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荆棘[校园]》 第1章 转学vs休学 《山野荆棘》 文/许甜酒 请支持晋江正版 四月份的榕城就像是刚被水淋过,头顶的树木绿得耀眼,脚下的石板路也亮堂如鉴,就连天际处绵延百里的杜鹃也开得格外热闹。 春色霸道地占据这座古城,虫鸣水吟,处处盎然,倒显得走在路尽头的穿着校服长裙的女孩,越发伶仃孤寂。 坟山偏远,植被又高大茂盛,哪怕已经步行许久,盛皖皖依旧觉得浑身上下凉飕飕的。 她抱紧怀里用编织布包裹好的木盒,摸出兜里震得发烫的手机快速回了一句消息。 [贰万:不用麻烦了姑妈,我可以] [徐佩纺: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说好了等我回来怎么这么不听话?我和你姑父已经看好地方了,肯定让人走的体体面面的,这不比把人丢在荒山里强] 盛皖皖看着不断弹出来的视频通话,挂断再挂断,她站在原地,盯着屏幕上不断上涌的文字深深呼出一口气,这才腾出手继续打字。 [贰万:姐姐说等她结婚的时候,就用院子里的十八年杉做个妆奁盒子当嫁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对面却像是被噎住了,久久没有再说话。 头顶的日头渐渐被乌云遮住,盛皖皖手指捏住怀中木盒的一角,眼眶里突然温热起来。 她举起手机,朝着对面的女人平静说道:“姑妈,我用那些杉木托人做了很漂亮的寿盒。姐姐喜欢这座山,喜欢这里的杜鹃花,我想随了她,可以吗?” 盛皖皖回的客气,但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给,她垂下眸,视线模糊的尽头,半天都没再等来一个字,干脆关了手机,再不发一言。 迁墓手续其实早就已经办理完成,盛皖皖特地向学校请了一天假,只为了循着当地的风俗,由自己这个唯一的亲人捧着亡人的遗骨,一步一步从山脚走上坟山。 整场仪式并不复杂,结束的时候,天上忽然落下一道雷。 从坟山到郊区走大道并不远,盛皖皖蹭工作人员的车匆匆下山,还没到学校,就迎来了一场雨。 盛皖皖见街道四处只有一块空地,来不及细想就跑过去落脚,她拍打着裙子上的水珠,注意到对面的人一直看向自己,忍不住顺着他们的方向抬头,结果正好看到殡葬馆三个大字。 榕城是出了名的旅游城市,所有建筑就像是从山里生长出来的,近大半都是传统的榫卯结构建筑,一年四季游客众多。但唯有两处地方,是哪怕本地人都会特意避开的区域,其中一处,就是错落在街道各处的殡葬店铺。 盛皖皖看清店名有些愣神,耳畔忽然听到有人推开窗笑道:“唷,你倒是胆子大,没看别人都避着我这。” 来人的声音像是在哪听过,盛皖皖探出脖子张望过去,果然看到一张熟悉面孔。 不等她开口,那女人扶了把鬓边的银饰,张扬笑道:“原来是你啊。”她招招手,让盛皖皖往店门口走,“妹妹,敢不敢进来坐?” 盛皖皖不假思索地提着裙摆进屋,她身上湿了一半,布鞋也进了泥水,踩过门槛方才发现店里铺着手工编织的地毯,暗色系的多宝阁上摆满了小巧的棺木模型,靠近窗户的地方放着两排衣架,上面是各式各样的寿衣。 此时,店铺老板娘正一只手拎着衣摆,另一只手随意指着一把木躺椅让她随便坐。 “你是上次来送寿盒的姐姐,”盛皖皖没坐,站在门口先朝着老板娘打了个招呼,然后诚心诚意地感激:“我当时找了很多家都不接单,多亏您愿意帮忙。” “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好去处。”老板娘关上窗,避免衣服沾上潮气,回头看到盛皖皖还站着,随口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收钱做买卖,又不是白送你的。” 见盛皖皖欲言又止,老板娘眼神飞舞,戳破道:“怎么?进来不是避雨?有事?” 窗户纸捅破了,盛皖皖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于是说:“我上网查过,按照我提的那种要求定制的寿盒,价格不可能那么便宜。”而且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的那么精细用心。 老板娘性格泼辣,上次和盛皖皖打交道就知道这姑娘心细如发,又爱追根究底,她想了想,觉得对方也没说让自己保密,于是也懒得再纠缠。 她拉开椅子并拢腿坐下,“妹妹,你别多心,我可没偷工减料。你预约那天我们家确实接不了,不过恰巧遇到个人,听你急成那样就说可以帮你试试,那盒子是他做的,图案也是他雕的,拿过来的时候差不多都成品了,我们家没出师傅做工,自然收不了你那么多钱。” 盛皖皖急忙打听那人的来历,老板娘一改常态,抿唇摇头。 “我不能白受人恩惠。”盛皖皖解释,忙从随身兜里掏出纸笔写了几行字,递到桌面央求道:“要是那人再来,可以帮我传个话么?我想当面谢他。” 老板娘挑起纸条看了眼,是一串电话号码,字倒是工整漂亮,只是下笔也太使劲了,过犹不及。 “行。”她挑挑眉,容色温婉,一点也不像殡葬馆里沉闷久的人,“天晴了,我就不送你了。” 盛皖皖透过窗柩向外看,湿漉漉的地面泛着光,原本灰蒙蒙的天色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晴了,她道完谢,便提着裙子下了台阶。 老板娘没跟出来,四面的人群陆续散开在街道,她仰头感受到云层缝隙里漏下来的温度,捞起裙摆使劲拧了一把。 方才风急雨大,落到石板路上,溅起的泥水弄脏了旁边的招牌。 盛皖皖看了眼抵在石头缝隙的木板,脑海里浮现那只同色系的手工寿盒,她情不自禁掏出自己的手帕,蹲在地上仔细擦拭了一遍,露出有些磨损的刻字。 她正想离开,身后的窗户突然吱嘎一声,盛皖皖下意识回头,就看到老板娘一只手支在窗前,朝自己笑道:“妹妹,谢了。” 盛皖皖微微颔首,抬腿离开后,隐约听到老板娘远远地叹息道:“莫强求,事事较真,可怎么活。” 这话是跟她说的?还是随口感慨? 盛皖皖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直到第二天继续在学校上课,还一直在想寿盒的事情。 普通寿盒好买,寻常定制的无非也就耗个时间,只是她过来的突然,要的急,要求又多,很多店铺都不接这么琐碎的活。 她也找过附近的老木匠,只是到底是殡葬用品,又没什么利润,见她年纪小觉得也做不了主,都推诿着不肯接。 盛皖皖差点都要放弃了,没想到居然有人平白无故的帮她。 究竟是哪来这么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活菩萨? 榕城虽然是盛皖皖的出生地,但自从小时候搬到省会生活,她已经有快十年没有回来过了。 抚养她长大的姐姐去世,和她相关的至亲尽数深埋土壤,小时候的玩伴也离散殆尽,唯一剩下的就是血脉很近,但其实全然陌生的姑姑。 这座城市,不可能还有认识她的人。 不认识,为什么要帮她? 盛皖皖随心所欲地想着,手指尖的铅笔转的飞快,她视线不经意间落在教室后面已经空了三天的桌子上,上面的作业本乱七八糟的叠了一沓,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冯山野] 冯山野,盛皖皖在心里默念着,想到姑父带她来办手续的时候,班主任说的那段话。 “你确定你要这个位置?”班主任又看了一遍盛皖皖的成绩单,语重心长地说,“咱们班的座位是按成绩排,但是你还没参加过学校的考试,直接安排恐怕会有非议。这样,班里是每周换一次座位,等下一回周考成绩出来,老师亲自给你安排,座位一定让你满意。” 盛皖皖:“是不是我考了第一,想坐哪里都可以?” 班主任脸上明显有点挂不住,轻咳一声道:“是这个道理。但……” 盛皖皖像是没看到姑父警告的眼神,点头道:“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那个……同学,可以帮我拿一下吗?”身侧有压低了嗓音的说话声,盛皖皖回过神才注意到有个女生正站在自己面前,有些拘谨地指了指滚落在自己脚边的橡皮擦,小心翼翼地说,“底下还有一个。” 盛皖皖弯下腰捡起橡皮,微微侧过头果然看到自己的座椅下面还有个木制的镂空骰子。 她有意放慢了动作,看清骰子上刻着的字迹之后,微微有些意外,她下意识收紧手指,等到再直起腰把东西递给女生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 “谢谢同学。”那女生回到盛皖皖身后的座位,但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 忍了一会,女生像是终于憋不住了,伸手戳了戳盛皖皖的肩膀,“同学,你可以帮我看个题吗?我照着答案都看不太懂。” 这还是盛皖皖转学以来头一回有人主动和她搭话,她接过试卷扫了一遍题干,随手转动铅笔就想把解题过程直接写给她,落笔的一刹那,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枚骰子上刻上去的字体。 她微微侧身,手肘压在后桌一摞书本上,给女同学讲述了一遍。 “这么说,可以理解么?”盛皖皖认真讲题的时候,眼底浮着一抹温柔,莫名中和了她身上那股很扎眼的冷澈感。 女生有些不自然地点头,正想收回试卷,就看到盛皖皖突然按住一角,然后用一种近乎严厉的眼神盯着她,“既然会了,那你做我看着。” 那股执拗较真的劲,从眼睛里迸出来,女生瞬间垂下头,有些羞愧,几乎是默认了自己刚刚敷衍了事的行为。 “你找我不是为了讲题?”盛皖皖直截了当的挑破,她脸上虽然没不耐烦,但是女生却即刻萌生出一种自己耽误了她时间的错觉。 盛皖皖:“叶馨染同学?” 叶馨染脸上浮现出惊喜,片刻又被窘迫代替:“你知道我名字啊。” “我已经来了三天了,”虽然是中途转学,但是也被老师带着做了自我介绍,认识了班上的几个干部,再加上她刻意留心,全班仅剩的二十九个人她都能对上号。 盛皖皖心想着,还是平静地看着对面的女生,“而且,刚刚你的橡皮上写了名字。” 叶馨染恍然大悟地松了口气,她看盛皖皖虽然语气还是冷冷的,但是话明显多了一点点,于是也没刚开始搭话那么紧张。 她笑嘻嘻地看了眼自己的橡皮擦,忽然从兜里掏出那枚镂空的骰子说:“我其实是想问你,放学了要不要一起去逛街。”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弯着眼睛说:“你刚来榕城一定还不熟吧?这边好玩的东西可多了,像这种小玩意,还有各种手工化妆品,特别多,而且还便宜。学校好不容易开放一天,我带你出去走走?” 倒也不怪叶馨染热络,盛皖皖扫了眼教室里乌压压一帮男生,目光落在后座女生脸上都带了点理解。 榕城一中虽然是公立高中,但是整个学校都实行半封闭式管理,每个星期只开放一天,而且引进了很多先进又刁钻的教学方法,更变态的是作为头部的两个实验班要实行末尾淘汰制,从德智体美劳等多方面来评估学生,但凡有一点点跟不上,就会被普通班的竞争者挤下去。 因此在经历了无数次淘汰之后,这个理科实验班在她到来之前,只有叶馨染一个女生。 不是她多招人喜欢,而是她是唯一的选项。 “这个也是在街道里买的?”盛皖皖状似不经意地看过去,目光擦过叶馨染手里的骰子,落在她满眼殷切的脸上。 叶馨染有些得意地把骰子抛在桌子上,多边形的物体转了几圈露出最顶部的吉祥话。 “这个超准的,而且意头好,我每回投都是上上签。” 盛皖皖收回视线,想到自己方才在桌子下拿在手里掂量时明显不太平均的手感,没有再说扫兴的话。 她正想说点什么,突然有人撞开了前门,原本窃窃私语的自习教室就像是冷水滴到了热油里,瞬间炸开了锅。 “靠!搞什么啊李子涧!熬夜没猝死被你丫的吓死!” 不知道谁的椅子划出一道尖锐的叫声,“该不会又要换课吧?班长你别说话,我先死一会。” 教室门还在晃,被称为班长的李子涧站在原地气喘吁吁,好一会才欲言又止地把目光挪到盛皖皖斜后方的空座位上。 不等他开始给大家铺垫,班主任老宋就抱着一沓试卷大步跨进了门。 “回去坐着,站这看门?”老宋别了眼班长,似乎没打算追究他自习期间到处乱跑。 他随手把数学试卷交给第一排的学生往下分发,一边打开教桌头也没抬地说,“上次周考的试卷已经改出来了,班长下去安排,按惯例重新调整座位。” 班长捏着裤腿坐着没动,不知道想到什么,木然地抬起头,就看到讲台公放的大屏幕上列满了人名。 “这一回盛皖皖考的很不错,”班主任指了指第一排的名字,字正腔圆地简单总结道:“全年级第一,总成绩比第二名高出5分,试卷到手之后大家传阅一遍。这次,班里最后一名——” 他顿了一下,把单拿在手里的一份试卷抖了抖,抬手示意班长过来领。 班长明显不情愿,但还是攥着拳头上前,路过盛皖皖的时候,正好看到她眼神平静地盯着自己。 他略微一怔,不只怎的,只觉得胸口那股火气怨气全都被那双眼里的冷给镇住了,再收回视线的时候,心里只有那份不为人知的不甘心和不理解。 “这个你带回去给他。”老宋没点名道姓,语气寻常,但熟悉的人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且心情很差。 盛皖皖就是这个时候站起来,“老师,我可以自己选座位吗?” 班主任抬眉:“怎么选?” “我想坐在那里。”盛皖皖指的是倒数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旁边就是万年雷打不动的冯山野的座位,只不过这一回,因为缺考严重,他怕是保不住这座位了。 班长诧异地扭头看盛皖皖,班里其他不知情的人也都窃窃私语起来,胆大的还有点起哄。 半晌,班主任视线扫过把头埋得极低,肩膀都在微微颤抖的班长,然后放下手里的激光笔,望着眼前的女生道:“冯山野啊?那不行。他今天刚刚办理了休学,你重选吧。” 第2章 孤立x交易 冯山野休学了,猝不及防,又意料之中。 早在三天前,盛皖皖就不断听到有人提及这个名字。 流言蜚语的核心,大都是这位校董家的大少爷如何人设崩塌,堕落撒野,上有市领导视察期间大闹校长办公室,下有一言不合冲着班主任激情顶撞。 以至于那些关于他如何缺考,如何翻墙逃课,如何在课堂上玩物丧志,在检讨报告里都成了小儿科。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不管这位大少爷怎么折腾,都绝对不可能如愿退学。 “我感觉跟做梦一样,冯山野居然真的不念了。”换座位后,盛皖皖和叶馨染成了同桌,前排是班长李子涧,后面是学委周元港。 盛皖皖正在擦拭桌子,从叶馨染的语气里听出点遗憾的意味,“你们关系很好?” “一般般。”叶馨染说完又补了一句,“除了李子涧,他和谁都那样了。” 盛皖皖留心记着,叶馨染忽然趴过来小声说,“你不知道,冯山野在的时候,班里可热闹了,哪像现在这么死气沉沉。你都不知道其他班有多羡慕我们!唉,一想到以后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头,突然好累,街也不想逛了。” 冯山野还有这优点?盛皖皖倒是没想到他人缘这么好。 “他对你们一般般,你们也这么喜欢他?”她是真的好奇,也想趁机多了解一点这人。 叶馨染眨眨眼:“话不能这么说,有的人吧,光是挺着那张脸,就是对社会做出了巨大贡献。” 盛皖皖没见过冯山野,脑补不出他的巨大贡献,“那你知道——” 前排的李子涧突然站起身,年代久远的桌子椅子发出沉钝的吱嘎声,盛皖皖和叶馨染同时抬头,就看到他从桌框里抽出一个大书包,直奔教室后排。 沿路上无数注目礼,李子涧跟没看见似的,下就把属于冯山野的东西装废纸一样塞进了包里,卷了个一干二净。 叶馨染和李子涧关系还不错,见他脸黑的能滴墨,作势就要出门,忙顺手拉了一把:“你干嘛去?还在上自习呢。” “扔垃圾。”李子涧说的咬牙切齿,盛皖皖仰着头看了,才发现他刘海下面的眼眶都是红的。 教室里比任何时候都安静,原本就沉闷压抑的气氛因为李子涧的突兀离开更加令人窒息,盛皖皖拖着下巴,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崭新的教科书的扉页,脑海里却满是刚刚李子涧收完空下来的那个座位。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迷迷瞪瞪的,就好像公主历经艰险,孤注一掷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城堡,可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城堡变成废墟,里面空无一物。 兜里的手机又在震动,盛皖皖不用看也知道是姑妈的电话,她趴在手臂上发呆,感受到熟悉的频率一遍遍重复,慢慢地竟然也想出一点体会出来。 半年前,重伤住院的姐姐还算清醒的时候,每次看到她哭就会盯着头顶的点滴说,“别害怕,你看药水落下来的时候,像不像下雨。雨过天晴,等我好了就陪你去山上看彩虹。” 那时候,她看不到姐姐说的那场雨,可现在,她却从冷冰冰的电话震动频率中,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是如跗骨之蛆一样的累赘。 对于姑妈来说,自己就是累赘,甩不掉,又必须关怀备至。她对自己的好,是因为收了钱,因为怕别人会戳她的脊梁骨。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两年,两年后他们才可以解脱。 两年,盛皖皖心里算着,她原以为一切顺利的话,两年足够完成那件事,可现在,她的饵料跑了,又该怎么让鱼儿上钩。 胳膊肘被轻轻一捅,盛皖皖侧过头,就看到叶馨染朝自己挤眉弄眼,推过来一个纸条。 [你是不是有手机,我听到了] 盛皖皖下意识抹了把校服衣兜,手机已经不震了,她不爱说话,再加上教室里太安静了,于是也鬼使神差地拿起笔写了一行字。 [学校手册不允许带手机] 叶馨染动作很熟练,她把纸片卡在练习册里,从盛皖皖的角度看就像是在认真做题,很快,她就回复了过来。 [偷着带,班长最近心情不好,忘记把你邀请你进班级群了,待会我拉你] 盛皖皖倒是不急,反而忍不住问:班长心情不好? [李子涧和冯山野关系好,可能是知道点什么,心里不得劲] 这你都能看出来?盛皖皖腹诽,又觉得自己这位同桌才是真正的明察秋毫,洞若观火。 教室门一响,所以人下意识抬头,李子涧空着手进来,他面相冷冽,不高兴的时候整个人就像笼罩着一层黑雾,唬得方圆五米的同学都屏住了呼吸。 叶馨染正在祈祷李子涧的气场不要误伤到自己,突然就听到了盛皖皖的声音。 她声音质地偏软,但因为吐字清晰,给人一种很清甜的感觉。 闹腾腾的教室里,这样的声音很容易会被忽视,但特殊时刻,现在人人都伸长了八十米的耳朵,恨不得落针可闻,因此她的话就像一道裹着纱衣的惊雷,直击所有人。 “你踩到我的手帕了。” 李子涧低下头,就看到不知道哪来的一方手帕,边缘一角正压在自己鞋底下面,他烦躁地挠了下头发,弯腰捡起递给盛皖皖,“抱歉,没看到。” “脏了。”盛皖皖没接,直视着他。 李子涧因为冯山野的事烦的要命,干着急又联系不上人,又没个能吐槽发泄的,这半天憋的上火严重,嘴角都起了一层小燎泡。 此时,他心知不占理,瞥到对面的转学生一副干净明冽的乖模样,就有些敷衍,“哪个牌子的?改天我赔你个新的。”说着,随手就把手帕连同手边的废纸一并远程抛进了教室角落的垃圾桶。 垃圾桶发出轻微响声,盛皖皖没有动,也没有接话,几秒钟的静默与对峙,就连后排的学委周元港都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他正想说和几句,就看到李子涧没事人似的坐回座位,他往后一靠,盛皖皖摞得整整齐齐的课本全都倾斜倒塌。 几乎是同一刻,周元港听到自从转学以来一直寡言少语的盛皖皖冷笑一声,没好气道:“真了不起。” 李子涧有些没在状态,听到后面的唏嘘声,才反应迟钝的回头,“你在说我?” “不然呢?”她语气软糯,眼神却丝毫不怕得罪人,一字一句道:“心情不好,就可以随便丢人东西,谁允许了。” 榕城一中身处山城脏腑区域,除了周遭评级登顶的原生态景区,几乎百分之百的名校升学率是它傲视全国高校的资本,因此能进入这里的学生,除了大多数全方位顶尖的学霸,非富即贵者也不遑多让。 同一套校服底下是无可避免的不同,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维持起码的体面,提前适应并遵循成人社会的真实规则。 弱肉强食的世界,一旦有人率先破坏这种平衡,要么他成为新的规定制定者,要么就会被视为外来的敌人。 很显然,盛皖皖是后者。 李子涧没有继续回怼,但后面十分钟,盛皖皖再没有收到叶馨染的任何消息,她拿出手机,也没有看到她邀请自己进群。 放学铃声响起,盛皖皖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抬起头就看到四周已经空了一片。 她站在座位前面,感觉自己周边就像是拉了一圈隔离带,所有人都看不见她,避开她,迅速离开了原本略显拥挤的昏暗教室。 “有点冒险了啊盛皖皖。”她懒洋洋的想着,脚下不由自主挪到了最后一排冯山野的空位置。 座位像是从没人坐过,桌面上落着薄薄一层灰尘,她正要走,忽然看到桌腿靠墙的位置刻着什么东西,正想凑近去看,就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你在做什么?”李子涧满头大汗,手里不知道拎着什么,见盛皖皖回头连忙藏在身后。 盛皖皖看到他身后露出来的黑色带子,有点脏,是李子涧之前恶狠狠说要当垃圾扔掉的那个书包,她有些想笑,“扔都扔了,又捡回来。” 现在的男孩子真是幼稚。 李子涧脾气不好,因为冯山野的事本来就郁闷,又被女生当众下脸,他火大,又觉得没必要和小女生计较,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去操场痛痛快快跑了两圈,终于畅快了一点,没想到一上来就又撞到火星子。 他脸是红的,语气更冲:“关你屁事。” 盛皖皖面色如常,衬得对面的男生更加狼狈,她慢慢走到旁边的座位坐下,仰起头看眼前身形矫健的男生,“我听到了。” “什么?”李子涧觉得自己脑子今天像是生锈了,完全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像今天这么憋闷过,简直是风度全无,易燃易爆炸。 盛皖皖瞅着他,觉察他是真的不记得了,于是撑着两条手臂平静地回忆道:“昨天,我在厕所门口撞到你和人聊天,说要在学校给冯山野众筹个陪聊,聊成功一次100块,超过一天没被拉黑按照200r/日计费,如果和他成了朋友就一次性付——” 李子涧忍不住赞叹,她记性可真他么的好,竟然连语气都能学的惟妙惟肖,听到最后一句,他魂都要飞了,立刻伸手捂住盛皖皖的嘴巴,“闭嘴!别乱讲!” 盛皖皖愣了一下,冷下脸挣扎。 李子涧立刻松了手,有些心虚地靠在桌子上道:“怎么?你想举报我们?” 他这操作可大可小,往小里说,不过就是同学之间开玩笑,往大讲,瞒着人做这种事,万一涉及到金钱往来,搞不好就是违法犯罪,单看举报的人怎么表达。 盛皖皖定定的看了会李子涧,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心说这都是哪跟哪,她虽然不待见这种情绪不稳定的人,也不至于落井下石到这种地步。 她清了下嗓子,扶着桌角站起来,脸上终于带了点少年人才有的生气。 李子涧下意识直起了腰板,看着盛皖皖越有越近,他猛地道:“站那说。” 盛皖皖乖巧停步,她面带微笑,仿佛往日恩怨一笔勾销,略显灵动地朝李子涧垫了垫脚,说:“你觉得我怎么样?年满十六,证件齐全,手机自备,配合度高,语音视频都没问题。” 李子涧还没反应过来,盛皖皖又追加了一句:“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李子涧审视着眼前的女孩,忽然觉得她的气场莫名柔软了下来,漂亮的眼睛一闪一闪,志在必得道:“我要你帮我融入班集体。” 第3章 送你个大礼 被山林遮蔽的老旧抬梁式吊脚楼里,偌大厢房里只放着一张板床,床尾的两只枕头扭曲地挤在一块,绣满囍字的大红被子被乱糟糟地积出个小山堆。 山堆不满地动了一下,紧接着褶皱缝隙里就露出一节遒劲的麦色小臂,戴着黑底白点的做工手套的大手在床单上胡乱摸索几下,无精打采地耷拉下去。 明显大了一圈的手套顺着床沿滑落,正好落在地板上被卸的七零八碎的几百个块状木头里。 一叠叠响亮的手机铃声燥起来,困得睁不开眼睛的人哼哼两声,终于烦躁地掀开了被子。 他迷迷糊糊地趴到床边,黑色的短袖沿着脊背卷起,露出窄腰处绷出的漂亮线条,就在手指快要蹭到手机的前一秒,他突然停住,不知道想到什么,猛地又缩回了略带潮气的被窝里。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节奏平缓的皮鞋踩地声,有人推门进来,一路走一路弯腰收拾,看到床上的人还没动静,叹了口气说:“阿野,是我。怎么不接电话?” 冯山野依旧没反应,等到来人把床头这一圈的积木清理干净,总算是能落脚,他才撑着腿坐在边缘,心平气和地说和道:“阿姨让我来告诉你,她已经帮你办理休学了,这段时间你可以待在康叔这里休养,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等你什么时候康复了再回学校。” “阿野。”男人微微皱着眉,伸手扯开冯山野身上的被子,后者揉着眼睛坐起身,一副刚被惊醒的样子,他一只手伸手从被子里摸出一只助听器,戴好了才问,“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阮于卓牵起唇角,“刚来。” “又来念叨我?”冯山野摸了把耳朵,把不耐烦写在脸上,“我都跟我妈保证了几百次了,我知错了!以后不会再晚上偷骑机车了!等我耳朵恢复,我立刻滚回去上课。” 他信誓旦旦地举起三根手指头,眼睛也亮了起来,“这一次我一定呕心沥血,头悬梁锥刺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定把咱爸投资在我身上的连本带利给赚回来。” “贫嘴滑舌。”阮于卓打断冯山野,“阿姨也是为你着想,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就算你不念书,家里也短不了你的。” 他没多说,只是环顾四周问他,“要不要给你请个保姆?既然要长住,家具也要添置,你喜欢什么风格。” “我不用人照顾,至于家具……”冯山野弯下腰,捞空的手指转了一圈,顺着视线一指,朝着墙角半成品的板凳道,“我打算自己做,图纸都设计好了。” 他赤着脚下地,迫不及待要分享给阮于卓看,后者一把揪住他后颈,不容置疑地把人重新塞回被子里。 阮于卓向来不赞成这个异父异母的弟弟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但他面上不露,含着笑转移了话题,“真的不打算跟我回家吗?阿姨挺惦记你的,爸也是。” 冯山野态度没什么变化,也没接这话,随心所欲地往后一躺,手指触摸到缎面的布料,半仰起身,挑眉笑道,“看到这床被子没?康叔家二嫂子的陪嫁,知道我最近不太顺,专门送给我沾沾喜气。” 他笑的很有感染力,让人抓不到一点儿把柄,拍了把阮于卓的手臂,“放心吧!康叔他们恨不得把我捧在手心,宝贝着呢。” 阮于卓环顾一圈室内陈设,不置可否,“对了,于栖暑假要过来玩,你招待?” “成。”冯山野一口应下,“谁让是自家弟弟。” 说完重点,阮于卓没多待,就离开了这栋老旧的建筑,他快步走到停车场,倚在车头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阿姨,我试探过了,不像装的。” “嗯,医院那边我知会过了,也托康叔照应了。”男人抬起手臂看表,白衬衫袖口隐约露出一截被修复过的皮肤,“行,那先这样。我还有个行程,要赶在天黑到市区。” 对面又交待几句,阮于卓客气地应下,随即挂了电话。 地下停车场昏沉,他松了松领口的领带,偏过头看到车头的那张已经褪了色的合照,迅速收回视线,似乎多一步都不想再这里呆,立即驱车离开了这座绿意缠绕的古城。 榕城傍晚又下了一场大雨,冯山野又冷又饿,实在睡不着,直接光着脚叩响了老康头的窗,“不是吧康叔,您真要对我这么狠啊!收了阮于卓的钱不办事不地道吧?” “受不了就滚回家去。”里屋传来一声急吼,老汉连带着木拐敲击地板的哒哒声道:“要待在我这,一分钱,一粒米,一口水都别想有。” 冯山野背靠木桩,眼睛瞟着窗外晃晃悠悠的鱼干串,脚底板无意识拍打着木质地板,“饿死我给棺材铺拉kpi是吧?做生意也不能像您这样强买强卖啊。” 屋里的人气的吹胡子瞪眼,“小王八蛋,你给我等着!” 想到房间里唯一算的上置办的被子,冯山野没带怕的胡搅蛮缠地嚷道:“您这样,我就去求二嫂。万一二嫂大发慈悲,我就捡个厚重敦实的,躺那不回来了。” 他一脸畅想,不防房门从里面拉开,身形矫健灵活的小老头提着鸡毛掸子就朝他抽了过来,后背手臂结结实实挨了几下。 “臭小子!这话也能浑说的,也不怕山神怪罪。”老头语气凶悍,却生的慈眉善目,自带喜感,瞪着冯山野说,“别给你二嫂添麻烦,整天胡整乱整,搞得网店乌烟瘴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请了个明星。” 冯山野心知,老人家这是瞧不起互联网营销,觉得自己上次直播引流过来的那帮人不真诚不淳朴,弄坏了店里的风气。 他忙弯下腰,捞起老爷子的手臂,哄着说,“山神看在我孝敬您老人家的份上,也会网开一面的。” 冯山野挨了打,受了训,自始至终都没避一下,老康气顺了,回头见他还光脚站着,狠狠白了眼,“你也就卖惨骗骗你二嫂,我不上你的当。算了,有空就去店里帮帮忙,别老在我面前晃,晕得慌。” 冯山野一听有戏,心里朝着阮于卓这尊大佛狠狠拜了三拜,忙顺杆子爬道:“还是康叔您对我好,以后我赚了钱,都用来供养您老人家。” “我可受不起。”少年高大,小老头仰头看得费劲,揉了揉脖子朝冯山野挥挥手,“离我远点,看到你就心烦。” 冯山野举起手臂贴在墙上,目送老康头下楼去晨练,这才撒欢似的翻窗回到屋里,摘掉助听器,手机揣兜,衣服都没换就直接跑到了明榕街拐角的一家装潢考究的殡葬馆。 榕城多雨潮湿,冯山野翻山越岭的一路跑来,卷起的裤腿溅满了泥点子,他蹲在台阶上用水管冲洗脚踝,抬头看到街道上熙熙攘攘的游客,扭头朝窗边的女人嘟囔说,“二嫂,老师傅真不干了啊?上次不是都撑了一个小时了,怎么突然撂挑子。” 老板娘抬起熨斗,俯下身用手指触摸温热的布料纹理,街道过路的游客吵吵嚷嚷的,她随口答话,“也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豁的出去,厚脸皮。” 她牵起一根杂线,嫌弃地敲了敲旁边供应商货单,划了一道横线,抬头朝着冯山野喊,“对了,我听网店说,最近退单率有点高,人家一听东西既不是你做的也不是你用的,都不买账。” 冯山野:“……”殡葬产品可不兴这么说。 他虽然不避讳,但也不能做那种忽悠人盲目消费的恶棍,“行,我下次改一下话术。” “收拾好了快去吃饭,后厨都热好了。”老板娘朝着冯山野眨眼,“还是二嫂地道吧?全给你剩的大鱼大肉。” 冯山野心说我谢谢您的剩饭,不过他又想到个正事,“我说二嫂,咱家要不要也做一些衍生品啊?隔壁寿衣店都成网红打卡点了,再不努力甜头都被别人占完了,这年头酒香也怕巷子深,不折腾就要被淘汰的。” 榕城风光绝佳,每到春夏之交游客就格外多,只不过相比较其他店铺赚的盆满钵满,做殡葬行业的就很难营销得起来。 前段时间,冯山野就出了个主意,让二嫂直播做棺材,结果工坊的师傅觉得不靠谱,不尊重,三天两头甩脸子埋怨,这不坚持了两天直接甩手不干了,给钱都哄不回来。 没办法,他只好自己来。 “你脑子好使,你想呗。”二嫂对冯山野听之任之,和老康头大相径庭,冯山野也喜欢跟着爽利痛快的二嫂混,久而久之反倒是比和阮于卓更像是一家人。 “这人活着就得买房子,人去了也要买房子。今天要介绍的这口金丝楠木棺就是棺中贵族,新开直播间的宝子们点一下关注,看我手里这块木头如何成型,了解这口棺木的前世今生。” 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冯山野正用变声器和留言区一大哥聊的起劲,直播间屏幕里露出半截清瘦挺拔的身板,从主播耳畔垂下来的刺绣发带晃晃悠悠,满屏幕都是种草,求安利。 哦,还有哭求主播露脸直播。 “什么?主播露脸就下十个单?”冯山野想到先前二嫂的抱怨,立刻吊儿郎当地说,“这位全世界最美的小仙女啊,您抬头看清楚我这儿是殡葬馆直播,不是义乌批发小发夹。” 他语气玩笑,话却说的正经,“万物有灵,咱不恐惧死亡,但要对生命有敬畏心。” 直播间密密麻麻的弹幕里跳出一个粉红加粗的感叹号,冯山野看到粉丝备注里李子涧的名字,他立刻松开手里半成型的棺木小模型,随手摘了手套,按着双腿站起身,一副溜之大吉的架势。 “今天的直播先到这里,想看更多主播的作品,点击关注,不用打赏,直接搜索店铺名称,可接受电话预订哈。” 冯山野伸手去按停播键,镜头里露出一截劲瘦修长,少年感十足的右手,刚进直播间的粉丝还没来得及打字,屏幕就跳出了直播结束后主播主页关注提醒。 冯山野拿毛巾擦了下手,从自拍杆上拆下手机直接往外走,李子涧的电话一接通就传过来一声爆粗,“冯山野你他娘的还有心情直播?你退学这么大的事不知道提前打个招呼?活人都知道喘个气!我找你一天了你不知道回个消息。” 冯山野把手机拿远了点,等到李子涧气顺了,才问:“知道了?我在二嫂店里,过来聊。” “来不了,学校临时取消了开放日,今天白天还在上课,待会要去晚自习。” 李子涧满口怨念,都怪最近旅游旺季,学校怕学生跑出去出问题,叭叭完了还不忘指责冯山野,“我说你怎么回事?竟然真的就不念了,有必要做的这么绝吗?你弟的命是命,你的就是狗屎吗?到底是休学还是退学,休多久,你跟我说清楚!都快高三了,你他么真不打算上大学了?” 李子涧心里装着事,一波又一波,他替冯山野不值,又觉得憋屈,比自己受了委屈还难受,伤人的话连珠炮似的,冯山野笑着受着,却一个都没答。 “没正事我挂了。你嗓门大,吵得我耳朵疼。” “怎么不直接聋掉!”李子涧撒气道。 “真,的,疼。”冯山野语气懒懒的,回味起来略带了点示弱,这下该李子涧慌了,他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情况,上次车祸摔伤还没好?你该不会真遭报应要聋一辈子了吧?” 他呆了半秒,后知后觉的问,“你是因为这个休学的?你该不会是故意——” 冯山野伸手挡住左耳,把音量调到最大,在李子涧说出后面的话之前,打断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聋了,这世界多清净。”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冯山野耷拉着眼皮,也不知道哪门子心软,主动交待:“没全聋,都挺好。” 他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啧了一声,大声道:“我听说,来了个转学生把你这第一名给压下去了?丢人不丢人,还指望你拿奖学金搓一顿呢。” 提到盛皖皖,李子涧瞬间回神。 他有点忐忑,但是又跃跃欲试地说,“对了,今天你生日,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你记得接收。我先去自习,你想清楚,等我下周过来好好说。” 不知道那头谁在催促,冯山野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就听到对面滴的一声,电话直接挂了。 他们榕城一中的学生都有个臭毛病,就是时间观念极重,哪怕是冯山野这种不着调的性格,也会不自觉把自律刻在骨子里。 只不过他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而李子涧这种,就是天要塌了,也要等到下课铃声响了才有动作。 知道短时间是收不到李子涧的解释了,冯山野随手翻了下万年历,农历三月初二,还真是他生日。 手机响了一下,冯山野抬起眼皮,看到屏幕上方跳出来一句系统提醒。 [我是李子涧送你的礼物:请求加您为好友] 礼物?好友?是个人? 冯山野扶着额头低笑两声,心里不自觉又有点好奇,他伸手点开新好友的资料,性别女,头像是白底正装的职业照,千篇一律的微笑,个人简介是: 工作时间21:00-24:00 工号20000竭诚为冯先生服务。 靠。 冯山野心脏都震了一下,他右滑,点击删除,立刻编辑了一条脏话骂了过去。 [李子涧你有病吧?] 第4章 吃自己的瓜 周考结束,学校放假。 盛皖皖心里惦记着上次加好友被冯山野无视的事情,铃声一响就打算找李子涧商量下pnb,结果屁股刚抬起来就被叶馨染一把按下。 “?”盛皖皖面无表情地转头,叶馨染力气怎么这么大。 “那个,”叶馨染被盛皖皖看得一愣,硬着头皮从桌框里端出一杯草莓红丝绒冰激凌,“盛皖皖,我……上周我家里临时出了点事,我着急去请假,忘记邀请你逛街的事了,不好意思啊。” 叶馨染耳朵都是红的,因为两人一整周都没说过话,紧张得声音都有点变调,“这个是我专门给你买的,希望你不要再生气了。” 盛皖皖扫过面前一看就不是校内商铺里的甜点,便猜到对方应该是课间特意从外面买进来的。 榕城一中篮球场旁边的铁栅栏是外卖专区,经常有学生偷偷从外面点了塞进来,学校大概也有察觉,但校规再严也有人情所到之处,大多数时候门卫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盛皖皖有些意外,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她?不知道叶馨染买了多久,又憋了多久,看着杯口的冰激凌都化了一层,她开口问:“你不是因为李子涧,所以才和我保持距离?” 李子涧?叶馨染原以为盛皖皖是因为被放鸽子才对自己冷淡,她别扭了好几天,鼓起勇气才决定和她主动道歉,现在听她这么讲,才想起上周五盛皖皖和李子涧发生口角的事情。 就说呢,怪不得最近大家都绕着盛皖皖走,原来是这样。 她想通了,心里却更难受了,看着手里的甜点也觉得刺眼。 “当然不是。”叶馨染不知道怎么解释,想到自己以前和其他小姐妹和好的办法,干脆把面目全非的冰激凌塞回外卖干冰袋,“算了,这个都化了。我请你去吃别的。” 叶馨染着急慌忙地挽救,一只脚都朝着垃圾桶的方向迈出去了,忽然感觉手臂被人轻轻拉住,在她疑惑的眼神里,盛皖皖勾了下外卖袋,把冒着冷气的纸杯握到了自己面前。 “不用扔,我很喜欢。”她语气寻常,态度也不见得比平时更亲热,但叶馨染却莫名感觉到她似乎对自己没那么客套疏远了。 她低下头抿起唇角,盛皖皖居然收了她的冰激凌!那是不是说,以后他们就是朋友了?她其实挺喜欢这个新来的女同学的。 “不过,请客就不用了。要是你不介意,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吃,就当是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关照。”盛皖皖把椅子推进桌下,示意叶馨染跟着自己。 “嗯?”叶馨染连忙收拾自己的书包走在后面,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脸上笑容多灿烂,“我们?还有谁啊?” “喂!好了没?赶紧点,罗里吧嗦干嘛呢。” 教室门口探出个脑袋,李子涧一只手拎着三四个袋子,膝盖撞过来的大行李箱上还挂着那只黑色书包,大喇喇地朝着盛皖皖喊了一声。 此时班里还有一大半人都没走,见状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 李子涧怎么拿那么多东西?干嘛去啊? 班长不是和转学生不对付吗?怎么会一起放学? 他站那好久了,原来是等盛皖皖吗? 眼神传递着八卦,所有人都放缓了动作,悄悄观察着李子涧和盛皖皖的反应。 叶馨染也觉得很惊喜,掐着盛皖皖的胳膊小声说,“什么情况?你这么快就搞定班长了?他可难收买了,我有一回迟到,花一个月的零花钱来求他,都没给我通融。” “八字没一撇。”盛皖皖一只手调节好书包背带,想起上次李子涧病急乱投医拜托自己的那件事,另一只手捏了捏冰激凌,言简意赅道:“正谈着呢。” 在学校门口的酸菜牛肉面馆里吃完饭,叶馨染一脸错愕地围观了李子涧黑着脸命令盛皖皖坐下,然后自己亲自跑去结账的全过程。 “你是说,李子涧是因为那块手帕,所以请你吃这顿饭?” 叶馨染的表情太过匪夷所思,盛皖皖忍不住再次看了眼三个人共计58块钱的账单,她难以理解,“这顿牛肉面很金贵吗?” “不是不是。”叶馨染表情古怪,目光脱离正在结账的李子涧,回头向盛皖皖解释,“主要是李子涧他们从不请女生吃饭,也不爱招惹这种是非。以前有个女生挟恩图报,非黏着让他请个巧克力,结果二话没说就给拒了,反手就给转了一笔钱。” 叶馨染虽然没有明说,但盛皖皖也能感受到李子涧对自己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他们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应该都很讨厌人情债吧?花钱能解决的事情,绝不浪费感情,就连交朋友也很有自己的原则。 她想到刚刚吃饭的时候,李子涧一口没动的样子,突然有点忧虑,那个冯山野该不会也是这幅娇滴滴难伺候的主的吧。 “走了,换个地方聊。”李子涧结完账过来,看到盛皖皖还一副稳坐如山的模样,脸上满是嫌弃:“闹哄哄的,还没待够?” “再有十五分钟就七点了,我得回去做题。”盛皖皖看了眼手机,认认真真的回复李子涧,“就在这说吧。” 在这说?这怎么说?这么多人。 李子涧下意识看了眼叶馨染,叶馨染没注意到,瞪大了眼睛惊讶道:“都放学了你还做题?今天可是周六啊。” “我每晚都要做套试卷,逛街的话,得等到晚上九点之后。”她语气坚定,跟叶馨染提前说明自己的作息,“你要是想去逛街,明天白天我都可以的。” 李子涧没迁就别人的习惯,但他一对上盛皖皖的眼睛,就想到那天领试卷时浑身冷飕飕的感觉,他看着角落大包小包的行李,大概是着急赶时间,干脆掏出手机,亮出自己的二维码:“算了,线上聊。” 盛皖皖果断操作,一分钟不到,人走行李空,只剩下原地呆若木鸡的叶馨染。 好家伙。 吃上了李子涧的饭,加了李子涧的好友。 这才认识几天啊。 叶馨染猛地站起身,崇拜地咬咬嘴唇,跟盛皖皖打包票说:“姐妹,相信我,你绝对是要上咱们学校的蓝墙了。” “蓝墙?”盛皖皖能猜到可能是校内论坛之类的平台,但是听叶馨染介绍完,她还是有些惊讶,“你是说,这是学校报社组织的分享各年级学霸学习动态的网络版块?那……” 盛皖皖悬空指了指叶馨染手机屏幕里一连串冒着红色的词条,“为什么会有情感八卦?评论区里还有我的名字?”而且还是和冯山野放在一起。 叶馨染松开刚刚刷新完的手,她是想到盛皖皖会上墙,却没想到这么快。 热·每周速报|高二实验班空降王者转学生,两个星期横扫各大科目第一,碾压“前任”,作风硬茬,干劲十足,堪为表率;原理科实验班万年倒数第二突然退学,据知情者爆料,该生屡次违规违纪,屡教不改,离校后曾在明榕街某角落狠锯木头,下落惨淡,以儆效尤。 还搞出个对照组?盛皖皖点开下面的配图,雨后的街道有点眼熟,人只拍到一道侧影。 颀长挺拔的少年穿着普通的纯黑短袖,微垂的刘海被半指宽的发带微微勒起,他一只脚正牢牢踩在板凳上的木桩中央,收口的裤腿高高涌起,手臂肌肉随着动作拉出漂亮的弧度。 他不算白,皮肤被阳光一照,再由青苔遍布的土墙一衬,便显出点野性,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这就是冯山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问。 叶馨染凑近放大看了眼,“咦他留长头发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学校压力这么大,总要有个发泄口嘛!所以,他们对于校内网络环境这块就比较宽松。”叶馨染凑近盛皖皖,“就像咱们带手机,其实也算是公开的秘密,只要别玩到他们面前,没人会管的。” 盛皖皖了然地点点头,见店里人越来越多,赶紧拎起书包迅速离开,两个人在宿舍楼大厅分开,她突然主动开口:“对了,你今晚有空吗?听说榕城夜景很美,我想出去逛逛。” “今晚?”叶馨染反应极快,“9点之后吗?可以,随时奉陪。” 盛皖皖点头,看到宿管阿姨不在,忙掏出手机道:“加个好友,方便联系。” 榕城一中男女寝的设施精良,常规都是三人一间,但因为整个学校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因此女生宿舍经过装修改成了一人一间,20平不到,自带卫浴,盛皖皖和叶馨染分别在东西两端。 回到寝室,盛皖皖先看到叶馨染拉自己进的各种群,紧接着才看到李子涧发过来的一大串消息: [李子涧:提醒你一句,这事天知地知我知你知,别告诉第三个人。] [李子涧:可说好了,是你主动找我的,到时候被发现了别拉我下水,我们之间可没什么金钱往来。] [李子涧:三个月期限,要真像你说的,可以帮到我兄弟,以后你也是我兄弟!] [李子涧:行,下面说正事。] [李子涧:冯山野这人油盐不进,平生最敬重技术流,而且是个冲浪高手,所以也不介意扩列。但是,你要想脱颖而出,让他对你产生信任感,最好把包装成那种大师,比如剪辑师,摄影师,插画师,电脑黑客之类的,实在不行你就说自己是他小粉丝,就轻松自然点,千万不要搞网上那种穿职业装整网红脸的烂俗套路。] [李子涧:还有一点,切记别和他提学习。] 中间隔了两分钟,李子涧才后知后觉地又问。 [李子涧:对了,忘记问了,你们现在进展到哪了?姓名报了没?他不知道你是谁吧?]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李子涧大概已经到地儿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突然发来一个灵动的问号。 [李子涧:盛皖皖,你可真绝了!名片怎么搞得什么玩意,我刚刚差点被打死!!] [贰万:……] 说晚了不是,早干嘛去了。 为了表现的专业又正规,她还找了好久的证件照呢。 真是没眼光。 [李子涧:看一下通过没,我让他重新加你了] 盛皖皖退出聊天框,果然看到一个好友请求。 她点了同意,进入冯山野资料页,看着头像上的榕城傍晚的俯视图,山城璀璨,长野缤纷,拍的很漂亮。 本着客户第一的原则,盛皖皖立刻换回了自己原本的麻将头像,顺便把个人简介的第二句话给删了。 她快速打字,本想和冯山野说明自己的作息时间方便后续聊天,以及尽快落实自己的虚拟身份,发送前一秒,突然想到李子涧说冯山野似乎不喜欢学霸,于是又重新删改,精简概括道: [贰万:21点-24点,能约?] 屏幕对面,冯山野看着新弹出来的消息,转头看李子涧,满脸写着我看你怎么解释。 李子涧后背冷汗直流,生怕对面姑奶奶又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轻咳一声,硬扛着补救说:“你你千万别先入为主,这真是朋友推荐的客户,上门找你做生意的。上回那个资料,她可能就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还当真了。” 上门做我的生意?冯山野敲敲手指,总觉得哪里更怪异了。 李子涧说多错多,干脆笑着打哈哈,他手心狂汗,盲按的消息嗖嗖嗖地从盛皖皖的对话框往外冒。 [李子涧:别提心理咨询的事] [李子涧:你现在的身份就是他客户] [李子涧:随意发挥,能把人哄开心就行] 李子涧的手机震了一下,他背对着冯山野,用身体挡住低头一看: [贰万:哦] [贰万:这是另外的价钱] 第5章 秘密 饵料已经撒好,还需鱼儿咬钩。 盛皖皖也不急在一时半刻,再加上早就约好了和叶馨染逛街,整点的闹钟一响,她就扯了件披肩罩在长裙上下了楼。 “你想去卖骰子那家店啊?”听到盛皖皖难得有兴趣,叶馨染兴致比她还要高,拍拍胸脯道:“没问题。这家铺子其实是一间木匠工坊,前头的店面里放一些样品供人观赏,偶尔会出一些小物件就放在进门的簸箕里,而且……”她悄悄伏在盛皖皖耳畔说,“这家店主大方得很,都不收钱。” 盛皖皖感慨榕城民风淳朴,想到那枚骰子精致的雕工,随口道:“那他们家工匠师傅还挺闲的。” “不知道,我不懂这。不过那家铺子挺老牌的,里面的大师傅经常出现在电视栏目,有些景区的古建筑修缮也都是他们家。” 叶馨染拉着盛皖皖挤上公交,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游客,里面有很多在铺子里租了当地服饰的,她扭头看到身边的女生,忍不住赞叹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衣裳都在哪买的,比影楼里的还好看,好多款式我都没见过。” 盛皖皖正在刷直播,注意到叶馨染的视线,收起手机道:“是我自己做的。” “自己做!?”叶馨染惊得下巴都掉了,她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布料上色也是手工弄的?” 盛皖皖:“我和姐姐小就看家里做这些,后来姐姐在省会做了服装设计师,我耳濡目染就学了点皮毛。” 她拢了拢肩上的披风,身上散发出不属于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成熟:“我也喜欢商场里的衣服,只是从小穿惯了,总觉得自己做的更舒服。” 叶馨染心生羡慕:“感觉你好幸福啊。” “嗯。”盛皖皖点头,肯定她的话,“从小到大,我的确都是被惯着的那个。” 可惜,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公交车到站,盛皖皖刷了学生卡跟着叶馨染下车,他们沿着常年湿漉漉的石板地走,绕过一座风雨桥,就看到了不远处被篱笆围起来的一整条街道的吊脚楼。 “这里是明榕街,往前右拐,穿过梯田就是康嘉工坊的店面。”叶馨染一说起榕城的旅游胜地就赞不绝口,盛皖皖静静听着,时不时问上几句,等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把这边的新出的景点,以及前往路线的摸了个一清二楚。 工坊的老板是个小老头,见到有人进来就抬起头招呼,盛皖皖看到店里人不多,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兴趣地打量着展示区样式古朴的家具。 叶馨染轻轻拽了她一把,盛皖皖扭头就看到她常说的那些小玩意。 不光有骰子,还有挤满小动物的城堡,被森林包裹的吊脚楼,栩栩如生的海螺世界……盛皖皖一个个拿在手心仔细分辨,果然上面都刻着风格相同的文字标记。 “老板,请问这些都是您店里的师傅做的吗?”盛皖皖径直走到店主跟前,看到他似乎刚收起账本,抓紧时机开口问。 小老头微微眯眼,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生,笑着说:“喜欢随便拿,不要钱的。” 盛皖皖只当他是默认,她斟酌几秒,又问:“我想问一下,咱这边的师傅可以接私活吗?” “这可不成。”就算是可以通融咱也不能说,老康头想着,忍不住打量盛皖皖,“丫头你多大了?家里要做大件还是小件?想要手续齐全,保质保修,还是要按照工坊的流程走。回去跟你爸妈说,店里预定网上预约都行,我们家从不做私单,要是遇到打着我们家招摇撞骗的,直接反诈,懂不懂?” 盛皖皖懂了,看来那只寿盒果然是这里的师傅做的,只不过捅出去,可能会给人家带来麻烦。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给旁人惹来不便,当着店主的面,随手捡了一只木雕的小城堡,当即便致谢离开。 “我看你一直在看时间,是在等消息?李子涧的?”回去的路上,叶馨染小心翼翼地问,语气里隐约有那么几分试探。 盛皖皖把自己的每周行程表给她看,除了基础的上课,晚上的刷题,有个标黄的事件写着[心灵按摩]。 “这是什么?”叶馨染好奇地戳了戳,结果直接点进了某个主播的账号。 盛皖皖难得有些紧张,她立刻关掉屏幕,说:“是个直播间,和修马蹄洗地毯差不多,看的时候很助眠。” 叶馨染:“哦哦。” 这个主播盛皖皖关注有一年多了,基本每周末晚上十点钟都会直播,最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除了几个短视频,已经很久没准时上播,而且上播时间也很不规律,上一回她刚点开直播间,人就下了。 盛皖皖叹气,想到自己岌岌可危的睡眠质量,她靠在座椅上,趁叶馨染没注意给主播留了一条言。 [缺觉患者ww:饿饿,缺粮] 她随手退出来,正想要关掉软件,忽然看到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消息。 盛皖皖猛地坐直了身体,看清是谁的消息后,又失望地靠了回去。 叶馨染坐在盛皖皖旁边,见她反应这么大,忍不住好奇:“谁啊?” 盛皖皖一边回复一边说:“我姑妈。” 榕城一中是半封闭式重点高中,所有学生不论是否走读全部住宿,衣食住行基本都是统一套模板,因此一些客观差异就显得不那么刺眼,除了个别特殊情况,也鲜少会有人打听同学的家境。 叶馨染待人接物总是一视同仁,也不是那种到处听人家八卦的人,因此听到盛皖皖这么说,就没再深聊。 到校门口的时候,叶馨染跟着盛皖皖下车,忽然就看到一辆黑色越野停在路边,前面的女生立刻站着不动了。 “你先回去,我家里来人了。”盛皖皖说完,叶馨染就很有眼色地离开了。 进校门的瞬间,她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恰好瞄到车上下来的艳丽女人猛地扬起手,朝着盛皖皖狠狠打了一巴掌。 这一晚上,叶馨染死活睡不着觉,脑海里全是盛皖皖被打后木然站着的那一幕。 楼道里查寝的阿姨走了三遍,窗外手电筒的光渐渐消失,她随手抓了本书,轻手轻脚地走到楼道。 叶馨染伸长了耳朵一路摸索,总算有惊无险地来到了盛皖皖这一层楼的宿舍门前。 宿舍门缝里没有光,敲门也没人答应,她正打算原路回去,铁门突然被人拉开,盛皖皖揉着眼睛,难得有点迟钝地问:“怎么了?” 微弱的光影晃荡过来,盛皖皖一把将叶馨染拉到门里。 等到宿管再次离开,盛皖皖才看了眼叶馨染怀里的书,小声问:“你要去楼上?” 女寝入住集中在前三楼,再往上都是空房间,平时都会上锁。因此,宿管阿姨查寝也不会往上走。 盛皖皖也是最近才发现,晚上查寝之后,很多同学都会悄悄爬到顶楼用手电筒继续看书,此时见叶馨染突然出现,便以为她是来邀请自己。 “有几道题不会做。”叶馨染支支吾吾的说,想到上次被盛皖皖一眼拆穿,她叹了口气,干脆实话道:“其实,我是想找你聊聊天。” 聊天也可以用手机啊?不是刚加过好友。 叶馨染显然也想到这一点,谎言不攻自破。 “你是不是看到了?”盛皖皖突然道。 叶馨染慌忙摆手,“我不是故意的。”她结结巴巴,觉得自己最笨的要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就是担心你,不希望你自己难过,还有……”她从口袋里拿出从校医室买的消炎药,“要是明天脸肿的厉害,你可以涂这个。” 盛皖皖接过药,缓缓眨了下眼,本来没多难受的脸颊,突然感到一丝丝难忍的疼。 她避开叶馨染的视线,把药膏放进抽屉,然后从床上摸一个重难点单词本道:“三楼有点危险,我们去顶楼聊。” 不得不说,榕城一中的学霸真是用血汗拼出来的。 盛皖皖以前都没留心,跟着叶馨染走了一遭,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熬夜苦读。 “你成绩那么好,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啊。”相比较一线城市的重点高中,榕城实在算不上好地方,地处偏僻,娱乐设施稀少,而且榕城一中的教学风格实在严酷,常有人说,哪怕是个学渣,丢进来磨炼两年也能考个差不多的本科。 这里也许是快速提升的捷径,是镀金的堡垒,但对于盛皖皖这种成绩稳定的学霸来说,实在没有必要。 盛皖皖很感谢叶馨染的体贴,换做谁看到那样的场景,心里肯定都充满好奇,可她并没有一上来就过问自己的私事。 “上周我父母闹离婚,气的奶奶生病住了院。”叶馨染语气温柔地讲述自己的事情,“他们都瞒着我,觉得我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我本来挺生气的,但后来一想,家里人可不就是这样?他们总以为自己能帮你抗下所有,却不知道其实相比较被瞒着,我更希望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一家人一起面对。” 盛皖皖落在单词本上的视线微微上移,对上叶馨染的眼睛时,听到她说:“朋友也是这样吧?我其实挺怕孤单的,所以就希望可以有人能听我倾诉。当然,如果有人愿意拿我当倾听者,我也会觉得很荣幸。” “嗯。”盛皖皖坐在台阶上轻轻应着,下巴搁在膝盖上方的臂弯深处,半晌才说:“谢谢你馨染。” 叶馨染连忙道:“反正你不要有负担。对一个人好,又不是为了要对方还的。” 盛皖皖微微抬眼,像是被这句话惊醒。 她想起姑妈责备自己的那番话:“我让你来榕城是为了照顾你,让你有更好的学习环境,可你呢?你要干嘛?我也没想着你将来报答我,可你现在才多大啊,怎么敢存那种念头!你姐姐要是知道你变成这幅样子,死了都不得安生!” 年轻的女人又气又无力,失手打了自己也懊悔至极。 她并不怪她。 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不懂,凭什么有人做错了事还能那么心安理得,真的什么都不偿还? 她心想着,眼神也冷了下来,大概是夜太深了,越是安静的时候,心里的念头就像是沸腾的水,咆哮着要往外涌。 “馨染,你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吗?”盛皖皖冷不丁的问。 叶馨染:“想考京医大。你呢?” “我也有。”盛皖皖把脑袋埋进臂弯里,闭上眼,声音有些轻:“我想找个人。” 叶馨染轻声问:“你来榕城是为了找他?”顿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道:“比高考还重要吗?” 盛皖皖:“是。” 她突然有点迷茫,扭头看向叶馨染:“但是我还没想好,找到他之后该怎么做。如果是你呢?对做了错事的人,你会怎么对待他?” 叶馨染直觉这个话题有点危险:“很严重吗?” 盛皖皖心说一条人命算严重吗?但话到嘴边,只是点了点头。 “我也不知道。”叶馨染也学着盛皖皖趴在膝盖上,喃喃道:“我可能只会哭吧,我是个没用的小废物。” 盛皖皖被她这句逗笑,原本沉闷的气氛也松散许多,她坐起身,合上面前的单词本,抬头看外面的星辰。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她慢慢地说,“我不急。” 两个人在楼梯拐角分开,盛皖皖回到寝室,看到手机时间已经过了凌晨。 她尝试了好几次,怎么都睡不着,每回闭上眼不是姑妈的斥责,就是姐姐被烧得满目全非躺在病床上偷偷的哭。 盛皖皖一次次被惊醒,她低低地呼吸,侧过身,面对着墙壁,缓了好一会,才从床垫下来抽出个日记本。 黑色中性笔刚落下一个日期,原本黑黢黢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您关注的主播正在直播,点击查看详情>>] 盛皖皖有些没反应过来,看清主播的昵称,立刻放下笔,找到耳机打开软件。 在线人数一百多人的直播间里,带着护腕手套的年轻人沉默地打磨着一块木头,低缓的有节奏的噪音在耳畔响起,她闭上眼侧耳倾听,渐渐地,视野里出现了连绵不绝的山野城郭,蜿蜒的泥泞小路上,开满了蝴蝶似的百里杜鹃。 红的,黄的,紫的,蓝色的……灿烂得像极了记忆深处某个身影的笑靥。 窗外虫鸣声很轻,直播间铅笔标记的声音继续,月光笼罩下的床铺上,女孩攥着枕头一角,呓语不止。 “姐姐。”她身子蜷缩在一起,哑着声央求道:“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第6章 爆马 “据说,只要是看到满山杜鹃的人,都会被爱神眷顾。” 盛皖皖猛地坐起身,胡乱翻出日记本想要记录昨晚的梦境,可脑子里的场景就像跟她作对似的,她越想记住,越是忘得迅速,来来回回,只剩下姐姐说的这半句话。 她绞尽脑汁想要留住画面,文字不成,就换做图画,可看着纸上毫无美感的歪曲线条,她松开笔,只觉得那股无力感又席卷而来。 窗户外面晨光未起,盛皖皖老老实实地写完昨天的日记,目光落在刚刚匆忙画下的凌乱图案上,脑子里已经空白一片,她叹了口气,扯下来扔进书桌旁边的垃圾桶。 垃圾桶已经被废纸填满了,盛皖皖看着无处可去的纸疙瘩在地板上无助地转了半圈,胸口说不出的沉闷。 玉榕山是本地人常去的景点,笔直险峻的栈道两侧是高可擎天的笔直古树,盛皖皖扶着铁链一口气爬到顶时,太阳都还没从云层里钻出来。 眼前落满了鳞次栉比的商铺,不大的平地上挤满了占卜算命,生肖运势的小地摊,盛皖皖逆着游客的方向朝北边走,很快就穿过林间小道,看到了和周遭建筑格格不入的神像一角。 清明节后下了好几场大雨,相比较其他香火鼎盛的崭新殿宇,落寞颓败的山神庙就像是无人问津的废墟,除了殿前稀稀拉拉的几柱燃香,也就神像旁边的大榕树还叶茂蔽天,生机勃勃。 盛皖皖从山路过来,鞋底上沾满了厚重的泥巴,她停在残破的石子路上张望,却发现想象中的凄凉场景并未出现,头顶大榕树上的木牌安然无恙地摇摆着,地面上甚至没有一片枯死的叶子。 乌青的云兜头压下来,盛皖皖感觉脸颊一凉,突如其来的大雨就透过树梢砸了下来。 盛皖皖扫过红墙金顶的殿宇,本能地冲向最近的平房,她手上使劲,本就岌岌可危的木门应声大开,她目光一滞,就看到昏黄灯光下,上身赤/裸的少年猛地扭头。 他也愣住了,手里还捞着一件黑色背心,耳畔的发带被门外的风带起,凌乱在脊背就像是一条缠绕着蓬勃躯体的小蛇,危险又勾人。 盛皖皖再次握住门把手,大门紧闭的瞬间,她背过身,听到自己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住着人。” 平房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盛皖皖脑海里的画面挥之不去,她犹豫要不要趁机离开,可又觉得这么走了,太像落荒而逃。 盛皖皖权衡再三,还是攥着书包背带,老老实实地等待着里面之人的审判。 冯山野完全没听到有人靠近,他迅速套好上衣,在床上翻了半天才找到一只助听器,窗边缝隙里露出来女生领口的标志,他收回视线,认出那是榕城一中的夏季度校服。 盛皖皖整个人都紧绷着,气都没喘匀,就感觉自己身侧的小窗户被人往外推开,那人身上很热,哪怕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也像是火炉子似的烤得人心里发慌。 雨越下越大,盛皖皖下意识往边缘靠拢,半截身体不可避免地淋得透彻。 “道家圣地,山神爷看着呢,你躲那么远,怕我吃了你?”少年懒散的语调透过风雨传入耳膜,盛皖皖不自觉停住了脚步,往他那边看过去。 半扇窗户遮住了他的脸,但是落在窗沿上的那只修长有力的大手,还是彰显了主人不俗的身高体型,盛皖皖默默收回视线,方才平缓的心绪再次忐忑起来。 他是这里的守庙人吗?听说有些寺庙道观为了安全起见,是会留专人住宿。可是这里这么破,也不像是要紧的景区,大清早的,他在这里做什么?扫过还算是古朴正统的主殿,盛皖皖忍不住想,该不会是闯空门吧。 冯山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心里已经成了偷鸡摸狗之辈,他注意到榕树底下又落了一层祈愿牌,啧了一声,转身把自己的脏衣服丢进背篓,然后弯下腰,从掉漆发黑的木柜里掏出一把太阳伞。 “出门左拐直走五百米就是柏油路,下次别走错了。”他把伞塞到盛皖皖,头也没回径直冲进了雨里。 盛皖皖平视过去,视线只够擦过他的手臂,她把伞放在窗台上,紧跟了半步,坦诚说:“我没迷路。” 给姐姐迁墓的时候,盛皖皖听法师说过,榕城有座玉榕山,上面有座老山神庙,庙里的祈愿树正对着姐姐的墓地,如果有长辈能在上面挂上写有亡者信息的木牌,逝者往生,必定安康。 她知道姑妈不信这个,好不容易才央了法师帮自己挂上去。可最近连日风雨,她总是做噩梦,所以就想过来看看,看看姐姐还在不在,她有点怕,怕连姐姐留在这世上的最后的痕迹,也被时间抹去。 哐当哐当—— 奇怪的声音响起,盛皖皖回过神,就看到榕树上不知道哪来两道绳索,刚刚的少年正猫着腰拉扯着枝干,上面的木牌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地掉进成片的水洼里,狼狈不堪。 “你干嘛!”盛皖皖不管不顾地飞奔进雨里,她弯下腰一个个捡起祈愿牌,愤怒地挡在他的面前,“它们好端端的在上面,你做什么要摇下来?” 冯山野像是没听到盛皖皖的质问,使劲一带,又零星落下几个,他看也没看对方一眼,大手抓过她手里的绳结,长腿一迈就跨进了山神庙偏殿的大门。 盛皖皖被关在门外,她心里乱糟糟的,有片刻茫然,然后就反应过来似的也跟着冲进了偏殿里面,不等她说话,冯山野卷起湿淋淋的背心抖了抖,然后问:“还没看够?” “你——”盛皖皖语噎,正想着怎么跟他争辩,就看到少年身后的木架上摆满了制牌的木头,木头下方是被裁成一绺一绺的红绸,末端还系着两只黄铜铃铛。 低矮的方桌上,字迹清晰的木牌上墨迹都还没干,红艳艳的结一看就是新绑上去不久,就在他脚后跟不到半米的背篓里,还堆积着满满当当的褪了色的红绳。 盛皖皖诧异地望向男生的脸,此刻方才发现他其实长的十分英气凛然,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笑意,高挺的鼻梁上还缀着一颗极小的痣,有点少年人的性感。 她挪开视线,心知自己恐怕是误会了人家,怒火渐去,原本的难为情又泛了上来。 盛皖皖原地挪步,见冯山野又盘腿坐在桌前,就想上前帮忙,“你是庙里的人?这些东西你每天都要修缮吗?” “把树上的木牌摇下来,也是为了重新绑上去更加牢固吧?”盛皖皖得不到回复也不气馁,自己胡乱猜测道,“是不是所有祈愿树都要这么维护?那你们岂不是很辛苦。” 盛皖皖错开窗口的光线,循着冯山野的脚印蹲在他的面前,“我姐姐的木牌就挂在右边第二根树干上,不知道掉下来没,上面画着杜鹃花,你有没有见过?” 冯山野的手指有一秒的停滞,外面的雨还在继续,窗外冷风钻进来,盛皖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冯山野从进门就没再说话,盛皖皖见他耳朵上戴着东西,以为是在听歌,于是也沉默着不吭声了。 她靠在屏风的一侧,看着一个个木牌在冯山野手里被清理干净,重新上色,就连上面的字体他也能临摹得一模一样。 听着桌子上打磨雕刻木头的声响,盛皖皖竟然渐渐地生出些困意,她忽然想到昨晚梦到的百里杜鹃,下意识猜想:如果是这双手,肯定可以复原那场美景吧。 从睡梦中醒来时,盛皖皖发现身上多了件厚实的毛毯。 她仰起头,就听到对面的冯山野毫不客气地说,“没事做,就出去捡祈愿牌。” 盛皖皖正愁这一波波的人情债怎么还,听到他这么说,立刻起身就要冲进雨里。 “等一下。”后颈被人轻轻勾住,盛皖皖回头,那把被自己放在窗台太阳伞又被塞了过来,“游客落下的,你凑合用。” 说完话,冯山野就继续去玩他的木头,仿佛她也是这座庙里的一份子,而他驾轻就熟的支使,也只是让自己的同伴去做份内的活计。 盛皖皖头一回觉得,自己身上那些被亲朋好友夸出花来的优点,在这人面前像是全不作数,漂亮聪明,根本不值一提。但神奇的是,他们明明素未相识,可现在孤男寡女的待在一起,她竟然半点都没觉得害怕。 这棵老榕树应该都快一百个年头了,盛皖皖抱着偶尔垂落的木牌,仰头看树梢树叉上纠缠打结的绳索,她摸了把粗糙枝干上明显被勒出来的凹槽,突然觉得,哪怕是树,也有自己的极限。 旧的不去,新的又来,它还能撑多久呢? 时间仿佛变慢了,盛皖皖从平房挪到偏殿,从桌前走到树下,她身上水汽干涸,草木馨香萦绕,不知道在哪里沾染上檀香,让她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不是寄人篱下,而是成了这里的主人。 自从姐姐去世,盛皖皖接收到太多浓重的施舍和怜悯,像这样平等的相处,她已经想不起来上一回是什么时候,她忍不住抬头看向了对面人的脸。 她心头一跳,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看什么?”冯山野问她。 盛皖皖错开视线,目光定在他的发带上,随口道:“这个挺特别的。” “别人送的。”冯山野把做好的木牌放在仪器上烤干,他做工的时候十分专注,此时收尾才和盛皖皖搭几句话。 盛皖皖看着他这次格外小心,亲手打络子,又比其他木牌多做了一束穗子,忍不住想问有什么讲究,就看到他扬起唇角,朝她极具感染力地笑道,“看看行不行。” 榕城常年气温都在十几度,但是多雨潮湿,十分无常。一场雨,短的有十几秒的,长的也有下好几天的。 盛皖皖心里惦记着晚自习,坐在这里颇有些心不在焉,听到冯山野突然问自己,抬眼望去,就被木质平面上的百里杜鹃图吸引了目光。 她猛地抬头,眼眶莫名湿润,原来他那么认真,是在帮自己修缮祈愿牌? “原来的颜料不防水,颜色掉了一大半。这是雕好再上色的,用的还是原本的木料。”冯山野头也没抬地解释,快速收拾好工具,起身摘下围裙才发现盛皖皖捧着手机,还在发呆。 “没电了?”冯山野指了指外面的小平房,“带充电器没?那边有电源。” “哦,我有充电宝。” 盛皖皖下意识回答,她本想说“其实她也有伞”,但脑海里突然闪过照片里的某个背影,她目光一定,话到嘴边,突兀地变成了:“我待会回去了,路上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雨。你可以借我把伞吗?” 窗外的阳光从云层漏下来,大约是离天更近,就像金色瀑布倒挂在山顶,视觉冲击力很强。 冯山野见外面的雨彻底停了,站起身,朝着盛皖皖手里的祈愿牌抬了下下巴:“先挂上去?” 盛皖皖心里动乱不堪,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院子里,半晌才起身迈出门槛,她往前一步,突然又急急停住,垂下眼摇摇头,“不行,这个只能长辈来挂。” “穷讲究。”冯山野语气不屑,走到盛皖皖旁边说,“这些物件能留在上面,前前后后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钻牛角尖,早就没什么祈愿树了。” “心诚则灵,走吧!”他从盛皖皖手里拿过木牌,往前迈了几步,在青石阶下面回头问她,“再不来,我帮你挂?我们家辈分挺大的,你喊我一声叔叔,不算吃亏。” 盛皖皖:“……” 最后,还是冯山野在下,盛皖皖踩着他的肩膀,把修缮过的所有木牌一个挨一个地绑回了靠近主干的树杈上,黄铜铃铛轻轻摇晃,女孩透过高处的树梢,扭头正好俯瞰到漫山遍野的雨后杜鹃。 “谢谢你。” 雨停了,盛皖皖站在庙门口告别。 “我只是帮人看门,这些工作老杨每天都做,是本分。”少年不揽功劳,视线扫过盛皖皖单薄的校服,忽然道:“你是一中的学生?” 盛皖皖点头,冯山野才接之前的话说:“那把伞是游客落下的,不能给你。这件衣服给你遮雨吧!赶紧下山,别误了学校关门的时间。” 怎么不能给了?之前不是都给过她?盛皖皖看着他递过来的衣服,心里的猜测更加肯定,她压住心里汹涌的情绪,却在伸手的时候迟疑起来。 “怎么?嫌弃?”冯山野含着笑,眼底的试探显而易见,“山神许你避雨,你做他的信徒。我什么都没做,却收获了好心情。你要是不收,就是当着山神的面,骂我占便宜。” 盛皖皖不认他的歪理,注意到他肩头被自己踩出来的鞋印,她挪开视线:“你明明做了很多。” “工作是工作。”冯山野仰头,舒展四肢,活动了下有些发酸的脖领,“接着吧!反正我也用不着了。” 下山的路上,盛皖皖慢慢展开那件外套,果然是一中的校服,只不过自己穿的是夏季短袖,而他给的是宽大的运动外套。 衣服上还残存着他的温度,她抱着衣服转身,方才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忘了问,这件衣服该如何归还。 冯山野,真的是你吗? 盛皖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存侥幸,也许是他和传闻中不太一样,也许是方才的善意让她感激,可理智告诉她,从她回到榕城开始,她已经不能回头了。 老旧的偏殿里,老杨大包小包地拎进门,看到榻上的少年翘着二郎腿一动不动,习惯性骂道:“臭小子,怪不得老康老把你塞我这儿养性子!我这才走了多久,你看你把我这儿造……的。” 最后一个字落地,老杨惊讶地原地转了一圈,打量光洁如新的地板,撞鬼似的望向冯山野,“这都是你打扫的?” “不是。”少年腔调懒洋洋的响起,他随手摸过来一本经书扣在脸上,没精打采地说,“山上信号太差了,我今晚回家住。” 他侧过身,又掀起书页一角,“别告诉我康叔,不然他又要克扣我生活费。” “就知道你呆不住。”老杨把人从榻上薅下来,趁机说,“我听说政府要重建这片地,想请你康叔出山,结果他给拒了?你回头好好劝劝,要是真盖了新景点,咱也能沾沾光,总好过成天在这喂蚊子。” 冯山野闻言立刻给否了,“您亲口说去,我一寄人篱下的小可怜,哪敢管这事。” “臭小子!”他用蚊蝇拍戳着冯山野的后腰,把人推到门口,“去山崖那边的大石头上试试,上回我在哪能打通电话。” 冯山野眼睛瞬间亮了,趿着拖鞋站了上去,信号果然突然满了三格。 身后的人还在絮叨,冯山野匆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串号码,点开添加好友,输入,搜索,网络转了两圈,从通讯录里跳出一个系统备注过的好友。 [我是李子涧送你的礼物] 第7章 钓鱼 榕城一中的教学安排属于先紧后松,尤其是针对高一高二的学生,两年要学完所有的课程,剩下的高三其实就是复习巩固,查缺补漏。 盛皖皖生扛了大半个月,虽说在课业上勉强能跟上这里的节奏,但是日复一日的失眠,让她的精神状态糟糕透顶。 再这么下去,别说是给别人做“心理治疗”,她自己先要被扭送进学校的心理咨询室了。更重要的是,如果学校判定她的情况严重,那实验班八成是呆不了了。 虽说冯山野已经休学,她坚持进实验班的理由也荡然无存,但是上次姑妈的警告言犹在耳,盛皖皖不得不去考虑,怎么维持好表面的平静。 否则,按照姑妈那种说一不二的性子,被她发现自己还没彻底放弃,恐怕只会不计后果地连夜把她弄出榕城。 盛皖皖一想到还得应付这些,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突的疼。 她盯着试卷发呆已经有十多分钟了,就连旁边的叶馨染也注意到了她的反常,她犹豫再三,小声问:“你没事吧?脸色看起来好差,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前几天班主任老宋找盛皖皖和李子涧谈话,任命两个人牵头做学习互助小组的组长,要求这学期期末考试两方阵营要一决胜负,除了原本的排名奖励,获胜那队的组长还将额外获得一天假期。 盛皖皖从来都不是那种乐善好施的人,她只对在意的人全心全意的好,但是听到可以额外得到一天假期,她有点心动:“怎么才算获胜?” 老宋露出得逞的微笑,敲了敲桌子上的成绩排名,“全体组员的平均分比期中考试提高5%,且各科目成绩至少要在90分以上。” 对于原本就高分霸榜,竞争激烈的实验班来说,5%的要求不低。而且对于组长来说,扛这么大的责任,本身也是一种压力。 盛皖皖想了一会,继续追问:“需要我课外给他们补课吗?” “不用。”老宋端起他的枸杞养生茶,好声好气地嘱咐,“咱们班鼓励良性竞争,野蛮生长。这件事,主要是让你们起个带头作用,也是班长推荐,想让你尽快和同学们熟悉起来,不要有思想负担。” 盛皖皖看向李子涧,李子涧却罕见地避开了视线。 榕城一中的教学强度闻名遐迩,入学以来,除了冯山野那家伙一直游刃有余,连他都偶尔会吃不消。 可是刚刚,李子涧分明看到盛皖皖并不排斥老宋的安排,她只是担心这件事会不会浪费自己的自由时间。 看到她那副冷淡平静的样子,李子涧突然有点恼火,他心里的胜负欲一下子就被激了起来,赌气似的说,“老师,我没问题,我自己的目标是拿回全年级第一。” 老宋哦呦一声,面无表情的赞叹:“自古英雄出少年呐。” 他转头看盛皖皖,“盛同学,你呢?” 盛皖皖:“巾帼不让须眉。” 火药味这就起来了?老宋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李子涧的肩膀,以资鼓励:“这才像是我的学生。” 盛皖皖日常坐的笔直,想到那天老宋留下李子涧后,她在门外隐约听到的那个名字,她闭上眼,手指在兜里轻轻摩挲了下手机屏幕。 [你知道平时有什么办法能出学校吗?] 盛皖皖把纸条递给叶馨染,她动作已然熟练,倒是叶馨染第一次收到她主动聊天,觉得有点意外。 [生病请假,家里有事,钻狗洞] 盛皖皖盯着最后一项沉默了一会,用笔涂掉,然后画了个箭头,继续问:“展开说说。” 叶馨染的笔砸在桌面上,见鬼似的歪头打量盛皖皖,盛皖皖看到她坚硬的钢笔头歪了一截。 “我陪你去买笔。”她镇定自若地说。 下午的两节自习占的是音体课,管制比较宽松,经常有学生去超市买零嘴或者体育馆打球,只要不倒霉撞到老班查窗,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叶馨染从超市出来的时候,盛皖皖正端端正正地站在墙角盯着手机看,眉头微皱,似乎有些烦恼。 她远远地打招呼,盛皖皖抬头的瞬间立刻关掉屏幕,然后一把拦住叶馨染,行动力迅猛地说,“带我去看看那个狗洞。” 叶馨染:“……” 所以你喊我出来其实是为了这个吧? 晚九点,盛皖皖刷完一套物理试卷,迅速解锁手机点进通讯录看消息,还是空的。 奇了怪了,自从上次加上冯山野已经过去整整七天,对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上次在玉榕山见到,感觉也不像是个冷冰冰的人啊,而且李子涧不是说他不排斥扩列,和谁都能聊到一块么? 盛皖皖心想着,本能地检查自己的资料页面和朋友圈,头像是麻将里的贰万,资料页写着自己的上线时间,朋友圈也……哦朋友圈三天可见。 她托着腮反思,难道是因为朋友圈权限?她最近半年都没发过动态,而且头像相比较其他人也略显粗糙,不养眼,也不够猎奇。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喜欢哪种头像呢?要不她先换个生活照? 想到上次为了显得专业,自己特意换上的那个被p得国泰民安的完全都不像自己的证件照,盛皖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早知道冯山野是个混不吝,她就不费那么多心思假装自己很端庄了,现在好了,也不知道以后线下见到了多尴尬。 盛皖皖望着头像思考,对自己的策略难得有些迟疑。 换,还是不换。 盛皖皖想不出结果,干脆放下手机,打算下楼出去走走。 女寝楼后面就是操场,塑胶跑道上还有不少学生正在散步晚跑,她揣着兜在花坛旁边来来回回地走,想到白天叶馨染指给她的那个“狗洞”,鬼使神差地再次拿起了手机。 屏幕上显示是周五晚上九点半,榕城一中是五天制的课表,但是鼓励学生每周六按意愿自习,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周六乖乖上课,晚上再出学校放风。 如果她现在偷跑出去,一是不知道冯山野在哪,二是大概率赶不上明早的自习,万一被发现捅到姑妈那里,她就完蛋了。 但如果继续这么耗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再靠近冯山野?李子涧说他只休学了一年,可如果他破罐子破摔这辈子都不来上学了,难道她也要在榕城待一辈子吗? 盛皖皖觉得自己把事情弄得有点复杂,她快步回到寝室,正要给李子涧发消息,就看到冯山野的对话框里突然蹦出个小红点。 她呼吸一滞,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下意识把手机屏幕倒扣在书页上。 等到平整好自己的情绪,盛皖皖在心里反复诵读李子涧之前的嘱咐“技术流”“讨厌学霸”“别装”三大原则,给自己打完气,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翻开屏幕。 目光落在那条小程序消息上,她表情变了又变,忍不住发过去一个问号。 冯山野刚洗完澡出来,就看到自己家那位不速之客正趴在沙发上玩自己的手机。 这位小爷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他也就没当一回事。 毛巾擦了擦齐耳的黑发,冯山野叉在新做的靠椅上问他,“不是说暑假过来?怎么还搞突袭?是不是知道你哥我被关在庙里,专门来救苦救难的?” “谁管你。”身量差不多的少年仰卧在懒人沙发里,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他不知道正在玩什么,五官被照的绿莹莹的,“老师布置了手工作业,我要你给我做。” 冯山野对这个弟弟向来百依百顺,这一回却一反常态,他俯下身狠狠敲了他额头一下,夺过手机骂道:“阮于栖,你是断了胳膊还是没长脑子,专门跑过来使唤我。” 阮于栖恶狠狠地回瞪,理所当然道:“这是你欠我的。” “神他妈——”冯山野带着笑嘲讽回去,话说到半截突然看到屏幕里的快乐搓麻将软件上方定着一个再眼熟不过的头像。 “阮于栖!”冯山野猛地抬头,肩膀上的毛巾垂落在脚下,他往前凑了凑,点着屏幕道:“这是怎么回事?” 阮于栖看了眼自己给冯山野置顶好友发的那个打麻将邀请,抬眼看到后者眼神都变冷了,立刻往后一缩,敏锐得觉察到,他这个便宜哥哥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但是吧,他不能怂,于是又伸长了脖子叫道:“打麻将啊!她头像都是麻将,玩的一定不赖!我要赢,当然得找高手。” 冯山野感觉自己头皮都要炸了,捡起毛巾胡乱盖在阮于栖头顶,使劲揉了一圈,骂道:“你可真有眼光。” “你这么激动干嘛?”阮于栖烦躁地到处找镜子看发型,随口胡诌道:“该不会是没人管你,你上哪找了个女朋友吧?” 他整理好头发,随手拨弄冯山野桌上的积木,突然福至心灵,“对啊,那还是个置顶,是女朋友吧!你成绩滑的那么严重是不是因为谈恋爱?冯山野,我回去要告诉老爸,看他不打死你。” “随便你。”冯山野冷着脸把噪音关在门外,过了半晌,脸上那层薄薄的愠恼才消失殆尽。 他捏着盛皖皖的对话框,原本空荡荡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看到里面新跳出来的那句话,他心跳的奇快,薄红的唇角忍不住略微勾起一个弧度。 [贰万:怎么挂机了?] [贰万:我还有空,可以陪你玩到凌晨。] 冯山野看到对方的文字,忍不住想起那天在庙里她朝自己发脾气的样子,她力气小,但眼神里的杀气来势汹汹,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 他手指动了动,顺着阮于栖的胡闹继续问下去。 [冯三爷:除了打麻将,你还会玩别的?] 盛皖皖想到李子涧说的三大原则,目光扫过冯山野的头像,她不会拍照,自拍都很少,也不会画画,艺术天赋为负,会一点裁缝,却不懂理论,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学习成绩,可对面偏偏瞧不上学霸。 她想了想,决定做个坦诚的人。 [贰万:我技能少,主打一个陪伴。] [冯三爷:哦] 沉默片刻。 盛皖皖想着对面是不是觉得没意思,又去忙别的了,就看到又过来一条消息。 [冯三爷:礼物同学,不是来做我生意的?] 哦,盛皖皖差点忘了!她的人设已经从心理治愈师变成了李子涧介绍给冯山野的尊贵客户。 [贰万:忘了问,你是哪家?] [冯三爷:听上去加了不少啊。挺海。] [贰万:货比三家。] [冯三爷:我们的工厂是康嘉工坊,地址是这里>>点击查看定位] 康嘉工坊?盛皖皖觉得很耳熟,她翻出日记本找了几页,果然在上周六的记录中找到了蛛丝马迹。原来是帮她做寿盒的师傅做工的那家,这么巧。 [冯三爷:要看营业执照吗?] [贰万:不用。] [贰万:我以前在你家定制过。] 她没提是私单,也没说是寿盒,然后言之凿凿地说: [贰万:用了之后,老做噩梦。你们还有什么产品,能帮到我吗?] 这讹人碰瓷的技巧,狗听了都要摇头。 冯山野觉得好笑,想到什么说什么。 [冯三爷:枕头?] 对话框显示正在输入,过了十分钟,冯山野头发都晾干了,对方才回过来一句: [贰万:就这么说定了。] [贰万:月底能做好吗?我来店里取。] 第8章 备注名 进展未免过于顺利,盛皖皖坐在厕所隔间,回复冯山野让她挑选枕头款式的消息,心里却乱糟糟的,看哪一种都觉得不如意。 只是个借口而已,用得着这么认真么盛皖皖? 她腹诽自己,眼睛却不自觉被新颖细致的图纸吸引,上面的铅笔线条干净流畅,明暗交织处细节生动,还特意按照比例标注了实际尺寸和材料,看得出画图的人功底深厚,格外用心。 他对每位顾客都这么耐心周到么? 盛皖皖忍不住想,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一定能做到最好吧?当初能在竞争激烈的榕城一中挤进全年级前三十,他肯定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可为什么突然就闹成那样?听李子涧说,如果不是他们家办理休学,再让他折腾下去十有八九也会背上处分,被学校劝退。 盛皖皖想到上次在山神庙见到冯山野的样子,总觉得他身上好像到处都是秘密,目光再落在手边的照片上,心里就像是有根弦被轻轻拨响,她觉得危险,又忍不住跃跃欲试。 [贰万:你们家的枕头都这么漂亮吗?这些款式,我都没在网上见到过。] [冯三爷:好东西当然要藏起来。] [贰万:不赚钱?] [冯三爷:又不给我。] 盛皖皖反应过来,大半个月前,冯山野也只是和自己一样坐在教室里的高二学生,这份工坊的活计大概也是兼职之类的。 盛皖皖咂摸冯山野话里的意思,赚了钱不会分给他?难道是在工坊做学徒?可上次在山神庙见他,感觉好像还挺闲的。 盛皖皖不喜欢情绪内耗,既然想问也不藏着掖着,可她一看到冯山野那个欠揍的昵称,总觉得自己是在和家里长辈讲话,对方发过来的每个字好像都带着浓重的俯瞰感。 她没打算改变别人,直接点开冯山野的备注,不一会,对话框里的昵称立刻就从“冯三爷”变成了“冯师傅”。 冯师傅听起来老气,不太匹配他这个人的气质。如果叫“冯同学”,又有点名不副实?但盛皖皖也不想直接备注“冯山野”,万一被人看到又得浪费唇舌,解释半天。 盛皖皖抱着手机走在操场边的榕树下面,思绪突然飞到那天傍晚,她站在冯山野的肩头,越过层层叠叠的红绸缎带,看到山风吹醒铃铛,带着墨香的祈愿牌摇摇摆摆,视线尽头满是百里杜鹃。 兜兜转转,盛皖皖手底下的昵称备注,从客套到普通,最终变成了只有她看得懂的特殊代号。 [贰万:李子涧跟我说过一些你的事。你是因为要做木匠学徒,才执意休学的吗?] 这话问出来其实有些唐突,毕竟两个人没熟到可以聊私事的份上,但是有李子涧在中间支棱着,盛皖皖觉得自己可以冒险一试,万一冯山野心大呢。 [百里杜鹃:打听我?] 盛皖皖脸莫名烫了一下,她斩钉截铁地反驳过去。 [贰万:是评估你的手艺。] 冯山野嘴里咬着半张饼,看着手机屏幕笑出了声,对面的阮于栖白了他一眼,忿忿不平地摔了筷子,“都说了点外卖,你偏要自己做!康叔不在家,你就故意慢待我,让我吃这种垃圾。” “不想吃就滚回去。”冯山野现在觉得老康头那套话术着实有用,受不了就走,大家都忙得要死,谁有空伺候空降巨婴。 面前的盘子被冯山野迅速清空,阮于栖见状不对,连忙抱住手边独一份的三明治和牛奶杯,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匆匆离座的高大身影,“你又去干嘛?冯山野,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你要照顾我,对我负责。” “去药材铺。”冯山野斜挎着黑色大背包,单腿站在玄关绑鞋带,听到他嚎叫,立刻赏过去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我晚点要去工坊选材料,到时候帮你把那个破作业做了,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得偿所愿的阮于栖浑身炸毛都被捋顺了,但他还是不肯自己待着,趁着冯山野穿鞋的功夫,三两下塞完早餐,然后黏着冯山野出了门。 “荞麦壳,决明子,薰衣草,细辛,旱莲……”阮于栖扫了眼冯山野拿出来的中药单,自己百度查了一遍,全是清热安神的,他拧着眉头朝他哥吼,“你大清早跑出来,就为了这些破玩意?这年头谁还——” “闭嘴!”趁着小祖宗没当着中药铺的老板说出更冒犯的话,冯山野立刻按着他的肩膀打断道,他身量高,两个人虽是同龄,但一把压下来,后者竟然毫无反手之力。 阮于栖反应过来,讷讷地闭了嘴,看到冯山野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又靠着玻璃柜不满地哼唧道:“还不是个莽夫。” 沉甸甸的音节坠入耳内,冯山野单薄的长眼微微低垂。 阮于栖是冯山野继父的独子,上有低调稳健,产业庞大的慈父,下有谨慎持重,早年被收养长大的兄长,虽然从小秉性张扬,毫无建树,但在高考状元云集的市附中,靠着艺术特长,也算是个中翘楚。 “莽夫”这词,不像是他会说的话。既然不是他,那必然是有人经常和他这么议论自己。 除了继父阮甚川,冯山野想不到旁人。 “阮于栖,我给你做作业,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冯山野检查完草药成分,半倚在玻璃柜台上,漫不经心地和旁边的弟弟闲聊,“大的就算了,有件小事想找你帮忙。” 阮于栖震惊大于不满,他猛地扭头,抱臂的动作瞬间散架,“好处?你竟然管我要好处!?” 冯山野虽说是他名义上的家人,但其实从小到大十分拎得清,整个家里什么资源人脉财力给不到他?可这人偏偏清高的要死,吃穿用度,就连住宿都不愿意沾染分毫,一年到头在这种山野地方窝着。 这次过来榕城,阮于栖心里头也明白,父亲并不是有多惦念这位大病初愈的二哥,他只不过是想通过自己探探底,冯山野车祸失聪休学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他的蓄意为之。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可阮家这么大的产业,搁谁谁不眼馋呢?他明明是父亲的独生子,集团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从小到大,偏偏所有风头都被这个外姓人抢了先。 阮于栖不服气,也很不甘心。 不光是父亲猜忌,他也有些好奇,好奇那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会贪心到什么程度,冯山野这套扮猪吃老虎的戏码,又要演多久。 可现在,冯山野突然管他讨价还价。 阮于栖回想起来,自从休学之后,冯山野其实就很不对劲,他以前哈巴狗似的,处处讨好,哪会那么不客气地跟自己说话?现在他说话带刺,对方也阴阳回来,就像原本单方面的挑衅,变成了两边打太极。 有人仿佛顾虑全消,时刻准备着要全力反抗。 冯山野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送货单子,笔走龙蛇地填好了住址,才发现阮于栖正靠着门框在扣手,“慌什么?我只是让你给我妈打个电话,告诉她我一切都好。” “啊?”阮于栖下意识缩回手,发现冯山野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突然有种心思被看穿的恼火,他直起身子,没好气地学他的话:“又不是我妈,你又不缺胳膊少腿,不会自己打。” “不一样啊。”冯山野走到门口,两只手撑在他的头顶,扬起的笑声消散在风里,望着对方一字一句地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喜欢看我们——和睦相处,兄友弟恭。” 阳光从刺目变得温吞,绚丽的晚霞底下,游客们不自觉加上了厚重的外套。 阮于栖头仰得脖子都酸了,总觉得冯山野的眼睛里多了点敌意。 直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街道拐角,阮于栖才回过神,他抹了把自己手臂上骤起的鸡皮疙瘩,突然发觉山城的傍晚一直都很冷,只是人来人往,烟火气浓,谁也未曾发觉。 阿嚏—— “什么情况?你感冒了啊?”在盛皖皖打出第五个喷嚏之后,叶馨染看着她红的不正常的脸颊,忍不住关心道,“严不严重啊?有没有发烧?” 盛皖皖擤完鼻子,头也没抬地打开窗户通风,“没事,可能是晚上没盖好被子着凉了,睡一觉就行。” “你可注意着点,别把自己累坏了。”叶馨染一看盛皖皖那两斤重的黑眼圈,就难免心疼地叹了口气,“实在不行,你在寝室好好休息吧?今天晚上的聚餐我想办法帮你请假。” “今晚有聚餐?”盛皖皖抬起迷蒙的眼睛,水汪汪地看向叶馨染,她最近一直忙着分析组员们的各科目成绩,没注意班级群消息通知,“必须要去吗?” “李子涧和老宋提议的,说是小组竞赛动员大会,正好也欢迎一下你这个新同学。”叶馨染略显遗憾,左右张望了一会,又靠近盛皖皖小声说,“听说冯山野也来,我刚刚经过楼道,还听到他们都商量着给他搞个欢送仪式呢。” 哦?听到冯山野的名字,盛皖皖顿时来了精神。 “你也对冯山野感兴趣?”叶馨染眨眨眼,突然取笑她说,“对了,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还点名要和他做同桌呢。” 盛皖皖张口就来,“他是万年倒二,和他做同桌我压力小。” 叶馨染长长地“嗷”了一声,“那你真不去啊?” “去。”盛皖皖迅速收拾好作业本,表情一本正经:“班长用心良苦,这是咱们班第一次集体聚会,我得有团体精神。” 第9章 大冒险 聚会地点定在市内商业街的北大道,吃完饭就去附近的轰趴馆玩。 这家轰趴馆是一中退休老师开的,装修文艺风雅,娱乐设施种类齐全,更重要的是安全舒心,是附近各大高校的学生聚会的首选场所。 盛皖皖吃过感冒药不敢乱喝,端了杯柠檬水坐在边缘看叶馨染他们玩狼人杀,平时文质彬彬的一伙人,此时全都红了眼,围在方桌一圈吵的面红耳赤。 其中叶馨染吵的最凶,死咬着自己就是预言家,非要把对面的周元港锤下牌桌,两轮下来,周元港败下阵来,狼人阵营险赢。 “周元港你怎么回事?她顶了你的预言家你不会喷回去啊!你搁那脸红心虚个什么劲!靠。” 周元港没吭声,把牌重新洗了一遍,“再来。” 赢家叶馨染和队友分完战利品,扫到盛皖皖没什么兴趣,干脆功成身退要去其他房间溜达,“走吧走吧,那边他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那个有意思。” 她转身的时候,盛皖皖注意到周元港又看了眼叶馨染。 两个人站在客厅找人记录打卡。这家店有几十个娱乐项目,连续赢够九个可以领取一份小礼品,叶馨染很想要那个头顶蕉叶的冲鸭玩偶,盛皖皖就陪着她一起。 “你刚刚是故意针对学委啊?”盛皖皖口气自然,仿佛不经意间询问,“其实你不冒充预言家,他们也不会发现你是狼人。”她盯了下叶馨染,“你前期一直都玩得很稳。” 叶馨染耳朵微微泛红,随手接过打卡表,数了数上面的印章数目,“我哪有。主要是他一向都怂,嘴巴又笨,肯定不敢和我正面刚,我觉着赢面更大。” 盛皖皖笑了下,两个人一起去隔壁的房间,正巧李子涧拉门往外走,一看到他们就拍手叫好,“说什么来着!刚好差两个坑位,快过来!”他趴在门框上招呼,“你们先玩,我接完人就回来。” 接人?盛皖皖下意识想追问,就听到叶馨染比自己还亢奋,“是冯山野吗!他到了啊?” “是3班的几个,”在座的男同学笑着打趣说,“班长说反正要玩,大家都是同一个数学老师,干脆叫一块就当是兄弟班联谊了。” 叶馨染语气失落,“都这么久了,那冯山野还来吗?” 男同学洗好牌,清点完人数,往桌子中央一放:“来不了,他好像要去工坊找什么木材做……” 话还没说完,李子涧就带着一帮人挤了进来,应该是刚到门口就遇到了。大家打了个照面,互相介绍了一遍,就被李子涧又带去了其他房间。 盛皖皖没什么趣地坐下,一圈人抽牌比大小,正好里面有几个她的组员,最近大家一起盯改试卷已经熟了五六分,说话也没最开始那么拘谨。 “这一轮是大冒险局,输的人可不能耍赖。”男同学把牌扣在盛皖皖面前,又点着叶馨染说,“你们女孩子脸皮薄,要实在不好意思就去找外援,我们自己玩,都很宽容的。” “跟我们还玩这套以退为进?”叶馨染戳穿对面男生的小心思,“不就怕我们玩不起嘛!大冒险就大冒险,我和皖皖也可以全程自己上!少小瞧我们。” 盛皖皖乖乖点头,下一秒牌面一出,就看到自己全场最小,是个方块a “我来!”叶馨染抢过盛皖皖抽中的惩罚牌,先字正腔圆地念了牌正面的一句词:“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她翻到反面,上面写着:“抽中此签者,需蒙眼,绕室内一圈,中途遇人拥抱,撞物祈福。曰:梦游神度有缘人。” 叶馨染言毕,旁边的儒雅男生暖场说,“好签。” “比上一轮抽到财神聚宝盆,可友好太多了。”有人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包,语气酸溜溜地说。 “玩不玩?要不就算了?万一磕到碰到多危险。而且看盛同学好像还有些不舒服?”主持这轮游戏的男同学客气地提议,言语间还是有些疏离。 叶馨染低着头和盛皖皖说悄悄话,“有缘人哎,说不定是你的桃花运。” 她无意中扫过女孩白皙精致的侧脸轮廓,不自禁又在心里补了后半句,哦也不对,应该是有的人,他的桃花运要来了。 盛皖皖转学过来已经快一个月了,但其实除了叶馨染这个同桌,以及不得不打交道的班长李子涧和学委周元港,和其他人的交集寥寥无几,要不是老宋突然要搞学习互助小组,恐怕到现在为止她还被困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大家对盛皖皖,从刚开始的好奇,到稍微了解后的敬而远之,再加上她和李子涧之间的不太对付的传言,始终都没有真正拿她当做集体的一份子。 此时,除了叶馨染,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盛皖皖会拒绝,毕竟她从来都表现得不太合群,而且坐在这这么久也没主动说一句话。 “从客厅走,穿过所有房间吗?”盛皖皖放下柠檬水环顾四周,发现没什么可以用来遮眼睛的,于是扭头问旁边的儒雅男生,“薛延同学,可以借一下你的风衣腰带吗?” 今天起风有点冷,薛延特意带了件薄外套,腰带也是轻软的布料,听到盛皖皖的请求,他机械式的抽出一截衣带,直到对方已经给自己装备好准备要出门,才小声和旁边的人嘀咕了一句:“她居然认得我。” 盛皖皖耳尖微动,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踩着门槛摸出大厅时,身后就有人开始帮她清场,“大家都别捣乱哈,盛皖皖同学在挑战大冒险,被碰到要接受惩罚的。” 有这个规则吗?叶馨染挠了挠头,但并不影响她帮好姐妹度过难关,于是也跟着跑到前面,把横在地毯中央的障碍物全都清理到一边。 盛皖皖一路顺风顺水,除了滑稽又小心翼翼的动作惹来不少的善意的嬉闹声,大半时间都表现的镇定又认真,一物一祈祷,一人一拥抱。 轰趴馆的大门咔嚓一声,外面吹进一股风,带着木质清香朝着盛皖皖扑过来,她脚下微顿,听觉因为视线的蒙蔽格外敏锐,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身后的叶馨染倒吸一口凉气,盛皖皖伸手,摸到一块厚重粗糙的木板,木板动了一下,她也跟合起双手,虔诚地弯下腰来,露出校服衣领后面一小段冷白的后颈。 头顶忽然落下一道笑声,盛皖皖感觉那人身上的热浪席卷而来,他声音压低了说:“拜什么呢?也不看清楚就拜。” 盛皖皖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愣,下意识就拉下了眼前的衣带,下一秒却看到对面的高大身影带着她转身,继而把一只大手蒙在了自己的眼皮上方一厘米处。 “先等等。”冯山野注意到李子涧给他的手势,俯下身轻声安抚面前的“陌生同学”,他说:“游戏还没结束,不要半途而废。” 盛皖皖手脚僵直地站着,叶馨染在旁边大声提醒,“是人,要抱啊皖皖!加油还有一个房间我们就赢了!别忘了我们的蕉绿大冲鸭!” 盛皖皖止步不前的同时,冯山野已经放下木料,俯下身捡起被她落在脚边的衣带,他挡住她的视线,重新蒙上她的眼睛,有些熟稔地问:“想赢?” “嗯。”盛皖皖不假思索地点头。 她感觉冯山野站远了一点点,衣袖摩擦,似乎是张开了手臂,紧接着那人就轻快寻常地催促道:“抱快点,我还有其他事。” 隔着轻薄的衣料,盛皖皖听到自己的胸口跳的比上次撞到他换衣服还凶猛,好在一触即离的拥抱并没有被多少人在意,大家不约而同地把气氛控制在了一个自在且有分寸的范围。 最后一个房间走完,盛皖皖再没遇到旁人,长久的安静让她心里发慌,她第一时间抓下遮挡,突然听到头顶两声巨响,她和站在旁边的冯山野同时抬头,就看到满天礼花雨一样洒下来。 “欢迎盛皖皖同学加入一班大家庭!”李子涧龇牙咧嘴地带头起哄。 盛皖皖环顾四周,发现大家就像是商量好似的,挨个过来向自己问好,又朝自己的校服外套签上名字,参差不齐的笑声萦绕在耳畔,叶馨染最后一个写完,抱着她说,“这是一班的传统,还是冯山野带头闹起来的。皖皖,很高兴遇到你。” 笑闹声里,终于有人发现主角其中之一有点沉默,不等李子涧上去安抚,冯山野低着头揉掉发间的彩带,不太高兴地说,“光顾着新同学了,我这个老人没人管了是不是?” 说话间,已经有人把冯山野的t恤衫扒到了腰线,几个男生一拉一拽,生生把人脱了个精光,衣服被扔到半空,李子涧趁机吼道:“这种半路叛逃的狗东西,把他裤子也给剪了!” 叶馨染笑的直不起腰,还不忘捂着盛皖皖的眼睛,和其他班的几个女生回到大冒险房间。 关上门,几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有个女生主动问:“冯山野怎么会来?他不是说没空吗?” “我听李子涧说是看了群消息,离得很近就顺路来了。”叶馨染晃了晃手机聊天记录,发现盛皖皖还一个劲地往门外看,就拖长了音调故意说,“惊喜吧?那会你突然要睁开可吓死我们了,横幅都没拉完,幸好冯山野机智。” 穿黄衣服的女生接着说,“冯山野好像比在学校更酷了,好像头发长了,还黑了点,我刚刚差点没认出来。” 身材也很好,盛皖皖心理客观评价。 “要不我们也出去玩吧?外面听着可真热闹。”有人伸长了脖子,客厅里的欢呼声让人蠢蠢欲动。 叶馨染立刻摇头,前辈似的跟他们科普:“他们这帮男生玩起来没什么顾忌,外面的世界少儿不宜,我们还是在这里嗑瓜子比较好。”“ 她嘴巴一上一下地动,盛皖皖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低下头,越过被中性笔写满名字衣襟,看到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班级群里潜水已久的某人,第二次朝她的昵称轻轻地拍了拍。 [百里杜鹃:礼物同学,校服弄成这样可不兴洗。] [百里杜鹃:要是不嫌弃,以后可以穿我的。] 第10章 礼物同学 盛皖皖巴不得和冯山野搞好关系,更何况对方主动送上门,还迈出那么一大步,她再不加紧攻势,那纯粹就是贻误战机。 手机握在掌心跟烫手似的,盛皖皖难得有点心虚,瞥了眼没人注意自己,才悄悄打过去几行字。 [贰万:算我租借的,等你回来就还你。] [百里杜鹃:希望我回来?] 盛皖皖心口一跳,她从小的生活就围绕着姐姐,交友范围也十分有限,更没有和男孩子在网上这样聊过天,看着眼前这条消息,她忍不住蹙眉:是她想多了?还是冯山野惯常是这种调调? 眼皮温热,盛皖皖恍惚感觉冯山野那只大手又覆盖了过来,指腹的粗糙擦过她的眼睫,如有实质。她静静地垂下眼,只觉得自己心里有种古怪的情绪,在不受控地蔓延。 她深吸口气,把这件事盖棺定论。 假设他本身就是个拈花惹草的性格,那么等到将来她把一切说开时,他应该也不会觉得有多难过?顶多,顶多了就对她厌恶至极而已。 想通这一点,盛皖皖原本还有些悬而未决的心,终于慢慢下落,她再看冯山野那句话,便觉得正合她意,一切都在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进发。 [贰万: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贰万:早就知道我是谁了,是不是?] 冯山野觉得这事没什么好藏的,于是删繁就简地把自己如何从校服看出她是一中学生,如何通过李子涧确认她就是那位转学生,又如何通过班级群将新同学和贰万对上号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他小心翼翼地隐瞒了一些不重要的细节,把两个人清晰地划分成差点就同在一个班级的同学关系。盛皖皖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毕竟合乎情理,逻辑满分。 [贰万:所以,上次在山神庙就知道了?] [百里杜鹃:礼物同学] [百里杜鹃: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别像是在跟我搭讪。] 盛皖皖下意识回头看门口,她慌忙保持镇定,心里却有种被人戳破心思的窘迫。 有这么明显吗?她往回翻了翻聊天记录,好像确实都是自己在没话找话,每一句都透着浓浓的打听他内心想法的意味。 盛皖皖始觉自己大概是不擅长钓鱼运动了,论勘破心思,查验动机,她根本不是冯山野的对手。 “皖皖,别看手机了,我们再玩一局吧?”叶馨染玩心大起,拉着一圈四五个女生要玩真心话。 盛皖皖看到她去掉了重口味的荤牌,特意都选的是情感类的牌面,八卦之心昭然若揭,好在她运气不错,三轮下来都是赢家,还收获了不少同龄人的小秘密。 几个人中途聊嗨了,干脆由叶馨染主导,拉了个微信小群,约好下次再组局一起玩。 莫名其妙就进入陌生社交圈的盛皖皖还在发呆,就听到旁边的叶馨染突然尖叫一声,原地蹦的老高喊道:“不行不行,这张牌不算数,肯定是刚刚漏刨了!我申请重抽。” 盛皖皖好奇地仰头,已经有人从叶馨染那一把抢过牌面。 拿到牌的短发女生瞬间笑得灿烂,举着牌广而告之道:“中此签者,与闺中密友共话妙音,曰:春心萌动,洞房花烛,鹣鲽情深。” 青春期的女孩们总是处于对情爱的憧憬阶段,懵懂,向往,摸索,学习,抱着一腔热烈全力以赴,乍一听这个话题,连盛皖皖都觉得有些脸热。 她突然想到冯山野最后调侃自己的那句话,视线扫过黑色的手机屏幕,没有新消息再进来,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方才的不知所措却再次爬上心头,挠得她有点痒。 “我说了,你们要替我保密。”叶馨染红着脸被堵回桌前。 几个人纷纷赌咒发誓,兴致勃勃地跑腿等着叶馨染的大瓜,靠近门边的同学顺势反锁了房门,盛皖皖也不动声色地往前靠了靠。 叶馨染回忆了片刻,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把扇子,胡乱摆弄着为难道,“可是我不知道从哪说起。” “以前谈过吗?”短发女生和叶馨染最熟,开门见山地催促,“你可以按照开始–矛盾–高潮–转折–再高潮–结局的逻辑慢慢地讲,给你八百字的篇幅。” 叶馨染笑着瞪了眼她,在大家的笑闹中大声为自己辩白:“当然没有!我连男生手都没摸过好不好。” “说得跟谁摸过似的。”有人憋着笑,推推搡搡地闹道,“别说摸了,碰一下都要被教导主任骂死,我可不想去红旗下念检讨。” 在山神庙踩过冯山野肩膀,还穿过他衣服的盛皖皖微微别过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有故事感。 “你们班那么多长得帅的,冯山野,李子涧,薛延……还有周元港,你就没一个动心的呀?” 有人伸出手指慢慢地点名,盘问的声音越压越低,那架势感觉要把叶馨染给活剥了,“再不说,就算你输,下一轮开始我们只玩大冒险。” 那不行!叶馨染下意识扫过盛皖皖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她还没从自己同桌这里挖到八卦呢!死活她都要把这一局撑下去。 她清了清嗓子,格外认真起来,“说就说。我啊,有个挺喜欢的男生,你们不认识,不在咱们学校。” 短发女生眨眨眼,似乎很意外:“真的假的?” “真的。”叶馨染说,“骗人没意思。” 她收了牌正好开启下一轮,门外隐约传来两个人的交谈声。 “大学委,你见到我跑什么?又想去尿遁啊?”是冯山野的声音。 周元港:“没有,刚刚认错房间了。” 有人走到窗口看了眼,只见冯山野长手搭在周元港的肩膀,两个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嘀咕了什么,再有声音就是周元港道了声保重,冯山野笑着说,“来日方长,先走一步。” 短暂的寂静里,大冒险房间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心照不宣地做了一回偷听者,意识到客厅真的空了,才有人接过叶馨染手里散得七零八落的牌,快速地给在场的每个人重新发了一张。 盛皖皖收回落在叶馨染脸上的视线,低头掀起牌角,熟悉的方块a再次降临,这一轮是她的角斗场。 “可算是给我等到了。”叶馨染只走神几秒钟,看到盛皖皖抓到了最小的牌,顿时振奋起来,她抓过一把真心话牌面摆成扇形递到对方面前,“好好抽,抽的不好,都对不起我刚刚的真情流露。” 盛皖皖本想随手抽一张,不知怎的,觉得第三张牌格外惹眼,她手指微蜷,踌躇片刻,果断选了旁边的顺位第二张。 “中此签者,须知人生无常,过满则亏。曰:请中签者按照重要程度给亲近者排序,可选范围亲人,爱人,自己。” 盛皖皖不假思索:“亲人>爱人>自己。”她说完看叶馨染,有点挑衅的意味,“我可没作弊,主要是你运气不怎么好。要不,下一轮我帮你抽。” 叶馨染恨得牙痒痒,手里的牌一抖,“现在抽!帮我抽一张,给你抽一张。我就不信这东西能这么玄学。” 盛皖皖扫过口袋里的屏幕光,帮叶馨染拿了第五张,又给自己选了刚刚的第三张。 所有人都凑在一起,围观盛皖皖和叶馨染同时翻牌。 盛皖皖先看了叶馨染的,简单总结道:“24小时内,你撒过谎吗?” 什么臭手气,抽自己的那么友好,怎么给她的全是坑?叶馨染抿抿唇,注意力全都放在盛皖皖那张上面。 盛皖皖那张牌面字多,又密又复杂,她看了好几遍,终于提炼出来问,“山神在上,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必须是现实中可以完成的。” 叶馨染把牌平铺在桌子中央,不太确定地说:“他问你,敢不敢去做?做什么?”她扭头看了一圈,大家都一脸茫然,于是又重复了一遍,问盛皖皖,“你现在有特别想做的事情吗?” 盛皖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紧张的快要停止了,她把冯山野刚刚发的消息死死按在校服口袋里,可上面的文字却蝴蝶一样飞舞在她的脑海。 [百里杜鹃:礼物同学,不送送我?] [百里杜鹃:正好检查一遍给你做枕头的材料,我怕你到时候举报我偷工减料。] 第11章 我们的秘密 盛皖皖迟了半个小时才借口离开,冯山野果然已经不在楼下。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走到红绿灯路口,在确认马路对面也没有人影时,竟然莫名松了一口气。 一年前,她亲眼目睹姐姐烧伤住院后,如何在心理生理双重痛楚下煎熬求生,那时候她费尽心思调查那个人的一切,总觉得让自己哪怕付出一切,也要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可当她放弃大好条件来到榕城,忍受寄人篱下的艰辛,再一步步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的中途,却遇到了太多意想不到的阻碍,这些障碍并非源于他人,而是自己。 她噩梦缠身,夜夜难眠,茫然困顿,却只能瑀瑀独行。 有时候,盛皖皖也会觉得眼下的生活正好,友爱的同学,关切她的亲人,还有沿途遇到的那么多善意和美好,都让她不忍心舍弃。 可是她一想到姐姐的死亡,脚下就像是长出荆棘,每一步远离过往的瞬间,都带着钻心一样的疼,在斥责她对姐姐的背叛与遗忘。 心在摇摆,她只能用理智努力控制自己没有偏航。 就像冯山野,对盛皖皖而言,他只不过是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是她靠近那个人的跳板,哪怕他身上有些特质让她有过瞬间的犹豫,但她的初心从未改变。 可现在,他离自己原来越近,盛皖皖发现她很难再纯粹地拿对方当做利用的工具,她总会去想,有没有不会两败俱伤的办法,甚至找各种借口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就比如,明明她可以第一时间去找他,顺其自然地刷刷好感,可偏偏要故意晚上半个小时。 盛皖皖心里乱糟糟的想着,正考虑是再次回轰趴馆,还是直接回学校,突然看到大堂的楼梯间墙角放着冯山野装着木料样品的硬壳纸袋。 与此同时,安全通道里隐约传来女人轻声细语的斥责声。 “千不该万不该,你也不应当拿自己的健康做赌注!这次是聋了耳朵,那下次呢?你拿命来跟我置气吗?” “阿野,我不是来和你打商量的。” 阿野?是冯山野?盛皖皖止步,本能地退后几步,站在了通往楼上的螺旋扶梯内侧。 “既然你不愿意在国内读书,那出国都是早晚的事情!就算他不出面,我也不会看着你这么胡闹下去,坐视不理。” 女人声音温婉,但态度却异常坚决。 盛皖皖停在楼梯口左右为难,看着墙角无人问津的木料,她心里那点好奇心还是占了上乘,干脆就在楼梯口坐下,光明正大地等着这场谈话的结束。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爱玩什么妈妈也不干涉。但是你总得顾全阮氏的颜面,你难道一辈子做个地痞流氓,窝在这种山野小地方混日子吗?” 少年始终缄默,女人也像是疲惫至极,软下声音安抚他:“阿野,你以前不是做的很好。为什么突然要闹到这种地步?” 她忽然想到什么,急切地问:“你是不是怪妈妈不够关心你?可妈妈不光是你的母亲,也是别人的妻子,你就不能懂事点,妈妈已经很累了。” 盛皖皖静静听着,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冯山野就是这时候推门出来,女人也紧接着追出来。 趁着他弯腰拿东西的瞬间,女人伸手去抓少年的臂膀,似乎是想拦住人,可惜两个人的身高差异实在太大,前者一起身,她就扑了空,只堪堪打落他常挂在右耳上的助听器。 “妈,你真的看不懂我想要什么吗?”冯山野直起身,既没有置气也没有退让,笑得有些发冷,“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情,不管是低声下气求人,还是隐忍不发的受委屈。我十七岁了,不是七岁,我有能力做我想做的事情,保护要保护的人,不需要任何人的牺牲。” “妈,说到底我并不是阮家的人。”冯山野这句话一落,女人立刻变了脸色,可他的话却越说越冷漠,刀子一样割在她日益麻木的心上,“从小到大,我努力成为最优秀的孩子,敬重大哥,礼让弟弟,事事都拼了命去拿头筹,可他们未必会因为我的优秀而高兴,你也没有因此过的更好。” 冯山野无视女人愤怒打断的话语,听不见似的继续说:“你以为我不知道阮甚川怎么对你吗?猜忌,殴打,冷暴力,这些都源于我的抢风头。如果你真爱这个男人,我无权干涉,但如果你是因为我,我不稀罕!” “要么,我就做个废物,换你好好做阮家的女主人。要么,你相信我,相信我哪怕没有阮家,没有你的忍气吞声,也能顶天立地闯出名堂。” 选我,还是选阮甚川? 女人愕然抬头,她一时不知道该震撼于儿子的洞若观火,还是此刻的逼迫威胁,她颤声重复:“你是说……想让我离婚?” 冯山野没有说话,女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神闪躲不安,她不知道想到什么,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手臂,表情不自在地左右看了一圈,才缓缓道:“阿野,你让妈妈再想想……” 手机铃声急躁地响起,女人尴尬地看了眼冯山野,捡起地上被摔坏的助听器,放回他的手里。 她了解冯山野的脾气,知道话已至此,儿子不可能再听她多说一句,便叹了口气,用手机打字说:“妈还要赶回公司,下次再来看你。” 冯山野硬邦邦地站着,直到女人再次回头也没有说一句软话,等到大厅的玻璃门停止晃荡,他才像是卸了力气似的,整个人都靠在墙壁上垂头不语。 盛皖皖正想着要不要出去,目光落在电量告罄的手机屏幕,迅速打出几句话,文字密密麻麻停靠在对话框里,她全选删除又打了一句“你在哪里”。 消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屏幕蓦地黑掉,她才发觉自己已经在这件小事上耗费了不少时间。 玻璃门再次响起,盛皖皖起身看到冯山野落在墙角的木料,她迅速起身抱着袋子追了出去,人群缝隙里,冯山野所在的出租车已经启动,她有些生疏地喊了一声,见他完全没有反应,连忙追上去又大声喊了他的全名。 车辆毫不迟疑地离开,盛皖皖抱着袋子站在原地,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刚刚做了多么荒谬的事情。 红绿灯亮起,隐匿在阴影里的黑色轿车里的女人缓缓落下车窗,她透过墨镜望过去,霓虹灯潦草地打在女孩稚嫩的脸上,她眸子清澈,在喧嚣人群里,有种返璞归真的美感。 这孩子,也是阿野的朋友吗? 女人收回视线,眼眶肿得发胀,她叹了口气,再不怀疑,给冯山野发了一条消息。 [冯兰施:之前的助听器不要再用了,质量不好伤耳朵。妈妈让人在国外定制了新的,很快就送过来,对你恢复有好处。] 出租车内,冯山野划掉女人的消息,手指急躁地点着盛皖皖的对话框,一条条消息发过去,她一句都没回。 李子涧正和一堆人玩犯罪现场,作为目击者的他被围攻了十分钟,被严厉痛斥脑回路有洞,忽然就看到冯山野的电话打了过来。 “你还好意思打电话,走了也不知道说一声。” 李子涧肩膀夹着手机絮絮叨叨,脑子还跟着游戏节奏疯狂转动,突然就到对面冷声道:“把电话给盛皖皖。” 盛皖皖?李子涧没反应过来,伸长了脖子看了一圈,才得知盛皖皖早在半小时前就提前走了,他随手拉了个人顶替自己,悄悄走到楼道外面继续追问,“你找她干嘛?” 大脑高速运转的李子涧一怔,总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了不得的秘密,“不是,什么情况啊!你上次不还说没兴趣懒得聊,你们怎么突然熟到这种程度了?” 他想到今天冯山野撞到盛皖皖时,那个不太对劲的眼神,正想多打听打听,就听到对面“嘀”地一声,直接挂断了。 李子涧看了眼挂断记录,啧了一声:“见色忘友。” 轰趴馆聚会完美落下帷幕,街道上的灯光也渐渐堙灭,盛皖皖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里乱哄哄的,她突然哪里都不想去,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走着走着,脚尖忽然卷起一圈树叶,她抬起头,就看到云层里密密麻麻地落下雨幕,街道对面正巧就是给姐姐定制寿盒的那家殡仪馆。 晚上看殡仪馆,怎么说都容易想到恐怖故事。 盛皖皖想起上次好心让她避雨的老板娘,却觉得这家店充满了烟火气,生老病死被它巧妙化解,然后回馈给顾客的只剩下一缕一缕难得温情。 雨水浇在台阶上,水汽氤氲,盛皖皖蹲在廊檐底下一动不动,听着风拂动街道四处的铃铛发出伶仃乐声,她按了按没电关机的手机,突然想到某个每周六晚上十点钟固定开启的直播间。 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盛皖皖护住身后的木料,仿佛被打扰似的抬眼,视线尽头就看到冯山野撑着一把伞,帽檐下的眼睛有点凶。 “起来。”他说。 盛皖皖起身,冯山野把伞偏向她,回过身去提装木料的袋子,“跟我走。” 盛皖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声不吭地跟着。 似乎是没想到盛皖皖这么乖顺,冯山野头也没回地问:“大半夜的,这么随意就跟我走,不怕我做坏事?” 盛皖皖这才开口,嗓音压抑得有点哑。 “你是好人。” 被发好人卡的冯山野脚下一顿,压低帽子快步前行,盛皖皖跟着他绕着店面一圈,发现他对这家殡葬馆很熟悉,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钥匙就打开了侧墙的黑木门,里面显然是主人家的内院。 “新收拾出来的,还没住过人。”冯山野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褥,然后进浴室试了试水温,嘱咐盛皖皖,“这个点学校早关门了,你先在这凑合一晚,冲个热水,明早赶紧回去。” 盛皖皖心里木木的,直白地盯着冯山野被雨水浇得湿透的黑色背心,目光越过他耳侧的黑色碎发,脑海里只剩下那只掉在地板上的助听器。 她上网查过,再联系冯山野和女人的对话,心里便晓得那并不是耳机。 她定定地望着少年忙碌的身影,流畅有力的身体线条被困在布料里,就跟他不安的内心一样,似乎随时都要携着热浪爆发出来。 盛皖皖看了眼桌上的木料,开口:“你不是还要给我看材料?” “费这么大功夫,就为了这个?”冯山野松开被褥,不知道从又哪摸出来一套粉嘟嘟的厚浴袍,塞到盛皖皖手里说,“先休息,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盛皖皖接住暖融融的浴袍,视线划过他英挺的鼻梁,“你去哪?” 冯山野走到门口的脚步一顿,扭头看到她呆呆地站着,眼神松软无辜,活像是开满山野的白色荆棘花,他笑了一下,“害怕了?” 见女孩摇头,他示意外面的高山,还是继续说:“山神在上,神鬼不敢乱来。你放心睡,有事喊我,我就在外面的小隔间。” 盛皖皖嘴唇微动,已经叫过几次的名字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出口,她快步赶上门口的身影,小声喊了他的名字,“冯山野。” 冯山野回头,就看到盛皖皖眼睛亮亮的,他心头猛地一跳,只听到她清甜的嗓音笃定道:“你的耳朵,其实能听到吧。” 短暂的沉默里,冯山野直直审视盛皖皖,眼神冷硬里含着惊诧,些微雀跃一闪而过,只剩下语气里的漠然质问:“偷听偷看,可不算是好学生。” “你在出租车上听到我喊你了,不然就不会回头找我。”盛皖皖往前一步,走到冯山野跟前,仰着头和他对望,“冯山野,你才是骗子,你就是专门来找我的。我什么都知道。” 冯山野努力保持的安全距离被盛皖皖一步步踩得粉碎,她身上淡淡的清苦香气袭入嗅觉,带着攻击性,又软和得好像一捏就碎。 他俯下身,手指落在盛皖皖的校服肩膀,掌心温热仿佛透过衣料蔓延至女孩的脖颈,看到盛皖皖脸颊都红了还死命强撑着,忍不住笑道:“那你知道,接下来我想做什么吗?” 少年挺拔高大,热血汹涌,盛皖皖咬紧牙关,紧绷着的身体不受控地颤了一下。下一秒,冯山野伸手将她怀里的浴袍一把抖开,从她身后兜头蒙了个严丝合缝。 低沉的笑声里,盛皖皖从厚重的浴袍脑子里探出脑袋,只见罪魁祸首已经关上了卧室房门走到了外间。 冯山野枕着手臂,躺在冷冰潮湿的小床上,长腿因为无法舒展微微曲起,眼睛紧盯着窗外的灯火璀璨的玉榕山,没什么情绪地道了句晚安。 “还有一件事。”隔着一道门,盛皖皖总觉得自己今晚把人得罪狠了,再见面恐怕更难,她脱口而出道:“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冯山野似乎有点不耐烦,语调欠欠的:“怎么事儿那么多?还让不让人睡了。” 盛皖皖瘪瘪嘴,似乎自己也有些委屈:“今天是我的入学欢迎会,他们都给我签名祝福了,只有你没写。” “照你这么说,那今天还是我的欢送会。”冯山野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内,懒懒散散地糊弄:“你打算送什么给我?” 大约过了有五分钟,冯山野等得真有了点困意,门那边才传来很微弱的窸窣声,一张纸条从门缝底下被塞了出来。 冯山野扫了一眼,没吱声。 盛皖皖在门里问,“你睡了吗?” 冯山野装死,门里的人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卧室浴室里的水声响起来,冯山野才睁开眼睛,长手长脚轻拿轻放地捡起纸条回到了榻上。 他展开揉皱的纸条,上面是力透纸背的字体。 [冯山野,礼物你不是早就签收了] 第12章 退步 盛皖皖夜里睡得并不踏实,一会是姐姐在病床上哭着求自己放她解脱,一会又是冯山野被赶出家门下场惨烈,她一身冷汗地惊醒,看到窗外的天才蒙蒙亮。 昨晚的纸条已经被人重新塞了回来,新添上去的字体落拓大方,透着主人身上那股自在蓬勃的劲。 [抱歉,临时有点急事。门口放了干净衣服,偏厅给你留了早餐,院子里早上没有人过来,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整段话没有主语,像是在弱化自己的存在感,但是把前因后果解释的很清楚,也给足了她安全感,让她这个外人在这里不那么拘谨胆颤。 盛皖皖推开门,门槛后面的托盘里果然放着一套浅灰色运动服,闻起来还有淡淡的皂角香气,她拿起来比在身上,和衣服放在一起的一次性洗漱用品也散落出来。 盛皖皖正要伸手去捡,忽然听到卧室传来一声巨响,像什么东西不堪重负塌陷下落,她三步并作两步找到声源地,屏风后的竖柜上方的小门被冲开,里面的试卷课本砸了一地,看上去惨不忍睹。 盛皖皖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书本,发现里面夹杂了不少试卷,大多数都是市附中的内部模拟题,试卷左侧写着阮于栖的名字,字迹也和冯山野全然不同。 阮于栖的试卷为什么会在冯山野这里? 盛皖皖翻了翻其他类似的已经批改过的试卷,发现好些大题她都不会做,但是试卷的主人却把解题步骤都写的齐齐整整,像是专门写给谁看的。 “阮于栖,阮于卓……”盛皖皖默念试卷上的名字,想起姐姐说过,阮于栖和阮于卓都是阮甚川名义上的儿子,只不过一个是亲生的老来子,一个是过继的养子,前者被家里宠得任性跋扈,后者则隐忍内敛。 她手指收紧,把试卷快速填进柜子里,忽然想到什么,又把兜里的纸条展开。 如果试卷真的是阮于栖做的,不可能会留在冯山野的住处,而且试卷除了姓名一栏,还是空白的,说明做题的人还没来得及写。 这么说,冯山野才是那个枪手?他模仿阮于栖的笔迹帮他做作业,还细心地帮他把解题过程事无巨细地列了出来,至于对方有没有理解他的用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盛皖皖重新梳理思路,发现自己疑惑的一切全都说得通了。 盛皖皖刚刚从省会转学过来,就听过李子涧他们老调侃冯山野是万年老二,在她的认知里,榕城一中的招生标准不亚于大浪淘沙,能名列前茅,至少说明这人成绩爆发力很强。 但如果能在两年里稳定让自己做万年老二,处于既能不冒头掐尖,又不至于被实验班清退,那需要对分数的得失有很强的把控能力。 想到昨天晚上听到的对话,她也忍不住怀疑,这人退学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他真正的实力到底能到什么程度?自己和他比,会输吗? 盛皖皖突然就很理解李子涧为什么那么忿忿不平,如果她的手足兄弟自暴自弃,因为走岔了路一事无成,她也会怒其不争。 盛皖皖叹了口气,垫着椅子把书本试卷一叠叠塞回竖柜上方,她对冯山野的私事并不感兴趣,也无权干涉,但是自从听到那些对话,她心里就产生一个的念头。 阮甚川只是冯山野的继父,冯山野早就不满母亲的婚姻,听他的想法,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回到阮家,最迟高考毕业他大概率也会自立门户。 如果冯山野真的这么狠绝,就相当于和阮家恩断义绝,那自己就在也没机会通过他接触到他的家人。 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必须要在冯山野和阮家的争端有结果之前有所动作。 盛皖皖视线上移,伸手把那张空白的数学试卷拿在手里,她从刚刚的废纸堆里抽出白纸,趴在放着早餐的桌子上,花了一个小时速做完题目,顾不上正确率如何,立刻腾空早就冷掉的米粥,换好衣服出了卧室。 算着冯山野回来的时间,盛皖皖紧盯着木门,听到锁扣清响,她立刻迈开步子,假装刚刚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冯山野单手提着自行车进门,额头发梢低垂着汗珠,刚抬手摸了一把,就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他视线下意识划过盛皖皖身上自己的那套运动服,忍不住脱口而出:“在等我?” 盛皖皖被扑面而来的热烈直白撞得语噎,找回自己的声音解释:“看到一套市附中的内测卷,没忍住做了一遍。” “你倒是很会抓紧机会。”冯山野把车子停在墙角,走到水龙头下面用冷水冲了把脸,茂密的榕树遮天蔽日,他身上的黑背心被衬得颜色更沉,皮肤也亮了好几度,刺得盛皖皖眼睛发慌。 冯山野单腿支着,坐在榕树下面的长板凳上朝盛皖皖抬眼,“还不走啊。” 盛皖皖不答,明知故问地问:“这里是你家?” “这家殡葬馆是康嘉工坊的店面,店主是我二嫂,我打小命硬,老妈给我找了个养父,说是压压我,所以我算是这家干儿子。”冯山野这次没有逗弄盛皖皖,一口气介绍完,说:“还有问题吗?再问你要迟到了。” 盛皖皖不急,反而和他继续说:“谢谢你收留我,还有早餐和衣服。”她低头看了眼辨别不出性别的服装,“这些是店主准备的吗?我可以当面感谢她吗?” 冯山野打量着盛皖皖,眼神从审视到自嘲,“你是觉得我没件新衣服,还是我不会做饭?你未免也太小瞧你的雇主了。” 雇主?不等盛皖皖深想,冯山野又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李子涧那东西雇过来坑我的吧?他看我不搭理他,就找个别人来,真有意思。” “他给你多少钱?”冯山野问,想说我替他给你。 就听到盛皖皖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聊?” 冯山野停下摩挲手指的动作,侧头看她,阳光从树荫漏下来,他额前耳畔的碎发像是镀了一层碎金,“不跟你聊,我哪来的单子,怎么赚到第一桶金?” 第一桶金?这么说他真的是康嘉工坊的学徒?盛皖皖心里那点凝滞感一扫而空,她对冯山野别有用心,冯山野对她也并非毫无保留,她心里轻盈起来,接着说:“多少钱?” 怕他没跟上自己的思路,刚要补一句枕头钱,冯山野就慢悠悠地答了话:“你不是帮我做了题吗?”他说话的时候有种天然的自信阔朗,无论语气轻重急缓,都像是被充盈阳光过滤过的温暖,“礼物同学,我们的账平了。” “走吧?”冯山野突然从长凳上起身,一面检查车子刹车和后座,一面像是随口问道,“来榕城这么久,会骑车了吗?” 盛皖皖从小就是骑车上学,不说是横扫大街,也算得上行云流水,但话在心里盘桓一遍,到嘴边却变成了:“不熟练。” 冯山野点头,把自行车后座上的纸盒快速解下来,又回了一趟屋,然后把车身挪到门外,拍了拍后座说,“上来,我送你去学校。”他勾起唇角,故意挑衅似的扭过头,“敢吗?” 木门已然上锁,盛皖皖扫过冯山野宽阔的肩膀,不假思索地坐了上去。 冯山野看着野性难驯,但是骑车却很稳,哪怕一路狂跑,盛皖皖几乎没感觉到颠簸。 少年腰侧的布料被她抓得濡湿,快到学校门口时,盛皖皖的感觉自己渐渐有些紧张,前座的人就好像察觉到了似的,立刻在附近的台球厅停了下来。 “枕头的配料还差点东西,得晚几天。你这段时间多做运动,夜里睡眠会好点。”盛皖皖临走之际,冯山野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盛皖皖领了情,客套地朝他笑道:“要是所有店家都像你这样,那我一定天天给好评。”她顿了一下,突然认真起来,“如果我点名给你好评,你能领到奖金吗?” 意识到盛皖皖真的拿他当工坊学徒,冯山野也没解释,靠在废弃台球案上道:“想夸我就当面夸,费那劲干嘛?你要想打赏,拿到货满意了再给我。” 盛皖皖哦了一声,低头看到自己换下来的那套校服,扭过头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给我签名啊?” “我的字很贵的。”冯山野半真半假地说,“听说过富豪都不轻易暴露自己字迹吗?我也怕被诈骗分子惦记上,虽然没什么家底,但被人偷家很不爽啊。” 他笑着催促,盛皖皖也不好再留,硬逼着自己不回头跑进了一中大门。 从那天之后,盛皖皖都没再碰手机,直到周内期中考试结束,她才想起冯山野说的月底做好的枕头到现在还没送过来。 实验班的试卷老宋催的快,赶在五一之前,班级群里就发了最新排出的名次表。 叶馨染盯着成绩单看了好几遍,指尖都快把前十名的名字都摸掉色了,不等下课,她悄悄给盛皖皖传纸条。 [叶馨染:你说学委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这次考试这么重要,他竟然退步了那么多!] [叶馨染:你说我要不要关心一下?] [叶馨染:他那么镇定,表现得也很平常,是不是不想别人问啊?我问了他会不会不高兴。] 盛皖皖看着叶馨染塞过来的一堆纸条,心想她这个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太明显了,趁着老师背过身写题的瞬间,快速给她回了一句。 [贰万:想问就问。] 叶馨染生怕对方反悔似的,立刻回复她。 [叶馨染:你怎么也退步了啊?] 这次的题型偏创新,的确出到了榕城一中教学模式的盲点,但是盛皖皖那么稳定的成绩,居然一下掉五个名次,甚至连周元港都没打过,这事简直被班主任列为这几天的头等大事。 盛皖皖已经被老宋约谈过了,此时叶馨染再问,她毫无负担地说,“水土不服,睡眠不好,会尽快调整。” “做第一名压力都这么大吗?”下课之后,叶馨染撑着脑袋问盛皖皖,“我上次看到你每天刷的试卷都是高考历年真题,做的练习册除了学校发的,还有省会一中和附中的。我听说你早上六点多就在教室了,上课也几乎不请假……皖皖,你会不会对自己太苛刻?这么下去,神仙的身体都要垮的。” “我压力不大。”盛皖皖揉了下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发痛的太阳穴,从桌框找下一堂课的课本和笔记,低声说:“学习对我说,没你想的那么枯燥,而且我也有自己的爱好。你放心,这次跌倒,下次再爬起来,我不会在意偶尔一次的退步。” 叶馨染望尘莫及,她觉得自己挺厉害了,可最高记录也只到全年级前五十。反观盛皖皖,她似乎永远都很冷静平和,情绪稳定的像个机器人,而且就算她是掉了五个名次,一下子被那么多老师约谈,也表现得很镇定,是她再努力也练就不到的心态。 “要不待会放学,我们去买点补药吧?”叶馨染摸摸鼻梁,感慨说,“我最近早上洗脸总是流鼻血,而且总觉得没什么胃口,精神也差。” 她说完,自己又立刻否了,“算了,还是不要乱吃东西。”她趴在盛皖皖胳膊上,有点撒娇:“要不我们去玉榕山上上香,祈个福吧?我听说有个什么殿,省状元就在那上过香。” 盛皖皖听到玉榕山抬了一下眼,道了声好,说:“明天吃过早饭陪你去。” 放学铃声一响,盛皖皖把试卷塞进书包,随便找了个理由赶回寝室,她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刚开机就看到一堆消息从手机顶部跳了出来。 她快速划过姑姑的提醒和系统通知,果然看到冯山野在一天前发过来四条消息。 [百里杜鹃:图片/] [百里杜鹃:成品是这样的,我寄存在学校的快递柜了,你有空了取。] [百里杜鹃:要是对睡眠没帮助,本店七天内无条件包退换。] 盛皖皖下意识往下一滑,跳出23:59发过来的最后一句消息。 [百里杜鹃:晚安好梦。] 正好错过了吗?盛皖皖心想着,视线落在自己书包里的低分试卷上。 冯山野刚把阮于栖和他的作业打发掉,看到书桌上盛皖皖写的那套答案,他随手拿起来又看了一遍,捡起木筒里的红笔转了一圈。 暖色调的灯光下,少年的侧脸轮廓分明,利落的下笔笃定又自信,他逐字逐句地批注起来,房间里只剩下轻轻的笔划沙沙声。 叮咚。 微信提示音响起来,他抬头看到是李子涧的消息,正打算写完了再搭理,突然看到朋友圈冒出来一个红点,是盛皖皖的头像。 装了一个星期哑巴,这会又发什么? [礼物同学:全错了丧气/] 冯山野放大文字的配图,看到白纸黑字上清晰的红色划痕。 他眼神微沉,再看手底下这套试卷岌岌可危的正确率,眉头微微蹙起,正巧李子涧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李子涧:他三大爷,救救我!那个盛皖皖你还记得吧?她这回期中考为了帮别人提成绩,好像把自己给整退步了!你闲着也闲着,不如抽空给她开个小灶?当初还是我推荐她做这个破组长的,万一真把状元苗子给熬废了,老宋非得杀了我(已经在杀了)!!!] [李子涧:是兄弟是不要拒绝。] 冯山野手指落在答案纸上点点,发过去一个大拇指下竖的表情包。 李子涧还在安抚身后隶属盛皖皖组因为组长被自己拖累而倍感愧疚的同学,眼风一扫看到冯山野撤回去了一句话,他努力回忆了好几遍,确定对方没被盗号,忍不住发过去三个问号。 [李子涧:老三,你再说一遍!??] [冯山野:论辈分,你得喊我三爷] [李子涧:狗东西] 冯山野撑着下巴,沉默了一会,把发给李子涧对话框里的“让她自己来找我”删掉,转头给盛皖皖朋友圈评论了一句话。 盛皖皖正等着冯山野的消息,就看到朋友圈跳出来一个小红点。 [百里杜鹃:卑微客服,在线求好评] 第13章 二次爆马 玉榕山邀请古建工程队给部分年久失修的殿宇做地质勘测,因此很多前往的道路都被临时封锁。盛皖皖被叶馨染硬押着去主殿求了祈福手链,她本想再去一趟山神庙,走到半路就吃了口闭门羹。 “我看你从刚刚就一直在看手机,约了人呀?”叶馨染停在岔路口抿了口饮料,眨眨眼望着盛皖皖,“你要是有事可以先走的,我想再往上爬爬,看能不能破上次的纪录。” 盛皖皖的视线从聊天对话上收回,昨晚朋友圈冯山野的消息她故意没互动,今早私聊他“我早上和叶馨染去爬玉榕山”,他也一直都没回复。 此时听到叶馨染的提议,盛皖皖正想着要不要顺势答应,突然看到她身后出现个熟悉的人影,她示意叶馨染往后看,与此同时对面的人也看了过来。 “你又来爬山啊周元港?”叶馨染语气自然地打招呼,回头见盛皖皖还站着,于是催促她先去忙自己的,转身就跑向周元港一起站到了登山梯的拐角。 盛皖皖目送他们一前一后地消失在道路尽头,这才收回视线,又看了眼手机消息,冯山野的对话框还是空荡荡的。 这人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因为自己没理他,他就不理自己?这么记仇。 盛皖皖想起叶馨染说过的,冯山野这人外热内冷,跟谁都那样。或许他并不是记仇,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不在意? “义气,主意多,有决断,敢担责,心胸阔朗。老宋还说过,就凭这几点,不管冯山野将来做什么,都会混得很开。”叶馨染跟她说悄悄话的时候,眼底神采飞扬,似乎有些憧憬,“就很神奇,怎么会有人哪怕只有表面那点好,也足够人把他放在重要的位置。” 盛皖皖若有所思地看叶馨染,忍不住问她是不是对冯山野有意思。 叶馨染白了她一眼:“你看我像能驯服那匹野马的人。” 过了会,她又挽住她的手臂说,“也不是喜欢,就觉得向往,反正我是做不到他那样,就好像什么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做就做了,什么都不用顾忌。” 盛皖皖沉默下来,她对冯山野的了解并不算多,但凭心而论,像这样朝气蓬勃的少年,又有着万事难敌我乐意的气魄,又有谁不心生仰慕呢。 仰慕?盛皖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心如擂鼓,脑海里风驰电掣,本能地觉得危险,当下迫切地想找个事分散下注意力,想到书包里还带了两套题,干脆找了个僻静凉亭,坐在石凳上刷起题来。 刷题使人心静,以至于盛皖皖接起姑妈的电话时,面对对方劈头盖脸的不耐烦,她也没觉得有多难以接受。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不是亲生父母就管不了你了是吧?”姑妈急言令色,毫无商量的余地,“我和你班主任谈过了,你成绩还这么掉下去,就直接去普班,我们也不求你能出人头地,能平平安安毕业就行,到时候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有人管你。” 盛皖皖“嗯”了一声,听对面生气不轻,轻声补了一句:“那我今天还需要过来吗?” “这是什么话?是我逼着你了?来家里对你来说就是坐牢?是我们委屈你了?”没等到盛皖皖的回应,姑妈深呼吸,郑重道:“通知你件事,我给你申请了走读,你尽快收拾东西,你姑父晚上下班就去接你。” 盛皖皖略微一愣,黑色的中性笔滑落指尖,只是一瞬迟疑,便没反驳一句地点头:“知道了。” 对方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力地叹了口气,好半晌才开口说:“皖皖,你有什么不满,大可以直说。我和你姑父都很忙,没空跟你玩过家家。大家丑话说在前头,相安无事最好,真过不下去,也有过不下去的办法,我不喜欢别扭小孩。” 姑妈是个直性子暴脾气,盛皖皖早在她帮忙操办姐姐丧事时就领教过,当初同意转学榕城的原因,她本来也没打算隐瞒,话到这个份上,更没必要遮遮掩掩。 “姑妈,你知道的,我想为姐姐讨个公道。” 盛皖皖收拾好试卷,带好耳机离开凉亭,走到僻静的角落才继续说,“我理解你们不愿意得罪阮家,但是我不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找到阮于卓,亲口问清楚当年的原委。” “姑妈,这始终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会注意分寸,不给你们添麻烦。”顿了顿,盛皖皖语气坚定地强调,“我不能看着姐姐死了也被人诟病,背上敲诈勒索的骂名。” “他们是恋人,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姐姐为了保护他豁出性命,可他却一声不响的离开,那个人现在还好好活着,可我姐姐却吃那么多苦,她一辈子都毁了。” 盛皖皖每个字都说的咬牙切齿,说完最后一句,她脑海里突然响起某个人笃定的语气,她微微垂眼,模仿道:“再过两年,我就成年了。到时候我会自己生活,不拖累任何人。” 电话另一端是长久的沉默,盛皖皖等了一会,难得有耐心地没有伸手挂断。 “皖皖,你姐姐的事情我们也很惋惜。但是你要明白,没有人欠她的,起火的时候,不管当时她旁边站着谁,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去救,你总不能认为被救的人就是杀人凶手。你可以站在道德伦理方面去谴责,但是不能滥用私刑去惩罚别人,这是不对的。” 也许是感受了这次谈话的诚意,姑妈的声音温柔了许多,她那边很安静,有轻微回音,盛皖皖听到自己硬邦邦地说:“我只想讨个公道。” 盛皖皖抬起眼皮,重重地说道,“我要见到他,亲口听他的解释。我想知道姐姐到死都舍不得恨的人,她拼死要救的人,到底值不值得!” “姑妈,我会听你们的安排搬出学校,也会让自己的成绩恢复稳定。我真的没事,不会钻牛角尖,不会做违法的事情,我只是最近有点累,我会尽快调节好自己。”盛皖皖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她缓慢平静地说完,顿了一秒,又轻声道:“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我都懂的。” 对面传来一声叹息,女人的声音沉闷无奈,“我拗不过你,随便你吧。”她静默片刻,语气里少了几分生疏,像是鼓足了勇气补充道,“但你要记得,我们是血脉连接的亲人,不管你做什么,都不是一个人。至少在我这里,总会有人会帮你兜底。” 盛皖皖眼眶微湿,回过神时电话已经挂断。因为上次在校门口的争执,盛皖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姑妈,再加上这次成绩差的要命,她原本就打算下山之后去她家主动认错的,却没想到迎来这样的结果。 她原以为以姑妈和父母淡薄的感情,她是不会掺和进来的,毕竟阮家是本地由来已久的名门望族,哪怕姑妈的事业也如日中天,和他们正面对抗起来也是以卵击石。 盛皖皖头一次怀疑自己是否太过任性,堵上自己和身边人的安宁,只为讨个说法。她站在绿茵底下良久没动,直到日头挪移,阳光映在脚底,她才把耳机放回兜里。 手指放进校服口袋,突然触摸到一根手工编织的红绳。她勾住掏了出来,看到简单的绳结上缀着万事胜意四个小字。 这世上哪有万事胜意呢?谁不是在不断取舍,拿起一样就要放弃另外一样。 她是这样,冯山野是这样,就连姑妈,当年为了和姑父一起闯荡,也不得不和家里断绝了来往。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隐约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盛皖皖本能地抬脚躲开,她刚绕过凉亭,就听到有脚步声急切地逼近,她直视前方,努力让自己不要紧张,下一瞬,肩膀上的书包带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勾住。 她猛地回头,一道黑影擦肩而过,那人收起伞柄,高大的身影挡住她面前的惨烈日光,英气冷峻的五官直挺挺地坠入她的眼中。 盛皖皖愕然:“你怎么在这?” 冯山野刚刚过来的方向是隔离带里面,正好靠近自己打电话的位置,盛皖皖忍不住怀疑,他听到自己的谈话了?知道自己靠近他的目的了?现在追上来是要跟自己算账吗? 她本能退后半步,正好看清冯山野身上那件手裁短衫,以及他为了固定头发常常绑在耳后的那段手工编织的刺绣发带……近距离看好眼熟。 山风拂起榕树上的祈愿带,铃铛声欢快地响起,盛皖皖看清了缎带的尾部那个小小的“贰万”。 灰蓝色短衫,技艺精湛的手工匠人,盛皖皖惊异仰头,此时的冯山野彻底和自己追更直播间的那道身影重合,她想起来了,那条缎带是她有次在平台的盲盒交易活动中随手寄给他的回礼。 冯山野,就是自己一直在追更的手工艺主播。 “我在找你。”冯山野双手撑着膝盖,俯下身气喘吁吁,“你跑那么快干嘛?我又不是老虎。” 盛皖皖被突然知道的真相打的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重复:“找我?” “康叔在古建工程队做顾问,我被老头抓过来打下手,一直都没注意看手机。”冯山野迅速解释,顺手伸手接过盛皖皖沉甸甸的书包,然后含笑望着她。 他眼神很清澈,是少年人的坦荡和无所畏惧,让人如临山风旷野,碧穹晴空。 “我一看你在找我,立马就过来了。”他将她的书包跨在肩头,斜倚在树荫底下,笑弯了眼说,“还好来得及。” 第14章 手绳 来不及了。 盛皖皖在心里回应他,上周在后院萌生的念头尖锐地刺进她的心口,不管冯山野是谁,现在都只是一个让她见到阮于卓的跳板。 阮于卓作为阮家现在最年轻的掌权者,行程安排都不是她这个年纪和身份可以接触得到的,为了能见到他,她挨了多少冷眼,吃了多少闭门羹,费尽心思才从记忆里捡出冯山野这么个突破口。 她不能因为一时心软而走偏了路,更不可能放弃。 冯山野发觉盛皖皖的神情有些冷淡,主动靠近她问:“生气啦?怪我来的太晚?” 盛皖皖伸手揪过自己的书包,挺直腰背背在身后,然后刻意保持距离解释:“没有,我没有在等你。”她不敢抬头,硬着头皮狡辩,“我是陪馨染来的,她有事先走了,我在这里乘凉。” 冯山野盯着她不说话,两只手插在快要覆盖半条腿的长兜里,他手指动了动,眼神突然变得炽热,比正午的阳光还要烫人。 “盛皖皖。”冯山野走一步,盛皖皖退一步,直到把人逼到死角,他才侧开身靠在并不平整的石墙上,摇着随手接住的一片枯叶子,漫不经心地说:“可是我在等你啊。” 从他知道她是盛皖皖那天开始,到他们在轰趴馆再次相遇,又因为阮于栖那个误打误撞的麻将局破冰,他终于等到盛皖皖主动朝她索要枕头。 他一直都在期待她的下一步动作,冯山野觉得,自己的耐心从未如此绵长。 盛皖皖被盯久了,那点心虚反而被折磨干净,她主动去找冯山野的眼睛,响应着他刚刚的质问,“等我给你好评?别的店铺都是返现换好评,你这里是什么政/策?平白无故的,我懒得打那么多字。” 冯山野佯装失望,指腹的嫩枝被转的堪堪要折,“这么懒,怪不得不听我的劝告。” 盛皖皖表情疑惑,冯山野一脸我也不平白无故帮人答疑解惑的表情,伸出手轻轻松松把她快要压垮肩膀的书包从后颈拎了起来,说:“走了,带你去山神庙,多看一眼是一眼。” 盛皖皖紧跟着他的脚步,脑子转的飞快,急切的语气脱口而出:“山神庙真的要被拆了?那棵祈愿树也不留了吗?” 冯山野停住脚步,看着几乎挡在自己面前的盛皖皖,他忍不住故意逗她,“礼物同学,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他继续往前走,几乎要碰到盛皖皖的鼻尖,“我又不是菩萨,你问我我就能留住树?” 盛皖皖也反应过来,她不知不觉间竟然把冯山野当成了自己的救星,求助也好依赖也罢,她刚刚的行为的确过分“逾矩”。 她立刻肃清内心的嘈杂,不等她说抱歉,旁边的人已经隔着一道封锁带朝她招手,“愣着干嘛?快过来。” 盛皖皖环顾四周稀稀落落的游客,摇头婉拒:“我不是工作人员,被人看到不太好。” “那你还去不去山神庙?看不看祈愿牌?”冯山野他大剌剌地勾起她的书包,循循善诱,一点点撬开她的欲望,“这么好的天气,你就不想看看玉榕山的落日?衬着山上的百里杜鹃,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美景。” 盛皖皖不由自主地想象冯山野方才描绘出的盛景,脚下微松,冯山野的声音再次落下来,摧毁她的最后一道布防,“跟着我不算违规,来不来?” 冯山野还琢磨着再怎么威逼利诱,话音未落,就看到女孩利落地弯腰钻过封锁带,快步站在了他的身侧,她一把夺过自己的书包,又局促不安地朝前走了几步,反问他:“怎么走?带个路。” “不错。”冯山野视线落在盛皖皖明显宽大的校服上,也不知道是夸她跨栏技术好,还是身上的衣服合适,“是个好苗子。” “什么好苗子?”盛皖皖握住书包带,目视前方缓解尴尬。 她没想着冯山野会回答,不料旁边的人迈开步子帮她撑开打伞,然后扭过头说:“当然是做小混混的好苗子。” 盛皖皖开口:“你不喜欢……”她脸颊微微有点烫,直觉接下来的话有点暧昧,但还是忍住心里的忐忑,强迫自己说了下去,“不喜欢乖的?” 冯山野唇角微凝,趁他没反应过来,盛皖皖先一步跑到了山坡上。 迎面走过来一群人,戴着工帽手里拉长了绳子,看到有陌生面孔闯入都有些吃惊。盛皖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身后的阴影就遮了过来,有人离她很远,可声音却贴着耳畔,吆喝道:“康叔,我带我同学长长见识。” “臭小子,又臭显摆。”老康头眯着眼睛也看不清山坡上的人脸,扫到早上忙出一身热汗的冯山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套衣服,挖空心思地四处招摇,他忍不住咋舌骂道:“就知道你小子靠不住!不拘着你了,赶紧滚!爱上哪玩哪玩去。” 旁边的老杨笑呵呵地打趣,老康头嘀咕两句,又回头吼道,“天气这么燥,也不知道带人去喝口茶!这么大人了,一点礼数都不懂。” 看到冯山野早就跑的没影,老杨挤兑老康头说,“这么嫌弃,不如送给我做儿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老脸都不要了哦。” 老康头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会,总觉得刚刚山坡上那姑娘像是在哪见过。 他搓了搓脖子上的湿毛巾,俯下身继续去捯饬仪器,看到螺丝钉一环扣一环,突然想起上次盛皖皖买走城堡木雕的事,他拍了下膝盖,直起身时差点闪了腰。 我就说这小子怎么最近上蹿下跳的折腾,感情是小孔雀要开屏,一物降一物。 “跑慢点。”盛皖皖气喘吁吁地喊住冯山野,一转眼的功夫,那人已经翻到了半山腰,她仰头看他站在一颗歪脖子树旁边,连忙走上前问,“你不是说跟着你没事?我们跑什么?” “可不是我先跑的。”冯山野站在山崖上伸手,让盛皖皖拽住伞柄借力上来。两个人站在同一处,盛皖皖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嘲笑自己刚刚话说到一半的落荒而逃。 冯山野直白地问她,“我不喜欢乖的?你会怎么样?” 盛皖皖怕露怯,佯装镇定地和他对阵:“我以前也经常逃学旷课,没什么了不起的。” “胆子这么大,现在都不敢钻封锁带?”冯山野瘫在树枝上,示意盛皖皖面向西边往下看。 盛皖皖抬头又俯视,原来冯山野带她来的地方在山神庙的上方,这样望下去正好能看到祈愿树郁郁葱葱的树冠,以及远处繁花似锦的群山。 盛皖皖看着眼下阔朗的风景,平日里从未想吐露的真情下意识说出了口,“我不是害怕,就是觉得不对。人性不堪一击,犯错越多,底线就会越低。我不想让自己失去辨别是非对错的能力。” “你见过木匠的墨斗吗?”冯山野突然说,他上身往后微仰,手臂撑在扭曲粗糙的树干上,“工坊里的老师傅每次弹线,都会用竹笔挤压丝绵,线绳蘸饱了墨汁才能显色。你觉得,弹线最重要的是蘸墨吗?” 盛皖皖虽然不懂木工,却也知道一点常识,“墨色决定了线条的深浅,但如果提绳的时候没有保持垂直,线条也会弯掉吧?” 冯山野笑了一下,故意问她,“弯掉又怎么样?不管这些线弯掉多少次,师傅们最终选用的永远都是正确的那条。” 盛皖皖想猜测他的心思:“你觉得我太循规蹈矩?” “我是觉得,你把自己崩的太紧了。人嘛,哪有不犯错的。”他低下头把玩自己的手指,突然伸出左手小手指给盛皖皖看。 “我刚开始对做工感兴趣,就偷偷开了机器想自己做玩具,结果操作不当伤到了手。多亏康叔发现的及时,要不然这条手臂可能都废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经常会做噩梦。”冯山野说完,突然又停住。盛皖皖好奇,“总是梦到手受伤吗?” 冯山野摇摇头,不知怎的,盛皖皖隐约感觉到他应该是点难过的。 “我梦到我一直在做那个玩具,可不管我怎么努力,永远都完成不了。”冯山野说完,收回手,继续说,“你看,所有人都觉得我大难不死,应该长了记性,再也不碰那些东西。但是我偏偏一意孤行,放不下那个做了一半的玩具。” 所以,不要怕走错路,做错事。只要你明白自己想要的,就不要有杂念,拼尽全力做就行,大不了摔倒了再爬起来,选错了再来一次。 冯山野心想着,却没有把最后的话说出来。他余光扫过盛皖皖的脸,觉得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毕竟她很聪明,早晚都能懂得。 盛皖皖不擅长安慰人,看到冯山野心情低落,也有些手足无措,她从书包里摸了摸,突然想到自己早上求到的祈福手链。 “这个给你。” 红色的手绳落在少年掌心,柔软的材料和略显粗粝的大手十分不般配。 盛皖皖怕他嫌弃,连忙解释:“这个手链有状元背书,特别灵的。你人这么好,戴上以后肯定美梦不断,心想事成,你想做的那个玩具也一定可以做成的。” 冯山野垂眼望着她,像是在审度她话里的真伪。 过了会,盛皖皖感觉自己脸都僵了,冯山野才看向别处。他长叹一口气,感慨道,“李子涧识人不明啊,他还跟我说你老实木讷。我看你哪个字都不沾边。” 盛皖皖跟着他站了起来,后者单手插兜,不怎么自然地扬扬下巴,似乎是对她很不满:“花言巧语,挺会哄人开心。” “那你还怪我没给你好评么?”盛皖皖想起枕头的事情,姿态放的很低,趁机解释,“我最近状态不好,怕上网影响备考,昨晚才看到消息。” “状态不好?还是因为睡不着?”冯山野突然正经起来,表情略微有点凝重。 盛皖皖有些意外,有李子涧这个大嘴巴在,冯山野知道自己成绩退步并不新奇,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因为失眠?她微微睁大眼睛,耳尖都红了起来,期期艾艾地开口,“那天晚上……我吵到你了?” 自从姐姐住院后,盛皖皖就一直没睡过囫囵觉,后来不知怎么渐渐就睡不着了,有时候晚上还会说梦话,最严重的一次是她在监控里看到自己在梦游。 后来盛皖皖跟着姑妈去做心理干预,医生建议她换个环境,最好能有家人陪伴,于是兜兜转转来了榕城。盛皖皖一直觉得自己的状况恢复了很多,但被冯山野轻飘飘提起来,她也不确定自己当晚有没有什么失礼过分的行为。 “你这么不安做什么?”冯山野眼神很暖,羽毛一样刮过她的心口,“你只是说了几句梦话。别的,什么都没做。” 她注意观察冯山野的表情,他应该是没有撒谎的。 两个人干坐着,谁也没说话,但盛皖皖却觉得挺悠然自在的。她随手拨弄旁边的树叶嫩芽,余光扫过冯山野高高撑起的两条腿。 他是典型的手长腿长的模特体型,身形挺拔,力气又大,现在看着就有一米八几,成年之后应该会更高吧?想到自己不到一米六的个子,盛皖皖忍不住有点怯场。 盛皖皖在来榕城之前,就对冯山野有过一些了解,知道他除了有些混不吝没规矩,没什么大毛病。可现在,看着身旁这个武力值碾压自己的存在,她忍不住有些后怕,万一冯山野真是个混蛋,那自己还敢不敢这么无所顾忌地靠近他。 她胡思乱想着,冯山野和小主播的形象反复切换融合,手里的树枝都被她捏秃了。 旁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哼起歌来,是个悠扬的山歌小调,盛皖皖隐约感觉冯山野似乎没刚刚那么沉闷了,于是主动示好道,“你上次说,好评要当面给你。” 冯山野眼风一扫,“嗯?那你说说。” “说什么?”盛皖皖不太确定地问他。 看到冯山野满脸的“你说呢”,她立刻反应过来,把自己临时想的说辞念了出来,“枕头评价是吧?我觉得值得五星好评,永久回购。如果你想要冲销量,我可以帮你在朋友圈和学校论坛免费宣传一年,要是效果好,我可以给你写推文,图文视频都行。” 盛皖皖担心冯山野觉得自己不够有诚意,于是又补了一句,“我得过全国青少年文学大赛一等奖,很多满分作文教材里都有我的作品。” 她卖力推销自己,“我文笔还不错的。” “你这是夸你呢,还是夸我。”冯山野挑眉看她,越看越觉得李子涧还是有点眼光的,起码固执死板不开窍这一点说的挺准确。 盛皖皖“哦”了一声又低下头,正当冯山野以为她放弃了的时候,身侧的人突然小步挪了过来,“冯山野。” “嗯?”冯山野懒散抬头,视线正对上女孩的柔软视线,他听到她笑着说,“我会每天晚上都枕着它的。” 冯山野微微愣神,慌忙错开视线,想到自己这样,恐怕会让盛皖皖失落,于是也轻轻地“哦”了一声,“别压坏了。” 靠。他到底在说什么鬼。 “我买了枕套和枕巾,会定期保养的。”盛皖皖仿佛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她小声说,“这个枕头是专门为我做的吧?我在网上搜了,没有卖的。” “谢谢你。”冯山野静静地听着,面上不显,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愉悦,然后就听到盛皖皖紧接着又说,“你是看在班长的面子才帮我的吧?我估计你应该也不愿意要报酬,所以——” “谁说我不要报酬。”盛皖皖还在组织措辞,就听到冯山野厉声打断。 盛皖皖仰头,“嗯?” 冯山野走了几步,靠在盛皖皖对面的那棵树上,他扬起手里不知道从哪折的一枝花,“我报了环城马拉松比赛,缺个陪练。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热身一段时间。” “陪跑?”盛皖皖突然想起之前看到有女性因陪跑工作收到侵害的新闻,她觉得有点怪怪的,而且感觉好累,于是挣扎问:“你自己跑不行吗?” 冯山野一脸理所应当地摇头,说:“我这人怕独。而且你之前还答应过我要多做运动的,果然忘了?” 盛皖皖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难道他那会说的被自己遗忘的“劝告”是这个?她拧着眉头,满脸的不情愿,但还是说,“那我去哪儿找你?” 冯山野觉得奇怪,撩起眼皮看了看城市一角,“我绕着一中跑,你当然是隔着栏杆在里面。” 西边的天空渐渐暗下来,漫山遍野的金彩色浸润大地。 盛皖皖对着他的眼睛,反应迟钝地松了一口气。 冯山野也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不动声色地挪到盛皖皖附近,用手里的花枝点她的肩膀,“是不是我刚刚不管选哪儿,你都会答应?” 晚霞绮丽,落日暖融。 盛皖皖学着冯山野把身体撑在低矮坚硬的树干上,空气里满是他手里荆棘花枝散发出来的淡淡芬芳。 静谧的傍晚让人放下心防,盛皖皖目视前方,看着漫山遍野的百里杜鹃,语气里都透着一股子轻快随意,“当然啊。” 她薄唇微启,声线清冷又直白坦荡,“除了你,换谁我都不去。” 第15章 禁止早恋 盛皖皖还是头一回和男生并肩走,两个人走着走着手肘胳膊不免挨在一起,她有点不自在,微微扭头就看到冯山野比自己还紧绷。 叶馨染那句“李子涧他们从不请女生吃饭,也不沾染这种是非”突然钻进盛皖皖脑子里,她佯装镇定地继续往前,下意识里开始回忆冯山野对自己的各种优待。 是她多心了吗?冯山野对自己,好像和对其他人不太一样。 眼看就要到分岔路口,盛皖皖想到自己即将要走读一段时间,转头问冯山野,“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跑?” 冯山野揣着兜,耳畔的绣带被风吹的乱晃,“明天早上开始,六点到六点半跑五公里。”他瞥了眼眼睛都微微睁圆的盛皖皖,口下留情地说,“你的话,慢跑慢走都可以,先从一公里起步。” 认真的啊?盛皖皖不由在心里捏了把汗,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锻炼过身体了,学校每天的早操都能要了她的小命,每回都是被叶馨染搀着挤进食堂去抢饭。 “后悔了?”冯山野拿眼觑她,有那么点挑衅意味。 盛皖皖最见不得人说她不行,挺直腰板说,“五点半吧,我六点钟早读。” 想到冯山野不喜欢学习好的乖乖女,盛皖皖立刻垂下头,一副丧气的模样,“你别看我排名靠前,其实都是通宵熬夜搞上去的,我天赋不行,只能笨鸟先飞。上回考试还掉了五个名次呢。” 冯山野半天不说话,盛皖皖只当自己演技拙劣,还在思考怎么找补,就看到他抬手蹭了蹭下巴,然后一脸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阮于栖说要和我势不两立。”见盛皖皖一脸茫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补了一句,“哦,阮于栖是我弟。” 他一双长眼黑亮黑亮的,映满了她身后山川旷野的美景,盛皖皖回过神来,轻轻地“啊”了一声。 冯山野已经从兜里摸出一台手机,状似随意地翻了几张,然后从相册里调出盛皖皖之前做过一套试卷照片,说,“这答案是你上次做的吧?” “是我。”盛皖皖沿着冯山野的手腕看过去,发现原本写在答案纸上的内容已经被原原本本填充进了试卷,是冯山野模仿的阮于栖的字迹。 冯山野揉了把头发,有点苦恼但也不多,啧了声笑道:“托你的福,他没及格。” 盛皖皖当时只是想找个拖延时间的借口,很多答案她自己也知道不对,完全是用来充数的。她哪知道冯山野会心大到直接照抄自己的答案,听到他这么说,盛皖皖也不安起来,“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挨顿打就行。”冯山野收起手机,和盛皖皖保持着一指的距离继续往前走,浑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盛皖皖心里过意不去,又怕问的太急显得突兀,不知不觉跟着他拐到了路的另一边,“会挨打吗?那我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 冯山野感觉有一小团不住地往自己身侧拱,他半边身体都燥了起来,忍不住伸手碰到她的后脑勺,把人远远地支开,然后才好笑道:“还进医院?你当他是嫩豆腐做的?” 盛皖皖窘迫地红了脸,她沉默的时候显得安静,看起来更纤弱冷清,冯山野卸了手臂上的力气,手指伸到背后,不自然地捻了两下。 “你还要跟我走多久?”冯山野轻咳一声,问她。 盛皖皖恍然未觉地抬头,才发现自己跟错了路,自己回家要走的是另一边。 “你不请我去你家喝口茶?”盛皖皖破罐子破摔,心想反正都跟过来了,不如认个路,没事就到这两处多走走,说不定就遇到阮于卓了呢。 冯山野不置可否,心道这人耳朵还挺灵的,看着迟钝,倒是把老康头那句带她吃口茶的事儿记了个牢。 盛皖皖觉得再怎么着冯山野也不会拒绝她,毕竟家里长辈发了话,他自己又是个骨子里挺有涵养的人,却不料,偏有人不肯如她的意。 “想去我家?这不太好吧。”冯山野一副难为情的样子,点着她那句话掰着指头算了算,“我可还是个未成年,你这样……我挺害怕的。” 盛皖皖匪夷所思地望着冯山野,她才知道有口难言是什么滋味,话都被这混蛋说尽了,她一点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再说了!她哪里有那种意思!她只是想去踩个点而已。 盛皖皖被冯山野一席话说得从头红到脚,她感觉自己整张脸都要着了,甚至连自己是怎么道别怎么离开的都记不清,等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就因为对方这么明显的玩笑话搞得落荒而逃。 学校食堂的冷饮窗口排着长队,盛皖皖气呼呼地跟在最后,打算用冰镇柠檬茶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正翻找自己的饭卡,突然就听到旁边的高个女生也在聊环城马拉松的事情。 “你跑全程还是半程啊?听说全程冠军奖金有一万多,前五十名都有奖。” “半程啦!奖金也有五六千。唉,我本来还想试试全程的,可惜请不下假。”高个女生嗓门大,遗憾之余豪爽地跟前后的同学说,“到时候你们就在终点等我,拿到奖金,请大家去吃麻小!” 盛皖皖努力回忆,认出高个女生是七班的体育特长生。他们早操都是一个班跟着一个班,有时候集合太慢就只能插到队伍中间,有一次正好跟在七班后面,她跑在第一排,和最后一排的她说过一次话。 “哎?你不是那个那个……”高个女生也注意到队伍末尾的盛皖皖。 盛皖皖勾起一抹笑替她补充,“我是一班的盛皖皖。” “你就是盛皖皖啊?”其他几个学生也回头打量她,有个齐刘海的女生不好意思红了脸,眼神里满是欣赏,“你和那个表彰栏里的照片不太像,我们语文老师经常在课堂上夸你来着。” 七班和一班共用一个语文老师,盛皖皖并不意外,随意聊了几句,几个人干脆帮她把那杯冷饮一起买了,一群人从三个变成四个,慢悠悠地走在林荫大道。 “你也想去看环城马拉松啊?那到时候可以和我们一起。”齐刘海女生主动邀请,盛皖皖立刻点头答应,又问,“半程赛和全程的终点在一起吗?” “半程和全程的比赛时间不一样,我记得全程的终点好像是在玉榕山脚下。”高个女生回忆,见盛皖皖似乎很有兴趣,就说,“我跑完半程也要去看看全程,到时候可以带你过去。”她眨眨眼,笑眯眯地说,“如果是去等人,记得准备能量棒,毛巾,最好再带一双舒服的鞋子。” 盛皖皖避开她的视线,到嘴边的“我不是去等人”怎么都说不出来。 几个人互相加了联系方式,盛皖皖回到寝室,正好看到之前叶馨染拉的那个小群里在聊天,还艾特过她,这么一小会时间消息直接冲到了99+ [贰万:发生了什么?] [叶馨染:!!!!皖皖你可算来了?你快去看蓝墙!!!!有大瓜!!] 盛皖皖第一次注册账号,半小时后终于成功登入,她随手点开一个版块,却被系统提醒积分不够没有查看权限,再点如何获取积分,首页就跳出90道题目。 [贰万:看论坛还要考试啊?] [叶馨染:啊我差点忘了!你等我一会] [叶馨染:《榕城一中校园论坛□□合集》,抄作业吧姐妹!] [螺蛳粉是我的最爱:可恶,破论坛截不了图,我好想把照片发到朋友圈啊!这也太劲爆了!肯定有很多点赞评论!!] 盛皖皖慢悠悠地答题,看到群消息也跟着水两句。 [贰万:什么照片啊?] [考神附身·婷:冯山野啊!冯山野谈恋爱了!有人拍到他们约会,我的妈耶甜死我了!好像还是我们学校的。] [螺蛳粉是我的最爱:可惜那个女生没拍到正脸,好想看看他喜欢哪种类型。] [叶馨染:也不一定是约会,图都糊成那样了,很明显就是拍了远景又放大截图的。(拍照的人技术太差了)] 聊天记录一截截往上跳,盛皖皖忘了答题,她脑袋空白了一会,哆嗦着手在群里继续问。 [贰万:在哪拍到的啊?] [考神附身·婷:玉榕山上!而且还是在隔离带里。冯山野还给那女孩背书包了!八九不离十绝对是有情况。] 盛皖皖猛地扭头看自己的旧书包,她迅速回过神,一目十行地看完答案做完了题目,等她进到蓝墙里面找都不用找就看到飘红的热帖,一楼就是自己和冯山野在那棵歪脖子树那的照片。 照片很模糊,但挺有意境。 树荫缭绕,她低头坐着,冯山野手指间的花枝刚好碰到她的肩头。 盛皖皖想看看底下评论的反应,手一松,就刷到被置顶的教导主任严肃的回复: [学校严令禁止早恋,涉事学生请主动来办公室做检讨!] 盛皖皖:“……” 好想爆粗口啊。 她紧张得口干舌燥,寝室门突然被人敲响,和平时一样的动静此时却像石破天惊似的,盛皖皖听到叶馨染的声音,第一反应是把自己的书包塞进柜子里,然后床底下拉出行李箱,凌乱的摆了一地。 “你在干嘛啊?这么久。”叶馨染从门缝里挤进来,看到一地狼藉,惊恐地看向盛皖皖,“你遭贼了呀?” 盛皖皖结巴:“我……我姑妈帮我办理了一个月的走读,我正在收拾东西。” “啊!你怎么了?”榕城一中办理走读的条件很严苛,轻易不会允许学生离校,而且有时间限制,除非各种材料齐全,学校不得不放人。 盛皖皖不想暴露太多个人隐私,随口敷衍过去,“我没事,就是家里觉得我压力太大了,所以请了保健阿姨帮我调整状态。” “这样也好,我也觉得你太累了。”叶馨染跟着盛皖皖蹲下身收拾行李,目光扫过书桌问说,“咦,你桌子怎么都空了?我还想借你作业看一下呢。” 盛皖皖埋着头,“我待会找给你,刚刚装箱了。” “不用这么麻烦。我找别人借一下。”叶馨染往前凑凑,终于说到了正题,“哎对了,你进去论坛没?” 盛皖皖摇头,叶馨染赶忙叹气,“那你没机会了,帖子被教导主任评论了,楼主一看不妙立刻删帖了。我连照片都没保存。” “好倒霉啊,被教导主任盯上了,也不知道那位同学哪个班的。” 盛皖皖感觉叶馨染再靠近一点,绝对能听到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往旁边挪,起身去床上找日记本,突然听到她问,“皖皖,你说……万一我们真的遇到了喜欢的人,你是会主动表白,还是像网上说的要矜持一点啊?” 盛皖皖疑惑地扭头,对上叶馨染连忙挥了挥的手臂。 “算了算了,没事没事。” 她似乎比自己还要紧张,盛皖皖察觉到一点点不对劲,郑重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就算是喜欢一个人?” 叶馨染思考了一会,试探着开口:“他站在人群里,会发光?” 盛皖皖想试想一下那种感觉,闭上眼,脑海里却跳出那会冯山野弯下腰平视自己。 他说,“礼物同学,你害羞了啊?” 第16章 陪跑 盛皖皖终于明白学校死活不愿意放人是有道理的。 榕城一中的教学强度是出了名的大,除了规定的课时,住校生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自主自习,甚至周末教室都是满的。但是作为走读生,盛皖皖必须遵守早七晚五的规定,相当于其他同学额外复习的时间都被她花在赶路上,而且还失去了宝贵的晚自习时间。 虽然说走读可以让她时间支配更加灵活,但是考虑到榕城一中内卷的程度,再加上每天跑步耗时耗力,盛皖皖总觉得自己这回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失策。 [百里杜鹃:明天继续?] 盛皖皖趴在木制镂空的枕头上,瞥了眼书桌上自己写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作业,换了个姿势给冯山野回复。 [贰万:嗯。] [百里杜鹃:怎么突然走读了?] [贰万:不影响跑步。] [贰万:明天开始我来明榕街找你。] 这段时间盛皖皖都是从姑妈家里出发去学校,有姑父安排的车准点接送,但走读生的上学时间晚,盛皖皖想要履行和冯山野跑步的承诺,就必须要找各种借口提前,坚持了一周,她实在有点吃不消,而且效率极低。 今天晚饭的时候,盛皖皖见姑妈心情不错,就以自己更喜欢骑车为由婉拒了继续接送的事情,没想到姑妈眼皮子都没抬,不仅没责备她不懂事,反而说她长了嘴巴终于能言语了。 盛皖皖回屋就查了地图,她每天早上五点钟准时骑车出发,半小时先到明榕街,然后再和冯山野一起跑步到学校。从明榕街到一中步行需要45分钟,跑步半小时左右,骑车只需要十五分钟,时间刚好。 她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除了稍微累一点,路线时间都是完美的。 反正环城马拉松的时间在六月份,她只要再坚持陪冯山野跑半个月,就可以完成任务。到时候,自己的走读申请也刚好到期,她正好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学校准备期末考。 盛皖皖一觉睡醒,闹铃都还没响,时间刚好走到四点四十几分,她洗漱几乎不到十分钟,套上宽松的衣服,戴着帽子,把那件宽大的校服塞进书包,就火速骑着车冲出了小区。 距离明榕街越来越近,明明已经一起跑了好几天了,盛皖皖却觉得这一回格外紧张,快到殡葬馆门口的时候,她猛地一刹车,忽然想到自己“骑车不熟练”的人设。 完蛋……盛皖皖瞬间感觉车把都有点烫手,她见附近还没人,迅速把车子塞进旁边的自行车停车区,上了锁之后,确定没人看到自己,才整理好书包,假装悠闲地从巷道里走了出去。 [贰万:我快到了。] [贰万:你不会还没起吧?] 盛皖皖站在湿漉漉的街边等了一会,冯山野就从对面那条街道跑了过来。他似乎已经跑了好几圈了,胸前后背都是贴着肉,发梢也是湿漉漉的,略长的刘海被发带勒起,显得他整个人更瘦更高,在晨光里就像是蓬勃生长的野草。 “你就穿这身?”冯山野没有废话,扫了眼把自己从头到尾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盛皖皖:“之前都是慢走,不怎么出汗。你这样跑去学校,估计会被人当成水鬼。” “跟我过来。”冯山野保持小跑拐进了上次去的小院,盛皖皖犹豫着跟在后面,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他站在院子里,随手从撑衣绳上扒拉下两件短袖短裤说,“进去换上。” 盛皖皖看着手里的校服短袖短裤,“都给我,你穿什么?” “早就穿不了了。”冯山野身量窜得快,高一领的校服现在基本已经没法穿了,再加上他现在休学,对这套衣服更没什么需求,他原本打算趁着天气好连带着其他旧衣服洗干净,然后去捐掉,没想到派上这用场。 见盛皖皖还在犹豫,冯山野忍不住笑说:“要不就当借你的?等你毕业一整套还给我。” 盛皖皖一想也对,外套都拿了,短袖短裤有什么可矫情的。 “谢了。” 盛皖皖换好衣服走出来,走下台阶的时候紧绷的小腿白得晃眼,冯山野挪开视线,发现她原本松散在脑后的低马尾也重新扎了一遍,高高挺挺的在半空晃着,就像河边芦苇荡里毛茸茸的芦花。 下一秒,可爱的芦花就被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死死压住了。 冯山野扫了眼那顶盛皖皖来时就戴着的帽子,意味深长地看她,盛皖皖被她看的心里发虚,不由自主地解释:“我怕晒。” “哦,是怕晒啊。”冯山野调子懒洋洋的,却比刀子还锐利,“我还以为你怕被人看到呢。” 论坛里的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冯山野虽然在学校人气很高,但毕竟已经休学在家,八卦一阵子也就散掉了。但是对于盛皖皖来说,这事就像如影随形的定时炸弹一样,只要她还和冯山野待在一起,随时都会被人发现。 盛皖皖理亏,干脆就装哑巴,看到冯山野舒展四肢要重新出发,随口转移话题道:“你平时是不是待在这边会久一点?” 都说狡兔三窟,盛皖皖感觉冯山野就像在榕城到处都打过洞,光是她知道的他的住处就有三个,玉榕山山神庙的平房,殡葬馆的后院小屋,还有上回他要回去的“家”,她有点没把握,如果阮于卓来看他这个弟弟,会出现在哪里。 “平时都住在康叔家里,有时候会去工坊,空了就来这边。我从小就吃百家饭,也不认床,在哪都一样。”冯山野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信息说了个干净,走到盛皖皖跟前一脸“咱是不是得公平点”地说,“那你呢?” 盛皖皖也回她:“之前是住校,现在在姑妈家。” “再以前呢?”冯山野从椅子上拉起一个外套,不知道从哪拉出一瓶能量饮料递给盛皖皖,状似无意地闲聊,“我听说你以前是省会一中的,那边也是住在亲戚家?” 盛皖皖从来没和人提起过省会的事情,但自己都快把冯山野家底摸清了,再藏着掖着有点不地道,于是就如实说,“我老家也是榕城的,只不过老房子没人看顾,早就没办法住人了,省会那边是姐姐以前长租的工作室,我住在楼上,也算是自己家。” 说到这种程度,盛皖皖内心稍微有些抗拒,她有点怕冯山野会继续问,好在,对方听完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回头看了眼时间,就说让准备一下三分钟后重新出发。 有了前几天的腰酸腿疼的失败经验,盛皖皖再不敢贪功冒进地无脑冲。 她把衣服迅速塞到书包,抓紧时间学着冯山野做起了热身运动,从慢跑到加速,再在前行的过程中慢慢找适合自己的节奏,渐渐地,盛皖皖发现自己原本的抗拒心理竟然完全消失了。 大脑呈现放空的状态,连带着身体也没有以前那么疲惫,反而有种焕然新生的兴奋,她几乎都忘了自己肩膀上还有的负担。 清晨的街道上只有早餐铺子在开张,偶尔路过几个陌生面孔,也是行色匆匆地去附近的景点的游客。 盛皖皖抬高帽檐,隔着一段距离跟着冯山野慢慢地跑,他这人平时话其实不少,但跑步的时候却一句话都不说,跑得专注又有仪式感,前面有这么个好榜样,她自然也不好意思总是中途偷懒或者玩手机。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一路往前,从山间小道穿越风雨桥,沿路上是古朴的鼓楼,还有青山绿水。 跑到一个拐角,盛皖皖看到冯山野突然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了下来。 “你这幅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哪来的跟踪狂。”冯山野手里拎着一瓶水,见自己之前给盛皖皖的她都没拆,就直接拧开自己先喝了一小口,注意到盛皖皖跑得气喘吁吁,脸颊泛红,忍不住说,“要不,我给你买个脸基尼?也挺防晒的,还不挡道。” 盛皖皖略抬了一下帽檐,心知他是觉得自己这样在路上危险,但她还是在意被人发现,于是换了方向问:“还有没有别的路?就是人少点的,远一点也没关系。” 虽然榕城一中走读的学生不多,且这座城市认识他们俩的也不多,但万一被人看到呢。 她倒不是怕被误会,主要是觉得麻烦,被各科老师约谈,批评,劝导,还得找家长的那种麻烦。 “还真有。”冯山野也不戳穿她,他跑步没有带手机的习惯,于是伸手朝盛皖皖要:“借我看个地图。” 盛皖皖顺手递给他,冯山野快速找到软件,查完之后放大地图上的一条暗线,指给她看:“这条路挺偏的,而且风景不错,环城马拉松全程赛有一段就选了这里。”他偏过头问盛皖皖,两个人自然挨得有些近,“要多十几分钟的路,你行吗?” 盛皖皖感觉冯山野的气息都滚在自己脸上,她怔了一下,稍微往后挪了一点点。 只要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远一点也没关系,反正她现在还挺享受跑步的。 “行,”盛皖皖果断答应,正巧看到手机里弹出一条消息。 看到叶馨染的名字,盛皖皖顺手点进通知栏,看到她让自己帮忙在校门口买个早餐。 盛皖皖就着冯山野的手给她回了个“好”,下意识划了返回键,界面返回到主页,两个人理所当然地看到了通讯录的整个界面,以及被置顶在最上面的微信昵称/备注。 “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杜鹃花。”冯山野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仰起头灌完了剩下的半瓶水,调侃她说,“是你在意的人啊?” 盛皖皖强忍着慌乱收回手机,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联想到这个,立刻否认:“不是。” 杜鹃是姐姐最喜欢的花,她给冯山野起这个备注,也只是因为他帮姐姐修复的祈愿牌。 没别的意思。 但是本人在这,她也不可能认自己给他起了这么个花哨的备注,而且还是置顶。 盛皖皖有口难言,冯山野却跟着了魔似的,非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一本正经地说,“那你可要小心点,最好改个名字,免得被别人误会。” “误会?”盛皖皖满脸疑惑,就一个名字能怎么被误会。 冯山野一看就知道盛皖皖大半是不知情,眼底的笑意重新漫了上来。 他忽地垂下眼,又黑又密的睫毛在盛皖皖眼前颤了一下。 盛皖皖看到冯山野抬手,虚点着她兜里的手机,教她:“杜鹃的花语是‘永远属于你’。”他随手掀开压住她视线帽檐,没好气地规劝道,“高中生,好好学习,可别早恋。” 竟然是这样?盛皖皖反应过来觉得可委屈,比他还要严肃地说,“高考之前,我是不会考虑这些的。” 冯山野笑了一下,若有似无地引导她,“嗯,还是多交点朋友好。” “嗯嗯。”盛皖皖紧接着坐实这个好不容易被本人认证的关系,连忙说,“既然是好朋友,你以后有话好好说,别按我帽子,我不喜欢别人按我帽子。” 冯山野因为“好朋友”这个字眼笑得更加耀眼,他好笑地觑她,“臭毛病怎么那么多?这世上人这么多,你能让所有人都惯着你。” 盛皖皖从没被人这么说过,一时也拿不准冯山野是不是真的不高兴了,她转过身,赶紧找补说:“你要是喜欢按,那就按吧,我就随口一说。万一我运气好,真让我等到那个愿意让一让我的人了呢?” 冯山野心中一动,扫过盛皖皖面对着自己露出来的细长脖颈,猛地收回视线,他将空瓶放进垃圾桶,自顾自地往前走:“比个赛吧礼物同学,看谁今天先到台球厅。” “这不公平。”盛皖皖被冯山野突袭一脸,快步走上前说,“你腿长步子大,我根本就追不上的。” 冯山野没有回头,语气忽然变得很轻,“那你努努力。”余光扫到盛皖皖慢慢追上来的身影,又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在她快赶上来的时候,仿佛自言自语地说,“说不定我一心软,就让你了。” 他话音都没落,身旁突然窜过去一道影子,再定神,就看到跑到桥头的盛皖皖和晨光融为一体,她站在光影里,得意洋洋地朝他挥挥手说,“不要大意啊冯同学,说好了,赢的人可以休息一天。” 冯山野原地停了下来,目光落在盛皖皖身上,忽然无奈地笑了一下。 毋庸置疑,盛皖皖还是输了。 虽然知道冯山野体力惊人,但没想到爆发力也这么强,盛皖皖耀武扬威不久,人直接一个百米冲刺把她甩到了后面,等她赶上去的时候,那混球已经吃完了早餐,撑着两条长腿在店门口故意刺激她。 “带走吧,你和叶馨染一起吃。” 看到冯山野递过来的打包好的早餐,盛皖皖脸色终于好了一点,“你这是算请客?” “你也可以转账给我,一共十二块五毛钱。”冯山野拉长了脸,跟盛皖皖讨价还价,“不想给钱的话,下次换你请我一顿早餐。”他低头扫过自己旁侧的桌上被洗劫一空的碗碟纸杯,“毕竟是我饭量大,一个顶俩,也不吃亏。” 盛皖皖提着早餐,心情莫名变好,想到之前叶馨染说的话,她拉开小板凳坐在冯山野面前,八卦道:“你不是从不请女生吃饭吗?” “谣言你也信。”冯山野下巴微抬,示意盛皖皖手最外层提着的胡辣汤和豆腐脑,“你手里那不就是。” 也对。 盛皖皖完全忽视了他说这话的一个漏洞,心里对之前觉得冯山野对自己特别的想法十分鄙夷,然后毫无负担地答应他说,“那行,下次我请你。” 一中大门准时打开,盛皖皖看了眼时间,背着书包朝着大铁门走过去。 半道上,她忽然回头,发现冯山野原来一直都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看到自己之后,他就停在了树桩后面,似乎不肯再走。 盛皖皖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暖意,她勾起唇角,有些期待地说:“那明天见。” 冯山野兜着手站着,树荫加深了他眼底的笑意,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突然又往前走了几步,问说:“你今晚有空吗?” 盛皖皖微微睁眼,便听到他笑着说:“我正好有空,放学等我。我教你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