩挲着指尖,按开手机,语气软和下来,不自然道:“你先收拾,我让助理把我惯用的物品送来。” 既然要同居,现在这什么都没有的模样可不行。钟楚养得娇贵,日常物件可不是一时半会儿想买就能买齐的。何况这里就连安雁清的东西都没几件,一个小行李箱能装下多少东西? 安雁清倚着房门,往主卧内看了眼,想说什么,唇张了张,最后只是点了下头。 钟楚打完电话,心里仍觉得憋闷。空荡荡的屋子莫名给人冰冷感觉,这是惯来喜欢热闹的钟楚难以忍受的气息。 陌生的环境和不熟悉的场景,安静到几乎能够听到自己心跳声的死寂,挟带着的不安全感和恐惧来势汹汹。令她不自觉抬步,寻找熟悉的安雁清的身影。 三间房间,只有主卧的门被安雁清敞开。其他两间房门紧闭,钟楚看了眼,没有去碰。 从房门底下缝隙里看不到光,知道安雁清不在里面,便去其他地方寻找。 安雁清正在阳台上打电话。钟楚过去的时候,看到她漫不经心倚着墙壁,手机抬在眼前,神情很淡。纤细指间夹着根细长的香烟,没有点燃。 钟楚突然站定。 这时候的安雁清,与在她面前的那个性情恶劣、能说会怼的安雁清截然不同,夜风拂过她冷漠的眉眼,不起丝毫波澜。她冷得如同一座匠人自寒冰中,精雕细琢而出的冰雕。 听见动静,她回身看了眼钟楚,腰身稍微挺直。 她对着电话那头说话,语气疏离冷淡,十分客气。不像是对熟悉的长辈,甚至比她一贯在陌生人面前的态度还要冷漠。 “我知道了,明日我带钟楚回去看您。” 7. 第 7 章 钟楚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安雁清这一面。她们二人之间,一直是针锋相对的激烈。 安雁清在旁人面前温和有礼,从容淡然。唯独在她面前,不吝展露更多生动的情绪。 虽然很多时候,这种特殊对待令她咬牙切齿。无数次忍不住想,倘若时光倒流,回到她们少时初次相遇那日,她一定不会再因那份该死的好奇心,主动对安雁清开口搭话。 阳台没有开灯,大厅的光蔓延在安雁清脚下。黑暗斜斜笼罩下来,安雁清的半边身影隐没其中,露在外面的眉眼瞧不出情绪。 她停在原地,关上手机,很安静、专注地看着她。 此时此刻,类似的场景,钟楚想到的不是别的,反而突然想起之前民政局门口时,她感受到的,安雁清身上昙花一现的脆弱和破碎感。 钟楚微微抿唇,推开透明的阳台门,“......是我爷爷的电话吗?” 风一下子窜了进来,尖锐凉意划过肌肤,沁凉浸入心底。钟楚本能避了一下,轻微痒意涌上喉间,忍不住捂嘴轻咳两声。 安雁清似乎觉察到了她不自觉的轻颤,主动走出来,将门仔细关好,这才摸着门框,答道:“是他的电话,问了下今天的情况,顺便再提醒我们别忘了明天回去。” 钟楚让开位置,但安雁清没立刻走过,视线巡视一遍屋内,好似在寻找什么。 钟楚一垂首,就瞧见她手心握着的细烟。 心口瞬间涌出无数问题,动作快于思想,在安雁清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她便已微微皱眉,将东西从她手中拿了过来:“安雁清,你现在学坏了,居然抽烟?” 她的动作很快,安雁清毫无防备,手中一空。 东西残留的感觉还在,她不自觉蜷了下手指,抬眸望钟楚,红唇轻抿,“没有。” 钟楚将烟折断,扔进垃圾桶。动作一气呵成,顺势回身瞪她一眼,显然没信,“出去几年,你身上的坏毛病越来越多了。” 语气算不上客气,还带着点莫名的烦躁。 钟老爷子重视养生,烟酒不沾。钟楚从小耳濡目染,生活习惯上和钟老爷子趋同,也认可他的养生理念。 安雁清知道她的作息极其规律,每餐专门由营养师,按照营养比例进行严格搭配。烟酒这种伤身体的东西,她会讨厌,也在情理之中。 安雁清摩挲着手心,想起白日她和朋友在酒吧玩闹的场景,想问,那你现在怎么也破戒了。 话到嘴边,又忍了下来,转而解释道:“我不抽烟,烟是别人给的。那时候恰好手里想拿点东西,顺手拿出来了。” 她翻了下自己的口袋,只有一盒拆封的烟盒,主动递给钟楚,“我这里连打火机都没有。” 钟楚打开看了眼,里面确实只有一个空位,那根烟的残骸已经被她丢进垃圾桶里。 她将里面的烟全部拿出来,一根根折断,不忘睨安雁清一眼:“既然用不上,那我就帮你扔了。” 她说得十分自然,先斩后奏,完全没给安雁清拒绝的余地。安雁清环着双臂,背靠冰冷墙壁,望着钟楚干脆利落的动作,思绪有一瞬飘回被埋藏的过往的记忆内。 这样熟悉的强势,偶尔会让她产生片刻失神。仿佛她们之间那些隔阂不曾存在,还是年少时吵吵嚷嚷却亲密无间的欢喜冤家。而钟楚管她的习惯,一直还在。 她很快打住思绪,垂下眼帘,视线跟着下移,落到垃圾桶内的残骸上。 安雁清没有抽烟的习惯,但可能是今日奇怪的气氛作祟,突然有种想要点燃一根的冲动。 钟楚将东西一根根折得面目全非,抽了张纸,慢条斯理擦拭手上的烟丝碎屑,又抬头问她:“你和我爷爷的关系不是挺近的吗,怎么说话的语气那么生疏?” 钟安两家是世交,小时候少不得相互拜访。钟家人丁稀薄,小辈只有钟楚一人,自来是钟家人的目光中心,被所有人捧在掌心宠着。 偏安雁清一来,钟老爷子总会将她叫去说话。惯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长辈,见到她时乐呵呵的。钟楚的父母对安雁清也是颇为赞扬,每次她来拜访过后,话里话外总少不了提安雁清。 少时的钟楚被宠惯了,没少因为这事吃醋闹别扭。 再有爷爷强令她和安雁清结婚的事情在前,现在听着他们对话时的生疏语气,自然觉得奇怪。 她站直身体,盯着安雁清的脸,目光不自觉挟带几分审视。 钟楚美得张扬大气,性格虽然被家人宠得相对娇纵了些,可自小被家人带着出入各种社交场合,见惯了觥筹交错,在交际场上应酬时也端庄优雅,仪态万千。 一旦沉下脸来,自有一股形容不上来的威势。 她的眼神堪称严厉,安雁清微微偏头,视线落在钟楚的裙角,淡声道:“我和钟爷爷的关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熟。” 钟楚微微皱眉,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在先,自不肯轻易相信她的敷衍。她还想再问,安雁清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快步过去,拿了起来。 空调遥控器放在电视柜下方最里面的角落里,房间的装修由她的经纪人一手包办,东西更是由小助理摆放,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不比钟楚多。 她打开空调,将温度调好,对钟楚道:“晚上是有点冷。” 钟楚的思绪还没转过来,下意识看了眼阳台门,“......还行,没多冷。” 她今日只穿了件简单的黑色短裙,其上没有品牌logo,设计裁剪极为妥当,将她的玲珑身段完全勾勒出来。 安雁清一眼认出这是钟楚自己的作品。钟设计师的大名在时尚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在艺术方面天赋异禀,造型大胆别致,总能将国风元素融入自己的设计中去。 每次设计的时装亮相,都会引来一阵追捧热潮。 时尚界与娱乐圈交集不浅,如钟楚这般的大牌设计师,性格高傲冷酷,又背靠钟家集团这棵大树,她的得意之作,一般小明星想穿都穿不到。 她穿得比安雁清的衣服更单薄,深夜温度更低,夜里沁凉,安雁清都能感受到隐约冷意。钟楚这个身娇体弱,要形象不要温度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不冷? 安雁清没理会她的口是心非,放下遥控器。 “钟楚,我们之间,倒还有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亟待解决,”她的视线在钟楚的黑色短裙边缘停留一瞬,眉梢轻扬,“我这里,只有一张床。” 8. 第 8 章 简单一句话,如一道惊雷劈下,顺顺利利转移了钟楚的全部想法。 她的表情有瞬间空白,差点咬住自己的口腔内的软肉。冷静的姿态完全绷不住了,不敢相信安雁清话中蕴藏的含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其他两间房间门口。 房门关着,看不出内里情况。她这会儿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了,面对安雁清这个混蛋,直接撕破脸皮都是轻的! 她脸色青白,指着房门问:“哪间是次卧?” 安雁清推开次卧门,打开灯,顺便睨她一眼,声音不冷不热:“钟大小姐在外面的风流名头,可是如雷贯耳。就只是跟我同睡一张床而已,怕了?” 钟楚红唇轻抿,狠狠回瞪回去,不甘示弱:“到底谁应该怕谁?” 她自来因为出众的家世和艺术天赋深受追捧,围绕在她身边的莺莺燕燕、男女老少都不在少数。多的是人想靠着她这位钟家的掌上明珠,一步登天,攀上钟家这座巨木。 安雁清这么多年娱乐圈生涯中,几乎做到零绯闻的记录,一向与人保持距离,身边干干净净。让一众狗仔偃旗息鼓,对她的私生活毫无兴趣。 两人在外界的名声完全是两个极端,但钟楚就算心中打怵,这会儿也绝不可能在面上落得下风。 安雁清脸上带着淡笑,安静望着她,似乎看出她的色厉内荏,轻轻巧巧将话还了回来:“试试?” 两个字,钟楚便已哑口无言。 她心里憋闷得厉害,有火发不出,只能用力推开安雁清,直接进入次卧。 外面客厅已经够空了,除了必要的家具外,什么都没有。这里面倒好。 ——是非常好。 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连床都没有! 钟楚怔怔望着空无一物的房间,再多的家教修养,都控制不住心中这会儿想要骂脏话的冲动。 安雁清又打开另一间房,回身望她。钟楚敢肯定,在这一瞬间,她从安雁清脸上清清楚楚看到一丝浅淡笑意。 这绝对是赤/裸裸的嘲笑! 她不信邪,又快步走进这间房间,登时与其他几个自己打了个照面。 这间房间满墙都是镜子,旁边零零散散放着一些还没拆封的健身器材,角落里还有一些直播和录音设备,看起来是专门设置的多功能房。 反正一眼望去,就是两个大字,没床! 钟楚手指重重按着门框,闭了闭眼睛,勉强心平气和问:“那我今晚住哪儿?” 安雁清在她身后站着,跟她一起望向里面。闻言,她与镜子中的钟楚对上视线,唇角微勾:“不是要试试吗?你怂了?” 钟楚岌岌可危的理智的弦蓦然崩塌,在冲天怒火中竭力保持一丝平静:“我自小到大,可没有跟人同床共枕过。你如果不怕半夜被我一脚踹下去,大可一试。” 这显然是摆在明面上的威胁了。 安雁清跑行程累了一天,身心俱疲。倘若她真要勉强,钟楚绝对会搞得她一夜难眠。 这威胁十分符合钟大小姐的脾气,安雁清摊开双手,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做出妥协:“被褥倒是有套备用的,你可以打地铺。” 打、地、铺? 钟楚这下彻底被她给气笑了,抬手指了指自己,一字一句问:“让我打地铺?” “安雁清,我们已经领证了,我是你老婆!领证头一日,我来你家,你让我打地铺?” 听到老婆两字,安雁清神情微微一动。钟楚见情况似乎还有转圜余地,正要趁热打铁追问,安雁清突然直起身子,无奈道:“行,今日我打地铺。” 钟楚拧了拧眉,对这个结果仍不满意。但若要说两人直接睡一张床上,钟楚便觉得浑身别扭。 从小到大她一个人睡习惯了,身旁突然多个人,还是一直讨厌的死对头,可想而知,今晚必定一夜难眠。 大半夜的,哪怕要再买张床,恐怕也得好一番折腾。 忙了一日,两人都筋疲力尽。等钟楚的助理送完东西过来,帮她们收拾妥当,时间已近半夜。 钟楚洗漱完毕,总算躺上床铺。她有些认床,明明这会儿困得不行,眼皮子一直往下坠,偏偏精神很好,难得陷入失眠状态。 助理送东西时,问过她要不要送饭的问题。那时候钟楚不太饿,想着既然已经过了习惯的饭点,时间太晚,吃了也不好消化,就拒绝了这个提议。 但这会儿肚子越来越饿,钟楚按着胃部,令人焦躁的饥饿感陌生又熟悉。躺在坚硬的床上,想着今天一天的糟心经历,越想越觉得憋屈。 安雁清是将唯一的床让给她了,乖乖去打地铺。可看着一直看不顺眼的家伙主动退让,落在下风,这个举动落进钟楚眼中,莫名失了任何报复性的快意。 反倒因为轻微的愧疚和亏欠,导致心里烦躁感更强烈。 或许是因为,不是自己主动争取来的胜利,她看着在这场交锋中略胜一筹,实际上还是输了? 钟楚翻来覆去想不明白,听着空调运作时的轻微嗡鸣,愈发心烦意乱。浅淡的噪音难以忍受,空荡荡的胃部加失眠,各方面问题叠加,衬得她本就不好的心情断崖式下降。 千娇百宠的钟大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 直到一道念头突然划过脑海,钟楚幡然醒悟,一把掀开被子,披上睡袍,端庄优雅迈出房门。 既然她难受,难受的根源还都是因为同一个人,凭什么罪魁祸首可以好好安睡,而她却要在这儿被各种负面情绪困扰? 既然难受,当然要大家一起难受! 另一边,安雁清同样毫无睡意。 她这几日行程安排的很满,就连去民政局时,都是匆忙赶完当天的工作,马不停蹄过去。可明明身体又疲又乏,此时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结婚证被她从口袋中取出,压在枕头下。她安静望着密不透风的黑暗看了会儿,仍没有睡意。便微微侧身,手伸进枕头,在黑暗中抚摸着小红本。 封皮有些凉,手感细滑。薄薄两个本子,一手就能掌握。 她的指节轻轻搭在上面,轻轻描绘着上面的纹路。里面的内容仿佛刻进心底,端端正正的黑色字体从脑海里一一流过。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房间被黑暗一层层牢牢包裹。分不清到底过去多久,安雁清闭上眼睛,刚酝酿出一点睡意,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敲门的频率不紧不慢,每一下却落得很重。 安雁清一怔,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1点多。按照钟楚一贯的作息,这会儿早该进入梦乡。 她微微皱眉,穿衣起身。 一开门,就见钟大小姐斜倚房门,双腿交叠,婀娜身段毫无顾忌显露出来。 新换上的酒红色睡袍松垮垮敞着,露出精致诱人的锁骨。红色本就衬人,何况娇养着长大的钟大小姐肌肤凝滑如脂,耀眼的白一圈圈直晃进人心底。 “你做什......”安雁清神情微滞,刚想出口的问话卡在喉咙里。拉着房门,怔在当场。 跟着就见女人眼尾轻挑,横波荡漾。一双眼眸轻飘飘扫来,端得是妩媚多情。眼神仿佛带着钩子,美得像成精的山间精怪,试图勾走人的心神。 她环着双臂,尾音上扬,娇软撩人:“安雁清,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过来,履行婚内义务。” 9. 第 9 章 安雁清:...... 她沉默一瞬,冷静关门。 房门“嘭”一声重重合上,外面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的钟楚懵了。 她来不及阻止,安雁清的脸就彻底消失在门后。 “喂!安雁清!你这是什么反应!” 她不可置信站直身子,将自己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遍。特意敞开的领口一直压到胸前,耀眼的雪肤毫无瑕疵,滑得令人爱不释手。 露在外面的小腿纤细笔挺,曲线柔美。还有对着镜子练过无数次、屡试不爽的妩媚笑容。眸光流转间,一颦一笑美得惊心动魄。 多撩人,多欲啊。 钟大小姐凭借自己傲人的家世和美艳大气的容颜,在各种社交场合向来无往不利。今夜安雁清这样冷淡的反应,委实挫伤了钟大小姐那颗骄傲的自尊心。 “在做梦?”安雁清背靠房门,重重按了按眉心,皱眉打量了一圈周围稍显陌生的环境,越看越觉得像是身处梦境。 不然那个每次见面恨不得不顾形象体面,将她踹进沟里的钟大小姐,今天怎么中了邪似的,主动送上门来? 钟楚怎么可能会对她做出这种类似勾/引性质的举动? 还“履行婚内义务”? ......果然是她没有睡醒。 安雁清躺回床上,试图冷静。刚重新用被子蒙住脸,敲门声再度响起。 力度远比之前大得多,可见门外人的盛怒。 “安雁清!你给我滚起来!” “你给我好好解释,你刚才那是什么反应!” “我这张脸就这么让你讨厌吗?讨厌到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安雁清将被子再往上拉,觉得自己大概真的疯了,居然会做出如此逼真的梦境。 她闭眼假寐,敲门声却越来越激烈。 钟楚瞧着是个柔柔弱弱的娇贵小姐,盛怒之下用得力道倒还真不小。她躺在地板上,底下隔着一层薄薄的被褥,能够感受到门连带着墙壁和地面一同震动。 ......梦境这么真实吗? “安雁清!你个混账家伙!你真的太让人讨厌了!” “我今晚肯定要睡不着了!我睡不着,你也别想睡!” “你有本事关门,有本事出来跟我好好battle!你别装死,给我好好解释清楚!” 安雁清冷静不下去了,再度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1点23分。 光有些亮,眼睛在黑暗中骤然接触到光亮,产生轻微刺痛,眼泪一下子被刺激出来。 疼痛远比一切感觉真实,她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掀开被子起身开灯,站在空荡荡的房间环顾一周。先前那股朦胧的阻隔好似一下子被打破,耳边的敲门声骤然清晰。 真实的世界与梦境的混淆感飞速褪去,安雁清眨了眨眼睛,站在原地怔愣几秒,意识到一切不是梦境。 这个念头宛如一盆冰水迎头浇下来,刺骨寒凉遍布全身,睡意瞬间都遁走了。 她鞋也没穿,过去开门,“钟楚......” 钟大小姐又气又急,满心怒火下还夹杂两分难以言说的委屈。 安雁清开门之前,她心中还转着万千种狠狠骂她的词句,可当紧闭的门猛然打开时,涌到嘴边的话居然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安雁清脸上的倦意很明显,但相比方才的朦胧,此刻眼神异常清明。 她将门完全敞开,赤脚站在原地,视线在钟楚脸上停留一瞬,有点局促。又垂下眼帘,低声道:“钟楚,我刚才......以为是在做梦。” 钟楚的手还抬着,纤细手指攥成拳头,保持着砸门姿势。脸上犹带怒火,淡淡红意从眼尾一直蔓到脸颊,是气出来的绯红。 她一眼横来,想开口痛骂,可匮乏的词语令她组织不到合适的措辞。最终只能恨恨挥了下空气,扭头便走。 虽然一闪而逝,可安雁清看到了她眼角晶莹的泪珠。 气哭了? 安雁清在原地顿了两秒,大脑稍显空白。很快又反应过来,立刻追上前去,去拉她的手腕。 钟楚毫不客气甩开她的手,安雁清就锲而不舍再捉,“钟楚,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以为是在做梦。” 这话一出,算是彻底戳到钟楚的逆鳞。 她重重拍开她的手,回身指她,勃然大怒:“安雁清,你居然敢做这种涩梦!” 美人脸上烧起一整片绯红的彩霞,端得是艳丽无边。 安雁清捂着被打痛的手,紧盯着她的脸,听到她这番显然没过脑子的话,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想笑。 她稍微侧首抿唇,轻咳一声,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话。顺着说明显不对,逆着来说,娇纵的钟大小姐明显会更加生气。 钟楚已经走到主卧门口,气呼呼环着双臂,狠狠瞪着她。 安雁清先前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此刻与她中间只隔了半臂距离。 双方距离很近,近到安雁清能清晰看到她眼角的湿润,眼眸中的潮湿雾气。以及炽热怒意下隐藏的一点淡淡的羞恼。 恼羞成怒的模样很明显。 安雁清轻轻摩挲手指,心底那点不安反而散了。再回想起钟楚方才无厘头的举动,唇角笑意终于忍不住泄露出来一些:“真气哭了?” 对话隐约耳熟,钟楚抬臂狠狠擦了下眼泪,一把上前揪住她的衣领,大声道:“你又想笑出来吗!” “——你看错了,我才没哭!” 钟楚用的力道不小,但落在安雁清这儿,实在给她造成不了太多压力。与其说是被她强拽过去,倒不如说是安雁清主动配合微微靠近。 钟楚又气又恼的模样,实在像一只气炸毛的猫儿,张牙舞爪试图伤人,却被主人轻轻松松捏住命运的后脖颈,只能无能狂怒。 安雁清唇角刚翘起,见钟楚的怒气值猛然飙升一大截,又立刻压制住,熟练地给猫儿顺毛:“是,你没哭,我看错了。” 安雁清这没良心的家伙,这次没像在民政局里那次一样,直接看热闹嘲笑她,钟楚反而有些不适应。 她揪着她的衣领,凑到她面前打量她一会儿,发现从她平静的神情上看不出什么讽刺意味,这才松了手,骄傲冷哼一声,反手拉紧自己的领口:“最好如此。” 雪肤一点点被红色布料掩盖,安雁清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随即守礼垂下。 钟楚余光一直瞥着她的面色,见此情形,手上动作不由停住,莫名有些不爽,“安雁清,我就这么让你唯恐避之不及吗?” 指尖随即戳上安雁清的眉心,指腹带着钟楚温热的体温,还有一丝隐约的玫瑰花香。 圆润指甲的坚硬触感一闪而逝,安雁清猝不及防,偏头躲了下,“为什么这么说?” 钟楚收了手,指节抵着自己下颚,眉头紧锁,看了她一会儿。 她的眼神很奇怪,似乎陷入某个困扰中无法自拔,百思不得其解:“反正不该是我的问题。” 安雁清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同样莫名其妙。 她抬手摸了下刚才被戳过的地方,见钟楚神色微带困倦,看了眼时间:“已经很晚了,快去睡吧。您那娇贵的身体可受不住熬夜。” 钟楚没搭理她似关心似嘲讽的语气,仍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今晚这一场勾/引失利,既然不是她的问题,那肯定就是安雁清的问题。 她这会儿确实犯困,神智不太清醒,难以支撑自己思考更复杂的问题。 钟楚的思维向来简单直接,脑海中突然掠过一个大胆的想法。怒意顷刻散去,微微俯身,神情奇妙,问她:“安雁清,你不会是性冷淡吧?” 她思维跳跃的速度太快,安雁清有点跟不上,眉尖微蹙,再度重复:“为什么这么问?” 钟楚轻哼一声,这次安雁清明确看出了她眼神里的怜悯。 她还没来及思索出根源所在,就听钟楚的声音软和下来,头一次对她露出一点温柔:“性冷淡是病,得治。” 安雁清怔住,还没来及反驳,钟楚突然倾身向前,玫瑰味发香瞬间笼罩了她周身,吐息间淡淡的热气,勾动得她的思绪不断浮动。 这一幕恍如仍在梦中,梦里的钟楚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安雁清望着她的脸越靠越近,呼吸微窒。好似再一次混淆了现实和梦境的界限,忘了躲避。 钟楚停在她脸前两指距离处,审视的目光将她从内到外剖析一遍,同情道:“安雁清,放心,这又不是什么致命的大病。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是妻妻了,我会帮你治疗的。” 10. 第 10 章 耳边的话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每个字安雁清都听得懂,可组合在一起,突然成了意义不明的字句。 钟楚,要帮她治性冷淡? 安雁清只知道抬眸注视她近在咫尺的艳丽面容,她脸上微妙的怜悯同情过于明晰,甚至连一丝隐约的幸灾乐祸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钟楚,你在说什么?” 安雁清的大脑混乱,脑海中掠过无数道想法。 她哪儿来的性冷淡? 钟楚想怎么给她治? 她赤脚站在地上,地板的凉意从脚底一直窜上脑袋,刺激得她大脑异常清醒。 但与之相反,她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平静。 先前那种恍然若梦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遵循她内心卑劣的渴望,陷入的一场难以形容的幻境。 钟楚随随便便几句话,在她心中掀起轩然大波,罪魁祸首自己却浑然不觉。 她后退一步,懒散抬了下眼皮,转身推开房门:“我困了,先睡觉,其他的明天再说。” “钟楚......”安雁清失了冷静,眉头紧锁,下意识抬手想抓她。 但钟楚大概真的困了,回应她的,只有一声毫不客气的关门声。 她轻飘飘抛下一句话,随意搅乱安雁清的心,又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优哉游哉选择睡觉。有一瞬安雁清控制不住想,这会不会是钟楚对她的报复? 报复她要跟她领证,导致她心烦意乱。骄傲的钟大小姐惯来任性,从前安雁清让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没少反过来折腾她。 以安雁清对她的了解,钟楚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怨气,能做出这种幼稚的报复举动,似乎完全在情理之中。 门带起的狂躁劲风刮动安雁清的衣角,冰凉的夜风挟着寒意,顺着她赤着的双足嵌入肌肤。地板的寒凉随着脚底不断往上,一直流进四肢百骸。 她停在原地没动,望着紧闭的房门怔怔出神,心绪一片混乱。好半晌,才想起时候确实不早了。 安雁清沉沉吐了口闷气,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视线从房门一掠而过,准备抬步离开。 恰在这时,紧闭的门扉重新打开。 钟楚揉着眼睛,神情困倦。看见她没走,明显愣了一下,“没走?正好,有东西给你。” 她扔了个东西过来,安雁清刚抬手接过,房门再度重重合上,还有一声略显不耐的:“别杵这儿当门神了,快去睡吧,晚安。” 安雁清这才垂首去看手里的东西,是一副带着塑封的一次性毛绒拖鞋。明显是钟楚的助理今晚为她送东西时,专门为她贴心准备的备用物件。 安雁清心中杂乱无章的线头,好似被一把长刀利落斩断,只余令人心安的平静。 她唇角翘起,望着紧闭的门扉,音调明显上扬,轻声答复:“晚安,钟楚。” 第二日钟楚醒来的时候,大脑仍然昏昏沉沉。 她作息正常惯了,偶尔熬一次夜,总感觉身体哪哪都不对劲。 她睡眼朦胧躺在枕头上,歪头与空荡荡的室内对视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惊醒,这不是她的房间。 睡意被立刻冲散,钟楚起身的动作带动被子滑落,空调的热气在肌肤上扑出一片潮红。她的动作僵住,在热风中迟钝片刻,熟悉的烦躁感涌上心头。 对,这是安雁清的家。 对,她已经和安雁清这个混蛋领证了。 对,她们现在已经开始同居了。 她的身体后仰,重重躺倒在床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昨晚冲动之下做出的事情没过脑子,现在再回想起来她对安雁清的蓄意勾/引,还只换来她毫不动容、冷冷关门的结果。极度的尴尬后知后觉袭上脑海,威力却一点也不小。 她是疯了吗!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失理智的蠢事! 钟楚耳根红透了,忍不住拉起被子,将脑袋完全埋进去,试图做个躲避现实的鸵鸟。 手机睡眠模式自动关闭,微信提示音接二连三响起,叮叮咚咚声不绝于耳。 钟楚赖了会儿床,发现冷静不下来。为了转移注意力,便拿起手机来看。 【贺玉:楚楚姐姐,我听他们说了,你真要跟安雁清领证嘛?】 【贺玉:楚楚姐姐/哭泣,安雁清那家伙刚从我手上抢走Mr的杂志封面,我无法穿着你辛苦为我设计的时装亮相,让你的一腔心血白白作费。我都快恨死她了,你真要和她成为一家人吗?】 【贺玉:楚楚姐姐,你那么讨厌安雁清,真要跟她一起生活一辈子,对你来说也太痛苦了吧?】 钟楚一条条翻着贺玉的消息,从昨天到现在,她发来的消息几乎快要99+。钟楚看着看着,心情更加沉郁。 贺玉是她的至交好友,更是她和安雁清曾经的同学。不同于钟楚和安雁清后来闹翻,贺玉和安雁清从一开始就极不对付。 她和安雁清闹翻之后,彼此相看两厌,一向性格腼腆内向的贺玉,甚至高兴到拿烟花去她家庆祝。 两人少时敌对,待成年之后,不约而同选择进入娱乐圈。娱乐圈不大,资源就那么多,加上本就不和,难免会起更多冲突。 钟楚和安雁清不联系之后,知道的关于安雁清的近况,大半都是从贺玉口中得来。 在她犹豫着该怎么回复,贺玉的电话便打来了。 她清楚钟楚晚十早七的规律作息,即使钟楚今早没有定闹钟,身体的生物钟已经促使她在同样的时间醒来。 钟楚按了按酸痛的眉心,接通电话。 贺玉的声音又细又软,娇怯怯的,说话间夹着淡淡的哭腔。虽然人不在眼前,但光听这声音,钟楚就能想象出那边的人一贯楚楚可怜满脸泪痕的模样。 “楚楚姐姐,你昨天一直没回我的消息,我好担心你,一晚上都没怎么敢合眼。又怕打电话会打扰到你休息,到现在才来联系你。” 贺玉是贺家的大女儿,贺家以餐饮起家,钟家产业众多,两家或多或少有些合作。可与钟家不同,在极其看重男性继承人的贺家,贺玉这个女儿惯来不受重视。 以钟楚骄傲的性子,自然看不上贺家人的行事作风,自小到大没少照顾贺玉这个小可怜。 贺玉对她的关心溢于言表,加上确实是自己的过错,昨晚心烦意乱没来及回复朋友们的消息,这才导致对方的担忧。 钟楚耐着性子,给她大概讲了下昨日的过程。 那头沉默许久,贺玉才抽噎一声,可怜兮兮问:“楚楚姐姐,你真和安雁清领证了啊?” 一边是交好的发小,一边是刚领证的死对头,钟楚自然会率先顾及自己发小的心情。 但在这件事的处理经过上,她到底心虚,撩了下头发,语气无奈:“爷爷强逼着我和她领证,我能有什么办法?” 11. 第 11 章 贺玉知道钟老爷子强势的性子,声音越发怯弱。 她忿忿不平道:“老爷子真是......安雁清这混账家伙自私自利,冷血无情。楚楚姐姐这么好,他居然眼睁睁推着你进火坑。” 钟楚不适皱眉,突然产生出点厌倦。 虽然贺玉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维护,但不知是她话中对老爷子隐晦的埋怨,还是已经熟悉的对安雁清的极尽贬低,今日听起来居然格外刺耳。 房门突然传来敲门声,三声不疾不徐的震动过后,安雁清清冷的声音响起:“钟楚,醒了吗?” 钟楚眉心重重一跳,下意识握紧手机。门扉的每次震动,都像直接敲在她的心口。心虚感化为冲天巨浪翻腾上来,此刻的心情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 她不知道经过昨晚一事,该如何面对安雁清。偏偏这又是个无法逃避的惨痛现实。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混乱的思绪,实在没心情跟贺玉过多纠缠,匆匆对电话那头说:“我得赶紧起来收拾,我们今日要回去见老爷子。老爷子最看重礼节了,可不能迟到。” 贺玉一愣,待反应过来,声音本能扬高:“你们?楚楚姐姐,你昨晚居然跟安雁清在一起住?!” 声音骤然放大,钟楚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在这一刹那,她突然体会到了昨日报复安雁清时,加诸于她身上的千分之一的折磨。 钟楚的思绪转到安雁清身上,不存在的良心隐隐作痛。她将手机离远了些,无奈重复:“是爷爷的要求。” 那头贺玉低低的抽泣隔着话筒传来,一时无言。钟楚意兴阑珊,没有再多说下去的欲望,只是道:“小玉,真的赶时间,我先挂了。” 挂断电话,钟楚捧着手机,呆坐一会儿,才想起来扬声回复安雁清:“醒了。” 她以为过去这么久,安雁清已经走了。没想到话音刚落,就听见她应了一声,自然而然道:“起来吃早饭,吃完回家。” 无论是她们之间难得平和的对话,还是“回家”这两个平淡寻常却仿佛自带温馨氛围的字眼,都令钟楚心底产生一些形容不出的异样情绪。 她低低“嗯”了声,手机亮了又灭,一如她烦乱的心绪。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终,她慢慢吐出口气,挣扎着起身穿衣洗漱。 她推门出去,外面的安雁清正在摆放外卖盒。见她出来,替她拉好座椅。 她照顾人的举动很顺手,钟楚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顺势就座。纵使过去这么多年,两人的关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有些东西仿佛早已刻入骨子里。 她若无其事的模样很好抚平了钟楚的尴尬,她没有提昨晚的难堪场景,钟楚自不会无事生非,主动提及。 安雁清一边为她拆着餐具,一边看她一眼,语气很淡,闲聊似的,“你还在跟贺玉她们联系着?” 钟楚拉饭盒的动作一僵,房子的隔音不算太好,安雁清在外面,能够隐约听见她打电话的声音,继而猜出对面的人是谁,她并不意外。 熟悉的火药味又回来了。 钟楚神色冷了下来,按住桌面,直直望着她,“你又要说,我那些朋友不是好东西,让我离她们远些吗?” 话一出口,安雁清拆碗筷的动作一停,抬眸看她,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她如此平静,钟楚反而有些后悔。懊恼自己的情绪管理稍微失控,把怒火迁移到安雁清这个罪魁祸首身上了。 安雁清将勺筷递给她,出乎钟楚的意料,她没有对她的失态揪着不放,只是道:“先吃,别凉了。” 钟楚悄悄瞥一眼她的面色,见她没有多大反应,烦躁感更甚。她接过东西,抿了抿唇,小声道:“抱歉。” 安雁清闻言有些意外,拉开椅子坐下,惊讶扬眉:“钟大小姐现在居然懂得道歉了?” 外卖是普通的白粥,但火候掌握很好。滚烫热气混杂米粒清香,扑了钟楚满脸。 她搅了下粥,神情恹恹,“行了,别怼我了。” 她还在想安雁清和贺玉,这两人之间的矛盾早在她出现之前就产生,根深蒂固。 两人各有各的立场。贺玉说安雁清行事不择手段,没有是非观念,不是可深交之人。 安雁清则说贺玉对她只有利用,告诫她远离贺玉。 双方各执一词,钟楚夹在中间,身心俱疲。 她和安雁清当初闹翻,或多或少有贺玉的原因。 现在两人的关系稍稍回温,钟楚想问安雁清,贺玉口中,她抢了她Mr的杂志封面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她抬头看了安雁清一眼,话到口边,又忍住了。 不着急,事情已经定下,就算要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况且,就算她情理上再偏向贺玉,资源已经是安雁清的了。她还真能仗着领证的身份,强逼着安雁清让出来吗? 钟楚做不出来这种事。 安雁清慢条斯理吃饭,她吃饭速度不快,不疾不徐,细嚼慢咽,动作优雅细致。 粥是简单的白粥,味道却不差。只是钟楚食不知味,无心用餐。视线倒是被安雁清的动作吸引,望着她怔怔出神。 她和安雁清分开多年,这次的重逢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这一日的交集,加起来比她们分开后这么多年加起来的都多。 她的思绪在某些时候,难免会被眼前这人熟悉的模样所牵引,回到少时的记忆中去。 安雁清瞧着冷归冷,好像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里,实际上却不真是个好欺负的性子。钟楚怼她一句,她就能给她还回来。旁人欺负了她,她就要想方设法报复回去。 正如贺玉所说,她不是个好东西,不择手段,性情凉薄。 钟楚怎么能不知道呢? 钟楚明明很饿,却彻底失了食欲。再看安雁清这张熟悉的漂亮的脸,心中压抑的怒火不断高涨。 “看我做什么?好好吃饭。”安雁清说。 她淡淡抬眼望她,语气仍然平静无波。钟楚的怒火仿佛被漫无边际的海水包裹,很快熄灭在无尽的冷意当中。 钟楚冷哼一声,在安雁清莫名的眼神中低下脑袋,埋头喝粥。暗想,这讨人厌的家伙。 什么事情能让安雁清这样的人失去冷静? 这该死的冷静和克制! 吃完饭,钟老爷子派来接她们的司机也到了门口。 时间掌握得很好,司机送她们到钟家的时候,时间刚好九点。 两人进去钟家老宅时,钟老爷子安稳坐在主座,双手交握着拐杖把手,神情严厉,注视着她们走入厅内。 这位钟家曾经的掌权者头发花白,精神矍铄,不怒自威。他在厅内,整个屋内的气氛都莫名沉重压抑起来。佣人们轻手轻脚,个个神情严肃,丝毫不敢松懈。 安雁清与钟楚一前一后进来,中间仍隔着一个空白人形的间隙。 安雁清在钟老爷子面前停下,微微垂首,视线落在他手中的拐杖上,率先唤道:“钟爷爷。” 钟家与安家说是世交,其实都是早几辈的关系了。安家越发没落,到安雁清父亲这一辈这儿,不肖子孙连祖辈留下来的产业全给丢了。 钟家则靠着几代人的勤勉努力,将钟家旗下的各种产业做得风生水起,一跃成为N市乃至华国知名的巨头。 钟老爷子身为这个偌大商业帝国的实际掌权者,威势自不是常人所能比拟。 拐杖稍微一抬,钟老爷子的视线从钟楚脸上移到她身上,面上终于带了点笑,冲淡了压抑的氛围:“小清,你们小两口昨天相处的怎么样?” 12. 第 12 章 这个问题说难不难,说简单又绝对称不上简单。 安雁清唇角微勾,想回身看自己身后的钟楚。脑袋刚偏一点,又被她克制住了。 她倘若要说两人相处得很好,恐怕对她满心怨气的钟大小姐,会第一时间跳出来提出反对态度。 “毕竟我们多年未见,细节上多少会产生摩擦。还需要一些时间,再熟悉熟悉对方的新习惯。” 安雁清做出了最中规中矩的回答。 钟楚快步越过她,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忍不住轻轻横她一眼。 钟老爷子还想再问,她已经抱住他的手臂,拉长语调,撒娇道:“爷爷,我回来了。” 钟老爷子的思绪被打断,也就忘了自己原本想追问下去的意图。 他拄着拐杖起身,仔细打量了钟楚片刻。见她虽然面上不太情愿,但气色算不上差,这才轻轻拍拍她的手,以作安抚。 紧跟着,他望向安雁清。面色严肃,语气却很温和,语重心长道:“小清,楚楚从小被我惯坏了,脾气是娇纵了些,但她本性不坏,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既然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以后还要请你多担待些。” “小妻妻之间的磨合期或许难过,如果挺过来,将来就是一帆风顺。” 安雁清自然听出他话中隐晦的敲打,连钟楚也不由止住原先想要抱怨的话,悄悄看她一眼。 安雁清脊背挺得笔直,面色不变,轻轻一笑:“爷爷,您放心,我和钟楚认识多年,哪儿能把握不住她的脾气。” 钟楚皱了下眉,禁不住又瞪她一眼。 钟老爷子没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锋,满意点头,转而对钟楚道:“楚楚,你们小两口已经领证了,你可不能再像之前一样,经常耍小孩子脾性。” “别老仗着小清脾气好,就可劲儿欺负人家。你瞧瞧你之前做的那些混事儿……像什么样子,以后可不能再那样了。” 老爷子一碗水端平,两头一起敲打。他此刻提及的,正是钟楚先前趁安雁清落魄,用包/养合约故意羞辱她的事儿。 曾经一气之下做下的混事儿,此刻当着安雁清的面被再度提及,钟楚完全不敢去看她此刻的表情。 她用力揪住钟老爷子的衣袖,强行止住他后面的话,小声反驳道:“爷爷,当时丢脸的,被反羞辱回来的,明明是我才对!” 安雁清和家里一贯关系不密切,但安父好高骛远,一通作死,中了旁人故意设计的圈套,将整个安家赔了进去。 安父安母带着安雁清的弟弟潇潇洒洒一走了之,将烂摊子全丢给安雁清处理。 债主不断上门催债,庞大的天文数字令人心惊。安雁清那时刚在鱼龙混杂的娱乐圈中站稳脚跟,哪里拿得出来? 她从前在安家的日子不算好过。她不是圣母,当然不会以德报怨,更不可能因为所谓的血脉亲缘,为不负责任的父母和性情骄横的弟弟,将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 恰巧那时安雁清和贺玉在争一个资源,贺玉在钟楚面前,泪眼盈盈将安雁清骂了个狗血喷头。钟楚心疼落在下风的贺玉,见安雁清落魄,自然深觉大快人心。 可紧跟着,安雁清求到她爷爷头上。钟老爷子与她促膝长谈,俨然有帮她渡过难关的趋势。 死对头落魄当然快意,但来自自家人的一记背刺,简直如同一柄尖刀,直直捅进钟楚的心窝里。 爷爷这里她说服不了,又见安雁清几番登门拜访,此事即将在她眼皮子底下成了。 钟楚一气之下,找人打印一份包/养合约,趁安雁清上门之际,将她截住。 她款款而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望着安雁清,将新鲜出炉的合约甩在她脸上,笑容恶劣,一指地面:“安雁清,何须求我爷爷?” “做我的狗,我就给你个容身之所。” 厅内,几人的视线都落在钟楚身上。 安雁清的视线意味不明,在钟楚身上短暂停顿,转向钟老爷子。 她唇角含笑,声音不疾不徐,温和道:“钟爷爷,总归我们两人都没吃什么亏,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听听,多么善解人意的一番话啊。在安雁清的宽容大度面前,钟楚无理取闹的举动被衬托得格外明显。 钟楚的脸烧得通红,又羞又气。她听得出安雁清在给她挖坑,即使当日她反羞辱回来,最难堪的反而是先惹她的钟楚。 只是有她这话在前,就算钟家人帮亲不帮理,一味心疼理亏的钟楚,也不好再对她当日的行为发表意见。 钟楚拽了下老爷子的衣袖,唇角低垂,无声抿紧,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爷爷,别再提了。” 她比安雁清更希望这件事消弭在众人记忆当中。 她连番在安雁清面前吃亏,连同昨晚冲昏头的勾/引举动一起,怎么看她怎么觉得别扭。 奈何当着爷爷的面,她不好跟安雁清闹起来。只能默不作声揪住爷爷的衣袖,做只埋在他的身后的鸵鸟。 而那日,安雁清因为各种麻烦筋疲力尽,加之工作繁忙,一直连轴转,很久没有休息。她神情倦怠,模样瞧着稍显狼狈。 乍然看到钟楚,她微微一愣,刚准备进屋的身体停在门口。紧跟着,就被轻飘飘的纸张劈头砸了下来。 钟楚其实不太能回想起那时候她的表情,只记得她轻轻俯身,纤长白皙的手捡起那张合同,冷淡看了眼。 安雁清不算是个好脾气的性子,少时因为家庭原因,在学校备受欺凌,她每每都能找到还击的法子,在不露声色中使那些对她心怀恶意的人吃上大亏。 她是一只收敛爪牙的兽,懒洋洋打盹,可隐藏在其下的危险蓄势待发。对人心的极度敏锐,总能让她不费吹灰之力找到对方的弱点。 钟楚做决定的时候满腔怒火,气势汹汹,但真到站在她面前,可能过往接连在安雁清面前受挫导致的心理阴影,霎时间感觉被她压了一头。 而安雁清慢条斯理看完合同内容,突然笑了。 “钟楚,你是怎么想的?” 不同于寻常面对不熟之人时客气的、从容的笑,她的眉梢轻扬,说嘲讽也算不上,说温柔同样算不上。 仿佛只是单纯被荒谬的条款逗笑,笑容没有任何攻击性,但就是莫名令钟楚心口一紧。 钟楚喉间干涩,嗓子火燎燎疼,不自然道:“别管我怎么想,你是怎么想的?” 安雁清一松手,合同纸轻飘飘落在自己脚边。 钟楚站在房门内,将安雁清堵在门外。而她站在门外的台阶下,睨着钟楚。明明高度落于下风,两人之间气势略逊一筹的却是钟楚。 “我怎么想?” 安雁清面上含着笑意,眼神温和而平淡。就在这样的注视之下,沉甸甸的压力兜头而下。 钟楚承受不住她的眼神逼迫,居然理亏心虚般,主动低了下视线。 她望着地面,就见安雁清轻飘飘抬脚踩上纸面。紧跟着,鞋尖缓慢碾了碾。 纸张与地面和鞋面揉擦时发出独有的响声,雪白纸张瞬间染上一团污渍。 安雁清轻笑一声,声音很柔很淡:“钟楚,这点钱,你是在羞辱我呢,还是在羞辱你自己?” 13. 第 13 章 安雁清自来骄傲,家人不给她关爱,她便不屑要了。她转学去往一中,起初各方面进度落下一大截,可她要强,废寝忘食学习。钟楚压了她没两次,两人的成绩已经开始并列。 钟楚的举动,是想要打断她的脊梁骨,把她的傲骨活生生碾碎。 正如安雁清对她的了解,钟楚同样知道她的弱点在哪儿,知道戳到哪里,才能让安雁清痛,才能让她真正感到难受。 钟楚喉间干涩,用力攥了下手指。明明打定主意要羞辱安雁清,出口的话却又异常艰涩:“你不觉得自己太贪心了?你值得更高的价钱吗?就你也配?” 只是安雁清今日的反应,注定要让她失望。 她又笑了,这次的笑容没有温度,眼神中的寒意几乎将钟楚整个人冻僵,轻轻巧巧反问:“那你呢,你觉得自己值得什么价钱?”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一如她无法被折断的傲骨。 安雁清刚从口袋中摸出的那枚硬币,在她白皙的指尖打转。随后她漫不经心抬手一掷,银光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钟楚的怒火尚未完全倾泻,就被她的动作打断。圆形金属被日光镀上一抹耀眼的光辉,她的目光下意识追寻这抹辉光而去。 直到一声清脆的碰撞后,硬币滚落到钟楚脚边。它滴溜溜旋转无数圈,一路撞到她的鞋尖。仅剩的惯性泄完,簌簌响声终于归于平静。 周围一片沉寂,静到钟楚仿佛能够听见自己急促心跳。 只有安雁清低哑柔和的嗓音被清风送来,清晰钻进她的耳中。 如同她搂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含笑吐出的温柔情话:“我想应该够了,宝贝,买你滚出我的视线范围内。” 她就连怒都表现得十分克制。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去,步伐不徐不疾。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很久,钟楚才慢慢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捡起硬币。 硬币冰凉,早已失去了在她主人手中把玩时沾染的体温。她将硬币攥在掌心,又走到被安雁清踩过的合约面前,慢慢捡起这张白纸。 白纸沾染污渍,格外刺眼。像极了她们之间的隔阂,即使想要擦掉,也会永远留下抹不去的痕迹。 钟楚身体微弯,捏着白纸,目光一条条划过上面白纸黑字的条约。心中没有羞辱安雁清的快意,也没有被反羞辱回来的愤怒,只是突然有点茫然。 “楚楚,你做得有些过分了。” 钟楚闻声抬眼,待看到二楼扶着栏杆闻声而出,脸色无奈的爷爷时,好似突然找到了依靠。心里积压的沉重情绪瞬间绷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她一向骄傲,别开脸,将手上的东西揣进兜里,重重抹了把眼泪,不想让爷爷看到自己无能哭泣的模样。 可她心里到底委屈,万千混乱思绪不停冲撞,怎么都找不到出路。在低低的哽咽中,有句话控制不住脱口而出,赌气似的,“爷爷,我真的好讨厌她。” 那时钟楚举动虽然幼稚,但的确有些效果。至少在那之后,她再也没在自己家里见到过安雁清。 可她同样明白,安雁清不是会为了所谓的面子放弃自己的利益的人,钟楚的消极反抗也动摇不了爷爷的想法。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这桩交易还是成了。 紧跟着,就是这桩婚事。 巧合到钟楚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安雁清对她的报复。 她明知道她讨厌她,却非要将两人的后半辈子绑定到一起。哪怕她们对彼此再讨厌,再厌恶,相互折磨,相互纠缠,却始终无法摆脱彼此。 这种事情,以安雁清这个混蛋略显偏激的秉性,还真不是做不出来。 钟楚从钟老爷子身后露出头来,安雁清也正安静看着她。 面对她的瞪视,仍然不怒不躁,淡定从容,甚至脸上带着清浅笑意。一如那日被她羞辱时,冷静淡然。 不过这样的局面落在钟楚眼中,也重新点燃了她的斗志。她就算一时落在下风,也不代表她一世就要落在下风。她总能想到办法,在安雁清面前为自己找回场子。 钟老爷子转身,轻柔摸了摸钟楚的脑袋,“你爸爸妈妈还在忙,中午恐怕赶不回来。” 钟楚飘摇的思绪被这句话拉扯回现实,唇角本能向下压了压,但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只是小声抱怨道,“我早猜到了。” 钟父钟母是天生的事业狂,对唯一的女儿不可谓不上心。可在繁忙的工作和女儿之间,最终还是选择了事业。连女儿领证,见见女儿的伴侣这样的大事都抽不出来时间。 钟老爷子的拐杖往下砸了一下,看了眼安静的安雁清,又对钟楚道:“公司那边的事情,你也该上点心了。家里放任你自由玩了这么多年,向来随你的心意,只要你快乐就好,从没有多说什么。” “但你爸爸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咱们钟家的产业,将来终归还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他的语气很温和,钟楚虽然不情愿,却明白这是她避不开的责任。 她从小和安雁清在各种地方上争抢成绩,虽然屡屡被安雁清压上一头,万年老二的位置异常稳固,却不是其他人随随便便就能够拉下来的。 钟楚的头脑不差,只是心不在家里的产业管理上。从前家人也乐意给她自由,让她放肆追逐自己的理想。 安雁清在娱乐圈深耕多年,名气人尽皆知,钟设计师的名头,在时尚界同样占据不可动摇的地位。 Mr的杂志封面,钟楚和贺玉的关系要好,便主动提出帮她一把。设计稿尚未完成,资源到了她们一直看不顺眼的安雁清的手上,钟楚自然不忿。 她紧紧盯着安雁清的脸,想着怎样能打破这张脸上该死的冷静。心念百转,开口道,“爷爷,既然如此,我要银河传媒。” 风水轮流转,找回场子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做安雁清的顶头上司,让这个混蛋家伙也得看她的脸色行事,多刺激啊! 14. 第 14 章 钟老爷子一愣,安雁清跟着抬眼,与他的视线稍稍一撞。 老爷子抚摸着拐杖把手,沉吟片刻,“楚楚,小清现在的事业发展得如火如荼,正是往上走的好时机,你可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给她添乱子。” 钟楚从钟老爷子身后走出来,微抬下巴,骄傲瞥了眼安雁清,对老爷子道:“爷爷,我这些年和娱乐圈明星们接触的机会不少,对这个圈子不算陌生。” 钟楚身为时尚界近来炙手可热的时装设计师,自然不缺与明星合作的机会。双方的圈子有所重叠,只是从前她刻意避开了和安雁清相关的交集。 “况且正是因为有安雁清在,我们现在已经是妻妻,”说到这个字眼时,她卡了下壳,余光瞄见安雁清扯了下唇角,笑得高深莫测,胸口突然有些憋闷,“……都是自家人,行事多少能方便些。” 这次钟楚的态度没有从前那般激烈排斥,软化了不少,老爷子不由心头一喜。只是想到她和安雁清剪不断理还乱的过节,忍不住又看了眼安雁清。 安雁清明白他的意思,主动开口道:“我在银河传媒待了这么久,对公司的情况还算了解。” 她说得含蓄,是赞成的意思。钟楚原还想看她为难的模样,谁料想她如此平静,反倒令钟楚自己觉得没趣。 老爷子望着安雁清的脸,思索片刻,对钟楚道:“娱乐圈里的弯弯绕绕你知之甚清,再加上有小清从旁辅助,银河传媒确实是最适合你拿来练手的产业。” “小清是银河传媒的人,她从前在自家产业历练过,既了解公司情况,也懂得公司的管理方式。她的经验比你丰富,你有什么问题拿不准,她都能帮你。” 他说到这儿顿了下,温声道:“你和小清现在已经是自家人了,楚楚。” 钟楚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不甘不愿点了下头,孩子气嘟哝道:“爷爷,我知道我知道。” 自家人,领证了就是自家人吗?她望着安雁清的侧脸出神,目光扫过她熟悉的眉眼,突然感觉一丝荒谬。 一本薄薄的小本子,简单几行小字,就能化为无形的锁链,将两个彼此相看两厌的人连在一起。进一步转化为比血脉相连的亲人,还要更亲密一层的关系吗? 时间过去不到一日,结婚证压下钢印的沉闷响声还在钟楚耳侧回荡,其中夹杂着安雁清清浅听不出情绪的嗓音,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 声音在耳侧旋转模糊,记忆中机器压下的的画面如镜面破碎,紧跟着变成此刻在她面前的,安雁清的脸。 窗户敞着,光从窗外透进来。耀眼的日光将安雁清笼罩进去,她浸在光中,周身冷意被亮光压制。眉眼无端端柔和下来,连脸上细微的绒毛都纤毫毕现。 关系转变来得如此突兀,从见面必互怼的死对头,再到得到世俗和法律定义的亲密妻妻身份,快得使钟楚措手不及。 她拿不准自己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安雁清。 安雁清的面色依然平静,瞧她望过来,还对她淡淡一笑。仿佛完全没有被死对头,突然空降成自己的大老板这件事情影响的恐慌。 钟楚微微垂首,视线从安雁清身上转开,对老爷子说:“爷爷,有些重要的东西我得亲自收拾。我先回房间了。” 钟老爷子人老成精,自然看出她的心绪不宁,“去吧,我和小清再说说话。” 她一步一步往上走,能感觉到下面两道视线都落在她的背上。爷爷的视线温和宠溺,另一道一如既往平静如水。她突然有种回头的冲动,想看看安雁清此刻是什么表情。 但下一瞬,她用力一握楼梯扶手,步子突然迈快,很快消失在两人的视线尽头。 钟老爷子叹了口气,拐杖重重杵在地上,语气怀念而怅然,侧首对安雁清说:“楚楚跟她奶奶很像,对不对?” 安雁清往旁边移了半步,日光从她身上倏忽流过,她脸上的笑意像冰融化在水中,依然是客气的笑,只是却失了温度。 她说,“钟楚就是钟楚。” 钟老爷子锤了下拐杖把手,失笑:“你呀,你这倔脾气,还是跟从前一样。” “这种时候,你应该顺着我的话来讲,而不是给我泼冷水。” 钟楚一不在,厅内的气氛瞬间变了。乍一看没有异常,两人都在笑,之前的轻松却被难以形容的沉重完全覆盖。 钟老爷子重新在座椅上坐下,安雁清是小辈,主动弯腰扶了他一把。动作自然顺畅,单纯出于对长辈的礼貌和尊重,毫无主动献殷勤的意思。 老爷子含笑瞧她一眼,倒也没拒绝她的好意。 待到坐稳,他将拐杖斜斜靠在椅背,双手扶着扶手,身体微微前倾,紧盯着她的眼,闲闲道,“小清,你觉得敬慎和婉怡是真的忙吗?” 他纵横商场杀伐果决的气势又回来了。 老爷子一辈子强势惯了,即便声音温和,眼神也遮掩不住那股锋锐如刀的审视,压迫感十足。 安雁清顶着他的视线压力站直身子,轻轻一笑,神态依旧从容:“钟叔叔和钟阿姨忙,抽不出空是真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不喜欢我,不想见我。” 钟老爷子便笑了,“你明白就好。纵然错不在你,可心结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楚楚是,她们也是。” 他的身体靠上椅背,两手交叠,双目微阖,似乎陷入某段回忆,“楚楚是早产儿,先天不足,小时候体弱多病,住在医院的时候比家里都多。” “那时候家里的产业,刚被我交到她爸爸妈妈手上。小两口忙得团团乱转,焦头烂额,又想竭力在我面前证明自己。” “心疼楚楚归心疼,却没有太多时间陪她。大多数时间,楚楚都是我在照顾着。” 他张了下手掌,给安雁清比划,“手掌这么大的娇娇儿,皮肤红通通的,孱弱得好像风一吹就能刮走。浑身插满管子,就那样躺在保温箱里,张着小嘴,艰难喘气。” “很多次,很多次,我们都以为她活不了了。她从巴掌大的婴孩,长成娇俏可人的少女,大病小病从没断过。” “医院进了不知多少次,病危通知书签到几乎麻木。楚楚的性命问题,永远是吊在我们一家子脖颈上的丝线。” 他收回手,手掌握成拳头,轻轻放在扶手上。安雁清的目光几乎凝固在他的动作上,怔怔顺着他青筋毕露的手臂,一直移到他绷紧的脸上。 钟老爷子抬手抹了下眼眶,手上却没有湿润。 他自己也是一怔,收手的同时淡淡一笑。心绪激动,语气倒是仍然平和。多年的沉着稳重,早已形成本能的习惯。 “楚楚是上天赐予我们的至宝,偏偏天使下凡的时候,遭受了太多风吹雨打。以至于出现在这个人间时,翅膀伤痕累累。” “我们是她在人间的守护者,努力为她撑起一片没有危险的空间。在她小的时候,我们不求别的,只希望她可以平平安安长大。这是天底下,每个父母亲人对孩子最朴素的心愿。” 他重新拿起拐杖,老人方才短暂的脆弱一扫而空。拐杖支在地上,一同支起了他身为钟家掌权人的威势和强硬。 “所以,你应该能理解,我们对楚楚的担忧和在意再多都不为过。他们小夫妻的态度是过激了些,但只是出于对唯一的珍宝的爱护。” 他深深注视着安雁清,语气转而一变,眼神蓦然冷了下来,“可楚楚被保护得太好了,性子被养得天真单纯,连善意恶意都分不清楚。这是我的错,是我对她娇惯过头,我责无旁贷。” “但正如我与你所说,她的本性并不坏,虽然娇纵了些,本质上却是个天真善良的好孩子。她只是需要有个人帮她指引方向,带着她见见外面的世界。为她遮风挡雨,拉着她一起成长。” 他用拐杖敲了下地面,睨着安雁清的神情,“安雁清,互利互惠。这桩交易,我钟家的诚意已经展现出来了。” “我一直在看着你。” 他缓缓道:“你也该,拿出你的诚意了。” 安雁清先前垂着眼睛,听闻此言,目光不躲不避,与他对视,淡声道:“老爷子,昨天刚领证,您总得给我一些时间。” 她侧首看了眼上方,听见有房门开合的动静,声音压低下来:“何况钟楚是人,不是用来交易的工具。” 钟老爷子神情一滞,他尚未来及反应,二楼传来一串匆忙脚步声,随即钟楚的身影出现在栏杆前,朝下一望,匆匆道:“爷爷,你们谈完了吗?安雁清先借我用下。” 安雁清抬头,瞬间与她对上视线。钟楚皱着眉头,不知在生什么闷气,虽在生气,可娇软可人的模样,只让人止不住心生怜惜。 她按住栏杆,唤着她的名字,嗓音娇软怜人:“安雁清,快来帮我个忙!” 15. 第 15 章 钟老爷子说:“去吧。” 安雁清轻声应了,踩着熟悉的台阶往上。 钟楚懒洋洋趴着栏杆,姿态慵懒随意,在自己家中,她明显比在外面时自在得多。 她看着安雁清一点点靠近,等两人站到一起,先前一直被她竭力无视的反差顿时凸显出来。 安雁清的身高明显比她高半头,以至于离近之后,钟楚看她时都得微微仰头。 脖子仰得有点累,钟楚放平视线,目光正对安雁清光洁的下巴,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安雁清,你说你长这么高做什么?” 这话听着有点像故意找茬。 安雁清垂首看她,目光平静从容,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儿:“因为我小时候有在好好吃饭。” 话也像是对小孩子不走心的敷衍。 钟楚忍不住磨了磨牙,在安雁清忍不住抬手摸上自己脑袋的前一刻,猛然转头,“别碰我脑袋,不知道摸脑袋会长不高吗!” 安雁清摸了个空,指尖在她柔顺凉滑的发丝上一掠而过,她轻轻摩挲指腹,回味昙花一现般的触觉,戏谑道:“大小姐,这么忌讳自己的身高啊。” 钟楚的身高不算矮,167的身高,踩着一双10cm的恨天高,在女孩子们当中气势十足。 偏安雁清的身高足有178cm,以至于钟楚穿着平底家居鞋站在她面前时,总有种令她浑身发毛的小鸟依人的错觉。 钟楚不想搭理她戳自己心窝子的话,慢手慢脚舒展身子,像只打完盹伸懒腰的猫咪。在这之后,她没理会安雁清,自顾自往前走。 家居拖鞋鞋底柔软,但她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发出轻轻的震动,可见心中脾气不小。 安雁清人高腿长,步子跟得不徐不疾。闻声侧首看她,含笑道:“哼什么?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明明安雁清是她主动搬来的救星,钟楚斜睨她一眼,心中反而更气。要说先前只有三分气,待看见安雁清这张脸,气瞬间飙升到八分。 剩下的那两分,则是因为这张脸虽然牙根痒痒,但确实美得赏心悦目。以至于有两分怒气悄悄从心间漏了出去,再也找不到踪迹。 “你只要开口说话,就是在气我。你只要站在我面前,就是在气我。只要一想到有你这么个人,跟我呼吸同一片天空的空气,我就气得牙根痒痒。” 安雁清惊讶扬眉,手轻触自己嘴唇,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钟楚不由微微蹙眉,暗想这家伙今天居然这么听话? 拉到一半,安雁清的动作突然停住,将方才的动作挥散,蓦然笑了,闲散道:“气多伤身,钟大小姐,小心乳腺增生。” 钟楚眉心重重一跳,脸色冷了下来,视线从安雁清这张人神共憎的脸上倏然移开。 这个混蛋家伙,果然还是在逗弄她。 开门的时候,钟楚有一瞬心底的恶念难以抑制,想直接把厚重的门板甩到安雁清这张脸上。但还没等她动作,安雁清就主动替她扶住房门,问:“帮什么忙?” 钟楚的房间安雁清不是没有来过,可在两人年岁渐长之后,一步步走向决裂。她再来钟家,也就自觉避开这块堪称禁忌的钟大小姐的地盘。 两人不见面还好,钟楚情知她和自己家人见面,而她又左右不了家人的决定,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心不烦。 但如果倒霉碰上,两人的每次见面必然伴随激烈争吵。 钟楚靠着桌面,抬起下巴,点了下衣柜,神情恹恹,“最上面有个小保险箱,麻烦帮我取下来。” 被讨厌的人侵入私人领地的感觉着实算不上好,钟楚此刻理智回笼,反倒后悔起家里这么多佣人,怎么遇到麻烦时,第一反应居然是喊眼前这个混蛋? 安雁清进来之后,只粗略打量了一遍房内的情况。此地主人对她的态度排斥,她自然没好将自己的探寻姿态表现得过于肆意。 房间摆设基本没变,甚至桌椅仍是她少时曾与钟楚一同写题的那套。红木桌子沉甸甸的,价值不菲。上面还有两个孩子调皮捣蛋,奢侈刻下的划痕瑕疵。 说是没变,屋里的家具摆设位置大差不差。变了的则是风格。从前宛如公主的梦幻城堡般的风格尽数撤离,换成低调奢华的欧式风格。如此一来,某些家具的存在便破坏了整体的协调性。 就连安雁清这样一个外行人都觉得违和,钟楚这个走在时尚前沿、极具艺术细胞的设计师,不会不懂这些。 东西没换的原因可能有很多种,安雁清及时制止住自己自作多情的想法。她轻声轻脚打开柜门,一眼就看到只有两个手掌大小的银色保险箱。 保险箱端端正正摆放在上面,隔层有些高。安雁清伸长手臂,也只能勉强摸到一点边缘。 以钟楚的身高,让她自己来够这个保险箱,确实是为难她了。 可能钟楚看到她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她环着手臂,感觉自己无形中被她嘲笑到了:“安雁清,你行不行?够不着的话我就去找别人。” 安雁清没理会她的恼羞成怒,手扶住隔层,脚尖微踮,顺顺利利将小保险箱收入自己掌心。 随着她的动作,衬衫下摆自然而然拉上去一些,露出一截细腻光滑的腰窝。 灯光照射下,肌肤美如暖玉,甚至透着一层薄薄的淡光。 钟楚脖颈难受,不想仰头看她,视线本就落在下方。这一幕仿佛带着不知名的魔力,攫住了她的目光。 只看这幅漂亮的风景,就能知道摸起来的手感该有多滑腻温润。 可紧跟着,下一秒,她不由微微皱眉。大片红痕在安雁清的后腰上绽放,仿佛绽放至盛时的娇艳玫瑰,花朵瑰丽多彩,摇曳生姿。 红痕打破了暖玉的完美无瑕,纯净被玷污,破碎感与毁坏感交织,令人情不自禁心生惋惜。 钟楚身为半个艺术家,对美的追求几乎是与生俱来刻进骨子里的。见此情形,想也未想,直起身子,来到安雁清身旁。 家居鞋柔软轻便,在木地板上的动静轻到微不可查。安雁清拿好东西回身,差点直接撞进她怀里。 “钟楚?” 她刚发出一个疑问的字音,下一刻,有只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挟着淡淡的温热,轻巧撩开她的后摆,按在她后腰上酸痛难耐的地方。 温热是很舒适的温热,如一捧温度恰到好处的暖水。与后背上的伤势接触,痛意得到短暂缓解,很快又变本加厉。痛意混着难以言喻的酸痒,报复般更深更重地翻腾上来。 安雁清的身体本就对接触敏感,两者相接,她控制不住轻颤了下,“……钟楚,你在做什么?” 她身后就是衣柜,前方则被钟楚堵着,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怔愣之后,她勉强侧了下身体,狭小的空间能留给她的活动余地实在不多。反抗无效,钟楚的手顺顺利利按在她先前看到的那片红痕上。 娇贵的大小姐到底是钟老爷子一手带出来的孩子,沉下脸时,逼人的气势与钟老爷子足足像了七成。 她直直望着安雁清的眼睛,眸子微眯,声音很低,带着风雨欲来般的压抑而克制。完全不复先前嗔怒之间,总带着几分撒娇尾调的娇软。 她缓缓问:“安雁清,你后背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16. 第 16 章 “你能不能,好好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 这是安雁清再熟悉不过的,钟楚式的关心。 傲娇的钟大小姐,就连自己的在意都表露得异常勉强。 将自己的担忧包裹上一层稍显强势的外壳,似乎以为这样,就不会暴露自己掩藏在恶劣语气下的别扭的关心。 安雁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只能怔怔抬眼,眸子里盛着的,全都是近在咫尺的钟楚的倒影。 钟楚一手扶着她后腰,指腹描绘其上凹凸不平的痕迹。另一只手搭在安雁清和柜子的空隙之间,防止她离开。 她的身体前倾,慢慢压下来。熟悉的玫瑰发露香气侵占安雁清的全部感官。温热吐息伴着香气,张扬红唇的开合,连同后腰上摩挲的手指,一同引起她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她的沉默使钟楚莫名烦躁,忍不住“啧”了一声,撑在她身侧的手臂松开,转而捏住安雁清的下巴,强行让她直视自己的脸,“安雁清,装什么死,说话。” “有问题就好好沟通,好好解决。这不是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吗?你这副消极抵抗的姿态是怎么回事?” 安雁清被迫垂眸看她,钟楚的力道向来没轻没重,为了防止她的抗拒,捏着她下巴的手用力不小。 这种受制于人的姿态,安雁清很久没有尝受过了。仿佛三流青春偶像剧中的狗血壁咚剧情,突然发生在现实里,模糊了演戏和现实的界限,一时之间倒还真感觉有点新鲜。 她唇角微勾,瞧着钟楚眉头下压、疾言厉色的模样,想到倘若她知晓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可能会有的反应,突然有些想笑。 笑意尚未展露,钟楚面色明显更沉,对她这般不以为然、死不悔改的模样深恶痛绝。 她捏住安雁清下巴的手用力,引得安雁清不由抚平唇角,忍住皱眉的冲动:“安雁清,你身为演员,不知道你的脸跟你的身体一样宝贵吗?你演员的职业素养都进狗肚子里了吗?” 什么嘛,明明是关心的态度,从她嘴里出来,偏要带上三分火气。 “钟大小姐,会不会好好说话?” 安雁清的叛逆心也被她的恶劣语气激出来了,她微微俯身,身体故意前倾。 钟楚的视线本就与她的红唇齐平,如此一来,安雁清的红唇差点碰上她的眼睛。 灼热气息一掠而过,钟楚宛如被火舌燎到眉毛,下意识松手后退一步。 安雁清倒也没急着离开这块先前钟楚圈出来的小空间,她倚着衣柜,漫不经心环胸,语调闲适,“我的身体怎样,是我的事儿。钟楚,跟你有什么关系?” 钟楚本能退缩了下,眉心紧拧,待反应过来,又毫不退让地与她对视,理直气壮道:“就凭我现在是你的大老板!你是我手下的艺人,你的身体也代表了你价值的一部分,怎么跟我没关系?” 她若不说,安雁清险些忘了这茬。见她哑口无言,此消彼长,钟楚的气势更足。 她再次上前,揪住安雁清的衣领,稍稍向下用力,强行逼着她垂下头来。 “你从前也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是这种毫不在意的样子?你可是大明星,又是低血糖,又是这样随随便便弄伤自己,你的身体跟着你简直是遭了大罪了。” 提到从前,安雁清终于垂下眼帘,视线从钟楚脸上移开,望着地面,声音放轻:“没事儿,只是对东西过敏了而已。” 钟楚一怔,手上力道松开了点:“过敏?你的身体那么敏感,皮肤也这么敏感?这痕迹看着挺新鲜的,你后腰这两天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了?” 钟楚敢指天发誓,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心思异常纯洁,没有一点不该有的念头。 她的眼神下滑,视线仿佛能穿过安雁清身上衣物的阻隔,看到她底下光洁赤/裸的肌肤。 这不加掩饰的目光看得安雁清后背发毛,更不想再从她口中,听到关于自己“敏不敏感”之类的言论,便举了下手中的小保险箱:“东西拿到了,给你。” 钟楚先前不知为何一心想要这东西,东西真拿到手了,她却心不在焉,心思完全没往上面去。 小保险箱事关钟楚的隐私,安雁清全程没有往上面多看几眼。钟楚输密码的时候,她主动往旁边避了一下。 她背对着钟楚,可仍能感受到,钟楚的眼神止不住往自己腰间来。即使她的手指早已从衬衫内抽离,敏感地界留下的异物感却久久无法散去。 酥痒一时转为火辣辣的痛楚,红痕上钟楚触碰过的地方,却犹如燃起燎原烈火,从皮肤表面一直烧上心口。 安雁清垂着眼睛,不动声色攥紧了手指。 身后传来保险箱开启的声音,只有一瞬,钟楚似乎只是往里面看了眼,就把保险箱又合上了。 她拄着下巴,手漫不经心搭在保险箱边缘,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红唇紧抿,若有所思望着安雁清的衬衫下摆。 知道不是安雁清自己作死,钟楚的怒意退了不少,更多的反而是好奇。 腰间的位置着实微妙,况且方才钟楚短暂的惊鸿一瞥中,看到的红痕走向隐约透出几分熟悉。 她一时半会儿还没联想起来自己的过错,安雁清却被她盯怕了,主动发问:“怎么不见钟亦然?” 钟楚思绪还没转过来,闻言散漫道:“孩子不学好,送去学校了。” 说完这句,她的动作一顿,忽然蹙眉,“问钟亦然做什么?昨晚在你那小狗窝憋屈一夜,是碍于爷爷的压力,不得不暂时敷衍他一下。” “安雁清,难不成你真觉得,我会就此妥协,乖乖听从爷爷的意思,以后真跟你继续同居了?” 钟大小姐变脸比翻书还快,安雁清即使早已习惯了这点,闻言仍不由皱眉,直起身子,走到她身侧,“你不愿跟我回去,有老爷子在,钟家你也无法回来。那你能去哪里?” 她语气平平淡淡,毫无波澜。居高临下瞧着钟楚,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的脸,明明眼神平静,却无端端令她后背发凉。 钟楚跟她认识多年,自然知晓她的习惯。安雁清真正生气的时候,不会疾言厉色。她越生气,神情越冷静。若是不熟悉的人站在她面前,恐怕根本瞧不出她在生气。 但她生气时,从前内敛的攻击性会完全显露出来。最擅长用自己的逻辑将敌人绕晕进去,彻底栽进她设计好的言语陷阱。 她怒得不显山不露水,落在了解她性情的钟楚眼里却颇为吓人。钟楚不由抱紧小保险箱,往床后悄悄挪了一点距离。 她心底生怯,面上依然嘴硬:“就算老爷子要冻结我的卡,我还有我的好贺玉,还有一堆朋友。大不了我就搬去和贺玉住!” 安雁清心口那把烈火,犹如被钟楚当头再浇下一桶热油,烧得她血脉沸腾。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冷静克制抬手,解开自己的领扣。 脖颈处的紧缚感轻了些,窒息感却愈演愈烈。 她短促冷笑一声,“钟楚,我是你的合法妻子,你却说,你不跟我同居,要去找贺玉一起住?” 钟楚不是瞧不出她隐晦的怒意,却只以为她不满自己不想和她同居的事情。 她用力握紧保险箱,梗直脖子,不甘示弱道:“怎么,你跟贺玉素有罅隙,还不允许我和她继续来往了?就算我们是妻妻身份,这也不是你干涉我交友的理由。” “如果因为我们领证,是合法妻妻,你跟我的朋友有仇怨,就要强逼着我和她断了交集。那反过来,我是不是也能要求你委曲求全一下,退一步海阔天空,大气一点,与我的朋友们和平相处?” 钟楚越说越气,一时间又想起早上和贺玉联系时的复杂心态。她因为领证这件事,跟最好的朋友闹了别扭,罪魁祸首却跟没事儿人一样,甚至要强逼着她从中做出抉择。 钟楚难受向来不会憋着,心里有火就要倾诉出来,恰好安雁清给了她机会,“你的占有欲这么强,你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太自私了吗?” 安雁清指节攥得发白,垂下的脑袋抬起,深深注视着钟楚的脸:“我没有仗着身份,强行干涉你交友的意思,但,钟楚。” 她停顿很久,才轻声开口:“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难道真不知道,贺玉喜欢你吗?” 17. 第 17 章 钟楚完全懵了,她愣了几秒,甩开小保险箱,从床上站起身来,与安雁清并肩而立。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贺玉,喜欢我?” 她几乎要被安雁清的话逗笑了,语调骤然扬高:“我知道你和贺玉不对付,你不想我和她产生过多交集,也不用拿这种可笑的谎言当作借口。” 安雁清深吸一口气,主动后退一步,好让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没那么激烈。 她望着钟楚,语气平缓:“你知道我的性格,我不是会拿这种私密之事来开玩笑的人。你不知道,但如果你问问贺玉身边的朋友,哪一个不知道这事儿?” 她说得笃定,钟楚大脑混乱,不由顺着她的话,仔细回想起自己和贺玉这些年的交集。 从前那些过往中贺玉对她的态度,一幕幕画面如走马灯般快速闪过。乃至早上那通电话时,贺玉一反常态的粘人,像在脑海中重播的电影画面,反复在她脑海盘旋。 她身为局中人,加上贺玉从来未曾在她面前做出任何出格举动,左思右想,怎么都无法理顺自己的思路。 她的面色发白,禁不住喃喃道,“我以前……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钟楚没发觉自己其实已经被安雁清绕进去了,贺玉喜欢她这件事情过于出乎意料,悄无声息撬开她一直紧锁的心房,令她坚定的排斥立场产生动摇。 于是她在无形间承认了和安雁清的妻妻身份,并开始将自己真实代入这段关系。 其实按理来说,她们两人是被迫领证的小妻妻,对彼此没有感情。一纸协议,无形的约束,本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安雁清没有资格去管她的交友情况——即使贺玉是她的爱慕者。 安雁清轻轻弯唇,黑眸暗沉,透不出一丝亮光。 白皙指尖勾起自己衣角,她稍稍侧身,温声道:“钟楚,你这里有药吗?过敏的地方,很疼。” 话题被骤然岔开,没给钟楚留下更多的思考时间。 安雁清在她心中一直是骄傲又内敛的性子,别说一点过敏导致的小难受,就是受到更严重的伤势,恐怕也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自己的弱势。 此刻难得开口示弱,钟楚自然以为她难受到无法支撑,瞬间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不由自主来到安雁清身旁,“我房间没药,但家庭医生有在家里各处准备急用的药。很难受吗?难受的话我打电话叫她过来。” 她的目光顺势下移,落到安雁清微微撩开的后腰上。 安雁清的肌肤白得晃眼,上面点缀着的朵朵红痕,宛如透光的白玉表面绽开的红梅。红意耀武扬威,毫不吝啬释放自己的存在感。 完美出现瑕疵,被破坏的缺憾一时仿佛又不再是缺憾。钟楚眸光晃了晃,手指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带着往下。 温热的手指一经触上,安雁清身体又是轻轻一颤。 她侧首看她,眼眸微垂,颊边发丝散落,柔和了视线中的冷意。钟楚的指腹蹭了下那抹红色,跟着抬眸,本能凝视安雁清的脸。 先前钟楚几次以为是错觉的感觉卷土重来,安雁清脑袋低了下来,咄咄逼人的凌厉气势一并收敛。瞧着宛如一只无害的猫儿,乖巧温驯,没有任何攻击性。 她的嗓音有点哑,低声道,“钟楚,别摸,难受。” 安雁清仿佛完全不知道,一贯表现强硬的人露出柔弱的一面,那股被折碎的破碎感,骤然从坚实的外壳中凸显出来。 对完美的追求反而淡了下去,另一种异样情绪来势汹汹,钟楚仔细辨认半天,发现这股汹涌剧烈的情感,居然是破坏欲。 柔弱非但无法令人心生不忍,只会让性格恶劣的家伙,生出将这份坚强完全打碎的想法。 看强势的人支离破碎,隐忍哭泣,看她眼尾通红,眸中含泪,身体颤抖着想躲避,却始终避不开她的蹂/躏。 钟楚手下情不自禁用力,安雁清身体颤抖的幅度瞬间更大了。她的肌肤光滑细腻,旁边凹凸不平的伤痕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触感,但都同样令人流连忘返,舍不得放手。 钟楚心里在想,自己是不是疯了。她向来自己知道性格恶劣,在安雁清面前尤其如此。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恶劣至此地步。 面上却道:“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严不严重。” 安雁清眸光微颤,红唇紧抿。与钟楚视线相接一瞬,像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情愿和抗拒。 但钟楚没有抽手,反而在她放下的同时,另一只手代替她先前的动作,将她的衣摆撩得更高。 后背凉意袭来,安雁清耳根染上淡红,红意一直烧到颈侧。 她推了个空,没再反抗。主动移开视线,不自然道:“钟楚,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难道不是去帮我拿药吗?” 钟楚微微俯身,以指尖摩挲她的伤痕。 温热手指在滚烫肌肤上慢慢划过,她越看越觉得梅花的纹路熟悉,没注意到安雁清白皙的肌肤,已经在颤抖中染上一层浅淡的粉意。 钟楚不由皱起眉头,心不在焉回一句,“我总要看看严重程度,才能判断下是帮你拿药,还是直接叫医生。” 与此同时,她的手将安雁清的衣服撩得更高了。 这次她倒没有什么荒唐旖旎的想法,手指按上梅花的花蕊,指腹的宽度几乎与红痕的印记重合。 她下意识顺着枝干的纹路下移,熟悉的动作陡然令她产生出一些不太妙的想法。 直至她的手指停到安雁清纤细的腰窝,那里两块扎眼的指痕瘀青颜色深沉,看着极为唬人,与周围的艳红格格不入。 钟楚难得胆怯,迟疑一瞬,两指虚虚拧上那块皮肉。 严丝合缝。 钟楚的脑子轰然炸开,呆呆举着手,指印和伤痕几乎完全重叠。 她瞬间明白过来情况,不可置信的在安雁清的肌肤与自己的手指之间来回巡视:“安雁清,这……你是对昨天我涂在你衬衫后背上的印泥过敏了?!” 她虽是疑问的语气,可心中已经笃定了事情真相。但怎么有人的肌肤居然能敏感到如此地步? 堪比豌豆公主,隔着十八床被子感受到一粒豌豆的硌。隔了一层布料,她恶作剧般涂抹在安雁清衬衫表层的印泥,居然能够造成这般严重的过敏情况? 气急之下的一拧,同样留下如此吓人的痕迹。 夏末日夜温差很大,白日的温度仍然燥热。空调一早便开了,安雁清的身体内外仿佛分成两个部分,冰火两重天般,始终折磨着她的理智。 血肉骨骼滚烫灼热,在肌肤表面烧出一片绯红。但冷风沉沉压下来,与热意翻滚碰撞。腰间失去衣物的阻隔,凉意毫无顾忌释放自己的全部威力。 “看完了,就快去帮我拿药。”安雁清头脑被烧得昏昏沉沉,无心安慰钟楚。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她的目的。主动开口将真相道出,反而落了下乘。就是要钟楚自己发现此事,才能将她心中的愧疚拔升到巅峰。 “我……” 钟楚喉间干涩,张了张嘴,却无力发出声音,手臂垂落在身旁,指腹仿佛被火星点燃。 有一瞬她甚至感觉,自己可能是对安雁清的肌肤过敏,才会导致现下出现如此炙烫的折磨。 方才有关破坏欲的罪恶想法一扫而空,只剩一颗心犹如同被架在火上煎烤。 钟楚呐呐无言半晌,心虚垂下脑袋,总算从喉间溢出一句宛若幼猫犯错时,惊慌又心虚的温软腔调:“是我的错,我去拿药,我亲自帮你上药!” 18. 第 18 章 钟楚转身匆匆往外走,既是着急安雁清的伤势,同时也是想借此逃离,这个让她尴尬到下巴几乎要垂到地面的奇怪氛围。 安雁清慢条斯理抚平自己的衣角,唇角微微勾起。屋内灯光很亮,她的一双黑眸被照得熠熠生辉。 她的视线追逐着钟楚逃一般的身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目光尽头,才反手摸了下她方才触碰过的地方。 过敏的地方红肿程度比昨天更高,落在白皙的肌肤上尤其明显。红与白碰撞,瞧着触目惊心。 但火辣辣的痛楚比之昨日,在不触碰的情况下,其实基本已经感受不到痛苦。 示弱这回事儿么…… 安雁清阖上眼眸,指尖顺着方才钟楚划过的痕迹,在自己的肌肤表面游走。 奇怪的是,明明是相同的动作和触感,换了自己来做,那股令她心惊肉跳的悸动感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只能以更深、更重的力道下压,坚硬指节有条不紊走过该有的轨迹。轻微痛楚翻腾出来,难以抑制的痛混着直入心底的痒,试图以这种自我伤害的方式,挽回一丝半毫钟楚曾带给她的感觉。 钟大小姐性格傲娇又强势,安雁清是在她面前故意示弱。 看似主动退让,却是以退为进。 安雁清复又睁眼,眸底暗沉。纤长睫毛垂落下来,遮住了眸中翻滚的阴暗情绪。 手机响了,她眷恋不舍地蹭了下瘀青位置,这才接了电话。 那头是她的经纪人周启东,一贯不苟言笑,雷厉风行,和安雁清的性格极为合拍。 他没有半句废话,上来就道:“雁清,将你真实地址卖给私生粉的家伙被揪出来了。是之前私下偷你的生图卖钱,被你打发走的那几个助理。” 安雁清淡淡应了一声,对这个结果早有猜测,并不意外。 “这几人先前犯错被你撵走,对你怀恨在心。那私生饭不是第一次发疯,开出天价买你的消息,这几人就联起手来再坑了你一把。” 周启东语气沉凝,大致说完经过,又道:“证据已经搜集完毕,钟家的金牌律师团队一向是业内翘楚,你这次确定完全避开公司,同时不向钟老爷子借人吗?” 安雁清后背抵着坚硬的桌面,摩擦间难免触碰到伤痕。她举着手机,面色不变,眸子寒凉如水:“确定,我的私事,不用钟家插手。” 周启东做事一向只追求效率最大化,多年合作下来,两人对彼此了解颇深,他以为安雁清也是如此。没想到这次,她居然舍近求远。 听完她的话,周启东不由劝道:“雁清,咱们自己找人,可不比背靠银河传媒及钟家这棵大树来得方便。” “钟老爷子对你一贯偏爱,只要你张口,这点细微小事儿,举手之劳,连人情都称不上。咱们何必要事倍功半?” 安雁清却没回他这句话,她安静注视眼前的小保险箱,小保险箱歪歪斜斜躺在桌上。 钟楚走得急,没有将柜门合紧。透过狭窄缝隙,隐约能够看见一沓白色的纸张。 她敛下眸子,好奇归好奇,却没有多看,“周哥,这么点小事儿,没必要惊动老爷子了。” 周启东欲言又止,“雁清,你觉得这事儿,只是单纯的意外吗?” 安雁清缓慢舒张身体,腰身拉长,露出一截雪白的腰线。 她轻笑一声,缓声细语道:“周哥,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多巧合。再问,再查。” 不知道是不是周启东的错觉,竟然从安雁清简单四个字中,听出一种奇怪的扭曲的兴奋感。 他的精神稍微恍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紧跟着,听见有道脚步声匆匆赶来,门扉开合。 女声尾音轻扬,温软的嗓音像极了撒娇,“安雁清,我把药箱拿过来了。” 这人的声线十分陌生,周启东身为安雁清的经纪人,自然明白她的性情。 安雁清的社交圈子很窄,身边几乎没有朋友,寥寥无几的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嗓音也与这道声音的主人不符。 周启东还在思忖熟悉感从何而来,便听安雁清道:“我这边有事儿,先挂了。如果有什么问题,直接给我发消息就好。” 从这个人出现之后,安雁清的语气就变了。先前隐约给人的危险感荡然无存,紧绷的声线同时放松下来,是她一直表现在外人面前的温和淡然。 钟楚听到她后面半段话,扫了眼她的手机,倒没关心她在和谁通话。 目光划过床边,她在自己的保险箱上顿了一下,走过去将保险箱未闭紧的箱门合上,顺势将手中的小药箱放上桌面。 钟楚转身跟安雁清确认,“真的不要医生过来吗?不要讳疾忌医,如果实在难受得厉害,还是让专业人士好好看看。” 安雁清微微抿唇,收好手机,身子无声往后轻挪,视线在药箱上停留一瞬,“没关系。” 她的姿态透出细微的不情愿及抗拒,即便如此,钟楚仍当着她的面,给医生打去视频通话。 甚至强行将她推在床上,扒开她的衣服,让医生好好看清伤势。 确认只是轻微过敏,简单涂药就能治好,钟楚这才松了口气。 安雁清现在可是大明星,更是她们银河传媒的摇钱树,身体和脸一样金贵。万一因为她的过错,导致这家伙的身体遭到损伤,那她可真是罪无可恕。 安雁清拒不配合,经过这一番折腾,钟楚先前将她勉强推倒在床上,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累得够呛。 她从药箱里拿出要用的药膏,膝盖用力顶着她的肩膀,整个人几乎压在她的背上,恶狠狠道:“别乱动,我给你上药。” 她压的位置恰到好处,安雁清先前猝不及防她的粗暴,落在下风,这会儿已经无法弥补。 她身处的姿势使不上劲,想将钟楚推开,又抵不过她全身的重量。 从钟楚的角度,能看到她紧抿的唇殷红如血,隐忍蹙眉。灯光拢下一层淡淡的光晕,将白皙的侧脸映得熠熠生辉。 她开口,嗓音平静克制:“我自己来就行,不劳钟大小姐费神。” 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有肢体接触,钟楚几乎立刻感受到了安雁清肌肤的敏感。 轻轻一碰就会颤抖,印泥一蹭就会过敏,手稍微一拧就会留下淤痕。 她的罪状全写在安雁清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上,白如凝脂的肌肤上,鲜艳夺目的红痕是对她最好的控诉。 红痕扎眼,钟楚心中有愧,只想赶紧给她上药,根本不敢多看。 她找了半天,没找到一次性手套。见安雁清紧紧皱眉,还想再躲,气得牙根痒痒,干脆直接在手上挤上膏药,强行往安雁清的红痕上擦去。 甫一接触,指下的身体瞬间僵住。 因为安雁清的反抗,钟楚的脸色很冷,按着她的腰肢,不耐道:“都说了,别动。” 19. 第 19 章 安雁清好像真被她凶到了,至少在这之后,都没有再继续反抗。 钟楚给她后背的红痕抹药,药膏冰凉,偏偏涂抹开后,钟楚手指的温度又滚烫灼人。 钟楚的指腹在她肌肤上游走,能够清晰感觉到她的身体紧绷,碰一下就是极轻的颤抖,腰线几乎拉成一张弓弦。 钟楚膝盖还顶着她的肩膀,身体微俯,视线自然而然落在自己的目标范围内。 分不清白色的药膏和安雁清的肌肤哪个更白,白色均匀推开,覆盖其上。靡丽的艳红颜色淡了些,从招摇的红玫瑰一跃成为一株柔媚内敛的粉玫瑰。 但依然美得过分。 钟楚本来专心致志为她上药,可上到这儿,思绪不知为何突然晃动。 她稍微失神,面对完美时的破坏欲被残缺的一幕激发出来,原本按部就班地抹药的指腹,情不自禁用了些力气,紧跟着就听到安雁清一声克制的闷哼。 她自己也是一惊,连忙松手,下意识望向安雁清,满心懊恼愧疚,“抱歉,我太用力了吗?” 安雁清的脸埋在被子里,钟楚看不到她的神情。却能清晰看到她搭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抓着被子边缘。 她的小臂紧绷,青葱玉指用力到泛白,姿态克制而压抑。仿佛钟楚不是在给她单纯上药,而是做些什么旖旎的事情。 钟楚的眸光忽而滞住,她举着药膏,却仿佛忘了自己要再做什么。 脑海中突然不合时宜闪过一个念想,安雁清这副姿态,不像是在被她上药,倒像是耳鬓厮磨、情浓之际,被她欺负得狠了。 此刻的她宛如一块精致矜贵的玉石,稍微一碰就会破碎。想逃逃不了,想躲躲不开。只能借着东西遮掩自己眸中涟涟泪水,眼尾控制不住的绯红。 短促的喘息透过薄被稍显失真,安雁清的声音有些哑,“……没事儿,继续吧。” 她的声音与平时冷静克制的嗓音完全不同,轻微的喘带着钩子,轻飘飘勾动心弦,令人浮想联翩。 钟楚的思绪有短暂抽离,手指机械性顺着先前的动作挤出药膏,涂了上去。心里却觉得,比起手指来,似乎唇舌这种软物更适合落在安雁清的身上。 连肌肤和腰身都这么敏感,那颈侧耳侧这种常人都有的敏感位置,落上去的话,会怎样呢? 她乱七八糟想了不少,再往下看时,又蓦然觉得,粉玫瑰搭配细腻白玉,伴着青色的瘀痕,像是她搂住她时过于用力,在安雁清肌肤上留下不该有的痕迹。 三种颜色交相辉映,将那股说不上来的淫/靡感完全凸显出来。 这种念头在钟楚心里扎了根,手指再落下时,便觉得安雁清温热的肌肤忽然开始烫手,几乎能将她灼痛。 她的动作越发缓慢迟疑,偏安雁清似乎受不住这种折磨,勉强动了动身体,低声催促:“钟楚,快点好不好?” 声音含着一汪春水,好似还带着轻微哀求,又欲又撩人。平日冷静克制的人,展现出如此妩媚风情的一面,轻微沙哑直直痒到钟楚心里去。 她先前魂不守舍,安雁清这一动,钟楚措手不及,指腹本能向下,从她的后背一直划到了腰侧。 那只漂亮的手猛然抓紧,好似绷到极致的弦,下一刻就能断开。还有一声难耐地、轻到几乎听不出来的破碎呻/吟。 钟楚的大脑轰然炸开,热意窜上脸颊,快要将她整个人从内到外烧透了。 她惶然起身,再不敢多看安雁清一眼,“上好了!” 那只紧紧抓着被子的手终于缓缓松开。 钟楚仿佛被无形大手捏住的心脏,随着她舒展指节的动作,好似也跟着一点点缓缓展开。 不知名的情绪压制到极致,连呼吸一同窒住,她迟了半拍,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胸腔内火燎燎的痛意。 是因为憋气憋太久了。 安雁清没有立刻起身,微微侧首,反手背到后面,将自己的衣衫拉了下来。 她的掌根因为用力过度泛着薄红,衬衫下摆轻飘飘落下去,在钟楚的眼皮子底下,遮住了那抹惊心动魄的白和红。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为自己心底骤生的眷恋遗憾。随即自己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脑袋胀痛,可能是心虚感作祟,下意识去看安雁清此刻的表情。 她撑着床面,慢慢坐起身来。发丝稍显凌乱,有几缕垂下,遮挡了她的眼眸。 安雁清颊边被压出淡淡红印,眼尾没有钟楚想象中的泪光。可冷静至极的表情,与之前的激烈反应作对比。破碎感从克制之下露出一点端倪,反倒被衬得愈发张扬。 她捂着胸口,轻喘两口气,这才望向钟楚。眸光微晃,神情略显复杂,像是想要责怪她的拖延,话到嘴边,却道:“谢谢。” 声音仍然喑哑,听得人心中痒意更浓。钟楚忙不迭转开视线,根本不敢与她对视。心虚感汇成汪洋大海,快要将她溺毙进去。 “……本来就是我的错。”她小心拧好膏药,想着安雁清后背触目惊心的红肿,再一想自己之前那些旖旎荒诞的妄念。只感觉自己错上加错,彻底成了罪人。 好在安雁清对她了解至深,却不能真的钻进她脑子里查看她的想法。 她的视线在她身上定格片刻,似乎觉得她的反应过于奇怪,但没继续深究下去,径直从床上下来。 钟楚将药箱收拾好,准备原样放回。 走到门口,到底忍不住,回头说了句,“安雁清,你的身体,真的太敏感……” 她的话刚一开头,安雁清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她的身量高挑,环住双臂,清凌凌一眼扫来,压迫感十足。不露声色站在那儿,已经足以令人心虚胆怯。 钟楚呼吸稍滞,用力捏着药箱,希望借此汲取一点勇气。她心中满是悔意,只感觉自己无数次看走了眼,或者干脆眼瞎了。 不然怎么总能从气场强大的安雁清身上,看出一点诡异到违和的脆弱感? 她清清嗓子,心虚胆怯之余,不服输的叛逆心蠢蠢欲动,硬着头皮开口,“你如果一直这样抗拒,总不能只让我过柏拉图式的婚后生活吧?” 安雁清一怔,游刃有余的姿态出现刹那凝固。 钟楚起先稍有犹豫,说到后面越来越流畅,乃至理直气壮起来:“我是个有正常生/理需求的女人,我可不接受这种半丧偶式的婚姻状态。” “既然我们名正言顺的妻妻身份,你的职责自然包括满足我。” 安雁清:…… “性冷淡是病,得治。我是你的合法妻子,我当然会帮你。但如果你一直治不好的话……” 20. 第 20 章 安雁清从容的表情撑不住了,眉眼皆沉,黑眸淡得看不出情绪。 她快步走到钟楚身侧,在她跨出房门之前,将房门一把关上。 门扉与门框轻微的震响宛如响在钟楚心中,安雁清面上没有怒意,她不知为何突然心生惊惧。 随着安雁清倾身的动作,她下意识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坚硬的门板,再无退路:“安雁清,你、你怎么了?” 安雁清脑袋微低,神情冷淡。 灯光从她身体的侧后方打下,她的影子将钟楚整个人覆盖在内。两人离得距离不远不近,她们的影子却如拥抱般交缠在一起,亲密无间。 她深深望着钟楚,漆黑眸子沉在无边黑暗中。那股被她一直压制着的危险感隐露锋芒。 她迟迟没有开口,钟楚的惊慌愈发浓烈,忍不住再度开口,打破凝重窒息的沉寂,“安雁清,你想做什么?” 她能感觉到,安雁清大概是真的生气了。她方才的话宛如触碰到她的逆鳞,令她整个人都变得不太正常起来。 可她生气的点到底是什么?钟楚还没能反应过来。 安雁清的视线一瞬不瞬望着钟楚,看着这个在自己身影的笼罩下,显得愈发娇怜可人的女人。 她的手臂抬起,撑在钟楚身侧。这是个掌控意味十足的姿态,既能防止猎物的逃离,同时人为划出了掌控之地的区分。 猎人居高临下将可怜的猎物环进自己的领地内,钟楚就算再傻,也不会完全感觉不到压迫感下隐含的,安雁清对她的病态的控制欲。 她的睫毛胆怯轻颤,呼吸也稍稍放缓,漂亮的眸子跃动着不服输的怒火,视线在安雁清的手臂和房门之间迟疑徘徊。 她的声音却识时务的软和下来,尾音温软上扬,撒娇般道:“说话啊,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我哪里做错了?” 安雁清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她的声音很轻很淡,缓声问:“所以呢,钟楚,如果我治不好的话,你会怎么办?找别人来代替我,满足你的生/理需求吗?” “是谁呢?”她明明是在问钟楚,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的怒意隐而不露,表现得十分含蓄。姿态给人的压迫感极强,眸光冷淡直视钟楚,唇角却轻微勾起。 她缓缓吐出那个在两人之间堪称禁忌的名字,“贺玉?” 简单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砸在钟楚心口。恰在此时,她的手机铃声如催魂铃般响了起来。 钟楚猛然一惊,下意识想将手机关机。她的工作号码交由助理打理,私人号码只有至交好友知道。 其中交往最密、这时候给她打电话的人中可能性最大的,无疑是贺玉。 她刚掏出手机,有只白皙的手指拢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机接了过去。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钟楚还是清楚看到屏幕中简简单单的“贺玉”两字。 黑色小字突然化成狰狞舞动的吃人的蛇,冲她露出狞恶可怖的毒牙。 她猜得果然没错。 钟楚情不自禁抖了一下,莫名的心虚理亏在脑海中轰然炸开。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又好像确确实实错在自己。 她下意识想去够安雁清手里自己的手机,安雁清只是安然自在将自己的手抬高,借着身高便利,轻易止住她的意图。 钟楚扒着她的手臂踮脚,却怎么都够不到,胆怯被突发状况冲散,气急道:“喂!安雁清,你做什么!快还给我!” 安雁清侧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面熟悉的字眼仿佛能灼痛她的眼睛。 她唇角笑意更深,当着钟楚的面,作势要去按接通键,“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和她这么多年的交情不是作假,有什么话没必要私下悄悄说。我也很好奇,她究竟想对你说什么。” 钟楚大声制止,“别!” 从昨天到今天,她的情绪宛如吊在钢丝上摇摇欲坠,或是在惊险万分的过山车上,一连升降了几个来回。 钟楚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说不上是心虚还是气闷,各种复杂情绪交缠,连自己都辨认不清。 安雁清听到她的抗拒,倒没有真的去按接通。 钟楚搂着她的肩膀,整个人几乎都吊在她身上,她的身体却纹丝不动,仿佛钟楚的重量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钟楚理不直气也不壮,却还是狠狠瞪她一眼,“关贺玉什么事儿!我没这样想,你少污蔑我。” 她忙得气喘吁吁,脸颊飞上绯红,安雁清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这种武力值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的情形,看得钟楚心中愤懑更深。 铃声响到尽头,自动断掉。屏幕暗下来,安雁清将手机翻正,抬首淡淡看了眼。 钟楚刚稍稍松了口气,下一刻,刺耳的手机铃声再度响了起来。 她重重捏着安雁清的肩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一时简直想钻进手机里,去锤死贺玉这个家伙! 安雁清又笑了,笑容意味不明。 她垂下眼睛,与钟楚对视,商量似的语气,“这么锲而不舍,说不定真有什么重要的大事儿呢?接啊,别因为我耽搁了人家的要事,你说是不是?” 安雁清在她面前一向有分寸,这种类似窥探人隐私的举动还是头一次。 钟楚自认行得端坐得正,毫不示弱瞪视着她,神色忿忿:“那你好歹先把手机给我。” 安雁清抬臂压了下她的身体,将她竭力够向手机的动作轻松压制住。 她脸上笑容未褪,语气异常温柔,温柔到仿佛能滴出水来,轻声诱哄道:“钟楚,不如这样好了。” “我拿着手机,你们开免提聊。我不是那种喜欢偷窥他人隐私的小人,接通之后,你大可以先告诉她,我就在你身旁听着。” 安雁清眉眼冷峭,不常露笑,待人疏离有礼,唯独在钟楚面前例外。 记忆里,她见过安雁清各种各样的笑。眉梢轻扬,温柔的、体贴的笑;唇角微抿,嘲弄的、讥讽的笑。 回忆如一张大网迎头扑下,将钟楚整个人笼入遥远的过去。她有片刻怔神,一时甚至混淆了过去与现在的界限。 此刻在她面前的安雁清微微侧首,细长脖颈肌肤胜雪。 分明是在笑,笑容从容不迫,如枝头傲立的雪梅,冰雪的寒更衬出色容貌的惊心动魄。可她给人的若有若无的危险性却没有半点减少。 两人对视,她的视线没有丝毫偏移:“事无不可对人言,钟楚,你说对不对?” 钟楚想发火,又找不到发火的缘由。如鲠在喉,却完全说不清自己现在因何恼火心虚。只能赌气道:“对对对,你说得都对!” 先前两人的牵扯间,安雁清整齐的衬衫被她扯乱,解开的领口下露出精致深邃的锁骨,还有一片白到晃眼的雪肤。 钟楚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唇差点贴上她的脖颈。而以两人目前糟糕的姿势,她的眼睛正对着这幅美妙的风景。 钟楚的眼睛仿佛被火苗烫到,猛然转开脸,下意识松开她的手臂和衣领,方才心中的怒火突然散了。 她的神色惊惶,不自然道:“……要接就接吧。” 安雁清似乎压根没注意到,她的眼神落到不该落的地方,若无其事拢了下领口。得了手机主人的同意,笑着睨她一眼,光明正大接通了通话。 电话一接通,那头喧闹声隐约有些熟悉,像是昨天钟楚决意爽约时,给安雁清打电话时嘈杂的背景音。 贺玉似乎喝多了,说话时稍微含糊不清,语气与平常撒娇粘人的模样不太一样,“楚楚姐姐,我好想你,出来玩呀。” 21. 第 21 章 钟楚生怕贺玉下一句就是贬低安雁清的话,安雁清小心眼记仇的特性她再了解不过。当面不会说什么,恐怕转头就要去给贺玉下绊子。 “安雁清在我旁边呢。” 贺玉沉寂一瞬,连那头嘈杂人声似乎一同静默片刻,紧跟着传来窸窸窣窣动静,似乎她正在从沙发上坐直身体。 再开口时,她的酒意散了,声音微冷:“她在也好,楚楚姐姐,既然你们都已经领证了,不如一起带她出来见见我们这帮朋友嘛。” 那头有其他人的起哄声,“是啊楚楚,贺玉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但安大明星倒是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既然她已经是你老婆了,带出来跟咱们一起吃吃饭见见面,让我们认识一下安大明星嘛。” “择日不如撞日,中午的饭点恐怕赶不及了,咱们约晚上也行。如果觉得南洲不适合,咱们可以去钟家的产业,或贺家旗下的饭店。” 不用安雁清提醒,钟楚心里已经猛然闪出三个大字“鸿门宴”。 她小心睨了眼安雁清的神情,安雁清慢条斯理系好领扣,将白皙滑腻的肌肤和精致锁骨一同遮掩。 她的笑容隐含冷嘲,与她冷静回视:“去,怎么不去?” “她们说得对,她们是你的朋友,而我是你的妻子。既然已经成了一家人,自然是该好好见见的。” 说是这样说的,可随着她挽袖的动作,白皙纤长却结实的小臂一点点崭露头角。 那点薄薄的肌肉看着不打眼,完全不影响她优美的形体,钟楚却知道它的爆发力有多强。 安雁清看着身体颀长秀美,虽笑容冷淡,气质清冷如冬雪,除了凛然不可靠近的锋锐外,同样不缺独属于女性的柔媚多姿。 但钟楚见过很多次她打架,打起来凶得不要命,宛如一只满口獠牙的狼崽子,与她看似与世无争的气质完全不符。 钟楚怔怔看着她漂亮的小臂,视线凝固在上面。 她看起来不像是要去跟贺玉吃饭,倒像是已经准备好了,在见到她的那刻,猛地按住她的后颈,将她的脑袋按进滚烫的碗里。 想象一下贺玉那张脸面目全非的样子,钟楚一个激灵,猛然清醒过来。 她赶忙拉住安雁清的手臂,“我爸妈这两个大忙人晚上才能回家,今日情况特殊,爷爷肯定要留饭的。实在没时间,我们改日再约。” 她是在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安雁清的视线垂落下来,在自己小臂上搭着的芊纤玉指微不可查顿了下,没再开口了。 电话那头,贺玉压抑的火气也被安雁清冷淡下蕴着的轻蔑态度挑了起来。但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钟楚三言两语岔开话题。 她们这圈子里的二代们,谁不知道钟老爷子的厉害,对他既敬且畏,更清楚他对钟楚的在意和约束。 钟老爷子这尊大佛一端出来,几人偃旗息鼓,不得不作出妥协。 钟楚好不容易暂时敷衍过去,挂断电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搭在安雁清的手臂上。 她微微垂眸,没有看她。眉头紧蹙,笑也没了。这幅模样与少时生闷气,不想搭理她的小安雁清的表情完全重合。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安雁清好像还是从前她认识的那个安雁清。 钟楚忍不住按了按酸痛的眉心,熟悉的模样和少时的记忆纠缠在一起,心口郁气消失,一颗心软成了一滩水。 她抱着安雁清的手臂晃了晃,声音软如蜜糖,撒娇的尾音挟着钩子,勾动安雁清的心弦:“别生气了,姐姐。我根本没有那样的想法,你才是我老婆嘛~” 太娇了。 怎么能这么娇呢? 还是说,钟楚对谁,都能像在她面前这样撒娇? 安雁清心中揣测万千,情绪的反应却很诚实。眉心的纹路不自觉松开,红唇微抿。 钟楚见她的神情松动下来,趁热打铁道:“姐姐,我不出去住了好不好?” 她的岁数比安雁清小一岁,但大小姐惯来强势,从来不肯因为这一年的差距低头。 只有在每次安雁清生气的时候,才会拿出“姐姐”这个杀手锏来,当作面对安雁清怒火的突破口。 安雁清明知她不是真心悔改,偏高高在上惯来强势的千金大小姐,突然化身柔情蜜意的甜心小可爱。反差过于强烈,以至于她每次都受不住这种攻势。 安雁清指节微蜷,为了遮掩,下意识环住双臂,眉眼仍旧冷淡,“你是个自由的个体,你想去哪儿住,我还能拴住你不成?” 钟楚对她何其了解,自然看出她的动摇。唇角悄无声息下压,暗道这家伙还是这么口是心非,明明就很心动,却非要这么嘴硬。 这会儿她也反应过来,安雁清先前到底为什么生气了。钟楚虽然不懂她对自己奇奇怪怪的占有欲,但会换位思考。 虽然她自认为自己讨厌安雁清,可如果在两人已经领证之后,安雁清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钟楚也有想将她手撕了的冲动。 骄傲的钟大小姐,哪儿能容忍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在外面还有别的情/人。 ——即使她们的妻妻关系只是个名头。 “姐姐,我……” 更何况,那人还是比钟楚更令安雁清反感的敌人,双重debuff叠加,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钟楚既然知晓问题出在哪里,就能对症下药。奈何她正欲说话,靠着的门板突然传来震动。 有条不紊的敲门声过后,管家苍老的声音响起:“大小姐,安小姐,午饭已经准备妥当,老爷子让我来叫你们下去用餐。” 钟楚扬声应了,待回头再看安雁清时,脸上带了笑。无视她的冷淡,主动揽住她的肩膀,像抱一条失意的小狗一样,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脸颊。 “安雁清,性冷淡不是什么绝症,你不用为此这么自卑。” 淡淡的玫瑰发露的清香一下将安雁清笼罩进去,钟楚的举动出乎她的意料。细腻肌肤相贴,温热吐息扑上来时,安雁清身体一颤,下意识偏头想躲。 她面上的冷意宛若冰块遇上烈火,一下子融成一滩春水。 她抬手,想推开钟楚的身体:“……钟楚,不要强行转移话题。说话就好好说话,你这是做什么?” 22. 第 22 章 钟楚知道她的抗拒,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理所当然道:“从第一步的治疗开始,当然是先让你多习惯习惯我的接触啊。” 她的额头抵上安雁清的下巴,声音又娇又软。毛茸茸的头顶蹭着安雁清的皮肤,痒意成倍翻涨。 安雁清过于敏感的肌肤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很快整个下巴都爬满绯红。 罪魁祸首毫无所觉,还沉浸在自己独特的脑回路里,温声软语安慰道:“从我们增添肢体接触起步,一步步帮你摆脱心理障碍。” “我毕竟是你老婆,不用担心,更不用为此自卑,我会帮助你的。放心好了,我不会因为这点小问题就放弃你的。” 安雁清这次敏锐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先前稍微混沌的神智一下子清醒过来:“我自卑什么?” 钟楚眼神中的怜悯更明显了,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安抚似的:“乖,性冷淡不是致命的大病,你不用觉得因为有这点缺陷就抬不起头来。” 安雁清:…… 她手指抵着钟楚,用了些力道,成功将钟楚从她身上扒拉开了。 她的眸光暗沉,神色意味不明,“我,性冷淡?缺陷?” 只是上次因为贪图一点可能会有的亲密,没有立刻进行否定。 结果阴差阳错,在钟楚心底,这点观念反而根深蒂固,还让她成功怀疑起自己的身体出现问题。 这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安雁清头一次置身如此棘手的境地。 她正想为自己证明,钟楚却已匆匆转身,拉开房门:“快下去吧,别让爷爷久等。” 安雁清的话被这么一打岔,也发觉现在时机不对,不是个为自己作出解释的好时候,便暂时歇了心思。 这顿饭吃得不快不慢,有钟楚在场,钟老爷子和安雁清之间的氛围还算缓和。 钟家个个都是大忙人,一天能聚在一起吃饭的时间不多,大都会趁着这难得聚在一起的好机会,讨论私事儿,故而没有饭桌上食不言的规矩。 两人有一遭没一遭聊着安雁清最近的行程安排,未来规划,钟楚会顺口问两句银河传媒的情况,有她无意间在其中周旋,一顿饭下来,双方勉强还算宾主尽欢。 饭后钟楚陪着老爷子散步,之后按照老爷子的作息,两人准备午睡。 安雁清与钟楚关系这两日稍微缓和,不再像之前剑拔弩张,但还没有熟络到可以□□的程度,自然被佣人引领到了客房。 安雁清少时常来钟家,又跟钟楚感情甚密,这间专门为她准备的房间,就在钟楚的房间隔壁。 安雁清一踏进去,瞬间有种时光倒流的恍惚感。 她和钟楚闹掰之后,钟家就没人再敢在她面前提安雁清的名字。这间房间同样被封存起来,里面的所有摆设都未曾动过位置。 若说隔壁钟楚的房间风格略作改变,这间房间则是从内到外,都是从旧时光中走出来的质感泛黄的老物件。 安雁清神情怔愣,带她来的佣人同样是熟悉的面孔,只是比十年前面容稍微沧桑了些。 老妇人瞧见她的反应,顺势往里一望,顿时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昨天老爷子说你们今日要回来,我们已经把这里仔细收拾了几遍。安小姐,您放心,绝对将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净了。” 安雁清反应过来,温和一笑:“董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乍一回到熟悉的地方,突然有点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感慨。” 她一笑起来,那股冷淡到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突然消逝。看着不再是人所皆知、好似高不可攀的大明星,眉眼依稀能看出些少时稚嫩的影子。 佣人悄悄松了口气,心里也生出亲近,熟稔笑道:“安小姐,哪儿有什么物是人非嘛。东西还是原来的东西,人也没有变化,您和大小姐仍是小时候那般要好。” “中间虽然分开了几年,现在到底成了一家人,是比从前更亲密的关系。” 老爷子念旧,身边的人大部分也还都是旧人。熟悉的佣人面孔,熟悉的房间构造,熟悉的旧物摆设,一切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房间内的物件打理得崭新如初,这里的一切仿佛格外受到时光的垂怜。时间之神怜惜拥吻旧物,以魔力将其封存,使这里的一切定格停滞在漫长的十年前。 泛黄的记忆如铺开的画卷,在安雁清眼中一一展开,与现实里熟悉的一切逐渐覆盖重叠。而她与钟楚之间,仿佛还是那个两小无猜、所有人笑看着爱护着的青梅青梅。 安雁清垂下眸子,喉间宛如被一根钢丝勒紧。窒息感如影随形,时刻折磨她的身心。 她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勉强扯了扯唇角,温声道:“您说得对,谢谢您。” 董妈妈正要体贴退出去,安雁清安静目送她离开。 她走到门边,突然想到什么,又回头冲她和蔼笑道:“安小姐,您和大小姐什么时候办婚礼呀?既然已经领了证,婚礼应该也快了吧?” “老爷子对您一直看重,您二人又如此般配,同样优秀。想来这场世纪婚礼定然办得风风光光,让老爷子大为开怀。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吃你们的喜糖了呢。” 钢丝猛然勒紧,凶器深陷进安雁清的皮肉,每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剧痛。 记忆化为黑暗的潮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曾经,猛然翻卷上来,试图将她吞噬。 安雁清眸光冷嘲,身体绷紧到肌肉轻微抽搐,手指关节无声握紧,面上却适时露出一个轻柔的笑容:“董妈妈,您放心,应该快了。” 另一边,钟楚躺在床上,这是她午睡的时间,加上昨晚没有休息好,身体已经困极,眼皮子直往下坠,精神头却不知为何很亢奋。 她解锁手机,摸到家庭医生的微信。因为过度困倦,只能眯着眼睛给她打字,“苏姐,我想咨询下,性冷淡应该怎么系统治疗?” 第 23 章 苏医生秒回一句:“性冷淡?大小姐,谁性冷淡?” 钟楚自小身体不好,与医生的交集不少。这位也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医学世家传世,背景同样不虚,与钟家祖辈都有交情。彼此算是世交,说话间自然没有那么多顾忌。 钟楚顾及安雁清硬邦邦的自尊心,没有明说,只含糊糊弄过去,用“我有一个朋友”这样欲盖弥彰的话术,坚强地将这个病名替安雁清扛了下来。 苏医生意味深长道:“哦,朋友啊……” 后面的一串点点点,就很耐人寻味。 钟楚原本没觉得有什么,被她这样的态度一搞,羞耻心不知为何,后知后觉浮了上来。 她赌气想撤回那句话,手刚按上消息,苏医生的消息紧随其后,叮当叮当不绝于耳,直接呈现出刷屏之势。 “大小姐,听说你和安雁清领证了?你的体检报告一直正常,你的成长环境,也不符合性冷淡的心理成因。” “因此,我更倾向于怀疑安小姐的能力有限,不能让你在性/事上得到愉悦和满足。” 钟楚一愣,紧跟着,就见她发了很多情/涩图象资料和网站过来,毫不客气道:“若论起对你身体情况的了解程度,我自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首先,你很健康。不要怀疑自己,要善于从他人身上寻找原因。” “其次,在关于性冷淡的治疗举措中,你伴侣的配合同样重要。身为你的伴侣,如果是因为她的能力不足,不足以让你体会到愉悦和满足,那就是她的问题。” “大小姐,先让安小姐好好看看这些学习资料,仔细进修一下,认真学习学习能够让你快乐的技巧。” 钟楚看到这儿,心里猛地一咯噔,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瞌睡瞬间被吓醒了。 坏了!她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本来是为了顾忌安雁清的自尊心,她故意使了个语言陷阱。放在苏医生眼里,自然以为性冷淡的人是她。 谁知弄巧成拙,反倒让她怀疑起安雁清的能力问题来。安雁清的技巧怎样,钟楚怎么可能知道?! 苏医生身为钟家的家庭医生,在钟家主事者们对钟楚的身体状况极为看重的情况下,有关她的任何问题,都会仔细上报给老爷子和钟父钟母。 从前正正常常的一个人,一和安雁清同居后就成了性冷淡? 钟楚简直不敢去想象,她的亲人们知道这事儿后心里会作何感想,又会对安雁清生出什么样的负面看法? 钟楚思来想去,对话框里的文字打打删删,最后,只憋出一句:“是我的朋友,真的只是一个朋友……” 苏医生:“……行,我明白,是你的朋友。所以,让你朋友的伴侣好好学习这些知识。” 钟楚急急叮嘱:“注意保护我朋友的隐私情况!就是因为这事儿有点难以启齿,所以她才会拜托我来问问你。苏姐,这事儿真不好让别人知道。” 那头沉默片刻,苏医生才发来一长段话:“父母总是担心孩子的情况,我现在可以不告诉他们,但我得跟进一下进展。” “确保这事儿不会对你那个朋友的身心造成太大影响,并且有个好结果,才能放心不让她们介入进来。” 她松了口,钟楚也长长舒了口气,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地,瘫倒在床上:“谢谢你,苏姐。” 这会儿她才有心思看了眼上面所谓的“学习资料”,一点开视频,两道蛇般交/缠的人影,伴着激烈喘/息,暧昧娇/喘,甚至还有啧啧水声一同钻进她的耳朵。 钟楚先是一愣,慢半拍才意识过来这到底是什么内容。下一秒,立刻将手机倒扣到床上,耳根彻底红透了。 但声音没有停下。 耳旁的声音越来越激烈,女人的娇嗔闷哼和调笑混着更进一步升级的暧昧。声音宛如长了脚,根本不受人的思想控制,顺着钟楚的身体擦过她通红的耳廓,径直勾住她的思想。 她磨磨蹭蹭从被子里露出脸,仿佛火中取栗般,抖着手将手机拿过。刚准备关机,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安雁清的嗓音一如既往,浅淡听不出情绪,“钟楚,睡了吗?” “刚才苏医生突然给我发了很多奇怪的视频,让我认真学习,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钟楚手臂重重一颤,手机从掌心滑落,直愣愣戳到地面上。 她连忙去捡,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倒霉至极,这一摔之下,手机屏幕碎裂,处于黑屏状态,触摸屏怎么点都点不开。 偏偏暧昧的水声久久未散,钟楚急出了满脑门汗水,拼命按压音量键,试图终止这糟糕的声音。 只是手机好像真摔坏了,无论她怎么努力,声音迟迟无法消失。 门外一阵寂静,她甚至疑心安雁清也在这死寂当中,透过房门,听到了她手机内传来的耐人寻味的动静。 否则,她怎么会在短暂的沉寂过后,突然开口问道:“钟楚,你有没有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 钟楚捏着手机,用力之大,几乎能将手机整个捏碎。 她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话。心底此刻对苏医生的感恩悉数转为怨恨。 倘若这个该死的罪魁祸首站在她面前,她都怀疑自己能不能在羞愤欲死的状态之下,将她整个人活生生捏碎! “钟楚,你在房间里吗?” 安雁清不急不缓的质问宛如催命的鬼敲钟,一声声砸在钟楚的脑门上。事实终究不以人力为转移,该面对的,始终还是要面对。 钟楚感觉自己的脑浆快要沸腾起来,可终究勉强从中摸寻到一点点理智的踪迹。 她提着手机,恨不得一锤子将这糟心玩意毁尸灭迹,但也只能无奈将其压进自己的枕头下面。 又覆盖上一层又一层被褥,试图以此掩盖房间内惊心动魄的动静。 她的声音僵硬如机械音,“安雁清,你听错了,我房间里没有声音。” 安雁清不知信了还是没信,钟楚只能听到她若有若无笑了一声,语气玩味:“我听错了?没有声音?” 第 24 章 钟楚脸色涨红,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应对这种尴尬到窒息的局面。 她将自己整个人也埋进被子里,像只把脑袋埋进沙土中的鸵鸟。扬高声音,恼羞成怒,“我要睡了,你快走吧,别打扰我。” 安雁清停顿片刻,死一般的安静中,钟楚紧紧捏着被角,甚至能够听到自己急促跳动的心跳声。擂槌一下下用力敲打耳膜,心脏几乎快要跳出胸腔。 紧跟着,安雁清开口了。透过房门和被子的两道屏障,她温和低哑的嗓音稍显模糊。 可那声浅浅的轻笑毫无阻碍钻进钟楚耳朵中,她的耳根瞬间烧透了,“午安,钟楚。” 随即外面再没有动静。 钟楚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小心将一只耳朵露到被子外面,僵持了足足数分钟。 直至听见隔壁传来轻微的房门开合的声响,确认安雁清真的离去,她这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小心缓慢地松了口气。 胸腔因为憋气憋得太久,喘息间泛起火辣辣的疼。钟楚在这股闷痛中憋了满肚子火,又无处发泄。 这究竟是什么人间疾苦! 这是高傲矜贵的钟大小姐需要面临的窘境吗! 她沉着脸,如临大敌般盯视着手机碎裂的屏幕,一点点看着手机逐渐电量耗尽。极致暧昧的水渍声,在一声舒畅慵懒的长长的呻/吟过后,慢慢消散在空中。 她又耐心等了片刻,确定手机再无任何糟心的声音响起后,这才火急火燎按了铃。 钟楚恨恨将手机交闻讯赶来的佣人,叮嘱其将这糟心玩意尽可能毁尸灭迹,给她重新准备一部手机。 到了这时,她已是精疲力尽。仔细回想这两天大起大落的情绪经历,一时竟不知是该怪自己,还是该怪安雁清这个混账家伙,让她深陷如此尴尬的境地。 她身心俱疲,脑袋一沾到枕头,就沉沉陷入梦乡。 等到佣人喊她起床,窗外已经完全黑了。 钟楚还沉浸在精彩纷呈的梦境中无法回神,抱着被子发了会儿呆。等缓过神来,精彩的梦境记忆已经从她脑海中悉数褪去。 她揉了揉酸痛的脑袋,明明这一场觉睡的时间不短,但疲惫感有增无减。 仅剩的记忆中,只留下梦境中安雁清的脸。 她安静望着她,眸光却是从未有过的难言的哀戚。 这个骄傲至极的家伙,一直挺直的腰肢稍微有些垂弯。红唇紧抿,眼角溢出一点细碎的泪光。视线一瞬不瞬停留在她身上,仿佛无声地挽留,或是乞求。 但现实中的安雁清,何时曾露出过如此脆弱的一面? 梦中的她,远比她之前在钟楚面前,稍纵即逝般的脆弱感更甚。通红的眼眸,颤抖的眸光,甚至透露出一种没有她的存在,安雁清就再也活不下去的错觉。 钟楚深觉荒谬,用力按了按胀痛的脑袋,扔开被子,勉强扯了下唇角,暗想,梦境果然是梦境,分毫不讲逻辑。 她下来时,钟父钟母和安雁清早已坐上餐桌,看样子已经就两人领证的事情谈过一轮。 几人都是控制情绪的一把好手,无论暗地里心情如何,面上还算淡然自若,不会在钟楚面前明晃晃表现出来自己的想法。 钟楚向来心大,自然无法觉察餐桌上氛围下隐含的暗流涌动,和长辈们打完招呼过后,只自顾自享受安雁清细致体贴的照顾。 安雁清对她的口味再了解不过,夹菜的动作熟稔淡然,能进钟楚碗中的,都是合她心意的食物。 情况一如既往,仿佛这就是她们之间这么多年的相处模式,从来没有变过。 待这顿饭完毕,餐具一一撤离,钟老爷子坐在主座上,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拄着拐杖,缓声问道:“楚楚,天也不早了,你今晚是跟小清一起回去,还是留在家里?” 安雁清同样侧首望她,这个瞬间,钟楚心中想的不是别的,而是在苏医生面前弄巧成拙,重重坑了一把安雁清的心虚。 “我想……”她虽然不情不愿,但一想到这个误会因自己而起,她总得为此善后。 倘若苏医生那边不给出个交代,这个社死的结果迟早会被她递到自己家人面前。 羞愤欲死的社死经历,有一次就够了。她可不想自己某方面的婚后生活,被拿到亲人面前,放在台面上被所有人点评。 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安雁清身上,理所当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父母,望向老爷子时欲言又止的抗拒姿态。紧跟着在老爷子犀利的瞪视下,不得不收敛情绪的无奈。 安雁清什么都没说,含笑的视线却已经蕴含了千言万语。 钟楚清了清嗓子,手掌在座椅和桌子的遮掩下,理亏般捏住自己的衣角。 她没敢看安雁清,也没敢看自己父母的神情,一双眸子直直望向老爷子,不情愿地小声说:“安雁清那里虽然又小又破,但我们既然已经是妻妻了,我还是与她共患难几天吧。” 钟老爷子对这个结果自然乐见其成,钟父钟母倒是想要极力反对,偏在老爷子的威严和坚持下,连句像样的反对都无法出口。 钟楚没拿别的东西,只抱着自己那个小保险箱。其他不重要的东西,佣人和助理收拾妥当后自会一件件为她送去。 司机载她们回去,安雁清照例坐在副驾驶位置,钟楚一人独占整个后排。 钟楚脑子混乱,白日手机里那些淫/乱的画面和声音,一幕幕活色生香的场景,不断在脑海中反复重播。 她垂着脑袋,耳根滚烫。今日难得没有胡乱闹腾,更没有像之前一样,仗着座位狭小,安雁清无法躲闪,肆意欺负她。 钟楚今日实在安静过头了,所谓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安雁清同样发现不对,忍不住从后视镜内去看她的神情。 “钟楚。” 她的声音明明很轻,钟楚却被这冷不丁一声呼唤吓得一个激灵,猛然抬起头来。 因为过度紧张,她的声音显得凶巴巴的:“干嘛!” 车内安静至极,她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反应异常激烈。 就连专心开车的司机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 安雁清抚摸着自己的手机边缘,不露声色打量着她通红的耳廓,淡声道:“既然确定以后要同居了,总不能一直让我打地铺吧?今天晚上,我们怎么办?” 第 25 章 钟楚现在深受苏医生所谓的“学习资料”的影响,满脑子只有黄/色废料。 她明明听到了安雁清话中的内容,可就在安雁清开口之后,不知是受到她的声音、还是话中内容的影响。 她先前脑海中一直反复重播的涩/情画面中,那个妩媚多情的主角的脸,莫名其妙换成了安雁清熟悉的容貌。 她一贯冷淡的表情不复,眉梢轻抬,一双眸子含着水雾,望向她的眼神潮湿迷离。脸颊像是被热气熏成酡红,优美脖颈用力扬起,宛如一张绷紧的弓弦,仿佛下一秒就能拉断。 镜头向下移动,她曼妙的身躯微轻抬,双手死死抓着床单,在其上抓住几条褶皱。指节用力到泛白,白皙手背上青筋毕露,似乎正沉浸在什么回味的余韵中无法自拔。 那声让钟楚面红心跳的慵懒呻/吟,同样变幻成了安雁清的声线。 声音略带些哑,仿佛含了细碎冰粒的飞雪。雪花纷纷扬扬洒下,被钟楚滚烫沸腾的思绪融成一滩春水。 而画面中的另一位主角,正在兴尽之后的余兴中轻笑一声,□□光洁的双臂沿着安雁清的肩膀上爬,蛇般缠绕住她的身躯。 两人的肢体亲密无间纠缠在一起,而她侧首,在安雁清的脖颈上落下细密吻痕。 随着这人的动作,被子下坠到腰身,她光洁的肌肤同安雁清一样,身上到处布满靡丽的红痕。 钟楚恍恍惚惚想,这淫/靡暧昧的痕迹,与安雁清腰后因过敏而起的连串红痕,何其相似? 恰在此时,与安雁清亲密纠缠的人影分开,女人慵懒抬眼,媚眼如丝,趴在安雁清的肩头轻轻喘息。 那被如瀑发丝覆盖的脸颊终于露出半边,钟楚定睛一看,简直如遭雷击。 ——那竟是她的脸! 春水被一块巨石毫不留情砸开,如同直直砸在钟楚的天灵盖上。伴随一声轰然巨响,水花四溅,春水悉数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其后正常状态下的安雁清的脸。 现实中的她微微皱眉,神情疏离冷淡,眉眼如同笼罩一层薄薄的晨雾,遮掩了具体情绪。 她的声音柔和,轻缓重复道:“钟楚,今晚我们......” 上次安雁清的话,将钟楚的神智带到某个不可言说的地界。而这次她的开口,仿佛于冥冥之中按下无形的开启按钮,钟楚一直僵硬的身体总算有了些反应。 她呆呆抬眼,眼神与镜中的安雁清方一接触,还没等安雁清看清她此时通红的面色,她就忙不迭转开视线,身体瞬间如受惊的小鹿突兀一颤。 小保险箱起先在她腿上,被她虚虚搭着,这一下身体本能的反应,连她自己也始料未及。保险箱被撞飞下去,轱辘轱辘滚进座椅下方。 钟楚没着急去捡,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握成拳。漂亮的眸子睁得溜圆,满脸不可置信,喃喃道:“不、不可能,绝不可能!” 安雁清眉梢轻扬,微不可查动了下身体,似乎想回头望她,但终究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她只从后视镜里,望着钟楚惊慌失措又被红霞晕染的面容,平静问:“什么不可能?” 钟楚心乱如麻,纷杂的思绪本能顺着安雁清的问句延伸下去。 不可能她对安雁清,居然抱有了一些性/事方面的旖旎幻想?!还是不可能她以她对安雁清的排斥程度,竟然真的在潜意识里考虑过,将两人上/床这种荒诞之事放进自己的日程?! 这其中任何一件挑出来,都是从前的她,从来不敢想的不可能的事! 钟楚的世界观遭受到了严重冲击,急需时间来进行缓和。奈何安雁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仿佛耐心告罄。 她的视线压在她身上,再度追问:“钟楚,马上就要到家了。在到家之前,我们还是尽快统一一下意见的好。” 这家伙的存在本身就足以令钟楚心烦意乱,更不要说刚才那荒诞的联想一出,钟楚别说主动靠近她,或是两人今夜共处一室同居一床。 光是想到这些不太美妙的场景,她就简直恨不得离她八百米远。 她的脸色一时通红一时煞白,双拳紧握,心情糟糕至极,语气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不会吧不会吧?安大明星已经穷到连张床都买不起了吗?” 安雁清被她阴阳怪气的语气怼得莫名,环住双臂,漫不经心抬了下眼皮,“钟大小姐,我可没蓄意招惹你。好端端的,你在生什么气?” 钟楚咬了下唇,没搭理她,先弯腰捡起小保险箱,放到眼前。 她仔细检查一番,确定箱子经过一轮撞击,仍完好无损,这才抽了张纸,慢慢擦拭上面淡到几乎没有的灰尘。 在僵硬有序的动作中,她砰砰跳动的心跳速度逐渐降了下来。脑海中暧昧旖旎的画面被她强行驱逐,失去了这些荒唐东西的干扰,钟楚方才被巨大震撼冲散的理智终于回笼。 她悄悄按紧箱体,仍然心虚,面上却强撑镇定,淡淡睨向镜中的安雁清的脸:“还需要你蓄意招惹我吗?我只要看见你就来气。” 安雁清听着她一连串毫无逻辑的指责,忍不住勾唇笑了出来。 她的身体放松下来,从后视镜里望着钟楚的脸,曼声道:“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钟大小姐,只能委屈您再忍忍我这张面目可憎的脸。” “毕竟我们可是已经领了证,过了明面,得到家长认可的小妻妻。” 她声音含着淡淡笑意,视线自钟楚脸上轻巧滑过。语气很轻很淡,每个字却咬得清清楚楚,“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纠缠。” 一提到这件事情,钟楚忍不住将保险箱推到一旁,宛如一只应激炸毛的猫咪,心虚理亏一扫而空,熟悉的怒火腾上心间。 她冷笑一声,身体前倾,从后面揪住安雁清的衣领:“也不知道是谁昨晚可怜巴巴,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勉强捱过一夜。” 她手上动作用力,虽然攥得是衣领,手臂和领口的配合天衣无缝,宛若一道细细的绳索,勒着安雁清的脖颈往后扬去。 “安雁清,你能让我受委屈?”钟楚凑近她的脸,吐息的热气喷洒在安雁清的面颊,那过于柔软敏感的肌肤登时红了个彻底。 可安雁清的神情平静,发红的耳根被发丝遮挡得严严实实。她勉强扭头,钟楚几乎贴上她的脸颊,吐息拂动眼睫,近到下一秒似乎就能吻上她的眼眸。 钟楚压下来,声音慵懒甜美,轻微上扬的尾音冲淡了话中的挑衅意味:“安雁清,我看你今晚恐怕是连地板也不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