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权之下》 1. 第 1 章 秋时的夜风,萧瑟中含着几分微凉,实黄的枯叶在地上打着璇儿,在东讫巷的烟火气中,被碾碎于纷乱的脚下。 熙熙攘攘的街口,红艳艳的灯笼高悬,将漆黑掩月的空际照的透亮,飘远的香味混杂着技耍杂艺眼花缭乱的把戏,以及各色杂食的吆喝声,诱惑着游逛着夜市小集,瞧热闹的看客。 这是余梁上京的不夜街,热闹非凡中,亦是鱼龙混杂。 左街十三尾摊面,背倚一颗百年香樟,也是这条街唯一的点绿,翠绿的枝桠下,穿着布衣,包着头面,看不太清容貌的女子,正熟练的揉搓着醒好的面团。 她手脚麻利的包出一碟白菜肉末的饺子,烫熟之后,摆上案几,犹豫了一下,又从脚下细火煨着的瓦罐中,盛出一碗蒸煮的软糯香甜的蜜汁莲羹,一并放在了案几之上,送到了坐在摊暗处的一桌面。 客背桌而坐,虽是一身布衣打扮,可举盏饮茶间,天生的勋贵之气,终是难以掩盖,更别提倚在桌边,被布包裹的长条状物。 璩寒自小混迹三教九流之中,什么阉脏恶险没见过,又何况眼前这人是…… “客官,请用。”软糯如翠鸣的声线从璩寒嘴里响起,这才从她一身灰扑扑的打扮中稍显出几分少女的稚嫩,她目不斜视的搁下案几之食,无多一词一句,转身欲走之际。 “多了。”一根筷箸敲在蜜汁莲羹的碗边上,虽刻意压沉了几分,却遮掩不住其中的稚尖缓柔之息。 “添与客官小尝的,不需得钱银。”璩寒解释了一句,微拂一礼,回了摊面之前应付往来的食客,并无半分打量客的举止。 客余光细窥了璩寒好一会儿,这才挑起碗中瓷勺,搅弄着黏稠的莲羹,却并未送入口中。 如芒被刺的视线,让璩寒遍体生寒,下意识间便有些后悔刚刚的唐突之举。 可事已至此,璩寒只能强撑着迎客,不敢泄露半分痕迹,直至视线隐去,这才暗松了口气。 “陈伯,我新近得了一坛子竹青液,您要不要尝尝。”璩寒唤住端着一碗春阳面,正要入桌的老者,扬了扬手中的酒瓶,笑问道。 老者脚下一顿,蹒跚又仓促的返身回到摊面,一把拿过酒瓶,送到鼻下,深嗅了两下,猛灌一口,露出一脸的沉醉,“好酒,真乃好酒。” 他拿着酒瓶,有些迫不及待的转身,想要落座,璩寒的声音,已然再度响起。 “陈伯,婶娘可刚从这里过去不久,你要不端回去再吃?” 陈伯身形一顿,有些无奈的回头,坏笑着抬手冲着璩寒点了点,“丫头有心了,老规矩!” 言罢,便端着面碗,提着酒壶起身扬长而去。 璩寒失笑,正准备收拾食客离桌的残食,便对上了客狐疑审视的目光,她仓惶偏头,正巧不远处传来纷乱之声,璩寒借势循声望去,远远瞧着几个五大三粗的魁梧汉子,将挡在跟前的百姓,粗鲁的推开,大摇大摆的冲着摆着摊面的主家收着罩门费。 璩寒忍着被探查的心悸,佯装镇定的冲着纷乱处扬了扬手,提高了声线,高唤道,“刘叔,今儿个来的怎么晚,干娘特意给您留的蜜汁莲羹,可是被人闻着香味,问过好几遭了。” 为首一相貌堂堂,蓄着美须的中年男子,正是掌管这条街巷护佑调私的云虎帮二帮主刘峙,他闻得璩寒声音转头,连忙拨开众人,快步到了璩寒跟前,左右盼顾了一番,未见想见之人,解释之余,又多了几分心急。“来的路上,遇见了几个不识趣的,耽搁了些时辰,晚娘呢?今夜怎不见她出摊?” “干娘头症犯了,先歇下了。刘叔,这可是干娘特意托人从湘南带回的莲子,您尝尝可合口味。”璩寒将瓦罐内的蜜汁莲羹尽数盛出,奉到跟前。 “可严重?瞧过大夫了吗?你怎的也不先让人过来唤我一声。”刘峙听得晚娘不好,顿时面露急色,连声询问,哪里还有心情理会的手中这一碗蜜汁莲羹烹饪的不易。 “刘叔,您别急啊!不严重,也请大夫瞧过了,干娘今儿个听闻前街来了个苏云小食的厨家,本还想着要来夜市,好说好歹才被我规劝歇了去,又嘱咐我定要看着刘叔将这莲羹用完,若非为了等刘叔,我这摊面怕是早要歇业,替干娘买小食去了。” “过来的路上,碰上了几个不长眼的东……”刘峙满脸懊恨,下意识间脱口道,只对上璩寒的眼眸,话语戛然而止。 昏了头啊昏了头,这种事他跟岁岁一个女儿家提及作甚。刘峙虚咳了一声,生硬的转了话题。“这次便罢了,下次晚娘若有不适,可千万别嫌麻烦,定要让人通知于我,知道了吗?” “是是是,干娘就怕你着急,这才不让我告诉您的。下次啊!我定偷偷使你报信,让您安心。”璩寒也是识趣的很,只当刘峙的前话没听见,连连点头,话语中的揶揄藏都藏不住。 被个小辈打了趣,刘峙也无不悦,只失笑的摇了摇头,拿起汤勺,将蜜水莲羹送入嘴里。 酥软清香,绵甜而不腻的清新口感,瞬间席卷了刘峙的味觉,让他整个身体都不自觉的松弛了下来。 璩寒见刘峙用食,眼角余光忍不住飞快的瞟过暗处桌上的客,正巧窥见客将莲羹送入嘴里,心慌泯灭,欢愉之心瞬间于嘴角泛滥,问询之话,也是脱口而出,“味道如何?” “晚娘的手艺,哪曾出岔过。”刘峙未觉有异,将碗中最后一点刮食之后,一脸舒心的回道,“你摊上客还未散,小食之事便交由我去买,你也收拾一下,我仍有些不放心晚娘,待我归来,送你一并回去。” “那就麻烦刘叔了。”若平常时,璩寒自不会应,可就在刘峙说话之间,她见一布衣持剑之人脚步匆匆而来,直到她摊面隐处之客旁,附耳低语,一种不详的预感,瞬间萦于心头,璩寒这才一口应承了下来,好让刘峙快快离去,莫要牵扯入麻烦之中。 刘峙自无多想,他来时,巷首的摊位被围堵的水泄不通,生恐去的晚些,食材已然用尽,将碗搁下,便提步匆匆然折返而去。 璩寒看着刘峙的背影融入人潮之中,来不及松口气,手还没能摸上案板的菜刀,异变突起。 几乎是在顷刻间,人潮大乱,数十穿着普通,隐藏于人潮中的男子从各藏处摸出兵刃,对着正游街于尾,祈愿神明的祭祀队列,冲杀了过去。 尖叫声,踩踏声,哭泣声乍然而起,混做一团。璩寒心猛地一沉,已经来不及思考其他,一把将菜刀握进手中,飞快的将身形隐于香樟落阴之中,暗窥着眼前这无比混乱的场面,心中揣揣不安,犹如鼓雷一般。 祭祀的龙头,鹿面,早已被踩踏于脚下,刀刃相抗中,血光四溅,璩寒心慌之余,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坐在面摊隐处的客,不知何时,客已转了方向,他对街而坐,看着眼前的混乱血腥的场面,仍端着那碗蜜汁莲羹,慢条斯理的用着,全然一副置身于事外的姿态。 璩寒瞧着客这模样,不知为何,心中的惧怕竟全数泯灭。 “沈狗,拿命来!”也不知人群中谁大叫了一声,紧接着一道寒光在璩寒闪现,紧接着璩寒就看到一柄阔山斧,直冲客劈了过去,璩寒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提醒的话,在呼之欲出之际,又被璩寒死死捂回了嘴里。 她屏着呼吸瞧着,只见那凶人还未扑到客身前,两把长剑几乎是同时,从凶人的背后贯穿,那人虽是怒目圆睁,满脸不甘,可鲜血却是蜂拥着从他的口鼻涌出,刺穿的剑收回,他仅是冲着客的方向踉跄了两步,庞大的身躯,就轰然倒地,离客脚下不过半尺之地。 璩寒的手还未从嘴上放开,揪在嗓子眼的心还没落回原处,那火拼的贼子,就像是得了暗号一般,前仆后继,不要命的冲这边拼杀了过来。 悍然不畏死的模样,仅仅几个回合,抗衡之人便已然招架不住,被破开了口子,让匪直冲客而去。 璩寒的心瞬间纠作一处,握着菜刀的手骤然收紧。她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眸,眼瞧着为首之人的刀向客劈杀了去。 客轻描淡写的抬头,手一晃,璩寒看到她的碗在最前端的贼子头上开了花,刹那后,一抹剑光在贼子脖颈横过,血色弥漫。 在璩寒的眼花缭乱中,客早已冲入匪众之中,剑光四动,凶悍的贼人,一个个成了待宰的羔羊。 璩寒这才得以长吁了口气,绷紧的身体也松弛了下来,只目光死死胶在客身上,竟没有发现有人往她的藏匿之处,拼杀过来。 “砰!” 直至肉砸烂了木桌,狠狠的撞在地上,璩寒这才惊然回头,正好看见画着花脸的匪将砸在桌凳中的人戳了个对穿,璩寒心中一颤,下一瞬就对上了一双凶悍的目光。 只见那人露出狰狞的笑容,提着砍刀冲璩寒直冲而来。 他要杀她,她会死的! 2. 第 2 章 念想于刹那间浮于脑中,璩寒汗毛倒竖,根本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几乎是本能,转身飞冲了出去。 “去死吧!”身后的咆哮,夹杂着刀劈开利刃的风声,直冲璩寒的背上袭来,脊背凉意透骨。 她会死吗?她不能死! 璩寒咬着牙,甚至连头都不敢回,往侧处一扑,只还未扑到在地,双眸就被遮上了大片的黑,她感觉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掐住了她的腰,而下一秒,她就被甩了出去。 眼眸恢复视线的瞬间,璩寒对上了一双肃杀的视线。 是客!璩寒来不及思量,便看到那狰狞的壮汉,就在她的余光中,被一剑封喉。 纷乱的场景在她眼前飞闪而过,失重无依的仓皇,让她心生恐惧,而就在她跌落之际,一双手抵在了她的身后,然后在天旋地转之中,璩寒看清了刘峙略显几分慌乱的脸。 刘叔回来了!他怎么能回来呢! 刘峙哪里知晓璩寒此刻的惊慌,他一把接住璩寒,将她背负于肩头,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带着璩寒,拨开拥挤逃窜的人群,仗着对此处街巷的熟悉,横冲了出去。 拐过了好几条街巷,停在了空寂无人之处,刘峙这才心有余悸,气喘吁吁的将璩寒放下,他上下打量着璩寒,急声问道,“岁岁,可有受伤。” 安静到只剩犬吠的街巷,与先前的纷乱厮杀迥然不同,以至于让劫后余生的璩寒生出了几许的恍惚。 刘峙重复唤了她几次,她这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刘峙摇晃在她眼前,带着血迹的手掌上。 不知何时探出头的清月,更让璩寒看清了刘峙胳膊上破裂衣裳上的血痕,不用问,这显然是为折返回来救她所伤,愧疚之意,瞬间萦然于面。 “刘叔,你的手?” “一点小伤,不,不碍事的,倒是你,没伤着吧!”带着哭腔的软音,刘峙自然听出了璩寒的自责,他连忙将手往背后一藏,反声询问着。 天知道,他闻见乱起,奔回之际心有多后怕,岁岁就是晚娘的命根子,真要了点啥事,岂不要了晚娘的命。 这妮儿也是揣了个天大的胆,明明瞧出了端倪,在他跟前却是半点口风都没显露,若非他还未走远…… 懊恼后怕汇聚于心头,可瞧着璩寒这可怜生生的模样,攒在嘴里埋怨她为何要支开于他的话语,怎么着也吐不出嘴了。毕竟,此刻能够平安,已是莫大的侥幸了。 不过,今夜他所辖街巷,生了这么大的事端,而事起之前,以他的身份竟没有得到半分消息,此事之异,非同小可,他得马上回帮派之中纠集人众,查乱平息此事才行。 可如此一来,先前的计划,也只能彻底打乱,虽然担心璩寒独自归去。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多加叮嘱,别无他法,“岁岁,此事关系甚大,我恐怕无法送你归家了,你也莫要再此多作徘徊,速速归家才是。” “我知道,刘叔且小心行事,干娘还等着你。”璩寒郑重的点了点头,那个人亲自坐镇,今日之乱,恐怕以刘峙之位,也探究不得分毫,只是此事轻重,他们这些普通人,多知一分,便多一份性命之忧,璩寒就是深知其理,所以更不愿向刘峙私透其中的半分利害。 璩寒目送刘峙离去,虽忧心大人安危,可怕再被卷入纷争,不敢有丝毫耽搁,几乎是小跑着穿小巷走街离去。 只是,璩寒没有回干娘所在的平乐街,而是去了官眷云集的渠成巷,她极为熟捻的绕到一家悬挂着张府牌匾的府邸后侧,璩寒并没有敲响偏门的门扉,而是走到晦暗的墙角旮旯,拨开了一处杂草掩盖的狗洞,蜷着身子钻了进去。 钻进墙内,璩寒起身拨了拨身上的泥土,幽月高悬之下,入目便是一座杂草丛生,瞧着就荒芜了许久的院子,一阵疾风正巧拂过,吹乱了喃璩寒的裙摆,院内更是响起了呜咽的悲鸣之声,如泣如诉,煞为瘆人。 此情此景,对于璩寒而言,早已是稀疏平常,她抬手抚了抚吹乱的鬓发,穿过杂乱的院落,正待推开破败的门扉时,目光落在紧闭的门缝上。 这门……似乎与她离开之间,闭合的缝隙有所不同?璩寒迟疑了下,顿住了脚步,走到与实叔互留暗号的墙角。 没有记号,那便说明在她离开这段时间,府内无人来过。可这门为何会…… 夜风虽大,怕也不足以吹动门扉吧!璩寒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从墙角旮旯拾起一根木棍,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开。 ‘吱呀’的木头扭转声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而声起的瞬间,一只苍劲有力的手,飞快的从门内伸出,一把掐在了璩寒的脖颈上,手往房内猛然用力一拉,璩寒双脚顿时离地,在天旋地转中,被狠狠的撞在了门扇上,门扇不堪重击,发出‘哐啷哐啷’的摇晃声。 璩寒手中的木棍于手心滑落,而在木棍滚落于地的刹那,璩寒终于看清袭击她的人,虽是夜色暮暮,来人面染鲜血,肃眉狰容,可璩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先前被她赠予甜羹的食客。 大,大人,他怎么会在这? 愣神的片刻,掐在璩寒脖颈的手骤然收紧,似乎下一秒,她就要折颈于大人之手。 璩寒明白,依着大人的手段,这个时候,不管她耍怎么的心眼子,使什么小伎俩,都无济于事,一个不慎,甚至会加速自己的死亡。 璩寒的脸被憋涨的通红,她挣扎着,从腰间摸出一块不过二指来宽的令牌,颤巍巍的举到了大人眼前。 “大,大……人!”晦暗嘶哑的声音,从璩寒嘴里发出,这是她唯一活命的机会,大人要是再不撒手的话,她真就要窒息而亡了。 这是…他的手谕,沈鸣舟虽不知此物为何会在璩寒手中,稍作迟疑,终究还是选择撒了手。 下一秒,璩寒便贴着墙,滑坐在了地上,她手抚着被掐的生痛的脖颈,剧烈的喘息着。 沈鸣舟的身形,亦是晃荡了两下,往地上栽了去,即便用长剑支撑着身体的分量,但还是跌跪在了地上。 两两相对,一股浓郁的血腥之味冲着璩寒的鼻翼扑袭而来,璩寒下意识垂望过去,只见沈鸣舟跪立之处,已聚有一团粘稠的液体。 大人这是……受伤了! 谁,能伤得到大人? 念想从脑中一闪而过,很快便化为担忧紧张,璩寒抚着颈,扶着墙,踉跄着起身,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奔到门口,将门扇掩上。 “大人且安心,此地甚为偏僻,无人会在此时来扰。” 璩寒用被掐得嘶哑的声音冲沈鸣舟解释着,手上飞快燃了火烛,又从床底拖出了一个匣子,奔到沈鸣舟跟前,她近乎虔诚的姿态跪礼在沈鸣舟的跟前。 “大人,还请容我为您上药止血。” 沈鸣舟沉默的望着璩寒,他认出了她,面摊上赠食的小老板。不过,这可是张府,官家府宅,她如何会在此处? 而且……,沈鸣舟看着眼前这纤细而单薄,却又热切殷勤的小姑娘,似乎有些眼熟。 岁岁,摊贩,殷切,令牌;张府,荒凉的宅院,张府幼庶……璩寒,以及……这双与记忆似乎并无二样的瑞凤眸。 只零片段的细碎记忆汇集一处,一个尤显陌生的名字从沈鸣舟嘴里脱口而出,“岁……寒!” 沈鸣舟的记性一贯甚好,虽说眼前人与记忆中模样变化甚大,但此岁如真是彼岁,一切便都说得通了,璩寒认出了他,所以才会在面摊之时支开熟人,并能拿出这他分派给下辖内乞细,用以通行报讯的手谕。 “大人,竟还记得我。”璩寒怔了一下,她最后一次得见大人,已是三年之前,自那以后,干娘脱了籍身,出了张府,在东讫巷摆了面摊,以作营生,她便再也不用担心食不果腹,自然也就没了再见大人的机会。 更何况,只不过是匆匆几面之缘,璩寒对大人一口便唤出她当初的化名,惊诧之余,不免又生出几分欢喜。 沈鸣舟见璩寒神色,已然证实了心中猜测,他握着长剑的一松,长剑落地,转过身去,剥开外裳,微晃的烛光之下,露出了沈鸣舟贯穿腰腹的剑伤。 今晚他本欲设伏,将黔乾细作,尽数剿灭,以绝后患。未曾料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追敌之时,他竟落入了圈中圈套,他赖以信任的手下,居然是潜伏晦深的细作,趁他不备,于身后偷袭于他,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还成了瓮中之鳖,若非余众拼死相护,只怕他已然命丧围杀之中。 终日打猎,今日竟被雁啄了眼,可笑,当真的可笑至极。 璩寒未见沈鸣舟回答,也不敢再多加询问,见其褪衣,便知大人已经允了她上药之事。 手忙脚乱的翻出金疮药,忙慌着打开药瓶,想要将药粉倾倒在沈鸣舟仍流血不止的伤口上,可是第一次离大人这么近,一想到大人的视线就汇聚在自己的头顶,璩寒就不自觉的心跳加快,心慌异常。而越慌越乱,越乱越错,璩寒的手抖的也越发不受控,。一个倾手之下,便将大半瓶药粉糊在了沈鸣舟的伤处周遭,药粉四落在沈鸣舟的衣裤上,凌乱而狼藉。 “大,大人,抱歉,这是我第一次给人上药,我,我……”璩寒惊的往后一坐,手捧着药瓶,无措的仰头望向沈鸣舟,眸中尽是对自己莽撞施为的懊恼。 她怎么连个上药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呢? “无妨,我不急……也不疼。”药浸在伤口上,伤处就像是被火灼过一般,疼的沈鸣舟的手瞬间收紧,青筋毕露。可对上璩寒那双受了惊吓与记忆重叠的瑞凤眼,安抚的话,于理智之前,已是脱口而出。 沈鸣舟的失言,就像是一个定心丸,喂进了璩寒的嘴里,她定了心神,信誓旦旦的保证着,“大人,我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那模样,就像是要完成一天大的壮举般,让沈鸣舟不免生出些荒诞的笑意。 将伤口包扎妥当,替沈鸣舟将衣裳穿戴整齐,璩寒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丝毫未觉,深秋的夜里,仅仅只是替大人包扎伤口,已让璩寒的后背濡湿一片。 “大人是暂避此处养伤,由我前往慎刑司报信,还是……”璩寒踌躇着提议,依着她的私心,自然是想要大人留在此地,暂作避险。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提议,只不过沈鸣舟更愿意趁乱之际,将黔乾遗留在上京……以及他周遭的毒瘤一网打尽,这才不负他今日所尝暗损。 “不必麻烦,也无须向旁人提及我来过此处。”沈鸣舟长剑握手,撑着力起了身,眸光睥睨的撇了一眼璩寒,冷然中带着些许的威胁的向璩寒叮嘱了一句,提步就走。 虽有些失落,可大人的决断,璩寒自不敢生出半分阻扰的心思,她忙忙然起身,目送沈鸣舟离去。 却见大人正欲推门而出,身形一个晃荡,便对着门扇直撞了上去。 “大人,小心!”璩寒脱口而出,想也不想,便飞扑了过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人再度受伤! “砰!”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扇,哪里承受的起二人的力道,随着二人一并摔在了地上,激起尘土。撞咯在后背的门扇框架,让璩寒疼的倒吸了好几口凉气,不过此时璩寒已是无暇顾及,她急忙望向跌在她身上沈鸣舟,急声唤道,“大人,大人?” 沈鸣舟眼眸紧闭,面对璩寒的呼喊没有任何回应,显然已是昏迷了过去。 璩寒撑了半天劲儿,这才将大人挪至床榻上,来不及松缓了气息,璩寒打来清水,就着烛光,细细抹去沈鸣舟遗留在院内,房间的血迹。 大人伤的这么重,若有来敌,定是无力抵抗,她位卑力小,唯一能为大人做的,也就是消弭大人匿藏于此的痕迹,拖延大人被发现的时机。 等一切做完,二更的梆子声,已然在隔墙外响起,璩寒仍不放心的来回检验了好几遍,这才罢手。 揉了揉酸胀的胳膊,璩寒走到床榻边,蹲下身去,瞧着沈鸣舟因失血昏迷,少了几分戾肃之气的沉睡模样。 大人生的可真好看啊! 璩寒不自觉的屏了呼吸,以恐惊扰了大人清梦,只是瞧着大人星朗分明的眉目,璩寒鬼使神差的伸手,想要勾勒大人的眉型。 只是在快要碰触到沈鸣舟的肌肤时,却又猛然醒悟,飞快的将手收了回去。 大人身份尊贵,如天上皎月一般,岂是她这等卑微落尘之人,能够随意染指的。 璩寒窃摸摸的长吁了口气,蹑手蹑脚的用凉水浇了面,让自己清醒了神智,这才倚坐回床边,守在沈鸣舟的身侧,手中紧紧的握着大人的佩剑,一双眼眸直勾勾的望着门口。 虽是长夜漫漫,但璩寒坚信,今夜她定能守护住大人的安危。 3. 第 3 章 晨光才刚刚破晓,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个破败小院的安宁。 璩寒睡的迷迷糊糊之际,只听到一声刺耳破膜的声音突兀的在耳边响起,“贱婢!” 璩寒猛然惊醒,糟了,她竟睡着了,大人呢! 璩寒下意识间收敛怀中的长剑,空的,大人的剑不见了! 璩寒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她撑着身体试图起身去看床榻上的沈鸣舟,只是,刚一动,身体便是不受控制的瘫软坐在了地上,保持一个动作太久,她的腿麻的,已经支撑不住她的行动了。 正待再蓄力,下一秒一盆凉水就兜头向她袭来,将她淋了个彻底。 冰冷透肌的凉水瞬间湿透了全身,秋风一过,更是透骨的寒,可即便如此,璩寒也是无暇顾及,她以肘撑榻,猛然回头,这才注意到沈鸣舟躺着的地方,已是空无一物,指尖抚过,床榻已然冰凉的无一丝温存。 想来是大人在她贪睡时,早早的便已经离去了,这般想着,璩寒揪着的心弦也是松懈了下来。 幸好,幸好,没被大人瞧见她这狼狈丢脸的模样。 “贱婢,本小姐跟你说话呢!你竟敢无视于我。”韶娇攒了一晚上的怒气,却因恐惧这院内夜间肆意的鬼嚎悲泣之声,不敢来找璩寒撒气,以至整夜辗转反侧,睡不安宁。 今儿个早早到此,就是想将这心头怒火尽数发泄出来,可眼前这被浇透的贱婢,呆呆木木,一副全然不知身在何处的讨嫌模样,让韶娇心中的得意还未升起,就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了。 她一把推开身边搀扶的婢女,咬着牙急走到璩寒身边,扬起手,就冲着璩寒的脸颊扇了过去。 这巴掌扇在脸上定是很疼的!□□娘瞧见,怕是要唏嘘垂泪好一会儿,可若是拦了,依着五姐姐的性子,又会暴跳如雷,越发不得善罢甘休,想想也是麻烦的紧。 挡,还是不挡? 在巴掌袭来的电光火石之间,璩寒还未做出选择,身体下意识间,一侧身,一偏头,避开了韶娇的巴掌。 韶娇瞧着落空的掌心,就像是瞧见了偌大的荒诞事,满脸不可思议的望着璩寒,“你躲我?你居然敢躲我?” “人都死了吗?没死就都滚过来,给我按住她,按住她!”韶娇瞪着眼眸,嫌弃而又愤怒回头,尖锐刺耳的暴跳声,让人心都颤了几分。 “我要撕了她,撕了她那张憎恶的脸!” 跟着韶娇来的婢子,生怕韶娇的怒气牵连到自己身上,听到她发话,一窝蜂的冲着璩寒拥来上来,那架势,似要将璩寒生吞活剥了一般。 想要不被欺辱就这般难吗?她这也算不得反抗吧,闹出这喊打喊杀的阵仗,璩寒也是无奈的紧。 不过事已至此,恐怕她现在讨饶,陪个不是,也已经晚了。五姐姐这气急了的模样,就是是剥了她一层皮,也不见得她会消气。 她这庶姐!近来气性是越发大了,来这的次数也是越加频繁,虽说她每次遭的罪不痛不痒的,事后也都还了回去,可总这般你来我往的各自折腾,也是个麻烦事。 既然都已经到这份上了,那就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 璩寒叹了口气,手往床底一摸,摸出了根手臂见长得的棍子,冲着当头跑来婢子手臂砸了下去。 “疼,我的手,呜呜…我的腿…疼,好疼啊!” 婢子哪里会想到,一贯任她们主子随意施为的窝囊废,居然还会反抗,一时不察,便已是棍棒加身,疼的她们倒在地上,全无招架之能,只有哭娘喊疼的份儿。 韶娇被这场面,也直接惊的怔在了原地,懵不过神来。 直至璩寒的长棍,晃漾在韶娇的眼前,她这才一脸惊恐的后退了好几步,可即便如此,她仍昂着头,逞着强的瞪望着璩寒。 “你个贱婢,你…你想作甚?” 看着一贯嚣张跋扈的庶姐,面上那掩藏不住的惊惧交加,璩寒也是觉得有趣新奇的紧。 她长泱泱的叹了口气,“我哪敢对姐姐做些什么,不过想着是先打断了姐姐的胳膊,还是先折了姐姐的腿。不过姐姐这腿娇滑纤长,真要是瘸了,未免有些可惜了!” 璩寒目光自韶娇身上流连,眸眼的惋惜之意,溢于言表。 “你,你要是敢动我,我娘……对,还有爹爹,他们定不会饶了你的。”韶娇听的整个人都怯缩了一下,她踉跄后退,虽梗着脖子,做足了姿态,可哽咽的声线,已然将她的惧怕显露无疑。 “饶不饶的又如何?总归今日我出了口恶气不是。”璩寒嗤笑一声,不以为然的丢了句,扬起棍子,作势冲着韶娇甩了过去。 眼瞧着棍子冲自己砸了下来,韶娇再也绷不住了,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闭着眼眸,以手遮脸,不顾体面的大唤了起来。“别,别打我!” 棍子在离韶娇胳膊不过方寸之间,堪堪停了下来,璩寒看着韶娇吓的瑟瑟发抖的惊恐姿态,转头望向身后不敢动弹的婢子,笑容俱散,“还不快滚!” 倒在地上呼疼的婢子哪里还敢耽搁,翻忙起身,小跑着到韶娇身侧,将韶娇扶起,连瞧都不敢再瞧璩寒一眼,搀着韶娇,着急忙慌就往外退去。 “贱婢你,你给我等着,我…我定饶不了你的!”被婢女拉扯离去的韶娇,也不知从哪来的底气,频频后顾,冲璩寒叫嚣着,只脚下的步子,却是走飞快的很。 璩寒目视着韶娇逞强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这才双肩一垮,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胸口。 庶姐是只纸老虎,她也不过是被逼无奈的装腔作势,唬人罢了。 璩寒叹了口气,转身回房,正巧一卷儿秋风袭来,吹在她湿透的衣裳上。 “啊…嚏啊…嚏……” 她连打了几个喷嚏,抱着胳膊,小跑着进了里屋,哪里注意的到,就在高处的房梁上,沈鸣舟显露出身形,并一跃而下,他撇眼望了璩寒的方向,冷肃着面上瞧不出任何表情,仅是一瞬,沈鸣舟已然收回了视线,他跨出了房门,几个纵跃间,已然消失了踪迹。 “七姑娘,七姑娘,你还好吗?”桑实推开虚掩的院门,提着食笼走了进来,满地狼藉中未曾看到璩寒的身影,顿时急了起来,连忙提高了声音,冲着屋内高唤道。 “没事,不过是五姐姐来闹了一场,无甚…啊…嚏,无甚大事,啊…嚏!”璩寒才刚换好衣裳,就听到桑实的声音,连忙裹着头湿发转了出来,回话间,又打了好几个喷嚏。 五小姐!桑实一听,这大概的经过,便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看着璩寒的模样,顿时露出懊悔的神情来。 “瞧我这记性,昨儿个五小姐在学堂得了丙等,还被夫子当着贺小公子的面,训责了一顿,我早该想到,她会到姑娘这里来闹事的,都怪我,竟忘了提早过来招呼一声。姑娘,可还伤着哪了?” 也怪他,昨儿听闻大儿被拨到三公子院内,欢喜过甚,竟将此事,全然抛之脑后了。 “没伤着,也没让五姐姐讨到好去。不过这会儿,她定回去和姨娘哭闹了,你也知晓翠姨娘那性子……”璩寒摇了摇头,光是想起翠姨娘那凶悍模样,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五姐姐愚笨而无脑,对付起来容易,可翠姨娘蛮横不讲理,护犊子,还惯使得小聪明。 而她在这府上,当真是半点依仗都无,若真等着姨娘来教训,就她这小身板,怕是真要脱去半层皮了。 所以,她刚换衣服就想好了,躲为上策,先避了这风头再说。 “姑娘可是想出得府去?只是算算时日,老爷也该要过来了。”桑实明白璩寒话里的意思,只是老爷每个月都得上这院里走上一遭,要是发现璩寒不在,事后免不了受些皮肉之苦的。 提起这个,璩寒就气不打一处来,她那爹爹,这么多年,让她在这座院里自生自灭,瞧着就是一幅避她如蛇蝎的模样,可偏偏每月都得来院里,远远的瞧上一眼,可不管她是食不裹腹,哀哀乞食也好;衣不蔽体,在泥地打滚,邋遢粗鲁也罢,都视若无物。 唯有这探望,十几年来,可谓是风雨无阻,从无变故。 她少时不懂,饿到啃草吃土,为了果腹,钻了狗洞,在外乞食,以至于误了时辰,爹爹来院,未见她身影,何等暴怒她未曾瞧见。 只不过,她模糊记得,被穿着官服的巡城史,从大街提着后颈丢回这院里,比她手臂细不了多少的棍子,打在身上,她仍舍不得松开乞来的半块饼子。 而等她饿得从昏迷中转醒,头晕眼花的跌落床底,已是是三日后了,若非干娘和实叔怜悯于她,给她偷偷送药,喂食,只怕她早已成了乱葬场的一副枯骨了。 如今即便是想想,便让璩寒厌烦之余生出腹饥之意。 璩寒摇了摇头,摈去脑中的杂乱,璩寒从袖袋内摸着一吊子钱送到了桑实的跟前。 “不管这些了!实叔,府内就劳烦实叔多费点心思,若真有事,便着人往干娘处给我报个讯吧!” “这不过是顺手的事,哪需的姑娘这般客气,快收回去。”桑实看到银钱,连忙抬手推拒了回去。 “实叔,你就别与我客气了,外院那些个奴才,都势利的很,没递上几个银钱,哪会好心传讯于你。劳你费心,已是心有不安了,怎还能让你破财呢!你快收下,我也得走了,再磨蹭着,要是和翠姨娘撞了个正着,可就不好了。” 璩寒不容的桑实再拒绝,将银钱直接塞进他手中,嘴里念叨着,眸光时不时探向院门处。 璩寒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桑实也只好收了银钱,不敢再耽搁她,“既如此,姑娘便快些去吧!” “实叔也是,莫要和翠姨娘撞上的好。”怕桑实不收是真,惧翠姨娘也是真,璩寒是半分也不敢耽搁,叮嘱了桑实一声,便提着裙摆小跑着出了房门,从墙角的狗洞再度钻了出去。 桑实提了柴火,将狗洞遮掩住,也是不敢多留,提着食盒匆匆而去,不多会儿,翠姨娘便领着好几个嬷嬷,气势汹汹的砸了院门进来,搜罗了一圈,也未见璩寒的身影,丢了好些秋后算账的狠话,又将本就破败不堪的院子,砸了个稀巴烂,这才悻悻离去。 4. 第 4 章 平乐街尾僻巷内的一处宅院,两位妇人正坐在天井中,手中结着络子,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着家常,其中一位妇人心不在焉的附和着,目光时不时的瞟向院门口。 就在璩寒的身形出现时,她猛的站起身来,手中的络子倏然失手掉落于地,也是顾不得了。 “岁岁,你怎的回来了?”她强按下焦急迎上前,将璩寒的手握住,打量着她。 “是啊!不是说去石塘镇了吗?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莫不是舍不得你娘?”旁边的妇人闻得声讯也抬了头,看着璩寒笑着打着趣儿。 璩寒一听,就知道这是干娘说的搪塞之词,她拍了拍干娘尤在轻颤的手指,笑着冲妇人开口,“陈婶说笑了,早上走的匆忙,落了物件,本想托人走一遭,又怕旁人说不清楚,误了事,便自个儿折回了。” “娘,之前莫掌柜托你寻的花种你放哪儿了,上次过去忘了,可是被莫掌柜抱怨了好一会儿,这次若再不给人带过去,怕是得把女儿扣在那了。” 璩寒说着打趣埋怨的话,晚娘一听,便知道璩寒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她连声附和道,“瞧我这记性,当真是上了年岁了,一点儿都不记事了,我这就去给你拿。” 说是这般说着,晚娘拉着璩寒的手,却没松开,显然是一副逐客的姿态。 今儿一早,刘峙身边的小泉儿来报信,她才知道东讫巷出事了,拉着小泉儿问了一堆,左一个不晓得,右一个不清楚,当真是急的她心火直烧,坐立不安。 她本来是想找陈婶探下口讯,哪知陈婶半分不知,还硬着拉着她闲话,若非璩寒出现,她还不知道要心揪多久。 她有太多的担心想要问出口,却碍于陈婶在场,不好张嘴。 好在陈婶也是识趣的很,起身捡了络子,冲着二人招呼道,“你们忙,那我就先不叨扰了。” 二人目送陈婶出了院子,晚娘是半刻也不想再演了,拉着璩寒,快步回了房内,将房门掩上,焦急的伸手摸量着璩寒,嘴里不住的埋怨。 “生了这么大的事端,你也不晓得给我留个讯儿!吓坏了没,伤到了没?可伤着哪了?” 璩寒任由晚娘推使着转了好几个圈儿,这才制止了她的担心。“娘,我没事,既没有被吓到,也没有被伤到,昨晚坐阵的大人,我识得,他一来,我便知晓会起纷争,所以啊!再支走了陈伯后,我连摊面上的银钱都来不及收,便避得远远的,哪会出什么事。” 璩寒语气轻松,略显得瑟的姿态,是半分也不提昨夜的惊险,唯恐让晚娘担惊受怕。 不过,话是说的简单,璩寒心中也有担忧,出了这么大的事,依着刘叔的性子,定然会亲自前来告知安抚干娘,但瞧干娘这般模样,显然不像刘叔来过。 璩寒心中存疑,却又不好透露给晚娘,只能摆出一脸随意的问道,“刘叔今早儿过来了吗?他可有说些什么?” 晚娘摇了摇头,“他没来,只让小泉儿来了一趟,说是今晚东讫巷歇市,昨日各家摊贩物件损毁,伤者医治,皆由云虎帮一力承担,东讫巷一贯由你刘叔辖领,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哪脱得开身啊!” 晚娘理所当然的模样,让璩寒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越发担心起刘峙,不过在晚娘跟前,她必须瞒的死死的,毕竟刘叔连受伤之事都不曾让人告知干娘,显然是有着和她同样的打算。 璩寒正将此事就此揭过,寻个借口好去云龙帮打探消息,却见晚娘伸手,撩起她一股半湿的长发,率先开了口。 “岁岁,头发怎么湿着?可是五小姐又去寻你麻烦了?” 璩寒对上晚娘担忧的神色,下意识就打算含糊了过去,可话到嘴边,忽然又想起,干娘在府里待的时日,比她的年岁还要长,而且这人情交涉,她拍马狂追,也不及半分,此事定然瞒不过的。 既然瞒不过!索性就全说了,她点了点头,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儿,“嗯,实叔说庶姐在学堂受了训责,想寻着我出气,不过干娘你放心,这次庶姐可是半分也没讨着好,你都不知晓她被我吓得落荒而逃的模样,有多可笑。” 晚娘在张府里待了那么多年,对张府里的人之秉性,可谓是如数家珍,她又岂能不知五小姐背后的翠姨娘是何等泼辣的角色。 她看着璩寒眉飞色舞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担忧,愁虑的话又怎么说的出口,微叹了口气,能做的也仅是将璩寒环进怀中,轻拍了后背。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璩寒被这突如其来的怀抱暖意,懵怔了一下,脸上强装的愉悦顷刻坍塌,她将头搁在晚娘的肩膀上,语气低沉了不少。 “只是……干娘也知翠姨娘的性子,我逞了一时之气,怕是好几日不能归府了。” 璩寒不提爹爹每月探顾之事,晚娘也是心知肚明,可此时此刻,晚娘自不会揭了璩寒的伤疤,徒增忧虑。 她伸手又抚慰了璩寒好几下,这才拉了璩寒坐下,寻来帕子,擦拭着璩寒的湿发。 “总归会有法子的,干娘这里你想呆多久都可以,只是我刚和和陈家婶子说你要去石塘镇呢?这该要如何才能将她搪塞过去。” 倒是她忽略了,这般正好,也不需的她再寻出门的借口了。 “无妨的,我前几日就思量着该择个日子去娘亲那里瞧瞧了,这不正好,折日不如撞日,待会儿我去买些娘最喜欢的云酥糕就过去。”璩寒歪着头,心中已然定了主意。 她余光落在晚娘给她拭发的手上,双腿悠闲的踢着凳儿腿,绣鞋上的缝着的兔尾球一颤一颤的,好不自在,半分都让人瞧不出她心中打算。 听到璩寒提及过世的娘亲,晚娘拭发的手一顿,余光巧量着璩寒,见她脸上并无伤神姿态,这才放心了下来,伸手将帕子推进璩寒手中,边挽袖子,边往外而去。 “这一来一去的,怕得日暮才能回来了,你再留一会儿,我去做点吃食给你一并带上。” 璩寒见状一把拉住晚娘的胳膊,站起身来,“哪需的这般麻烦,娘亲吃了,剩下的可不都留给我了。干娘,你头疾才刚缓些,今日得了这空闲,还是多加歇息的好,我可不想再一个人出摊了。” “这样未免……”有些不敬鬼神? 晚娘迟疑着,纠结着,看着摇晃在璩寒手中的胳膊,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璩寒幼时,躲进祠堂偷吃供食的惊惧模样。 也是,对一个裹腹都难的稚子而来,鬼神又有何可敬的呢? “只要我们岁岁欢喜就好。” 璩寒这才喜笑颜开了去,她松开晚娘的胳膊,“干娘,那我去了。” “慢些,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的。” 这回倒是轮到晚娘拉她了,在璩寒不解的疑惑中,晚娘又拾起帕子,将她的湿发擦拭了好一会儿,这才放了璩寒离去。 “霄大哥,你怎的在此?”璩寒急着出去,出了院子,一时不察,险些和人撞了个正着,仓惶避让之际,失了重心,正往旁道上跌了去,一只手钳住她的胳膊,堪堪将她扶住。 “小心。” 璩寒心有余悸的站定,这才看清楚来人是陈霄,也便是陈婶的长子。 “霄大哥,你怎生的在此?”平常此时,陈霄应该在学堂才是。 “夫子染疾,所以今日学堂沐休,暖儿缠着我去东郊放纸鸢,倒是岁岁你,不是要去石塘镇吗?”陈霄见璩寒站稳了,这才松了手。 他避开璩寒的视线,有些不自在的扬了扬另一只手中的纸鸢,略带几分羞赫的向璩寒解释。 璩寒闻言,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将零嘴儿散落一地,撅着屁股正在捡食的暖儿。 她瞧着暖儿顾头不顾尾的模样,笑意不自觉的在脸上洋溢,“这不正要去了,只是刚好……阿嚏,撞见了霄大哥你。” 正说话着,一卷儿的微风拂过,璩寒别过脸,连打了几个喷嚏。 “怎么了?可是受了寒气?”陈霄下意识抬手欲去取袖袋内的手帕,可对上璩寒略显歉意的眸光,又不自觉的顿住,按捺住焦急,开口询问道。 “多谢霄大哥关心,没什么大碍的,时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出游了。”这本就不足以向外人道说之事,再说就是僭越了。 更何况,璩寒心里念着刘峙,那还有什么心思在此和陈霄寒暄。 “你且稍等。” 璩寒刚要走,便被陈霄唤住,她疑惑回头,就见陈霄提着衣袍,小跑到暖儿身边,折回时,手上多了一份姜糖。 陈霄从袋中取出一块,其余的尽数递向璩寒,“虽不及姜汤管用,但应该也能发些汗,你带在路上吃吧。” “这……这不太好了。”抢稚子吃食,会不会显得她太贪嘴了些。 “无妨的,这么多零嘴,暖儿本就吃不过来,更何况,我还留了一块,给她尝味。”陈霄连忙解释,还晃了晃留在手中的姜糖,生怕璩寒不收。 窥着暖儿双手抱不过来的零嘴,陈霄的话,说的也是再理,而且,真要太客气了,也显得两家生分,事后被陈婶知晓,定然会被埋怨。 璩寒思量了一下,便不再推诿,伸手将姜糖接了过去。“那就多谢霄大哥了。 陈霄这才松了口气,见璩寒真走了,犹豫了下,提步又追了上去,拦在了璩寒的跟前。 “昨晚之事,多谢了。” 陈霄一开口,璩寒就明白,他说的是她昨夜在乱起之前支开陈伯的事。 “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需的霄大哥如何客气,更何况陈家平日待我们母女一向多有照拂,我做这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还有……我,那个……”陈霄支支吾吾,耳廓透红,张嘴想再说什么,不远处的暖儿,已经一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零嘴散落了一地,揉着眼尾,干嚎了起来。 “呜呜呜,大兄,帮帮暖儿,呜呜……” 陈霄左右顾望,一时间有些难以取舍了。 璩寒最会察言观色,虽不清楚陈霄会说什么,可见他模样,便猜定是些让人生难的纠结事。 暖儿突如其来的打岔,当真是解了她的围。 以防陈霄摇摆不定,璩寒连忙催促,“霄大哥,快去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也不迟。” 陈霄见此,也只能先去哄了暖儿,再回头时,璩寒已然不见了身影。 5. 第 5 章 东讫巷乃是由刘峙辖管,若真如干娘所言,刘峙此刻能在的,也唯有此处。 只是璩寒寻过去时,并未瞧见刘峙的身影,问询才知,一早刘峙便随着帮主郝川出了门,临行前只嘱咐了帮众多加修缮,其余一概未提。 璩寒虽心中挂念,却也无能为力,只能托付帮众,若刘峙归来,便送一叠云片糕去平乐街,好让她知悉。 帮众也知璩寒在刘峙心中的分量,连连应承,璩寒这才收了心思,往城外而去。 与此同时,在慎刑司的暗察刑狱中,鞭挞刑罚与惨叫哀嚎之声,可谓是此起彼伏。 “你,你竟没死!”已经被鞭笞的血肉模糊,还死咬着不松口的陈肃,再看到沈鸣舟出现的瞬间,神情狰狞,他不敢置信的拼命挣扎着,拉扯着锁链,冲沈鸣舟嘶吼了起来。 他们费了那么多心思的布局,葬送了那么多的性命,只为了让沈鸣舟命陨。 而现在,他沈鸣舟就这般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岂能不忿,岂能不怒。 沈鸣舟信步走到陈肃跟前,看着这个他曾得信的下属,昨夜的捅刀人,死到临头了,仍是一副势要将自己撕碎了的模样。 他轻叹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侧身将一柄烧红了的络铁握在手里,漫不经心的对着陈肃已然千疮百孔的身体烙印了下去。 “啊啊啊……” 滋滋的肉颤,嘶声哆嗦的惨叫中,沈鸣舟的话幽幽然响起。 “陈肃,我虽视黔乾为敌,却也从未做过赶尽杀绝之事,尔等不惜用大理寺卿盛宽做饵,布下图谋,若只为我这一条薄命,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沈鸣舟闻着扑鼻的肉焦味,看着瞬间焉了的陈肃,随手将络铁丢在了一旁的水桶之中,他靠近陈肃的耳侧,嘴角划出一抹浅薄的弧度,“还是说,我的命,只不过是黔乾与朝内某人合作的引子,尔等所谋……是在国?” 大口喘息,因为疼痛而流汗不止的陈肃,听到沈鸣舟的猜测,神情一颤,但又马上强装镇定,他费力的扬起头,冲着沈鸣舟露出一口血齿,嗤笑着露出戏耍的表情,“大…大人智谋……通天,运筹帷幄,又岂需的从…我,我这般小人…口中…来探知消息。” 陈肃虽垂死却得瑟的模样,沈鸣舟看在眼中,并没有生出半分挟怒的姿态,他往后退了两步,坐在程留殷勤搬来的太师椅上,他撑着下巴,手中把玩着手中一块小巧的令牌,气定神闲,如闲话家常一般。 “你知为何那见血封喉的剑已然捅在我的身上,而我今日却还能站在你的跟前,赏玩着你如今的狼狈。” “属,属下愚昧,不知大…大人可愿为我这濒死之人……解惑。” 陈肃自认在沈鸣舟手下一贯谨小慎微,在昨夜动手前,确信没有露出过半分的破绽。更何况,临行前乃是他亲手将毒药涂抹在了兵器上,且不敢有片刻离手,究竟是何时被沈鸣舟怀疑上,并神不知鬼不觉的被调换了武器,他想不清,猜不透。 沈鸣舟唇角一勾,手指冲着旁边的程留一挑,程留会意退下,不多会儿,便领着两个鬓发凌乱的妇孺走了过来。 “夫君!” “爹爹!” 异口同声,惊恐而无措的呼唤,还有奔来被阻的脚步,让陈肃瞳孔震颤,她们怎么会在这?早于谋划之初,他便已经将妻儿送了出去…… “你…你们……” 陈肃扯动着锁链,奔向妻儿,只是他的挣扎,皆为徒劳,看着不过方寸大的地方,却是触不可及的距离。 他,无望且崩溃了! 陈肃急喘着望向沈鸣舟,看着沈鸣舟此刻的薄凉淡漠,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人,怕是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任何人,他监察百官举止,又岂会略过手下之人,所以从他心存侥幸,暗中将人送出,他便已经从沈鸣舟的名册中被勾除了。 一个被勾除于名册的人,为何还会带在身边,那便只有一个理由,引蛇出洞。 好笑,可笑! 他以为他是执剑人,却完全没想过,他只是沈鸣舟手下被操控的一具傀儡。 陈肃轻嘲着低笑,悲凄的着大笑,笑中含泪,泪血混作一团,凄惨无比。 他的妻儿颤巍巍的依偎在一处,惶惶而不安的望着他。 而沈鸣舟只盯着他,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全然让人瞧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许久,陈肃笑声渐低,一声长喟,他的整个身体顺着刑架塌软了下去,就连声音也失了气力。 “大人英明,小人只是颗暗子,虽潜藏于大人身侧多年,只因大人神武,从未被召命,昨日之谋,小人所知不过行动事宜,其他机密,以小人身份,无权探知。以小人手中筹码,实不知是否能让大人饶稚子一命。” 他的唏嘘无奈,让一旁的程留心生不忍,他与陈肃共事三载,平日里多赖陈肃照拂,虽知陈肃定然过不了大人一关,可稚子无辜,他又岂能作势不管。 陈肃将话说的含糊不清,想要交换的筹码分量,只字未提,又岂能让大人满意。 程留眼角余光撇了一眼沈鸣舟,见他举止如旧,也不知是否听进了陈肃的话。 他横了心思,上前一步,插嘴道:“陈肃,与你接线之人是谁,可还知晓有哪些细作隐藏于上京之中,快些说来,或许大人还能轻饶于你。” 陈肃抬头看了一眼程留,这才转向沈鸣舟,自嘲低叹,“大人,非是小人不愿告知于大人,只是昨夜狙杀,我所知同僚尽皆丧命于大人之手。若是大人不嫌弃,小人愿做食饵,替大人钓出上京同袍,只求换稚子一条生路。” “可!”沈鸣舟把玩的动作一滞,他端量着陈肃,好一会儿才吐出了一个字,“你且将联络的记号画出来。” 程留闻言,连忙指示狱卒道,“去,给他松绑。” 锁链一松,陈肃整个人都跌坐了地上,狱卒拿来纸笔,陈肃颤着手,抓着毛笔在纸上涂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不多时,他将手中毛笔一丢,瘫靠在刑架上,喘息着。 程留见状,主动上前,将纸奉到沈鸣舟跟前。 沈鸣舟看着纸上粗糙难辨的记号,眸光晦暗。 而陈肃表情柔缓的投向妻儿,艰难的招了招手,“过来。” 妻儿不安的望向程留,程留向拦着二人的狱卒示意,狱卒这才收回了阻拦的手。 二人奔到陈肃跟前,蹲下身去,看着陈肃狼狈不堪的姿态,未语先泪。 “抱歉,是我连累了你们。” 陈肃一脸愧疚,他伸手理了理夫人鬓角的乱发,拭去夫人的泪花,拍了拍稚子的总角,捏了捏稚子的耳垂。 这本是劫后余生的温情,可电光火石间,陈肃的手便掐在了妻儿的脖颈上,在场的人,根本就来不及阻止,亦或者说,沈鸣舟本来就没有想过要阻拦。 他漠然的看着在陈肃手中停止了挣扎的妇孺,看着陈肃没有丝毫犹豫的拔下夫人发髻中的珠钗,插入了自己的喉咙。 血咕噜咕噜的从陈肃的嘴里,喉咙中冒了出来,他瞪大着眼眸,不甘的望着沈鸣舟。 前一刻,在恐惧中团圆的一家三口,此时,已生生在沈鸣舟眼前断了气息。 “大人?”程留面色难看的望向沈鸣舟,他全然不解,大人已经给了陈肃生的允诺,为何他却偏要去求死,还这般心狠的带上了妻儿。 沈鸣舟没有向程留解释,不管陈肃的给出的筹码是何,他从始至终都没打算饶过陈肃,陈肃跟在他身边多年,显然也明白他的手段,与其在他手下被折磨至死,亦或者操控如傀儡,终生不得自由,倒不如死的干净利落。 沈鸣舟慢条斯理的将陈肃画下的记号,揉做一团,丢进了火炉之中,火苗撩拨着纸团的褶皱,纸团顷刻化为灰烬,他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令牌收入袖中,抬步往出口而出。 “将陈肃的尸体以及昨日余众,尽数悬于东城城外,曝尸十日,以儆效尤。” “那,他的妻儿?”程留在满头雾水中,斗胆追问。 沈鸣舟稍做停缓,这才应答道,“交由你处置了。” 大人这是应允让陈肃的妻儿入土为安了,程留大喜过望,连忙俯身冲着沈鸣舟的背影躬礼道,“多谢大人!” 6. 第 6 章 慎刑司后堂,云龙帮帮主郝川和刘峙,已经在此等候一个多时辰了,茶水都已经灌了两大壶,也未曾得到任何召令。 在郝川围着堂内晃荡了小二十圈时,坐在一旁的刘峙,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大哥,你且和我透个底,不然我这心阿!慌的厉害。” 郝川闻言,回头瞧了刘峙一眼,未得大人允许,他岂有资格透露分毫,不过…… 刘峙是和他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就这般被他拉来,确实有点不地道。 刘峙纠结片刻,摇头叹气,一甩袖摆,落座回刘峙身侧,已然下了决心,他自顾自的倒了茶水,灌了进去。 这才凑到刘峙的身边,低声耳语,“刘峙,你可知为何以我云龙帮的根基,在这帮派盘根错节的上京,不但可以站稳基脚,还将上京中最能赚钱的街辖尽数握于手中,其他帮派虎视眈眈,却不敢擅动我云龙帮分毫。” 刘峙怎会不知云龙帮后有人,且这人在朝中有些不轻的分量,只是郝川向来瞒的死死的,他旁的,暗的刺探查问许久,也是一无所获,恐再打草惊蛇,这才罢了手。 直至昨夜他向郝川描绘搭救岁岁之人的模样轮廓,郝川震惊错愕,坐立不安,尤其躁乱,彻夜未眠,一早便领着自己穿了暗门,到了这令无数人谈之色变的慎刑司。 他所有想要探寻的秘密,答案在此刻呼之欲出。 他开口询问,只是想从郝川嘴里亲口证实他的猜测是否有偏差罢了。 不过,此话不能当着郝川的面儿直说,刘峙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了疑惑,“这,难道不是因为大哥武功盖世,神武英明,才让其他帮余不敢来犯的吗?” 郝川一怔,看着刘峙诚挚的神情,情知刘峙是在拍自己的马屁,可也不得不承认刘峙此话,说的他是身心愉悦,更是一扫心中的惶惶紧张之情。 郝川大笑了起来,他爽朗的抬手,拍了拍刘峙的肩膀,“哈哈哈,你大哥我哪来的这通天的本领,不过是因为我们云龙帮的天,就是坐镇此处的那位大人。” 刘峙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可是掌控内务府,及慎刑监察刑罚于一身,被朝堂百官畏之虎狼的沈鸣舟沈大人。” 郝川得意洋洋敲了敲茶墩,正待在自得几句自己究竟是以何等手段伴靠上这颗参天大树的,一道薄凉细凛的声音,从远及近而来。 “郝川,你的话太多了。” 郝川听到声音,得瑟的神情顷刻瓦解,他蹭的起身,忙冲刘峙使了使颜色,然后跪匍在地上,冲着跨过门槛的沈鸣舟磕头行礼,“大人恕罪,是属下多嘴了。” 刘峙哪曾见过郝川这等卑微姿态,稍做迟疑,这才离了座位,同郝川一般,跪匍在地上,于此同时,眼角余光飞快的撇过沈鸣舟。 是他,昨夜在岁岁摊前的食客。 刘峙有些明白了,郝川昨夜惊慌失措的缘由。 此事发生在东讫巷,又由沈大人亲自坐镇,既然他们云龙帮所属沈大人麾下,却没有接到半点讯息,若他是郝川,也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失了大人信任。 沈鸣舟对于二人的跪拜,视而不见一般,径直从二人身侧走过,坐在了上首位置。 他的席案边堆着几卷卷轴,沈鸣舟顺手拿起一卷,将其铺开,里面赫然是陈肃的平生事宜,巨细无遗。 沈鸣舟端详细阅了一遍,这才提了笔墨,在其末尾添上,‘陈肃夜半袭杀沈鸣舟,细作之身暴露,元昊八年九月十三日,一家三口尽卒于暗察刑狱。’ 将笔墨未干的卷轴,搁置于侧,沈鸣舟顺手又取了一卷。 此卷之上,乃是黔乾历数细作,在余梁活动时,用以联络的暗记,虽形状各异,却也算是殊途同归。 他另择了纸张,挑摹了七八个暗记,却并没有选择添上陈肃最后交代所画的记号,便已然顿笔,这将视线落在了郝川身上。 “听闻你辰时刚过便过来了,这般焦急前来见我,是为何事?” 陈肃跪的膝盖酸疼,也不敢生出半分抱怨的心思,听得沈鸣舟开口,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先是连磕了几下,这才抬头回话。 “属下惭愧,是属下疏忽,未能察觉所辖区内的异变,这才劳烦大人亲自坐镇,平息纷乱,是属下处事不周,还请大人治罪。” 郝川满是横肉的脸上堆出的诚恳,倒是让人难以分辨其所言出于几分真心。 不过,忠心不忠心的,沈鸣舟根本就不在乎,他要的只是臣服。 “只是我临时起意的狩杀,与你没多大干系,但既然来了,便将此图带回,搜查上京大小街巷,发现有此类似记号之地,着人回禀,并派人检察,但凡有人靠近,一律捕抓,送往慎刑司,有违而反抗者,杀!” 沈鸣舟尾字落音,一股肃杀之气席卷堂内,令人脊背生寒。 同时,那张绘有印记的纸,轻飘飘的自沈鸣舟指尖,落在了郝川的跟前。 “属下遵命,属下这就回去,纠集帮众,绝不放过上京任何一个角落。” 郝川双手捡起图纸,仔细折好,送入怀中,扬头信誓旦旦的向沈鸣舟保证。 沈鸣舟微微颔首,垂了眼眸,换了卷轴,不再理会于郝川。 依着惯例,大人这是逐客的意思了,郝川松了口气,他挺直了腰,站起身来,鞠礼便欲离去。 刘峙见状,亦是跟着起了身,只转身之际,沈鸣舟却唤住了他。 “刘峙,你与十三尾摊主有何干系?” 岁岁? 想起昨夜大人将岁岁抛掷过来的情景。他虽不识得大人,可依着大人通天的本领,应该是认出了他,不然又怎会对岁岁施以援手。 不过,大人问她作甚? 刘峙带着满腹狐疑,躬身行礼,向沈鸣舟回话,“谢大人救命之恩,摊主名岁岁,乃是属下相好晚娘之义女,被晚娘收留前,一直在西城南区以乞讨为生,晚娘悯其可怜,留在身边照应。属下也曾查探过她的底细,有南区老乞为证,她的身份并无不妥之处,还请大人放心。” “你那…相好是何出身,可知其何时收留?” 沈鸣舟的眸光落在卷轴末尾的几行小字上,‘元昊五年,小乞岁寒失踪,经过查,此子为女,乃张巡幼女张璩寒,其母班枝,先太子近侍,亡故,现已随府内恩仆生活,温食无忧,故此封卷。’ 大人这般寻根究底,难不成是怀疑岁岁,刘峙几乎是在须臾间,脑中已将璩寒在他面前的言行举止尽数过了一遍,未觉不妥之处,可依然心慌颤颤,不明白璩寒是何处招惹了沈鸣舟。 “晚娘乃是光禄寺署丞张巡府上出来厨娘,厨技精湛,属下嘴上贪食,因此相识,听晚娘提及,她出府不久,就遇见了岁岁,应该是元昊五年的事。” 这倒是对得上了。虽说,与卷轴上摊设有异,但三年时间,这般变化乃是寻常。 至于其他的细枝末节,他自会遣人去查探证实。 沈鸣舟挪笔,将‘封’字划去,添上‘东讫巷,左街十三尾摊面’几字。 刘峙见沈鸣舟未曾再问,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该留,还是郝川瞧着刘峙呆愣姿态,拉扯着,将其领了出去。 而沈鸣舟将笔墨搁置后,亦是陷入了沉思。 昨晚被陈肃刺伤,仓皇而逃时,他本有许多选择,但却选择潜入了张府,是因为他将陈肃当成了先太子旧党,张巡乃是先太子旧故,怕是谁也不会想到,他会选择张府作为藏匿之处,而他之所以会是那座破院,乃是因为他知晓,那是岁寒的居所,一座在张府,却被张府彻底遗忘的院子。 他不曾料想过,岁寒竟还居在那座院内。 “沈大人,听闻昨夜,你可是使了好大的威风。这一夜未归,我还以为你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不曾想,今日一见,沈大人神采依旧,威风如初啊!” 带着几分埋怨的揶揄,打断了沈鸣舟的沉思,他抬头,就看见一穿得花枝招展,提着箱笼,摇着折扇的公子哥儿,视门外守卫于无物,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这整个余梁,恐怕也唯有这萧府的秋廊世子,敢在沈鸣舟跟前,这般有恃无恐。 沈鸣舟看到他,也是不自觉的长吁了一口气,有些头疼的抬手捏了捏眉心,“说人话。” “沈大人,你该吃药了。”秋廊摇着扇儿,踱步到沈鸣舟席侧,赌着气性的箱笼重重的砸在席案上,端出一碗煮的又腥又黑的药汁递到了沈鸣舟的跟前。 “这可是我花费千金得来方子,光是里面的药材,我便收集了整整三月有余,你可莫要辜负了我的这份心意。” 沈鸣舟刚迟疑了一下,秋廊握着折扇的手,就攀上了他的肩膀,沈鸣舟想起秋廊以前劝他喝药的手段,眉尾不自觉一抖,不需得秋廊再劝,已然接过了药碗。 “孺子可教也。”秋廊自得一笑,随手捡起一卷轴,刚一打开,看到卷端的小像,诧异的瞟了沈鸣舟一眼。 “这不是那个和小容清生了双一样瑞凤眼的小岁儿,我记得都失踪好几年了吧,还这般念念不忘?难不成是我看错了,我们沈大人竟是个长情的?” 7. 第 7 章 沈鸣舟面无表情的咽着苦涩不堪的药汁,没有回答。秋廊也不在意,他拉展卷轴,再看到某个熟悉的名字,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神情。 “啧啧啧,小岁儿居然是班枝的女儿,这张巡当年也算是个风流人物,溜须拍马的本事,我等可谓是望尘莫及,不然先太……厚王也不可能将班枝赠予他为妾。这古语有云,虎毒尚且不食子,张巡竟任由的稚子乞食,才能求生,当真是恶毒至极,要是让御史台的那些个老东西抓住,可不得参的他满头大包。” 沈鸣舟此刻满嘴苦涩的药味,他忍着泛酸的恶心,将空了的药碗往秋廊手上一推,伸手夺过卷轴,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并毫不留情的逐客道,“说够了吗?世子该请了!” “别啊!我还没看完呢。”秋廊正瞧的来了兴致,就被沈鸣舟打断,哪里耐得住好奇,忙伸手去夺抢,可他那身法,根本比不过沈鸣舟,一番折腾,没抢到不说,还累的自己气喘吁吁。 “沈大人啊!你…你可真是无趣至极。”他粗喘了几口长气,撑着腰,拿着扇子对着沈鸣舟指指点点。 沈鸣舟是真拿秋廊没办法,可依着秋廊的秉性,让他瞧全了去,只怕明日他便会出现在东讫巷的左街十三尾,光是想想就头疼的紧,索性只能无视了他。 沈鸣舟这说不搭理就不搭理人的性子,秋廊早已是见怪不怪,待喘平了气息,他也不再强求卷轴,只在这堂内,东摸摸,西瞧瞧,闲的实在无聊,索性趴在席案前,晃着扇子,直勾勾的盯着沈鸣舟看,反正不走就是了。 他视线太过于灼烈,以至于让沈鸣舟想要忽视也不行,半响之后,他微叹了口气,搁了笔,妥协着望向秋廊。 “世子,可还有事?” 沈鸣舟一开口,就中了秋廊的下怀,他眼眸透着光,以手撑着席案,凑过身去,语气急切,“沈大人,可有什么感觉,是否觉得丹田中升起了一股热潮,亦或者全身舒坦,似经脉被梳理过一般?” “无。”沈鸣舟将秋廊的侧脸扒开,神情冷淡。 手是凉的!不应该啊! 秋廊兴致勃勃的面上瞬间垮掉,他不敢置信的端量着沈鸣舟,“不可能!我提前让人试过药的,就是年过五旬的老翁,喝上一碗,也能一夜回春,重做新婚郎。” 沈鸣舟搁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上面青筋尽显。 他故作平常,可眼中的挣扎与戾气,便是有意遮掩也挡不住,“秋廊,我应该已经说过许多次,莫要再做无用功了,根基已毁,添上再多的砖瓦也是徒劳。” 秋廊吊儿郎当的神情一收,扇骨拍席案上,切齿咬牙道,“我偏不信,以我余梁的举国财力,还不能还你周全。” “秋廊,世人皆想长生,可又有谁能真渡长生。有些事,光有财力人力并不能释解。”秋廊愤然的神色,让沈鸣舟从怒恨中清醒了过来,他撑席起身,却是身形一个晃荡,险些栽坐回座位之上。 一股沉重感蔓延四肢,沈鸣舟就算是再傻,也清楚药里多了不该有的东西。 “你在药里放着了什么?”他偏头望向秋廊,眼眸中唯有无奈,并无半分怨毒之色。 对统辖内外府事宜的暗察都指挥使下药,就算秋廊贵为世子,当即打杀了也不为之过。但萧家待他恩同再造,秋廊为了他,这些年访遍了余梁名医,将前程尽数搁置,这点放肆又算得了什么。 “当然是诛你的毒药,沈大人当真是不知这朝中有多少人欲噬尔之肉,食尔之血,我此举不过是为民除害罢了。”秋廊昂着头,以扇为剑直指沈鸣舟,可谓是少年侠客风范,昭显无疑。 “行行行,若要为民除害,便快些动手;若还想思量个几日,便先扶我落寝。”沈鸣舟脑袋昏胀的厉害,哪还有闲心陪着秋廊玩趣,他晃了晃脑袋,冲秋廊伸出了手。 秋廊垮了肩,瘪了瘪嘴,嘟囔着,却还是伸手搀住了沈鸣舟,“竟是鄙人眼拙!全然未曾瞧出沈大人是这等纯善之辈。” “世子说笑,沈某这条命,是你萧家予的,萧家想要,我双手奉上即可,又哪需的脏了世子之手。”沈鸣舟诚然言道,全然窥不出半分玩笑之意。 这两两一比,倒显得秋廊胡闹异常了。 “无趣,无趣至极。”不服气的嚷嚷两句,秋廊总归是将沈鸣舟扶至内堂榻边。 沈鸣舟跌坐榻上,便觉榻上多了旁人之息,几乎是在顷刻,他翻然起身,拉扯着一把将秋廊护在了身后,掀了被裘,手准确无疑的掐在了藏于其中,穿着单薄的小娇娘脖颈之上。 “世…世子,救……命!”惊慌失措,泪眼迷蒙的女子,怕打着沈鸣舟的胳膊,奋力挣扎着向秋廊呼救。 眼瞧着小娇娘去了半条性命,秋廊这才慢条斯理的从沈鸣舟身后踱步而出,理了理衣袍,端坐在榻边上,折扇敲了敲沈鸣舟的胳膊,得意都快从他脸上溢出来了。 “沈大人,不知区区可否是将美人送上沈大人榻间的第一人。” 这话一出,沈鸣舟哪里还不知晓,此女出自秋廊授意。 “滚。”他松了手,轻吐一字,那女子如蒙大赦,哪里还有半分心思,连滚带爬的跌下了榻,跪匍在地上,瑟瑟发抖,嘴里嚷嚷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却是怎的也不敢走。 沈鸣舟再度跌坐榻间,他以手撑额,强做清醒,侧头望向秋廊,终是生了几分薄怒。“世子,今日未免胡闹过头了些。” “太仆寺主薄慕松这些年攀仗经营,一心念着升官发财,只可惜投门无路,近来也不知怎的就攀上了顺王爷的门路,想要将嫡女送给顺王爷做妾,好讨的六品的官当当。” 秋廊俯身,用折扇挑起女子的下巴,露出一副抽泣惊颤的姿态,他虽是冲着沈鸣舟言语,可却是满心感叹,也难怪顺王爷动了心思,当真是好一副娇花泪涕的模样,叫人忍不住揽入怀中好生垂怜一二。 “这顺王爷不惑之年都去了大半,怎好意思纳个二八女子,你知我惯喜怜香惜玉,尤其是这种犹见我怜的女子,那更是心生不忍,正巧得的这药方,万一药成,想来沈大人也须得个女子泄泄火,便给慕主薄出了个主意,许了他个五品从缺,这才惑的他走了你的门路。” “我这便发下施令,囚了慕松,治他个买官鬻爵之罪。”比这荒唐的事,秋廊做的多了去了,收的烂摊子,比他这慎刑司的活人也少不了几件。沈鸣舟见怪不怪,踉跄起身,作势就要喊人,“来…人……” “别,可千万别……” “大人,还请饶了我爹爹之过。” 秋廊和地上的女子一口同声,秋廊伸出折扇去阻沈鸣舟,地上的女子更是一把抱住了沈鸣舟的腿,一上一下,让沈鸣舟不好动弹。 “撒手!”沈鸣舟低头,盯着勒住他的腿的女子,看在秋廊的面上,忍着将她踹出去的冲动,咬牙道。 “衡薇,一旁去。”秋廊知沈鸣舟不喜被人碰触,生怕沈鸣舟伤了美人,连忙吩咐道。 唤作衡薇的女子,只觉沈鸣舟的视线如针芒般刺的她全身发凉,几乎是在沈鸣舟的开口的瞬间,已仓然撒手,跪退下在旁侧,不敢再抬头。 秋廊也总算是收了吊儿郎当的心思,他再度搀扶沈鸣舟坐下,正色说道,“衡薇之表兄,前年去了储鼎侯麾下投军,近日送回的捷报中,此人在军中已是初展锋芒,被拔擢武络骑尉,衡薇与他青梅竹马,临行前更是互许了终身。” 沈鸣舟闻言,豁然回头,死死盯向秋廊。 他近年来不断往储鼎侯的虎啸军安插人手,储鼎侯奸诈多疑,只可惜别说是近储鼎侯之身,百户之上也无一人。 若能得此助力,再加以培养? 秋廊点了点头,显然他一开始的计量就是这样的。 沈鸣舟扶了扶昏胀如针扎的额头,强撑着精神向秋廊嘱咐道,“送她去西城的美人庄。” 秋廊露出一脸难色,他那美人庄的美人都快塞不下了,这要又多了个,那些美人还不得将他撕了去,正要辩驳,沈鸣舟已经再度阻拦了他,“不,不送去那,送到姜尚书府上。” 在朝中,姜尚书视他如祸国奸邪,每每见之,都得唾上一口,这才泄愤。 就连眼瞎之人都知他与姜尚书不合,将衡薇送至其府上,饶是储鼎侯,恐怕也猜不出,此乃他的授意。 “高,实在是高。”秋廊也是想到了这一层,眼前一亮,由衷赞道。 沈鸣舟勉力勾了下唇角,却是再也支撑不住,身形晃荡着,直接跌入榻间。 秋廊神情一滞,上前抓了沈鸣舟的胳膊,探了下的他的脉搏,愁绪于眼眸汇集,这已经是他收集,并试用过最好的方子了,可是放在沈鸣舟身上,依然没有半点效用,难道此事当真就没了半分回旋的余地。 “世…世子,那,那我……”一旁的衡薇听得响动,颤巍巍抬头,向秋廊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放心吧!我会让姜尚书收你为义女,你且在他府上好生候着,等着你的如意郎君带着功名,回京来娶你。” “多谢,多谢世子。”衡薇满面感激,喜极而泣的冲着秋廊连忙叩首。 “且去门外候着吧!待会我亲自送你过去。”秋廊挥了挥手,待衡薇离开之后,这才小心翼翼解了沈鸣舟的衣裳,查探了他的伤势,见并非伤及肺腑,这才松了口气,重新上药包扎,交代下人,莫要扰了沈鸣舟安眠,这才带着衡薇悄然离去。 8. 第 8 章 日暮西沉,璩寒才踏着最后的一抹火烧云,回了院子,一眼就瞧见正蹲在水井旁,挽着袖子,择着菜叶的刘峙。 瞧刘峙模样,未见损伤,璩寒悬了一天的心思,这才稍稍安心,上前正待开口询问,刘峙偏头,冲着屋内向璩寒施了个眼色,提高了声音,率先向璩寒开了口。 “可算回来了,你干娘念叨的,我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又没让你去寻,抱怨作甚。”灶台前的晚娘听得动静,抽了柴火,忙慌的着迎了出来,先是冲刘峙撇的了白眼,这才一脸堆笑的到璩寒跟前。 “怎么回来这么晚,可叫我焦急了好一会儿。”晚娘抱怨着,目光却是落在了璩寒手中的纸鸢上,想起嚎了一下午的暖儿,还有先前院内被撕碎一地的纸鸢,不由来了几分兴致,“这纸鸢还怪好看的,哪来的。” “暖儿的,回来的路上刚巧儿见它缠在树上了,瞧着眼熟,便费了些功夫,将它取了回来,这才耽误了时辰。” 璩寒扬了扬手上的纸鸢,说来也是巧的很,她离了娘亲的坟地不远,就瞧见这纸鸢挂在树上,想起今早陈霄手中的那只,窥着相似的很,便上了树,取下来一看落款,还真就是陈霄手中那只,便拿了回来。 晚娘伸手接过,端详了一二,冲璩寒笑侃道,“确实就这个最好看,我说暖儿那丫头哭闹了那么久,怎么哄都没有用,原来是为了这个,这会儿她哭睡了,等她醒来,瞧见它,可不得欢喜雀跃。” “那可得劳烦干娘,把这纸鸢还给暖儿了。”璩寒光是想想暖儿在屋地的打着滚儿的哭闹,也是忍不住失了笑,目光不自觉扫过刘峙,见他冲自己示意,显然是有话对自己说的模样。 璩寒会意,伸手揽过晚娘的胳膊,努了努鼻子,露出嘴馋的模样,“干娘,你锅里炖什么的,好香啊!” “你刘叔过来时候,带了些羊肉,我知道你爱吃酱烧羊肉,下午便煮了,也煎了,如今正炖着呢,瞧你这一身的槽碎屑,快去换身衣裳,洗把手,待会就又有得尝了。” 被璩寒提醒,晚娘这才想起灶台上的菜,和璩寒招呼了下,搁了纸鸢,就回了灶台前。 璩寒换了衣裳出来,刘峙已经门口候等了好一会,见她出来,忙将璩寒招呼到僻静处,观量着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询问道。 “岁岁,你可识得暗察都指挥使沈鸣舟沈大人?” 璩寒心中一‘噔’,疑然不解问道,“怎么了?” “今日帮主领我去见了沈大人,临走前他……特意向我询问了你一些关于你的事,我知你良善,可沈大人那人,一旦被盯上,只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刘峙一脸为难的吞吞吐吐,并不想吓到璩寒。 大人竟还问起了我?璩寒下意识间,竟生了几分雀跃,可触及到刘峙的担忧的眸光。 璩寒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向刘峙稍微透个底,“先前行乞时,给沈大人递过几次消息,后来得干娘收留,便未曾去过了。” 刘峙恍然,沈大人执掌监察之职,收拢乞丐用以收集消息,历来寻常,岁岁机敏聪慧,被选上也不奇怪。 “晚娘可知道?” “知道些,但不多。”璩寒避重就轻的道,那次被爹爹鞭笞后,干娘才知晓她白日偷摸出府乞食之事,其后虽多有照拂,可饱饥难测,为免于让干娘担心,她出府之事,也尽量避开,不让干娘察觉了。 得了解释,刘峙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璩寒正待要询问大人还问了些什么,不远处已传来晚娘的呼喊,“饭食都上桌了,你们两还在磨蹭什么?” 二人闻言,相视一笑,皆是心知肚明。 也怕耽搁下来,扰的晚娘生了气性,应喝着,一前一后,穿院而去。 刘峙在此用了晚食,又多留了一会儿,这才告辞而去。 等晚娘和璩寒彻底收拾好落寝,夜已经黑的不见一丝光亮了。 “我们娘俩倒是难得同榻而睡。”晚娘看着钻入被裘的璩寒,忍不住心生感叹,这三年来,璩寒虽日日随她出摊,可夜时必回张府,这般亲近,屈指可数。 晚娘手指抚过璩寒的鬓发,看着她出落的越发似班枝的面容,转过年关,璩寒便要十六了,到了该要婚嫁年龄了。 婚嫁? 提起这个,晚娘倒是想起了近来陈霄向她问及的岁岁时,羞赫紧张,说话磕磕绊绊的模样。 他,怕是对岁岁生了别样的心思。 陈霄生的周正,听陈婶言语,学识也还不错,以后定能博个功名,若真要替璩寒择婿,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岁岁,我见陈霄待你有几分情谊,你怎么看?” “干娘说笑了,萧大哥是要考取功名的,岂是像我这般上不得台面的阴渠暗鼠能够攀附的,我……”璩寒想也没想,就回话道。 晚娘伸手遮住了璩寒的唇,拦住了她自贬的话,心疼的辩驳着,“胡说!我们岁岁乃是正经官家出生的小姐,哪能和下三滥的晦物做比。” “干娘,你莫要宽慰我了,什么官家小姐,不过是个遭人嫌,被人怨的累赘,若能选,我宁愿生在寻常人家,也就不需的遭受这些苦难了。” 璩寒说的轻巧,可这些年的辛酸,也就她自个儿心中知晓。 晚娘默然,是啊!寻常人家的女子,尚有有爹娘为其张罗,可怜岁岁…… 晚娘光是想起张巡的秉性,以及府内被送嫁的几位小姐,便气不打一处来。 要真指着他,指不定将岁岁塞入哪个官僚的府邸,为他昏暗的前程,谋一丝光明。 不行!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明儿个,我再去和你刘叔提提,让他快些替你办个新的户牒,这几年我也攒了不少银钱,等户牒落好,我们便回苏云,苏云人杰地灵,我便不信,不能替你择个好儿郎。” 晚娘信誓旦旦的保证着,让璩寒不自觉的将身体倚靠了过去,她贴着晚娘温软的肌肤,含糊的应承着,“好,都依着……干娘……” 越发细碎低迷的声音,让晚娘低头,瞧见璩寒睡了过去的模样,不由得失笑,笑过之后,尽是愁肠。 她位卑言轻,该怎么谋划,才能避开张巡,为岁岁这孩子谋个好前程呢? 9. 第 9 章 慎刑司后堂,沈鸣舟这一昏睡,已是日月轮转,灼日高悬,倒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沈鸣舟昏昏沉沉的醒来,撑身而起,看着透过窗来的耀眼日光,微眯着眼眸,揉了揉眉心,看着不知何时守在旁侧的程留。 “几时了?” “大人,你已经睡过一宿,这会都晌午了,可要用些餐食?”程留见沈鸣舟清醒,也是松了一口气,天知晓他昨日处理完陈肃之事,回来见大人,左右唤不醒,若非大人呼吸平缓,他就真要夺门而出,直奔皇宫去请太医了。 一宿?竟昏睡了这么久? 沈鸣舟起身,发生身体的钝重感轻了不少,只是饥腹感异常。 他点了点头,不多会程留就张罗了一桌子饭食过来。 沈鸣舟用着膳,看着依然杵在旁侧,未曾离去的程留,挑了眉稍,“有事?” “回大人,巳时一刻,宫内的黄内侍过来,请大人入宫。因大人未醒,属下便自作主张,让他先回去复命了。” “云龙帮一早送来了他们在上京各街巷发现的暗记图样,我已让人临摹造册,发往各地了。” “嗯。”沈鸣舟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按惯例,程留本该离去,可等沈鸣舟停下筷箸,再抬头时,程留依旧未动,“唔?” “那个……大人,属下还有一私事,想请大人应允。”程留迟疑着,凑上前去,有些纠结的开了口。 “何事?” “就是……那个,昨日大人手中的令牌,可否借属下一看。”昨日因陈肃之故,他并未对沈鸣舟手中之物留意,待将陈肃妻儿安葬,闲了心思,这才念想起大人刑讯时手中把玩的令牌。 他曾做乞细,也有过一块,自是十分熟捻。之所以让他上了心思,是那令牌上结的歪歪曲曲的络子,瞧着有些眼熟。 他越思量,脑中就越发辨不得令牌真切,可心中却又越发认定,这就是岁寒的令牌,如此反复,就如被挠了心肝一般,辗转反侧,不得安宁。 沈鸣舟看着程留眸中遮掩不住的急切,怔了一下,随即恍然,是他竟忘了程留和岁寒之间的渊源了。 “此物?”沈鸣舟自袖中摸出令牌,晃荡于程留眼前。 ‘七四’程留凑上前,看着刻在牌后的尾字,欢喜异样。 是她,竟真的是小岁儿! 程留膝盖一屈,便已在沈鸣舟跟前跪定,神情恳切,“大人,可否告知此令牌之主现在何处,属下找寻此人已有两载,一直未曾有消息,还请大人垂怜。” 他和岁寒同时被招为沈鸣舟麾下细作,二人相伴乞食,只后来,大人将他送往了军帐,等他磨砺四载归时,寻遍了西城南区,已不见岁寒身影,问遍了上京城内的老乞,只知晓在一年前,岁寒于某一日失踪,西城南区的乞丐便再也没瞧见了岁寒的身影。 他借寻职务之便,多次查访,可岁寒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再无半分音讯,直至他看到了大人手中的令牌。 沈鸣舟望着程留渴望的目光,摩挲着令牌上的纹路,衡量一二后,有了决断,他随手一抛。 “将此令牌送回东讫巷左街十三尾。” 程留手忙脚乱的接住令牌,怔愣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连声向大人颔首,“谢大人,多谢大人。” 他呆笑着,嘴角都要咧到后耳根了。 沈鸣舟看不过眼的别过脸,起身过后堂换了官袍,径直穿堂而去。 他走出好远,程留才留意到,咧笑着将令牌贴身收入怀中,急身追了上去,“大人,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入宫。” 皇宫巍巍而伟岸,厚重的钟声,环绕于天际,直冲云霄。 沈鸣舟所过之处,宫女太监尽皆跪匍,恭敬唱礼。 “圣上心情不太好,还请沈大人多担待些。”御书房前,黄内侍低声嘱咐了沈鸣舟一句,这才轻推了门。 富丽堂皇的书房中,穿着便服的圣上,正端坐在龙椅上,皱着眉头,批阅着奏本,似乎没有发现沈鸣舟的到来。 “愚不可及,当真是愚不可及!”圣上猛的一合手上的奏本,站起身来,怒及之余,手往旁边的垒高奏本一扫,堆砌的奏本,顿时七零八落的跌落在了地上。 其中一本,更是散开,跌落在了沈鸣舟的脚边。 沈鸣舟弯腰捡起,目光扫过,便窥见了自己的名字。 所用言辞,倒是比以往更为激烈一些,也是他狭隘了,竟以为这些个谏臣在对他长年累月,不辞幸苦的参本中,早已词穷。 “鸣舟,你来了,听闻你受伤了,可伤的严重?”圣上这会儿也瞧见了沈鸣舟,面上怒容一敛,快步走到沈鸣舟跟前,上下打量了起来。 “谢陛下垂爱,此番能将黔乾细作全数牵出,一点小伤,也是值了。” 圣上表情一松,连连叹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对了,朕听闻你在上京,大肆抓捕,可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 “臣本以为黔乾布下此局,不可能仅是为臣之性命,臣以为黔乾所谋甚大,虽暂时还未查出些什么,但就算是再老道的狐狸,被层层紧逼之下,定然会露出破绽。”对圣上,沈鸣舟自没有半分隐瞒。 “好好好,朕知你一心为朕,不像那些蠢货,尽只知道给朕惹气。” “为圣上分忧,乃是臣分内之事。” 月上西梢,红灯高亮,东讫巷夜市,虽巷头街尾,都有云龙帮的帮众巡逻维护,可经历了前夜的骚乱和惊恐,莫说是游玩贪食的百姓,就连售贩的摊贩和技耍人也少了不少。 左街十三尾的面摊前,晚娘瞧着冷清了不少的街市,看着正垂头包着馄饨的璩寒,扬手捶了捶肩。 “都说了,多歇个几日,瞧这寥寥的看客,怕是连食材钱都收不回来了。” “干娘,这是刘叔的场子,你若不来,岂非太不给刘叔颜面了。” 璩寒偏头冲着晚娘一笑,手上的活计不停。 “而且,你不觉得,从我们来了之后,又多了好些摊主吗?他们都知晓您和刘叔的关系,你在,他们便清楚,纷乱真的结束了。” “别乱说。”这般让人羞涩的事,当街被调侃,晚娘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制止璩寒。 璩寒向来是不嫌事大的,正待要再说几句揶揄的话。 “哐!”长剑重重的砸在桌上,震的璩寒骤然抬头,就看见几个穿着黑色官袍的男子,大刀阔马的坐在了自个儿摊位上,瞧着就是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璩寒回头和晚娘对视了一眼,晚娘当即起身,就要去招揽客人。 这才刚挪步,那边璩寒就已经迎拉上去,“几位官家,想要吃些什么?” 这妮儿,胆怎的这般足!晚娘急的直揪帕子,又怕上前拉扯,惹了几位官家,把她们母女全栽了进去,只能一咬牙,快步离了摊位,去寻云龙帮的帮众开帮忙。 “有什么拿手的吃食,尽管上来。”来的正是程留,虽夜色之下,光亮昏暗不明,可程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璩寒,他忍着欢喜雀跃的心思,微咳了几声,端着一副官僚做派,发话道。 “官家要是着急的话,我刚好包了些馄饨,再配上白日里熬煮的高汤,味道是极好的,几位官家,可要来上几碗。” 程留煞有其事的摸了摸下巴,拖着官腔道,“听着倒是不错,端来几碗,让哥儿几个尝个味。” “官家还请稍后,我这就去煮来。”这般好说话,倒是让璩寒心中越发不得安稳。 璩寒连撇了几眼晚娘的离去的方向,捡了几碟子酱菜,送到桌面,这才回到摊面,将馄饨下了汤锅。 桌上其他几人,瞧见璩寒离去之后,其中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夹了醋溜的芹菜扔进嘴里,压低了声音,冲着程留调笑。 “程留,你刚刚的架势,不知道的,还当你欺男霸女的恶差了。” “我瞧着,着实装的有些过头了,不过好好的酒楼不去,偏要来这街边小摊,还拉扯咱们几个换了衣裳,程留,难不成是瞧上人姑娘了。” “呸!谁家待喜欢的女子,是用欺负的,肯定是这小女子得罪了程大人,程大人又怕丢了慎刑司的颜面,这才让换了衣裳,来找场子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生生将程留的得意转变成了面红耳赤,眼见着璩寒端了着案几过来,程留连忙呵止道,“放屁,别乱说!” “几位官家,请慢用。”夜市嘈杂,璩寒只听得几人窃窃私语,其他一字未清。 不过,这几人穿的是寻城营的衣裳,可又面生的很,难不成又要生乱子? 璩寒瞧着冷清不少的街巷,不经有些发愁,这要真再出乱子,这东讫巷的营生怕是做不下去了。 程留自然不知璩寒此刻的纠结,他无奈看着越说越不着调,还摩拳擦掌,一副要大干一场的几人,压低了声音道, “曲大,可还记得当初我被收入大人麾下的场景。” “怎么不记得,不就是重阳之日,你和岁寒那崽子争抢祭食,正好跌在了大人的马前,合了大人眼缘,被大人一并收入麾下。” 提起往事,曲大不由得生出几分唏嘘感慨。 “我到现在还记得岁寒那崽子护食的凶悍劲儿,可惜啊!那崽子聪敏,还机灵。要是当初被送去历练的是他,也不至于现在连个生死也不知。” 感叹间,对上程留的目光,黑黝黝的,说不出的古怪,自觉说错了话,连忙又解释道,“你可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 “不妨事,曲大,不觉得那小女子有些眼熟吗?”程留用筷子指了指璩寒方向,示意他去看。 曲大不解其意,疑惑的凝望着璩寒。这一瞧竟瞧出了些名堂。 “眉目确实有些眼熟,可是不应该啊!” 曲大忽然虎目一瞪,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扭过头望着程留,居然还结巴了起来。 “你,你…你说她是…是岁寒那小…唔唔唔…嗯?” 拔高的声音,让程留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捂了曲大的嘴,示意他禁声。 曲大会意点头,程留这才松了手。 他一松手,曲大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怎么寻到的?小崽怎么成了女娃儿?” “岁寒本就是女娃儿,是怕被人欺负,这才穿了男子服饰,至于如何找到,是因为大人给了我这个,并指引了这个位置。”程留拿出沈鸣舟给他的令牌向曲大解释。 “没看出来,还真没看出来。”曲大摇头晃脑的,频频偏望璩寒,显然还没有从震惊讶中回过味来。 他们这边视线太过明目张胆,惹的璩寒是越发不自在。正想寻个借口暂离,就看到晚娘领着几个云龙帮的兄弟匆忙而来。 云龙帮的帮众直奔程留,先是扫量了他们一眼,这才开口询问,“你们是哪个巡城营的兄弟,怎么没见过你们?” 他们这是被围了?程留几个愣了一下,这才认知到。 ,“哈哈哈,我就知道这小崽子不可能这么乖!”曲大猛一拍桌子,大笑着站了起来,“可不,帮手这不来了吗?” 围观的云龙帮众见曲大这粗犷模样,神情一凛,将璩寒和晚娘护住,虎视眈眈的盯着曲大。 “这里是我云龙帮的地盘,几位是想闹事吗?” “误会,都是误会!”程留也没想到,他不过是想在旧友前耍一下威风,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对峙的局面。 他掏出璩寒的令牌,冲璩寒扬了扬手,“岁岁,是我啊!程留,你不记得吗?” 程留?璩寒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的打量着不远处全然陌生模样的程留。 隔的太远,灯影憧憧,有些瞧不真切,璩寒想要靠近些,一旁的晚娘却是一把拦住了她。“岁岁,别去。” 对上晚娘担忧的目光,璩寒宽慰道,“干娘,放心没事的。” “真认不出来了吗?程留,和你一起的乞食的程留。”程留生怕璩寒认不出来,凑到璩寒跟前,指着自己的脸,好生急切。 “你认不出他,怎的连我曲大都认不出了。”一旁的曲大,也是不甘落后的插上一脚。 这震耳发聩的声音,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啊!璩寒失笑着打趣道,“我认识的曲大,可没长了满脸的络腮胡子。” 曲大闻言,憨憨的笑了两声,挑畔的瞥了陈留一眼,似乎在得瑟,瞧吧!小崽子先认出的可是我。 “倒是程留你,当真是半分都瞧不出往昔模样了。”璩寒看着陈留希翼的目光,感叹着,她与陈留分别时,陈留还是又矮又瘦,肮脏的稚嫩模样,几年未见,高了她大半个头,稚嫩尽数褪去,活脱脱就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要他自个儿不说,她还真没认不出,不过想起他先前那装腔拿调的模样,倒是半分都没有变。 “你也是,要不是知道就是你,我还真没认出来你。 ”程留太激动了,有些语无伦次的开口。 璩寒失笑,伸手将令牌接回手中,“还有这令牌,怎么到你手上了。” 大人离开那日,她还寻了许久,一直未见,还以为是掉了呢。 第 10 章 “是大人给我的,也是大人告知我,你在这里的。岁…岁岁,这些年你过的可还安好,你可知我回京之后,到处找你……”程留急切的诉说着这些年的别离。 “别急!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另择了地方再说?”璩寒打断了他,看着围堵过来你瞧热闹的百姓,她可不想被程留一股脑的在这里,把过往尽数说出来。 “哦哦,是我疏忽了。”程留这才注意到周围投过来的探究视线。 “无妨,我知道不远处有家酒肆,我请诸位喝酒。”璩寒提议着,见几人皆是眼巴巴的瞧着她,她和晚娘招呼了一二,便领着几人从巷尾离去了。 几人叙旧了许久,直至酒家打烊了,这才告别。 一转眼,距离程留到访,已经去了七八日,东讫巷的烟火气,也渐渐暖了回来。 “娘,你怎么了?”璩寒正在收拾碗筷,守在摊位前的晚娘忽然脸色一变,背过身,飞快的走到璩寒的跟前,遮挡住她的身体,直吓了璩寒一跳。 “嘘,别出声。”晚娘神情紧张,压低了声音向璩寒示意,直扰的璩寒越发满头雾水。 不过,她还是识趣的歇了声,等着晚娘的授意。 但是,还不能晚娘松口气,不远处已然起了纷争。 “他奶奶的,敢跟我抢女人,给我揍。”嚣张跋扈的声音混于噪杂之中,落入了璩寒的耳中。 她循声望去,就看到几个凶狠的家丁对着一公子哥儿举起拳头砸了过去。 “少爷,小心!” 璩寒对那公子哥儿是陌生的很,不过对他身侧出声的仆从,却是熟悉的很。 那是实叔的儿子,顺儿哥。 前几日,才听实婶子提起,顺儿哥被提到了三公子的院里,如此说来,那生得朗星悦目,玉树临风,却被揍的团团转的公子哥儿,就是她的三兄了。 也难怪晚娘会这般紧张,是怕三兄认出了她们啊! “别理会,没事的。”顺子一出声,晚娘就知道瞒不住了,急忙拉住璩寒,生怕她一时冲动,出了头,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璩寒懂晚娘的意思,可是目光扫过,顺儿哥为了护住三兄,已经被拳脚打落在地,若坐视不管的,顺儿哥会出事的。” “娘,实叔帮我太多,我不能坐视不管,而且,没事的,兄长从没见过我,他认不出来,你暂且避避。”璩寒解释着,已经挣开了晚娘的手,叮嘱了一句,小跑着去寻云龙帮巡巷的帮众。 晚娘劝阻不动璩寒,也怕被三公子认了出来,累及璩寒,只能遮蔽着面容,藏入了人潮之中。 幸好巡巷的帮众并没有隔的太院,听到璩寒的求助之后,几乎马不停蹄的狂奔至此。 “住手!”帮众怒吼着,冲入厮打中,将被压着狂打的几人,拖出了拳脚之中。 “你等何人,竟敢扰我晏彪的好事。”那颐指气使的主子,正看的兴起,被人扰了好事,不悦的呵斥道。 “给晏公子请安,此乃云龙帮的地盘,这位小友和我们帮主有些渊源,还请晏公子看在我云龙帮的份上,揭过此事。” 云龙帮不愧是混迹于上京城内的鱼龙混杂,晏彪仅报上名号,帮众已然知晓他的身份,为首之人连忙上前,冲晏彪行了礼,这才开口。、 晏彪自然是知晓这里是云龙帮的地盘,他狐疑打量着被云龙帮护住的张文柏,完全猜想不出,他一个位卑的官家子,如何和这种下九流的帮派扯上了关系。 “如果,我不呢?”晏彪挑畔着开口。 “那就只能得罪了。”帮众回头瞧了璩寒一眼,璩寒打了个手势,示意定要保住,帮众这才硬气的回了话。 于此同时,旁处得了讯的帮众,亦是聚拢了过来。 两两相对,谁寡谁众,一目了然。 晏彪虽跋扈,但也看得清的局面,“算你走运。” 狠狠然的丢下一句,这才率众离去。 “多谢,多谢诸位英豪。”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张文柏,将晏彪的身影离开,这才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冲着云龙帮的帮众拱手致谢。 “岁儿姐,我等便先去了。”云龙帮的帮众却是半点都未曾搭理张文柏,冲着一旁的璩寒行礼之后,一把撞开张文柏,大摇大摆的走了。 显然是半分都未曾将张文柏放在眼里。 张文柏气得脸是青一阵白一阵,却是无从发泄。 “顺儿哥,没事吧?”璩寒也不去望张文柏,径直走到顺子跟前,看着他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模样,有些担忧的问道, “小……”一旁的顺子,这才看清楚是璩寒,下意识开口。 还是话才刚出口,就被璩寒一把按在痛处,同时打了个眼神。 顺子就算是在憨直,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东西,连忙闭了嘴。璩寒这才松了口气。 “这位姑娘,多谢救命之恩。不知姑娘家住何处,小可届时定登门致谢。”张文柏听得璩寒出声,只觉得璩寒声如黄鹂一般,顿时眼前一亮,细窥了过去,虽璩寒容貌被遮了大半,可那一双灿如星辰的瑞凤眼,直直的坠入了张文柏的心坎。 他忍痛端正了身姿,摆出一副雅正的姿态,冲璩寒温声开了口。 顺子闻言,面露急切的望向璩寒,不知该如何回话。 ”公子客气了,我并非是有心救你,只是和顺子哥自小认识,不忍他受此折辱,这才寻了云龙帮的弟兄们帮忙,公子若真要致谢,届时可上云龙帮,向今日出手的兄弟道谢。” 知道张文柏真没认出自己,璩寒悬着的心落了地,哪里还敢和张文柏有啥牵扯,疏离言道。 张文柏仗着一张皮面,在各家小姐中可谓是混的风生水起,还从未被女子这般冷待过,顿时如鲠在喉。 “顺儿哥,你无事变好,时辰不早了,我娘该担心了,我先回去了。”璩寒假意和顺子道别,转身离去。 张文柏虽心有不甘,可怕晏飙再度折返,不敢久留,领着顺子匆匆而去。 而藏于暗巷中的璩寒见此,这才偷摸摸的折返回来摊位,不多时晚娘也是过来。 二人也没了再摆摊的心思,收了摊位,先行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