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神曲》 第1章 第一章黑云压城(一) 漆黑的夜,满城烽火狼烟,举目望去,尽是断壁残垣。这是叛军攻破帝都的第二日,也是她及笄的日子。此时,她穿着一袭黑色斗篷,连脸都遮盖的严严实实,在夜色的掩护下,仿若幽灵。 “陛下,咱们该走了。”这话的人很年轻,头上带着斗笠,作农夫打扮,神色很是恭敬,并不因她落魄而有丝毫怠慢。 她点点头,最后看一眼曾属于她的宫殿,又回想起那人的招降条件,恨声道:“我不信相逢一笑泯恩仇,我只信善恶到头终有报,我不要以德报怨,我只要血债血偿,那些骗我的,欠我的,总有一天我要一一讨回来!” “臣定当竭尽所能,助陛下早日平叛,万死不辞!” “咱们走。” 两人脚步渐远,最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不!” 她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梦里依然是鲜血和杀戮,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上官玄起身,用手揉了揉额角,“还真是阴魂不散呐。”她喃喃自语道。 作为大武第四位君主,她自问不是个胆小懦弱的人,却还是一次次被梦里的情景骇到。做人做到她这个份上,已经是贵不可言了,但与江山社稷相比,个人的尊贵却又不那么重要了。 觉是睡不成了,她索性抱一坛子酒,一个人倚着殿门喝起来,这是她最近才养成的习惯。照理说,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子半夜抱着酒坛子坐在门口实在不成体统,可她不是别人,她是大武的女帝,只要不是有碍社稷的,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干的。她有时候会想,多亏了开国皇帝是位女帝,她这个后人才能活得这么肆意,倘若不然,她与历朝历代的公主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月上中天,殿前的合欢树投下巨大的阴影,那树据说是开国皇帝种下的,用以纪念她与皇夫至死不渝的爱情。大武开国女帝的事迹早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纵使上官玄不感兴趣,她也必须烂熟于心,这是身为大武皇族所必须知道的事情,然而她却对默默无闻的皇夫更加好奇,她有时候会想,皇夫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得女帝另眼相看,而他身为男子,对于女主天下真的毫不介怀吗? “陛下。”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偏头,只见有人站在合欢树下,那人的面貌被树影遮住,然而她却知道那人是国师。 “子虚。”她唤了一声,那人这才走到她跟前。 国师子虚见女帝抱着坛子饮酒,眉间微微蹙起,“陛下,这样饮酒当心伤身。” 上官玄不置可否,又灌了一口酒,方道:“这么晚了,国师还不就寝吗?” “臣素来少睡,倒是陛下,白日里操劳,夜里还不得安眠,长此以往,如何使得,容臣为陛下配一瓶凝神的药丸,助陛下好眠。” 上官玄听了只是笑笑,“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不劳国师费心了,”对于丹药,她一向排斥,历朝历代,多少帝王一世英明,最后都败在这上头,她年轻,还未能体会年老帝王对于死亡的恐惧和不甘,但她实在不想若干年后,因为一粒小小的丹药受制于人。 女帝不领情,国师也不勉强,“若陛下无事,容臣告退。” “去吧。”上官玄摆摆手,照例喝她的酒。看着国师远去的背影,上官玄若有所思,这么随意地在宫内行走可不行。说起来这国师还是先帝在世时封的,别看他外表二十多岁,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实则已经在山中清修了一甲子有余,论年纪足可以做上官玄祖父了。先帝对各种能人异士很是赏识,对子虚道长更是相见恨晚,几番长谈后,很快将他封为国师,以庇护大武繁荣昌盛,直到临终时还不忘叫她厚待国师,凡是遇到大事都要请国师占卜吉凶。那时她见先帝气息奄奄,哪有不应的道理,可是她继位后却一次也不曾找国师占卜,原因很简单,满朝文武各司其职是本分,若事事都需找国师问吉凶,那这位子还不如让给他算了。 第二天,朝堂上出了一桩奇事,丞相和神武将军都称病缺席。按说一两个臣子缺席不值得大惊小怪,但丞相虽年过半百,但精神矍铄,别说新帝登基的这两年,便是先帝在时也不曾缺席过一场朝会,今日乍不见,文武百官都不习惯,便是上官玄坐在高位,也觉得底下空落落的。再说神武将军称病更是新奇,他自幼习武,又年方弱冠,正是身强体壮的好时候,若是小病小痛倒还说得过去,但竟然病到无法上朝,真是奇哉怪也! 一场朝会索然无味,好容易挨到散朝,上官玄便换了衣服直奔丞相府。老丞相辅佐两朝,劳苦功高,如今他病了,皇帝亲自探望也算是对他恩宠有加。索幸丞相只是劳累过度,并无大碍,只是年岁大了才显得有些不济,上官玄问了药食,又宽慰几句,嘱咐丞相安心养病,朝中的事她自有安排。 出了丞相府,上官玄又掉头去了将军府。神武将军虽然年轻,但毕竟也是国之栋梁,她既出来了,也当一并关怀才是。然而让上官玄想不到的是,她在将军府前竟然吃了闭门羹,望着紧闭的大门,她生平第一次感到无可奈何。 同行的侍卫长也是一脸愕然,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先帝在时与老将军交好,过府是常有的事,府里的人都见怪不怪了,可是,新帝即位后还未曾驾临过将军府,是以府上下人不认识皇帝也有情可原,然而这话却不能直接说出来,侍卫长朝上官玄行礼道:“陛下稍安,容属下再去叫门。” 上官玄不在意地点点头,面上看不出喜怒。 一番折腾,二人总算进了大门。 “家奴无知,臣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神武将军带领家人跪在门廊下,有些女眷甚至瑟缩起来,生怕皇帝降罪。 “不知者无罪,沈卿快快请起,廊下风大,若是再感染了风寒就不妙了。”上官玄注意到沈云陌身着中衣,头上未束发冠,只用发带随意系着,显然是匆忙起身,再观他面色发白,与平时相比的确憔悴了不少,终于相信他病得不轻。 女帝体恤臣下,然而沈云陌不敢放松,那番话在他听来,多有讽刺之意。君心难测,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不是他的父亲,女帝也不是先帝,他心知自己年轻,忽然重病实在叫人难以信服,如今皇帝亲临,大约也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病了,再加上府上下人无知,令皇帝难堪,此番若不发作,只怕将来会有大的祸患。 上官玄若是知道沈云陌心中所想,必定大呼冤枉,她年轻率性,不拘小节,就算看人不顺眼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在她看来,为臣者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为大武尽忠效力即可,至于其他捕风捉影的冒犯,她还真不在意。 “沈卿怎会忽然病了?”上官玄坐在榻前关切道。 “臣”说到这里,沈云陌有些难以启齿。他这病来的古怪,昨夜睡得好好的,突然做了一个梦,梦里光怪陆离,叫人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自己一会儿是人,一会儿又成了一把剑,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被动地呆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女人来到他身边,他用尽全力也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又过了良久,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只有你一直陪着我。” “回陛下,臣昨夜做了一个梦,那梦着实荒唐,醒来的时候吐了一回血,大约是被魇着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上官玄却不肯放过。 “哦?这么说来沈卿是因梦而病,不知是什么样的梦竟令堂堂神武将军也招架不住。” 沈云陌有些尴尬,他并不是被梦境吓到卧床不起,而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当他听见那个声音,全身如遭电击,百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然而来不及细细品味,心里骤然剧痛起来,那种疼痛无以言表,恨不能马上死去,可是他不能说也不能动,竟是连死都不能,这才急火攻心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沈卿,朕问你话呢,你将那梦与朕说说,朕也好叫国师为你开解开解。” 沈云陌拗不过女帝,只好将梦境略略说一遍,上官玄听完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她梦中所见,不然还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偏头,见沈云陌半靠在床上,身着中衣,连被子也没盖,她好心地将被子往上提,随口道:“沈卿莫要着凉了。” 第2章 第二章黑云压城(二) “臣自己来”沈云陌面露尴尬。他虽然病了,但一个大男人被女人压着盖被实在是头一回,明知对方是女帝,不可能有别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害羞起来,他嘴上不说,耳朵却渐渐红了。 上官玄见他这样大为惊奇,“沈卿这是”她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摸,但又想到君臣有别,生生忍住,然而她终于明白过来,堂堂神武将军竟是害羞了。 他居然害羞!上官玄在心里感叹。她做皇帝这两年只看得见国事,看不见私情,女儿身于她只不过是一副皮囊,然而此时,她切切实实体会到男女有别,她意识到房里坐着的两人,不仅是君臣,还是年轻的男女。她想沈云陌年方弱冠,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寻常女子如她这般年纪的,再大胆也不过是隔着屏风偷看少年,自己大剌剌地坐在榻前实在是考验他的定力。 房里的两人一时无话,上官玄忽然想起一桩旧事,先帝在时曾与沈老将军戏言,将来结成儿女亲家,那时宫里不只她一个孩子,除她以外,还有一位公主和两位皇子,她虽然是最年长也是最得宠的,但如无意外,皇位会是她三皇弟的,她本来会像大多数公主一样,选驸马,嫁人,然后晋升为长公主,大长公主。可是有些事情就是这么不可捉摸,两位皇子连续夭折,二公主也没能活过髫年,一时间,偌大的后宫只剩她一个孩子,先帝唯一的血脉。接下来,一切都不同了,她被立为储君,跟着太傅学习治国之道,临朝听政,直到继承皇位,而结亲的戏言也随着上一代人的故去而烟消云散了。她不知道沈云陌是否知晓此事,或许在沈老将军最得意时向他微微透露过这层意思,他比自己大几岁,应该能明白的。 “陛下。”沈云陌打断了她的思绪,他见女帝若有所思,如坐针毡,生怕她会思考对沈府不利的事。新帝即位,除旧布新是理所应当,于女帝而言,沈家是先帝时的旧臣,虽然父亲故去,但声名尚在,如此荣耀恐为女帝所忌,何况她亲政在即,当然要先扫除旧的势力,才好扶植亲信。 上官玄回过神,对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夫婿的人陡然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或许是她对先帝的思念太深,所以哪怕是他口中偶尔提及的人,此时看来也倍感亲切,何况沈云陌一身正气,英俊非凡,这样的人是不会惹人厌的。 “沈家世代忠良,沈卿又是天纵英才,你这般年纪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好好休息,朕的朝堂上可少不了你这位神武将军。” 出了将军府,上官玄心里有了计较。一直以来,她都计划着培养自己的势力,朝堂上官员众多,但跟自己一条心的却没有几个,她及笄在即,此种境地,着实尴尬。丞相忠心却年老,这人一老难免固步自封,失了锐气,她需要的是一把刀,一把能为她披荆斩棘的刀,现在这把刀有了出处。 “陛下,时候不早了,您看”侍卫长的意思很明显,然而上官玄却不急着回宫。“民间初一十五有灯会,咱们看了灯会再回去不迟。” “这陛下,这不妥吧。”侍卫长暗暗叫苦。今日出来一切从简,除了他,只有几个暗卫不远不近地跟着,女帝千金之躯,不容有半点闪失,倘若遭遇不测,那后果不堪设想。 “行了,别愁眉苦脸的,朕的身边不是还有你么,再说朕也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凭咱们两个,十个汉子也不在话下。”上官玄自信满满道。她自幼习武,悟性颇高,这么多年下来也成了一流高手,寻常刺客近不得身,如今扮了男装,俨然一翩翩公子,混在人群中倒也不显得突兀。侍卫长知道自己劝不动女帝,只得跟从。 这时天色渐暗,两人沿着河堤,一路朝七孔桥走去,桥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上官玄煞有介事地摇着扇子,尽情享受人间烟火。月色朦胧,河堤两岸氤氲着淡淡的雾气,来往的人们穿梭其中,像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花灯要在晚上看才好。”上官玄忽然想起这句话来,她记得那是先帝最后一次微服出巡,她伴在左右,对看到的一切都好奇不已。 “这天下以后就是你的了,玄玄。”他将自己抱在怀里,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她抬头看他,他露出慈爱的笑容,像天下所有父亲一样。“我希望你能成为大武最快乐的公主。”他又说道,“然而不可能了,你注定身负重任,这责任是你最大的负累,也是你最坚实的盔甲。”彼时,她似懂非懂,然而紧握衣角的手泄露了她的情绪。 “为人君者,任何情况下都不可失了威仪。”他将她的手掰开,用力抚平衣角,她竭力镇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就对了,玄玄,你迟早会知道的。”知道什么呢?他没有说下去,而眼下的情形也再不容她多想,十几个寻常打扮的人从不同方向向她靠拢,其中还有一两个年轻女子,虽然夜色和人潮为他们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但上官玄知道,那是来杀她的人! “护驾!”侍卫长将最接近的两人干掉,隐藏在不远处的暗卫悄无声息地靠拢过来。上官玄此时手中无剑,兵器上落了下风,然而她毕竟习惯了镇定自若,即使是身处险境依然能随机应变。她看出对方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即使对上暗卫也毫不逊色,且打法招招致命,丝毫不顾及自身,和这种人搏命无疑是不明智的,所以她以扇格挡,四两拨千斤,周旋在刺客之间,尽量不和他们硬碰硬。 侍卫长竭尽全力护上官玄周全,然而高手过招,间不容发,何况双方都是身经百战的人,一个错身就能发现对方的破绽。上官玄解决掉一个刺客,忽然感觉脸上一凉,她没多想反手就将接近自己的人逼退。 “陛下!”侍卫长突然大叫起来,上官玄见他神色惊恐,顺手摸了一把脸,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流出,染湿了衣襟。这是破相了?她反应过来,登时大怒,手上招式越发狠辣,几个回合便结果了偷袭她的人。鲜血刺激着杀戮的欲望,那些杀手眼见同伴一个个倒下,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兴奋起来,像是终于找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教高下,至死方休。 上官玄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容,她知道这些亡命之徒与野兽无异,心慈手软只会贻害无穷,索性今日便成全了他们,也好给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一个警告!手上招式陡变,对手猝不及防,当场血溅五步,其他杀手见了心知不妙,原本以为能速战速决,可是上官玄的武艺比他们预想的要高,这样纠缠越久对他们越不利,于是纷纷使出看家本事,力图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任务。 热闹的灯会因一场刺杀被迫中止,偌大的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刀剑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随着刺客一个个倒下,这场战斗终于接近尾声。 “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最后一个活着的刺客道。 上官玄对侍卫长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走到刺客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卸掉了他的下巴。最后一个活口,绝对不能给他自尽的机会。 一场刺杀来的突然,去的悄无声息,只有满地鲜血触目惊心。 上官玄阴沉着脸将外衣褪去,有女官想进来服侍,她却摆手叫人退下,诺大的宫室里死一样的沉寂。揽镜自照,镜中人眉目如画,美艳又高贵,下颌处的一道血痕更增添了一丝奇异的美,中衣的交领上残存着斑驳的血迹,仿佛黑夜之花悄然绽放。 到底是大意了。上官玄看着地上染血的外衣,血迹早已干涸,结成了黑色的痂,散发出淡淡的腥味,令人作呕。她做事一向周全,很少任性妄为,这次出宫也并非临时起意,却还是在看灯的时候叫人钻了空子。这种出其不意连她都要拍手叫好,算算时间,还有三个月,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吗?想在及笄大典之前除掉她。上官玄扬起嘴角冷笑,好戏才刚刚开场! 皇帝遇刺,知情的人俱是噤若寒蝉,国师子虚每日恭请圣安,丞相和沈云陌也拖着病体赴朝会,往日唇枪舌剑,唾沫横飞的文武百官一时间集体失声,谁都能看见女帝下颌处的一道伤痕,谁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第3章 第三章黑云压城(三) “陛下今日感觉如何?” “朕无恙,国师不必多礼,请坐吧。”上官玄已经习惯了子虚每日问安,如今见了他也不觉得意外。 “听说那刺客自尽了。” “不错。” “陛下及笄在即,刺客的线索却断了,如此实在是不应该。”子虚一面说着,一面将煮好的茶奉上。 “那依国师之见,该如何是好?”上官玄不动声色地接过茶,问道。 “若是陛下信得过臣,就交由微臣处理。” “如此就有劳国师了。”上官玄从善如流道。按理说,这件事不该有子虚插手,但她知道他素来神通广大,即便今天拒绝他,他也有办法达到目的,既然如此,还不如遂了他的心愿,也省得一番周章。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子虚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上官玄的下颌。白璧微瑕,即使不算丑陋,也难免遗憾。 上官玄对这种打量十分反感,她知道子虚身怀异能,深不可测,所以她容忍他,纵容他,假装对自己的冒犯视而不见,可他对此却不以为意,貌似恭敬,暗地里屡屡挑衅她的威严,真是可恶至极! “近来帝都中有一个传闻,不知陛下可曾听说?” “你指的是‘白虹贯日’的流言?百姓无知,难道国师也相信这种没有依据的事?” “臣自然不信,只是这样的流言难免对陛下不利。” “那依国师之见,应当如何?” “此事也不难,只要将传得最凶的人抓起来,当众处决,那其他人自然不敢再言。” “国师是想让朕效仿周厉王弭谤?” “陛下怎能将自己比作周厉王?”子虚笑笑,那眼神好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为君者最忌妇人之仁,陛下虽为女子,亦不可心慈手软。” “看起来国师比朕还懂得为君之道。”上官玄不悦道。 “不敢,臣是为了陛下好。”子虚说到这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陛下及笄在即,旁的事都有礼部打理,无需陛下费神,只是有一件事情,需要您亲自决断。” “什么事?” “皇夫。” 上官玄了然,众所周知,皇帝在行过及笄礼或冠礼之后大婚才算真正成年,虽然她即位就亲政,毕竟年幼,难以服众,如今正好借此机会立威,她不是没想过立皇夫,可是她身份特殊,能选择的实在有限,寻常的世家子弟和榜下捉婿都行不通,先帝也未曾明确指婚,偏偏这又是件非办不可的事。 “皇夫的事自然不可轻慢,只是朕对于如今的青年才俊不甚了解,何况一旦做了皇夫就不能插手朝堂的事,这对于想要一展宏图的人来说绝非乐事,朕也不想强人所难。” 子虚点点头,“陛下所言甚是,选皇夫和选妃不同,但是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是为陛下分忧,倘若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何谈尽忠?” 上官玄见他言之凿凿,遂问道:“不知国师可有人选?” 子虚失笑,“陛下这是想考验臣,不错,臣确实有一个人选,不知道陛下中不中意?” “是谁?” “正是在下。” 上官玄被这惊人之语骇到,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一身道袍,慈眉善目,绝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轻狂之徒,然而他竟堂而皇之地毛遂自荐,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国师乃世外高人,朕一向敬重,只是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国师的玩笑太过了。” “怎么,陛下竟以为我在开玩笑?”他像是受了沉重打击一般,喃喃道:“我对陛下的心意日月可鉴” 话说到这份上,上官玄实在无法回避,她活到这般大还从未与人在儿女□□上纠缠过,如今子虚骤然表白,她除了震惊还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也只是个不到十五岁的女孩啊! “国师严重了,朕从未想过与国师”她说不下去,索性背过身,覆手看窗外的风景。枝头的喜鹊成双成对,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在嘲笑少女的不解风情。 “陛下不必苦恼。”子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陛下若是不中意臣,臣还另有人选可供参考,您看” “不必了!”上官玄果断道,“国师的忠心朕看到了,至于皇夫的事,还需从长计议,不急于一时。” “陛下再三推诿,莫非是想立沈云陌为皇夫?”子虚忽然道。 “国师何出此言?”上官玄惊讶不已,怎么又扯到沈云陌了? “沈将军少年英俊,系出名门,先帝在时就对沈家多有照拂,如今陛下再降恩泽也在情理之中。” “国师怕是误会了。”上官玄正色道,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沈云陌,“皇夫的事等及笄礼后再议不迟,朕累了,国师请便吧。” 子虚知道这是上官玄的推辞,然而他还是从善如流,“微臣告退。” 偌大的宫殿转眼间只剩下上官玄一人,她站在窗口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香浮。” “陛下。”门外进来一个桃腮杏眼的女官。 “去做你该做的事。” “是。” 及笄礼的头一天,上官玄按祖制到宗庙祭祀,女官们一大早就进进出出忙个不停,香浮更是五更天就起身,唯恐有疏漏的地方。 女帝的服饰华丽而庄重,以黑红为主色,日月山河玄鸟穿插其中,腰间垂白玉双佩,领口袖口皆以金丝银线衮边,冠冕由金珠和水晶组成,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 上官玄下了车辇,在十二名女官的簇拥下进入宗庙正门,她没有直接去正殿,而是先去了偏殿稍作休息,待礼官开始唱乐,这才不急不徐地走进去。殿内有十二个房间,每个房间供奉着不同的神龛,开国女帝和皇夫的牌位居于正中,十二名女官分立两列,在礼官的引导下,祭祀仪式正式开始。 上官玄上前行叩拜大礼,耳边是庄重典雅的祭乐,幽长的音调和缓慢的节奏更增添了肃穆的气氛,十二名女官踏着节奏跳祭祀的舞蹈,神色恭敬,礼官在舞乐声中诵读历代帝王的文武功绩,赞扬他们高尚的德行,这个过程持续了足有半个时辰。 典礼结束后,按规矩上官玄可以乘坐车辇回寝宫,然而她并不打算离开,挥手屏退左右,只身一人进了供奉开国女帝和皇夫牌位的房间,官员们不明所以,只好退出宗庙等候。 “玄玄,及笄礼的前一天你要到宗庙祭祀,到时务必要对开国女帝和皇夫恭敬,他们会保佑你平安的。”这是先帝驾崩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手却鬼使神差地伸进神龛里,在牌位下方,她摸到一样东西,积年的灰尘难以辨认它的本来面目,上官玄用力掸了掸,发现是本小册子。这册子做得实在简陋,不仅不如皇家藏书精美,甚至连一般人家的书册也不如,因着年代久远,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她费了好大劲才读懂里面的内容,原来是记载女帝皇夫生平的文献。 她年幼时曾翻阅过《大武·女帝本纪》,里面记载了开国女帝波澜壮阔的一生,然而这样风华绝代的人物,早年生平却不详,人没知道她的来历及师承,她的横空出世宛如平地惊雷一般,迅速终结了前朝的黑暗。上官玄不知道她在称帝道路上遇到的艰难险阻,以及天下人为何会心甘情愿接受一个女帝王,然而她却知道是她主动求娶公子淇,女帝求亲,震动天下,而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公子淇拒婚!上官玄明白,一个大男人,即使对方是女帝,也无法容忍“娶”这个字眼,可是要反抗天下之主绝不是单凭勇气就可以办到的,世人皆以为女帝会震怒,公子淇性命危矣,可是再次出乎众人意料,女帝愿意等候三年,等公子淇回心转意,三年过后,公子淇终于答应,于是历史上有了“女帝娶夫”的佳话。 然而,这本册子上所记述的内容与本纪上的大不相同,她注意到关于女帝的部分大多一笔带过,着重记录了皇夫,或者说公子淇的事迹,这些事迹外人不曾听过,就连上官玄也不清楚,可是记录的人却如数家珍,仿佛他和公子淇极为亲密。 亲密?她忽然想起女帝来,女帝皇夫夫妻一体,若是女帝所作,倒也解释的通,可是她见过女帝的字迹,与这个人极为不同,所以应该另有其人。她放下册子,又在神龛里摸索一番,这次,什么都没有,她不禁有些失望,想着先帝的话,怀疑自己会错了意。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大约是有女官在走动,上官玄没有在意,她专心地将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都细细察看,仿佛在密室里寻找宝藏一般,她知道这里不可能藏有金银财宝,但假如真有什么东西的话,绝对比金银财宝更加重要。 “陛下,还不出来么?” 门从外面打开,上官玄对上一张慈眉善目的脸。 第4章 第四章黑云压城(四) 国师子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神情令人很不舒服。 “国师,你逾矩了,宗庙重地不是你应该来的。”上官玄不悦道。 “陛下说得是,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子虚怕是恕难从命了。” “怎么,国师难道想造反不成?”上官玄厉声道,养虎终成患,虽然百般防备,但还是防不胜防,如今见他出现在这里,便知自己的筹谋功亏一篑,她技不如人没什么可抱怨的,只是那些跟随她的人要大祸临头了。 子虚见上官玄站着不动,以为她还心存侥幸,便道:“陛下不用再等了,您的亲卫和禁军已经被我的人换掉,城外的军队没有令牌,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哦对了,这份功劳是属于您最亲近的女官香浮的,至于那些试图反抗的人,当然都已经轮回去了。” “你是说香浮背叛朕?”上官玄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陛下若是不信,就让她亲口说吧。”门外走进一个杏眼桃腮的女官,正是葛香浮,只见她深深地看了子虚一眼,然后朝上官玄行礼,口称陛下。 “是你背叛朕,投靠子虚?”上官玄的声音威严,却不如何动怒,不知是她涵养太好,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葛香浮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开口:“香浮对不起陛下,可是这算不上背叛,毕竟,国师是香浮的恩师啊。” 原来竟还有这层关系,那就不奇怪了。上官玄冷笑,原来自己身边早就安插了他的人,看来他还真是深谋远虑,一时又想起死去的弟妹,这里面会有他的手笔吗? 子虚仿佛看穿了上官玄所想,主动承认道:“不错,二公主和两位皇子都是我送走的。”他此时不自称‘臣’,也不称‘在下’,而是称‘我’,可见已经不把上官玄看作是高高在上的女帝了。 上官玄非常明白自己的处境,她不哭不闹,也不做垂死挣扎,而是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人,那种镇定自若连子虚都钦佩不已。 “脱下这身衣服,我保证你平安。”子虚再次开口,声音几乎是温柔的。 上官玄嗤笑。 “难道你以为我会杀了你吗,玄玄?不,我想要的和你以为的不一样,我不以杀人为乐。”这番说辞确实出乎人的意料,但是任何人站在上官玄的位置都不可能欣然接受。 “玄玄,我不是个醉心世俗权力的人,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保证计划万无一失,当然了,干大事总是要有牺牲的,可我不愿意那个人是你,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啊。”他说到这里,自嘲似的笑笑,“上官家的女人都太厉害了,而其中最厉害的一点就是,明明不是刻意引诱,却让人心甘情愿臣服。以前不懂,总觉得师父天纵英才,到头来栽在儿女情长上未免可惜,如今才知道,儿女情长也自有一番妙处。”他说这话时,香浮脸色剧变,眼里的痛苦一览无余,但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上官玄对子虚的话嗤之以鼻,这个时候让她相信子虚对她有意思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得真实,不过既然已经落到这个田地,她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又看见香浮变脸,不难猜出二人之间有一段师徒恋情,真是作孽啊! “子虚,你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面说着不贪恋权力,一面又逼宫,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又跟自己的徒弟不清不楚,你还真是高风亮节。” 原以为他听了这话会勃然大怒,谁知子虚恍若不闻,倒是一旁的香浮面色惨白,一副快要昏倒的样子。一个姑娘家被人当众戳破心思,且爱慕的还是自己的师父,简直是罔顾人伦,偏偏师父无喜无怒,更令她无地自容,她倒宁愿子虚骂她罚她,至少能证明自己在他心中尚有一席之地。 香浮的痛苦并不能让上官玄拥有多少快感,她一向身居高位,要什么有什么,无法体会求而不得的无奈与煎熬,她只是怜悯,怜悯一个堪称典范的世家闺秀,为了一段不伦之恋背叛君王,这样不忠之人注定要背负永世骂名,即便子虚上位成功,她也会是第一个被舍弃的人。 僵持中,一道人影飞快地闪进来,那速度比暗卫还要迅速,上官玄顿了一下才认出来人竟是沈云陌。只见他风尘仆仆,一件长衫满是血色,显然是一路杀过来的,英气的脸上几道血痕清晰可见。 “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无妨,爱卿来得正是时候。”上官玄见了他,心里顿时多了几分底气,事情或许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沈将军好本事。”子虚乍一见他,也有几分惊讶,不过很快又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身怀异能的人何惧一个武夫? 外面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而里面的人还在对峙。 “陛下,臣这就带您出去!”沈云陌一手将上官玄护住,一手持剑对着子虚师徒,唯恐他们突然发难。子虚轻蔑地看着他,暗笑他不自量力。 “沈云陌,你当我是什么人,想在我眼前把人带走,那是绝无可能的事。”他慢条斯理地开口,眼神渐渐阴狠起来,明知道这个凡人对自己构不成威胁,却还是想除之而后快。 沈云陌对这个国师不甚了解,他只听说此人神通广大,但到底有多大本事却不得而知,如今两人狭路相逢,正好一教高下,此念升起,剑如闪电般朝子虚攻去! “沈将军,不要!”香浮惊叫起来。她虽然情迷心窍,但仍存有一丝善念,沈家忠君爱国,战功卓著,沈云陌少年英雄,一表人才,倘若就这样死了,委实可惜。 子虚对飞来的剑光视而不见,他伸出两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削铁如泥的宝剑立刻折成两段。沈云陌见状,脸色大变,他自幼征战沙场,什么猛将没会过,可眼前的人分明慈眉善目,两根手指却似有千钧之力,家传宝剑在他面前成了小孩的玩物,还有什么能阻挡他呢? “沈将军武功盖世,只可惜生不逢时。”子虚看着地上的断剑轻叹,“玄玄,你看人的眼光果然不差。” 他知道了,上官玄心想,他知道自己拉拢沈云陌的事。自从第一次惊梦开始,她便着手加强对文武百官的控制,她急需要忠于自己的人,老丞相辅佐两朝,在文官中威望极高,沈云陌出身名门又有兵权,武将里出类拔萃,更为关键的是,他们两人都忠心耿耿。至于子虚,上官玄原本是想敬着他,供着他,如同对待庙里的神像一般,让他远离世俗权力,等到有人力所不及的时候,再抬他出来,这样既给足了他面子,又不至于让他势力做大,可惜,她千防万防还是低估了子虚的能力和野心,原来,他并不想要做个权臣,而是想直接统御天下! “玄玄,放弃吧,你赢不了的,何况咱们也没必要非得分个高下,你可知道我的师父是谁?”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上官玄不关心子虚的师父,她只想解决眼前的困境,只要能平安地从这个房间出去,她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我师父就是公子淇,也是开国女帝的皇夫,所以玄玄,我喜欢你,但却不想像我师父那样,放弃自己的修为,收敛自己的光芒,永远活在一个女人的背后。” “你说什么?”上官玄终于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情,她怎么也想不到,子虚竟然是公子淇的徒弟!当初公子淇为大武殚精竭虑,他的徒弟却处心积虑想颠覆大武,真是讽刺至极!她忽然又想起之前看过的那本小册子,它的主人莫非就是 “上官玄,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单凭一个沈云陌,救不了你。”他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看样子是想亲自动手拿她了,沈云陌失去宝剑,但仍挡在上官玄身前,忠君爱国绝不是空谈。 “沈云陌救不了我,有人却能。”上官玄忽然笃定道。 “哦,是哪位高人,子虚不才想要见识一下。”他当然不信,在他看来,上官玄已是穷途末路,说这话不过是想骗他罢了。 “就是开国女帝和你的师父!”她伸手指着牌位,神色凛然不可侵犯,这一刻,她仍是大武的皇帝。 子虚被她的威严震慑,愣了一下,方笑道:“上官玄,你可真是与众不同啊。” “他们会保护我的。”她仍坚持。 “好,那我倒要看看,两块灵牌有什么能耐保护你!”话音未落,子虚身形如电,霎那间掠到上官玄身前。 第5章 第五章密室少女(一) 他一手背后,另一只手作势去擒她的肩胛,沈云陌来不及出招就被强大的掌风扫出去,跌落到角落里。上官玄与他对视毫无惧色,眼看手指即将触碰到华丽的刺绣,忽然子虚面色微变,收回招式急急后退。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玄玄原来也身怀异术,怪不得有恃无恐。”他说这话时竟然有些高兴,但很快补充道:“只是还欠些火候。” 沈云陌和香浮俱是震惊,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陛下居然同国师一般身怀绝技。子虚本是世外高人,会些常人不会的东西不足为奇,可是上官玄自幼生长在宫中,又无师父教导,她是如何学会的呢? “玄玄,若你我不是相识在宫廷,或许可以结为伴侣,可惜造化弄人,所以不要怪我。”子虚再度出掌,这一掌不是针对上官玄,而是拍向门外。说来也奇怪,原本晴空万里霎那间乌云密布,变化之快令人咂舌。 上官玄看向外面,只感觉一股看不见的阴邪之气扑面而来,激战的士兵们也停下战斗,握着武器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一个号令。她的法术只是寻常,看不出其中的门道,但仅凭直觉也知道,将要有坏事发生! 果不其然,随着子虚手势的变化,士兵的状态也随之改变,每个人的眼睛都变成了奇异的红色,并且越来越暴躁,人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残忍的兽性。 “去。”子虚简短地下令,兽化的士兵们再无顾忌,朝着上官玄和沈云陌直扑过来,香浮早已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呆住,还是子虚提着她的衣领,才让她避免被残杀的命运。 “师父”葛香浮未曾料到,平日里慈眉善目脾气极好的师父做起事来居然是这般的凶狠残酷,她更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才把这些人变成这样。 子虚不关心香浮的想法,他的眼睛紧紧盯着上官玄,仿佛想从她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害怕的神情。然而,他失望了,上官玄并不惧怕这些兽化的士兵,除了最初的惊愕,剩下的就是戒备,沈云陌赤手空拳地站在她旁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面对这种局面,任何人都不会抱有希望,除非有神仙来助,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陛下,臣为大武尽忠了!”沈云陌低声道,年轻的脸上写满坚毅,哪怕是最后关头,他也要确保上官玄不倒在他的前头。 年轻的女帝忽然用力拉著他的胳膊,沈云陌以为她是害怕,毕竟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女孩子啊,他反手拉住她,给予她无言的安慰。 上官玄愣住,温热的触感令她十分不适,然而她没有时间纠结,只能一手拉着沈云陌,另一只手用力按向开国女帝和皇夫的灵牌。 奇迹出现了,当兽化的士兵即将包围孤立无援的两人,神龛突然从中间裂开,一阵风卷走了上官玄和沈云陌,只一瞬间,一切恢复如常,而那两人再无踪迹可寻。 子虚大怒,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大活人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任他神通广大也预料不到灵牌上的秘密。他不死心,用手大力摇晃两块灵牌,希望能找到机关,然而没有用,灵牌纹丝不动,他的希望落空了。 上官玄和沈云陌在黑暗中摸索一阵终于找到光源,那是一间密室,石门半开半掩,像是有人故意为之似的。 “陛下小心,当心有陷阱。”沈云陌低声道。这个地方阴森森的,有些古怪,而且那门后面有什么东西谁也说不好。上官玄还算镇定,或者说她习惯了镇定,即使身处逆境,也能泰然处之。 “你去看看。”上官玄示意道。 沈云陌点点头,小心地朝密室走去,当距石门还有五步远时,门内突然跳出一个东西。沈云陌心里一惊,下意识就要拍出一掌,然而上官玄阻止了他。 “不要慌,一只小猫罢了。” 果然,猫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一双眼睛闪着精光,像是责备他们行事鲁莽。 “小老虎,快过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密室里传出来。 小猫听见主人的召唤,迈着优雅的步伐朝密室走去,上官玄和沈云陌对视一眼,也跟着去了。 “小老虎,是有人来了吗?是那个大叔吗?”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坐在石凳上,对小猫说话。那少女长得纤弱,一身淡绿色布衣,鬓边簪着两三朵不知名的小花,整个人显得十分素净。 上官玄注意到那少女脚边蹲着的虎斑猫,猫咪褐色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她和沈云陌,好像是怕他们伤害那少女似的。 “这是你的灵宠?”上官玄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温和,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费心哄一个孩子。 “是我养的它。”少女伸手抚摸着猫咪的皮毛,“我叫它‘小老虎’,你看它长得是不是很像老虎?”猫咪在少女的抚摸下舒服得喵喵直叫,它蹭了蹭少女的裙摆,然后跳到一旁舔爪子。 “你怕老鼠?”上官玄又问,密室里常年黑暗,有老鼠出没很正常,一个孩子怕老鼠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那少女摇摇头,沉默着,半晌才道:“猫吃蛇。” “你说这里有蛇?” 少女没有回答上官玄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们是谁?是那个大叔派你们来的?”说完自己又摇摇头否定,“不对,那大叔从来不会让别人看见我。” “你说的‘大叔’是谁?” “就是我也不知道,他自称是国师,长得慈眉善目的,可是做事一点都不善良。”少女小声咕哝。 竟然是子虚!上官玄想到这里心中一动,“那个大叔为什么不让别人见你?” 少女叹息道:“因为我是他抓来的。原本有四五个和我差不多的孩子,可是他们不肯听话,大叔讨厌不听话的小孩,所以他们就都不见了。” 上官玄没听说子虚有抓小孩的癖好,然而她想起某些偏远地区的部落常常有祭祀童男童女的习俗,这二者是否有关联暂且不得而知,但是眼前这个孩子一定十分重要。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婵娟,你呢?” “上官玄。” 婵娟听了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然而沈云陌却紧张起来,虽然对方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但是这么堂而皇之地自报姓名还是太冒险了。 “陛下”沈云陌压低声音提醒道。 “你是陛下?”婵娟的耳朵出奇的灵,“我知道,陛下就是皇帝的意思,那你是女皇帝了?”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天真地问。 “不错,我就是女帝。”上官玄坦然道。 沈云陌越发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这个小女孩听了会有什么反应,但愿不会惹出麻烦才好,毕竟他还未曾对一个孩子动过手。 “哇,好厉害!”婵娟感叹道,此外再没有别的话可说。 上官玄对她这种态度很满意,丝毫不觉得被冒犯,事实上,她正需要不畏惧她身份的人。 “你在这里多久了,平时谁给你送饭?” “我差不多八岁就在这儿了,送饭倒不常有,可是我有小老虎,他出去觅食回来会给我带吃的。”那虎斑猫听了婵娟的话,喵喵地附和,好像在夸自己很能干。 “你在这儿几年,平时都做些什么,子虚我是说国师他对你有什么要求吗?” 婵娟想了想答道:“大叔不常来,但每次来都会给我带一包吃的,偶尔会有衣服什么的,他只叫我听话,别的就没什么了。” 上官玄不相信子虚会白养一个小女孩,不过看她的年纪,即使天赋异禀也很难有大的作为,一切或许只是未雨绸缪罢了,就像香浮一样。 “那是什么?”上官玄注意到婵娟手边有一角玉色,其他部分则被她的衣袖盖住看不出全貌。 “是玉简,我常读它。”她拿起来朝上官玄挥了挥,幽暗的室内立刻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上面写些什么?” “你看。”婵娟将玉简展开,赫然是美人图。那图画是用刀刻上去的,刀工精湛,纤毫毕现,旁边配着简单的文字,上官玄数了数,这样的图画一共有九幅。 “这画做得很精巧。” “还有更精巧的呢。”婵娟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出一枝笔来,对着图画一点,那画立刻起了变化,美人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天幕山”三个大字。 “咦?”上官玄终于来了兴趣,“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是巫女。”婵娟回答道。 “让我试试。”上官玄拿过笔学着婵娟的样子,对着图画一点,“天幕山”三个大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的画像。 “哇,你好厉害,我巫术不精,做不到这步,所以,你也是巫女了?” “不是。”上官玄否定了婵娟的话,“这是另一种力量。” “不过,他是谁?”婵娟指着那个人问。 “不知道,大概是天幕山上的某位高人吧。”上官玄随口道。 第6章 第六章密室少女(二)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应该及早离开。”沈云陌忍不住道。这间密室看似隐蔽,但还在子虚的控制范围,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一旦撞见后果不堪设想,他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可是上官玄不能有丝毫闪失。 上官玄当然不会忘记自己的处境,她扫了婵娟一眼,心里有了主意。 “哎,小丫头,想不想出去?” “想啊,可是大叔不让,如果我不听话,就会像其他孩子一样消失不见的。”生死威胁对孩子和大人一样有效。 “如果我有办法让他再也找不到你,并且帮你回家呢?对了,你还有亲人吗?” 婵娟点点头,“有的,他们都住在西南边的密林里。” “那好,只要你将我们带出去,我们就送你回家。” “真的吗?我家很远的。” “当然了,朕可是皇帝,一言九鼎,骑过马吗,好马日行千里,再远的路也不怕。” “那”婵娟咬着手指纠结,犹豫是否应该赌一把。 “你想想,皇帝可不是总能遇见的,国师很厉害,但他也大不过皇帝,是不是?” “那好吧。”婵娟终于答应。 “真是好孩子。”上官玄满意地笑道。 沈云陌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陛下这是在骗小孩?他们明明已经走投无路了好不好!不过话说回来,陛下怎么知道这孩子能带他们出去?沈云陌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这时候他只能选择闭嘴。 “出去之前我要先准备东西。”婵娟起身朝石床走去,那里有简单的寝具,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足够了。 “衣服什么的就不必带了,等出去朕买给你。”上官玄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即使逃难,她身上随便一件宝物都是价值连城,足够他们买任何东西。 “我不带衣服,”婵娟一边摸出一块布,一边说道:“我要把玉简和书带上,还有小老虎。” “你这里还有书?” “是啊,大叔有时也给我带几本,不过都是儒生读的,我不爱看,我喜欢这房子里原来就有的。” “在你来以前这里就有书?” “嗯,你看。”床头的角落里零散地堆着几本旧书,上官玄随意拿起一本翻了翻,发现字迹与之前小册子上的完全相同,那么毫无疑问,这些应该都是子虚留下的,她又查看了其他几本,证实了她的猜测。她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沈云陌,又脱下冠冕华服,拣几件珠宝让婵娟连同书册玉简一并包好。 沈云陌举着蜡烛走在前面,上官玄和婵娟跟在后面,小老虎乖巧地窝在婵娟怀里,一动不动。四周一片寂静,长长的甬道内只有轻微的脚步声,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来到一扇石门跟前。这石门设计得异常巧妙,整个门与周围的墙壁契合得非常好,若不留心,很难发现。沈云陌将蜡烛举高,仔仔细细地检查石门周围,可是一无所获。 “这门没有机关。”他迟疑道。按理说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但他已经尽力,实在找不到。上官玄上前,将所有可能的方法一一试过,同样无效,所以这扇门应该如何开启呢? 一旁的婵娟看看沈云陌又看看上官玄,她好似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愁眉苦脸,小老虎在她怀里挣扎了几下,跳下去用爪子刨地,不知怎的,只听一声沉闷的巨响,尘封已久的石门竟慢慢洞开了! 上官玄和沈云陌都没想到,一只小小的虎斑猫还有这样的作用,顿时喜出望外,原来,在石门与墙壁的边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洞,寻常人哪怕是小孩都不会注意到,即使注意到也会因为洞口太小而束手无策,可是猫咪不同,它的爪子小而灵活,能轻而易举地伸进洞里,打开机关,就这样,三个人在一只猫的帮助下成功离开密室。 外面依旧是艳阳天,之前所经历的种种好似做梦一般,上官玄不禁想,若是祭祀结束后,她直接乘坐车辇回寝宫,而不是听从先帝的话留下来,那一切是否还会和以前一样?然而不会的,她知道不会了,即使她肯装傻,甚至默许子虚做出格的事情,也无法长久维持这种脆弱的君臣关系,结果可能会更糟。她想,也许子虚也已经意识到她不可能甘心做一个傀儡,或者他终于有足够的把握独立执掌一个国家,所以趁她羽翼未丰时突然发难,以绝后患,然而不论何种可能,结果就是他得逞了,她不得不放弃一切,逃离这个自幼生长的地方。 “陛下,”沈云陌打断她的思绪,“叛军搜查甚严,我们这样出去肯定会遭毒手,容臣去置办一些行头,天黑之后咱们便离开这里。”上官玄点点头表示同意。 “陛下,那个大哥会回来吗?”婵娟忽然问道。 “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沈云陌是否还会回来,抑或是出卖她,她有理由怀疑他,哪怕他在宗庙拼死救过自己。人在鬼门关走一圈是会有所改变的,即便沈云陌真的背叛她也在情理之中,家族满门的荣耀与一个流亡君主相比,孰重孰轻不难抉择,如今只看他的忠心价值几何。 上官玄和婵娟从艳阳高照等到落日余晖终于等到沈云陌回来,他这一趟去得委实太久,但看见他身上的包袱,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他已经换了衣服作农夫打扮,一只手将斗笠盖在胳膊上,另一只手上挂着几样东西,他一见上官玄连忙上前请罪,然而上官玄并不恼怒,或者说她现在没资格再计较这些,身边只有一个忠心的臣子可用,宽容一些不是坏事,只要不背叛她,多等一会儿不算什么。 三人草草用了些吃食,上官玄换了衣服作公子打扮,婵娟是小孩没人会注意,所以只是将头发重新梳好,换了发带,眼看天就要黑了,他们出城的机会就要来了! 临出发前,沈云陌建议先将婵娟送回家,然后两人轻装快马一路向西,尽快赶到西北边境,那里有一支绝对忠于大武的军队,进可回帝都拨乱反正,退则可保其安度余生。这本来是最好的安排,然而上官玄却有不同想法,宗庙一役使她看出自己与子虚实力相差悬殊,他一个抬手就能轻松将士兵兽化,而自己则连保命都做不到,若非逃入密室,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能顺利到达边境,死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似子虚那般神通广大,他不会不知道西北边军的重要性,她不怕面对难缠的文官凶恶的武将,只是在异术上她实在望尘莫及,不过,她又想到子虚的师父是公子淇,也就是她的祖先,那她这点微末法术肯定是传承自他,她现在有子虚的旧书,应该找个地方好好研究才是。 漆黑的夜,满城烽火狼烟,举目望去,尽是断壁残垣。这是叛军攻破帝都的第二日,也是上官玄及笄的日子。此时,她穿着一袭黑色斗篷,连脸都遮盖的严严实实,在夜色的掩护下,仿若幽灵。 “陛下,咱们该走了。”沈云陌头带斗笠,作农夫打扮,神色很是恭敬,并不因她落魄而有丝毫怠慢,一旁的婵娟抱着小老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她点点头,最后看一眼曾属于她的宫殿,又回想起子虚的伪善,香浮的背叛,恨声道:“我不信相逢一笑泯恩仇,我只信善恶到头终有报,我不要以德报怨,我只要血债血偿,那些骗我的,欠我的,总有一天我要一一讨回来!” “臣定当竭尽所能,助陛下早日平叛,万死不辞!” “咱们走。” 三人脚步渐远,最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出了城,他们尽量拣偏僻的地方走,虽然仍是深夜,但他们不敢大意,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足以使人心惊。 “陛下,”婵娟忽然开口,“咱们还要走多久?” 上官玄以为她人小,不耐远行,又想到应该先送她回家,于是道:“咱们现在出了帝都,你不是说你家在西南边的密林里吗,你还记得大致位置吗?等天亮了,买两匹好马,把你送过去。” “可是,那里太远了。” “骑马用不了几天,只要你能指出位置,就能送你过去。” 婵娟摇摇头,“几天到不了,陛下你知道楚地吗?我家在楚地西南,离楚地还有二三百里。” “你说什么!”不仅上官玄,连沈云陌也忍不住叫出来,在他们看来,婵娟家不过是在帝都郊外,花几天功夫将她送过去不碍什么事,可是现在,她居然说家离楚地二三百里,要知道从帝都到楚地纵跨千里,再往西南即与南荆接壤,南荆人迹罕至,毒物盛行,一草一木都邪门得很,去那种地方是九死一生。 “婵娟,我们不去那里。”沈云陌认真道,这是第一次他没有等上官玄发话,而是自己先开口,虽然对一个小女孩出尔反尔让他心有不忍,但是任何事情和上官玄的安危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第7章 第七章天幕山高人(一) “骗人!”婵娟见沈云陌不肯送自己回家,几乎要哭出来,她哪里知道一个将军的考量,在她看来,说话是要算数的,她又看向上官玄,希望能得到不同答案,然而事已至此,上官玄也是无法。 “听着,我们现在不去西南,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跟着我们不许多嘴,另一条是我们就近给你找一户人家,我们会出足够的钱让他们养你到及笄,至于以后,就听天由命吧。” 婵娟要哭不哭地看着他们,有些艰难地权衡利弊,对一个孩子而言,这两条路都不好走,但是如果非要选的话,她还是更倾向于第一条。上官玄对她的选择很满意,事实上,这一晚她又有了新的打算。 “咱们向北,去天幕山。”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此时的北地秋风乍起,隐隐有了凉意,三人在山间昼伏夜出,躲开追兵,一晃已过了月余,眼看离天幕山近在咫尺,索性到镇子上休息三四天,待买足了补给再进山不迟。 一路上的辛苦自不必说,上官玄趁洗澡的空档从铜镜里看自己的脸,黑了些,又瘦了些,一双眼睛倒是越发明亮起来,一个月的风雨洗礼使她褪去了养尊处优的慵懒,多了坚毅和执着,一身男装衬得她既英气又妩媚,显现出一种特别的风华。 门外有人轻叩,来的是婵娟,只见她小小的身子端着一个大托盘,盘里装着几样菜和一壶茶。 “公子,沈大哥说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请你将就下。”婵娟放下托盘小声道。 上官玄看着桌上的菜没有说什么,她素来锦衣玉食,这段时间可谓狼狈之极,但即便如此,他们过得也算体面,只要有钱财,日常的衣食完全不成问题,所以她还不至于因为一顿饭使性子。 “公子,有件事情婵娟想和你说。” “什么事?” “就是婵娟不想再叫你‘公子’了。” “哦?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女孩子呀!”她烦恼地摇摇脑袋,“这样太奇怪了。” 上官玄不在意地笑了笑,公子也好,姑娘也罢,对于她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现在只想打败子虚,夺回失去的一切。 “换个称呼吧。”婵娟双手托腮,不依不饶。 “那你想叫什么?” “嗯就叫师父吧。” “你说什么?”上官玄现在对这两个字十分敏感,她沦落到这个地步很大程度上就是拜两个师父所赐。子虚不甘师父公子淇的才华被埋没所以筹谋多年,一举夺了她的江山,香浮暗恋自己的师父子虚所以宁可背叛她,如今婵娟竟然要叫自己师父,真是讽刺至极! “莫叫我师父,我没什么可教你的。” “那也没关系,我知道你懂很多法术,教我一点就好啦。”婵娟轻松道。 “法术?不,我只是靠本能罢了。” “是吗,那就更厉害了,国师说我是很有天赋的小孩,可是你能从玉简中读到我读不到的东西,所以你更厉害!”说到这里,婵娟近乎崇拜地看着上官玄,巫师家的孩子从小就对异术敏感,她人小,接触到的巫术有限,偶然见到比自己强的人很是新奇。 上官玄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孩子果然是孩子,有些道理于她是讲不通的,不过她也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于是道:“想要拜师可以,不过我只教你读书习武,不教别的。” “嗯,那也行。”婵娟将上官玄拉到座位上坐好,自己跪在地上,恭敬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起来吧。”上官玄看着新收的徒弟,“你既拜我为师,那以后就要跟着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背叛我,我也会时时刻刻照顾你,不叫你受欺负。” “是,师父。” 转眼间三天过去,他们买足了补给,又找了一位当地人做向导,朝天幕山出发。 “几位既然是诚心想找高人,那就必须有耐心,高人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着的。”一路上,那向导喋喋不休,一直说那高人如何厉害,上官玄他们先前还有些兴趣,到后来一个个都默不作声,任向导一人自说自话。 “说那有一年,我们这里出了个大妖怪,那妖怪身长足足有百尺,青面獠牙,很是凶残,凡是见过它真面目的,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它给吃了!” 婵娟看他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终于忍不住,“你说看过它真面目的都被吃了,那你是怎么知道它的长相的?” “呃,这我也是听人说的嘛。”那向导干笑两声,有些心虚道。 上官玄和沈云陌都摇头,心里对他的可靠性表示怀疑,不过由于镇子不大,大多数人对进山的路不熟,仓促间只能找到这个人,而且他们也不指望他能有多大作用,只要带对了路,剩下的就与他无关了。 “看,我们现在已经进入天幕山口了,不过这山高耸入云,我也不是每个地方都走过,只能带你们到半山腰,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好,只要你带我们到半山腰,我就把另一半钱给你。”上官玄道。 一行四人从天亮走到天黑,才只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入夜,向导和婵娟都睡下,上官玄却睡不着,她抬头望天,见夜幕中群星闪耀,脑中忽然忆起八岁时也曾这样看过星星。 “玄玄,你知道人死后会去哪里吗?”那是先帝的声音。 “去坟墓里。”小小的人儿懵懵懂懂,尚不知时间的残酷与世事无常。 “有些人的确如此,但是并非全部。普通人死亡,肉身化为腐朽,魂魄进入轮回,而天人死后不入轮回,化作星辰,成为永恒。” “什么是永恒?” “那是很遥远的事情啊!”耳边叹息声响起 “陛下,你怎么了?” 上官玄回过神来,偏头看沈云陌,火光映着他的侧脸,显得英气逼人,此时他目光关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真是个绝美的少年。 “陛下?” “我没事,不过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 沈云陌以为她尚无法接受逃亡的事实,又想到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姑娘孤零零的,着实令人生怜,于是刻意放软了声音,“陛下莫要烦恼,咱们既然已经到了天幕山,一定能得见高人,待明年春暖花开,一定能返回帝都,肃清妖孽。” “哦?你怎么知道明年春天就能回去?”须知有些流亡君主一生都要隐姓埋名,说回去,不过是虚言妄语罢了,可她上官玄不同,她还年轻,绝不肯东躲西藏了此残生,即便做不成大武女帝,皇位也绝不能落到子虚之流的手中。 沈云陌一时语塞,他原本只是想安慰她,谁知她竟认真起来,若是在帝都,他当然知道应该如何应答,可是这里不是,这里不过是天幕山上的荒郊野岭,随时可能有野兽出没,而他们正踏上一条未知的路,一切都尚无定数,他不愿意给予她虚假的希望,可是他又不想在这艰难的时候再雪上加霜,所以只能沉默。上官玄见他不说话也不再追问,闭上眼强迫自己睡去。 火堆还在燃烧,间或响起噼啪的声音,沈云陌看着火堆出神,这个少年将军有了自己不可言说的心事。 第二天一早,大家继续赶路,经过一夜的休息,上官玄精神好了许多,反观其他三人都有些无精打采。 “你们几位脚力可以嘛,也不比山里的人差多少。”向导说道。他看出上官玄和沈云陌绝非是一般人,即使穿着寻常,没有珠宝华服傍身,骨子里的气质是无法磨灭的。 沈云陌微微点头以作回应,上官玄则微笑不语,脚底的疼痛时刻提醒着她山路并不好走,表面的云淡风轻不过是为了掩盖内里的痛苦狼狈,毕竟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容易”二字。 及至晌午,一行人来到一户人家前,那向导隔着篱笆冲里面大喊:“阿幸,阿幸!” “来了!”一个女声应道。山里的人与外面的不同,他们说话办事干脆利落,平日以打猎采摘为生,偶尔也帮人带路,阿幸自幼生长在这里,对一草一木都了然于胸,由于常年与世隔绝,养成了小兽一般的性格,机敏又野性,她看着几个不速之客,眼里的戒备一闪而过,继而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就住在山下的镇子上,这几位客人托我带他们上山,我想你常年住在这山里,就想请你带他们上去。”向导答道。 阿幸没有再问,而是道:“进来吧。” 她的屋子不大,是由石头堆砌成的,里面陈设简单,装饰也粗陋,一行人坐下后,阿幸取来一只大铜壶和四个粗瓷大碗,为每人倒上一碗茶。 “山里寒凉,现在虽然还没入冬,到了晚上也够受的,喝一点暖暖身子。” 几人依言喝茶,向导又单独和阿幸说了几句,阿幸听了皱起眉头,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你们找高人做什么?” 第8章 第八章天幕山高人(二) 上官玄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暗想这姑娘果然比向导知道的多,向导不过是贪图钱财才答应带他们上来,而这姑娘却是生活在天幕山中,不说地形熟悉,还极有可能认识山中的高人,此念一起,她的心里轻松了几分,连说话语气也温和起来,“是这样,我父亲病重,多少名医良药都治不好他,偶然听说天幕山中有高人修行,所以慕名前来。” 阿幸哪里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见她气度非凡,温和有礼,只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又见她不辞辛苦,确实是一片孝心,终于点头:“我带你们去见他。” 向导收了钱,找个借口离开了,剩余的路由阿幸负责。 “我丑话说在前头,高人可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得看你们的运气,而且即使见了,他也未必肯救人。”阿幸一边引路一边道,“倘若他真的不肯,你们就乖乖下山去,切勿胡搅蛮缠,否则后果自负。” “你只管带我们去,剩下的不用费心,倘若真的不能打动高人,也只怪自己没本事,与人无尤。”上官玄道。 阿幸见她这样明理,也不再多言。 天色渐渐暗下来,前方的山路似乎永无尽头,这种无望令上官玄等人倍感折磨,婵娟脸色苍白,连日的奔波劳碌令她吃不消,原本单薄的身体变得更加消瘦,上官玄看在眼里心道一声造孽,她这个小徒弟跟她没享过一天福,受罪的事倒是全赶上了,然而事到如今想这些也是无用,只盼着能尽快找到打败子虚的方法,否则大家都是死路一条。 “停,我们到了。”阿幸指了指前面,“就是这里了。” 上官玄等人茫然地看着前方黑漆漆的山路,明明还是荒郊野岭,哪里就到了? “这里有结界,所以寻常人看不见。”阿幸一面解释,一面伸手叩向虚空,反复几次,果然出现一扇门。 “跟紧我,倘若走错了路,就永远回不来了。”阿幸提醒道。 上官玄握紧婵娟的手,沈云陌跟在她俩后面,三人在阿幸的带领下终于来到高人的住处。 “你们等一下,我先去通报,至于见或不见就看高人的意思了。” 上官玄点点头,心里却道这人好大的派头,若是有本事倒不枉她来这一遭,若是没本事故弄玄虚,自己定饶不了他。转念之间,阿幸已经出来,“高人叫你们进去。” “更深露重,几位远道而来,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一方竹帘将他与众人分隔开来,上官玄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轮廓,不过听声音似乎很年轻的样子,感觉比沈云陌大不了多少,这是上官玄对他最初的印象。 “鄙人白夙,不知几位朋友如何称呼?” “在下商玄,这是我的家人云陌,这个是我的徒弟婵娟。” “想不到商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收徒了,真是后生可畏。” “哪里,哪里。”上官玄虚应着,“商某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还望高人能指点迷津。” “能难倒堂堂大武女帝的绝非寻常事,鄙人一介乡野村夫怕是爱莫能助了。” “你说什么?”上官玄吃了一惊,“原来你竟知道我的身份!” “不错,紫微星移动,我便知道帝都有变,可是却不曾料到陛下会不远千里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阁下过谦了,我既然来此处就是诚心诚意请教,绝不会自恃身份强人所难。” “哦?陛下是准备礼贤下士?” “明人不说暗话,以阁下之能,若是想求功名利禄,绝不会等到今日,所以我们大可不必再说那些套话。” “想不到陛下竟然是我的知音,不错,我确实不在乎名利,只是” “阁下有话不妨直说。” “你们可是为了国师而来?” “不错,正是。” “这样的话我恐怕帮不上忙了。” “此话怎讲?” “你们可知道他的来历?” “据说以前也是在山中修行的异士,后来被先帝赏识,封他做了国师。” “嗯,先帝喜欢能人异士,他投其所好自然能身居高位。” “阁下好像很了解他?” “哼,”白夙冷笑一声,“我与他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命运却叫我们水火不容,这一桩桩一件件又岂是旁人能懂的。” “既然如此,我助阁下一臂之力如何?” “不,陛下误会了,我若是存报复之心,就不会住在这天幕山中了。” “阁下心胸宽广,让我好生佩服,然而我却不能同阁下一般,江山社稷岂能儿戏,何况子虚阴邪诡谲,听他的意思似乎还有更大的阴谋,于公于私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陛下果然有人君风范,只可惜敝人画地为牢,爱莫能助。” 上官玄琢磨了一下他的意思,明白过来,他不是不想帮忙,而是有难言之隐,如果自己能打消他的顾虑,那他是不是就能帮自己对付子虚呢? “阁下若有难处不妨直说,但凡能帮助一二的,绝不推辞。” 白夙看着上官玄笑而不语,上官玄知道这点伎俩瞒不过他,但是她做事从来要做得彻底,半途而废不是她的风格,她千里迢迢,冒险也要来天幕山实际上就是赌,以性命做的赌注,岂能三言两语就被打发了?她看得出白夙与子虚不同,虽然两人表面上都是一副不惹尘埃的模样,但实际上子虚更渴望权力,享受支配一切的快感,白夙也很聪明,但他更倾向于明哲保身,不愿意陷入是非中,毕竟一旦入局,再无反悔的可能。上官玄心如明镜,知道眼下别无选择,这个时候必须要争取到白夙,否则之前的挣扎毫无意义,哪怕是死缠烂打也在所不惜。 “阁下想必也清楚我目前的处境,我不可能永远躲藏下去,离开这里也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那我就留在这里,请阁下庇护吧。” 沈云陌和婵娟都没想到堂堂女帝竟然耍起无赖来,真是大开眼界,可是他们也无计可施,将目光齐齐投向白夙。 白夙见上官玄真能舍弃威严,如任性少女一般,顿时哭笑不得,不过像她这样能屈能伸的人也不多见。 “天下能人何其多,鄙人不过是沧海一粟,陛下何须如此?” “我都已经坐在这儿了,阁下却还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婵娟,将包袱拿过来。” “这是什么?” “是子虚的手记,那时候他还是公子淇的徒弟,一个一文不名的人。” “陛下连这些都知道了。” “我不过是偶然得知,他气恨女主天下,为公子淇抱不平,但我想他更恨公子淇不争,明明也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却甘愿做皇夫,他隐居避世几十年,直到遇上先帝才重回帝都,他很谨慎,当了国师也是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要不是这次叛乱,连我都没把握看清他的真面目。” “陛下对他了解之深出乎我的意料,要知道,在同样的年纪,我竟半点都没怀疑过他。”白夙似乎是想起什么不堪的往事,连连摇头,“他这个人是太善于隐藏了。” “阁下,我这里还有玉简”上官玄话没说完,白夙已经脸色大变,一把将玉简夺走。 “这是你找到的?”白夙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逼问道。 “是我在一间密室里,婵娟给我看的。”她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不过看样子白夙应该认得这东西。 “哈哈哈他做事一向藏头露尾,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既然阁下认识此物,不知可否告知其中的秘密?”九幅美人图,天幕山,白夙画像,这一切不可能毫无联系,确切地说,冥冥之中指引她来这里的就是玉简。 “陛下,鄙人刚才失仪了。”白夙收敛了情绪,又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我在这天幕山中修炼数十载,原以为天下大定就可以高枕无忧,到头来还是自欺欺人而已,天命,不可为!” 这一席古怪的话令其他三人隐隐不安,上官玄虽然不解其意,但她一向敏锐,身为女帝,不论这天下发生什么样的大事,她都脱不了干系,而沈云陌面色凝重,先前他已经见识过了子虚的实力,自己在他面前连蝼蚁都不如,这样怎么能保护好上官玄?婵娟人小,心里没有那么多家国天下,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被子虚抓到,然后像其他小孩一样消失。白夙看着神色各异的三人若有所思,既是天意如此,他还真不能袖手旁观了。 屋外狂风骤起,屋里的人却毫无知觉,不管他们情愿与否,这天,终究是变了。 有了白夙的许可,上官玄三人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阿幸已经见怪不怪,每次来送菜都额外多加一篮,只是当她看见沈云陌做饭的时候,总是蹙眉。一个世外高人,一个千金尊贵,一个小孩,都不是做饭的料,虽然让一个将军当厨子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但是这项任务只能落在他的身上。 第9章 第九章天幕山高人(三) “沈大哥,我来帮你吧。”有一次,阿幸实在看不下去,撸起袖子给沈云陌打下手,她手脚麻利,不一会就将厨房料理得井井有条,沈云陌做起饭来也快了不少。 “今天菜多,阿幸姑娘要留下一起吃吗?”沈云陌一边盛汤,一边问道。虽然是寄居在此,但多年的教养让他不能在外人面前失礼,何况日日吃人家送的菜,也让他颇过意不去。 “不,我要回去。”阿幸毫不犹豫道。 “让她走吧。”白夙隔着门说道。 沈云陌有些尴尬,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埋头择菜。 饭毕,沈云陌和婵娟去洗碗,上官玄忽然跟过来,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陛下公子,这使不得!”沈云陌恪守君臣之礼,说什么也不敢劳她大驾,婵娟在一旁努力点头附和。 “有什么好紧张的,上官皇族虽然尊贵,但还不至于什么都不会做。”她自信满满道。虽然如此,沈云陌还是不敢让她动手,最后实在拗不过,折中一下,沈云陌负责洗碗,上官玄将洗好的碗摆放整齐,这样两人都有事做,皆大欢喜。 “你说,白夙为什么对阿幸那么冷淡?”上官玄忽然道。 沈云陌愣了一下,其实他也觉得白夙有些不近人情,阿幸日日供养他,对他非常尊敬,他对阿幸却不假辞色,不过世外高人总有些怪脾气,他也不好评判。 “想不到堂堂女帝也在背后议论别人。”白夙的声音响起。 沈云陌有些心虚,上官玄却不以为然,“偷听别人讲话也不是君子所为。” “哈哈,鄙人可从未说过自己是君子,二位若无事,进来饮一杯茶如何?”上官玄欣然答应,她在这里半月有余,白夙还是第一次主动找她喝茶,看来事情或许有了转机。 白夙的房间布置得十分雅致,他坐在案前小火烹茶,上官玄和沈云陌与他相对而坐。 “天幕山独有的雪茶,二位尝尝看。” 上官玄抿了一口,果然是清香四溢,且甘中带甜,与之前喝过的大不相同。 “陛下屈尊来此,想必是有难解之事,倘若能帮助一二,鄙人绝不推辞。” 有了这话,上官玄当然不会客气,“既然如此,那我第一个问题就是请阁下解梦。” “是什么样的梦?” “大约五个月前,我第一次梦见叛军攻破帝都,这个梦一共做了三次,每一次我都看见自己和沈云陌站在一片残垣断壁中,且那一天是我及笄的日子,我一直担心梦境成真,百般防范,可最终什么都没能改变,如你所见,我还是踏上了流亡之路。”上官玄将一直困扰她的噩梦原原本本讲出来,末了加一句:“与梦境不同的是,梦里只有我和沈云陌两个人,可现实里多了一个婵娟。” 白夙静静听着,并不插话,只是时而蹙眉,像是在思考,沈云陌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除了梦境,还有什么别的异常?” “别的”上官玄努力回想,“没有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陛下可知这世间的划分?” “你说什么?” “世间分神,仙,妖,魔,人,鬼六界,其中神魔两界因大战同归于尽,妖族在大战后散居人间,散仙数量极少,喜欢云游四方,鬼界因自身的特殊性,长居幽冥,至于人界,”他说到这里,顿了下又道:“人界包括巫,天人和凡人,巫与妖鬼关系密切,天人具有神性,介于人和神之间,凡人数量最多也最弱,在神魔大战后的某一时间,巫族退隐山林,天人不知所踪,凡人因为没有强大的敌人制约反而兴旺起来。” 上官玄听了这话,更是一头雾水,她不明白白夙怎么忽然说这些,这与她的梦有什么关系? “陛下可知,万事万物都存在因果联系,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个事物,也可以拥有最深层的羁绊。开国女帝和皇夫是为人中龙凤,功德不再赘述,子虚为公子淇的弟子,如今也成了气候,便是鄙人,虽不才,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比的,所以陛下,天将降大任于汝!” 白夙的一席话令上官玄有所触动,她似乎悟到了什么,但来不及抓住又消失不见了,这种似明非明的感觉令她很不舒服。她生为皇族,年纪轻轻就继承帝位,也是习惯了掌控一切的人,但自从子虚叛乱,逃出帝都后,她都在努力适应随时可能出现的新变化,她很聪明,知道落魄时一味的要强只会适得其反,所以她适当的示弱,无论是对沈云陌,白夙甚至婵娟,知道怎样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她心有城府,内有计划,为了打败子虚夺回皇位殚精竭虑,如今,这些依然重要,但她感觉自己还有别的重要事情,当白夙说“天将降大任”的时候,尤为强烈。 “阁下的意思,是说我不是普通人?可我本就是天下之主,一切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看来陛下还是不明白,女主天下,时也,命也,当年开国女帝平定四方时,打败的除了各路军队,还有不少兴风作浪的妖怪,蛊惑人心的道士和擅长用黑巫术害人的巫师,这些可都不是寻常人能对付的。” “这我明白,子虚不是皇夫的弟子嘛,想来皇夫于法术一事上必定十分精通。” “不错,皇夫的确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可是如果没有女帝,这天下还不一定是个什么光景。不知陛下可曾听说过九天玄女娘娘?” “听过,据说是上古时期司兵戈的女战神。” “不错,九天玄女娘娘貌美善战,当年逐鹿之战,黄帝与蚩尤九战九不胜,最后玄女娘娘出手,才得以大获全胜,而后千年,玄女娘娘奉天帝旨意,化身玄鸟下界,诞下殷商祖先,是为‘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此后,玄女娘娘隐退,将素日作战的法门写成兵书供后世参阅,兵书共九卷,初时供奉在玄女庙中,后来历经战乱,不断损毁,直到开国女帝因缘际会,补齐了兵书才得以平定天下。” “这么说来,只要找到九卷兵书就可以打败子虚了?” 白夙摇摇头,“兵书在女帝登基后就被毁掉了。” “什么!”上官玄忍不住惊呼,“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去问女帝和皇夫本人才会有答案。陛下,书是没有了,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要清楚。” “是什么事?” “开国女帝是天人一族,皇夫则是巫师中的大能,身为他们两位的后代,你的力量不容小觑。” 提到这个,上官玄就不免气短,虽然她很想延续祖先们的荣光,但是先帝从未和她谈论过修行的问题,也从未在她面前展示过任何法术,她那点微末伎俩还是即位后,自己偶然发现的,这让她沾沾自喜了好久,谁知道在行家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在这方面,阁下真的是高看我了,我连基本的五行遁术都不会,与先人相差远矣。” “陛下无需妄自菲薄,你天资不差,只是自幼缺乏名师指导,如今遇到敝人,倒愿意助一臂之力。” 上官玄闻言大喜,有白夙这样的高人指点自是事半功倍,一旁的沈云陌也不禁露出笑容。 上官玄是行动派,第二天一早就在白夙门前等候,她自负聪明,计划着到明年春天,怎么也得赶上一般修士的水平,她已经十五岁了,与真正的修行者相比,起步晚了很多,不过修炼讲究悟性,倒也不是修炼时间越长越好。 “陛下早啊。”白夙一开门就看见上官玄,少女红颜黑发,嘴角的笑容比初生的太阳还灿烂。 “年轻真好。”他咕哝道。 “你说什么,白先生?” “没什么你叫我‘先生’?” “是啊,我总不能直呼大名吧。” “我教你本事,你竟不肯拜我为师?” “什么礼仪都是虚的,我称你‘先生’也是一样。” “真不拜?” “不拜。” “好,有个性。” 上官玄不松口,白夙也不勉强,二人就这样亦师亦友,少了规矩,多的是自在。一日,沈云陌照例下厨,婵娟在一旁打下手,眼看饭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阿幸忽然匆匆赶来。 “你们收拾收拾,赶紧走吧。”她一上来就催他们,神色焦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怎么了?”沈云陌放下袖子,蹙眉问,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有人在四处找你们,他们都很厉害,我看得出。” “阿幸姑娘,你确定吗,你确定找的是我们?” “当然了,不然我能这么急着过来!”她有些生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平时挺靠谱的人,怎么关键时刻净说废话。 沈云陌见她不是开玩笑,立刻变了脸色,一边大步走出厨房,一边吩咐婵娟:“将所有馒头带上。” 与此同时,上官玄在白夙的引导下练习吐纳之法。 第10章 第十章天幕山高人(四) 经过多日修炼,她已渐渐感受到有一股灵气在体内蔓延开来,虽不强,却感到无比舒畅。 “你天资不差,只要坚持修炼,将来一定大有作为。”白夙道。 “公子,出事了。”沈云陌从外面进来,一脸严肃。 “怎么了?” “有很多生人来了天幕山,就是冲你们来的。”阿幸接口道。 “来了多少人?” “不好说,我就看见十几个,可能还更多,他们看起来很厉害,你们赶紧走吧。” “走?走到哪儿去?”上官玄反问,神色一如既往地镇定。 “我知道一条下山的路,绝对不会被发现,跟我来!”阿幸急切道。 “莫慌。”白夙终于开口,三人齐齐看向他。 “我们还有时间,而且,绝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他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最狠绝的话,果然,他与子虚本质上是同一类人。 几人在白夙的吩咐下布置好一切,猎手与猎物的较量正式开始! 入夜,白夙主动打开结界请君入瓮,果不其然,后半夜一小队人鬼鬼祟祟地摸到他们的住处。上官玄注意到,这伙人分工明确,秩序井然,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不用说,肯定是子虚的手笔,这又让她想起几个月前灯会上的刺杀,刺客同样是训练有素,视死如归,即使侥幸捉到一个活口,最后还是被他自尽了,这个案子子虚接手后就不了了之了,不过都是他一手安排,又怎么会有结果? 那伙人见房前屋后没有异常,便大胆地朝屋里放迷烟,烟雾一出,任是绝世高手也无济于事。他们很谨慎,放了迷烟也不立刻进屋,而是又过了一会儿才朝房门摸去,应该是怕有武功高强者不容易被放倒,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沈云陌冷眼旁观,眸子里蕴含着杀气,这帮乱臣贼子实在大逆不道,那子虚果然是要赶尽杀绝,复又庆幸他们来了天幕山,遇见了白夙,若是不管不顾直奔西北,那才是死路一条! 这时,屋里的人发现中计,想要撤退却是不能,一时间□□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当白夙打开门,只见屋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他们有的还在挣扎,有的已经一动不动,不知是昏过去还是已经死了,见有人进来,突然明白,猎人与猎物已经颠倒过来。 “是子虚派你们来的?”上官玄看着尚还清醒的人问道。 “你不要太得意,除了我们,摄政王大人还派了好几路人马,你们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死到临头还替他说话,真难为你们了,不过他费尽心机叛乱,竟然没有自己称帝,太令我失望了。” “哼,你一个女人懂什么,摄政王大人深谋远虑,他自然有他的道理。” “我相信他是另有图谋,不过你看起来好像很轻视女人,须知,这大武江山就是一个女人打下来的,没有这个女人,你连猪狗都不配做,何况女人打江山的时候,你的摄政王大人还躲在她的裙子后面当乖孩子。”上官玄语调平常,但其中蕴含着无比的轻蔑与厌恶。 “你胡说!”那人大怒,额上青筋暴起,要不是他行动不便,早就找上官玄拼个你死我活了,在他心目中,子虚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他怎么能容忍神明被侮辱玷污! 上官玄不再看地上的人,绕过他们走到屋外。 “不审了吗,或许能问出些什么。”白夙道。 上官玄摇摇头,“不过都是些被控制的棋子罢了,他们让我恶心。沈将军,送他们上路吧,但愿来世能跟个好主子。” “是。”沈云陌得了命令,毫不迟疑,长剑在夜色中散发出凛冽的寒光,手气,剑落,尘归尘,土归土,有些事情做起来并不难。 阿幸看了有些不忍,上官玄却不以为意,本来就是你死我活,这个当口上动恻隐之心才是真的妇仁之仁。 解决了麻烦,一行人回到屋内,血腥之气尚未散尽,地面上残留着斑驳的血迹,残酷又真实。 “白先生,子虚的人已经找到了这里,此地不宜久留,还望早做打算。”沈云陌道,他已经决定立刻离开此处,事关上官玄的安危,他不能心存一丝侥幸,虽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硬碰硬不过是以卵击石。 “陛下认为呢?”白夙看着上官玄问道。 “沈将军言之有理,先生虽然身负绝技,但子虚阴狠,只要我还活一天,他就绝不会善罢甘休,以先生之能,纵使十倍于此的高手也不足为惧,但是倘若他派遣兽化的士兵,那情况就大为不妙了。” “兽化的士兵?” “不错,当日在宗庙,若不是他抬手将士兵兽化,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她还记得那些士兵双目赤红,状如野兽,显然失了心智,杀人不可怕,可怕的在于将人变成傀儡,肆意操纵,偏偏受害者还丝毫不能反抗。 “他果然还是一点没变,”白夙冷笑道:“他少时不肯沉下心修炼走正道,一味图快,结果险些走火入魔,原以为他会有所改变,谁知却是变本加厉,如今再不能容他兴风作浪了。” “你打得过他吗?”婵娟问道。 “我打不过他,可是有人能。”白夙意味深长道。 “是谁?”这下不仅是婵娟,还上官玄和沈云陌也是一脸惊讶,原以为白夙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实力最接近子虚的人了,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原本我是不想管这件事的,不过天意如此,我也没什么可计较了。” “白先生,你口中的‘天意’是指?”沈云陌问道,自从来到这里,他不止一次地听白夙感叹,一切仿佛都是注定好的,那眼下的情形又该如何解释?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现在时机未到,你问我也不会说,等时机成熟,定将一切原原本本如实相告。” 沈云陌无奈,白夙什么都好,就是爱故弄玄虚,不过既然他这样坚决,那这件事情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自己不问便是。 上官玄不像沈云陌那样好打发,而且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已经入了一个局,一个早就被设计好了的局,她倒不怀疑白夙会害她,不过他一定有诸多隐瞒,而他隐瞒的部分,对自己非常重要。 “先生,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上官玄问道。 “这个地方暂时不能住了,我们往北去。”白夙道。 “往北?”上官玄不解,这里已经是大武最北边的部分了,再往北就快到蛮荒之地了,那里常年天寒地冻,人迹罕至,子虚的耳目是容易避过,但他们自己也受不了。 “不错,我们往北,但不去蛮荒之地,我们去古北隘口。” “我也去。”阿幸道。 “不,你留下。”白夙蹙眉,似乎不大高兴。 “我也去!”阿幸看着他,挑衅一般地加重了语气。 “阿幸” “天大地大,你们去得偏我就去不得吗?”她抬了抬下巴,露出一种绝不妥协的倔强的神情来。 白夙一时无言以对,上官玄觉得很有意思,没想到,堂堂世外高人竟被个农家女噎得说不出话来,而且看这意思,他们之间关系匪浅,就是不知道是何种关系。 这种僵持并没有持续多久,以白夙的通透当然晓得上官玄是在看热闹,沈云陌和婵娟虽不说话,心里想的也是一样。 “既然如此,你也去吧,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白夙道。 阿幸脸上闪过一丝高兴,但很快平静下来。 “我们来研究一下路线。”白夙随手拿出一张地图,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吸引过去。 “我们从这条路下山,穿过屏障便可直达古北隘口,拿上一件东西,然后经此转向西南,进入密林。” “啊,那样我就可以回家了!”婵娟欢呼道。离开三四年,她已经快要不记得家的样子了,印象最深的还是西南大片大片的密林,高耸入云的树木一颗接着一颗,四季常青,无穷无尽她的眼中显现出渴望,很明显,她天生就属于那里,不论离开多久,从未改变。 “我们要拿什么东西?”上官玄一贯会抓重点,虽然白夙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但她还是听出了其中不同寻常之处,毕竟能让白夙特意去拿的绝不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陛下就是陛下,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现在多说无益,因为又有客人来了。” 话音未落,门口忽然出现一群不速之客,他们头戴面具,沉默不语,行动却是异常敏捷,不用说也能知道他们听令于谁。 “子虚亡我之心不死,他还真是不屈不挠。”上官玄讽刺道,“倘若这批人也回不去,那下一次就该他亲自来了吧,罢了,这次不用先生动手,沈将军,咱们自己料理吧。” 沈云陌自是求之不得,他自幼所受教导就是要忠君爱国,如今乱臣贼子横行,他除了护在上官玄左右并无他法,现在敌人送上门来焉有放过的道理? 第11章 第十一章玉简的秘密(一) 上官玄原本不需要亲自动手,但这段时间,她的心里积攒了太多的愤怒与压抑,虽然平时不乱发脾气,但她确实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很不幸,这帮人为她提供了绝佳的便利。 双方你来我往,一时旗鼓相当,婵娟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脸色有些发白。她不懂武艺,但刀光剑影带来的肃杀之气令她胆寒,这是她第一次正式见上官玄出手,果决,狠辣,毫不留情!她手中握一柄剑,但她本人比剑的锋芒还要耀眼夺目,她就是最锋利的剑! 沈云陌原本还顾忌上官玄,但当他见识了她的身手后便不再刻意保护,高手间总是很容易就能达成默契,两个人也可以是千万人。 “好,好。”白夙看着默契十足的两人不禁点头微笑,若他们不是君臣,倒可以结成一对伉俪,这样般配的人物,世间难求。 一柱香的工夫足可以解决眼前的麻烦,当最后一个不速之客倒下的时候,白夙已经绕过满地狼藉径自向前去了,阿幸和婵娟跟在他后面,上官玄和沈云陌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破晓时分,天光乍泄,新的一天开始了。 虽然一路上诸多波折,但好在有惊无险,当一行人迎着山风,站在荒寒中,陡然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古北隘口,千年荒凉,这里曾是传说中神魔大战的决战之地,也是九天玄女娘娘展现神迹的地方,这里曾经无限繁华,如今却石砾遍布,毫无生气,上官玄站在这里,放眼望去,如同面对一个坍塌的世界,沧海桑田,不过如此。 “这里就是古北隘口?”婵娟有些失望道,“与我想象的很不一样啊。” “那你以为这里应该是什么样?”上官玄笑着问她。 “当然应该是气势恢宏,重兵把守,让人轻易不敢靠近”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词穷到无话可说。 上官玄点点头,“你说得倒也不错,一开始的确是这样,但经年累月下来,再恢弘的建筑也抵不住风雨的侵蚀,再强壮的兵马也有懈怠的时候,时间真的是最残酷的东西。” 婵娟似懂非懂,她不知道所谓的“帝王心术”,但是明白这个师父与别人不同,心里眼里都是家国天下,虽然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是所思所想皆非常人能及,再加上武艺高强,容貌绝美,真是仙女一般的人物,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本身就能获益无穷,她感觉自己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那些事别人不可能教她,她自己也不可能无师自通,所以她决定,不论将来如何,她都跟定这个师父了。 “先生带我们来这里,应该不是让我们怀古伤今吧。”上官玄看着白夙,只见后者面带迟疑,一言不发,与平时大不相同,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 “当然不是,”他说这话时,已然恢复了常态,“我们有要紧的事情,这就走吧。”说话间,他已施法硬生生撕开一个结界,一条小路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几人沿着小路走了约半个时辰,旷野中突然出现一幢小楼,这楼搭建得很是雅致,与白夙的气质相得益彰,看来,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你先不要进去。”白夙对阿幸简单交代了一句,就带着其他三人进了小楼,出乎意料的,阿幸很顺从地留在外面,与之前据理力争的态度完全不同。 “傅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白仙师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说话的男人看起来与白夙年岁相仿,身材颀长,相貌英俊,上官玄见惯了美男倒也不觉如何,真正引起她注意的是他鬓边的一缕白发。 看来是个有故事的人,上官玄心想。 一番寒暄之后,白夙从袖中掏出一封玉简,正是之前令他大惊失色的那封。 傅青争起初不明白,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以一种难以置信地语气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 “不错。” 傅青争神色变幻莫测,一时激动,一时哀戚,最后叹息道:“终于还是找到了!” “是找到了,天意如此,希望你还记得自己曾经的誓言。” 他当然记得。傅青争心底涌出一股苦涩,言犹在耳,君子一诺,重于千金,他是断不会抵赖的。 白夙从不轻信别人,但他对傅青争的人品深信不疑,如今这话不过是旧事重提,既然一切照旧,那接下来便是顺理成章。然天有不测风云,有些变故纵是神仙也料不到,原来,阿幸在楼外等候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她越等越急,终于按捺不住,走入楼中,这一瞬间她不会想到,自己短短几步究竟改变了多少人的命数。 楼里不如外面明亮,阿幸稍微适应了一下才继续朝里走,之前施过的隔音咒已经失效,此时里面和外面的人都能听见彼此的动静,阿幸朝着声源走去,才一露头便呆立在原地。 傅青争看到阿幸脸色大变,“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许是太过震惊,面对傅青争的诘问,阿幸一时没有反应,上官玄和沈云陌也猜不透个中缘由,婵娟更不用说,只有白夙神色淡然,仿佛已经预见了这种局面。 “我来找你!”她终于有了反应,一抹笑靥从嘴角蔓延开来,那笑容像夏日里盛开的花,灿烂又热烈,“我一直等,一直等,终于让我给等到了,”她上前,一把抱住傅青争,“我想好了,不论将来怎样,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傅青争心头狂跳,面对心上人的表白如何能不动容,可是他深知其中的利害,知道如果现在软弱一分,那之前的努力就都失去了意义。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离开这里!”他反手推她,却推不动。 “不,我不会走的,死也不走!”阿幸此时生出无穷的力量,她牢牢地抱住自己的爱人,以一种决然的姿态捍卫着她的爱情,从十七岁到二十五岁,她的心意从未改变,她相信傅青争也是一样。 “阿幸,不要说傻话,你留在这里,只会叫我为难。” “我知道的,是白夙让你赶我走,是他要拆散我们!” “不是,你忘了他之前帮过我们多少吗,是我自愿留在这里的。” “那你也是自愿赶我走吗?”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美丽又哀伤,婉转而多情。 “是。” “啪嗒”,一滴眼泪落在玉简上,她的心冷下去,逐渐失去了温度。 上官玄一旁看戏多时了,她怎么也不明白一对有情人好端端的做什么生离死别,不过她忽然注意到了玉简的变化。 “开始起作用了。”白夙突然说道。 原来,玉简吸收了阿幸的眼泪,竟似活了一般,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动展开,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次出现的赫然是阿幸的画像! 傅青争脸色苍白,声音颤抖:“不要,不要这样…” “该来的总会来的,天意如此。”白夙淡淡道,仿佛早就知道一样。 “可是…”傅青争不甘心,他不甘心八年的努力就这样灰飞烟灭,他以离开最爱的人为代价,企图阻止灾难降临,可是仅仅过了八年,什么都没改变,正如白夙所言,该来的总会来,那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上官玄何等聪明,她已经从只言片语中基本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就是傅青争和阿幸原本非常相爱,可是中间出了什么事,使得傅青争不得不离开阿幸以保护她,阿幸不知道傅青争的下落,但依然无怨无悔地等他,直到今日才阴差阳错地重新见面。不过,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就是白夙在其中的作用,听傅青争的意思,白夙没少帮他们,但也知道这些都是徒劳无功的,又想到他对阿幸的态度,也能解释得通了,想必当年傅青争临走前肯定有拜托白夙照顾阿幸,白夙也照做了,可是白夙是何等人物,他当然不会如普通人一般事无巨细地替阿幸料理,只要不是涉及到她的安全的,应该不怎么理会,所以那天才会生硬地拒绝留她吃饭,可是随着事情的发展,特别是他们一行人的到来,危险一步步临近了,白夙不得不更加关心阿幸的安危,所以当阿幸提出一起来时,他才不高兴,这种态度一方面是不想对傅青争食言,另一方面应该也是怜惜阿幸无辜,上官玄从来不怀疑白夙有悲天悯人的一面,但更重要的是成大事不拘小节的魄力。她私以为,人的地位对性格有很深的影响,比如她,子虚,白夙,他们可以算是一类人,都是高高在上,受人膜拜,这样的人往往自带冷漠疏离,不关心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还没有摒弃七情六欲,所以白夙还是有考虑阿幸的安危,所以才会叫她在外面等,倘若阿幸真的完全按照白夙的话去做,那么至少她暂时应该是安全的,可是阿幸有自己的脾气,他早就见识过了,那她自己进来,就怪不得他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玉简的秘密(二) “白仙师,你能不能不要动她?”即使早就知道结果,傅青争还是忍不住抗争,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爱人有事。 “天意如此,傅兄就不必多言了。”该说的话早就说过了,该明白的道理也都明白,白夙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这个时候绝不会再苦口婆心地劝说,所以他在等傅青争做最后的决定,倘若他执意不肯,那后果… “你们在说什么,不要打哑迷了!”阿幸看着他们急切道,“我知道事情和我有关,横竖我已经在这儿了,那就一次说个明白。” 白夙仍看向傅青争,这种不是逼迫的逼迫比任何酷刑更难熬,上官玄已经开始同情他了。 “阿幸”傅青争终于艰难地开口,“这事关你的性命,你确定要听?” “当然!” 上官玄无语,都事关性命了,还问人家要不要听,这傅青争是傻了不成? “要说呢,你就快说,虽然隔了八年,不差这点时间,但是该面对的总得面对。”上官玄忍不住道。 傅青争惊讶地看着她,虽然身着男装,但是看骨相是个姑娘无疑,这人究竟是谁? “在下商玄,实不相瞒,玉简就是我找到的,所以不论你有什么计划都得改改了。” “你说是你找到的玉简?”傅青争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你是怎么找到的?这东西几乎没有人见过!” “你的问题以后再说,先来给我讲讲你和阿幸的事吧。” 傅青争看了看白夙,后者没有反对,他才开口:“我和阿幸自幼生活在天幕山一带,虽然那里是传说中的仙山,但是我们从来没遇到过神仙,就这样,当我们长大成人,由家里的长辈做主,定下了婚事,成亲之前的一个夜晚,我们跑到山中相会,原本一切都很平常,突然一阵风刮过,然后我发现阿幸倒地不起,我用尽办法都没能让她醒过来,只好把她背回家,家里的长辈都说是中邪了,没救了,我急得不得了,又是自责又是后悔,后来有人说天幕山中的仙人能救她,可是谁也没有见过神仙,我不顾旁人劝阻,连夜上山,希望能有神仙显灵救阿幸一命。” 真是个傻子,上官玄心想,倘若真有神仙又岂是那么好见的,何况传说八成是骗人的,不过,白夙不是在山上吗,难道他们就是这么遇上的? “你该不会是遇上这位了吧?”上官玄看向白夙,白夙微笑不语,傅青争点点头:“不错,正是白仙师,是仙师治好了阿幸。” 会有这么巧的事?上官玄可不认为白夙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他在天幕山中几十年,也没显露过踪迹,怎么阿幸一有事他就及时相救? “仙师救了阿幸,我依约来到这里,虽然难免遗憾,但绝不后悔。” 这个人虽然不聪明,但挺长情的,也重信义。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呢?”上官玄问他,这也是阿幸想问的。 “什么都不做,只是提防可能出现的敌人。” “你口中的‘敌人’是指…” “觊觎玉简的人。” 这个答案令上官玄颇感意外,“不是说没人知道玉简在哪儿吗,而且这么远的距离,即使你知道敌人在哪儿又怎么赶的过去,还是说先生教了你什么法术?” “仙师的确教了我一些东西,但是日行千里我可不会,而且仙师告诉我敌人一定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我哪儿也不用去。” 原来是这样,不过白夙怎么会知道觊觎玉简的人一定会来这里,上官玄记得当白夙第一次看见玉简时,那种神情做不得假,很显然,他也没想到真的有人能拿到,那他又是怎么提前布置好一切的? “剩下的还是我来说吧。”白夙终于开口。 他一说话,其他人都自动安静下来,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上官玄非常想知道这件事情的完整真相,也不再插话。 “一开始,我也没想到有人能拿到玉简,所做的不过是以防万一,直到某天紫微星起了变化。巫师与万物共生,对天象变化十分敏感,于是我连夜做了占卜,结果十分不妙。”说到这里,其他人都紧张起来,所谓的‘十分不妙’到底有多严重?白夙不是好夸大其词的人,既然他这样说了,那情况就真的很不好了。 “玉简在这里,如你们所见,第一幅图变成了阿幸的样子,那剩下的八幅图也有相对应的人,九幅图代表六界中九个女子的命运转折,其中蕴含着神秘的力量,待集齐所有图画将获得足以改变六界秩序的力量。” 白夙一番话足以令众人心惊,他们根本想象不到什么是足以改变六界秩序的力量,是能媲美神的力量吗?不,或许比那还要强大,那么谁能控制那种力量呢? “你们不要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现实情况可能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坏,帝都出现兽化的士兵就是一个证据。” “那不是子虚的邪术造成的吗?”上官玄迷惑了,这也能和玉简扯上关系? “你不过是刚好看到他施法,至于他暗地里有没有给他们喂过什么药,以及他是如何习得法术的,我们无从知晓,不过,世间之所以分成六界,是顺应了天道,而天道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万事万物都遵循天道,没有什么能例外,人就是人,兽就是兽,哪怕是形如野兽的野人,本质上还是人,可是兽化的士兵明显是人为控制的,目的在于增强他们的战斗力,而又要他们绝对服从,以免出乱子,这是违背天道的,也是不应该存在的,不该存在的东西偏偏存在,就是逆天行事,逆天行事者,必遭天谴。” 上官玄对白夙的话基本认同,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凡事都有一定的章法,否则必将生乱,子虚的所作所为就是在制造混乱,以此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确实应该遭天谴。 “既然如此,那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就应该收集图画,获取力量?”上官玄问道,她没想到,这话一出口,傅青争立刻将阿幸护在身后,生怕她对她不利。 这是怎么了?上官玄不解,她难道还能吃了她不成? “商姑娘,抱歉,我还是不能放任阿幸有事。” “怎么说?”上官玄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居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傅青争面无笑意,板着脸道:“你可知道,要集齐九幅图画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还有这种说法?上官玄是真的不知道,看来事情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愿闻其详。” “玉简中的九幅图画合称‘九女封印’,传说是神魔决战后某位上古大神留下的,其中蕴含无穷的力量,要想获得这股力量,就要找齐图中的女子,然后举行一个祭祀的仪式。实不相瞒,在看到玉简前,没有人相信世上真有这件东西,更遑论能解除封印。” “原来如此。”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原本是被子虚逼得走投无路,才误打误撞进了密室,拿到玉简,谁承想竟捡了个天大的宝贝,不过她还是无法理解,就算阿幸是图中的人,那又怎么样? “解除封印,是否会对阿幸姑娘不利?”一直不做声的沈云陌忽然开口,同为男人,他更能理解傅青争的举动,最重要的人,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有事而无动于衷?即使自己力量微薄,也要拼死挡在她面前。 傅青争脸色惨白,他十分不愿回答沈云陌的问题,不过他的神情就是最好的答案。 “原来你是在担心我!”阿幸激动地抱住爱人,“我就知道,你是绝不会抛弃我的!”阿幸满足地微笑,“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即使现在死了,我也不怕” “不要胡说!”傅青争紧张地打断她的话,生怕一语成谶。 白夙看着他们化解了心结,也颇感欣慰,虽然结局已定,但是在那之前,能有片刻的欢愉也是好的。 “先生,解除封印真的会伤害到阿幸的性命?”上官玄问道,她倒不是忌讳杀人,该杀的她从不手软,但是仅仅因为一个传说就杀人,还是有些过了。她想起以前子虚说她妇仁之仁,他秉承的就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可她认为过度杀伐只会适得其反,最后谁也没能说服彼此,现在看来果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传说中并没有提到具体的祭祀方法,众所周知,祭祀仪式分很多种,然而杀人献祭却是最简单不过,任何有一定修为的人或妖都能完成,同时,这也是最稳妥的方法,然而这种方法也有一个很大的缺陷,那就是被杀的人临死前或心怀怨愤,或恐惧哀戚,这样的情绪不会随着死亡而消散,反而会愈演愈烈,直到形成怨灵,怨灵似鬼非鬼,既不能还阳,也不肯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实情,照理也是不应该存在于世的,可是有人或妖间接地创造了它们,给人间带来不必要的灾难。” 第13章 第十三章玉简的秘密(三) “我知道,我知道,我小时候遇见过它们,差点被掐死,幸好族长救了我,所以我最怕怨灵了!”婵娟一旁道。 上官玄听了白夙的话,心里有了主意,再看那对苦命鸳鸯,不禁叹息,无意间瞥见沈云陌,只见他眉头紧锁,像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上官玄发现,自从他们出了帝都,沈云陌就多了很多心事,可是最应该发愁的难道不是她吗? “傅青争,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杀阿幸的。” “你你说得可是真的?”绝望的人脸上生出一丝希望。 “千真万确!”上官玄斩钉截铁道。 “可是” “不用可是,这就是我的决定。” “公子,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沈云陌在一旁小声提醒,虽然他也不愿意滥杀无辜,可是有时候,就是要做一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才能达到目的。 “我是大武的女帝,天下百姓都是我的子民,子虚可以通过一些阴邪之术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我,上官玄,作为正统君主,绝不会视百姓性命如草芥。” 这番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动容,眼前的女帝或许还年轻,但是已颇具人君风范,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随着时间流逝,内忧外患层出不穷,各种矛盾逐渐凸显出来,子虚叛乱既是偶然也是必然,没有他,还会有别人,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可是上位者却未必愿意承认,安逸太久容易滋生骄奢淫逸,闭目塞听则可自欺欺人,好在上官玄明理通透,即使身处逆境依然能保持清醒,玉简落到她手上或许就是天意。 白夙原本以为此事免不了一番波折,没想到上官玄觉悟甚高,如此便不至于牺牲一条无辜的生命,真是功德无量。 “我看这玉简似是有灵性,不知它能否为我们作指引…”上官玄甫一接触玉简,只见一束白光顺着她的指尖迅速游遍全身,她下意识地闭眼,只觉得自己忽然坠入另一个世界。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到这里来?她看着周围的浓雾暗想,对了,肯定是那束白光,不过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玄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雾气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处洞府。这便是神仙修炼的地方么?她径直走去,竟没想过这样做会不会触怒里面的仙人。一切都是凭本能,她觉得自己就是应该这样做,过于小心翼翼反倒是不对的。 她一路走一路感叹,所谓仙境,莫不如此,亭台阁楼之精巧远胜于凡世,若有若无的仙气穿插其中,远处有几位仙娥翩翩起舞,身姿之优美凡人莫能及也。 见有人来,她们停下舞步,看见上官玄也没有任何不悦,反而朝她招手,叫她过去。 上官玄觉得有趣,昔日襄王梦神女,今日她上官玄有幸游仙境,既是仙人召唤,没有不从的道理,于是欣然前往。 “我乃凡间大武女帝上官玄。”她朝几位仙娥行礼。 仙娥们见来的是个凡人,都有些惊奇,其中一个道:“咦,这个小姑娘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另一个过去将她仔细端详一番,点头道:“嗯,是有些面熟。” 这是什么意思?上官玄心想,难道自己也有几分仙缘不成? “我想起来了,”先前那个仙娥道:“我想起她像谁来了。” “像谁?”其他几位一起问道。 “自然是像九天玄女娘娘!” “啊!”其他仙娥轻呼,先是沉默,然后相互低语几句,点头称是。 上官玄纳罕,她见过九天玄女的画像雕像,怎么没觉得自己和她有半分相像? “这位仙子怕是弄错了,我与玄女娘娘并不像。” 那仙娥听了上官玄的话,非但不恼,反而笑道:“你肉眼凡胎的能看出什么,咱们仙家看人看的是法身,纵然□□多变,法身却不会变。” 原来如此,上官玄点头受教,正想再问,仙娥们却齐齐走开了,她想追,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停下来细想,方知人与神仙差距过大,自己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她们。思及此处,不禁有些气馁,但又想起之前有关九天玄女的事,心里多了安慰,或许她前世也是个小仙娥吧,这才有法身一说。 追不上仙娥,上官玄索性在这洞府中四处游荡。仙家福地果然是非同凡响,光是漫步其中,就已经受用不尽。这里仙气缭绕,于修行大有裨益,上官玄虽是初学者,此时也感到修为胜于往日。正当她沾沾自喜时,一个声音从虚空中传来,令她大吃一惊。 “来的可是凡人大武女帝上官玄?” “正是。” “很好,你来得正是时候,你应当知道,神魔两界虽然日益衰落,但他们还未忘记昔日的荣光,战争不过是早晚的事,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上官玄有些听不懂他的话,神魔两界不是在大战的时候同归于尽了吗? 见她不说话,那声音又道:“怎么,你不愿意保护那些凡人?” “当然愿意。”上官玄忙道,她的子民她不保护,还有什么资格做女帝。 “很好,记住你的承诺,当你在人间取得胜利之时,就是重新位列仙班之日,去吧。” “等一下!上官玄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与九天玄女究竟有没有关系?” “这个问题,需要你自己去找答案。” 不待她再问,白光一闪,她又重新回到浓雾中。 “公子,公子!” 上官玄回过神,发现每一个人都怪异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尚未完全回过神来,还在思考那个声音所说的话。 “师父你知道吗,你刚才接触玉简,突然蹿出一道白光,然后你就像灵魂出窍一样,任凭我们怎么叫都没反应,婵娟好害怕!”小姑娘红着眼眶道。她是真的吓坏了,看惯了镇定自若的上官玄,怎么能接受一具毫无意识的躯壳? 上官玄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抚。 沈云陌见上官玄回神,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脸色还是惨白,他无法想象,如果上官玄真的出了意外,他该如何自处。明明还是少女,肩上却有千斤重担,女帝至尊,是荣耀也是枷锁,从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同一类人,为别人而活的人。此时,他对她除了一如既往的尊敬外,还多了一丝心疼,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的心,乱了。 傅青争和阿幸也在紧张,他们都是知恩图报的好人,眼见上官玄失去意识,又是难过又是自责,如今她无恙,两人也放下心来。 便是白夙也失了一贯的云淡风轻,虽然修为极高,但毕竟是凡人,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玉简竟有这样的作用,不过既然上官玄无事,那该继续的还要继续。 上官玄知道他们每个人都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在那一刻的经历,也不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几人听了,皆是震惊,果然,大武女帝的造化非寻常人能比。 “师父,你真的见着神仙了?”婵娟仍是难以置信,她倒不是怀疑上官玄,只是鬼神之事,向来玄而又玄,虽说她自己本身就是巫女,但距离神仙境界还是遥不可及,即便是修仙之人,穷极一生又有几人能达到呢? 上官玄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毕竟是自己亲身经历,感悟远超旁人。说来也奇怪,她自仙境走一遭,出来后顿觉通体舒畅,连头脑也比平时更加睿智明了,她动动手指,立刻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朝指尖汇聚,玉简还保持着之前的样子,只是第一幅图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吸收了它的力量?上官玄暗忖。 白夙也发现了玉简的异常,他先是蹙眉,片刻后恍然大悟,“陛下果然是福泽深厚之人,只有你才能将玉简的力量收为己用。” 众人听了无不欢欣鼓舞,既然上官玄能吸收玉简的力量,那他们就有了希望,再不用提心吊胆地度日了。 “玉简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去西南密林。”白夙道。 上官玄沈云陌和婵娟都没有异议,这原本就是说好的,但傅青争和阿幸显然没料到这个安排,他们还沉浸在相逢的喜悦中,至于以后如何,还没功夫去想。 “天幕山和古北隘口都不安全,二位不如和我们一起去西南,也好有个照应。”沈云陌道。 “不错,你们二人留在这里确实危险,既是有情人相守,天涯海角又何妨。”上官玄道。 傅青争和阿幸略作思考,很快同意,一行六人踏上了新的征程。 鉴于路途遥远,他们选择走水路到楚江城,然后弃船登岸,向西进入密林。从古北隘口出发,最近的渡口在清江,他们用了一天的时间赶到渡口,然后买下一艘商船,沿着江边,顺流而下。 当船驶离渡口,进入清江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连日的紧张通通化作疲惫,晚饭只是在各自房间草草用了,然后很快熄灯睡觉。 上官玄躺在床上,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玉简的力量给了她底气,白夙的帮助则让她能更快更熟练地运用这股力量,虽然现在说与子虚一较高下的话还为时尚早,但她已经渐渐找到了方向,强大只是时间问题,而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第14章 第十四章西南密林(一) 稳定的食宿令他们很快恢复了体力和精力,上官玄每天固定找白夙练习,且一练就是两三个时辰,沈云陌练武,婵娟练字,傅青争和阿幸也各有各的事情,转眼大半个月过去,船停靠在楚江渡口,眼前见到的便是楚江城。 楚江城是南方排的上号的大城,此处的繁华虽然不比帝都,但另有一番风情。如果说帝都是庄严大气的,那楚江城便是精致婉转的,一点点细节也要下足了功夫,白天的街上熙熙攘攘,晚上的夜景更是妙不可言。众人都是第一次来这里,不免有些兴奋,且十月的楚江气候宜人,最适宜出游。 既然来了,当然要好好游赏一番方不虚此行,他们决定白天在街上逛逛,体验风土人情,晚上坐船看灯最好再吃个宵夜。上官玄记得上次出来看灯还是临时起意,结果也并不美好,这次远离帝都的是是非非,是该尽情放松一下,等进了密林,别说没有这样的风景,更加没有这样闲适的兴致了。 虽然天高地远,但为了谨慎起见,上官玄还是戴了帷帽,沈云陌也换了衣服,做温润公子打扮,如此一来,倒像是一对少年夫妻同游,傅青争和阿幸看了忍不住会心一笑。 上官玄久居深宫,很少能与民同乐,而且每次出来多是穿男装,今天换回女装显得格外惊艳,不过这惊艳只有少数几人可见。 一行人到了街上便各玩各的,傅青争与阿幸自然是形影不离,沈云陌护卫在上官玄左右,婵娟东瞧瞧西看看,对什么都好奇不已,白夙本来不爱热闹,但架不住其他人劝说,索性也来沾沾烟火气。 “傅青争,我要这个。”阿幸指着一个银簪道。那银簪材质普通,但样式新颖,北方是见不到的,女子都有爱美之心,何况是在心上人面前。 傅青争笑着看她,“我买给你。” 阿幸得了新银簪,迫不及待地戴上,然后歪头问道:“好看吗?” “好看,真好看。”傅青争看着这个等了八年的人,由衷地说道。 上官玄对衣服首饰不感兴趣,她长年在宫中,什么华服配饰没见过,这里的根本入不了她的眼,不过她倒喜欢面人木雕一类的小玩意儿。 “这个怎么卖?”她拿起一个木雕娃娃问。 “三文钱一个。”小贩伸出三根手指,笑呵呵地答道。他没有称呼上官玄“小姐”或者“夫人”,因为在楚江一带,年轻的姑娘和刚过门的媳妇衣饰上并没有很大区别,妇人们只有生下第一个孩子后才会变换装束,以此来表示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是的,这里的女人只有做了母亲才被认为是成熟的,而成熟代表可靠和受人尊敬,除此之外,这里再嫁之风盛行,夫妻和离或者寡妇再嫁不受约束,没有人会因此去歧视迫害她们。 有沈云陌在,上官玄是不需要费心的,她拿了娃娃沿着河边走,十月的风中带着凉意,沈云陌怕她着凉,又给她披了件披风,一主一臣就这样静静地走着,谁也不说话。 “沈云陌,你后悔么?”上官玄突然问。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是在说废话,但是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知道自己不是个平易近人的君主,也不喜欢阿谀奉承,所以他们君臣都是一板一眼,就事论事。 沈云陌愣了一下,很快摇头,“臣不后悔。”他有什么可后悔的呢?忠君爱国是身为臣子的本分,他为什么要后悔呢?况且上官玄并非昏君,她在位的这两年秉承先帝遗训,励精图治,大武依然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若不是子虚叛乱,这盛世必将延续下去。 上官玄看着沈云陌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笑了。他和自己还真像,都是年纪不大,却早早担起了重任,明明能文能武,却不解风情。当然了,作为臣子,他已经够好了,至于其他的,还用不着她来操心。 沈云陌觉得上官玄不大对劲,她今天的情绪变化格外大,往常,她绝对不会在别人面前喜形于色,她这是怎么了? 少男少女的心思总是格外难猜,不过他们还有的是时间去弄个明白。 欢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上岸的第三天他们就告别了楚江城,向西进入密林。 “西南密林,原是古楚国的一部分,此国巫术盛行,国人皆通巫术,因此古楚国也被称为‘巫国’。大约八百年前,古楚国分裂,西南密林独立出去,开国女帝时期,皇夫出使密林,西南密林便成了大武的一部分。” 上官玄一边听,一边点头,这些她在史书上都读过,可是当她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才深切地感受到它的与众不同:这里树木四季常青,鲜花漫山遍野,这里的人们都住在竹木搭成的房子里,而很少用石头,这里夏天凉快,冬天不用烧火取暖,这里的野兽不怕人,也不随意攻击人,总之,这是个好地方。 来到这里,最开心的非婵娟莫属,这里就是她的家,经过几年的流离,她终于回家了。 “师父,你没来过这里吧,我跟你说,这里好玩的可多了,等我先回一趟家,然后我带你…”她说了很多,都是些童趣,与白夙所讲的截然不同,孩子终究是孩子,等到苦难过去,又会重新活泼起来。 “先生,和我说说这里的情况吧。”她所指的不再是自然风物,而是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虽然她贵为大武女帝,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很多事情不是单凭一个身份就能决定的。 “这个地方的人多以自然事物为姓,比如:白,夜,叶,林,朵,奚,我方才说的这几个,都是当地的大姓,这几家的族长长老掌握着整个密林地区的大权,地方官吏办事也得和他们商议,另外,各家族长被视作是巫仙在人间的代表,任何对族长不敬的行为都会招致严重后果。”他停顿一下,又道:“尽管任何地方的规矩都是由当地的大族制定和维护,但这里尤为严厉,杀人不再是震慑的手段,而是理所应当的平常之举。” 上官玄冷笑,“看来这里的规矩倒比国法更加严格。” 白夙点点头,“确实如此。” “那依你所言,子虚属于哪一家族,像他那么善于故弄玄虚的人,在这里应该很受推崇吧。” “恰恰相反。” “不是吗?”上官玄有些惊讶,她以为凭借子虚的手段,在这地方身居高位应该不是难事。 白夙笑笑道:“倘若他能在这里如鱼得水,就不会到帝都去,更加不会处心积虑地策划叛乱。” 听起来子虚在这儿不受待见,可是为什么呢? “子虚原本姓‘成’。”不是大姓,所以不受重视。 “就这么简单?” “不,他非但不是大族出身,还是父母私奔的结果,如果前者只是让他无法得到优待,那么后者就是他永远无法抹去的耻辱。” 竟然是这样!那么高不可攀的人竟然是个私生子,这种羞辱真比杀头还要难受。 “平心而论,他父亲是个不错的人,可惜出身不够,偏偏又得罪了叶家族长,拐走了族长的宝贝女儿,叶家如何能容他?既然叶家不容,那其他几大家族都不会善待成家,所以子虚自幼饱受欺凌,偏他又不肯忍气吞声,仗着自己天赋高大出风头,所以日子过得越发艰难,这种不公激起了他的不满,逐渐演变为刻骨的仇恨,或许一开始他只是想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但有的路一旦选择,就只能走下去,他走得太远了,再也回不了头。” “或许是他不愿回头呢?”上官玄道:“与其做一个人人可欺的庸才,倒不如放手一搏,成为人上人,别人恨你怕你总好过一辈子被踩在脚下。” “你说得也对,”白夙同意她的话,“不是每个人都生而高贵,所以人们都渴望通过努力来获得高位,譬如子虚的父亲,如果肯娶个普通女子,再积累两三代,到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与大族结亲,可惜造化弄人,他的家族再也没有出头的机会了。” “虽然父亲的遭遇是惨了点,但不是还有儿子吗,子虚现在大权独揽,想要提拔家族亲信谁又敢反对呢?” “你以为他恨的只是欺凌他的人?不,他最恨的恰恰是他的父母,更准确的,是他的父亲。” “哦?这又是为什么?”上官玄越发不解。 “你无法想象,一个孩子既有个出身大族的母亲,又有个出身低微的父亲,这种落差给他带来的冲击,他是高贵与卑贱的混合物,这种矛盾无法化解,他恨他父亲没有自知之明,胆敢觊觎不属于他的东西,又恨她母亲自甘堕落,让家族蒙羞,如果没有私奔这回事,他父母本该各自嫁娶,他应该和所以大族出身的孩子一样,生而高贵,凭他的天赋,一定能早早地身居高位,甚至在密林里自立为王。” 第15章 第十五章西南密林(二) 这话多少有些大不敬,但是上官玄不置可否,她也相信,凭借子虚的能力做一方王侯实在绰绰有余,这不,他凭着周密部署把她赶出帝都,自己掌权,虽然不愿承认,但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技高一筹。 了解了子虚的身世,接下来便是由白夙牵头,同各大家族族长长老们会面。为显郑重,他们特意将会面地点选在了红树林。 红树林是西南密林地区的圣地,因红树稀有,所以被视为高贵的象征,在这个地方盟誓,誓言永不可破,没有人会违反这一点。 到了会面之日,上官玄特意恢复了平日里在宫中的穿着打扮。虽然身外之物都是虚的,但是越是世家大族越重视这些,杀人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繁文缛节才是彰显自身实力的关键。 同样的,为了这次会面,各家族也不遗余力地展现自己身为大族的底蕴:红树林已经做了全新的布置,每棵树上都挂满了金丝,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座位则是用纯银打造而成,酒具上镶嵌着细密的珍珠,每个人身上都戴着价值连城的宝贝作为装饰,假如将这些人的行头都收集起来,足可以养活一支万人军队。 还真是财大气粗,上官玄心想。这些人想必是过惯了随心所欲的日子,在密林说一不二,眼下要让他们臣服,只怕不易。 白夙作为白家人说话还算有些份量,他先将来的人按家族一一介绍给上官玄,然后让众人朝上官玄行礼。这些人都是第一次见大武女帝,说尊敬也是表面尊敬,行礼多少有些敷衍。白夙皱眉,上官玄则不在意,她已经料到会是这样。 “陛下,在下最近听到了一个传闻,不知是真是假。”一个老者率先开口。他年约五旬,两鬓已经斑白,一双眼睛透着精光,一看就是个精明强干的人。 “什么传闻?”上官玄假装若无其事地问。 “在下听说,帝都好像不大太平,国师子虚已经自封为摄政王,总揽大权,并欲立新帝。” 这话一出,其他人立即窃窃私语起来,上官玄看着他们,微微一笑道:“奚族长,道听途说不可信,你说国师子虚已经大权在握,可是你亲眼所见?你说他欲立新帝,更是荒谬,朕明明就在这里,一个国家岂能有两个皇帝。” “话虽如此,可是陛下,敢问您此次驾临密林,所谓何事?” 这个问题,上官玄早有准备,“朕登基已经两年有余,先前政务繁忙且尚未及笄,如今国泰民安,朕也该出来走走,与民同乐。”意思就是说她以前年纪小,不方便出门,现在长大了,可以出来了。 对于这个解释,奚族长虽不满意,但也无话可说,毕竟上官玄只有十五岁,比他女儿还要小。 “那么陛下打算在密林停留多久?”另一个人问道。他看起来与奚族长年龄相仿,但身量更高,也更瘦一些,他是叶家的族长。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倘若她迟迟不动身,那么就坐实了传闻,一个流亡的君主是没有价值的,他们只会轻视她,说不定还会将她绑了送给子虚,或是直接杀了她。 “这个嘛,朕至多只能停留一个月,虽然帝都有国师替朕分忧,但国师毕竟是方外之人,于俗事不通,若是一直由国师代为理政,即使朕答应,文武百官也不答应。” 白夙脸色不变,心里却道,这姑娘好大的胆,一个月,她竟然指望一个月就能让这帮人俯首帖耳!诚然,停留的时间越久,暴露出的问题就越多,他们早晚都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不过,在他心里已经大致有了计划,但是一个月的时间是万万不够的,他盘算着,怎么能再拖几个月。 “原来如此。”叶家族长微笑着,也不知他信是不信,“陛下驾临,我们有失远迎,为了将功赎罪,各家准备了些礼物。”他说着,示意下人将礼物呈上。 即使上官玄见惯了富贵,也得承认这些都是难得的好东西,不过,他就这样轻易地给自己献礼?上官玄扪心自问,不会有这样的好事。 献礼过后,一直没开口的白家族长忽然道:“在下有一件事想请教陛下。” “但说无妨。” “听家人说,陛下乃是天人,精通神仙术法,可是真的?” 上官玄听了这话差点没绷住。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话必然是白夙说的,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想让她同子虚一般,用灵力故弄玄虚?她是女帝,不是国师,她们上官皇族用王道治天下,而非灵力。 见她不说话,白族长又道:“陛下不必担忧,世人愚昧,他们无法接受自己认知范围以外的巨大力量,但是在密林,人人都身怀巫术,力量代表一切,如果陛下真如我那位家人所言,是天命之子,那西南密林各家族将永远忠于陛下,忠于大武!”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每个人都严肃起来,若说刚才他们对她还有一丝轻慢,一丝不恭,那现在就是郑重和审慎,他们也想知道上官玄是否真的身怀异能。 原来如此,上官玄此时才明白白夙的用意,果然巫师与常人不同,他们更喜欢身怀异能的人,不论是巫术还是别的力量。之前他们大概以为她与前朝的皇帝无异,都是自称天子,实际上只是个普通的凡人,顶多会点武艺罢了,但她偏偏不是。她犹豫着要不要直接露一手,好让他们相信。 “陛下,”白族长又道:“实不相瞒,奚族长有一爱女,名‘奚珍’,唉,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本来都要定亲了,可是谁想到她竟然…” “竟然怎么了?” “唉,我也说不好,总之是怪事。” 上官玄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有什么直说不行吗,难道他想让她直接猜出后半段,好证明她灵力高强? “是这样的,”奚族长接着说道,神情与刚才大不相同,“我女儿奚珍,生来就是单纯可爱,从来没有发愁的事,但是一个月前,忽然像变了一个人,她变得更勤快了,没事的时候就坐在一处,痴痴地笑,她笑起来固然很漂亮,然而每天不停地笑就让人觉得害怕,就像中了邪一样。开始,我以为是有哪个心狠的巫师给她下了蛊,可是并不是,于是我召集了所有德高望重的巫师,希望能治好她,可是大家都束手无策。” 上官玄明白了,这个奚珍就是对她最大的考验,假如她有办法治好她,那这一帮巫师肯定对她心服口服,如若不然,她在这里连一天都待不下去。可是,这种情况,她也无能为力,她既不是大夫,又缺乏经验,哪怕灵力充足也派不上用场。 这时,白夙忽然开口:“这件事非陛下不可。”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玉简,只见第二幅图画赫然是一个密林姑娘的样子,奚族长见了惊呼道:“是奚珍!” “不错,之前陛下救过一个叫‘阿幸’的姑娘,她人就在密林,若有不信的,可以尽管找她问。” 他这一说,密林的巫师们立刻对上官玄另眼相看,既然有例可循,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上官玄看了图画也很吃惊,她已经明白如果能救了奚珍,那自己的力量还会增强,打败子虚也就多一分胜算,所以这件事情,她还真不能推辞。 “多说无益,让我看看那姑娘的情况吧。”上官玄道。 “且慢!”叶家族长忽然道:“我以为这件事还是不要麻烦陛下了。” “莫非叶族长已经有了救奚珍的办法?”白夙问。 “没有。” 上官玄头一次见把无能为力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这个叶族长还真是个奇葩。 “既然叶族长没有办法,那为何还要阻拦,难道说奚珍的事情是叶家的手笔?”白夙饶有兴趣道。 “你胡说,这跟叶家没有半点关系!”叶族长涨红了脸,“你不要以为你姓白,就可以信口雌黄,密林家族一向团结,你却向着旁人说话。也是,你离开这许多年,早就不当自己是密林巫师了,跟那个人是一样了。” “哎,这话就扯远了,说奚珍的事就说奚珍的事,你扯那些陈年旧事干嘛,陛下还在呢,莫让陛下笑话咱们一把年纪还拎不清事。”朵家族长出来打圆场。 上官玄觉得这话另有所指,不过她不熟悉这地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想在见奚珍之前,还得跟白夙商量商量。 “都别争了,奚珍的情况我是看定了,明天一早我会亲自去奚族长家,今天就到这儿吧。”说完,她也不管剩下的人是赞成还是反对,直接离席走开。 “这”几位族长面面相觑,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这回可是打错算盘了。 “密林的事,先生再跟我说说吧。”上官玄有些发愁地看着白夙,话已经说出去了,反悔是不能反悔的,明天见了奚珍必得有个说法,她还没想好说辞。 白夙看着她也有些发愁,这姑娘的魄力毋庸置疑,可是怎么做事不留一点余地呢? 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一声叹息。 第16章 第十六章西南密林(三) “先生,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我们还是想想对策吧。”上官玄摸着鼻子道。 白夙被她强大的适应能力打败,只得认命,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明智。不过,诚如上官玄所言,事已至此,容不得半点退缩,是以,他打起精神,准备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我已经偷偷去看过了,那个姐姐很神奇。”婵娟忽然道。 “怎么个神奇?” “她哭一哭,能把树叶哭下来,她笑一笑,能让花儿开。” 上官玄听了有些无语,“婵娟,咱们现在不是说歌谣的时候。” “我说得都是真的呀。”她眨着大眼睛,无辜道。 “婵娟没有说谎,落花洞女本就如此。”白夙道。 “落花洞女?” “很久之前,密林里有落花洞女的传说,是说族里有一些未婚的女子,在适婚的年龄没有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就得了一种类似癔症的病,进入了一种痴迷的状态,她的面色灿若桃花,眼睛亮如星辰,声音如丝竹般悦耳,身体里发出一种馨人的清香。她每天不停地抹桌擦椅洒扫厅堂,把一个原本破败的家收拾得纤尘不染。进入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按照当时的说法,这个女孩子已经把自己许给了神,她整天生活在幸福的幻想里。她的心上人是不食人间烟火却救人于水火的神,因此她不再为世俗的任何男子动心,只需小心地保护好自己的美丽娴静,等着她的神选好了吉祥的日子来迎娶她。这就注定了她的一生将不再有姆妈经历过的一切生儿育女盼夫心切又妒怨煎熬的烦恼,也不会有世俗的男子想到要用自己的婚姻去解救这个被神的幻象所诱惑的女孩。固然当那个日子到来的时候,幸福中的女孩含笑而逝,但她始终不渝地保持了自己的姣好容颜。” 还有这种事?上官玄第一次听说这么离奇的故事。 “不错,很久以前是有的,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人们渐渐忘记罢了。” “那过了这么久,就没有其他的女子有过这种情况?” 白夙摇摇头,“不清楚,我方才说得那种情况是比较好的,其他的更糟,至于女子落洞致死的年龄,迟早不等,大致在十六到二十四五岁之间。落洞的年头也不定,大致由两年到五年。其实,落洞女子最正当的治疗是成亲,一种正常美满的婚姻,必然可以把女子从这种可怜的生活中救出,可是按照习惯,这种为神眷顾的女子,是无人胆敢娶回家的,家中人更想不到成亲是一种最好的法术和药物。因此末了终是难免一死。” “既然有解救之法,那就太容易了。”上官玄轻松道:“明日,我编个由头,让奚族长把奚珍嫁出去,她的病自然就好了。” 然而白夙摇摇头,“不可,绝对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上官玄真是受够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习俗,宫中等级森严,倒还有章可循,而这里看似自由,但不成文的规矩太多,不但多,外人还难以理解,怪不得他们世代隐居不出,因为根本无法与外界沟通。 “我不是说了吗,家人想不到成亲是救人之法,再说即使知道,他们也不会冒着得罪神明的风险,去救一个女孩子。” “那既然如此,我们是在做什么?”上官玄气恼道。 “陛下,稍安勿躁,多年的陋习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撼动第一块基石,有了这个开头,其余的就顺理成章了。” “那要如何撼动这第一块基石?” “这件事先不忙,等明天见过奚珍后再说。” 第二天,上官玄白夙和沈云陌一起来看奚珍,那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头发用缎带束起,一双杏眼大而明亮,端的是个美人,只是神态果然如白夙所描述的那般,带着奇异的美丽。奚族长只是在旁边不停地哀叹,显然,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之前的一个月消耗了他所有的信心。 “这一个月,她一直是这样吗?”虽然俨然是句废话,但上官玄还是有此一问。 “不错。”奚族长点点头,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奚珍。”上官玄叫她,可那少女根本不理会,只微笑着沉浸在自己甜蜜的梦里。她笑得很美,长的也很美,不算倾国倾城,但绝对过目难忘,只是这美太过奇特,太过怪异,就好像魂魄和□□分开了似的。 上官玄又摸了摸她的手,是热的。 上官玄知道自己治不好她,但还是继续问道:“奚珍今年多大?之前说她快要定亲,又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奚族长难得开口多讲几句,“奚珍今年十七,原本等她满十八就和叶家的小子成亲,前一阵两家已经议过亲,就等奚珍绣好腰带,就可以定亲了,谁承想” “发生什么事了?”上官玄追问道,她觉得此事非同寻常。 “哎,具体我也说不好,但是有天晚上,奚珍一个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回来刚好被我撞见,我见她迷迷糊糊的,便教训了她一顿,可是后来发现她的情况越来越糟。” “她会不会是”上官玄意有所指。 “绝对不会!”奚族长几乎暴怒道:“奚珍是个单纯的好孩子,她绝不会做出令家族蒙羞的事!” 那可说不准,上官玄心想,越是单纯的,被家族严厉管教的少女,越容易被一些离经叛道的人所吸引,因为她们几乎一辈子都没做过出格的事,偶尔叛逆一次,是很有可能的。 “真的,陛下,我敢发誓,奚珍她绝对没有” “好了,我当然相信奚族长教女有方,刚才只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上官玄打断他的话,不想在一个问题上过分纠缠,是与不是只有当事人才清楚,旁人的话做不得真。 “那陛下,依你看小女她是否有救?” “这个嘛”上官玄心里实在没把握,但当着人家父亲的面,怎么也不能说女儿不好,于是折衷道:“奚珍的情况有些复杂,我须得好好想想才行,不过,奚族长放心,奚珍她一时半刻还不会有事。” “那就好,那就好。”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陛下果真是天人,我等凡人自叹不如,倘若小女无恙,那老朽将感激不尽。” 上官玄心想,谁要你的感激,朕要的是忠心,忠心!没有忠诚,君不君臣不臣,成何体统,一个子虚都已经搅得天翻地覆了,若其他人有样学样,那还了得?诚然,不是每个人都有子虚的本事,但是他的的确确开了个坏头,除非把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否则,后患无穷。 一连几天,上官玄都闭门不出,谁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吩咐沈云陌每天送一顿饭放桌上即可。 “师父她在忙什么呀?”婵娟看着紧闭的房门,疑惑道。 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直到第五天,上官玄终于肯出来。 “先生。”她笑吟吟地看着白夙。 白夙被她看得莫名其妙,“陛下有话直说。” 上官玄却不急着开口,而是坐下端起一杯茶喝起来。 别人或许还沉得住气,婵娟却耐不住,“师父,你这几天都在做什么呀?” 上官玄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吵,然后胸有成竹道:“我已经有办法救奚珍了。” 什么办法?众人好奇不已,连白夙都颇感意外。 “方法嘛,倒还在次要,最主要的是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白夙问。 “有关红树林的秘密。” “红树林?” 上官玄点点头,“我这几天反复翻阅玉简,并结合子虚留下的书册,发现红树林绝非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圣地,而是确有其神秘之处。” “陛下有何发现?”白夙虽然生于密林,但他真正呆在密林的时间很短,纵然他修为高深,但并非无所不知,何况红树林圣地等闲不能靠近,即使他可以去,也多是例行公事,从来没有刻意停留,更没有刻意观察过。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如果我所料不差,奚珍之前一定是去过红树林。” 这边的话还没有说完,有下人进来禀告,说是叶家族长求见。 上官玄如今客居白家,这在几大家族里已经不是秘密,既然叶族长前来,那是一定要见的,虽然上官玄对他不大喜欢,但现在还不是发难的时候。 “陛下。” “叶族长别来无恙。”上官玄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发现几天不见,他人竟然清减了不少,看来日子不太平啊。 “叶族长今日来是有什么要事?”密林的规矩与帝都不同,这里没有例行的请安问安,除非特别规定的日子或者有急事要事,否则一律不准打扰。 “是这样,我想请陛下做主取消我儿与奚珍的亲事。” “叶族长,你这话不对啊,朕记得令郎和奚珍尚未定亲,又何来退亲一说?” 叶族长面露难色,“陛下有所不知,在密林,两家议亲,一般都默认对方已经认可了这门亲事,后面的定亲成亲不过是个仪式,叶家和奚家都是大族,贸然退亲于理不合,可是奚珍她现在的情况实在不适合成亲,所以…” 第17章 第十七章西南密林(四) 叶族长的话比较委婉,但上官玄听明白了,谁家儿子也不愿意娶个病夫人,无论她是美是丑,尤其是世家大族,娶妻生子都是有讲究的,哪怕是身份地位相当,也不是谁都可以的,若奚珍还是那个正常的姑娘,那绝对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可她现在的样子实在配不上人家大好儿郎,奚族长心思都放在给女儿治病上,大约还没想到这一节,不过也可能是故意装聋作哑,倘若他一直不表态,叶族长先提,那人们只会怪叶族长冷血无情,可是事关儿子的终身大事,叶族长拖不起,如今找她当说客,也不过是让彼此面子上好看罢了。 “叶族长的心情朕明白,娶妻娶贤,人之常情,奚珍眼下的情况是不太适合做大家妇,不过,叶族长也不必过分担忧,这件事情很快就能解决了。” “陛下的意思是”叶族长面露喜色,听这话退亲的事大概是成了。 “朕的意思是让叶族长稍安勿躁,令郎一表人才,将来定有佳妇相配,何必急于一时,受人话柄呢。” “可是” “不必说了,难道叶族长连朕都信不过?” “不敢。” “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叶族长无奈,只得悻悻离去。 “公子为何不告诉他奚珍有救呢?”沈云陌道。 “他一门心思想退亲,我就算说了,他能信?贵为一族之长却鼠目寸光,这样的墙头草谁都不敢指望吧。” “那他会不会阳奉阴违?” “暂时不会,不,应该是暂时不敢,成亲可是件大事,不光咱们,奚家也不是吃素的,两家制衡,容不得一方造次,不到万不得已,叶族长是不会和奚家撕破脸的。” “对了,先生,我听说叶家有三位公子,不知他们的品行如何?” 白夙想了想道:“大公子纨绔不化,二公子品性纯良,三公子只有五岁,尚无定数,与奚珍议亲的正是二公子。” “这么说来,叶家的下一任族长就是这位二公子了,怪不得。”家族继承人啊,自然格外优待,老父亲绝不会在亲事上委屈他呢。 当西南密林泛起阵阵凉意,帝都已经进入深秋,金黄的落叶铺满通向帝宫的甬道,这是寒冬的前奏。子虚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想象着用不了多久帝都就会降下今年的第一场雪。从夏末到深秋,上官玄已经消失了好几个月,他派出去的人要么无功而返,要么了无音讯,他自认从未低估过上官玄,但如今看来,却是自己大意了。 “师父。”一个身着宫装,杏眼桃腮的女子打断了子虚的思绪。葛香浮端着茶盘进来,那次宫变后,她就一直跟在子虚身边,说服侍也好,说追随也罢,反正她是再也离不开他了。 “香浮,你的茶泡得不错。” 葛香浮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能得到师父的一句夸奖让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为师吩咐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回师父的话,都办妥了。” “好,为师知道了,你下去吧。” “师父” “有事?” “没有了。”葛香浮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勇气说出那句话。在别人眼中,她是大逆不道的叛徒,爱慕自己的师父更是罔顾人伦,然而子虚没有世俗的偏见,即使当日上官玄点破了她的心思,子虚对她也没有任何轻视,在她心目中,他是真正的圣人,包容一切,只除了她不允许自己想下去。 葛香浮出去后,子虚仍望向窗口,少顷,一只鹰落到窗台上,子虚伸手将绑在鹰腿上的信件取出。 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他心想,嘴角慢慢露出一丝微笑。 密林里,上官玄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如果一切顺利,她将能很快拿下西南密林。 奚珍的情况还是老样子,白夙给她开了些清心明目的药,虽然疗效甚微,但对奚族长而言,是个安慰,所有巫医都断言他女儿没救了,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上官玄。 这天,上官玄正在和白夙沈云陌议事,有下人来报奚族长求见。 几人对这事已经见怪不怪了,爱女心切,人之常情,可是奚族长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陛下,最近有好些生面孔出现在密林里,我怀疑他们是冲陛下来的。” “奚族长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说那些人是被派来杀朕的?” “陛下,明人不说暗话,密林的人做事有自己的办法,我相信帝都方面的传闻是真的,不过陛下切勿以为我有不臣之心,密林人是讲信义的,我绝对不会出卖陛下。” 上官玄暗暗估计这话的真实性,并且他既然大大方方说出来就必得有下文,且听听他还有什么话说。 奚族长见上官玄没有动怒,继续说道:“陛下,想必叶族长已经来过了,而且也一定是为亲事而来的。”他说到这里,叹口气又道:“我知道以奚珍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嫁进叶家,我也不奢望他们能心无芥蒂地接受奚珍。奚家与叶家不同,我没有儿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将来族长之位由侄子继承,虽然心里有遗憾,但是总算能享受到父女之情,奚珍虽然单纯善良,但绝不愚蠢,之前议亲的时候,她一直都很顺从,这种顺从不是毫无主见的听人摆布,毕竟像我们这样的家族联姻,所图的陛下一定清楚,也正因为如此,我才相信奚珍变成这样绝不是偶然,肯定是有人要害她。” “奚族长的意思是有人不想让奚家和叶家联姻?” “我就是这个意思。”奚族长直言不讳道。 上官玄见他说话如此直白,又想到叶族长的态度,看来这里的关系比密林里的树枝还要错综复杂。 “那依奚族长之见,破坏两家联姻的最可能是谁?” “这个…”他沉吟片刻,“依我看,叶族长本人嫌疑最大。” “哦?如果朕没记错,这亲事可是你二人商议的。” “不错,这门亲事是我们一手促成的,且计划了许多年。” “既然如此,那叶族长有什么理由毁掉这门亲事?” “陛下有所不知,这叶族长虽为一族之长,但贪财好色,见利忘义,我们几个家族同根同源,各家旗鼓相当,这既是好事,也是祸根。每一代都有人试图用联姻或者结盟的办法壮大自己,直至能有实力控制整个密林,但每代人都不成功,到了我们这代,族长的能力参差不齐,能力弱的自然担心会被别人除掉,而联姻是最方便最安全的办法,叶族长很多年前就知道自己无法胜任族长之位,而他能坐这位子,不过是由于父兄早逝罢了,我当时年少轻狂,不曾想那么多,便口头做了约定,大约半年前,叶族长找我旧事重提,我考虑再三,还是同意了。”奚族长看着上官玄,“陛下可能觉得我是为家族利益牺牲女儿幸福,可是平心而论,叶二公子为人还是不错的,如果是他掌管叶家,那我就没什么可担心了。” “话虽如此,可这仅仅是你的怀疑,没有证据料想叶族长绝不会认。” “是啊,他的为人我最清楚,所以我派人暗中跟踪他,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结果没找到他害奚珍的证据,却发现了他谋反的证据。” “你说什么?”上官玄吃了一惊,难道他打算对自己动手? “陛下,我有他和国师…就是现在的摄政王来往的书信,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陛下请过目。” 上官玄接过信,发现果真如奚族长所言,看来这叶家是该换个族长了。 上官玄收了信,对奚族长道:“这些事朕都知道了,你且回去,好好照顾奚珍,并密切监视叶家的一举一动。” “是,陛下。” 奚族长走后,上官玄将信交给白夙,“先生怎么看?” “陛下,这叶族长太不聪明。” “会不会有诈?” “可能,不过奚叶两家斗成这样倒是少见。” “你的意思是他们之间还有别的恩怨?” “两家都是大族,有恩怨是人之常情,即使是白家也不可能跟谁都一团和气,但是…”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陛下,这说不定和子虚有关系。” 又是子虚?上官玄觉着她这小半生大概是绕不过这个人了。子虚啊子虚,你我真是今生的宿敌,不死不休! “陛下。”沈云陌忽然进来道。 “怎么了?” “奚珍忽然昏倒,情况很不好。” 怎么会这样!上官玄与白夙对视一眼,俱是震惊,不应该啊! 当上官玄三人再见到奚珍的时候,才知情况确实不妙,只见原本娇花似的人苍白到失了生气,她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双眼紧闭,连呼吸都是微弱的。上官玄去摸她的手,冰凉而僵硬,脉象也微弱到时有时无。 “陛下,奚珍她怎么了?”奚族长一旁焦急道。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姑娘活不成了,可是谁也不敢直说。 第18章 第十八章迷月之夜(一) 上官玄看着奚族长认真道:“她的情况很不好,现在闲杂人等都出去,不要打扰我们。” 奚族长依言照办,一个时辰后,上官玄三人出来,神色比刚才轻松了几分。 一见奚族长,上官玄道:“奚珍的性命暂时保住了,现在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她,也不要给她吃任何东西,明天我会让白先生送药过来。”奚族长闻言,一颗心总算放下,“陛下对小女的救命之恩堪比再生父母,我在此起誓,只要我还是族长一天,奚家就永远忠于陛下!” 上官玄又寒暄了几句,方才回了白家。 “陛下可有感觉不适?”沈云陌忧心道。刚才为救奚珍,上官玄给她输了不少灵力,她修炼有段日子了,这还是第一次消耗这么多的灵力。“我很好。”上官玄道。她不是刻意逞强的人,或许是玉简能量巨大,又或许是她修炼得法,总之,她并不感觉疲惫,也没有消耗过度的虚 弱感,只是她对这股力量,尚不能运用自如,需要白夙从旁指导。 “那就好,陛下千金之躯,万不可为了旁人伤及自身。” “我心里有数。”上官玄道,她没忘记还有一个国家等她治理,还有强大的宿敌等她去面对,救奚珍既是可怜她红颜薄命,也是为了争取奚家的支持,密林形势越见复杂,她该怎样做才能令其他几家臣服自己呢? 入夜,上官玄独自走在去往红树林的路上,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两旁的树木影影绰绰,带着说不出的森然。夜凉如水,然而她只是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脚下的步伐丝毫未乱,她知道自己将要去做什么。 今晚有月光,运气还不差。她想着,如果一切顺利,那奚珍很快就能醒过来,并且恢复正常。她要促成奚家和叶家的亲事,然后迫使其他几家低头。至于白家,白族长是个不错的人,还有白夙,抛开他自身修为,虽然离开了很久,但是熬到这个年纪行使个长老权力总不成问题,这样一来,明年春天,她就可以联络西北边军,然后颁布圣谕,号召各地一起讨伐乱臣贼子,任他修为逆天,也抵挡不住百万大军,至于兽化的士兵,她也自有应对之策。 穿过一片又一片的密林,上官玄终于来到了红树林里,这里与她初见时并无区别,高大的红木粗壮繁茂,直入云霄,火红的树叶四季不变,生机盎然,如果细看,可以发现这里充满了生机,或者说是生气,活的气息。 她能肯定自己不是第一个发现这里异常的人,但很少有人能像她一样,客观冷静地看待这片树林,这里的人将红树林神化,顶礼膜拜了好几百年,他们根本不会,或者说根本不敢仔细打量。然而上官玄不同,她与这里没什么关系,所以能以一颗平常心来看待所谓的“圣地”。 她伸手触摸粗糙的树干,发现这树干是湿的,耳边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赶紧藏身到一颗红树后面,这树木巨大,是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是谁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大半夜来红树林散步?上官玄心想,还是和她怀有同样的目的,想看看这圣地的玄机。 那人越走越近,借着月光,上官玄终于看到了他的脸,竟然是——沈云陌! “什么人,出来!”沈云陌听见动静,大喝道。 上官玄只得从树后走出来,她一时大意,忘了隐藏气息。 “公子!”沈云陌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仍旧是一身男装,外面罩着披风,她的表情耐人寻味,然而他却读不懂其中的含义。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上官玄问他。 “我见公子日夜操劳却束手无策,心中着实愧疚,这红树林据说是西南密林圣地,所以想来看看有什么奇特之处。”他讪讪地说。从天幕山到密林,一直都是白夙在上官玄身边出谋划策,他这个将军成了无用的摆设,所谓忠君护国,他既不能斩杀逆贼,又不比白夙修为高深,以前还能帮着杀几个刺客,可是现在他还能做什么呢?这样无用的人凭什么留在上官玄身边? 沈云陌的脸渐渐红了,只有他心里清楚,一路走来,他对上官玄不仅是忠诚,还有爱慕,他说不清楚自己对她是尊敬居多,还是爱慕居多。真不可思议,他居然爱上了女帝!长辈们教他读书练武,教他忠君护国,教他隐忍痛苦,可是谁能教教他如何不对女帝动心!他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啊! 上官玄不知道沈云陌此刻的所思所想,她还以为他只是担心她的安危,所以才过来,既然来了,也不必回去,一起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发现。 “公子,你的手受伤了!”沈云陌轻呼一声。 上官玄举起右手,发现整个手掌呈暗红色,乍一看的确像是在流血。 “公子!”沈云陌撕下一块衣摆,就要为上官玄包扎,可是上官玄却道:“没事,不是血。”既然她的手没有受伤,那这红色是怎么粘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旁边的红树,湿漉漉的树干上附着着红色的液体,与此同时,树林里忽然刮起一阵怪风,紧接着又下起了大雾。 这异常的天气令上官玄和沈云陌心生警惕,然而不等他们做出反应,一阵天旋地转,两人顿时失去知觉。 “公子,醒醒,公子!”是沈云陌的声音。 上官玄睁开眼,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后便清醒过来。入眼的仍是刚才那片红树林,可细看又有不同。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解道。 沈云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们是谁?”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忽然响起,上官玄和沈云陌回头去看。那女子大约十七八岁,头发用缎带束起,一双杏眼大而明亮,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你是…奚珍?”上官玄不确定地问,只因这女子虽然外貌与奚珍别无二致,可她神志清醒,行动自如,然而她本应该在沉睡,即使醒过来,也是痴痴呆呆,不可能独自出现在这里。 然而那女子却道:“我是奚珍,你们是什么人?” “我是大武女帝上官玄,旁边这位是大武将军沈云陌。” 出乎意料的,奚珍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平淡地“嗯”一声作为回应。“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也是来求姻缘么?可惜,出不去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里是红树林圣地,神的住所,所有的巫师都对这儿敬畏有加,不过现在它令我害怕。”她伸手抚摸红树的树干,像是情人间的爱抚,红色的液体立刻沾满手掌,鲜艳而刺目。上官玄看见这诡异的一幕,内心深感不安。 “不明白吗?现在的我是以前那个我的一部分,我的身体逃走了,神志却被困住。” “那我们…”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你们是完整的,身体和意识一起留在这里。”奚珍道,“真好,至少是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而我…” “我们不是…”上官玄连忙解释,然而奚珍并不在意,“神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惩罚我。”她喃喃道。 上官玄可不相信这里会有神回答问题,她急忙拉住奚珍,“你不是来求姻缘的吗,还记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试着回忆,看能不能…” “能不能找到出去的办法?不能,这个问题我可以直接说出答案,不能!“ 见上官玄不肯死心,奚珍又道:“你们进来之前是不是遇到一阵风和大雾?” 上官玄和沈云陌对视一眼,齐声道:“不错。” “那就是了,你们遇上了迷月之夜,才会到这儿来。” “什么是‘迷月之夜’?” “就是秋天的夜晚,红树林会起风和雾,遮蔽月亮,月亮是神派来照看人间的使者,月亮照不到的地方,就不受保护,我们是失去庇佑的人,所以被邪祟困住,回不去人间。” “所以现在的红树林并不是我们之前呆过的,是吗?”沈云陌道。既然月亮照不到的地方不受保护,那红树林一时也沦为了黑暗之地,与之前的圣地自然不同。 “你很聪明。”奚珍冲他微微一笑,“我们所在的,不过是仿照圣地幻化出的虚无之地,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自然也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儿,何况既是虚无,那一切力量都失去了作用,所以,我们永远也出不去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是细想却不大对劲,然而上官玄一时也理不出头绪,只好先将这问题放下。她坐下来,看着奚珍,“你说你是来求姻缘的,那你可有心上人,还是对亲事不满意?” 奚珍低下头,羞红的脸灿若桃花,“我有心上人,对亲事也很满意。” “这么说来,你的心上人就是叶二公子。”上官玄恍然大悟。她一直以为奚珍不喜欢这门亲事,才连夜跑到红树林,没想到她未来的夫婿正是自己喜欢的人,按理说她应该是得偿所愿,可是看她的样子,并不高兴,那除非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第19章 第十九章迷月之夜(二) 上官玄难得有心情闲聊,她倒想听听奚珍和叶二公子的□□,权当是无聊的消遣,遂问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奚珍沉默片刻,叹息道:“这一切还要从头说起” 原来奚家与叶家早有口头婚约,当时叶族长的意思是让大儿子娶奚珍,可是奚族长太了解叶大公子的品行了,所以坚决反对,就这样过了几年,在一年一度的祭神礼上,奚珍对叶家二公子一见钟情,密林少女的感情是炙热的,认准一人,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决不退缩。她的举动很快引起各大家族的注意,年轻一辈最喜欢的便是女追男的戏码,双方长辈见状也都乐见其成,所以,最后议亲的是奚珍和叶二公子。大家族议亲,喜欢与否不是最重要的,只要对家族有利,不喜欢也无妨,加之子嗣众多,无法顾及到每个人,所以只有最出色的子弟才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叶大公子失婚的同时也失了颜面,他身为叶家长子却比不过自己的弟弟,连差点议亲的姑娘都追着弟弟满山跑,他还有什么指望?这种不满自然影响到了兄弟情谊,不知是出于对兄长的愧疚,还是根本对佳人无意,叶二公子对奚珍始终算不上热络,尤其是有后者不计得失的爱作对比,更显得有些薄情寡义。奚珍不是不谙世事,她洞悉一切,知道两人的亲事无可更改才大张旗鼓地表白心迹,既然嫁的是自己喜欢的人,还有什么顾虑呢?可叶二公子偏偏就不吃她这一套,有道是小虐怡情,大虐伤身,刚开始奚珍越挫越勇,时间久了,不禁有些泄气,想着到红树林圣地求神保佑她能早日打动情郎,却不想遇上迷月之夜,当她察觉到有危险时,立刻作出反应,凭着精湛的巫术躲掉一些伤害,然而最终她还是没能成功逃脱,用尽全力也只能让身体带着残魂冲出树林,余下的魂魄则留在这里等待着慢慢消散。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活人。”奚珍以一种满足的口吻说道。 上官玄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不过这样一来倒是省去她许多麻烦,原本她是想施一个难度极大的咒语来判定奚珍的情况,但是现在她知道她是因为魂魄不全才痴痴呆呆的。其实这种情况不算难办,她已经学会了不少法术,奚珍的问题她刚好可以解决,只不过现在出不去,说什么都是枉然。 “依我看,我们是陷入到了一个强大的结界中,相对于这个结界,我们的力量太过弱小,所以才显得它神秘,不可抗拒。”上官玄分析道。其实她之所以选择今夜前来,就是想看看这里有什么玄机,她之前推测奚珍可能是受到红树林中某些东西的影响,但是眼见才能为实,结果果然不出她所料。 “这样理解应该也可以吧。”奚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她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不光是她,密林里所有人都认为是神或黑暗中的力量主宰这片圣地,不过上官玄的话很有道理,她稍微一想,也就接受了。 “可是不管是结界还是其他别的东西,我们都拿它没办法。”奚珍道。 上官玄无法反驳她的话,然而她不会轻易放弃,她尝试了各种咒术,一次又一次,结果无一例外地失败了。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上官玄不甘地想。 “公子,我们彻夜不归,白先生一定会发觉的,等天亮了,他们一定会派人找到我们的。”沈云陌道。 “他们是会派人找,但是这个地方谁都发现不了,没用的。”奚珍诚实道。沈云陌瞪她一眼,这姑娘太会泼冷水了,奚珍无辜看回去,她说的是实情。上官玄无语地看着他俩,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较劲? “公子,天色不早了,该安寝了。”沈云陌道。折腾了许久,上官玄的确又困又累,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靠着树假寐,奚珍也有样学样,沈云陌抱着剑与上官玄相邻而坐,半梦半醒间,只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公子,若是不舒服就靠在我肩上。”上官玄从善如流,头一歪,枕着沈云陌的肩膀安然睡去。 那边,奚珍却是精神得很,她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一股羡慕之情油然而生。她冲沈云陌挥手,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上官玄,那意思是你喜欢她?沈云陌看懂了她的意思,惊得魂飞魄散,急忙摆手,叫她不要乱想,然而奚珍知道自己猜对了,抿着嘴笑,丝毫不顾及沈云陌的眼神威胁。上官玄睡得踏实,错过了另外两人的小插曲,不过梦里的所见所闻令她倍感惊奇。几乎是刚一睡着,她就察觉到自己置身在一个新环境中,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只是不知道这次的梦会给她带来什么。果不其然,她站在那里没多久,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叫她:“来的可是大武女帝上官玄?” “正是。”她答道,她等待她继续发问,然而那个声音消失了,上官玄不禁疑惑那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既然知道她的身份,为什么又不做声。 “阁下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何不现身一见,当面说话总比故弄玄虚来得好。”上官玄朗声道,她厌倦了这样神神秘秘,遮遮掩掩,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不好吗,倘若她将她看作是愚夫愚妇,以为稍微显示点神通就能把她镇住,那就大错特错了。 “你真的愿意见我吗?”那女人道,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确定,可能还有什么别的情绪。 上官玄有些纳闷,听她说话的口气难道是之前认识的?她冥思苦想一番不记得认识过这样的人物,可对方很清楚她是谁,这就怪了。 “出来吧,无论如何见还是要见的。”上官玄道,她倒想看看这个人是敌是友。 话音刚落,一个浅红色的身影由虚到实逐渐显现出来,果然是一个女子。上官玄瞧着她只想着庆幸自己是个女帝,倘若是男子,她红颜祸水的骂名背定了。宫里的美人环肥燕瘦只是寻常,她上官玄自认阅美无数,却也得承认这女子的风致大约只有月宫嫦娥才能媲美。 那红衣美人看着她,如同看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半晌才浅笑道:“你还是一点没变。” 上官玄不知道这句话是说她的样貌还是她的性格,但她想弄清楚一件事,“我以前是谁?”她问道,丝毫不觉得这个问题多么怪异。 那美人仍是浅笑,对于她的问题恍若不闻,而是道:“你怎么被困住了?” “一时大意。” “我会帮你的。”那美人道。 “你能吗?” “当然!” 上官玄相信她有这样的能力,因为只有当一个人拥有绝对实力时才能有这种自信,不过她还是想回到刚才的话题。 “不久前,我曾登临仙境,一群仙娥觉得我像九天玄女,你说我像吗?”她故意拿这话问她,想看看她的反应,她不相信这女子会无动于衷。 果然,那嫦娥般的女子在听见“九天玄女”四个字时睫毛微颤,她叹息道:“你想让我说什么呢?有些事情一旦决定就再无更改的可能,有些路一旦选择就一定要走下去。” 上官玄对这两句似是而非的回答很不满意,“你的意思是说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某人曾经对我说过的,现在我把它说给你听。” 她听不懂啊!上官玄看着这个大美人只觉得她是故意的,然而她没有任何办法,主动权不在她这里。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先送你回去吧。”那美人道。 “且慢,”上官玄有些诧异,“你见我什么都不说就送我回去?” “是你要求我现身一见的。”那美人愠怒道。 上官玄顿时无话可说,这女子说变脸就变脸,绝色美人果然不是好相与的,何况她还有很多事情亟待解决,实在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争论上。 “如此,那就有劳了。”上官玄冲她行礼,那女子微微点头表示还礼,脸上还带着尚未散尽的怒气。 “这个给你,”她将一条红绳绑在上官玄手腕上,“有了这个你的人就能找到你。” 上官玄抬着手腕看这条普通的,毫无装饰的红绳,她想这绳子一定是被施了法。 绝色女子紧握着上官玄的双手,她们很快被一层淡淡的光晕包围,那光柔和又温暖,力量却不容小觑。“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谁?”上官玄看着对面的人,认真问道。 “你会知道的。” 话音刚落,上官玄就被抛入一个漩涡中,她左摇右晃如浮萍一般,然而没过多久,她突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沈云陌的肩膀上,摸摸手腕,红绳还在,终于松了一口气。沈云陌察觉到异样,轻声道:“公子,你怎么了?” 上官玄定了定神,晃着手腕道:“咱们有救了。” 沈云陌看着凭空出现的红绳,一脸不解,“这是” 第20章 第二十章迷月之夜(三) “神仙给的宝贝。” 奚珍好奇地盯着红绳,却看不出其中的玄机,她见上官玄醒过来便起了促狭的心思。 “陛下,这一觉睡得可好?”她不怀好意地问道。 上官玄的心思还在红绳上,不知道她的用意,随口道:“还好。” “嘻嘻,某人可是不太舒服哦。”她意有所指,引得沈云陌侧目。 上官玄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为了不打扰她,沈云陌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此时手臂肩膀该是全麻了吧,她忽然生出一股愧疚之意,尽管这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她记着沈云陌的忠心,和对她的照顾,如果明年真的能顺利回到帝都,她一定给他加官进爵,记他头功。 迷月之夜注定是不太平的,当白夙意识到上官玄和沈云陌不见以后,就担心得不得了。素来只有别人求他办事,可是这一次,他只能指望各大家族出力,他不敢声张,只对白族长和几个长老言明,然而其余几人亦是无法。 “依我看,此事干系重大,还是得请各家族共同出马才行。”一个长老捻须道。 “不妥,虽说大家同是生活在密林,但是女帝失踪,帝都形势不明,白家愿意相助,其他几家未必愿意出这个力,何况摄政王与有些关系,这不妥。”另一个长老沉声道。他虽未明说,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摄政王在密林时的那段往事,不光彩,但也无法被抹去。 “这样吧,我们先派一队人出去寻找,等天亮了再通知其他几家。”白族长道。 “尤其是红树林那里,一定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白夙补充道。 “这不太好吧,红树林是圣地,这么多人去到那里,浊气玷污了圣地,神明会怪罪的。”捻须的长老迟疑道。 然而白夙不为所动,他想起之前上官玄说过红树林有古怪,她此番失踪说不定就与此有关。“罢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白夙一路直奔红树林,他没有发现任何关于上官玄或是沈云陌的线索,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在他身后,一阵白雾遮住了月光。 不好!电光火石间,白夙连忙施一个护身的法术,才没步上官玄和奚珍她们的后尘。这时,一只虎斑猫从树桩后面跳出来,冲白夙喵喵地叫,似乎在告诉他,这里有不寻常的气息。 “小老虎,你也觉得不对劲吗” “喵” “看来就是这里了。”白夙喃喃自语道。他双手结印,整片树林都笼罩在他的法术中,另一边,上官玄手腕上的红绳突然亮起了红光,她心有所感,连忙运气朝红绳注入灵力,沈云陌和奚珍都紧张地看着她。 “是先生,他来救我们了。”上官玄肯定道。沈云陌和奚珍听说来了救兵,都提起精神,他们原本以为会困死在这里,如今生机乍现,怎能不激动。 另一边,白夙得到上官玄的回应,更加用心,他先后数次施法企图打破结界,整个红树林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灵力冲击,连小老虎都乖乖坐在树桩上,不敢让白夙分心。当他再一次凝聚力量,终于看到一棵红树上的裂痕,他用尽全力,朝裂痕猛击,随着一声巨响,结界应声而碎,三人终于得救了。 “你们没事吧?”白夙问道,他脸色发白,显然是消耗了过多灵力所致。 “没事。”上官玄摇摇头,就地将奚珍的事情说一遍,白夙沉默不语,他预感到事情绝不简单,然而没等他们细细讨论,就听见不远处有呼喊声和兵器相交的声音,那动静颇大,竟似打仗一般。 沈云陌将门出身,对这种声音尤为敏感,他侧耳倾听片刻,然后道:“公子,这应该是密林人的内部冲突。”言下之意,不是子虚公然派兵过来。 上官玄点点头,没有任何质疑,在这方面,她对沈云陌有无条件的信任,一个常年混迹于行伍中的将军是不会听错的,就连她自己,经过几个月的流亡生活,对待不同的环境也有不同程度的警觉。 “师父,原来你们在这里。”婵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汗珠,模样有些狼狈。 “你怎么来了?”上官玄有些意外,大半夜的,这孩子不睡觉么。 “我是跟着小老虎来的,可是不好了,那边打起来了!”婵娟急忙道。 “谁和谁打起来了?” “各大家族都有,两大波人打在一起,已经死了好些人了!” 上官玄和白夙沈云陌交换了眼色,果然出事了。“走,带我们去看看。”她说道。 情况正如婵娟所讲一般,甚至还要更糟,当上官玄一行赶到的时候,地上已经有至少一百具尸体,更多的人在相互厮杀,这阵仗看起来还真像是在打仗。 婵娟又急又怕,她躲在上官玄身后,抻她的袖口,而上官玄面无惧色,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身旁的白夙和沈云陌也是如此。 两方人马都杀红了眼,谁也没有注意到多出来的几个人,白夙看他们实在不像话,施了个咒将他们震开。 “这是怎么回事?”上官玄问,她板着脸,女帝威严尽显。刚才还杀得起劲的人们,此时如梦初醒,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白族长,你德高望重,还是由你来说吧。”上官玄直接点人,一如她在朝堂上那样果断。 “陛下,事情是这样的,刚才我带一队人巡夜,叶族长忽然带人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同我打起来,我实在没办法,不得已只得出手自保。” “真是一派胡言!”叶族长气急败坏,“姓白的,你就是个小人!” “你我同为密林族长,这么些年,我可曾与你为难?” “不曾。”叶族长回答干脆,“以前是不曾,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了。” “此话怎讲?” “少揣着明白装糊涂,女帝一来就住你那儿,你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就因为这个,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若单是这样就罢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在背后中伤我?” “我从未中伤过你。” “不敢承认?”叶族长冷笑,“现在正好当着女帝的面,咱们来个对质,你敢不敢?” “有何不敢?” “好,密林的人是最讲信义的,今天在场的都做个见证,省得你日后抵赖。” “你且说。” “有些陈年旧事,于叶家确实不够光彩,可是当年明明讲定了,从此以后不再提起,如今你为了谄媚女帝,出尔反尔,岂是大丈夫所为?” 他这一说,白族长立刻反应过来,不仅白族长明白,其他家族的族长长老们也都记起来了,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历史悠久的家族绝对不会彻底遗忘,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历史的一部分。 “你误会了,我从未食言。” “误会?这件事岂是区区误会就能揭过的!”叶族长怒气冲冲,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今夜绝不会善罢甘休。 “既然你要说,那就说个清楚,说个明白,你叶家不忌讳,我白家更没什么好顾忌的。”白族长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一味退缩,岂不让人耻笑,他倒想听听,他是哪里对不住他了。 “你!”叶族长被噎得险些说不出话来,只见他满脸通红,显然气得不轻。“好!好!好!我问你,成彦的事是你跟女帝说的,是不是?” “叶族长误会了,那是鄙人说的。”白夙插话道。 “行了,左右都姓白,是谁又如何?” 上官玄看着叶族长蛮不讲理的样子,暗自叹息。此人疑心甚重,做事毫无章法,难成气候,叶家在他的治下是不会昌盛的,如此无能之人不如早早退位让贤,免得让家族受害。 “可是叶族长,即使鄙人说过成家旧事,也是依事实而言,何来‘中伤’一说?” “休要狡辩,若不是你别有用心,背后进谗言,我儿的亲事如何退不得?” 原来竟是这样?上官玄讶然,她知道叶族长此人不堪大用,但也没想到他能为了一桩亲事大打出手,看来自己之前还是太自负了,对于这样的人,根本不能指望他明白什么叫分寸。 白夙还在长篇大论耐心说教,上官玄已经不耐烦,在她开口之前,一个青年穿过人群,走过来,对叶族长道:“阿爹,是我们的错。” 上官玄见此人仪表堂堂,举止沉稳,料想他必然是叶家二公子,正好让她看看叶家未来的族长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朗儿,你说的什么话,明明就是他们” “阿爹,我知道的,将此事交给我,毕竟是我和奚珍小姐的亲事。”他温和而坚定道。 叶族长作了让步,现在是叶名朗代表叶家了。 “几位,抱歉,原本我早该站出来的,奈何琐事缠身,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白家几位都是极有涵养的,既然对方肯心平气和说话,那他们也不会纠缠于细枝末节。 “几位在密林都是德高望重的,相信大家都有一个疑惑,那就是今夜的事,不对劲。”此话一出,人群中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白家人点点头,准备听他的下文。 “我阿爹虽然有种种缺点,但是这次他是被利用的,有人想利用他破坏密林的团结。” “二公子,你这样说也有些道理,那你可否将别有用心的人指出来,让我们大家认识他的真面目,白叶两家也好化干戈为玉帛。”白家一位长老道。 叶名朗点点头:“这是自然,不过那人一定不肯轻易承认,所以我要把我所知道的一一说清楚,这样他才没办法狡辩。” 在场的不仅有叶家白家的人,还有其他家族的人,先前他们作壁上观,此刻也都认真起来,大家都想知道究竟是谁挑拨离间,而这背后又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迷月之夜(四) “众所周知,奚珍小姐于一个月之前病了,我阿爹爱子心切,担心我娶了病妻,将来生活无人照料,这才想要退亲。这本是人之常情,然而有人利用了这一点,怂恿我阿爹与白家争斗,造成误会,到时候不仅两败俱伤,其他几家也不得安宁,便是女帝也不可能坐视不管,这样一来整个密林便会陷入混乱,这绝不是在场众位愿意看到的。” “不错。”人群中有人附和。上官玄隐匿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她看着叶名朗,觉得他是个人才,倘若他愿意,奚珍倒是有了个好归宿,无怪奚族长舍不得退亲。 “那个人到底是谁,把他揪出来!”人群中又有人道。 “不错,揪出来!” “揪出来!”人群附和道。 “名朗,现在不是你卖弄的时候,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们之中出了别有用心的人,那后果不堪设想,需要及早除掉,以免后患无穷。”一向话不多的夜族长道。 “是啊,名朗,是谁你就直说好了,我们这么些人,大半夜在这儿算什么事。”朵族长道。 “不错。”奚族长也赞同。 “是啊。”长老们也都同意道。 “既然大家要我直说,那我说了便是,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朵族长。”叶名朗道。 “啊,是朵族长?” “真的,假的?”人群中又是一阵议论,而且声音逐渐大起来。 “一派胡言!你这小子信口开河到本族长头上了!”朵族长怒道。 “朗儿,你说这话可有证据,朵族长德高望重,你可不能…” “阿爹,我有分寸。”叶名朗打断父亲的话,面向朵族长,“既是长辈,那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如自己交代吧,看在同是密林人的份上,少受些苦。”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你倒是说说看本族长是如何别有用心的,你今天要不能说个明白,休怪我不给你阿爹面子。” “好,既然如此,那还是我来说吧。前面已经说过朵族长利用我阿爹退亲心切,挑拨离间…” “胡说!叶名朗我看你是存心诬陷我!”朵族长打断他的话,怒不可遏,一旁的白族长冲他摆摆手,“你且听他把话说完,是非曲直咱们这么多人还认不清吗?” “哼!” “你继续说。”白族长道。 “我阿爹原本在退亲这件事上犹豫不决,是朵族长一番话让他下定了决心,他的意思是奚珍病重,病中婚配实为不详,可是贸然退亲奚家未必肯,不如请陛下作主退亲,如果陛下同意,那奚家就没有置喙的余地,然而陛下竟不许,这样一来我阿爹无计可施,朵族长趁机挑拨说是白家从中作梗,所以女帝才不同意。” “你这小子不知好歹,我是看你阿爹心忧,所以才好心替他想个办法,到你嘴里就变成挑拨离间了,既然如此,那从今以后咱们各扫门前雪,别家的事一概不管!” “朵族长何必说这样的话,”叶名朗笑道,“倘若事情到此为止,名朗说不定还得多谢族长,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为什么要往帝都传信?” “你说什么帝都,我不知道!”朵族长干脆地否认。然而其他人的眼神渐渐变了,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上官玄,也不知道她就在这里,可是各大家族的族长长老们可都知道,女帝在此,却往帝都传信,先不说几个月前的那场叛乱是真是假,不把上官玄放在眼里绝对不假。饶是上官玄都没料到,朵家竟然和子虚搭上了关系,不知他许了什么好处,能让朵族长不顾身家性命,甘当内应。 “朵族长,这事你怎么说?”白族长平静地看着他,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一派胡言而已,有什么可说的!”朵族长不屑道。 “朵族长,这话就是你的不是了,好歹你也得给大家说明白,是不是?”林族长道,其他几家的族长长老们纷纷表示赞同。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都相信叶名朗的话”朵族长仿佛如梦初醒,他没想到仅仅一个晚上,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他原以为凭借一族之长的尊位,没有人敢公然质问他,其他几家即使心有疑惑,要么不说,要说也是私下里点到为止,可是如今叶名朗开了头,其他几家顺水推舟,自己今天要不能给在场的人一个满意的解释,只怕以后都不能在密林立足了。 “诸位,既然诸位都想知道我是怎么联系上摄政王的,那我就和大家说说。” “这么说,你承认往帝都传信了?”白族长道。 “不错,但是你们不要以为我是为了一己之私才这么做的,其实我是为了密林,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可隐瞒了,几个月前帝都发生了大事,想必大家都一知半解,你们只知道女帝忽然封国师为摄政王全权代理政务,却不知所谓的帝王之尊早就名存实亡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朵族长,休要胡言乱语!” 各家长老们神色各异,嘴上说着阻挠的话,但心里非常想听他说下去,只是女帝在此,不便开口,几个族长倒还镇定自若,至于他们的想法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了。 朵族长将这种变化看在眼里,有些得意,“你们这些自诩聪明的人都被她骗了,什么帝王威严,什么天人之姿,不过是落魄的凤凰,不信叫她下道诏令,我看她能调遣几兵几卒!” “所以,这就是你为祸密林的理由,摄政王许了你什么好处?”白夙问道。他这话问得妙,数百年来密林都是独立于世,便是大武建立,他们表面臣服,实际上还是自由行事,他们不对外扩张,也不许别人踏进这里一步,他们自成一体,过着半与世隔绝的生活,至于谁掌权谁为帝,对他们影响不大,自然就没兴趣讨好上位者,可是朵族长这番话明显是投靠了摄政王,不然他何以在这大放厥词,至于他投靠摄政王的动机无非是利益交换,只是世家大族见惯世面,蝇头小利不放在眼里,加上密林人没有入朝为官的习惯,所以利益必然出在此地,密林有六大家族,各家族相互扶持相互制衡,朵族长来这一出,其他家族可不答应。 果然,白夙说完,其他几家立刻怒目而视,此时上官玄如何已不重要,朵族长成了众矢之的。 “密林的叛徒!” “乱臣贼子!” “见利忘义!” 各种辱骂蔑视纷至沓来,朵族长见此情景有些心慌,他原本是将矛头指向上官玄,然后再用摄政王之威加以震慑,让他们知道大武已经改朝换代了,而自己是摄政王朝的新贵,他内有朵家,外有摄政王的支持,其他五家如何能比?成为密林之王不过是早晚的事,这原本应该是他意气风发的时刻,可是当着众人的面,他威风不起来。 白夙看着朵族长手足无措的样子,淡淡微笑。本来六大家族平起平坐,荣辱与共,他非要争强好胜,高人一头,倘若是个枭雄也就罢了,偏偏志大才疏,难以服众,使得难得的机会成了笑柄。 “朵族长,你这次是太过分了,无论女帝与摄政王有什么恩怨,牺牲的都不应该是密林的人,说到底,还是你的私心罢了。”奚族长沉声道。他原以为六个族长中,论头脑,论能力,叶族长居于末流,而朵族长虽然偶有失言,但多数情况下还是理智的,谁承想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朵族长,不论摄政王许了你什么好处,你都是密林的罪人,密林的规矩你再清楚不过,跪下受审吧,这里是红树林圣地,不会辱没你族长的身份。”夜族长道。他生得高大,又不苟言笑,此时沉着脸如同判官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朵族长看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素日里最怕的就是夜族长,虽然大家身份地位相当,又无宿怨,但光看着他这张脸就发怵,更不要说涉及到利益之争了,他此时颇为后悔,既后悔自己沉不住气,又后悔没提前拉个盟友,现在孤立无援,连个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复又想起女帝在此,更是如丧考妣,即便别人能网开一面,女帝又岂会留他到天明? 上官玄确实没打算留朵族长到天明,他这一手真起了醍醐灌顶的作用,叫她明白速战速决的好处。白夙不着痕迹地朝她靠拢,耳语几句,上官玄神色微变,嘴角微微上扬,天赐良机,时不我待。 朵族长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不由得心灰意冷,他没有作困兽之斗,因为密林规矩森严,便是族长也不能有例外,何苦让族人白白受累,他要死了,可族人还得活下去。 “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好说的,今夜我命丧红树林,魂魄将与神明同在,来日朵家有难必定借神力相助!”他说得慷慨激昂,目的无非是保全族人,让其他几家网开一面,各家族长长老明白他的意思,也承诺不会为难朵家人,他这才跪倒在一颗红树下,等待最后的审判。 审判过程极其简单,这是上官玄第一次见密林的审讯方式,由五位族长轮流问问题,犯人(朵族长)一一作答,每一次对答后,由提问题的族长询问各家长老是否有异议,若有则开始新的发问,没有则提出下一个问题,整个过程不超过半个时辰。 上官玄见东方发白,知道天快要亮了,巫师审判也接近尾声,这里的人行刑不用刀剑绳索,而是用巫术,死者不用忍受巨大的痛苦,连流血都很少,当然,这是族长才有的待遇。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巫师家族(一)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密林的时候,审判已经结束,朵家人带走了自家族长的尸体,其余各家也都按原路返回,整个过程井然有序,没有任何混乱的事情发生。上官玄惊讶于密林人的行事作风,她原以为自家族长丧命,朵家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闹一闹实属正常,然后其他几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说一番,双方勉强达成谅解,这样面子上才过的去,可是这里的人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些,平静得不可思议。 “他们就这么认了?”上官玄问白夙,这简直难以置信。 “密林人重规矩,是朵族长先坏了规矩,这种事情自家人也不能护短,否则信义何存,信义不存,如何安身立命,他死得不冤。” 道理是这个道理,然而人心多变,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上官玄见多了,这么守规矩的地方她倒是头一次见。 “陛下,你们不走吗?”傅青争和阿幸不知道上官玄她们夜里的遭遇,只是随着众人来到红树林,他们是外人,不懂这里的规矩,只能老老实实地充当看客,直到人群散尽才有机会和他们说话。 “我和先生还有点事情要说,你们先回去吧,把婵娟也带回去。”上官玄道。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她和白夙还有要紧的事。 “那好吧。”两人不再多言,领着婵娟离开红树林。 “先生,奚珍她怎么样?”“放心,只需施一个还魂咒,奚珍还是原来的奚珍。”白夙扬了扬衣袖,袖中闪动着银白色的光,那是奚珍的魂魄。 “如此甚好。”上官玄道,一夜波折,总算有些收获。 “白先生,现在说话可方便?”上官玄循声看去竟然是叶名朗,他去而复返,不知是何意。 “你过来吧。”白夙道。 “这是怎么回事?”上官玄莫名,他们俩怎么弄到一块去了? “叶家族长叶名朗参见陛下。” 上官玄点点头,“叶家现在是你主事了?” “不错,阿爹把位子传给我,长老们也都同意,待回去准备个仪式,我将正式继任叶家族长之位。” 这对叶家而言是件好事,上官玄想。世家大族传承不易,非得有精明强干的后辈不可,叶名朗确实比他老爹靠谱不少。 “你是怎么发现朵族长与子虚的联系的?”上官玄问。 “是这样,当朵族长怂恿我阿爹与白家争斗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世家大族彼此间或多或少都会有小矛盾,叶家与白家没有大的恩怨,白家不可能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针对叶家,而朵族长极力煽风点火,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顺着这条线,果然发现了他与摄政王有来往。密林人不入仕途,所以不需要通过巴结摄政王来升官发财,他本身又是朵家族长,在密林位高权重,一般的利益是打动不了他的,只有…” “只有让他凌驾于各大家族之上,他才会满足。”上官玄道。 “不错,朵族长虽然才智平平,野心却是不小,他深知自己才能不足,无法让其余各家臣服,便想借摄政王之威向其他家族施压,而他取得摄政王支持的条件就是…” “是朕。”上官玄冷笑,“把我交给子虚,算是他忠心耿耿的诚意。” “陛下英明。”这招不算高明,但很有用,子虚大权在握却迟迟不肯称帝不过是还有个流亡的女帝在外,一朝岂能有二君?不解决她,子虚寝食难安。 上官玄看着叶名朗,忽然笑道:“朵族长被处决虽然是他咎由自取,可是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你不怕惹怒摄政王?” 叶名朗也笑道:“陛下在此,摄政王何惧?” “陛下,”他又道:“帝都变天的事密林人也或多或少知道了,若日后需要名朗,绝不推辞!” 上官玄看着他,收敛了笑意,“你不是说密林人不入仕途么,那现在这算什么?” ”“陛下,我与朵族长所求不同,我只希望叶家平安,希望六大家族共存于密林,对于现在的密林而言,一枝独秀绝非好事,一切都是朵族长一厢情愿,密林人这样想,可是摄政王未必是这样想,对于摄政王的为人和所作所为,名朗有所耳闻,那样一个人物绝不会因为一个密林族长死亡就作废之前的约定,他若以此为借口,派兵进入密林,那后果不堪设想。” 上官玄觉得此人很有意思,聪明冷静,看事通透,知道权利能带来好处,又不追逐权利,这样的人确实适合在密林生活。“你的所求和忠心朕都知道了,只要密林人安分守己,朕是不会动密林的。” “谢陛下。”“新族长上位事忙,就不必在这里陪朕空耗了。” 叶名朗会意,“在下告退。” “先生什么时候说服叶名朗的?”她可不信叶家新族长会无缘无故跑来表忠心,不把她扣下交给子虚都算是善意了,所以这必然是白夙的缘故。 白夙笑答:“不过是昨天夜里恰巧碰上,说了几句话,他阿爹糊涂,他可不糊涂,可惜太年轻,怕难以服众,昨夜和白家干了一架,是受朵族长挑唆,相当于一下得罪了两个家族,他能有什么办法?” 上官玄点点头,“他也不容易。” 白夙的袖子晃了晃,里面银光闪耀,上官玄道:“刚才他在的时候怎么没出一点动静,现在倒来凑热闹。”银光又闪了两下,随后暗下去。 “公子,要不要回去休息?”沈云陌关切道,一整夜的兵荒马乱着实费神,何况朵族长已经处决,奚珍的魂魄也找回来了,他们暂时可以松一口气。 然而上官玄摇摇头,“还不行。”又转头问白夙:“先生可看出这阵的古怪之处?” 白夙点点头,“这是人为布的阵。” “目的呢?” “这个问题恐怕要去请教前任叶族长了。” “哦?” “家门不幸,前人作孽,后人遭殃。” “叶族长,叨扰了,有个问题想请教。”上官玄和颜悦色道,昨夜大家一夜没睡,今天一大早又不请自来,确实失礼了。 “陛下,老朽现在已经不是族长了,不过有能帮上忙的地方,绝不推辞。” 上官玄看出昨夜的变故对他影响颇大,要不是受了朵族长的挑唆,也不至于犯下大错,丢了族长之位。 “和我们讲讲成家的事吧。” “陛下?”他先是惊讶,而后叹息道:“家丑不可外扬,陛下问这陈年旧事做什么?” 上官玄见他糊涂至此,不由道:“对你叶家而言只是件普通的丑事,可就是因为这件事使得大武如今变了天!” “陛下这是何意?”老族长很有几分惶恐,帝王威严让他不敢造次,可他真的不明白上官玄的意思。 “我问你,你可知道如今的摄政王是谁?”上官玄懒得跟他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倘若他再给不出有用的答案,上官玄不介意动粗。 “摄政王就是以前的国师。” “还有呢?” “是…成家的后人。” “不错。”上官玄点点头,总算说到点子上了,“老族长,当年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孩子一跃成为摄政王,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陛下,恕老朽直言,那成家后人虽然身世不堪,但是天赋异禀,而且算起来他如今也是百岁之龄,能做国师甚至是摄政王也无甚稀奇。” “话虽如此,他如今大权独揽你们就不担心吗?据我所知他可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 “陛下的意思是他会报复?” “难道不该吗?越是天赋异禀之人越是心高气傲,他本来应该是家族中的佼佼者,受人恭维仰慕,可不堪的身世令他受尽屈辱,这种云泥之 别即使是普通人也难以承受,更不要说是他这种野心勃勃的人。你们还不知道吧,红树林中有他布的阵,奚珍就是在迷月之夜误入阵中才变的痴痴呆呆的。” “不可能,这么多年他从未回过这里。”老族长反驳道。 “谁说这阵是新布的,我从他少年时的手札中发现一幅红树林的图画,上面还做了些许标记,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他从那时就已经开始为复仇做准备了。” “这…”叶老族长本能地想说不可能,然而从种种迹象来看,上官玄的话是对的。“诚然如陛下所言,他是真的想要报复我们,那我们又能如 何呢?便是陛下也奈何不了他,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或许跪地求饶可免一死,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族长长老们也打落到泥里,满足他的支配欲望,或许他一高兴,就饶了你们。” “绝无可能!”叶老族长激动起来,“错了就是错了,当初是他们坏了规矩在前,又没有人逼着他们私通,成彦要怪就应该怪执意让他降生的人!”他看着上官玄,“陛下,密林人最重规矩,不论是族长还是普通巫师,都应该按规矩办事,譬如昨夜审判朵族长,譬如让成彦降生的那两个 人,明知坏了规矩还不认错,是罪上加罪!” “老族长,你这样想,成彦可不这样想,在他眼里,你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在迫害他们一家,逼得他们走投无路。”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巫师家族(二) “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当初各大家族都反对他们在一起,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样的结合得不到祝福,可还是一意孤行,倘若他们就此躲进大山,一辈子自身自灭也就罢了,到底是族长之女,对外称她一时想不开自尽了,只要不刻意追究,也就过去了,可他们偏不,不仅在红树林圣地盟誓,还生下成彦成悦,让他们外出走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叶家族长女儿私通的产物,还有那成愈,他们家庸才辈出,本想指望在他这一代扬眉吐气,可他为了勾引族长女儿连家族性命都不顾了,最后背负骂名而死,也怨不得旁人。” 上官玄听着这段狗血虐恋也是头疼,不过她注意到一个名字。“老族长,你说的‘成悦’是谁?” “成彦的胞妹。” “他还有妹妹?”不知为什么,上官玄一直以为他是独子。“那他妹妹是什么样的?” “嗯,据说与其他密林姑娘没多大区别,爱说爱笑,手脚勤快,他们兄妹感情极好。” “那他当年离开密林的时候,他妹妹呢?嫁人了还是” “不是。”叶老族长断然否定了上官玄的猜测,“说来也奇怪,成彦跟公子淇走的时候,他妹妹就不见了,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可能是兄妹俩一起走的吧。” “你说是公子淇带走成彦的?” “对,老人们是这么说的。公子淇就是开国女帝的皇夫。” “我知道。”上官玄现在不自称“朕”了,她要争取到密林,不能再端架子了。“那之后密林就没有他们兄妹的消息了?” “没有了。” “先生,再和我讲讲成家的事吧。”从叶家出来,上官玄对白夙道。 “公子,你现在需要休息。”沈云陌道。 “我不” “公子你现在必须回去睡觉!” 上官玄看着认真到薄怒的沈云陌备感惊奇,一直以来,他都是以守护者,辅助者的身份在她身边做事,今天居然管教起她来了,别说,当将军的人还真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军人威风,他这是把自己当他手下的士兵了。 沈云陌说完有些后悔,他自是为了上官玄好,可她是君,他是臣,只有上官玄命令他的份,他怎么能教训君王呢? “臣” “行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次就听你的吧。”上官玄大方道。她这样说倒使得沈云陌有些不知所措,他以为上官玄一定会勃然大怒,毕竟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可她竟然不计较,沈云陌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白夙看看上官玄,又看看沈云陌若有所思。 进了白家大门,上官玄直奔卧房,临走撂下一句:“先生,沈将军你们也累了一夜了,都去睡吧。” 眼看着上官玄回房休息,沈云陌也打算去补个觉,虽然以前行军几日不眠不休也是有的,但现在还没到那种危急关头,这片刻安宁,正是养精蓄锐的时候。 “沈将军留步。”白夙拦住他的去路。 “白先生叫我云陌即可,不知先生有何事?”他有些奇怪,白夙很少单独和他谈话,即使有,也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但看他如今这架势,怕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跟我来。”白夙道。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白夙进了房间,才道:“云陌,把门关上。” 沈云陌依言而行。 “坐。” 沈云陌坐下,等白夙开口,然而白夙此时并不急着说话,他先是慢悠悠地煮茶,而后两人各饮一杯,又说了些闲话。沈云陌有些如坐针毡,世家大族的生活经验使他明白,煮茶喝茶聊闲话不过是个铺垫,真正的谈话还在后面,而越是重要的谈话,开头越是随意,直到完全放松下来,再冷不丁抛出个尖锐的问题,叫人措手不及,他虽然不明白白夙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但他不敢造次,只等白夙发问。 “沈云陌,答应我一件事情。”白夙忽然郑重道。 “什么事,白先生请讲。”沈云陌心中一凛,他从来没见白夙这样认真过,立刻正襟危坐。 “永远不要对女帝动感情,永——远——不——要。”他一字一字地盯着沈云陌说道。 沈云陌被这突如其来地告诫镇住,有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当他回过神来,心事被戳穿的羞耻令他承受不住这样的目光,他偏过头,不敢与白夙对视,然后握紧拳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白先生…”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不用否认,也不必拿似是而非的话搪塞我,你的所思所想,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不会否认,我也不会骗先生,我的确…心悦陛下。”他承认了,尽管心中无限痛苦,涩然,但他本就是堂堂正正的人,他是将军,在战场上绝不退缩,在感情上也不回避。 “云陌,你是聪明人,旁的话不消说,我只告诉你不要学子虚的父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会有好结果,不要犯同样的错误,你还有大好的前程,而女帝绝不是任何人可以肖想的。” 沈云陌点点头,虽然心有不甘,但他认同白夙的话,他没有再多此一举去问皇夫的事,尽管上官玄迟早都会有一位皇夫,或许不止一位,但是他有他的骄傲,他不会再问。 “我代女帝谢你。”白夙朝沈云陌行礼,以帝师的身份感谢他的隐忍。 沈云陌连忙回礼,他受不起白夙的礼,心里却想,你代替不了她,谁都代替不了她,她不会喜欢别人代她做决定。 白夙见沈云陌如此配合,又是意外又是感慨。他承认沈云陌的一表人才,承认他的文韬武略,将门出身赋予他光明磊落的行事作风,这些都是他欣赏的,不但他欣赏,上官玄也欣赏而且信任。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白夙已经暗地里观察许久,上官玄对沈云陌的信任与依赖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君臣关系,说是心腹还要更近一点,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他不能任由他们这样发展下去,既然上官玄当初找上他,他就要为她将来的一切负责,无论是江山社稷还是个人感情。对于帝王而言,个人感情也属于江山社稷的一部分,既然有些事情一开始就是错误,那不如及早纠正,以免越陷越深。上官玄有她的宏图大业,而沈云陌也有他大好的前程,明君配良将才是大武的未来,如果执着于小情小爱,那必将是王朝的灾难。 这一席话持续不过半个时辰,而沈云陌离开时却已是筋疲力竭,感情的萌芽才破土而出,立刻就被扼杀掉,何其残忍!不过幸好这痛苦他可以自己承受,动情的是他,痛苦的也是他,与别人无关,这就够了。抬头望天,深秋的日光不算温暖但依旧明朗,他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向前走去。这一幕恰好被贪玩的婵娟看到,她看了看白夙的房间,又看了看痛苦的沈云陌,咬着嘴唇百思不得其解,小老虎乖乖卧在她怀里,似是有同样的疑惑。 上官玄累得狠了,一觉睡到傍晚,才梳洗好,婵娟就不请自来。 “师父,师父!”婵娟抱着小老虎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上官玄随口问道。 “白先生欺负沈大哥。”她压低声音,凑到上官玄耳边,“我亲眼看到的。” “哦?那你说说先生是怎么欺负沈将军的?” “我看见沈大哥可难过了,那么大的人都要哭了,白先生关着门,肯定是他把沈大哥赶出去的。” “那先生为什么要赶他出去呢?”“这个…”婵娟挠挠头,老实道:“我没看见。” 上官玄面色严肃,拍拍她的双丫髻,“小小年纪,别整天胡思乱想,疑神疑鬼的成什么样子。” 见上官玄不信,婵娟急道:“哎呀,师父,我是认真的,你相信我!” “婵娟,看事情呢,要看全貌,断章取义不可取。” “我…” “行了,我叫你写的字写完了吗?” 提到写字,婵娟顿时蔫了,讪讪道:“我这就去写,这就去…”话没说完,人就跑没影了。上官玄看着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无奈地摇头。 这边婵娟刚跑出来,迎面遇上了沈云陌,想起刚才上官玄不相信自己,婵娟有些愤愤然,再见沈云陌只觉得他可怜,所以打定主意要安慰他 一番。 “沈大哥。”她以一种看小奶狗的眼神看沈云陌。 沈云陌被她看得莫名其妙,疑惑道:“婵娟你怎么了?” “沈大哥,你放心,我会站在你这边。她努力踮起脚尖,拍拍沈云陌的肩膀。 什么跟什么?沈云陌更加不解。 “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在白先生那里,你…”提到白夙,沈云陌脸色大变,“你都知道了!” 婵娟点点头,煞有介事道:“沈大哥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我站你这边。”她以为沈云陌被白夙赶出房门,怕丢面子,所以善解人意地鼓励 他,谁知沈云陌却听出了另外的意思。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巫师家族(三) “你守口如瓶是对的,这件事确实不能再提了,更不能叫你师父知道,明白吗?” 婵娟点点头,心想她刚从那边出来,不过为了不节外生枝,她不打算说她已经把事情告诉上官玄了,就当她是做好事撒了一个小小的谎言吧。 这段小插曲就此揭过,第二天,上官玄一行来到奚家,替奚珍施还魂咒,咒语并不难,奚珍魂魄归位,只需睡上一觉,就可恢复如初了,不 过为了使魂魄与肉身契合,须得服用凝神的草药,当然,这些小事就不需要上官玄他们费心了。 奚族长见爱女恢复正常,对上官玄千恩万谢,他原以为女儿只能痴痴呆呆了却残生,没想到还能有痊愈的一天,真是做梦一样,经此一事,他越发佩服上官玄,再也不是表面恭敬,内心轻视了。奚珍恢复正常,上官玄等人也很高兴,如花似玉的姑娘谁不喜欢呢? 当奚叶两家再次碰面的时候,婚事定在了十二月初十,两家族长成了翁婿,再没有比这更好了,当然,最开心的还是奚珍,虽然九死一生,但终于如愿以偿,也算是上天眷顾有情人。比起奚珍的热烈,叶名朗自始至终都疏离有礼,该尽的本分自然会尽到,但是炙热的爱恋并不适用于每一个人,上官玄将这种差距看在眼里,却无计可施。感情是没法强迫的,但好在责任是必须承担的,密林人一生只娶一次亲,即使丧偶也不再续娶,所以叶名朗今生只会有奚珍一个妻子,停妻再娶是不可能的,这也是叶老族长当初千方百计要退亲的原因,一生只娶一次,当然要娶个好的,如果不能,退而求其次也应是能独立持家的,否则岂不是一生不幸?婚期既定,无可更改,密林人都是讲信义的,之前的不快,已化作烟雾散去,剩下的都是对新人的祝福。 “师父,我们应该送什么礼物?”婵娟在一旁冥思苦想,她人小,对什么都好奇,何况是喜事,更激发了她的热情。 上官玄对贺礼没有太多想法,往年在宫中,都是别人给她送礼,遇上大臣娶亲,也是礼部官员按品级斟酌,绝少需要她亲力亲为,所以在这方面,她也没有什么经验,只好叫沈云陌来,一同商量。沈云陌将门出身,对送贺礼也是一窍不通,于是提议请教白夙,然而上官玄却道:“这种事情就不必麻烦先生了。”在她看来,这种俗事白夙未必就比她们精通,与其到时候四个人发愁,倒不如她们囫囵定下吧。三人研究半天,终于敲定,此时已是日落黄昏。了结了这桩难事,上官玄松了一口气,抬头望去,霞光满天,那瑰丽的色彩令人炫目神迷,正如密林女儿的烂漫多情。沈云陌看着上官玄的侧脸几乎入了迷,五彩的霞光将她衬托成下凡的天女,神秘而美丽,在有情人眼里,对方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又遥不可及,何况上官玄本身就是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正当沈云陌放任自己痴迷于对上官玄的感情时,白夙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犹如醍醐灌顶般的,令他登时清醒过来。他感觉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又是羞恼又是悔恨,他不愿承认自己这么快就忘记对白夙的承诺,尽管那是违背本心的,但他一向言出必行,答应过的事绝不反悔,可现在算什么呢?若白夙知道了,会怎么看他,上官玄又会怎么看他?不,她绝不会知道,喜欢是他一个人的事情,纵使得不到回应,他也心甘情愿。 沈云陌暗暗平复自己的心绪,而后对上官玄道:“公子,天色不早了,臣告退。”他没有等上官玄开口,而是自行离去。 上官玄有些奇怪地看着沈云陌的背影,他这是怎么了? 婵娟撇撇嘴,暗中替沈云陌抱不平,她答应沈云陌不再提白夙欺负他的事,而上官玄又不信她的话,她能有什么办法? 晚饭后,上官玄来到白夙处,向他询问玉简的事。 “先生,奚珍已经恢复正常,按理说玉简应该有所反应才是,可是到现在为止,什么变化都没有。”她郁闷地看着白夙。 “陛下稍安勿躁,”白夙不紧不慢地打开玉简,亦如他白日烹茶那般悠闲,上官玄单手托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动作。 “陛下请看,”白夙对着玉简施法,很快,玉简中显现出奚珍的图画,与那日在红树林中的别无二致,然而渐渐地,图画起了变化,虽不明显,但还是可以辨别出来。 “这是…”上官玄看着白夙,希望他能指点迷津。 “前日的红绳可还在?” “在的。”上官玄将手腕上的红绳解下,交给白夙,然而白夙摇摇头,让她重新戴好,上官玄依言照做。 “现在,将五指张开,红绳贴在玉简上,然后闭眼,摒除一切私心杂念。” 上官玄闭上眼,只觉得指尖下的玉简格外冰凉,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地生出淡淡的温暖,她本能地想开口询问白夙,可是一阵眩晕,她似 乎又回到了前天夜里遇见陌生女子的地方。 “我们又见面了。”那女子见了她,丝毫不觉得意外,仿佛是专门等她前来。 “是啊,又见面了。”上官玄重复她的话,“这次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那女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如此执着,不由笑道:“我叫素女。” “素女?好名字。” “你果然还是” 还是什么?上官玄想听后面半句话,不过通常情况下,欲言又止的绝不是什么好话,她想了想,决定不再追问。 “我们这次见面是偶然还是刻意?”上官玄换了个话题,她其实讨厌不断地问问题,但素女与她似乎有着特殊的联系,现在她坚信,她们以 前一定认识,并且非常亲密,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从出生以来就生活在宫中,根本没有机会与她相识,难道她失忆过吗?这个假设,连上官玄自己都不信。 “两者兼而有之。”素女道,浅红色的纱衣衬得她的肌肤比雪还要莹白,乌黑的秀发随意地披散着,温柔又疏离。“我之所以来见你,是因 为你像她,你像她但不是她,如果你愿意,不妨听听我们的故事。” “愿闻其详。”上官玄道。 “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们曾经亲如姐妹,一起修炼,一起战斗,我们共同经历了神魔大战,并参加了最后的决战,然后” “然后怎么了,她死了?” 素女摇摇头,“我们幸存下来,然而这不是胜利,而是更为残酷的开始,迎接我们的不是新生,而是崩溃和毁灭。” “发生什么事了?” “各族都流传着上古传说,那是个英雄和先贤辈出的时代,而更为久远的故事却已消失不见,凡人最先遗忘,然后是巫师和妖族,天人自己都几乎绝迹,后来连仙人也不大提起了,只有在幽冥深处,有鬼族的低语,不过大多是些无聊的八卦,真正波澜壮阔的英雄事迹,还有谁能讲清楚,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是不是?” 上官玄不置可否,她是天人和巫师的后裔,自幼熟读百家,然而对于那么久远的历史也不甚清楚,那是神话的时代,除了神魔,其余各族都是陪衬,她非常想知道关于那个时代的一切,不过她已经领教了素女的答非所问,所以也不再催促,只等她自己娓娓道来。 “把手给我。”素女柔声道。 上官玄不问缘由,只按她的话照做,两双手甫一接触,各自都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灵力在波动,这是四目相对,俱是震惊。 “玄女”素女低语着,一滴泪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上官玄心里渐渐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又或者是她在召唤什么东西。 素女啜泣着,双肩微微颤抖,上官玄还沉浸在那种感觉里,她试图弄清这感觉从何而来,因此忽视了素女的情绪变化。 “上官玄。”素女叫道。 “我知道了,素女,我能感受到,你说的历史了。”上官玄略带兴奋道。她看不见,但能感受到,在遥远的神魔时代,强者辈出,两族战争不断,那时候的战争规模和激烈程度,远非后世可比,她用心体会,战斗的快感在血脉中逐渐复苏。 素女看着她越来越亮的双眼,惊疑不定,明明怎么 “素女!”上官玄忽然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叫她微微吃痛,那不是凡人该有的力度。 “你”正当素女将要开口的时候,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与上官玄强力分开,素女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果然,天道不可违。 上官玄对凭空出现的力量好奇不已,“这是怎么回事?”她问道。 然而素女恢复了冷淡,对她的问题不予理会,而是道:“你现在越来越强了,凡间的问题都可以应付,其他的就不要再想了。” 上官玄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如果她凡事都肯乖乖听话,那就做不成女帝了,不过现在把素女逼急了没好处,她还是先稳住她,再徐徐图之。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归来(一) 两人不欢而散,待上官玄回过神来,发现白夙正盯着她若有所思。 “先生。” “如何了?” “我又见到素女了。”上官玄叹口气,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白夙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恢复如常。 “可是有哪里不对?”上官玄被他的变脸吓到,她还从未见过白夙这般反应。 白夙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上官玄,仿佛刚认识她一般,然后掐指一算,口中念念有词,似了悟又似叹息,上官玄对他的举动非常不解,这是怎么了? “先生,倘若有任何事,你直说便是,没有什么比差点成为亡国之君更难接受的了,放心吧,我挺得住。”上官玄挺直身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白夙被她逗笑,“陛下放心,有我在,定可保陛下性命无虞。” 上官玄点点头,肯定道:“先生神通广大,我信先生。对了先生,我近来感觉自己修炼遇到瓶颈,每每有所悟却总不得要领,你说这与我吸收玉简的力量有关吗,是不是我还掌控不了这股强大的力量?” “陛下不必担心,力量强大是好事,至于修行瓶颈,这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情况,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上官玄点点头,“如此便好。” 白夙见她凝眉沉思,知道她有心事,遂道:“陛下可还有疑问?” “不瞒先生,我见素女,总觉得她在隐瞒着什么,她以前定是与我相识的,可我偏偏没一点印象,她看我的眼神,既有责备,又有悲伤,这一点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那陛下觉得,这个素女是什么来历,是仙,是妖,是巫,还是鬼?” “这个…”上官玄答不上来,她见识过仙娥和巫师,素女与她们截然不同,不过说到妖鬼,大概也不可能,妖气的魅惑与鬼气的森然都不是好遮掩的,以她如今的修为不会看不出。 “陛下,关于素女的事暂且先放一放,眼下帝都那边才是大事。” 说到帝都,上官玄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我们在密林这么久,朵族长又联系过子虚,相信他很快就会有所行动,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先生觉得有几分把握?” 白夙沉吟片刻,暗暗作了比较,“倘若联合各大家族族长和长老或可一战。” 上官玄听了,微微松一口气,这个结果还不算太糟。 然而白夙又道:“即使我们能与他一战,也是胜负难料,陛下莫忘了他还有兽化的士兵,那些人被控制,毫无理智可言,一旦动手,无论在哪里,都会是尸山血海。”白夙不怕有牺牲,人可以死,但不能死得毫无价值,而且过多的死亡只会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影响己方士气,子虚可以不计后果,他们不行。 对于这个问题,上官玄早就考虑过了,“我听闻密林中有一种神奇的草药,食之,心智可不受蛊惑,我们可以提前服下,至于兽化的士兵,他们既然已经完全丧失人性,就不能再当人看了,我们提前挖好陷阱,诱敌深入,然后一网打尽,一定要彻底消灭他们,永绝后患!” 白夙觉得这个计策可行,于是道:“我明天就去拜会各家族长长老,若一切顺利,待名朗和奚珍成亲后,我们就先发制人。” “先生的意思是” “我们趁着寒冬进军帝都,虽然不方便,但可以抢占先机,调兵遣将需要时间,子虚名不正言不顺,除了兽化士兵,其他各路将领未必肯听他调遣,我们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 上官玄听罢笑道:“先生与我不谋而合,我也是这样想,待我们从密林出发,我会派沈将军拿着我的信物到西北边军大营,那里除了日常守戍的军士,还有一支隐藏的大军可供调遣,到时候我们在京畿会合,一同铲除子虚及其党羽。” “陛下对云陌真是信任有加,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付于他。” 上官玄微微一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沈将军的忠心我看到了。”或许曾经怀疑过,但现在她已经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从逃离帝都至今,沈云陌一路上对她的保护照顾,她都感受得到,她虽冷酷,但不是没有心的人,真心实意和虚情假意她分得清。 第二天一早,白夙旋即去各家游说,虽然先前彼此已经有些默契,但真谈起来还是费一番周折,好在最后各家都同意派出人手,协助上官玄平叛,当然,这一切是有条件的。 上官玄对此很满意,她在大事上一向是慷慨的,密林人不入朝为官,就不用担心他们结党营私,败坏朝纲,他们常驻密林,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上官玄也不会刻意打压,而密林各族处死朵族长就相当于得罪了子虚,就算他们肯置身事外,子虚也不会答应,所以他们只有站上官玄一边才有胜算,否则一旦子虚加冕称帝,他一定会清算这个本就不喜欢的地方,双方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十二月初十,整个密林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一对新人在红树林圣地,当着各族长长老的面完成了仪式,从清晨到深夜,整个过程持续了一天,大家喝酒唱歌好不热闹,上官玄也精心打扮一番,坐在红树下饮酒。她看着叶名朗和奚珍,忽然想起自己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她还记得子虚提过的立皇夫的事情,她偏头看沈云陌,沈云陌也看过来,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愕然。上官玄为了掩饰尴尬,冲他遥遥举杯,谁知沈云陌离开座位,端着酒杯朝她走过来。 “陛下,”他看着她,神色肃然,与周围的喜庆格格不入,“我敬你一杯。”说完一饮而尽,然后回到座位。 上官玄端着酒杯一动不动,她想不明白沈云陌这是唱哪出,人家大喜之日,他沉着一张脸,这岂是做客之道?再说他平日里做事稳妥,世家子弟自幼便被教导喜怒不形于色,纵使他少年热血,也断不至于如此失态,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沈云陌一回到座位上便后悔自己鲁莽,他素来一诺千金,可但凡涉及到上官玄,他的行事总不尽如人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向她敬酒,难道怕她发现不了自己的小心思?一道锐利的目光直射他的后脑,不用回头也知道,定是白夙在警告他,他没有勇气与他对视,一切都近乎失控,他不能任由自己陷在感情的漩涡中,他决定,明天就离开密林去西北。 上官玄没料到沈云陌走得这样急,皱眉道:“我们还要在密林停留几日,你可以和我们一同出发。” “陛下,事态紧急,子虚已经有所动作,臣早一日调到大军,便可早一日助陛下平叛。”他没有神仙术法,所倚仗的不过是一身武艺还有领兵作战的技巧,他要凭借这微末之力为大武的江山社稷尽一份力,为上官玄尽一份力。 上官玄想到前几日已经有帝都方面的探子进密林侦察,相信子虚那边也做好了开战的准备,这个时候的确是不容出任何差错,所以点头道:“沈将军此去一路保重,朕在京畿等你。”他们恢复了君臣之礼,因为流亡的日子已经结束,上官玄仍旧是大武唯一的帝王。 “云陌,保重。”白夙看着他,神色复杂,他承认自己确实是小人之心,但为了上官玄和大武的未来不得不如此。 “沈大哥,多保重。”婵娟在一旁轻声细语道,小老虎在她怀里发出“喵喵”的叫声,似乎是在向沈云陌道别。 “保重。”他最后看一眼众人,然后打马一骑绝尘,单凭背影也能看出,少年将军,风采卓然。 沈云陌走后第三天,上官玄一行也动身去了距离密林最近的楚江城,楚江城是大城,从渡口乘船入楚江,若一切顺利,半个月就可到达 京畿,可是眼下正值冬天,河水冰封,他们只能勉强行到青州,然后转陆路。 “先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上官玄看着地图,内心焦急。沈云陌此时还没有消息,而傅青争和叶名朗也被白夙派出去了,他们现在楚 江太守府稍作休息。 “陛下稍安勿躁,我们不便北上,他们也不便南下,纵然子虚有兽化士兵,他也需要更多普通人替他卖命。” 话虽如此,可是上官玄内心还是有一丝不安,她总觉得一切太过顺利了,自从前些日子在密林抓到几个探子,就再没遇到任何麻烦,她丝毫不怀疑子虚已经知道她即将北上的消息,可是他居然没有大的动作,真是匪夷所思,难道他想来个以逸待劳?上官玄否定了这个假设,她是大武唯一的女帝,子虚只是自封摄政王,显然他还没有称帝自立的能力,这种情况下,即使他党羽遍布,名不正言不顺,也是难以服众,所以只要自己出现在帝都,他的一切谎言都将不攻自破,他会坐以待毙,放任敌人打上门来?当然不会。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归来(二) 当夜,楚江城太守设宴,上官玄的意思是一切从简,但是架不住地方官的殷勤,只得出席宴会。因为是女帝,弹琴跳舞的家妓都妆容淡 雅,举止有度,上官玄看了也觉得赏心悦目。席间,领舞的妓子上前为上官玄斟酒,她步伐轻盈,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杏眼,显得妩媚动人,上官玄接过酒杯没有立刻饮下,而是交给身旁的随侍,那妓子福了福身,识趣地退下。正当上官玄兴趣缺缺,准备退席的时候,一群少年从四面八方涌上高台,他们看起来年纪相仿,身量相似,都身着劲装,背负弓箭。 “陛下,”太守道:“这些少年都是我楚江城中的大好儿郎,他们心怀报国之志,听闻陛下在此,都想一睹天人的绝世风采。” 这番奉承话令上官玄很不受用,自古英雄出少年不假,但倘若真的一心为国,何不投身行伍,效仿沈云陌,刻意到她跟前讨巧卖乖,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行了,太守的美意朕心领了,天色已晚,都退下吧。” “陛下,”太守见上官玄要走,连忙道:“若陛下不中意这些少年郎,臣还有…” “行了!”上官玄打断他的话,“你好歹为一地之长,平日里不思保境安民,钻营这些奇技淫巧,真是枉费了朕对你的信任!” 太守见上官玄动怒,吓得连忙请罪,“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上官玄见他不堪大用,正欲训斥,余光瞥见一少年弯弓搭箭,方向正是冲她而来,连忙闪身,躲过致命一箭,箭头插进泥土,冒出黑烟, 显然是淬了毒的。太守见这一变故,吓得呆坐在地上,上官玄没功夫理他,忙着对付其余的毒箭。这时,领舞的妓子突然出现,只见她手持长剑与高台上的少年缠斗在一起,她的剑法轻盈多变,那些少年一时竟摆脱不了她,只好分出人来与她打斗。上官玄身边的人在躲过第一波毒箭后,绕过柱子,朝高台掠去,那些少年失了优势,渐渐不敌,最后只捉到三个活口。眼见不能成事,三人中有两人服毒自尽,剩余一人,动作稍慢,被白夙制住。 “是谁指使你们的?” 那人趴在地上,冷哼一声,“自然是太守大人。” 可怜太守此时已是面如死灰,他几次试图站起来都以失败告终,不得已,连跪带趴来到上官玄脚边,扯着她的衣角大喊:“冤枉啊,陛下,臣冤枉!臣什么都不知道哇不知道!”他语无伦次,冲着上官玄嚎啕大哭,眼泪鼻涕聚在一起,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上官玄见他丑态百出,更是大怒,撂下一句“你的太守做到头了”,便不再理他,左右见状,立刻会意,将失势的太守拖下去。 “你不说,朕也知道,是子虚派你们来的,你们不来朕不踏实,你们来了朕反倒安心。”上官玄不紧不慢道。 “你!”那少年似乎没料到上官玄会说这样的话,一时语塞,而上官玄看着他微笑,“到底年轻了些,有胆量,可惜太鲁莽。”她挥挥手,立刻有侍从上前,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料理完这群人,那持剑的妓子收了剑,朝上官玄盈盈下拜,“臣女云舒见过陛下。”她摘下面纱,露出真容,好一个杏眼桃腮的美人。 上官玄看着这张脸有一瞬间的恍惚,无他,只因眼前这女子与她之前的女官香浮实在是太像。 那女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连忙解释:“臣女是葛香浮的胞妹。” 这就对了,怪不得两人这么相像,不过虽然五官相似,细看气韵却是不同,香浮楚楚动人,如枝头上绽放的梨花,而云舒清淡雅致,恰似秋风中傲然的白菊。 “你是葛云舒?” “正是臣女。” “葛大人好手段,两个女儿各站一边,两头下注,好处都让他占尽了。” “陛下息怒,臣女的父亲几个月来一直称病,就是不愿意效忠乱臣贼子。”葛云舒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知道女帝一定是误会了,但她解释不清,葛香浮叛变是真,她千里迢迢来救驾也是真,可是上官玄已经被葛家的女儿欺骗过一次,又怎么会轻信另一个? 上官玄见她跪在那低头不语,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也懒得理她,正欲离开,却听葛云舒道:“陛下,臣女知道一条通往京畿的近路。” “抬起头来。”上官玄命令道,葛云舒的眼睛清澈透亮,目光坚定,看起来比她姐姐更加冷静从容,这样的人若是忠心侍主,必可做心腹,但若是背叛,后果不堪设想。 “你拿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忠心?” “臣女愿扮作姐姐的模样接近摄政王,为陛下传递消息。”这倒是个考验胆识的好办法,只是倘若失败,那自己的布置岂不功亏一篑?上官玄略作思考,决定还是不要冒险。 “你起来吧,跟朕到书房来。” “把你知道的路线图画出来。”上官玄坐在太师椅上,饮着茶,她不看葛云舒,而是随手翻开一本书。云舒也不多嘴,就着桌上的笔墨,很快将路线图画好,上官玄将图留下,对葛云舒道:“你下去吧。”云舒向上官玄行礼告退。 “先生,依你之见,这葛云舒有几分可信?”上官玄将图递给白夙,等他的结论。 白夙看过图,点头道:“画得不错。” “先生…” “陛下心里知道,何必再问我。” “可是…” “陛下,为君者最忌犹豫不决,先前派云陌去西北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沈云陌怎么一样呢。”上官玄脱口而出道,说完觉得话不对,又补充道:“沈将军的忠心毋庸置疑。” “没有什么是毋庸置疑的,陛下。”白夙叹息道,“云陌自然不会背叛陛下,可是陛下太依赖他了。” 上官玄皱着眉,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依赖沈云陌吗?或许吧,她是把他当心腹用,可与其说是依赖不如说是器重。每个帝王身边都会有几个心腹重臣,她也不例外,文有老丞相,武有沈云陌,盛世出名臣是她这个君主治国有方,可白夙为何一脸凝重,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沈云陌既欣赏又忧虑,若说沈云陌忠心耿耿,那还有什么可担心呢? 第二天,上官玄一行乘船离开楚江城,临行前,她将太守革职查办,由都尉兼任楚江太守,待来年考核再调人补他的空缺。 另一方面,沈云陌在去西北的路上同样不太平,从密林出来行至凉州,不到一半的路程就遭到三次追杀,那些杀手与之前在天幕山上遇见的一样,都是不死不休的亡命之徒。沈云陌迎着刺骨的寒风,快马加鞭地赶路,双手冻得几乎失去知觉,脸上也是火辣辣的刺痛,然而他心志坚强,只想着尽快赶到西北大营,调集大军与上官玄会合,一同打败子虚,光复社稷。天空阴沉沉的,渐渐有雪花飘落,沈云陌拢了拢衣襟,摒弃一切杂念,专心赶路。 沈云陌赶到西北大营时正是傍晚,他话不多说,只亮出身份,营里的将军见了连忙请他到帐中,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沈云陌离开军营,骑马朝傲微山而去。他摸黑进山自是十分不便,但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尽快找到隐藏的大军,于是忍受着严寒和黑暗带来的不便,独自在山中潜行。夜里山风呼啸,就连树叶婆娑也变得可怕起来,沈云陌看不清脚下的路,一时不察,踩到了什么东西,当他反应过来,身后有人喝道:“什么人!” 他慢慢转过身,借着月光,看见十来个人的轮廓掩藏在树影中,身上反光,赫然是甲胄! “你是干什么的!”为首的人问道,他很谨慎,没有派人上前,手却按在刀柄上。 沈云陌一言不发,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抛过去,那人见了,忙对左右道:“是自己人!” 确定了信物,那人又对沈云陌道:“将军远道而来,想必事情已经非常紧迫,不知陛下那里情况如何了?” 沈云陌搓着手,将事情略略说了一遍,那人听了叹口气道:“万幸,陛下无碍。” “军头何时能带大军开拔?”沈云陌得知他竟然是这支部队的领兵官,顿时如遇救星,先前他被轮番追杀,传信困难,也不知道上官玄那里的情况如何,如今找到军队,定要传信叫她安心。 那人嘿嘿一笑,“咱们这支军队说是大军,其实也没几万人,不过个个能以一当十,等天一亮,我立刻整顿军容,咱们即刻出发,沈将军一路劳顿,咱们也没什么可招待的,你先在这睡一觉,等天亮一起用饭。” 沈云陌点点头,倒头便睡,他实在太累了。 第二天一早,沈云陌随大军开拔,从西北到京畿路途遥远,好在军士们早就在傲微山一侧开出小道直通河口,沿运河北上能节省大半时间。 “依现在的天气,北边应该结冰了吧,还能走吗?”沈云陌不确定地问。 “放心,咱们的船可不一般,这是破冰船,冬天结冰也能破开,虽然不比夏天行走顺畅,但这样的天气已经算是极好。”军头信心满满道。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归来(三) 行了五六日,这天清晨,沈云陌和军头站在甲板上,寒风迎面扑来,冰冷刺骨,很快,他们的头发眉毛上结出一层薄薄的霜来。 “这鬼天,真他娘的!”军头搓着手咒骂,他常年在山里,虽说冬天难捱,但只要生起一堆火,就能舒服不少,闲暇时打几只野鸡野兔,既能活动筋骨,还能打打牙祭,比困在船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强多了。 沈云陌对他的粗话恍若不觉,军中不讲究斯文,能打仗打胜仗就是良将,何况营中无以为乐,偶尔发发牢骚,讲讲荤话权当自娱。 “沈将军,看你年纪不大,可曾娶亲呐?”军头是听过他的名头的,沈家出将才,所以他不因沈云陌年轻而看轻他。 沈云陌听他问起私事也不恼,只摇头道:“不曾。” 军头“啧”了一声,“年轻就是好,有大把时间建功立业想姑娘,我就不行了。” “军头何出此言?”沈云陌看他年不过四旬,虽然不算年轻,但也不至于“不行”。 “你是不知道,进了这支军队就别想活着离开,娶妻生子更是尽早断了念想,我刚到傲微山的时候,年纪比你还小,总想着有天能当大将军娶美娇娘,唉,年少无知啊!” 沈云陌略带同情地看着他,这是支隐秘的军队,注定不为人知,所以即使当上军头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日复一日地潜藏在山中,只等帝王召唤,然后肝脑涂地。 “咦,这船怎么越来越慢了?”军头看了一会儿小声嘀咕道。沈云陌往岸边看了看,船确实在减速,这种反常令他陡生警觉。 “格老子的,不会是水草给绊住了吧,不行,得找人下去看看。”军头扯着嗓子喊人,沈云陌右手按着剑柄,在甲板上巡视,事情不大对劲。 “奶奶的,邪门了!”军头看着水面骂道。下去的人没了动静,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将军,莫不是遇上水鬼了?”旁边一个军士道。人意外亡于水中,或是在江河湖海里自尽,且不能投胎转世而留下的鬼魂来害人,暗中游荡于水底,看见有过往的船只,便将活人拉下水中淹死,做它的替死鬼,然后自己就可以投胎转世,这法子可谓狠毒至极,然而船行于水中,四面无依,纵然识得水鬼也无可奈何,所以大多遇害,如今,他们船多人多,又是冬天,一旦被拉下水断无生还的可能。 那军头听见军士的话立刻勃然大怒,骂他蛊惑军心,要军法从事,被沈云陌拦下。 “军头,现在不是责骂的时候,当务之急我们要弄清船出了什么问题。” 军头冷哼一声,“那小子妖言惑众,跟老子说有鬼,我看是他心里有鬼!” 沈云陌又劝了几句,这时船身忽然晃动起来,起先只是微微摇晃,后来动静越来越大,甲板上的士兵几乎站不住,一个个死命拽着绳索,唯恐掉进水里。 “这他奶奶的怎么回事?”军头扯着嗓子大喊,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脚下踉跄,一个错步差点扎进水里,忽然手臂一紧,回头看是沈云陌拉住了他。 “小心!” 随着船身的剧烈摇晃,已经有水顺着缝隙渗进来,这下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全都喂鱼去了,这紧要关头,甲板上忽然多出两个人来,沈云陌定睛一看,正是傅青争和叶名朗。 “傅兄!叶兄!”沈云陌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来的,但这个时候出现却是正当其时。 “沈兄,我等奉白仙师之命前来助你。”傅青争道。只见他扬手往水里抛一张网,船身立刻恢复平稳,众人着实松了一口气。这时水下不断有气泡冒出,夹杂着“嘤嘤”声。众人见了都甚是稀奇,而后那声音越来越大并逐渐刺耳,约莫过了半刻,傅青争和叶名朗一同收网。 “这些是什么东西?”军头凑上来,只见网里大约有七八只像人又像猴子的东西,它们撕扯着,叫喊着,对围观的人表现出极大的愤怒。 “格老子的,差点因为你们全军覆没。”军头没好气地朝网上踢一脚,那些东西也不甘示弱,直接伸爪去抓他的脚,幸好他反应快,不然非撕下一大块肉不可。 “呦呵,还挺厉害。”军头后退一步,干笑道。 沈云陌注意到网上时不时有金光闪过,料定这东西不同寻常,于是道:“这些是什么妖怪吗,怎么还下了禁制?” “这些是水鬼,不过平时没这么大的戾气,想必是被炼化过才会如此。”傅青争道。 “依我看是炼化过程中施了魂咒的缘故。”叶名朗补充,“这是一种极阴邪的咒术,常人不能练成。” 能在这个时候找他们麻烦的,除了子虚不作他想。 危机解除,众人都放松下来,沈云陌这才问道:“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傅叶二人相视一笑,“水遁加搜寻术而已。” 军头见他们如此厉害,哈哈一笑,“两位兄弟好本事。”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傅叶二人谦逊道。 军头摆摆手,“有本事就是有本事,一眨眼救了这么多人怎么能是雕虫小技,不行,得好好谢谢你们,我那里还有几壶好酒,二位务必赏光,沈将军也一起。” 当两方人马会合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正月,这个年大家都是在军营中度过。沈云陌到京畿的那天,上官玄仍旧是一身男装,两人相见都觉得对方高了也瘦了。 “陛下,臣幸不辱命。” 上官玄见他带大军平安归来,格外高兴,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沈将军辛苦了。” 沈云陌见她笑,自己也笑起来,明明分别没多久,再见却恍若隔世,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边万事俱备,子虚那里却毫无动静,真是奇怪的很,上官玄等人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真的打算坐以待毙? “陛下,臣女愿意前去打探消息。”葛云舒主动请缨。 上官玄知道她所谓的“打探消息”就是扮作葛香浮的样子,这计策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倘若她能成功骗过子虚的人固然是最好,但若叫人识破了,必定性命难保。 白夙想了想,决定支持云舒,“眼下子虚之所以按兵不动,或者说表面上按兵不动,其实是缺少一个有利的借口,倘若君王残暴,或者荒废政务,废帝自立倒是勉强说得过去,可是陛下身上没有污点,他只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刺杀,这样将来就可以说是暴毙而亡,然而陛下机敏,过早识破了他的诡计,又逃过层层追杀,现在更调集大军,与他正面相抗。陛下可以名正言顺地杀一个臣子,而为臣者不可弑君,所以他不能将谋反的罪名坐实,否则再多党羽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上官玄听了白夙的话感觉没那么糟糕了,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是那个被逼到角落里的人,然而却不曾想过子虚看似风光无限,其实还没强大到能轻易坐拥天下,即使修为逆天,寿命长久,没有皇室血脉,终究得不到认可,这大武江山始终是姓上官的。他或许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却不能忽视他们的力量,一人之力不过蝼蚁,然而天下万民代表天道的一部分,逆天而行,必遭天谴,他是修行者,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厉害,所以这么多年甘愿做一个幕后国师。然而人的耐心是有限的,他大约不想再等几百年,等上官家的人自甘堕落,迫不及待地想取而代之了。 当葛云舒顺利地进入摄政王府时,其他人也联络到了朝中大臣,无论是上官玄还是白夙,都不可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葛云舒身上,所以兵分两路,这样即使一方失利,另一方也可以弥补。 “小姐。”有下人向葛云舒行礼。 “嗯,师父他可在府中?”云舒佯装镇定,她们姐妹本来就很像,只要自己沉住气,不露马脚,他们这些不熟悉的人是不会识破的。 “回小姐的话,摄政王在宫里,还没回来。” “知道了。” 当葛云舒站在宫门口时终于犯难。令牌她是有的,可是她不确定葛香浮是否在宫里,倘若不幸遇到,只需一个照面,就什么都完了。她不怕死,但不能什么都没做就死了,方才在摄政王府她是先确定了葛香浮不在才敢堂而皇之地示于人前,此刻她可没法故技重施。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葛香浮忽然出现。对于葛云舒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擒住她,自己就可以假冒她,用这个身份可以套取一般人得不到的消息。 “你是什么人?”葛香浮与蒙面人交手三四个回合,认出她的武功套路,震惊之余被对方钻了空子。 “云舒。”即使背对着,葛香浮也已经认出了自己的妹妹,“你想干什么?”她平静地问道。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要杀了背主的叛徒。” “唉,云舒,不要说气话,我知道你怪我背叛陛下,可是我也…”后边的话她说不出口,如果说她也感到愧疚,只会惹来更多的嘲讽,可她的确良心不安,但是为了师父,她宁可背负一世骂名。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归来(四) 葛云舒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个被迷了心窍的姐姐,她还真是执迷不悟!罢了,纵然是姐妹,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家族性命都危如累卵,既然她们各为其主那就各凭本事吧。 “云舒,你放开我,你走吧,我会当没见过你。”香浮道。 “对不起,姐姐,我不能放了你,摄政王已是强弩之末,既然你不愿弃暗投明,那也不能在这关键时刻添乱。” “云舒,不要做傻事…”香浮话没说完,已经昏了过去。 当云舒再次来到宫门口,已经作了香浮的打扮,此时的她十分自信自己的伪装。她记得小时候只要两人是一样的穿着打扮,连爹娘都辨认不清她们谁是谁,更别说为了好玩,她们还刻意模仿过彼此的习惯,那时的她绝不会想到,有一天这种游戏能派上大用场。 验过令牌,葛云舒淡定从容地朝祥云殿走去,她不知道子虚现在宫里哪一处,她也不想一上来就直接和子虚打照面,她是来了解情况的,虽然这其中的危险不言而喻,但是能有一线生机谁也不会想直接去死。 在宫里绕过一圈,谁也没有发现她是假冒的葛香浮,相反,摄政王弟子的身份令她行事便宜,虽然侍卫宫女们暗地里看不起她的不忠不义,但是当面还是很恭敬的,所以没有人故意上来找她的麻烦。 云舒将宫里如今的布置熟记于心,以便到时候向上官玄禀告,正当她打算找个借口出宫,回去复命的时候,忽然有宫女前来,“葛大人,摄政王召见。” 葛香浮是女官,有品级,上朝的时候,一般站在女帝身后,也算是朝臣,所以称“大人”没错,只是这宫女的话令葛云舒心下一沉。 “摄政王可曾说所为何事?” 那宫女摇摇头,“不曾。” 葛云舒没有再问,而是跟着宫女去见子虚,她们没有进任何一座宫殿,而是来到御花园。时值深冬,百花凋零,只有梅花傲然绽放,这样的情景,颇有一枝独秀的感觉。 子虚见了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示意她沏茶,云舒见状也是颇为乖觉,尽心尽力沏一壶好茶。 “师父,茶好了。”她模仿着葛香浮的语调,双手举杯给子虚奉茶。 子虚接过茶杯,没有任何迟疑地抿一口茶水。云舒忽然想她竟没有带毒药,倘若她准备充分,在刚才沏茶时撒一包毒药进去,那事情会变得容易很多。 子虚放下茶杯,温和道:“你今天的茶有些不同。” “哦,是吗,那师父觉得这茶是好还是不好?”她假装一无所知,还故意带了一丝小女儿撒娇的情态,她相信以葛香浮对子虚的迷恋程度,这时绝不会是无动于衷。 “香浮,注意你的言行。”子虚仍是柔和的语调,但是警告的意思溢于言表。 云舒担心自己表现太过,连忙敛了生气,低头道:“是,师父。” 两人一时无话,云舒绞尽脑汁地想离开的借口,而子虚悠闲地喝茶赏冬景。 “对了,你父亲如何了?”子虚像是忽然想起这件事,他记得葛大人已经连续好几个月没有上朝了,其中的原因自不必说,往日他是不去理会这种事的,但是最近情况有些不同,年下休沐的官员极多,他不希望有人借此机会密谋反对他。 云舒听他提到父亲,心中警觉,低头道:“父亲还是老样子,但是并无大碍。”她父亲自从子虚叛乱就一直郁郁寡欢,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葛大人虽然没有像其他支持上官玄的大臣一样被抓被杀,但是处境也颇为艰难,有一个公然叛君的女儿比什么都要命。府里人人自危,一时怕子虚抄家灭族,一时又怕上官玄回来报复,搞得家不成家,这也是葛云舒恨子虚和香浮的原因之一。 “哦,”子虚果然不在意,很快又提起另一个问题:“京畿之地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云舒如实道,这么大的事情假装不知那也太过了,“师父觉得应当如何?”她倒想听听子虚的安排,倘若能套出一句半句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然而子虚一笑,“为师原本还想问你,你倒先问起为师来了。” “香浮不敢。”云舒一副惶恐的样子,她怕子虚起疑,只能最大限度地表示顺从,这时候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师父,若师父没有吩咐,香浮告退。” “等一下。”子虚冷不丁叫住她,“你今天看起来不太一样。” 云舒心跳如雷,但竭力保持镇定,“是吗,弟子今天穿了新衣服,胭脂也换了新的。”她说完,低下头,假装害羞。 美人娇羞,百花不及,然而子虚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丝毫动容。忽然,他上前一步,捏住了她的手腕。云舒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他擒住的,半边身子已经失去知觉,脸上也是僵硬的表情。 “你是谁?”子虚声音凉凉的,无喜无怒,然而这样才更加可怕。 冰冷修长的手指游走在云舒的脸上,一双寒凉的眼睛冷冷打量着她,如蛇一般。云舒在这目光的注视下几乎窒息,她不得不承认,她低估了摄政王子虚的可怕,落在他手上,她已不抱幻想,只希望临死前能少受些折磨。 “不是面具,”他喃喃道,“哦,我想起来了,香浮她还有个胞妹,看来就是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你杀了我吧!”云舒闭上眼睛,一心赴死。 “你很美,就这样死了未免可惜,倒不如制成人俑,供后人欣赏这美丽的脸谱。” 云舒已经完全不能动弹,子虚唤来侍卫将她带走。 “陛下,不能再等了。”所有派出去的人都已经回来,只除了葛云舒,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也没有人知道她现在是生是死。将 军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搞这么大阵仗,是一定要攻下帝都的,子虚肯定已经知道他们的动静,现在也一定积极布防,机不可失,一旦对方准备充分,那自己这边肯定损失惨重,虽然都是战场上九死一生杀出来的,但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时候托大。 上官玄有她自己的顾虑,她绝不会为了一个葛云舒贻误战机,只是她们这边战意高昂,而子虚那里却平静得不像话,这里面似乎有诈。 “先生,你怎么看?”这个时候,她需要白夙的意见。 白夙沉吟片刻,方道:“是有些太平静了,帝都里虽然也在调兵遣将,但百姓出行照旧,宫里的守备也只是略微严格,这绝不是大战前该有的气氛。” “那我们”到底要不要进攻。 “陛下,臣愿意率军打头阵,倘若有诈,后面的军队会知道,若只是故弄玄虚,大军可进入帝都,直奔皇宫。” 众将深以为然,白夙也道:“此法可行。”于是上官玄命沈云陌带五千人打头阵,又另派两位将军领兵相助,进攻帝都的战役打响了。 上官玄和白夙全程观战,唯恐有疏漏的地方,然而自始至终,子虚连同他的兽化士兵都没有出现,两人心中越发不安。 “依先生看,子虚是打算放弃帝都了吗?”虽然也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但是上官玄找不出别的理由来解释眼前的局面。她居高临下,能清楚地看到沈云陌一马当先,奋勇杀敌,而对方也在竭力抵抗,双方的厮杀不可谓不激烈,可是即便如此,上官玄就是能感觉到子虚没有尽全力,或者说他对于帝都的重视程度远不如自己。 白夙没有说话,他也在疑惑子虚的意图,这个自少年起就深不可测的对手是他一生的克星。 “先生,我要进去。”上官玄看着洞开的城门,照这个速度,天黑前就能结束战斗,今晚她可以在之前的寝宫安寝,就像从前一样。 “陛下慎重,子虚诡计多端,哪怕他真的打算放弃帝都,也断不会白白便宜我们。”白夙劝道。 “可我一定要亲手抓住并了结他,上官皇族的威严不容践踏!”上官玄将拳头收紧,这大半年的颠沛流离没有磨灭她的心志,反而使她更加坚强,她要维护皇族的尊严,她要稳定大武的江山,而她,还不到十六岁。最终,密林的巫师们陪同上官玄进入帝都,当沈云陌看见上官玄时,不由吃了一惊。 “陛下,战斗还未结束,你不该以身犯险。”他打马上前,盔甲上血迹斑驳,脸上带着煞气,全然不似平常那般好说话,见上官玄扬头看他,立刻下马,“陛下,这里太危险了。”他倒不是怀疑上官玄的武力,而是混战中刀剑无眼,哪怕是将军被流矢击中而亡的也不在少数,眼看上官玄就要重新掌权,这个档口绝对不容许出任何意外。 “沈将军,干好你该干的事,朕不用你操心。”说着,上官玄绕过他就要走。 然而沈云陌再次拦住她,“陛下可是想直接进宫?” “不错,不亲自手刃子虚,朕不安心。”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归来(五) 沈云陌十分清楚子虚带给上官玄的影响,如果上官玄不能消除它,那余生都将饱受困扰。 “陛下,如果陛下执意要现在进宫,那臣愿为陛下开一条通路。” “摄政王,大事不好了!女帝,不,已经攻进城了!”一个侍卫慌忙来报。 “慌什么。”子虚还有闲心整理袖口,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可是摄政王” “她想进来就让她进来,大半年不见正好看看有几分长进。” 当城中的战斗如火如荼进行时,上官玄和密林的巫师们已经先行进入皇宫,来往的侍卫宫女们见了都一脸愕然,除了少数子虚心腹,大部分人都对上官玄的回归表示欢迎。 “子虚呢?”上官玄朝一个侍卫问道。 “回陛下的话,摄政王不,他在御花园。”侍卫道。 上官玄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朝御花园走去,后面的巫师紧随其后,他们各个身披黑袍,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侍卫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不敢贸然阻拦。 当上官玄以为子虚一定望风而逃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他就站在那里,仿佛是在专门等他们一样。 “陛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子虚迎风而立,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寒风将他的衣角吹起,本人却是纹丝不动。 “许久不见,国师还是这般虚伪。”上官玄不称他为“摄政王”,也不称他为“逆贼”,而是按照旧时的称呼,仿佛他们君臣还可以和平共处。 “陛下也不遑多让。” 上官玄摇摇头,“比不得国师。” “陛下什么时候也喜欢虚与委蛇了?” “那就开门见山好了,子虚,不,应该是成彦,受死吧!”上官玄语调冰冷,眼里却迸发出火一样的光芒,这种极致的对比令她看起来像高高在上的女神。 “陛下莫不是以为几个密林巫师就可以左右大局?” “总要试过才知道。” “好。” “哎,我看这妞儿不错,要不嘿嘿!”一个满口黄牙的侍卫笑得猥琐,去年子虚反叛的时候,他“识时务”地选择归降,虽然没有升个一官半职,但总是以摄政王心腹自居,且平日里惯会挑拨离间,是个十足的小人。 “想什么呢,她你都敢惦记,不要命了!”且不说她是葛香浮的妹妹,就凭敢当面得罪摄政王,就是要犯,哪怕是将死之人,与她纠缠也是要送命的。 “行了,知道了,那赶紧的,料理了她,咱还有别的事呢。”黄牙侍卫失望道,他还没尝过千金小姐的滋味,本想着这回可以一亲芳泽,反正得罪摄政王的都没好下场,完事了直接送她上路,可身边跟这么个榆木疙瘩,他怎么好办事,罢了,到底是他没这个艳福。 葛云舒冷冷地看着两个侍卫,她动了动手腕,慢慢恢复知觉,只要再过一刻钟,她就能搞定眼前这两个人,可现在,还不行。 “别磨磨蹭蹭的,还是我来吧,他娘的,亲不到小妞,老子送她上路。”黄牙侍卫“唰”地抽出佩刀,对着葛云舒就要砍过去,这时一个声音制止了他。 “住手!”来人二十多岁,一身戎装,相貌尚可,他看见葛云舒无恙,稍稍松一口气,转而斥责两个侍卫:“你们什么身份,也敢对葛二小姐动手!” 两个侍卫不敢和他顶撞,诺诺道:“沙将军,这是摄政王的意思,我们也”来人好巧不巧,正是葛云舒的未婚夫婿沙威,官拜定远将军,也是大家族出身,虽然战功不如沈云陌,但在年轻一辈里也算出类拔萃,他二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成亲是早晚的事,如今冒犯了他未来的夫人,他怎肯善罢甘休? “你们难道不知摄政王已经伏法,陛下回来了吗?” 什么?两个侍卫大惊失色,“敢问沙将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过半个时辰,你们若不信,宫里那么多人,随你们去问。” 两侍卫见沙威信誓旦旦,也不再坚持,两人对视一眼,一起朝沙威行礼,“既然如此,多有得罪,还请沙将军大人大量,莫与我二人计较。” “嗯,去吧。” 当两侍卫转身准备离开,宝剑骤然出鞘,他们尚未来得及反应,人已经倒下去,魂归地府。 “你杀他们做什么?”葛云舒看一眼死不瞑目的侍卫,又看着沙威道。 “不杀他们难道等他们出去乱说?”沙威一面擦拭宝剑,一面漫不经心道。 “多谢。”葛云舒说完,与沙威擦身而过。 “等等,”沙威握住她的手腕,“香浮呢?” 葛云舒最讨厌的便是这句话,他们自定亲到现在四年,每次见面不是无话可说,就是谈论香浮,起初她还不觉得如何,后来才知道,沙威一直中意的便是香浮,未婚夫婿喜欢姐姐,这叫她如何自处,偏偏沙威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是可恨! “姐姐她在宫外,我用她的身份进来的,可惜被识破了。” “你太鲁莽,幸好摄政王已经死了,不然香浮也得受你连累!”沙威怒气冲冲地看着云舒,眼神中满是怒气和冷漠。 云舒甩开他的手,捏着手腕道:“你对姐姐的关心太过了。”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喜欢的是姐姐。” “闭嘴,你胡说什么,莫要败坏你姐姐的清誉。”沙威有些心虚道。 云舒懒得再和他说话,只是道:“这门亲事还是退了吧。” “你说什么?父母之命岂是说退就退的!”沙威没想到一向知书达礼的葛二小姐张口就要退婚,这传出去他沙家颜面何存,他沙威如何在帝都勋贵中立足? “沙将军,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而是知会你一声,让你有个准备,至于你如何跟令尊令堂解释,那是你的事。”虽然沙威负她,但她还是给他留有余地。 “不,云舒,你这样太不懂事了,沙葛两家是世交,你这样做置尊长们于何地?” “究竟是谁不懂事?你喜欢的是我姐姐,可她一门心思在她师父身上,不肯嫁人,沙葛两家要联姻,不得已只能选我,我为了两家关系一直忍气吞声,可是你何曾为我考虑过半分?” “我…”郭威没想到她居然什么都知道,一时哑口无言,他想反驳,想解释,可是他否认不了自己对香浮的感情,他承认,即便娶了云舒,他也放不下香浮,可是为了家族他愿意娶云舒,没想到想悔婚的也是云舒。 “这样吧,这件事让陛下作主,省得两家长辈难堪。” “好,就按你说的办,但是现在跟我一起去找香浮,我要确定她没事。” “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陛下无恙。” “跟我来。” 当沈云陌风尘仆仆地赶到御花园时,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 “陛下,子虚呢?”沈云陌看着满地狼籍和受伤的巫师们,却没有发现那个人的尸体。 上官玄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子虚究竟躲在哪里,她们费尽心思,到头来只杀死他一个分身,本体连同兽化的士兵早在她们攻城前就已经离 开了。 “玄玄,我是真的喜欢过你,也是真的想杀了你,不过我不是为了帝位,有些事情是无法避免的,我带走了一些人,这个江山就留给你吧。” 这是子虚分身最后的话。 “陛下,无论如何,还是先回寝殿,这里交给侍卫们善后。”白夙道。 沈云陌护送上官玄回寝殿,巫师们在白夙的带领下将宫里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唯恐有子虚布下的暗阵害人。 上官玄回到寝殿来不及感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她太累了。 沈云陌没有立即告退,而是站在床前道:“陛下睡吧,臣在外面替陛下守着。”上官玄点点头,将纱幔放下。 沈云陌来到外间坐下,他知道此时寝殿外肯定乱作一团,好些宫人还不知道上官玄回来了,不过无妨,宫里的消息传得快,到明天一切都能恢复正常。 上官玄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她睁开眼,外面黑漆漆的,透过纱幔隐约能看见一个人的轮廓,她暗自警觉,沉声问道:“谁在外面?” “陛下,是臣,沈云陌。”他站起身,走到纱幔跟前,仿佛是想让上官玄看清楚,但整座寝殿都是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陛下,容臣先将灯点上。” 一盏盏宫灯亮起,寝殿不再是漆黑一片,沈云陌撩开纱幔,见上官玄身着中衣,一头秀发披散着,漆黑的瞳仁映着火光,此时的她与平常截然不同,没有那么端庄,那么威严,但仍是风华绝代,叫人不敢亵渎。果然,绝色美人不管是什么装束,什么神态,都足以令群芳失色。 “陛下,白先生在殿外求见。”他垂下双眸,神色平静,恪守臣子的本分。 “等一下。”上官玄重新拉上纱幔,沈云陌则回到外间,不一会,上官玄已经换好便衣,头发也简单地束起,虽然仍不够端庄,但好歹能见人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神谕(一) “先生有何事?”上官玄是在寝殿外间见的白夙,对方脸色十分不好,看样子是出事了。 “陛下,我们在皇宫各处发现大量火油火药,我怀疑子虚想炸掉整个皇宫。” 什么!上官玄没想到他还留了这一手,归来的喜悦顿时荡然无存。 “朕去看看。” “不可,陛下,太危险了!”沈云陌反对道。 “整座皇宫都被火药包围着,哪里都一样危险,沈将军,我们都是一路拼杀过来的,还会在乎这点危险?”上官玄反问。 沈云陌知道她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也不再劝,三个人乘着夜色出了寝殿,他们刚走到角门,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寝殿已经在一片木屑飞扬中四分五裂,那情景着实骇然,一个庞然大物轰然倒塌所带来的震撼,绝不亚于一千个人同时死在眼前,然而这才是刚刚开始,紧接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同时传来巨响,巨大的轰隆声响彻云霄,大地也为之颤抖。沈云陌将上官玄紧紧护在怀中,三个人头上身上都是木屑和尘土,当一切回归平静,上官玄从沈云陌怀中起来,她的皇宫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这次天灾,有几间宫殿损毁,伤亡者几人?” “回陛下,一共有三十九间宫殿损毁,伤一千零八人,死五百四十六人。” “朕知道了,给伤亡者的抚恤都准备好了吗?”到最后还有人肯替子虚卖命,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也要点燃那把火,不仅自己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还要害别人陪葬,真是损人不利己。 “准备好了,只等陛下下旨,这些抚恤立刻就能送到伤亡者家中。” “去办吧。” “是。” 上官玄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子虚给她预备的这份大礼令她身心俱疲。大武国库充盈,钱财方面绝不成问题,可是现在宫里人心惶惶,各种流言蜚语层出不穷,倘若听之任之,将来必出大乱,可又不能靠武力镇压,所以现在她一面派心腹宫女用心安抚,一面派侍卫加强守卫,绝对不能再出差错了。其实,白夙他们已经找到了大部分火油火药,如若不然,不仅整个皇宫被夷为平地,连百姓家中都不能幸免。没想到最后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给外面一个交代,然而此事复杂,有些情况不足为外人道,只说国师子虚叛乱,妄图用妖术残害女帝,死伤的人都是子虚做的孽。 不愧是活了百年的老妖怪,论心狠手辣,上官玄望尘莫及,按白夙的说法,他临走前弄这么一出就表示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他们可以趁这段时间养精蓄锐,整顿内政。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三月,一日,寝殿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上官玄正纳闷,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由女官引着请求觐见。 “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那少女行的是宫里的礼仪,穿的却是民间装束,头发挽成小髻,簪两朵迎春花,整个人显出一种勃勃的生气。 “起来吧,婵娟,几个月不见长成大姑娘了。”上官玄微笑道。 “师父!”她一起身又回到以前的状态,旁边的女官咳嗽两声,提醒她注意,莫要失仪。 “行了,她是密林人,不用拘着她。”上官玄对这唯一的徒弟格外宽容,虽然两人差不了几岁,但上官玄不自觉地将她当作后辈疼爱。去年冬天,形势严峻,婵娟就留在密林,今年一切恢复如常,她又吵着要来,于是月前密林人送她到帝都,从沈云陌府上学了几天规矩才被带进来。 “师父,我真想你!”婵娟对上官玄有很深的依恋,这种感情像姐妹又像母女,虽然密林还有家人,但不过是些血缘稍近的亲戚,父母已经不在了,自己又离开好几年,羁绊浅了,感情就淡了,反倒不如和上官玄来得亲密。 “师父,我想好了,我这次来就不走了,等过几年,我再长大点给你当女官。” “女官可不是好当的,不仅琴棋书画要样样精通,对政务也要有独到的见解,骑马射箭也要略知一二。”上官玄不是吓唬她,而是大武女官的遴选标准要高于普通官吏,除了在帝都,偶尔也被派到外面主抓吏治民生,代天子巡视。有官员轻视女官,故意拿一些陈年旧案为难,或是以华服珠宝相诱,此时若女官能从容应对,一则不负皇恩众望,二则使同僚心悦诚服,将来圣上问政可对答如流。 “没关系,我可以学,云舒姐姐说我学得快呢。”葛云舒和沙威解除了婚约,而葛香浮始终没有被找到,或许她已经在乱军中香消玉殒,或许她醒来后继续去追随子虚,无论如何,帝都都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葛云舒与沙威已然是形同陌路,除了两家长辈觉得可惜,他二人倒是如释重负,又因为葛香浮的失踪,彼此隐隐带着敌意。 “师父你又做皇帝了,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出去了?” “什么叫‘又’,朕本来就是皇帝。”上官玄佯怒道。 “是,师父是唯一的皇帝。”婵娟俏皮地吐吐舌头。 “出宫还是可以的,不过出行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随意了。”子虚叛乱给帝都的每一个人都带来巨大阴影,宫里宫外不仅守卫更加森严,出入帝都的盘查也更为严格,不单上官玄,帝都的百姓也禁不起再一次的兵荒马乱。 “哦。”婵娟点点头。 “陛下。” “先生来了。” 婵娟见白夙进来,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然后对上官玄道:“师父要处理国家大事了,婵娟告退。” 婵娟走后,白夙对上官玄道:“陛下觉得这孩子如何?” “先生指哪方面?” 白夙不语,从袖中取出玉简,玉简摊开,第三幅美人图赫然在册,那是个身着宫装,满头珠翠的贵人,上官玄想了想不记得宫中有这么个人。 “陛下觉得她像谁?”白夙提醒道。 上官玄将那女子的眉眼仔细端详,觉得五官与婵娟有些相似,然而婵娟不过十二三岁,而图上的女子至少有十七八岁,莫非是她同族的某个亲戚? “婵娟是皇后命格。”白夙道。上官玄惊讶地看着白夙,然后又回看玉简,这是婵娟长大后的模样? “先生,你确定?”饶是上官玄见惯世面,也无法坦然接受这一惊人事实,她忽然想起初见婵娟时的密室,难道子虚早就知道婵娟长大后会当皇后,所以提前将人扣下? “陛下,常人修行不易,即使有窥视天机的能力,也恐将来遭遇天谴惩罚,而子虚修习邪术,逆天而行,以他的修为想要窥视天机亦是能办到的。” “那他何不将婵娟养在身边悉心教导,或者假充某家大臣的女儿,却要将她囚于密室,不见天日?” “想来他是仇恨密林出来的人,又怕将来生变,一时不好下手杀她,所以囚禁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上官玄点点头,暗道有这个可能,然而她忽然想到,倘若婵娟为皇后命格,那下一任皇帝是… “先生,不如你也破例窥探一次天机,看看我子嗣如何,婵娟已经这般大了,自古还未有皇后比皇帝大十多岁的先例。”上官玄半开玩笑道,她想起大臣们上疏请立皇夫,原本还不在意,现在倒是要上心了。 白夙忽然神色黯然,干涩道:“不用了,陛下。” “怎么,是我子嗣不丰,还是…命中无子女?”上官玄说到最后,脸色也暗下来,婵娟若当不成她的儿媳妇,那下一任皇帝必不是出自她一脉,莫非天意如此? 白夙张张嘴,正不知如何开口,忽然,门口处有红光闪烁,一个浅红色身影展现出来,没有梦境,没有结界,她就站在那里,遗世独立。 “素女?”上官玄惊讶地看着她,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上官玄,你刚才问的问题我可以回答。” “什么意思?” “你没有子嗣能继承皇位。”虽然上官玄已经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听素女直接说出来,心里还是如遭重击。 “我这一生都不会有孩子了吗?”她近乎祈求地问道。怎么会?她才十六岁,还这么年轻,太医说她凤体康健,难道是骗人的? 素女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一挥衣袖,半空中忽然浮现出一幅诏令。“上官玄,这是上天降下的神谕。”素女面目肃然,周身笼罩着红光,衣角长发无风自动,一派女神风范。 “你是九幽素女!”白夙失声道。 素女点头默认,她盯着上官玄,等她的反应。 “你是九幽素女,你是神?”上官玄茫然地看着她,似乎不认识她一般。她看过《诸神列传》,九幽素女是与九天玄女齐名的上古大神,诞生于洪荒世纪,年岁已不可计数,九天玄女司兵戈战事,九幽素女则执掌生死轮回,传说她长居幽冥,坐镇地府,鬼怪闻之,莫敢造次。上官玄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女子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九幽素女。 “不知神女驾临所为何事?”上官玄一时想不出别的话,她正在努力接受一个又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为你,上官玄和我走吧。” “去哪儿?”上官玄惊奇道,“我是大武女帝,我走了江山社稷怎么办?” “执迷不悟,你以为你还能当几年的太平皇帝?”素女微微动怒道。 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她不知道的阴谋在暗中策划?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神谕(二) “天道轮回,六界秩序崩坏,马上就会有大劫来临,你以为你经历过的阴谋背叛都是偶然?不过是借势而为罢了。” “你的意思是子虚叛变和他手下的兽化士兵都是大劫来临的预兆?” “人就是人,兽就是兽,天道初定便是如此,如今有人趁秩序崩坏,妄图将人变成兽,必将造成人间动乱,人间动乱其他各界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大乱必有大劫,你既身为人间帝王就要承担拯救人间的责任。” “我要怎么做?” “跟我走,我带你找回本源,一同对抗即将来临的大劫。” “什么本源?你究竟是什意思,把话说清楚。”上官玄越发糊涂了。 “该明白的你自会明白,现在决定要不要跟我走。” 上官玄凝眉沉思片刻道,“现在距你所说的大劫到来还有多久?” “多则五年,少则三年。” “好,那我两年后跟你走,现在我要将一切安排妥当,两年后你再来找我。”素女点点头,没有任何迟疑,红光一闪,没了踪迹。 素女离开后,大殿里又只剩上官玄和白夙两个人,他们四目相对,谁都不肯开口。良久,上官玄终于道:“先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上官玄看着白夙,一双眼睛大而明亮,隐隐泛着水光。 白夙只是默然。 “先生,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陛下” “出去。” 白夙看着上官玄,眼里闪过一丝悲悯,他静静地退出大殿,替她关上殿门,转身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沈云陌,他走过去道:“陛下现在不见任何人。” 沈云陌以为上官玄在处理国家大事,不敢打扰,点点头就要走,可是白夙叫住他。 “白先生有何事?” “如果…如果立你为皇夫,你可愿意?”他知道自己不该说这种话,为了天下苍生,牺牲一两个人的幸福与生命算得了什么,即便这人是女帝与将军又算得了什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与子虚都是绝情的人,可是回想起与上官玄沈云陌的相识相知,他又无法对他们的遭遇无动于衷,这段姻缘就当是补偿吧,终是动了恻隐之心。 沈云陌惊讶地看着他,而后失笑:“先生何出此言,我以为在密林时我和先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白夙神色颇为复杂,“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是形势所迫,社稷不稳何谈儿女情长,可是现在不同了,眼下又无战事,你若愿意…” “白先生。”沈云陌一脸严肃地打断他,“先生的好意云陌心领了,但沈云陌绝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我待陛下的心意永不改变,至于其他的,不必再提。” 眼前的青年不过弱冠,然而白夙无法否认,他是他见过的少有的心志最为坚强的人之一,他自诩超凡脱俗,以为自己早就看破尘世一切,到头来竟不如一个后生通透,他鄙视方才流露出一丝脆弱的自己。凡事做了就是做了,事后后悔除了假仁假义,便是懦弱无能,因为承受不了后果才后悔,比不做更糟。 白夙仰天大笑一声,他释然了,他自知不是个好人,却总是不肯光明正大的承认,非要披一层道德的外衣,以至于行事束手束脚,谁说为天下苍生的就一定是好人,他所维护的与子虚谋夺的都是一样,他们的手段虽有不同,但都是以牺牲无辜为代价,一条命是命,千万条命也是命,都是业障。 上官玄独坐在偌大的宫殿里,感觉自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她的国师造反,她的女官背叛,好不容易找到白夙以为遇到了良师,结果他果然心存大义,为了这大义连皇帝都可以牺牲掉,然而上官玄不能怪他,毕竟自己也是要守住大武的江山社稷,君王可以死,社稷不能丢,她的责任尽到了,可以退位让贤了。 殿门从外面打开,沈云陌站在门口,逆着光,她看不见他的表情,而他能轻而易举地看到她。 “你怎么来了?”上官玄随意地问,她不想再端着架子,她累了,想要找个人说说话,她想到沈云陌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不曾背叛她,利用她的人,那以后呢,上官玄无法确定,不过这个皇帝她的确做不久了,而沈云陌还有大好的前程,真是讽刺! “陛下不开心?” 上官玄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她没有对别人讲过心事,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陛下若是不想开口,那就由臣先说吧。”沈云陌道。他坐在台阶上,很随意的样子,若是平时他定然不会这样失礼,上官玄也不会这样纵容,可是今天,他们都抛开了繁文缛节,犹如普通少男少女一样任性,上官玄托着下巴看他,像是在等他讲一个有趣的故事。 沈云陌清了清嗓,“从前父亲在时,总是告诫我要忠君爱国,每当我做错事就罚我到祠堂跪一整天,开始我不以为然,后来父亲领着我给牌位敬香,他告诉我这些都是为大武舍生忘死的勇士,他们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却从未后悔,沈家的儿郎当如此。我看着冰冷的牌位,内心有一丝胆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死亡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细想。后来,我第一次上战场,看着面前的尸山血海才明白,死亡固然可怕,但为了守住大武的江山社稷,使黎民百姓免遭战火,牺牲性命都是值得的,将士们也有家人,谁也不希望自家人在异族的铁蹄下苟延残喘,所以都奋勇杀敌。” 他看了看上官玄,微笑道:“陛下是英主,边关是战场,朝堂也是战场,无论是武斗还是文斗,陛下都赢了,而且会继续赢下去。” 她赢了吗?她明明是输了,而且输得彻底,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她答应素女就等于放弃皇位,一个没有皇位的女帝还是女帝吗?可是,如果说站在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角度,她赢了,她平定了子虚叛乱,恢复了帝都的秩序,撤销了不合时宜的政令,百姓不再人心惶惶,算是尽到了帝王的责任,所以,为国为民绝不是一句空话啊! 沈云陌自知不会说好听的话,除了打仗,他也不懂别的,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骗人,他既然说上官玄会赢,就是从心底里相信,而不是为了取悦君心故意扯谎。 “沈云陌,如果有一天,我不做皇帝了,你会怎么样?” 沈云陌先是错愕,然后笑笑,“若陛下不做皇帝,臣也不做将军了,愿追随左右,直到天涯海角。” “记住你说的话。” 余下的两年,上官玄宵衣旰食,没有丝毫懈怠,连最苛刻的言官也挑不出错来,可是有一样,就是大臣请立皇夫的折子一概驳回,原因嘛,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只是以“国事繁忙”为借口搪塞。百官不解,上官玄也懒得理会他们,只是有一天,当她宣布立临江王为皇储,白夙监国时,大殿上突然人声鼎沸,谁也料不到才满十八岁的女帝不着急立皇夫,倒是先立起了皇储。自古江山父子相传,先帝没有儿子就传给女儿,女帝再传给儿子也是一样,可是面前这位偏不按常理,立个宗室子弟,是什么意思? “陛下,臣以为立临江王为皇储不妥。” “陛下,臣也以为立临江王为皇储不妥。” “臣附议。” “臣附议。” 群臣态度坚决,然而上官玄不为所动,“朕心意已决,众卿不必再议。”说完拂袖而去,留一众大臣面面相觑。人群中,唯一沉默的便是白夙,两年前,上官玄还朝后就封白夙为帝师,虽是虚衔,但地位颇高,这两年,他的手段百官都见识了,说是第二个子虚也不为过,但好在他不僭越,与大臣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他任监国,文武百官都在他眼皮底下,焉能有不惧之理? 白夙见众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在意地笑笑,他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不会滥杀无辜,来日方长,大臣们会看到他赏罚分明的一面。 夜色深沉,上官玄独坐殿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她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是时候离开了。 “上官玄,你很守承诺。”浅红色的身影如云雾一般,渐渐凝结成型,上官玄静静地看着,已经习惯了她的神出鬼没。 “现在走吗?”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不和人告别吗?”这次轮到素女疑惑了。 “告别?和谁?”上官玄轻笑,她已经无牵无挂了,哪里需要告别。 “既然如此,那我们走吧。” “且慢。”沈云陌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陛下莫不是忘了我们的约定?” “什么约定?” “两年前,也是在这间大殿,如果有一天陛下不做皇帝了,那臣也不做将军,愿追随左右,直到天涯海角。” “你不后悔?” “绝不后悔!” “素女,带上他吧。” 第32章 第一章上古之战(一)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繁星装点着天空,此时,高高的祭台上不时传出几声模糊的低语:“竟然有这样的事,‘四子皆有天下’,这是从未 有过的事…该怎么回禀…” 上官玄站在祭台下面,看着上面极速走动的人影,心中纳罕。 “这是姬俊的巫师,专门为他一人卜算吉凶。”素女解释道。 上官玄点点头,表示理解,从古至今,君王身边都有巫师祭司这类专门负责占卜的人,他们地位崇高,神通广大,与天或者神有着不同寻常的联系,他们的建议很受重视,如果有人胆敢质疑,必然招致严重后果,然而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你说他是谁的巫师?” “是姬俊的。”素女淡淡道。 上官玄站在原地轻声抽气,这个姬俊不是别人,而是三皇五帝之一的帝喾,轩辕黄帝的曾孙,帝挚、帝尧、后稷、商契的父亲,怪不得巫师会说“四子皆有天下”的话。 上官玄还欲再言,素女却朝她做了个手势,她们跟上巫师,去他要去的地方。 “他会发现吗?”上官玄低声问道。 “不会,我们只需一路旁观即可。”素女道。 上官玄觉得一切像梦一样,她和沈云陌随素女离开帝都,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然后沈云陌被留在一片竹海里,她跟素女通过玉简回溯到这里。 “玉简还在吗?”素女当时这样问道。 上官玄愣了一下,点点头,从袖中取出。白夙在点出第三幅美人图后,将玉简还给她,在皇宫的最后一晚她无牵无挂,却将玉简放入袖中, 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两人跟随巫师来到一处宫殿,只见御座上的人异常瘦小,面貌却很是威严,与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他就是帝喾?”上官玄问道。 素女点点头。 巫师匍匐在帝喾脚边,将自己占卜的结果告知这位天下共主,他语调铿锵,动作夸张,仿佛跳舞一般,然而御座上的人只是静静听着,没有 任何表示。 “明明是四子皆有天下,他却唯独提到挚,巫师为什么要说谎?”上官玄与素女耳语,她原以为后者不会回答,然而素女却道:“因为他知道挚 和放勋是未来的天下共主,而弃和契只是部落首领,即使命格尊贵,也越不过前面两位,他不知道的是后稷和商契将是新神纪的谷神和火神,轻慢神明是要遭天谴的。” 上官玄震惊地看着素女,她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竟然牵扯到神明,都说天机不可泄露,那素女现在算不算是泄露了天机呢? “神仙自己也是不可以泄露天机的吧,你这样说不会有事?”上官玄委婉道。 谁知素女满不在乎,“不是你问我么,再说已经发生过的不算泄露天机,我们现在是回溯过去,不会有事的。” “那假如有人不满结果,妄图改变过去呢?”不知怎的,上官玄忽然想起子虚来,如果真的能改变过去,她相信他一定会去做的。 “你这个问题太愚蠢,你以为只要回溯到过去,说两句挑拨离间的话就能影响未来趋势?天道既定,万事万物都遵循一定规律,或许在具体细节上稍有偏差,但结果不会改变,这就叫殊途同归。” “所以过去是无法更改的,那我们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你说得也不尽然,我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改变某些事情。” 上官玄迷惑了,“你不是说殊途同归吗,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而且如果背离了天道,修行上也会有害的。” 素女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刚得道的根基不稳的小小散仙?我修行的时候,天下还没有君主王朝的概念,再说,我只是在细枝末节上稍作调整,不会影响天下大势。” 上官玄对于素女的前后矛盾表示怀疑,不过同一个神仙争执是不明智的,于是她主动换了问题,“我们要做什么?” “玉简中有九幅图,前三幅分别是阿幸,奚珍,婵娟,你替她们解了性命之忧,所以你能从中汲取力量,如果集齐剩下的六幅,你将拥有媲美神的力量。” 媲美神的力量,那是上官玄想都没想过的事,虽然也曾因女主天下而踌躇满志,但她充其量也就是想当个明君,连开国女帝和皇夫的事迹都被当做传说,更遑论修成神仙。不过,她看了看身边这位,觉得集齐九幅图倒不完全是痴人说梦。 “这里有四幅图,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你来看看。”素女将玉简递给上官玄。 “这几个分别是姜嫄,简狄,庆都和常仪,是弃,契,放勋和挚的母亲,也是姬俊的四个妃子,她们本身都是貌美贤惠的通达之人,与后世的后宫妇人截然不同,然而有人不希望她们和睦,因为有些事情只有她们乱起来才好便宜行事。” “就比如那个说谎的巫师?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讨好未来的天下共主好保住自己的地位?” 素女摇摇头道:“是为了复仇。” “复仇?难道帝喾杀了他的家人? ”“是黄帝,这件事还得从逐鹿之战讲起…” 原来,当年黄帝战蚩尤时,那个巫师的祖先效命于蚩尤麾下,蚩尤战败后自尽而亡,这时黄帝才发现蚩尤并非暴君,而两部的战争是有人蓄意挑起,黄帝敬佩蚩尤英勇,将他的画像绣在战旗上以示纪念,然而昔日的部下却视为羞辱,他们假意归降,暗中策划,希望有一天能重振九黎部族的声威,他们等待了很多年,其中有很多计划都以失败告终,然而他们不肯死心,终于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帝喾是黄帝曾孙,此时距离逐鹿之战已经过了数百年,谁也不会想到还有人会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巫师是帝喾信赖的人,他的占卜能力无人能及,所以只要他说出占卜结果,帝喾一定会相信,而关系到未来天下共主的预言,不仅帝喾相信,他的四位妃子也决不会怀疑。虽然那个时候“母凭子贵”一说还不盛行,但是未来天下共主的母亲无疑要比其他女人高贵,姜嫄虽是正妃,但她的儿子只是部落首领的命格,常仪和庆都是次妃,儿子却是未来的天下共主,这种差距无论是谁都是不能忍受的。 “古书中记载,帝喾后来传位于挚,九年后,挚禅位于尧,与巫师所言相同,看来帝喾是听信了他的话。”上官玄道。 “并非如此,或许有人以为常仪位于四妃最末,儿子却于兄弟最长,挚继位是沾了序齿的光,但是姬俊在大事上是重贤能不重长幼,挚才智平庸,远不及其他三兄弟,姬俊是不会传位给他的。” “可是事实是…” “事实是有人罔顾姬俊的诏令,这就好比假传圣旨。”素女看着上官玄,“四子中,挚最平庸,放勋年幼,弃不讨喜,契是姬俊最看重的儿子,如若继位的是他,放勋一辈子都成不了帝尧。” 上官玄已经听厌了这些上古秘事,“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就赶快做事吧。”像这些秘辛,茶余饭后谈谈就罢了,她们现在可是在回溯,犯不着把时间都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 谁知素女也不高兴道:“我知道有什么用,我是在讲给你听。” “讲给我做什么,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问得好,我这就叫你知道,与你有什么关系!”她说完,一把拉住上官玄,一阵天旋地转,她们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里?”上官玄看着周围的满目疮痍,心里闪过一丝异样。 “逐鹿之战的古战场,一会儿你就能亲目睹这场旷世之战。” 素女没有骗她,这的确是一场旷世之战,她原以为史书对这场战争的描述已经足够震撼人心,然而当她亲眼目睹,才知道什么叫惊天地泣鬼神。 素女没有给上官玄太多时间陶醉其中,而是道:“一会儿你就能看见九天玄女传授兵书战策给黄帝,记住,千万不要看玄女的眼睛,更加不可以和她对视。” 上官玄点点头,虽然她不知道素女的用意,但是眼下她痴迷于这场战争,恨不得自己也披甲上阵,大杀四方,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战斗正酣,突然,天边汇聚起五彩祥云,紧接着是一阵仙乐,那仙乐足足吟唱了半个时辰,这时,一位神女出现在云头,只见她妙相庄严,头绾九龙飞凤髻,上簪金玉步摇,身着五彩锦绣华服,玉带飘扬,环佩叮当,端的是风华绝代。她环顾四周,轻声叱问:“轩辕氏何在?”战场上能人虽多,又是浴血奋战,此时却是鸦雀无声,众人见了神女,都恭敬行礼,口称“拜见玄女娘娘”。 “原来,这就是九天玄女…”上官玄喃喃道。她想,她这辈子大约是同神仙有缘,先是认识了九幽素女,然后又见识了九天玄女,上古大神一下子见了两位,不知将来还有什么机缘。 第33章 第二章上古之战(二) 她心中感概,但还记得素女的话,尽量避开九天玄女的目光,一时又暗暗将玄女素女二神作比较,一个风华绝代,一个遗世独立,果然只有她二者才能够相提并论。 “你发什么呆?”素女用手肘轻碰上官玄,似乎不满她的反应。 “我只是觉得自己同神仙有缘,先前有仙娥说我像九天玄女,今日见了才发现并不像。” “我也说过你肉眼凡胎,你不记得了吗?” “难道在神仙眼中,我同九天玄女长相相似?”虽然她上官玄在人间的确算是绝色,但是凡人怎么能同神仙比,何况她们长得并不像。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一桩桩一件件,若想都了解个一清二楚,怕是十年八年也讲不完,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所以,还是我 说你听。” 上官玄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然而接下来的话却叫她无法接受。 逐鹿之战后,玄女退隐昆仑,避世修行,又过了数百年,神魔大战爆发,谁也想不到,这将是神魔间最后一次大战,因为两族会随着这次战争的结束而同归于尽。彼时,两方神魔都法力高强,战争规模空前绝后,无数神魔在战斗中相继陨落,最后,魔族尽数覆灭,上古大神也只剩下九天玄女和九幽素女,然而她们来不及庆祝胜利就又投入到一场救世之战,原来,神魔力量的碰撞导致擎天柱断裂,六界秩序崩坏,人,仙,妖,鬼皆深受其害,两位神女为阻止这场浩劫,消耗最后的神力,最终擎天柱勉强得以修复,玄女却耗尽本源,以身殉世,素女坐镇幽冥鬼界,收集玄女残魂,供入神庙,历经无数岁月,残魂逐渐成型,遂下界投胎,重塑肉身。 “玄女战无不胜,然而内心悲天悯人,擎天柱虽然暂时被修复,但六界秩序已乱,诸族中只有人族兴旺发达,妖魔趁机混入人间,残害生灵。玄女残魂带着她的意念投身下界,一方面为了修行,另一方面也算为民除害,而为了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她选择投身大武皇族上官氏,她这一世的命格是女帝。” 女帝,九天玄女投身凡间的命格竟然是女帝!上官玄听了素女的话,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自矜身份,宵衣旰食,一心想做明君,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她,上官玄,大武最尊贵的女帝,不过是神女修行的一个壳子,怪不得白夙在背后算计她,怪不得素女对她忽冷忽热,能和九幽素女平起平坐的,只能是九天玄女,而不是她这个不知所谓的凡人!这样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素女像是没看到上官玄的脸色一般,继续说道:“擎天柱的裂痕犹在,崩塌不过是早晚的事,我本想等你归位后再同你谈这些事情,可是来不及了。” “归位?我?归位的不该是九天玄女么?”上官玄近乎赌气道。 素女也沉下脸,“我倒希望归位的是玄女,可是她死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即使是神仙,在生死轮回面前也无能为力,我虽竭尽全力收集玄女残魂,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下凡投胎,重塑肉身的最终结果就是迎来另一位大神,她会接替玄女的神位,成为新战神。丢了皇位,迎接神位,你根本不吃亏,我才是替人作嫁衣裳的那个。” 虽然如此,上官玄还是不能毫无芥蒂地接受,不过这也无所谓,因为现在六界最需要的是一个战神,单从这点上看,她和玄女谁登神位还真没什么区别。 回到竹海,上官玄和素女都沉默着,沈云陌不清楚状况,不过看她们的表情也能推测出几分,他不善于打圆场,所以一时也无话可说,三人就站在那里,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我还有事,你们就暂时住在这里吧。”素女撂下这句话,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沈云陌眼看素女消失,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走到上官玄身边,低声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上官玄抬头看他,忽然觉得沈云陌才是最倒霉的那个,好好的名门之后,先是和自己逃离帝都,颠沛流离,后又放弃前程跟随自己浪迹天涯,他这样无怨无悔,上官玄倒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你真的不考虑再回去做将军?你跟我这两年忠心耿耿,我是知道的,我已经不是皇帝,你现在离开,不算叛君。” “公子,这件事情不必再说了,路是我自己选的,即使艰难,也绝不后悔。”沈云陌一本正经道。 上官玄笑了笑,觉得将军做事的确有魄力,倒是自己过分计较了,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上官玄也是不吐不快,她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同沈云陌讲了一遍,等她说完,天都已经黑透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真是匪夷所思。”沈云陌感叹道。他也曾听过一些离奇的故事,战场上,军营里时常会有闹鬼的故事传出,但那些故事加起来也不及发生在上官玄身上的事离奇:十三岁便登上帝位,成为大武第二位女帝,十六岁平定国师叛乱顺便培养了下任帝王的皇后,十八岁传位临江王,后跟随神仙云游四方,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其真身竟然是九天玄女的残魂,未来神界的战神!沈云陌很难想象这些事情能同时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然而此刻上官玄就坐在他旁边,他还能说什么呢? 上官玄看着沈云陌似惊似叹,觉得好笑,连日的阴郁一扫而空,这时她有了说闲话的心思,于是随口问道:“哎,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想过成家?”跟着她浪迹天涯,立业是不可能了,但成家总是要有的,他们能相伴一时,不能相伴一世,待她回归神位,沈云陌还是要在凡间娶妻生子的,但如果他现在就有中意的姑娘,她也乐见其成。 沈云陌愣了一下,他不曾料到上官玄会问这个问题,偏头思考片刻道:“没有。” 上官玄瞪着眼看他,沈云陌回看过去,没有半点心虚,他是真的没考虑过成家的问题。他的心上人从未变过,只是他的心意,以前不能说,现在不必说。沈家虽是名门,但是人丁一直不旺,将门世家出来的人常年在军中,即使没有战事,也要监督屯垦,练兵,研习兵法,没空想那些风花雪月,又因久不在温柔乡,不识温香软玉,没能领会其中妙处,所以越发不上心。 上官玄原本是随便问问,哪知道沈云陌居然真的没想过成家,她不禁纳闷,大家族不是都讲究多子多福吗,再不济还有传宗接代一说,怎么到他这儿像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沈云陌看出上官玄的疑惑,主动道:“自古文死谏,武死战,做了武将就要有战死沙场的准备,沈家人世代为将,早就将生死看淡,这种态度是心照不宣的。沈家妇不易做,每有战事,必要彻夜难眠,既要担心丈夫,又要担心儿子,所谓的夫死从子是沈家没有的规矩,因为儿子未必能为父母尽孝到最后,孤儿寡母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即使沈家富贵,还是没有多少大臣愿意将女儿嫁过来,即使有,最终也是孤苦半生,何必害人。”他说的是实话,往日里不敢说的,如今没了顾忌,一股脑倒出来,他亲眼见过母亲一个人躲在房里唉声叹气,对着他们父子却是喜笑颜开,然而再豁达的人常年忧心忡忡也是命不长久,最后,母亲竟走在父亲前头,纵使意难平,也在情理之中,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成全一边必然要辜负另一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愧对母亲,可他不后悔。他也知道有些偏将家里度日艰难,所以时常接济,但若有战事,他又毫不留情地将她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带走,有些人从此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有时候他会想,自己到底是冷酷还是慈悲。当然,大多数情况下他不会在意,见得多了也就看得淡了,他并不是刻意回避成家立业,只是主张顺其自然,倘若有就欣然接受,若无也不强求,可是他遇上上官玄就如同遇上命中的劫难,求不得,放不下,辗转反侧,无可自拔,所有的情绪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然而他又能如何? 上官玄不知道沈云陌的无望,但她能看见他眼角眉梢淡淡的忧伤,她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肩头,给予他无声的安危,沈云陌低着头,将脸埋在上官玄掌心,柔软,温暖,令人眷恋。这一夜,两人相互依偎着,从夜色深沉到晨光熹微,这是独属于他们的时光。 接下来的几天,素女仿佛消失了一样,上官玄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在干什么,不过她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她把她带到这里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不可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果然,素女回来了,怒气冲冲地回来了,上官玄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生气,虽然她对她的态度时好时坏,但是这种不假掩饰的怒气,她还是第一次见。 第34章 第三章上古之战(三) “你怎么了?”上官玄问道,虽然这个时候假装无视或许更明智,但她实在好奇究竟是谁或者什么事能让九幽素女火冒三丈。 素女看着上官玄,脸上余怒未消,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我遇到困难了,有些事情即使是神也无可奈何。” 上官玄同情地点点头,神非万能是很容易理解的,凡人遇事求神明,神明遇事,又该求谁呢,芸芸众生,谁不是在苦苦煎熬? 素女又道:“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也只有你才能帮到我。” “你想做什么?”上官玄没有直接答应,在不了解情况之前,她不会轻易做出承诺。 “时间不多了,我们要再进行一次回溯,这一次,你会吸收到四幅画像的力量,然后我会助你登上神位。” 上官玄心中一凛,她总觉得事情不会像素女说的那般容易,不过她没有反驳,因为单纯的口舌之争是没有用的,如今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们又回溯到帝喾时期,这次,沈云陌也一并跟来。此时,挚已经被选为下一任的天下共主,对于这个结果,各方褒贬不一,不过明面上谁都没有表现出来。 上官玄晃了晃手中的玉简,对素女道:“现在怎么办?” “去找简狄。” …… 素女为上官玄和沈云陌施了显形术,让他们可以和回溯中的人自由交谈,自己则隐匿起来,等待结果。 “我知道你们会来找我的。”简狄见到他们没有丝毫意外,而是屏退左右道,“昔年我久不孕,于神庙中祈祷,九天玄女娘娘显灵赐子,我便发誓从此专心侍奉,既是玄女娘娘有吩咐,必当依从。” 上官玄于是将巫师的阴谋一五一十都说出来,末了道:“挚虽长,但以他的才干恐难当大任,弃为帝所不喜,放勋年幼,诸子中,唯契有王者风范。” 简狄听了这话微微蹙眉,然而片刻后却道:“姜嫄与我和庆都,常仪有约定,无论将来谁的儿子继位,都不可以伤害其他兄弟,这一点,挚做到了吗?” 上官玄愣了一下,点点头,挚成为天下共主后虽然政绩平庸,耽于享乐,但确实不曾加害过其他兄弟,反而将他们封侯,这一点倒是无可非议。 “那就好,巫师之罪自然由他自己承担,而其他的全由王上定夺。”言下之意是认可了挚的帝位。 上官玄对简狄的为人深感钦佩,帝喾四妃都是美丽贤淑的女子,但简狄独具慧性,方才她那番话颇有挑拨离间之意,若是其他人听了只怕当即就生出僭越之心,而简狄能以约定为重,不失本心,实在难得。 上官玄按素女的指点补齐了四幅画像,这时她才发现,四幅原来是一体,正好对应了四妃的约定,又从中汲取了力量,现在她只差最后两幅图画便可登上神位,这时,素女却忽然消失了。 上官玄尝试用红绳联系素女,结果失败了,对此,她和沈云陌完全没有准备,回溯之术只有开启人才能将他们带回现世,如今素女不在,他们被困在回溯中了。 “用玉简可以将我们带回去吗?”沈云陌试探着问道。 上官玄看着玉简叹息,她也希望这招能奏效,然而她用尽所能却还是无济于事,最后两人都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真的回不去了。 “有一个方法,可以送我们离开这里,但不一定能回到竹海,我之前从没用过,用不用你来决定吧。”上官玄道。 “用。”沈云陌毫不迟疑,即使没有绝对的把握,也值得一试,他们毕竟不属于这里,时间久了容易节外生枝。 “好,把手给我,闭上眼。” 上官玄起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结界,须臾,一束强光照耀在两人身上,她顺势握紧沈云陌的手,随着光束消失在帝喾时期, “这是哪里?”沈云陌也发觉不对,然而还未等他们有所行动,两人已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裹挟到半空。 这是怎么回事?上官玄心中惊疑不定,她担心是黄帝或蚩尤的部下发现了他们。他们并非这里的人,又逢两军交战之时,倘若把他们当做奸细,就地正法,岂不冤枉? 上官玄紧张,沈云陌更加紧张,他身在半空,无处着力,眼看上官玄离他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触碰不到,不禁焦急万分。 “上官玄!”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上官玄看着沈云陌,正要回应,不妨被一个声音打断,“你们是何人?” 上官玄抬头,发现对方妙相庄严,风华绝代,竟然是九天玄女!四目相对,九天玄女也在打量着上官玄。 “你是谁?” “我是上官玄。” 上官玄这时才发现,她并不畏惧九天玄女,相反,她觉得她异常亲切,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九天玄女也不排斥上官玄的目光,她能从上官玄身上看出自己的影子,感受到自己的气息,这种感觉非常奇怪。 上官玄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九天玄女,自己是她的残魂所化,她拿不准这位大神在得知真相后的反应,未免弄巧成拙,她将这个冲动压了下去。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玄女道。 上官玄点点头,“确实,不过素女忽然不见了,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冒险一试。” “素女?你认识素女?”玄女越发觉得她不简单。 “是,我认识九幽素女。”上官玄特意强调最后四个字,让她明白自己是友非敌,否则一旦不慎触怒玄女,她和沈云陌只怕连轮回都不用了。 “你又是谁?”玄女看向沈云陌。 “在下沈云陌,见过神女。”他虽然不知眼前的是哪位大神,但是凡人对神明有一种天生的敬畏,他见了玄女本能地低下头去,好像只有这样才合乎情理。 玄女没有难为他们,而是道:“你们从何处来的,我送你们回去。” “我们是从一片竹海回溯到这里,其他的情况只有素女才知道。”上官玄无奈道。 “回溯?你说你们用了回溯?”玄女忽然来了兴致,“和我说说你们那个时候的事情。” 上官玄和沈云陌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还是少说为妙,但他们又不能骗玄女,所以只拣几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企图搪塞过去。 玄女听了只觉索然无味,她活得太久,世间千万于她不过沧海一粟,寻常事如何能勾起她的兴趣?不过她没说什么,一挥手直接将他们送回竹海,上官玄和沈云陌简直不敢相信,九天玄女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两人刚一着地,素女就迎上来疾声厉色道:“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上官玄见她这样,也沉下脸,“是玄女送我们回来的。” “你说什么?”素女震惊到无以复加,她用力抓住上官玄的手臂,“你说是玄女送你们回来的?你为什么要去找她,你不是知道你是她的” “是,我知道,我是她残魂修成的,她为拯救众生而死,我的诞生不过是机缘巧合,可是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曾是她的一部分,我们有着特殊的联系,但我们现在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个体,而且九天玄女已经陨落,更确切地说,现在只有我了。”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取代她?”素女愠怒道。 “你错了,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些,我根本不知道原来世上真的有神仙存在,我所有的雄心壮志不过是统治一个大武,成为一代明君。素女,我知道你与玄女情同姐妹,但是你不该因此而迁怒于我。”上官玄正色道。她做惯了女帝,从来只有她对别人发怒,哪怕眼前的是九幽素女,她也不肯吃这个亏,何况她已经看出,玄女的死是素女的心结,虽然她不清楚她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从素女的态度看,当年的事绝不简单。 “你懂什么,情同姐妹?姐妹之情怎么比得上我与玄女的情谊,自洪荒伊始,九天玄女和九幽素女就并存于世,沧海桑田于我们而言也不过尔尔,可是,可是谁能想到,战神也有陨落的一天,明明我们赢得了战争你以为有了玉简就有资格与我平分秋色,即便你真的晋位成功,成为新战神,与我相比,也还差得远。” 上官玄看着她,冷冷道:“既然你对我如此不屑,又何必找上我,我一介凡人,生死有命,即使真的有大灾祸,也不过是随之化为尘土,重入轮回,既然我与别人没什么不同,你又何必费心与我作两年的约定,又何必带我回溯收集美人图画,说到底,你不过是想我获得神力,好与你一起战斗。我不是玄女,所以你不关心我的死活,但形势迫在眉睫,你又不得不保证我顺利归位,既然你看重战神的力量,那就对我坦诚一点,我要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而不只是充当一个有意识的工具。” 沈云陌听了上官玄的话,皱着眉头看素女,“你太过分了,即使你神通广大,也不该这么对她。”他想象不到,在凡间贵不可言的女帝,在神仙眼里竟如此不值一提,若不是玄女的缘故,只怕素女会更过分,他为上官玄悲哀,也为自己悲哀。 第35章 第四章镇妖(一) 素女没想到,两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也敢指责她,她冷哼一声,“你们现在说得义正辞严,等以后看你们如何选择!”她别有深意地看着沈云陌,凡人的心思瞒不过神明。 漆黑的牢笼里,阴风阵阵,空气中夹杂着阵阵腥臭,令人作呕。上官玄和沈云陌跟随素女来到幽冥之地,这里阴暗潮湿,魑魅魍魉横行,很难想象如素女这般遗世独立的大神,能久居于此。 “你们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我这就给你们真相。”素女边走边道。 巨大的铁笼内,一个女人半趴半跪在地上,长长的头发披散着,遮挡住大部分五官,她的脖子被一根粗大的铁链紧紧勒住,双手双脚上也同样缠着铁链,薄薄的衣裙已经褪色并且残破不堪,看到她们,那女人激动起来,发出歇斯底里的大叫,叫声犹如夜枭般刺耳。这次,上官玄看清了她的脸,那是张没有血色的脸,苍白如死人,眼神也是木然,虽然在尖叫,却仍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好像那叫声不是从她喉咙里发出来,她只是配合着张张嘴一样,然而出乎意料的,她长得并不难看,甚至算得上美丽。 那女人经过长时间尖叫,终于停下来,她低喘着,胸口处微微起伏,然后她再次抬起头,这次她看的是沈云陌。她好像才注意到有这个人一样,她的表情变了,眼神也变了,不再是木然,而是像蛇一样,闪着冷酷的光。她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又用牙齿抵住,在上面留下清晰的牙印,她笑着,邪魅又□□,仿佛暗夜里的女妖。 沈云陌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那女人不满他的反应,又歇斯底里叫起来。 “她以前是个修仙者,现在是半妖,她吸收了蛇妖的内丹,却迟迟无法炼化,所以才会是这个样子。” “为什么不杀了她?”修仙者堕入妖道是天理不容的事,与其这样受辱挣扎倒不如给她个痛快,这样对大家都好。 素女摇摇头,“现在还不行,如今六界秩序崩坏,妖界趁机兴风作浪,这女子不过是妖族的一枚棋子,这样半人半妖对她来说生不如死,可她还苦苦坚持说明有未了的心事。” 上官玄走近了些,隔着栏杆,她能清楚地看到半妖女子的表情,尽管人性正在逐渐丧失,但她的眼里隐隐带着泪光,属于人的情感被妖化的躯体牢牢禁锢,她用尽全力做最后的挣扎。 “或许,应该到她的神识里看一看。”上官玄道,以她如今的力量,完全可以做到。 沈云陌点点头,“我为你护法。” “你们自便,这里不会有人打扰,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素女道。 上官玄和沈云陌已经习惯了素女莫名消失,这次她肯说明,已经是给足面子,两人点点头,又转头去看半妖女子。 上官玄将手置于半妖女子头部上方,她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却没有反抗的意思,上官玄闭上眼,将自己融入到她的神识里面。 漆黑的山洞里,一对少男少女并肩而坐。 “朔风,你说师父究竟藏了什么东西,我不过是偷看一眼,他就大发雷霆,我又不是故意的。”少女委屈道。 “你呀,仗着师父宠你,平日里放肆惯了,这回知道厉害了吧,当着那么多师兄弟的面,哎,这回三师兄和五师弟可有的说了。”叫朔风的少年半是嘲笑半是调侃。 那少女听了他的话,气得如炸了毛的猫,“你还说,要不是你落井下石,我我打死你!”说着,“唰”地拔出佩剑,直指朔风面门。 朔风见状,也不甘示弱,“好啊,丫头,让我看看你这些日子有多少长进。”话音未落,两人已经拆了数招,他们斗得激烈,谁也没注意到洞口旁的人。 画面一转,先是一片模糊,而后少男少女又出现在半妖女子的记忆里,与之前的轻松欢快不同,此时两人间弥漫着浓烈的哀伤。 “你到底想怎么样,朔风,我从来就不欠你什么,我现在是生不如死,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 “你是不欠我什么,可是我欠你的,现在要还回来。” 少女用力的将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何必呢,我是将死之人,横竖只有一个结果,而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为什么要将时间浪费在这里。” “无论如何,我会救你。” “没用的,我早就不抱希望,如今这样不过是煎熬,如果你发发慈悲,送我一程,我反而会感谢你。” “不许胡说!”朔风激动起来,眼角泛红,显然已经隐忍多时,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赌咒发誓般道:“你放心,我会救你的,我一定能救你的!”门外,是另一个伤心人。 画面又一转,这次没有了少男少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象,山门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攻破,同门死的死,伤的伤,耳边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眼前是血与火的交融,上官玄能感受到半妖女子的绝望与悔恨,那种深入骨髓的痛彻心扉,令她这个旁观者都不能熟视无睹。 眼前的画面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上官玄依稀看见有几个受伤的弟子,挣扎着站起身,他们神色狰狞,举止异常,不待她细看,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切归于沉寂。 上官玄睁开眼,遗憾地摇摇头,半妖女子的记忆已经残缺不全,除了几个毫无关联的片段,剩下的一片模糊,单靠猜测,很难了解整个事情的全貌,不过她能肯定的是,半妖女子所在的门派遭遇了灭门之灾,除了死去的,剩下的恐怕都和她一样,成了半妖。究竟是谁下此毒手,目的又是什么?她忽然想起子虚的兽化士兵,这二者间会有联系吗?还有那对少男少女,他们还活着吗? 沈云陌见上官玄面色凝重,知道事情不妙,这时,那半妖女子又狂燥起来,她的尖叫声回荡在幽冥深处,令人心烦意乱,上官玄抬手施了一个简单的法术,迫使她闭嘴,女子发不出声,怨恨地看着他们。 “她已经没救了。”上官玄干脆道,“我们去找素女吧。” 沈云陌点点头,两人刚要离开,这时,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等等。” 两人下意识地回头,发现声音不是半妖女子发出的,而是从一个角落里传来。 “这里。”那声音又道。 两人循声而去,发现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他衣着整洁,神色清明,看起来与半妖女子截然不同。 “你是谁?”上官玄问他。 “凤山派朔风。”他的声音嘶哑难听,仿佛已经许久不曾开口讲话。 原来他便是半妖女子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上官玄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发现他五官倒是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已经长成了青年模样。 “你在这里多久了?” “大约三四年吧,记不清了。”朔风看着两个陌生人,好奇道:“二位是何人,能在这种地方走动?”幽冥深处,恶鬼横行,别说是人,就算是妖是仙,到了这里也要先扒一层皮,而他们非但不紧张,还能从容地盘问他,来头必定不小。 上官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是谁将他们变成这样的?” 朔风苦笑两声,“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是我师父害了凤山所有的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开始我也不明白,后来想来应该是跟一个男人有关。” “那男人是谁?” “不知道,我只是偶然见过一次,他蒙着脸,看不出长相。”朔风停顿了一下,又道:“柳菲儿,你们已经见过了,是她最早发现师父的秘密,可是她却不敢声张,不仅如此,她还主动帮着师父掩饰,后来小晚起了疑心,他们怕她张扬出去,决定杀她灭口,可是阴差阳错,死的是另外一个女弟子,这件事惊动了几个长老,一番彻查,却是毫无结果,” “事情最后不了了之。若只是这样也罢,可是后来又有弟子陆陆续续地死去和失踪,这就不能听之任之了,我和几个师兄弟决心找出凶手,替无辜的同门报仇,这时我们已经对长老们和师父有了防备,所有的行动都是秘密进行,然而小晚出事了,她被妖所伤,那妖存心不让她好过,剖了妖丹,将妖丹打入小晚体内,这样她就会被慢慢同化,一个修仙弟子被同化成妖,真是奇耻大辱,我不敢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于是借着修炼的名义将她暂时藏在后山的一个山洞中,我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没办法,只好瞒一时是一时,然而这件事很快被师父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弟子堕落成妖,又兼之有传闻称修仙者成妖必要生食血肉,所以那些死去或失踪的人都是被小晚残害的…”朔风说到这里,神色痛苦,本就嘶哑的嗓音几乎发不出声来,后面的话,他说得断断续续,上官玄费了好大劲才听懂他的意思。 “那天…他们对小晚…行刑,她一个小姑娘…那么多血…和伤口…伤口,为什么…不留…一个体面…给她。”他猛地咳嗽起来,倒在地上,抽搐着,有几分像柳菲儿,然而等他缓过来,又继续道:“小晚死了,可事情没有结束,不久就有一伙不明身份的人闯进凤山,他们残忍至极,见人便杀,师父气急败坏,大骂他们不讲信义,可那些人只是冷嘲热讽,将师父伪善的面具撕下,原来,师父跟他们是一伙的,也难怪,那么多人或死或失踪,绝不是一个普通弟子能办到的,谁能想到一派之长竟是凤山所有弟子的掘墓人。” 第36章 第五章镇妖(二) “那些人或死或被同化,为什么只有你安然无恙?”或许也不是安然无恙,只是与其他人相比,他还能神志清醒地活着,已经是最大的运气了。 “我不知道,”朔风苦笑着摇头,“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人在凤山杀人放火,师父见劝不住,索性不管了,我和师兄弟们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后来我晕过去,再醒来就到了这里。” 上官玄和沈云陌对视一眼,彼此心里还有无数谜团:妖要折磨小晚,办法多的是,为什么要选择自剖妖丹,而且恰好是在朔风他们行动的时候,很明显是为了栽赃嫁祸,而小晚死后,事情本该告一段落,那些身份不明的人却忽然大张旗鼓地攻打凤山,根据朔风师父的反应,他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急转直下,显然与之前约定的不同,那些人是收谁指使?朔风他们为什么会被囚禁在幽冥?这一切是偶然还是和别的什么事情有关? 当上官玄再次见到素女,发现她一身黑衣,端坐在宝座上,颇有幽冥之主的风范。 “你好像也不是很忙。” “有什么事吗?” 上官玄将她的分析和疑问一并说出来,素女听了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只是这些我随便派个手下也能问出来,至于幕后主使,定是妖族无疑。” “你这么肯定?” “当然,六界秩序崩坏,谁也不可能独善其身,你想想看,现在有能力又需要制造大规模混乱和杀戮的是谁?” 神魔两族同归于尽,仙人稀有散居天界,巫师隐于密林,天人不知所踪,凡人最弱,自保尚且不能,幽冥有素女坐镇,只有妖界群龙无首,各自为政,又喜好杀戮,不受节制,他们本是人间花鸟鱼虫所化,聚了灵气又沾了烟火气,所以能通人事,但人妖殊途,彼此嫌恶,两族对立由来已久,神魔大战后,各族衰微,妖族趁机隐匿人间休养生息,如今他们自以为成了气候,所以借机生事,企图壮大自己的力量,而某些心术不正的修仙者成了最好的同盟。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不插手管一管吗?” “管?我这一界都自顾不暇,你真以为神仙法力无边,什么都手到擒来?” “你可是九幽素女。” “那又如何?玄女还是战神,照样殉世,若我效仿她,谁来收拾残局,你吗?” 上官玄承认素女的话非常有道理,以她现在的力量是做不到与素女并驾齐驱的,除非她能登上神位,成为新的战神。 “我说过会帮你登上神位,不过你也不必沾沾自喜,神仙也会陨落,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插手一件事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修好擎天柱,恢复六界秩序才是根本。” “现在,我需要做什么?”上官玄问道,她不相信素女会白白留着她,什么都不做。 “不用着急,现在还没到你大显身手的时候,战神的力量不容小觑,总要到最关键的时刻才能派上用场。” 上官玄对这话十分反感,然而她不想在这时候和素女起冲突,于是道:“朔风和柳菲儿他们不同,为什么也要囚禁在幽冥深处?” “他的确不是半妖,把他关起来也算是保证了他的安全,否则以他的本事,出去了根本活不了几天。” 上官玄对素女的保护方式不置可否,只是道:“凡人寿命短短几十载,希望他出去的那天不是直接步入下一个轮回。” 素女对上官玄的讽刺充耳不闻,“灭凤山派的那伙人虽然不足为惧,但是背后指使的力量让我担心。” 上官玄有些诧异,这世上能有几件可让九幽素女担心的事情? “背后指使的力量很强大?”上官玄问道。 素女叹口气,“不仅强大,而且还可能是旧识。”她不喜欢上官玄的理由之一就是她不了解那段复杂的上古往事,她不是玄女,没有亲身经历过上古大战,没有享受过众神的朝拜,没有与她心领神会的默契,更不知道她隐秘的爱恋,而这些她是不可能同上官玄讲的。 上官玄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不再继续问下去,而是道:“我在这里行走,不会有什么禁忌吧。” “不会,真正的禁地都有严密的防守,你没机会误入。” 此后的几天,上官玄和沈云陌在幽冥之地四处走动,他们不为别的,只是想熟悉环境,了解人间以外的地方。 “这里似乎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上官玄道。 “是啊,这里虽然不及人间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人们说得那样恐怖。”沈云陌目之所及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东西。 奈河旁,大片的彼岸花盛开,神秘又壮丽,桥上两侧有阴差巡视,游魂们依次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秩序井然,三生石上浮现出游魂们的过往,伴着滔滔河水亘古不变。 “走,去看看你的前世今生。”上官玄临时起意,拉着沈云陌到三生石畔。 “让我看看你前世是做什么的?是王孙贵族,还是贩夫走卒,哎呀,不会是个姑娘吧。”上官玄故意逗他。 沈云陌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怎么不说我是块石头,是副铠甲?” “那倒不会。” 上官玄让沈云陌站好,自己则好奇地盯着石头,她没有别的目的,纯粹为了好玩,可是半天,石头上什么都没有,上官玄失望道:“不会真是块石头吧。” 沈云陌安慰她,“历来只有死后魂归幽冥,我阳寿未尽,三生石大约不想泄露天机。” 应该是这样,上官玄安慰自己。 他们沿着奈河走过去,在河的尽头有一条小街,那里贩卖各种物什。这条街不及人间的繁华,摊主们也没有人间的热情,由于游魂们只是稍作停歇,所以很难有主顾。 两人走走停停,将幽冥之地逛了大半,当他们来到一座塔前,之前的欢乐不复存在了。 那是座十八层高的巨塔,塔身上刻满符咒,一层又一层的结界将它包裹得密不透风,即便如此,仍然能看到有黑气不时从塔中溢出。 上官玄眯着眼,她能辨认出黑气中混合着煞气与妖气,想起之前囚禁朔风的地方,与这里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看来,真正厉害的东西在这里。 沈云陌有些担心地看着上官玄,“我们就这么进去,会不会不好?” “你知道我要进去?”上官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云陌点点头,她绝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况且素女的态度他也看在眼里,她以上古大神的身份睥睨众生,看不起凡人,包括上官玄,而上官玄做惯了女帝,岂肯甘愿受她驱使?如此,当然要在平等的地位上才好说话,现在,先让他们去看看素女的秘密。 两人从容不迫地朝塔内走去,出乎意料地,他们并没有遇到强大的抵抗,看来,各种封印和结界主要是防止里面的东西出来,至于自愿进去送死的,倒不必拦着。 御座上,素女神色变幻莫测,她知道上官玄和沈云陌进了镇妖塔。 与想象中的不同,镇妖塔内既不阴暗,也不恐怖。碗口粗的蜡烛将塔内照得如同白昼,里面乍一看空无一物,且异常平静,但是上官玄和沈云陌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妖怪惯于用障眼法伪装,即使是在这里,他们也本性难移,若有若无的气流在两人周身涌动,轻柔,诡异。 上官玄不想和他们玩捉迷藏,于是施了一个显形术,很快,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角落里不断有妖气溢出,影影绰绰,最后凝结成型,七八个形态各异的妖怪谨慎地看着两个不速之客。 “你们想干什么?”其中一个妖怪问道。 真是新鲜,上官玄和沈云陌对视一眼,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味? “他们肯定是九幽素女的人,来找我们的麻烦。”另一个妖怪道。他看起来颇有些见识,道行不浅,只是不知为何得罪了素女,被关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素女的人?”上官玄顺着他的话问道,看起来他与素女似乎有些过节。 那妖怪冷哼一声,“明知故问,这里可是幽冥之地,镇妖塔不经九幽素女允许,谁敢靠近?” 原来是这样,上官玄打算将错就错,于是道:“不错,我们是九幽素女的人,不过今天不是来找麻烦的,而是有事想问问你们。” “什么事?” “你在这里多久了?” “一千年肯定有了,具体记不清了。” 上官玄和沈云陌满意地点点头,活了这么久,肯定知道很多事情。 “现在我要问你关于素女的事,你老实回答,休要骗我,否则就不只是麻烦那么简单了。”上官玄这话说得冷酷,她不是装腔作势,而是言出必行,如果以为她是口硬心软,那就大错特错了。 “你不是九幽素女的人。”那妖怪沉下脸,“没人敢打听她的事。” “现在有了。”上官玄平静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于你,于素女,都无害的事情。” “你倒说说看。” 第37章 第六章镇妖(三) “你活了这么久,想必对神魔大战不陌生,我想知道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战神是如何陨落的,素女又为何要坐镇幽冥。” 那妖怪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等他笑够了,做出个手势,其余妖怪退下,只剩他和上官玄沈云陌在原地。 “居然会有人问起这些陈年旧事?看来,你不是一般人。”那妖怪看着上官玄,不住地打量她,“你问我算是问对了,那些事我不但听说过,有些还亲身经历过,今天遇上你,我不妨直说,兴许你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那妖怪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神魔大战虽然惊天动地,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稀奇,至于战神陨落,确实出乎意料,但是有些事是早就注定的,要回答你刚才的问题,还得从神魔大战前说起。” 上古时期,神巫炎渊与九幽素女相互爱慕,遭到妖皇季照的嫉妒,于是他设计蚩尤与黄帝大战,蚩尤是巫和妖的后代,炎渊的徒弟,能征善战,力大无穷,而黄帝是天命所归,与他交战必不能胜。初时,蚩尤一路势如破竹,黄帝连连败退,炎渊听闻两军交战劝说蚩尤罢兵,蚩尤以复仇为由拒绝,后来,黄帝小胜,素女当心蚩尤战败即亡,所以施法下起大雾,黄帝不辨方向,战事僵持,后来黄帝造出司南,破了雾阵,双方重新开战,蚩尤又占优势,九天玄女透过□□看到黄帝战事不利,于是襄助黄帝,逐鹿之战大胜,黄帝以为蚩尤残暴杀了他,后来得知误会,将他的画像挂在军旗上以示纪念,成为人间兵主。蚩尤死后,素女大怒,与玄女争吵,数年不相往来,炎渊发现了季照的诡计,与他大战,季照不敌,投靠魔族,神魔两族战争由来已久,魔族壮大了势力,企图一举歼灭神族,一劳永逸,最后一次神魔大战爆发。两方神魔都法力高强,战争规模空前绝后,神力与魔力的不停碰撞致使擎天柱断裂,天地秩序崩坏,最终导致两族灭亡。大战中,炎渊杀死季照后失踪,余下的各族也受到波及,在摇摇欲坠中苦苦挣扎,九天玄女和九幽素女作为最后的上古大神,只有她们才有能力救众生于苦难,最后玄女耗尽神力殉世,素女坐镇幽冥,守一界秩序。 上官玄和沈云陌听完,唏嘘不已,他们没想到最惨烈的上古大战,起因竟然如此荒唐,他们也才明白,一个男人的嫉妒是多么可怕。上官玄不知道妖皇季照在临死前是否后悔,但无数生灵因他毁灭,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个故事如何?你听了可满意?”那妖怪看着上官玄道。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倒确实出乎意料。” “我是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的,”那妖怪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当年,我是妖皇的亲信,我亲眼看着他迷恋九幽素女,又亲自带着部下随他投靠魔族,在蚩尤和黄帝的战争中,我也出过力,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我都参与过,妖皇死后,我被九幽素女关在这里,不见天日,修为也停滞不前。” “素女一定非常恨你,不过你运气不错,至少她没杀你。”上官玄觉得,素女在这方面算相当仁慈了,换了她,只有杀无赦。 “运气?”那妖怪冷笑,“她不杀我绝非是心慈手软,而是另有目的,你可知,神魔大战后妖族趁乱得到一批宝物,是神魔两族的宝物,其中任何一件的威力,都足以令天下振动。” “她想让你说出宝物的下落?”沈云陌问道。 “不错,可我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告诉她,一个上古女神,拥有绝世容貌和无边的法力,被众生顶礼膜拜,却偏偏是妖皇的诅咒。” 上官玄觉得这话有失公允,“不爱也有错吗?你乐意去爱一个人,但对方未必肯接受,于是你觉得受了伤害,一定要做些什么补偿自己,这就成了作恶的理由,可是你忘了,对方并没有要求你爱她,相反,你单方面的爱恋还给对方带来极大的困扰,然而你对此浑然不觉,只沉浸在自我感动中。” “我们妖族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什么缘分,什么克制,看上了就是看上了,族中很多眷侣在树下,在河边结成夫妻,然后生几个小妖,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上官玄和沈云陌不自然地咳嗽两声,暗道果然是非我族类,妖族的豪放不是他们能接受的。 “你们问了我这么多问题,那你们又是来干什么的?”那妖怪道。 “我们就是恰好走到这里,然后就进来了。”上官玄道。 “你消遣我!”那妖怪以为自己受了愚弄,大怒,抬手便打,上官玄和沈云陌见势不妙,忙分开躲避。 那妖怪一击不中,卷土重来,然而上官玄早有准备,她们相互斗法,一时打得难舍难分,最后上官玄祭出一根捆妖索,将他擒住。 “我不服!”那妖怪道。捆妖索不是什么厉害的法宝,只是刚好和他属性相克,上官玄虽然是未来新战神,但以凡人之躯与上古时期的大妖相斗难免吃亏,她在幽冥之地见识了不少法器,这个是她随手带着防身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不服又如何?”上官玄看着他,“现在,你的生死在我一念之间,还敢逞强。” 那妖怪大约很久没有受过羞辱了,听了上官玄的话,气得双眼通红,可是捆妖索牢牢地束缚着他,令他动弹不得。 “你到底是谁?”那妖怪气急败坏地问道,自神魔大战后,他就被囚禁在这里,不见天日,这么多年过去了,上官玄和沈云陌是唯二能进来的人,在他看来,他们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叫上官玄,不过这个名字对你而言没有意义,和我说说素女和炎渊的事吧。” 那妖怪站着不动,也不出声,存心和上官玄作对,上官玄也不生气,抬手解了捆妖索,道:“我现在不是同你开玩笑,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或许将来有一天我可以帮你出去。” “就凭你?”那妖怪显然不信,“这世上已经没有谁是九幽素女的对手了,除非她亲自同意,否则我就得在这儿呆到死。” “不信算了,”上官玄没有去费心解释,而是道:“像你这样的上古大妖寿命长久,你既出不去,也没有徒子徒孙来救你,守着那么多秘密全无用处,外面已经变了天,下一次大战马上就要来了,这一次,没有强者,你不妨想想,谁来保护你的徒子徒孙们。” 那妖怪将信将疑,一番权衡后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能保全妖族?” “这我可不敢说,不过只要六界秩序不乱,总会有幸存者繁衍生息。” 那妖怪叹息一声,回忆起往事,连高不可攀的神魔都能覆灭,其余各族还有什么指望?他又看看上官玄和沈云陌,很难相信她们有能力拯救众生,不过既然他们能进来,倒不失为一个机会,至于将来如何,只有天知道。 “你们跟我来。” 上官玄和沈云陌跟着那妖怪踏上镇妖塔的第二层,须臾,又到了第三层,一路上除了遇见几个修为浅薄的小妖,再无其他,她们原本以为,每一层上都会有更厉害的妖怪在等着为难她们,可是现在看来,她们想错了。 到了十七层,那妖怪突然停下脚步,“再上一层,你们会看到一柄剑悬挂在塔顶,那是一柄神剑,是神族的遗物,就是它镇压着塔中的戾气,这里原本关押着很多像我这样的妖皇的亲信,后来他们受不了囚禁,自相残杀,死后戾气不散,经年累月形成了新的小妖,可是受神剑影响,他们通常修为浅薄,成不了气候,呆会儿上去,你们离神剑远些,一旦它感应到陌生的气息,便会释放出神力,那些小妖可抵抗不住。” 两人点点头,跟随那妖怪上了最后一层,与前十七层不同,这一层布置精致,更宽敞明亮,塔顶正中悬挂着一柄通体金黄的剑,剑身上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宝剑尚未出鞘,但上官玄能想象到它蕴藏着何种威力,继而想到当年九天玄女是否也有类似的宝剑助她战无不胜。 沈云陌将门出身,他比上官玄更能欣赏神兵利器,看着神剑,他几乎有一种错觉,好像那剑原本是他的一部分,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召唤,他决定听从本心,步伐缓慢但坚定地朝神剑走去。 “你干什么?”那妖怪发觉了沈云陌举动,连忙道。但沈云陌充耳不闻,那妖怪索性动手去拦他,然而他还没碰到沈云陌的衣角,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原本静止不动的神剑像忽然有了自己的意识,整个剑身不住地颤抖,发出“嗡嗡”的声音。沈云陌心领神会般,抬手就要握住剑柄,旁边的妖怪见势不好,大喝道:“放下它!”并用尽全力朝沈云陌攻击。 第38章 第七章心结(一) 沈云陌不闪不避,此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神剑上,他能听见它的低语,并试图理解它的意思,和一柄剑交流,多么神奇啊! 上官玄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她不能坐视沈云陌受伤,先前的捆妖锁再次派上用场,不过这次那妖怪有准备,躲开捆妖锁,又朝沈云陌攻去。 上官玄一击不中,旋即向前掠去,但是那妖怪离沈云陌更近,眼见无法幸免,上官玄惊呼:“沈云陌!” 下一刻,耀眼的金光冲破镇妖塔,整个幽冥深处亮如白昼,鬼怪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吓得瑟瑟发抖,而上官玄和那妖怪也是一脸震惊。 沈云陌被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中,手中的神剑与他融为一体,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 “这是,怎么回事?”那妖怪失声叫道。之前一直是上官玄在说话,所以他理所应当地认为沈云陌只是一个跟班,可是现在他不敢这么想了,他从没见过普普通通的凡人能拔出一柄神剑,更神奇的是神剑愿意受他驱使。 上官玄也感到很惊讶,她不知道原来沈云陌还有这样的能力,看来今后再不能把他看作普通的凡人将军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妖怪看着他们,“你们想干什么?”现在他绝不相信这一切是巧合,是无心之举,以他们的力量可以做很多大事,他们到这里来或许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个一时半刻解释不清楚,你还是先看看小妖怪怎么样了吧。”上官玄拉着沈云陌就要走,弄出这么大动静,素女一定会知道的,她得好好想想怎么跟素女解释,还得和沈云陌谈谈神剑的事。 “这就走了吗?”素女忽然出现,她的目光依次看向上官玄,沈云陌和那妖怪,最后停留在那柄神剑上。 “剑是你拔的?” “是我。”沈云陌点头道,他仍保持着将军特有的诚实,不管后果多么严重,他也不会推卸责任,他知道他们惹麻烦了,但他不会退缩。 “人间还真是卧虎藏龙,我先前小看你了,这把剑很适合你。”她夸完沈云陌,又看上官玄,“没了这把剑,你打算如何镇住镇妖塔里的妖?” 上官玄知道素女是成心为难她,哪怕现在把剑放回原处,她还会有别的话说,于是道:“塔上封印结界多的是,哪怕没有神剑威慑,凭妖怪们的修为没有一万年也成不了气候。” “所以你的意思是就这样不管了?” “管是自然要管,不过要等到我归位以后,现在肉眼凡胎的,可禁不起折腾,若是不幸殒命,再来个轮回,我等得起,六界众生可等不起。” 素女冷笑,“我如今才知道原来你这般惜命,不过既然说到‘归位’,这件事不可再耽搁了,你随我来。” 上官玄惊诧万分,之前她一直在等,想象着战神归位时的荣耀与霸气,然而当这一刻真的要来临的时候,她却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现在只剩下最后两幅图画,你准备好了吗?”素女问道。 上官玄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你知道最后两幅图画的是谁吗?”素女又问。 上官玄摇摇头,“是谁?” 素女将玉简展开,道,“你和我。” 上官玄看着最后两幅图画,蹙眉道:“什么意思?” “我们要面对真正的自己,接受既定的命运安排。” “既然一切都已经注定,那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或许是不甘地挣扎吧,一直以来,我都抗拒这种安排,幻想着能通过一己之力改变,弥补旧日的遗憾,可是,如今我终于明白,命运是不可更改的,可笑吧,远古大神居然要屈服于命运。”素女说到这里,神色黯然,这一刻,她同凡人一样无力,并且厌恶这种无力。 “也包括炎渊吗?你对炎渊的感情也屈服了吗?” 素女被说中心事,猛地抬头看向上官玄,不自然道:“你都知道了一定是陶机告诉你的,他是妖皇的手下,素来对我不满”她没有说下去,而是换了话题,“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开始吧。” “且慢。”上官玄突然抓住素女的手,“我觉得,还是应该先解开你的心结。” “你说什么?”素女吃惊地看着她,她想甩开她的手,可上官玄像是忽然生出神力一般,不可撼动。 “这次,你得听我的。”说完,银光将她们的身影裹住,消失不见。 “上官玄,你究竟想干什么?”素女的神识中传出愠怒的声音。 “我带你去见炎渊。” “你说什么?” “我知道他是你的执念,还有玄女,同样也是,你沉湎于过去的欢乐,裹足不前,可你心里知道回不去了,你厌恶我,无非是因为我的存在时刻提醒你,那些欢乐已经逝去,长久的痛苦才是现实,可你得向前看,必须向前看,你不能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去拯救众生!” 上官玄在这件事情上格外坚持,她知道素女的执念太深,执念深,则心魔起,一旦出现心魔,后果不堪设想,她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素女出乎意料地安静下来,她知道上官玄是对的,只是她缺乏面对现实的勇气,即使是神,也会有弱点,然而神的弱点被强大的力量所掩盖,变得不易察觉,合乎情理,因而更加危险。 当远古的记忆被重新唤起,那些曾经的刻骨铭心,必将永世不忘。素女站在□□前,终于能敞开心扉,直面最隐秘的爱恋。 这是上官玄第一次见炎渊,她想,她将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男子。不同于沈云陌的英气,叶名朗的温润,炎渊给人的感觉淡漠又温暖,他存于世间,又超然物外,他洞悉世事,却绝不庸俗,这样一个男子,很难不让人生出好感,比起民间话本里动辄仙女嫁给穷书生的烂俗桥段,上官玄承认,素女的眼光,的确不错。 透过素女的记忆,上官玄能看见两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而透过□□,她能清楚地看见事情发展的全貌。她不知道在漫长的岁月里,素女是否曾站在这里,试图了解一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从未走出悲伤。炎渊和玄女是唯二最了解她的,可他们最终都离她而去,可笑一个是神级巫师,一个是上古大神,却逃不过天道轮回,命运捉弄,上官玄兀自感叹,错过了素女眼中的异样。 素女站在□□前接受着命运的无情嘲讽,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种感觉,九天玄女不能,上官玄更不能,她站在这里,如同一个有罪的神祗,等待严厉的审判。然而她的确是有罪的,而审判她的,只能是命运,掌控一切的才是天道。 “炎渊炎渊”素女闭上眼睛,轻声呢喃,仿佛在哼一曲咏叹调,她想,她愿意放弃一切,只求能再见他一次,她想 “素女素女”耳边忽然传来低语,她心有所感,却不敢睁开眼睛,念念不忘,终有回响,她渴望又害怕,她不能再一次体会失去挚爱的痛苦。 “我是炎渊,素女,我是炎渊” 她能感受到一只手轻抚她的面庞,带着淡淡的温暖,如同秋日的阳光。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她感到自己越来越软弱,然而她不在乎。 “带我走,炎渊,无论去哪里,带我一起!”她的声音颤抖且沙哑, “素女,不要哭,是宿命,一切都是宿命我走了,而你还要继续坚持下去” “不要!”素女睁开眼睛大喊:“炎渊!炎渊!” “素女!”上官玄担忧地看着她,没有炎渊,一切只不过是她臆想出来的。 “炎渊呢,你告诉我,炎渊去哪了?”素女死死地抓住上官玄的手,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与绝望,上官玄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这一点,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 上官玄用力抽出手,平静道:“这里没有炎渊,自从他杀了妖皇季照,就失踪了,你不记得了吗?” “撒谎!你在撒谎!”素女冷冷道。 “我为什么要撒谎?” “是啊,你为什么要撒谎?” 上官玄看出素女已经陷入魔障,此时再与她争辩,绝非明智之举,于是道:“总有一天,炎渊会回来的,不过现在,你要振作,我们只能靠自己了。”她原以为,素女重温昔日的欢乐能助她解开心结,放下执念,可是她错了,她还是太不了解素女了,逾千年的爱恋与执念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反而日久弥坚,在漫长的岁月里,纯粹的爱与思念逐渐化为偏执,而这种偏执终究会带来难以预料的灾难。 “上官玄,你知道吗,我和炎渊有了孩子。”素女忽然道。 这句话带来的震撼无异于晴天霹雳,上官玄僵在原地,好半天她都拿不准这究竟是真的还是素女臆想出来的,她没有勇气问素女关于那个孩子的下落,而是没来由地问道:“玄女知道吗?” “玄女?”素女愣了一下,摇摇头,“她不知道,谁都不知道,这是个秘密。” 第39章 第八章心结(二) 上官玄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然而素女莞尔一笑道:“骗你的。” 上官玄觉得自己也快陷入魔障了,她分不清素女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更不明白她的目的,可是素女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而是道:“现在只差最后两幅图画了,把你的手给我。” 上官玄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素女闭上眼,两个身影在□□前建立独有的联系。九天玄女和九幽素女自洪荒混沌中走来,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她们始终是不朽的神祗,即使玄女殉世,上官玄诞生,她们之间仍有不可磨灭的关系,现在,是时候召唤神力,让上古两大女神重新临世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三个时辰过去了上官玄渐渐感到不妙,素女睁开眼睛,遗憾地摇摇头,“不行。” 上官玄不甘地翻出玉简,玉简上最后两幅图画,忽明忽暗。 “为什么会这样?”上官玄不明白,她以前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她们失败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失败。 “有一件事,我本应该告诉你。”素女迟疑道。 “什么事?”上官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我的神力出了问题。” 什么叫出了问题?上官玄不明白她的意思。 “自神魔大战后,我和玄女的力量都折损大半,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是无力维护六界秩序的,恰逢擎天柱断裂,各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生而为神,我们都做好了殉世的准备” 素女说到这里,眼角变得通红,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愤怒。“可是,你知道吗?在我们忙着救世的时候,那些凡人非但不知感激,反而怨恨神明,玷污神庙,作为六界最弱的存在,他们享受着神的庇护,却听信妖魔的蛊惑,将所有的不幸怪罪于神明,这群蝼蚁,他们有什么资格!” 上官玄从来不知道,原来素女对凡人有如此深的成见,这或许也是她讨厌自己的原因之一,不过,当初那些凡人到底做了什么,使得素女对他们反感至极。 “你既做过女帝,就该知道凡人的七情六欲是多么无耻,多么肮脏,他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可以不择手段,无恶不作,背信神明,谄媚妖魔也是寻常。”她说到这里,看上官玄的反应,继续道:“我知道凡人里也有高洁之士,不过他们的声音很快被其他人的欲望盖过,变得微不足道。天道有常,人心无常,昼夜更替,平分秋色,可是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比奈河的水还要深,比幽冥之界还要广,你说他们这么贪婪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上官玄回答不了。其实以前,她也有过类似的疑问,朝堂上,朋党相争,内廷里,暗藏杀机,人们用尽手段除掉对手,究竟是为了权力,荣耀,还是仅仅出于自保? 素女等不到上官玄的回答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恢复过来,“我的神力还没完全恢复,现在只能靠你了,好好想想,有什么地方出了纰漏,我们明天继续。” 继续?上官玄看着素女的背影,明明她们都有问题,可她还是不愿意开诚布公,不过没关系,她已经知道她的心结所在,她会让她心甘情愿承认的,只是关于自己那部分问题,她是真的毫无头绪。 当上官玄回到镇妖塔时,沈云陌和陶机还留在原地,他们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怎么样了?”沈云陌开口问道,手里的宝剑现出一道光华。 上官玄摇摇头。 “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九幽素女岂是一个凡人能轻易搞定的。”陶机道。 上官玄看他,心里忽然有了主意,“你对素女的事知道多少?” 陶机见话口不对,连忙摆手,“别问我,神仙的事我不管。” 可上官玄没打算就此放过他,“神剑有主了,那些小妖都活不成了,你孑然一身没有挂念,出又出不去,何不讲讲往事,以供消遣?” “少来,有本事你去找素女给你讲!” “你觉得她没给我讲过吗,只是有些细节我不太明白。” “比如呢?” “素女和炎渊的事我都知道了,可是她为什么厌恶凡人?凡人有什么能耐得罪她?” 陶机冷哼一声,“关于这件事,倒不能怪她,有些凡人的确不知好歹。” “怎么讲?” “怎么讲?你们自己就是凡人,还不清楚凡人的弱点吗,别说九幽素女,就是我们妖族,有时候也不齿他们的所作所为。” 上官玄和沈云陌面面相觑,当初那些人究竟做了什么事令神妖一同鄙视唾弃?更重要的是,他们怎么有能力做到。 “那个时候的凡间与现在不同,嗯,三皇五帝你们知道吧,大概就是在那个时期,六界壁垒尚不分明,神仙妖魔可以随意在凡间走动,凡人遇事也可以向神仙妖魔求助,这本来是与人方便,自己也方便,可是时间一长,有些凡人渐渐生了贪念,他们不再心甘情愿供奉神仙妖魔,而是希望自己能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独占大地。想变强,本来没什么错,可是凡人受制于天道,在修炼一事上颇为艰难,加之寿命短暂,穷极一生也难有作为,于是便有人想要走捷径,你们猜是怎样?” 上官玄和沈云陌面无表情地看着陶机,陶机撇撇嘴,继续道:“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联姻,凡人和神仙妖魔成亲,生出的孩子自然不同凡响,不过如果是凡人一厢情愿,肯定是不成的,放眼六界,神仙修炼得法,又目下无尘,自然不屑这种俗事,魔族强者为尊,看不上凡人的蝇营狗苟,鬼界自成一体,且与凡间阴阳相冲,二者结合弊大于利,如此一来,只剩妖族这一条路,妖族天性不拘一格,且与凡人同在下界,两族交往较之其他各族还更频繁,一来二去,总有敢于尝试的,果不其然,凡人与妖通婚生的小孩确实拥有更为强大的力量,且能突破一些专门束缚妖族的禁制,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可谓皆大欢喜,然而,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他们拥有了半妖小孩,就开始为了扩充势力,发动战争,这些半妖的破坏力远比普通凡人大得多,甚至有时候,连他们自己也无法驾驭,以至于战场上不分敌我,随意杀戮,就这样,两族尝到了自己酿的苦果。” “的确是自作自受。”上官玄道。 沈云陌觉得此事甚为荒谬,他看惯世间的尔虞我诈,明白人与人之间可以为了蝇头小利大打出手,为了大的利益不择手段,可饶是如此,他也想象不出,人为了一己私欲能做出这等疯狂的事。 陶机叹了口气,继续道:“即使是以妖族的天性,也无法忍受这种混乱,并且不得不承认,所谓的天道定制还是有些用处的,为了避免出现更严重的后果,妖族退回了自己的巢穴,剩下的任由凡人自己折腾,成年的半妖投入到三皇五帝时期的各个战争,死伤大半,其余的各自逃散了,又过了些年,就是最后一次神魔大战爆发前夕,凡人受魔气影响,丧失了理智,他们不顾一切地追求力量,妄想成为比肩神魔的存在,甚至于凌驾一切之上,这种念头当然是可笑的,但是随之而来的行动触怒了神明。” “他们干了什么?” “他们想再生出一批半妖作为人族的精锐战士,这次他们不再满足于随意的□□,而是选出人族优秀者,让他们与妖族繁衍出出色的后代。” “妖族就这么心甘情愿地配合一群凡人?”上官玄可不相信,“妖皇就没有一点不满?抑或是其中有什么交换条件?” “你说得不错,妖皇确实知晓此事,并且默许了凡人的做法,条件就是定期献上珍宝美人,这样一来,不仅可以提升妖族地位,还可以借此羞辱神明。” “那神仙就坐视不管吗?” “管,当然要管,不过当时他们都忙着对付魔族去了,只派了使者降下神谕,神谕包含两层意思,一层是警告妖族,让其安分守己,另一层是如果妖族危害人间,凡人有权诛杀。” “难道这便是人妖殊途的由来?”沈云陌问。 “差不多吧,凡人也是很奇怪,他们中有愿意为了提升力量不顾一切的,也有崇拜神明和妖族势不两立的,神谕降下后,凡间出现了第一批开宗立派的修仙者,他们打着斩妖除魔的旗号,屡屡与妖族作对,妖皇大怒,派出妖兵,誓要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可是神巫炎渊忽然出现退了妖兵,妖皇震怒,于是他召集手下,打算与巫师开战,但是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又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 “用计离间修仙者与巫师的关系。彼时,凡间神庙兴盛,其中有祭司主事,祭司是巫师中的佼佼者,他们上通天意,下达地旨,能通鬼神,是人族与其他各族的纽带,然而修仙者以正统自居,自以为得道,反而看不起巫师,还有” 第40章 第九章心结(三) “还有什么?” 陶机不自然地咳嗽两声,“一个胆大妄为的修仙者引诱了一个女祭是素女庙的女祭。” 上官玄明白过来,神庙的女祭司必须是以纯洁之身侍神,引诱祭司是对神的大不敬,罪无可恕,素女本就目下无尘,更见不得肮脏,这种羞辱于她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这时,她又想到这一切全是由妖皇引起,妖皇季照想来是个枭雄,先是挑起神魔大战,后又搅乱凡间,本指望能在混乱中坐收渔利,壮大妖族,没想到被炎渊识破,丢了性命,他死了不算,种下的恶果影响至今,真是贻害无穷。 “我觉得妖皇也算是死得其所。”上官玄道。 陶机见她眼神不善,忙解释:“这可不能全怪妖皇,芸芸众生,谁都是在苦苦煎熬,妖族论数量,比不上人族,论先天,比不上神魔,加之天性不受拘束,为了生存和修行受尽劫难,好不容易出现一个王者,自然是一呼百应,在他的带领下,群妖们的确过上了一段风光的日子” “再然后就是妖皇身死,六界秩序大乱,大家一起水深火热。”上官玄接口道。 陶机点点头,难得有些伤感,对其他人而言,妖皇季照是罪有应得,可是对他而言,季照是王者,是英雄,他有勇有谋,是妖族的希望所在,他心甘情愿地追随他,效忠他,直到现在,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尊敬他。 “行了,你不用替他辩解了,都是陈年旧事,再纠缠下去,只会徒增怨恨。”上官玄道,“现在的形势你可清楚?” “只是略有耳闻。”陶机常年困于镇妖塔,对外面的情况知之甚少,不过即使如此,他也知道,外面要变天了。 “擎天柱又要开裂了。”上官玄道。 陶机听了先是惊讶,然后沉思片刻,喃喃道:“怪不得”远古的记忆随着毁天灭地的战争,永远埋藏在历史的尘埃里,六界陶醉在虚假的太平中,然而一切都尚未结束,当灾难再次降临,没有谁能够幸免,一切都是公平的。 “怎么办?”陶机看着上官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上一次他侥幸活了下来,这次无论如何都没有幸免的可能,即使素女肯放了他,他也绝不会抛下妖族,苟且偷生,没有妖皇,妖族就是一盘散沙,想要在灭世的灾难中幸存,需要整个妖族团结一致,而他已经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 “你又打算怎么办?”上官玄反问,“擎天柱断裂,六界秩序崩坏,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不错,要想活下来,需要集结一切力量。” “这也正是我所考虑的。”上官玄道。神魔两界已经覆灭,幽冥之地有素女,人间有白夙他们,仙人数量稀少,飘忽不定,一时难以寻觅,妖族分布广泛,各自为政,最是难管。威逼利诱,或许能拉拢一时,但绝非长久之计,如果陶机能统领妖族,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果你能团结妖族,并且承诺与其他各族和平相处,我就放你离开这里。” “九幽素女不会同意的。” “她会的,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你只说能不能做到。” “能做到。”陶机郑重道,“我在外面也有些亲信,都是资历深厚的大妖,有他们的帮助,我一定可以重新团结妖族,这样以后,我们可以和人族,鬼族结成同盟,一起度过这场劫难。” 上官玄和沈云陌都觉得此法可行,于是他们将陶机带出镇妖塔,沿着奈何,一路走到阴阳交汇之地,陶机谢过他们就要往阳间去,临走前对二人道:“我答应过的事,绝不会食言,至于九幽素女” “素女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只要管好妖族比什么都强。” 陶机不再多言,转身朝阳间走去,上官玄和沈云陌见他走远,按原路返回。对于私放陶机的事,他们没有费心编造谎话欺骗素女,而是直接和她摊牌,分析利弊。 “你们倒是好心。”素女冷笑,整个幽冥之地还没有什么能瞒过她,她知道上官玄和沈云陌放了陶机,不过她没想到这两人竟然直言不讳,真是有胆量。 “放了陶机,等于放虎归山,妖族向来不可靠,你施恩于他,他反而恩将仇报,我辛苦囚禁他这么多年,就是不希望再出个妖皇,你们倒好,三言两语把他放了,他出去还指不定弄出什么风浪来。” “这点素女你尽管放心,我们和陶机有言在先,他承诺妖族会与其他各族和平相处。”沈云陌道。 素女看着他,怒极反笑:“沈云陌,你太天真了,你以为陶机是你手下的凡人士兵,由你说了算?” “我不天真,素女,可我相信承诺,大丈夫一诺千金,即使是妖,也懂得这个道理,我相信他。” “行了,陶机已经走了,你再阴阳怪气有什么用,再说,我能放了他,也能杀了他,倘若他阳奉阴违,我岂会容他?”上官玄道。 素女看了看沈云陌,又看了看上官玄,“这我倒相信。” 送走了陶机,上官玄和素女又拿出玉简,最后两幅美人图仍是若隐若现,她们相顾无言,百思不得其解。 “我已经把秘密都告诉你了,你就没有要跟我说的?”素女道。 “我也希望有,可是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上官玄苦笑,“我自幼长在宫里,弟妹都被子虚害死,后来顺理成章做了女帝,没过两年,又因为子虚叛乱流亡在外,在天幕山,我遇到白夙和阿幸,我们取道古北隘口,前往西南密林,在密林,我认识了一众巫师,了解了子虚的过去,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回到帝都,打败子虚,夺回帝位,再后来,你来了,我的女帝做到头了。”上官玄耸耸肩,这就是她前小半生的经历。 “做不成女帝不关我的事,你是未来新的战神。”素女已经懒得解释这个问题了,不过是一场修行,为什么就不能放下? 上官玄不置可否,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宿命,也学会向前看,她的确没有隐瞒,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她渡的了别人,渡不了自己。 这一次,素女也没有办法,她能将上官玄从凡间带回幽冥之地,却不能让九幅美人图完整,美人图不完整,玉简就发挥不了作用,上官玄就无法归位,大劫将至,她已经预见了未来的惨相,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无法阻止。 “如果我们最终无法修复擎天柱,恢复六界秩序,会怎样?”上官玄问,她要知道最坏的结果。 “先是六界覆灭,然后一切归于混沌,直到大神重定地火风水,继而衍生出万物。” “就是说会有一个新世界来取代原本旧的世界?” “可以这样说。” “那什么样的大神才有能力重定地火风水?” “我和玄女的本源力量就可以做到,神魔大战后,我们的确考虑过这个可能,只是当时我们力量折损,无力创造新的世界。” “那我”上官玄想,既然她是下一位战神,应该也有这样的力量吧,如果灭世的灾难无法避免,这或许是最后的选择。 然而素女毫不留情地泼了冷水,“神位和神力并不总是一致的,你可以接替玄女的神位,但力量上不可同日而语,我们自混沌中诞生,历经无数岁月洗礼,才有这种力量,而你是残魂所化,下凡投胎修炼而成,先天不足,后天尚欠火候,倘若能发挥出玄女三成力量,已是不易,而我的力量出了问题,不足之前的一半,如今你我联手也比不上昔日的玄女,想重定地火风水,是绝无可能的。” 上官玄听了并不气馁,她知道力量的积累绝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修行更是个漫长的过程,她重塑肉身不过二十年,虽然与玄女残魂融合,自成一体,到底道行浅薄,情有可原,而素女这么多年,力量还未恢复,真是奇怪得很。 “你的力量是怎么回事?”上官玄问。 素女缄默,似是不愿提起,然而上官玄不给她逃避的机会,继续道:“都这个时候了,你难道还要对我有所隐瞒?我虽然不是玄女,但将来与你一起并肩作战的人是我!” “我并非想要隐瞒,只是有些事情,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素女沉吟片刻,又道:“我和你说过,我和炎渊有了孩子。” “可你也说是骗我的。” “是真的,孩子是真的。” “你把我弄糊涂了。”上官玄不明白,素女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骗她,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 “因为我怕一旦我承认自己有了孩子,你就会联想到自身,我怕你会问起” 上官玄想起在皇宫时,素女说过她没有子嗣能继承皇位,当时她还难以接受,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再回想起来,她已经释然了,孩子的事本就是靠缘分的,她没有这个缘分,怪不得旁人。 第41章 第十章心结(四) “即使我没有孩子,也不会怨恨嫉妒,更不会因此去伤害你的孩子,你大可以放心。” “不,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曾卜算到,我们的孩子会是两个男孩,他们将统治新的神纪,可是,我们尚处在旧神纪中,如果他们诞生,新神纪势必会取代旧神纪,那现在的一切生灵都将不复存在。” “你说什么?”上官玄被素女的一席话震惊到无以复加,孩子?新神纪?她究竟在说什么? “我知道这一切很难接受,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连我也弄不清楚。” “你说我们都会有孩子,而你的孩子已经出生了?” “不错。”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炎渊失踪前,他还没见过他。” “那这个孩子早就长大成人了,他叫什么名字,是神还是神巫?” “他还没有名字,而且他尚在封印中,当年出了点意外,你该见见他。” “我要见他”上官玄忽然紧张起来,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紧张过,及笄礼上没有,面对子虚时也没有,明明和小婵娟相处的不错,她还是会为了见一个小孩而忐忑不安,或许是因为他是素女的孩子吧。 当上官玄真的见到那孩子的时候,她只觉得这是世上最可爱的孩子,白白的皮肤,小小的嘴,乌黑的头发,睡梦中会露出带梨涡的微笑。 “你喜欢他吗?”素女问。 上官玄点点头,这么可爱的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你能喜欢他,我很高兴,可是我不得不把他藏起来。” “为什么?” “这孩子生错了时间,他降生得太早了,我把他藏起来是不想他受到伤害。” 上官玄直觉此事不简单,便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为什么就不能一次说完?”坦白说,素女的性格令她抓狂,她平时目下无尘,遗世独立,一副高高在上的女神风范,然后总是在关键时刻给她一个巨大的意外,让她措手不及,而且这种意外接连不断,让她疲于应对。 “这是最后一件事情。”素女道,“真的是最后一件了。” 上官玄冷笑,她觉得自己还是不信这句话为妙。 “是谁想要伤害他呢?”虽然上官玄受不了素女的性格,但这件事她非管不可,因为现在再跟素女分彼此已经太迟了,她甚至觉得这一路走来都是素女设计好的,以便能让自己死心塌地地帮她的忙。 “最强大的敌人是看不见的,它无处不在,能毁灭一切。” “可是我们还是要努力去打败它,不是么?” 素女坚定地点点头,“不错,我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我的孩子,这是我和炎渊的孩子,我最珍贵的宝贝。”为母则刚,神也不例外,上官玄相信,素女会为了孩子付出一切。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次你要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事都说清楚,否则,你还是不说得好。” 素女叹口气,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我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我不知道能相信谁,‘九幽素女’的威名令六界臣服,那是因为我不仅有强大的神力,还没有明显的弱点,谁也不会想到用什么东西逼我屈服,连这个念头都不会有,可是如果外面知道我有孩子,且他还这般幼小,结果可想而知。” 上官玄承认,素女的顾虑是有道理的,换作是她,也不会轻易将幼小的孩子示于人前,因为越是强大的存在,越不能轻易暴露出弱点,否则一旦被有心人利用,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光明的背后是黑暗,万事万物皆有因果,你我致力于救世,恢复六界秩序,另有一股力量却希望灭世,让一切归于混沌。” “那股力量是什么,让你都如此忌惮?” “一股无质无形的力量,自称‘虚空’,诞生自洪荒伊始,是与万事万物对立的存在,先前它与天帝论道,落了下风,被封印,自从神魔大战后,便一直试图冲破封印,一旦它被释放出来,世间一切旋即不复存在,且再无创世的可能。” 上官玄对这些玄妙还不大能理解,不过她在心里将这些力量作了对比:九幽素女是现今存在的唯一远古大神,也是六界中最为强悍的存在,即使力量折损,其他妖魔鬼怪也不敢向她挑战,如果九天玄女还在的话,二者应该不相上下,或者玄女略强于素女;神巫炎渊实力在两女神之下,妖皇季照实力不及炎渊,至于所谓的“虚空”,实力在远古大神之上,但不及天帝,可是现在除了封印,没人是它的对手,且玄女素女拥有创世的能力,虚空恰恰相反。 “看来这个虚空是我们的克星了。”上官玄道。 “可以这样说,万物相生相克,即使是远古神明也并非没有对手,只是虚空与别的不同,世间的一切,六界的秩序对它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它主张一切皆虚无,所有生灵都是负累,没有存在的必要,世界只有永远处于混沌中,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宁。” “有办法对付它吗?” “没有。” “那封印还能管用多久?” “不会太久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官玄只觉得自己身处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任凭如何挣扎,都不得解脱。 “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先想想怎么解封最后两幅美人图吧,毕竟我如今还是凡人,帮不上什么忙。”上官玄道。 “那你得好好自省一番,我的事情你已经一清二楚了,而你的问题,我还不知道。”素女道。 上官玄摇头叹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有一个办法,我可以施法做一个结界,用我的力量引导你在里面自由冥想,激发你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找出问题所在。” “这样真的可以吗?” “要看你是否想要隐瞒,在那个结界里,一切遵循于本心,任何虚伪都是徒劳,不过如果你的内心拒绝引导,我的力量会受阻。” 上官玄沉思片刻,一方面,她向来是发号施令的人,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支配,另一方面,眼下形势危急,六界大劫将至,她的存在根本就是为了挽救六界,更不要说暗处还有个无敌的虚空,这样想着,她还是同意了素女的办法。 “你抱抱他吧。”素女将孩子递给上官玄。 上官玄接过孩子,感觉自己怀中多了一团云朵,轻盈,柔软,又温暖,她慢慢收紧手臂,感受着新的生命。这时,孩子突然睁开眼睛,四目对视,上官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与他建立起了一种看不见的联系。 “你们是有缘的。”素女道。 她又抱了抱孩子,然后将他还给素女,开口道:“你说我也会有孩子,那他何时出生?” “不知道,我能卜算到他们的存在,但算不出他们降生的日子。” “这两个孩子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他们将统治新的神纪,会比我们活得都长。” “那他们的关系如何?会亲如兄弟吗?” “会比兄弟还亲。” 上官玄点点头,心满意足道:“那就好。” 素女的结界安全,柔和,又牢不可破,上官玄在里面完全不受打扰,她放松身体,遵从本心,在素女的引导下探索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如今,她离神位只有一步之遥,却迟迟不能突破最后的限制,她也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意念是最不受束缚的,只一瞬间,她的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无数人的脸交织在一起,显得杂乱无章,上官玄没有惊慌,她知道,那是她的回忆,那些重要或不重要的回忆,像决堤的河水,一齐涌上来,而她屏息凝神,顺着素女的引导进入其中最重要的一段 “玄玄。”年轻的皇帝将小公主轻轻抱在怀中,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是女儿,但意义颇为不同,原来,当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九天玄女的雕像突然闪现出淡淡银光,除了皇帝本人,没有人发现这一异常,皇帝当即认定此乃天意,不过他没有大肆声张,而是连夜去庙里祷告,他相信这个孩子是神赐给他的宝物,她将来一定能做出一番丰功伟绩,而他绝对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玄玄,你要好好的,大武的将来在你手上。”上官玄记得,这是先帝驾崩前反复叨念的,与其说是祝福,不如说是叮嘱,然而,他一次也不曾和她提起出生时的异象,以及身后的安排,她没有辅政大臣,也没有人提议立一个宗室子弟让她难堪,不管私下如何,表面上大臣们按部就班,她的帝位不算稳固却名正言顺,后来要不是子虚屡屡挑衅她的威严,她一定能稳固帝位,开创一番盛世局面。 “玄玄。”又是先帝的声音,只是这一次,他不在她的记忆里,而是在她面前。 “父皇,你”上官玄惊疑不定,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莫怕,我只是九幽素女做出来的幻象。”先帝冲她摆摆手,安抚道。 “什么意思?” “玄玄,我知道你身负天命,不过我不知道你其实是下凡修炼的女神,否则也不敢以帝位相托,阻你回上界,如今我都知道了,大武也后继有人,望你能专心修炼,早日重登神位。” 第42章 第十一章归位(一) “你既然是幻象,为何关心我修炼的事?” “因为我不但在你的记忆里,还在你内心深处,知道你一直以来被帝位束缚,我来就是要帮你除去这个世俗羁绊,使你获得完全自由,只有完全自由,才能激发你全部的潜能,完成从人到神的蜕变。” 上官玄看着他,内心如拨云见日一般,此时此刻,她不用旁人提醒也明白自己的症结所在,她太在乎帝位了,即使她已经不是女帝,还是无法完全放下对世俗权力的渴望,这是一种习惯,是她不愿舍弃的执念,也是她成神的最大障碍。 是时候放下了,她本就不属于人间,何苦强留?这样想着,上官玄周身泛起淡淡银光,那是属于神的光辉,然而她本身对此一无所知,因为她已经进入到另一段尘封的记忆 上古时期,神魔为尊,每隔千年,必要爆发一场大战,当最后一次神魔大战进行到尾声,双方已是伤亡惨重,几近灭族,对于这种局面,两族都无可奈何,这不是第一次战争,也没有谁能想到这会是最后一次,然而双方内心深处都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不久,擎天柱断裂,六界秩序崩溃,众生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时,唯一有能力救世的只有九天玄女和九幽素女,于是两女神责无旁贷地承担起这个重任。然而魔族不甘心就此失败,他们凝聚最后的力量,希望能战胜神族,结果却是同归于尽的下场,九天玄女和九幽素女眼看神魔两界覆灭却束手无策,她们没有时间悲伤,只有全力以赴保住下界,避免这场灭世之灾,最终,九天玄女以身殉世,九幽素女力量折损大半,坐镇幽冥,六界勉强躲过这场浩劫,下界生生不息,神魔两界则永远归于沉寂。 上官玄在素女的引导下,透过玄女的记忆回看那段上古往事,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在众神覆灭前,天帝曾集合众神之力铸造了一柄神剑,希望九天玄女能手握此剑维护六界秩序,可是出于某种原因,玄女没能得到神剑,后来玄女殉世,神剑也没了用武之地,直到素女收集到玄女残魂。玄女残魂在修炼,神剑也在修炼,经年累月下来,它竟生出了神识,虽然神魔大战早已结束,然而神剑不忘自己的使命,一心追随玄女,希望有一天能和主人一起大杀四方。后来,玄女残魂下凡投胎重塑肉身,这便是大武女帝上官玄的由来,神剑的神识也一并随她而去,投身在将门世家,成了沈云陌,剑身失了灵性被素女封在镇妖塔内,震慑群妖。 上官玄终于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因果注定,她投胎成大武女帝是为了重塑肉身,而沈云陌的忠诚来源于神剑认主,他们之间的联系可以追溯到神魔大战时期,怪不得他能轻而易举地控制神剑,因为他本就是神剑的一部分,而自己对沈云陌的信任远超一般是因为他本来就是她的兵器。她懂了,她全都懂了。 “上官玄。”是沈云陌的声音,他同她一样,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真相,是时候面对真正的自己了。 “我们还真是有缘。”上官玄微笑道,她知道从此以后,他们将并肩作战,永不分离,不过对着一柄剑和一个男人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她想她还需要时间适应。 沈云陌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开口道:“不必着急。”事实上,他也需要时间平复内心的波澜。长久以来,他都为自己是个凡人而遗憾,如今,他们终于能并肩而立,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重要呢?即使她不爱他,也没有关系,至少他能一直陪着她,直到永远,这一次真的能到永远了。 “上官玄,我叫无殇。”他将神剑递给她,剑柄处刻着两个细小的字“无殇”。无殇,无伤,再无悲伤,这是诸神给予的祝福。 “好名字。”上官玄抚摸着无殇剑,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她抬手挽了个剑花,周围立刻金光四射,战神归位,谁与争锋! 当素女再次见到上官玄时,她能明显感应到对方强大的神力,她对这种变化非常满意,“上官玄,你果然没令我失望。”素女微笑道。 与素女相比,上官玄的反应要平淡不少,作为一个神,力量的提升是显而易见的,而且素女的欣喜更多是为了她的神力,不过上官玄不在乎,她早就知道在素女心里,自己就是玄女的影子,一个代替品,而她成神也不是为了素女,而是秉承玄女遗愿,为众生而战。 “既然你已经归位,那我们应该尽快去修复擎天柱,只要六界秩序还在,一切都不算晚。”素女道。 “在这之前,我们应该先回天界去,那里已经荒废太久了,是时候让六界重新见识到神的力量。”上官玄道。 “不错,我们应该回去。”沈云陌也同意。 这是上官玄第一次来到天界,这里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广阔无垠,虽然已经被尘封了千万载,空荡荡的神殿在云雾的笼罩下,依旧高不可攀,站在云头,俯视下界,连皇帝都是她的仆从,世俗的权力在她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沈云陌以保护的姿态站在上官玄身边,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宿命,无论是在凡间还是在天界,他都是她最忠诚的守护。 素女知晓沈云陌的心思,她愿意给他们一点独处的时间,他是无殇剑的剑魂,与战神有着极深的默契,她是他的主人,也是他的爱人。 当偌大的神殿只有上官玄和沈云陌两个的时候,沈云陌终于有机会开口,表露心声,他单膝跪地,一只手掌心朝上,用只有神明才能听懂的言语,立下神之誓言:“以神的名义,我愿永远追随你,甘愿为你所驱使,永不背叛,至死方休。”说完,他又补充道:“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何时,我都是你手中的利剑。” 上官玄伸手握住沈云陌的手,这种接触令她心安,她知道了沈云陌对她的心意,不仅有忠诚,还有爱慕,她能感受得到,他对她不仅有神之爱,还有凡人之爱,她忽然想起炎渊和素女,他们之间大概也是如此。 “你的心意我明白。”上官玄道,她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也不喜欢遮遮掩掩,从凡间到天界,沈云陌陪她一路走来,带给她的除了帮助还有慰藉,而自己对他不仅是信任还有依恋,他习惯了守护,而她习惯了有他的陪伴,这种感情即使不说出口,各自心中也是明白的,然而上官玄偏要说出来,她不希望沈云陌活得患得患失,隐忍压抑,她喜欢看他神采飞扬,英气逼人的样子,他是一柄利剑,拥有常人不敢逼视的锋芒,这种锋芒于她是相得益彰的,他们都是耀眼到不可一世的存在。 上官玄懂沈云陌的心思,沈云陌同样也懂上官玄的心思,由人到神的蜕变更增强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事实上,处在他们的位置,已经很难有纯粹的凡人之间的小情小爱,更多的是对众生的大爱,然而即便如此,上官玄还是承认他与别人不同,他们永远都比别人更靠近彼此。 “是时候联系陶机了,也不知道他那边进行的如何了。”上官玄道。 “我去找他。”沈云陌道,他现在有无殇剑在手,妖魔鬼怪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也不是去打架的,谈结盟比宣战要容易得多。 “小心。”上官玄叮嘱他,随即又在他手上画一个神符,“你去吧,如果有危险,我会知道的。” “你对他真好。”沈云陌走后,素女对上官玄道。 “我们是彼此最亲密的陪伴,对他好是应该的。”战神和神兵利器永远密不可分,在战场上,他们是一体的,兵器永远不会背叛主人,主人也永远不会丢弃趁手的兵器,无殇剑是诸神用最后的神力铸成,承载着整个神界的希望,只有战神才能体会到这柄剑对于她的意义,这种生死相依的联系旁人很难看懂。 素女有些不以为然,不过她不打算继续争论这个话题,她们还有太多正事要做。 “你觉得和陶机结盟有几分把握?” “十分。” “话别说太满。” “这是必然的事,他没有别的选择,不管他以前如何,经过这么多年的囚徒生活,足够教会他理智分析形势。现在,妖族一盘散沙,仅靠几个小头领是不可能成就大业的,他们既没有那个实力也没有足够的威望,而这两点,陶机恰好都有,倘若他再有几个心腹,群妖还不为他马首是瞻?” “是啊,还要多谢你给他这个机会,让他成为继妖皇季照后实力最强的妖王。” “素女,做大事要有魄力,总是暗地里猜忌是不成的,你疑心他,他疑心你,猜来猜去结成仇,诚然神仙和妖魔向来看不顺眼,可现在是六界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如果不能真心实意地团结起来,只有坐等毁灭,更别说还有个实力恐怖的虚空在一旁虎视眈眈。” 在分辨大义上,素女向来不是上官玄的对手,不过看她自信满满,姑且信她一回,如果陶机肯遵守承诺,就饶他一死,否则,她会亲自出手铲除这个祸患。 第43章 第十二章归位(二) “陶机的事姑且信你一回,不过你欠下的账是不是该还了?” “欠账?什么账?”上官玄有片刻的茫然,而后想到,她的确是有陈年旧账在身,趁现在了结正是时候。 话不多说,上官玄即刻赶去曾经约定的地方,故人正在那里等她。 一对神仙似的眷侣齐齐向上官玄行礼,此二人正是凡间大武朝的开国女帝和皇夫。 “你二人不必多礼。”上官玄看着他们感慨万千。昔年投身下界重塑肉身,恰逢开国女帝和皇夫灵慧,认出上官玄乃是九天玄女的灵魂碎片修成,于是主动请求其投胎皇家,上官玄欣然应允。 要说开国女帝和皇夫为何能慧眼识真神,还得从最后一次神魔大战说起。 这开国女帝前世乃是九天玄女的部下,骁勇善战,皇夫则是神巫炎渊手下的巫仙,二者皆亡于大战中,独留一缕神识投胎转世成了凡人中的佼佼者。因他二人来历不凡又保有前世记忆,所以在下界如鱼得水,短短几年便平定了人间战事,建立大武朝,后又经历一番感情纠葛,结成伉俪。 皇家最忌无后,上官玄允诺投胎皇家,开国女帝和皇夫很是欣慰。神仙转世到皇家是皇家的造化,将来真神归位,这一支血脉有神仙护佑,皇家血脉不绝则国祚绵长,基业稳固。 “之前神魔大战,你二人舍生忘死,投胎下界又平息人间纷争,开创盛世,今功德圆满,理应重回天界,奈何你二人仙缘已尽,肉身亦失,不如就此化作星辰,永世相伴,可好?” “多谢战神大人成全!”开国女帝和皇夫对这种安排求之不得,他们无论在天上还是在人间都尽心尽力,顾大义舍小情,可他们也有私欲,也想要抛开一切,只伴在彼此左右,现在上官玄肯成全,真是再好不过。 上官玄催动法力,将开国女帝和皇夫笼罩在一片银白的光中,两人瞬间化作两颗星辰,随后朝天上飞去。 旧事了结,上官玄正欲离开,忽然她发现妖界和幽冥之地的交界处怨气横生,那股怨气威力极强,寻常道行靠近不得,然而上官玄已归神位,此时神力充沛,当然不惧,于是朝那股怨气而去,想探个究竟。 上官玄来到妖界和幽冥之地交界处,那股怨气非但不收敛分毫,反而越发强烈,透过重重黑气,上官玄明白那是一群力量强大的怨灵。 “尔等已身死多年,为何不肯去幽冥投胎,反而在此处盘桓?” “投胎?哈哈哈,我们人不成人,鬼不成鬼,投什么胎!”一个老者怨气深重道。 “你们生前是何人,有什么牵挂,与我说了,或许我能帮你们做个了断。” “你当真肯帮忙?”老者问道。 “自然,我说话算数。”上官玄如今是战神,凭她的法力怎会失信于一群怨灵,就当顺手做件好事,为素女稍稍分担一下。 “哈哈哈,你骗得了我们一次,还想骗我们第二次,什么神仙,不过如此!”老者狂笑。 “你在说什么?”上官玄有些莫名其妙,这老头好似能看出她的身份,而且若所料不错,这些怨灵与神仙有过节,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再装了,九天玄女,你害得我们好苦!”老者指着上官玄一字一句地控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我们商人世代敬神,祭祀从未断过,可是,你九天玄女抛弃我们,任由周人将我们赶尽杀绝,我们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你呢?仍是高高在上的天神做派,看到我们沦落至此,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你们是殷商遗民?”上官玄有些恍惚,她想起帝喾的儿子后稷和商契,殷商和西周拥有共同的祖先,但是最后却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战败的商人消失在史书中,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化为怨灵。 一束束怨毒的目光直刺过来,上官玄悲悯道:“不是九天玄女抛弃了你们,而是你们信奉的神早已殉世,凡间改朝换代,天界神魔同归于尽,神仙的结局并不比凡人要好。” “你是说九天玄女已经归于混沌了?”那老者犹是怀疑,殷商一族的守护神已经不在了吗?这似乎比被神抛弃更难以令人接受。 “不错,九天玄女早在千年前就已经形神俱灭,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我没有必要骗你们,她的神位现在由我继承,我便是新的战神。” 上官玄话一出口,那些怨灵立刻鬼哭狼嚎起来,守护神已经不在,怪不得他们会战败而亡,此时,所有的怨气和不甘都化为深深的绝望,眼角的血泪变得愈加恐怖。 上官玄觉得应该度化他们,纵然她不是九天玄女,不是他们渴求的神明,但世间只剩下她和素女这唯二神仙,她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虽然我不是九天玄女,但我可以送你们去幽冥之地,投胎转世,重新做人。” 老者擦干血泪,看了看身后的怨灵,沉吟片刻,方道:“战神大人的好意,我等心领了,投胎就不必了,殷商已亡,玄女娘娘也归于混沌,我们已然了无牵挂,就让我们自生自灭罢。” 他们靠着怨气存活至今,若投胎转世,势必要忘却前尘旧事,可他们不想忘。他们当惯了殷商遗民,即使是半人半鬼也不因此而后悔,这种执念已经超过对新生的渴望,他们情愿活在过去。 上官玄尊重他们的选择,既然不愿离开,那就留下好了,遂施法将此地与妖界和幽冥之地隔绝开来,开辟出异界,异界内自成一方天地,供殷商遗民居住,他们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彼此互不打扰,甚好。 化解了怨气的殷商遗民,恢复成常人模样,不再恐怖,上官玄又施法化身成年轻女子,行走在人群中。 现在,这里与世隔绝,人们即将开始新的生活,上官玄决定在街上开一家医馆,悬壶济世,以行善的方式了却这段因果。她计划为一百个病人免去诊金,然后就离开这里。 “战神是要改当医仙了?”素女见她久不归,过来一探究竟,未料上官玄化成医女,治病救人。 “既然你在这里充当神医,喏,将他也治一治吧。”素女挥了挥衣袖,一个人影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正是凤山派的朔风。 他呆了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着素女和一个陌生女子站在一起,他跪也不是,坐也不是,懦懦地站在一边。 “怎么把他带来了?”上官玄觉得朔风完全可以回到凡间继续生活,这里到处是殷商遗民的灵,到一定时候就会自行消散,而朔风是活生生的人,留在这里似乎不大妥当。 “你以为他还能若无其事地活下去?”素女一针见血道:“师门被灭,爱人惨死,自己苟且偷生却报不了仇,还有何面目回到人间?” 朔风低着头,面有愧色,素女所言句句属实,他的确无颜再回到人间。凤山派已经片瓦不存,同门除了他无一幸免,若他足够坚强,就应该重整旗鼓,复兴师门,可他却是个懦弱的人,不堪大用,他恨仇人也恨自己,他没脸回去,没有勇气面对祖师爷的牌位。 上官玄明白,朔风不过是个普通的仙门弟子,让他扛起复兴门派的大旗实在强人所难,而凡间道德严格,如他这般苟且偷生,其他仙门岂会容忍,倒不如留在这里,尚能过几天平静的日子。 “人已经在这儿了,总不能赶出去。”于是朔风就留在上官玄的医馆中充当学徒。 素女走后,上官玄也打算离开,虽然她要走不过是一个转身的事,但医馆还需有人照看,朔风正好补这个缺。 谁知朔风连连摆手,“我不过是略懂医术,当不了神医,你走了,我在这里很快就得穿帮。” 上官玄也不为难他,当即施了个法术,放出幻影,这个幻影和上官玄所化的女子别无二致,和本尊却毫无联系,让她代替上官玄打理医馆再好不过。 “我看你不是学医的料,不如还是重操旧业,找个地方收几个徒弟,把你们凤山派传承下去罢。”虽然朔风在这里不过是混吃等死,但是上官玄还是希望他有事做,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总活在别人的庇护下不像话。 这次,朔风认真答应了,他虽然没用还不至于好坏不分,其实他也不想长留在医馆,但是上官玄在此坐镇,哪轮到他愿不愿意,现在上官玄要走,他当然也要为自己以后做打算。 “我走以后你和她相互照应,这里都是普通百姓的灵,料想不会有危险,你们应该能应付。”上官玄嘱咐道。这幻影的修为说不上多高,但在这里没有谁能挑战她,朔风跟着她不会被欺负。 上官玄走时关闭了异界之门,这样内外互不干扰,免得再生事端。 第44章 第一章同盟(一) 当上官玄再次踏上大武的土地,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入目的不是盛世繁华,而是满目疮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仅过了不到两年的时间,王朝的百年基业几乎毁于一旦。从南到北,她越走越心惊,沿途饿殍遍地,百姓流离失所,她不明白新帝究竟干了什么,才能将一个盛世王朝变成末世之相。 “姐姐,救救我”一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拉住上官玄的衣摆。这孩子不过五六岁,小脸上满是惊恐和污泥,衣服也脏的不成样子,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衣服面料竟然是上等的丝绸,这种衣料即使是在帝都,也只有达官显贵才能穿得起,可这孩子一副落魄相,莫非是被流放官员的家眷? “子尚,快放手!”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跑过来,将小男孩抱在怀里,一脸歉意地对上官玄道:“小孩子不懂事,姑娘勿怪。” 上官玄见她知书识礼,不像是山野村妇,又见她面色憔悴,衣服沾满尘土,料定她必然颠沛流离多日,那妇人见上官玄盯着自己,有些窘迫地后退两步,“失礼了。” “我看你们不像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家里出了什么事,沦落至此?” 那妇人听了上官玄的话,立刻红了眼眶,她放下孩子,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我们是江南织造府府主的家眷,一个月前,府里出了大事,我们不得不出来逃命,一路上死的死,散的散,走了不到一半,就剩我们母子相依为命了。” “你们要去哪里?” “去帝都投奔亲戚,希望那里能太平一点。” “我看这一路上都是逃命的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个,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但听说各地都莫名其妙地乱起来,说造反又不像是造反,官府派兵镇压都压不住,他们也不单对大户人家下手,平民百姓家遭殃的也不少。” “那皇帝,我是说陛下就束手无策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兵荒马乱的,兴许传旨的官员在路上耽搁了。”那妇人不确定道。 上官玄见问不出什么,也不再强求,又看了看孩子道:“孤儿寡母的,靠一双脚何时能走到帝都呢,索性带你们一程。”话音未落,那对母子已被她卷进袖中,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旁边的人都疑心自己眼花了,这件奇事很快被抛诸脑后。 上官玄施展神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便到了帝都城内,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放出那对母子,“这里就是帝都,你们投奔亲戚去吧。”那妇人搂着孩子,呆呆地看着上官玄,她不晓得这姑娘是什么神仙妖魔,当真有日行千里的能耐。上官玄见她这样也不再理会,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朝大街上走去。 帝都城内的情况比南边好不少,不过也是肉眼可见的萧条,行人们来去匆匆,商贩们面带郁色,整条街死气沉沉的,气氛说不出的压抑。 “小哥,这是怎么了,要打仗了吗?”上官玄和颜悦色地问一个小商贩。 “哎,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偏偏又看不到叛军,城里隔三岔五地死人,又查不出原因,谁不害怕呢,外地的都跑这儿来避难,我们又能逃去哪儿呢,我看你也赶紧找个地方避避吧。” “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了?我记得两年前还是太平盛世。” “谁说不是呢,大伙儿都这么觉得,可是现在世道变了,然而你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说怪不怪?” 上官玄点点头,怪,是很怪,能短时间内在大武各地兴风作浪,神出鬼没,让官兵无可奈何的绝不是普通贼寇,有这种力量的要么是一大批能人异士,要么就是类似于子虚手下的兽化士兵,上官玄猜测,只有俱备这种等级的力量,才能造成如此大的破坏,她想了想,最后决定去趟皇宫。 平心而论,上官玄是不愿意来这里的,虽然她今非昔比,但这个地方带给她的回忆并不美好。她敛神静气,不让凡尘思绪影响自己,这才找了个地方现出身形。 为了不被当作妖怪或者刺客,她没有贸然去见皇帝,而是想到婵娟。她还记得当年白夙说过,这个少女是皇后命,如果所料不差,以她如今的年纪是该入后宫了。 当上官玄出现在婵娟面前,这个未来的皇后娘娘并不惊慌,反而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口道:“弟子见过师父。” 上官玄点点头,看着自己唯一的徒弟。昔日的小丫头已经长成婷婷少女,一举一动透着优雅贵气,她仍是爱笑的,不过这笑少了几分肆意,多了几分内敛。 “两年不见,婵娟长大了。”上官玄一副老母亲的口吻,“皇帝对你怎么样?” 婵娟低下头,略微害羞道:“陛下对我很好。” “你们还没大婚么,我以为你已经诞下太子了。” “本来快了,可是突然发生了很不好的事。”婵娟说到这儿,眉头蹙起,显然是替皇帝担忧。“帝都莫名死了好些人,其他地方也不安稳。” “何止是不安稳,简直是惨不忍睹,我来的路上都看到了,也听到了,这不是普通的流寇侵扰,背后的力量不可小觑。” “师父,我也是这样想的。”婵娟正色道:“白先生夜观天象,结果非常不妙,虽然他没有言明,但我知道,大祸将近。”话说到最后,她压低声音,似乎是怕隔墙有耳,皇宫里最不应该出现不祥的字眼,何况是出自未来的皇后娘娘之口。 “皇帝对此有何对策?” 婵娟摇摇头,“陛下宵衣旰食,每天议政到深夜,大臣们来来往往,可惜苦无良策。” 上官玄有些不悦,不过她也知道此事并非皇帝的过错,天降灾祸,一个凡夫俗子有什么办法呢?可是大武天子是应该比旁人强大的,她沉吟片刻,道:“将来你诞下太子,我会亲自派人教导。”虽然最终结果尚不可知,但如果六界能免于浩劫,大武需要一位足够强大的皇帝来稳定根基。 婵娟点点头,她对上官玄的信任和崇拜超越一切。虽然她与皇帝两情相悦,但她并不是盲从的,她出身西南密林,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常人无法对付的奇怪的存在,那些东西,帝都的权贵没见过,也不能理解,而皇帝是从权贵中成长起来的,虽然足够仁爱,但本质上与他们并无不同。不是每个人都有上官玄那样的胆识气魄,婵娟非常明白这一点,也正因如此,她才拜上官玄为师,如果将来孩子有她教导,是孩子的福气,也是大武王朝的福气。 “带我去见皇帝,还有把白夙也叫来。”上官玄道。 白夙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上官玄,他以为两年前的那天夜晚已是永诀,为此还深深自责了一番,可是现在,他看着面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外面风雨飘摇,她选择这时候回来是何目的,他忍不住揣测。 “先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上官玄的笑,令人如沐春风,然而白夙却如临大敌一般,他向她行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上官玄知道白夙的心思,然而白夙对如今的上官玄一无所知,在她面前,他不再是受人景仰的神仙人物,而是蝼蚁,是尘埃。她压根没想用神威压他,可是神仙到底与凡人不同,虽然她刻意收敛神力,白夙还是感觉压力颇大,也正因如此,他才怀疑她的来意。 上官玄无暇照顾白夙的感受,见人都到齐,便开门见山:“人间要大祸临头了。” 在场的人虽然都或多或少有预感,但是上官玄的话还是如一记重锤敲击在他们的心上,皇帝和婵娟的脸色变得苍白,白夙则踉跄一下。 在白夙来之前,上官玄已经和皇帝了解了人间近况,地方官吏有些事情不好直接写在奏折里,会另有密报呈上,因此,皇帝掌握的情况基本属实,上官玄知道,各地已经乱起来了,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六界中,凡人既多且弱,能顺利渡过这场浩劫的,只怕十不足一。”上官玄不愿给予他们虚假的希望,她宁可一开始就说出残酷的真相。 在场的人都默不作声,在这种劫难面前,他们根本无力反抗,这时,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上官玄身上,虽然在凡人眼中,上官玄的外表与之前别无二致,可是他们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力量和强大,本能地向她寻求庇护,连白夙都不得不承认,这个逊位女帝今非昔比。 “不知阁下有何高见,能救万民于水火?”白夙大着胆子开口问道,他不确定上官玄是否愿意理会他的问题,但他不能不问,如果她真的有办法,或者说真的愿意拯救人间,让他命丧当场,也能含笑九泉了。 上官玄看着白夙,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微笑,身为帝师,他还真是忧国忧民。 第45章 第二章同盟(二) 当帝都众人被恐惧和忧虑折磨得身心俱疲时,沈云陌也已经找到了陶机的巢穴。 “没想到你能找到这儿来。”陶机正和一群妖怪饮酒作乐,见了沈云陌有些诧异。 沈云陌放下手中的剑,找了个座位也喝起酒来,他连喝两碗后方道:“人间浩劫将至,你还有心思在这儿过太平日子,莫忘了你即便是妖,也是生活在下界,所有的灾祸,你一个也逃不掉。” 陶机冲沈云陌摆摆手,又给他斟了一碗酒,“你这是错怪我了,你看看,今日在座的,都是各处的妖王,今时不同往日,想团结妖族,还需从长计议。” 沈云陌环顾四周,知道陶机所言非虚,妖族天性不羁,较之凡人难以管束,短时间内,能否认可陶机还是未知数,更别说联合其他族群,共同战斗了,可是,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其他妖王见陶机和沈云陌相谈甚欢,很是不解。即使他们不清楚沈云陌的来历和本事,单看那把剑也知道是货真价实的神剑,能用神剑的,非神仙莫属。不得不说,能当妖王的都有些眼力,何况各自洞府中也收藏着几件神仙法宝,可是碍于神妖殊途,无论如何施法,竟是一件也不能用,所以他们对沈云陌有一种特殊的戒备。 妖王们戒备,沈云陌也不敢大意,表面上,他与陶机喝酒闲聊,实际上他暗暗留意妖怪们的动向,一旦他们打算对自己动手,他势必要先发制人,初次会面,绝不能落了下风,叫他们看轻。 两边各怀心事,陶机却熟视无睹,酒过三巡,终于有妖怪沉不住气,一个长角的的妖王对陶机道:“大哥,这小子一看就跟咱们不是一路,你还请他喝酒,这,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陶机放下酒杯,笑嘻嘻地看那妖王:“从古至今,妖族也没有哪条规矩说不能跟外族喝酒吧。” “可是,那把剑一看就是神剑,他分明是个神仙,大哥,你不会连神魔大战都忘了吧。” 这话一出,陶机连续冷笑三声,那妖王刚才还义正词严,此时竟有些胆怯,他张张嘴想要辩解,可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旁边一个女妖王见状,陪笑道:“大哥,老牛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就是性子直,牛脾气,你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 陶机不说话,又连饮了三大碗,牛角妖王终于忍不住道:“大哥,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说那话。” 陶机还是不理。 其他妖王见状,也不再劝,只默默喝酒,同时心里暗骂牛角妖王愚蠢。神魔大战对他们这些后起的妖王来说,只是段布满灰尘的历史,可是对于陶机而言,是永远无法释怀的执念,他亲身参与了每一场战役,与妖皇季照并肩作战,无论是荣耀抑或是屈辱,他都一并承担,如果说,现在谁最有威信统治整个妖族,非陶机莫属。其他妖王不作声,沈云陌也不好插话,神妖本来殊途,事情又因他而起,如果他此刻求情,只会显得假仁假义,而且他不知道陶机是否想借此事杀一儆百,贸然开口,只会坏事。 正僵持着,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声音之大让在座的妖怪们都惊骇不已。 “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整个洞府已经剧烈晃动起来,妖怪们稳不住身形,纷纷滚落到地上,陶机大叫一声:“不好,是地动了!” 其他妖怪听了,心里暗暗叫苦,他们都是下界修行的,所倚仗的根本是地力,万物有灵,灵性强弱直接关系到修行的进度,而大地承载万物,若是地力生变,他们将无所依存,更遑论修行。 “怎么会这样” “来得真不是时候” “哎呀”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妖王们此刻早已乱作一团,他们仗着神通在下界呼风唤雨,已经多年不曾遇到过这种变故了,这时,他们才相信陶机之前说的话是真的。原来,陶机把他们聚在一起,名义上是共同商讨妖族未来大计,实际上是劝他们止戈为武,因为一场灭世的浩劫将至,单凭一族一王根本无法抗衡,所以他们不仅要团结妖族本身,还要和其他各族结成联盟,这样才有幸存的可能。然而,妖王们各自为政,逍遥快活惯了,不理解怎么忽然就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所以对于陶机的话只是敷衍,现在,终于到了眼见为实的时候了。 沈云陌对于忽然出现的地动心存疑惑,因为他并没有感应到危险降临,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先想办法保住这群妖怪再说。 无殇剑在摇摇欲坠的洞府中发出耀眼的金光,顷刻间,碎石瓦砾灰飞烟灭,当妖怪们能够稳住身形,重见天日时,方圆五里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众妖王一阵沉默,随后对沈云陌表现出善意。 沈云陌和陶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若无其事地接受了妖王们的示好。 这帮妖怪都有狡兔三窟的本事,所以他们很快又找到一个适合藏身的洞府,比之前的更大更舒服。劫后余生,当然值得庆祝,于是,吩咐小妖准备酒菜,重新开宴,从傍晚饮到深夜,才各自散去。 “是你做的,是不是?”此时万籁俱寂,沈云陌和陶机坐在山坡上醒酒,终于有机会问出这个问题。 “当然是我,神妖殊途,他们又不肯服我,我夹在中间也难做,你今天不当一回英雄,怎么收场。”陶机回答得理所当然。 沈云陌觉得自己之前是看错他了,他以为的陶机应该是有勇无谋,忠心耿耿,可是今天他才发现,陶机的心计不输任何枭雄,且粗中有细。他暗中施法造成地动的假象,不仅能让妖王们相信浩劫将至,还能让自己在众妖面前大显身手,救他们的性命,这样一来,他们便无话可说,只能遵命行事。 “你好厉害。”沈云陌道。 陶机哈哈大笑两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略施小计而已,别把我想得太坏。” “我是佩服你,”沈云陌纠正道,“从明天开始,你就是妖王之王了,打算给自己按个什么头衔,学季照称‘妖皇’,还是另想个别的?” “那些都是虚的,名号再响,修行不够,只会徒增笑柄,何况现在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熬不过去,又有谁会记得呢,且看明天是个什么变化吧。” 沈云陌点点头,觉得这话在理,又想到与上官玄多日不曾联系了,不知帝都那里情况如何,于是施了个传音的咒术。 远在帝都的上官玄瞬间感应到,她抬手虚空一划,立刻看到坐在山坡上的沈云陌和陶机。 “你们那里如何了?”上官玄问道。 “目前还算顺利,就看明天了。”回答的是陶机。 沈云陌有些无语地看看他,陶机不明所以,一脸莫名其妙地回看过去,沈云陌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背对着陶机。 “帝都那边情况如何?” “不太好。”上官玄如实道,“这里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即使召集所有的巫师,修仙者,和其他稍有修为的人,也是杯水车薪,而且一旦开战,这些人断无幸存的可能。” 两边一时都沉默下来,他们有救世之能,可是凡人无自保之力,天下凡人何止千万,究竟该把他们安顿到何处,才能让他们免于一死。 连陶机都是沉重的叹息,“凡人既多且弱,想保全他们,比自己上阵打仗还难,我劝你们不要在这上面过分执著。”他的话虽然残忍,却是实情,上一次擎天柱断裂的时候,人间宛如炼狱,这次不过是又一个轮回,既然有例可循,坦然接受便是。 上官玄和沈云陌不置可否,他们都是在人间生活过的,虽然归了神位,还是有一丝凡尘俗念,无法对凡人的伤亡无动于衷,然而众生平等,六界生灵应一视同仁,不可贬低,亦不可偏袒。 “西南密林的几大家族或许有所准备。”沈云陌道。 “白夙一直和他们保持联系,并打算将皇帝送去那里。”上官玄道。白夙的意思是将皇帝和婵娟送去密林,然后调集帝都所有的人力,修建最坚固的地堡,听天命尽人事。 事已至此,任何安慰或鼓励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们要打的是一场没有把握的仗,而且非打不可。 第二天,众妖王前来拜见陶机,这意味着陶机成了事实上的万妖之王,只是这次,他们没有再饮酒作乐,而是商讨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浩劫。 面对万年难遇的劫难,众妖一时也束手无策,如果有选择,他们宁可投靠强势的一方,或者根本不参与进来,只是这次,他们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陶机将妖怪们的反应看在眼里,沉声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确实难以自保,不过其他几界的情况也不比我们好,所以”他环视四周, 将在场每一个妖怪的表情都尽收眼底,“我们将与他们同舟共济,一起面对这场劫难。” 有妖怪想要反对,然而陶机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弟兄们,现在是我妖族生死存亡之际,切勿因为短视而葬送族人的性命,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啊!” 陶机这一番声情并茂赢得了大部分妖怪的支持,毕竟什么爱恨情仇也不如小命来得重要,沈云陌不着痕迹地与陶机对视一眼,神妖结盟初步 形成。 第46章 第三章试炼(一) 正当沈云陌与陶机为成功结盟而暗自庆幸时,素女神色凝重地看着占卜结果。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玉制的雕像,许久之后,她缓缓而动,衣袂翩跹,宛如在跳一曲祭神的舞蹈。往事伴随着舞步的移动,如画卷般展现在眼前,她闭上眼,不去重温既定的宿命,残酷与温情,她现在都不需要。 当上官玄和沈云陌赶回天界时,素女刚好停下舞蹈。 “你这么急着叫我们回来做什么?”上官玄问道。他们说好分头行动,现在人间,妖族都在如火如荼地备战,而仙界和幽冥还没有动静。 “他们作再多准备也是徒劳,你们留在下界没有任何意义。”素女淡淡道。 “怎么会没有意义,你看下界,人族和妖族都能暂时化干戈为玉帛,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沈云陌道。 “那又如何,擎天柱快要崩溃了,六界秩序已乱,灭世之灾降下,他们根本不堪一击。”素女不以为然。 “所以,要怎样才能将擎天柱彻底修复?”上官玄问。 “彻底修复?还是算了吧。”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无论我们做什么,都阻止不了这场灾难,该来的,总会来。”素女站在云团中,神色肃穆,口中轻吐着神之语。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什么都不做,就在这空荡的神殿里等待着陨落?素女,我不相信你会在这个时候退缩。”上官玄知道素女有诸多缺点,但临阵退缩绝不是她会做的事,何况,他们根本没有退缩的余地。 “之前局势尚不明朗,或许还能逞一时之勇,心存侥幸,可是现在,当我清楚地看到结局之后,这种挣扎根本毫无意义。” “结局?没到最后一步,何谈结局?最先提出反抗的是你,现在说放弃的也是你,素女,你是神明,六界生灵以你为尊,你就这样抛弃他们了吗?” “正因为我是神,才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才能先人一步知道结局。” “结局是什么?”沈云陌问道。 “万物皆灭,一切归于混沌。”素女低头注视着下界,她能看到他们为了活命所做的一切努力,可是,在天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我对着□□施法一万次又占卜一万次,想要找出一个保全六界的办法,可是结果永远只有一个,毁灭。” 上官玄对素女的话不置可否,她从不怀疑素女的占卜能力,可是要她就此放弃,是绝不可能的。 “无论结局如何,我是不会放弃的,你也不应该放弃。”上官玄道。 素女摇摇头,低声道:“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他们的结局是注定的,而我们的不是,即使六界毁灭,一切归于混沌,我们还有机会,可是如果拼死抗争,耗尽法力,就会像玄女一样,再无回转的可能。” 提起九天玄女,上官玄顿时心头一堵,她曾是她的残魂,经过修炼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由人晋神完成最完美的蜕变,玄女是她力量的来源,也是她头顶上挥之不去的阴影,无论是人是神,她都摆脱不了这种影响,她知道玄女殉世是为了苍生大爱,如果换作她自己,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作出牺牲。 “你不是说我们的孩子会统治新神纪吗,我还没有孩子,所以我不会像玄女一样,至少现在不会。”上官玄道。新神纪离他们太遥远,世事变化无常,能守住的唯有当下。 素女无语地看着她,这个时候还能想起孩子的事,真是个人才。 “无论如何,我们绝不能放弃,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战斗。”沈云陌道。他的结局是可以预见的,他不是远古大神,只是无殇剑的灵,沾了众神的的光,又随上官玄下凡修炼,如此才晋了神位,最后一次神魔大战时,他还是个死物,后来有了神识却无能为力,现在他终于拥有足够的力量,能为六界众生出一份力,为上官玄出一份力,他知道上官玄是绝不会退缩的,他亦不会退缩,他会一直追随她,与她并肩作战,不离不弃。 面对上官玄和沈云陌的坚定,素女没有丝毫动容,万万年的修炼早就使她心如止水,“既然你们意志坚定,那就眼见为实吧,我等你们作最后的选择。” 上官玄和沈云陌很快就知道什么是“眼见为实”了,入目的是一片断壁残垣,残破的盔甲与折断的剑戟随处可见,一场战役结束,硝烟尚未散去,上官玄和沈云陌站在血与火中,久久不语。 “你们已经回到了神魔大战的关键阶段,现在由你们代替我和玄女出战,如果你们能赢得胜利,才有资格谈救世,哦,对了,你们还可以顺便体验一下修复擎天柱的过程。” 素女的声音消失在虚空中,上官玄和沈云陌的脑海中闪过似曾相识的记忆,曾经,他们是大战的亲历者,也是旁观者,他们很清楚当时发生过什么,那是属于神魔的时代,六界最强者间的对决,其余一切都是陪衬,而现在,是新神的时代,是属于他们的时代。 耳边有风吹过,紧接着,一群凶神恶煞的魔物出现在眼前,为首的一身灰袍,看不清面容,不过上官玄和沈云陌知道,他是魔族中的一员悍将,无数天兵天将丧命在他的魔刀之下,如今狭路相逢,不可不战。 战争消耗神力,也磨练心性,上官玄原以为自己已是百炼成钢,但在与魔族的战斗中,她又有了新的体会,她感到自己越来越接近九天玄女,不仅是战力,还有境界。另一边,沈云陌也觉得大有裨益,他是神剑的灵,生来只为战斗,可惜他一成型便被雪藏,在度过漫长无聊的岁月后,终于有机会展露锋芒,这一战权当是为他开锋! 战神和神剑有着天然的默契,他们在一起,所向披靡,那一群魔物原本来势汹汹,可是上官玄和沈云陌施展神通,将他们一一击败,领头的灰袍见势不好,连忙提着兵器加入战圈,几个回合下来,竟也不是对手,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开口道:“你们”语气中除了惊讶还有迟疑。 上官玄和沈云陌也是一惊,因为从那灰袍中传出的竟是女声,原来领头的是个女魔。 “你好歹也是魔族中的一员悍将,说话却吞吞吐吐,实在不成体统。”上官玄板着脸,言语中多有训斥之意。 那女魔听了上官玄的话,本能地想要低下头去,然而她死死忍住,只为了维护身为魔族的尊严。 “我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你们休想羞辱我!”她骄傲地偏过头,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上官玄见她这样,忽然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喜欢侮辱折磨敌酋,因为对方越是骄傲自尊,越是想要他俯首帖耳,这种征服的快感,叫人欲罢不能,不过上官玄毕竟不是凡夫俗子,打败她也不是为了单纯的羞辱,所以她只是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那女魔见上官玄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看,倒是先沉不住气了,“你到底想怎样?”她问道。 “怎样?我还没想好,不如你替我想一想吧,按你们魔界的规矩,应该是怎样?”上官玄道。 那女魔听了打了个寒颤,暗道其狠毒。在魔界,被俘的敌人,如果是一般的喽啰,直接杀了便是,不用费心,但如果是有一定实力和影响力的,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招安,将敌人收为己用,这种方法不但能削弱敌方势力,还能壮大自身,可谓两全其美,但如果不能收为己用,就只能除掉。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越是实力强横或影响力大的,越不得好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达到震慑的目的,让敌方心生忌惮,女魔在心里稍一琢磨就能预料到自己的下场。死,她不怕,她只怕生不如死,怕永世不得超生。 上官玄通过她的表情就知道魔界行事心狠手辣,不过她也不是单纯吓唬她,且不管其他神仙如何,她上官玄可不是善类,想让她高抬贵手,放一条生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想活还是想死?”上官玄抛出一个最简单的选择。那女魔听了冷哼一声,似是不屑回答,眼里却流露出一丝渴望。 “即使是魔也是活的好,你说是吧,”上官玄不用她回答又继续道:“本神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你归顺天界,并劝说魔尊罢兵,就饶你不死。” 女魔看了上官玄一眼,坚定道:“不可能,你还是杀了我吧。”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女魔犹豫了片刻,还是摇摇头,“我不能背叛魔族。” 上官玄点点头表示理解,“既然如此,如你所愿。”一道白光从她的指尖溢出,灵蛇一般地迅速包裹住女魔的身体,不待她反应,整个身体就消失在一片光中,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真可惜,还以为她能为我所用,白浪费了那么多的唇舌,看来我们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上官玄道。 第47章 第四章试炼(二) “我看素女将我们送到这里就是为了历练,这些魔族不过是我们的磨刀石。”沈云陌道。他和上官玄都是新晋的神位,资历,经验均不足,对于神仙修炼的妙法尚在摸索阶段,虽然有素女从旁指点,但万年修行的领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化的,偏偏现在他们最缺乏的就是时间,因此想要快速提升修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实战,而六界中,唯一能与神相提并论的只有魔族,因此,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对手了。 上官玄对此不置可否,她与素女关系微妙,将他们送来这里,除了历练恐怕也有恶整的意思。当年玄女和素女赢了神魔大战却被修补擎天柱难住,玄女更是因此殉世,如今换做他们,难度可想而知,至少到目前,她和沈云陌的力量无法与当年的玄女素女相比,所以她并不指望能做成两位上古大神都做不成的事,她想要的除了力量的试炼还有尽可能多地了解天道。 说话间,另一波魔物杀到,上官玄和沈云陌没有跟他们废话,连忙施展神通,顷刻间魔物纷纷灰飞烟灭,他们又取得了一次胜利。 素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热血战斗,口道:“现在你该相信了吧,他们是不会退缩的。” “哼,这算什么,不过是一段失败的历史而已,即使他们赢不了也不会真的陨落。”一个声音不屑道。 “连神魔大战都不算考验,那你想要如何?”素女面露愠色。 “我原以为目下无尘的九幽素女只会关心九天玄女,现在看来,你对这个新战神也是颇为上心。”那个声音又道,“不过即使你们拼尽全力也还是无法阻止灾难降临,你们是神,即使六界尽毁,也有退路,所以何必自毁修为,为那些蝼蚁陪葬?” “我关心谁不关心谁与你无关,你千方百计阻止我们救世还是为了你自己,你已经拥有无可匹敌的力量了,为什么还要为难六界众生?” “你错了,我不是要为难他们,而是要毁灭他们。”说到这里,那个声音突然变得阴狠起来,“什么六界众生,不过是一帮可有可无的废物,明明卑微如蝼蚁,却自命不凡,把天地间搞得乌烟瘴气!”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又道:“你不用不服气,即使神仙也不过如此,当年神魔大战的时候,天帝不肯听我的话,反将我封印在六界之外,最后落得与魔族同归于尽的下场,实在有失体面,如今你们依然是冥顽不灵,以为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扭转乾坤,殊不知一切只是重蹈覆辙。” “那又如何,生而为神者当以天下苍生为重,坐以待毙或是临阵脱逃才是有损神格。”素女道。如果上官玄在场,定会觉得这两个废话忒多,一个远古大神,另一个比神还要厉害,结果却在打口水仗,令人哭笑不得,然而素女却没办法强硬起来,斗法是毫无胜算的,且极有可能激怒他,到时候他只需挥挥手,六界就不复存在了,她和玄女,上官玄,沈云陌,还有众神拼死相护的成果,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被毁了去? “所谓的‘苍生为重’不过是你们一厢情愿,仗着修为比其他几界高些自封为主,实际上也逃不过爱恨痴嗔,宿命轮回,我念你生自混沌,修行不易,才好言相劝,莫要不识抬举!” 素女听他变了口气,暗道不妙,这时,又有一个声音响起:“你说谁不识抬举?”她转身,正看见上官玄和沈云陌并肩站在不远处。衣服上血迹斑驳,显然是经过了不少恶战,然而双目炯炯有神,面上非但没有疲惫之色,反而神采奕奕,她恍惚间看见了玄女的脸,片刻后回过神来,想到天界从来只有一个战神,以前是九天玄女,现在,是上官玄。 “你们两个出来了,比我预计的要快一些。”那个声音道,语气中并没有赞许的意思。 上官玄已经知道有一股力量从中作梗,正想要会会他,于是道:“你大言不惭,却连现身都不敢么?” 那个声音不怒反笑,笑声如雷鸣一般,响彻云霄,“就凭你们也想叫我现身?罢了,今天且不与你们计较,待时机成熟再来理会,现在,去做拯救苍生的无用功去吧!”话音落下,又是一番电闪雷鸣,许久之后,才恢复平静。 “他是谁?”上官玄问道。 素女叹息着答道:“虚空。” “嗯,猜到了。”上官玄点点头,暗暗估计他的实力,果然是深不可测,而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不是个好兆头。 “看来我们要有大麻烦了。”沈云陌忧心忡忡道。 “不只是麻烦那么简单。”素女沉声道。 上官玄见他们两个愁眉苦脸,忍不住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何至于此啊?” “对了,你们是怎么出来的?”方才素女忙着与虚空周旋,不曾注意到他们,不过能这么快就破了迷境倒是令她刮目相看。 “你当我们真的会傻到浪费时间,重新经历一遍神魔大战吗?”上官玄和沈云陌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当我杀了那个女魔后就知道一切是被刻意设计的,虽然你口口声声说要放弃,但是九幽素女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而且我发现虽然迷境设计得巧妙,但假的真不了,又想到这或许是你故意留下的破绽,于是” “于是我们便将计就计,然后发现你和一个声音在对话。”沈云陌道。 素女点点头,“你们很聪明,不过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她知道虚空迟早会冲破封印,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是啊,不能再拖下去了。”上官玄知道一切都是权宜之计,而现在这条计策不管用了,他们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我将能寻到的散仙和可抽调的幽冥士兵都集结在擎天柱附近,修补擎天柱的时候会引发一系列天灾,到时候他们负责护法,尽量减少对下界的影响。”素女道。 “不,将一半散仙和幽冥士兵派到下界去,凡间防御力量太弱了。”上官玄道。她明知分兵是大忌,可是力量对比如此悬殊,倘若没有强援,凡间危矣!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如果我们失败,下界一样覆灭。”素女道。 上官玄难得沉默片刻,因为无论从何种角度讲,这都是一条死路,天界,凡间,帝都,密林,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究竟要付出多少生命才能度过此劫,她也无从知晓,而她能做的只有尽--力--而--为,而已。 “我会亲自带他们下界,擎天柱就拜托你们了。”沈云陌道。 “你不跟我们一起?”上官玄诧异道。一直以来,沈云陌与她形影不离,他们并肩作战,也分享心事,她习惯于有他在身边,可是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他们却要分开,这叫她一时难以接受。 “修复擎天柱是重中之重,这件事除了你们,旁人是插不上手的,而凡间的防御力量的确薄弱,我去最合适不过。”他解释道。 “你可以留下给我们护法,半数的散仙和幽冥士兵足够帮助他们了。”素女开口道。原本谁去谁留她一点都不关心,可是她深知沈云陌的心思,除了器灵对主人的本能,还有别的感情,而那种感情使她联想到了炎渊。当年神魔大战,他们也是匆匆道别,本想着胜利之日再诉衷肠,可是没想到一别竟是永诀!她看着沈云陌,仿佛看到了炎渊的影子,尽管他们毫无相似之处,她知道沈云陌情根深种,不能自己,也知道上官玄需要陪伴,她愿意成全他们一次。 面对素女的好意,沈云陌坚定地摇头,“我们没有时间讨论这个了,事不宜迟,我即刻下界。”虽然他也很想留在上官玄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陪着她,伴着她,也是好的,然而,为神者岂能只顾自己痛快,不顾天下苍生?上官玄重要,天下苍生也重要,他会竭尽全力替她守住下界。 “你在下界要重视白夙和密林巫师,白夙此人心机深沉,冷酷无情,但在大事上坚决果断,以他的威望可以凝聚人心,增强斗志,而密林的巫师算是凡间最为强大的力量之一,务必要用好他们,至于陶机那边,也要加强联系,虽说他暂时统一了妖族,但难免有个别心怀不轨,倘若遇到挫折,只怕会借机生事,动摇军心。” “我知道。”沈云陌笑着应允,“我这便去了,你也多保重。”无殇剑在他手上闪过一道锋芒,紧接着,整个身体被一阵金光包围,流星般俯冲而去,刹那间消失在半空中。 “好。”上官玄目送他下界,期待他凯旋而归。 “走吧,我们也有事情要做。”素女道。 上官玄陡然转身,整座神殿笼罩在一片银光中,与素女身上发出的红色光芒交相辉映,两个大神消失的方向与沈云陌截然相反,恰如参与商。 第48章 第五章备战(一) 十月的帝都秋风瑟瑟,一层又一层的枯枝败叶在脚下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犹如垂死挣扎地呐喊。沈云陌站在城门口,看着久违的帝都,内心百感交集,故地重游,很难不生出感慨。大武的帝都是座老城,始建于周朝元和初年,历经七朝五十八代,岁月在这里留下清晰的痕迹,城墙上的每一道斑驳都有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沈云陌自出生起命运就与这座城紧紧联系在一起,如今,他又回到这里,继续为它而战,古老的城池 繁华褪去,只余凄凉和颓然。 守城的士兵见了沈云陌,先是一愣,然后抱拳行礼道:“沈将军!”如同旧时在军中一般。沈云陌免了他们的礼,又照例询问了几个问题,这才进城去。 他进了城,不急着入宫,而是将城里各处都看了一圈,往日里熙熙攘攘的街市冷清了不少,和尚,道士,修仙者和巫师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神色肃然,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作法,又像是祈祷,有警觉的看过来,沈云陌便若无其事地走开。各处防御工事修建得井井有条,官兵加大了巡察力度,这个阵势若是抵御一般的敌人足够了,可是他们所要面临的沈云陌摇摇头,不够,还不够。他将自己融入到人群中,时而和百姓攀谈,时而低头沉思。 “是沈将军?” 沈云陌抬头,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身戎装,手执佩剑,正是葛云舒昔日的未婚夫,定远将军沙威。 “沙将军,许久不见,一切安否?” “惭愧,沙某人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沙威摆摆手,将此事揭过。原以为沈云陌走了,该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可是论领兵治军,他还是差了一截,又因为葛家姐妹的事,言官对他颇有微词,所以这两年在朝中没什么建树。 沈云陌与他交情一般,对他的私事知之甚少,因此也不再追问,两人一道进了宫,分别面圣。 在等候的空档,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女在众人的簇拥下朝这边走来,那少女停在他五步远的地方,做了个手势,众人会意,立刻退下。 沈云陌纳闷地看着她,想着如今后宫嫔妃竟如此大胆,在无人陪伴的形况下,面对外男,还丝毫不感到羞涩慌张,未免太放肆了。 “沈大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那少女脸上带笑,笑容含蓄,却偏偏露出些许淘气的神情,这种孩子气叫人忍俊不禁,而沈云陌似乎也终于认出她来,无奈叹息道:“原来是婵娟。” 婵娟点点头,毫不脸红地自夸道:“女大十八变。”言下之意是沈云陌没有第一眼认出她是因为她长大了,变漂亮了。不得不说,这种自恋只有未来的皇后娘娘才配得上。 虽是久别重逢,但两人之间没有丝毫的疏离,特别是婵娟,还不知道这两年发生在沈云陌身上的事,因此没有刻意的敬畏,还当他是那个年轻的将军哥哥。 然而话没说几句,殿门忽然大开,先出来的是沙威,后面跟着白夙,最后是皇帝本人。 白夙一见沈云陌立刻眯起眼,左右打量他,而沈云陌今非昔比,岂会惧怕区区一个凡人?因此并不在意,可他越是不在意,白夙越是警觉,不明白消失了两年的人,怎么会突然回来,尤其是这个时候,复又想起上官玄,心里生出一种古怪的预感。 皇帝对沈云陌不算熟悉,倒是听过他的威名,加之沈家世代功勋,见他在此处,正好可以聊聊帝都的情况,值此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际,如果沈云陌能留在帝都,可以起到安抚军心,提高军队士气的作用。 “陛下,还请借一步说话。”沈云陌道。 一行人又回到殿中,只留沙威在外面候旨,防止闲杂人等靠近大殿。 一到殿内,沈云陌即亮明身份,还不待其他人回神,又将帝都现状一一说明,末了道:“城内各处的防御还需加强,过几日会有散仙和幽冥士兵前来协助守城。”来帝都前,他驾着云从北到南又从南到北,在大武上方来回巡视了一遍,御风而行,一日千里,凡人花费数月甚至数年时间才能走到的地方,他只用弹指一挥间便到了,他看到各地都在积极地布置城防,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敌人是谁,沈云陌对朝廷的隐瞒丝毫不感到惊讶,因为太过匪夷所思,知道真相只会引发骚乱,动摇军心和民心。城外,秋收到了尾声,男男女女在里正的带领下将粮食入仓,孩童们捡拾地里遗漏的麦穗,玩得不亦乐乎,他们不知道,这样的好日子即将终结,而大多数人则会长眠于地下。 无论是皇帝,婵娟,还是白夙,都对沈云陌的变化惊讶不已,不过他们没有过多的纠结,而是选择相信他,危急时刻,一切凭实力说话。 沈云陌将桌上半卷的城防图摊开,用手指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要加强防御。” 众人围上去,见他所指的都是城防的薄弱之处,无不信服,在场的论行军打仗,谁也比不上沈云陌,神通妙法固然威力强大,但一座牢固的城池可以给予凡人更多的底气,越是敌我实力相差悬殊,越是要保证军民士气,这是他从军多年得来的经验。 有了方法,其他都不是问题,皇帝立刻下旨按照沈云陌的布置重新固防,这边事情交代下去,沙威立刻出宫办差,丝毫不敢耽搁。 忙了大半天,是时候歇息片刻,沈云陌和白夙寻了个由头退出去,婵娟则陪着皇帝分忧。 殿外,白夙神色复杂地看着沈云陌,欲言又止,沈云陌也不着急,等着他开口。 “没想到自己也是有眼无珠,罢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白夙自嘲地笑笑,“一切就拜托了。”说完,朝对面的青年郑重一拜,仿佛交代后事一般。 沈云陌见他如此,倒有些无奈,诚然天劫难度,谁也说不准有多少人能侥幸逃脱,不过现在就拿出赴死的架势,还为时尚早。 一拜之后,白夙又道:“还有件事想拜托”他不知该如何称呼,索性继续道:“拜托将陛下和婵娟送到西南密林,再准确说是红树林。” 沈云陌知道红树林是密林巫师的圣地,那里的符咒结界不是帝都区区城防能比的,如果说天下还有哪一处比较安全,大概就是那里了,白家是密林巫师中的大族,婵娟贵为未来的皇后娘娘,也出身密林,于情于理,巫师们也不会置他们于不顾,因此,去那里的确更有生还的希望。 “我明白,你身为大武帝师,当然要保护皇帝的安全,可是帝都这里,皇帝一走势必会动摇军心民心,本就是殊死之战,若看不到希望,结果可想而知。”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岂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你也看到了,密林巫师并没有倾尽全力,驰援帝都,这其中缘由想必阁下也能猜到几分,你可以怪我这个时候还在算计,可是只要有一线生机,我都要保证陛下活着,大武需要一位成年的男性君主稳定朝纲。” 沈云陌和白夙一个从军事角度考虑,一个从政治角度出发,都没有错,可是事到如今再辩论这些就显得啰嗦,既然白夙心意已决,那沈云陌也没有阻拦的道理,于是道:“我会送他们过去。”至于最终结果如何,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翌日,沈云陌按约定送走皇帝和婵娟,白夙继续在帝都鞠躬尽瘁,虽然形势不容乐观,但到底放心了些,有时候他会想自己出世又入世究竟是对还是错,可是,走到这一步早已没有后悔的余地,是对是错就让后人去评说吧。 “沈将军不是,那个”年轻的皇帝站在云头有些眩晕,虽然御风而行山川大地尽在脚下,足以满足身为帝王的野心,可是对于一个丝毫不会法术的凡人来说,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他明知道沈云陌不会让他掉下去,可是还是禁不住胆战心惊。婵娟用力握住他的手,微笑安抚道:“陛下放心,不会有事的。” “停下,快停下!朕有话说!”年轻的皇帝喊道。 “陛下有话直说便是。”沈云陌道。 “不行,太高了,朕不舒服!”皇帝闭上眼,似乎就要晕过去了。 沈云陌无奈,只好找个僻静的地方落下。 “陛下若是不习惯,就用袖子遮住眼睛,等到了我自会知会陛下。”沈云陌道。 “不是,朕不是想说这个”皇帝缓了口气,又继续道:“咱们不能去密林,咱们得回帝都。” “陛下,这不是儿戏,想必帝师和你说得很清楚了,去密林是为你的安危着想,你不去岂不是枉费了帝师的一片苦心,何况,国不可一日无君,将来陛下还是要统御万民的。”沈云陌板着脸,看着年轻的小皇帝。其实他并不确定皇帝能否躲过这一劫,不过既然答应了白夙,他就绝不会食言。 “朕明白帝师的苦心,也明白你神仙显灵,可是朕既然是皇帝,就不应该丢下帝都所有的百姓,独自逃命,诚然,朕与先帝,还有列祖列宗无法相提并论,但朕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这样,让婵娟去密林,朕回帝都。” “陛下,你不去,我也不去,咱们一起回帝都!”婵娟急道。 第49章 第六章备战(二) 沈云陌没想到半路上会有这样的变故,无奈地摇摇头。其实,他大可以将他们打晕,然后直接飞到密林去,等他们醒了,反悔也来不及,可是他不想强迫别人,哪怕是凡人的意愿,也应该得到尊重,不过眼下的情况有些复杂。 “陛下,是去是留你可以自己决定,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去一趟密林的。”这也是他此行的另一个目的,除了护送皇帝,还有了解密林的防御情况,虽然白夙早已经通知过他们,但是只有亲眼见过了才能放心。 皇帝难得沉默片刻,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轻率和鲁莽,又环视四周,举目见到的尽是荒山野岭,就此分道扬镳也行不通,终于同意让沈云陌带他去密林。 到了密林,自然有各大家族的族长和长老们出来见礼,一番寒暄之后,终于步入正题。 “所有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陛下可以留在这里直到一切恢复如常。”说话的是白家族长,白夙的堂亲。白夙是帝师,又是白家人,因此他成了皇帝和密林世家沟通的纽带,虽然其他世家对皇帝的驾临不算热情,但也没有怠慢,只因这次是天灾而非人祸。 安顿好皇帝,沈云陌又同各家族长长老们议事,现在他不再是大武朝将军,所以各家无须避讳,将真实情况和盘托出。 “如君所知,红树林是我密林圣地,也是整个密林最安全,最受庇护的地方,倘若形势一直坏下去,那里将是最后的安息之地。”奚族长沉声道。 “是啊,大家已经尽力做好防御,但是天灾不知阁下可有良策?”叶名朗道。自从两年前接替父亲的位置,他就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所以叶家并没有因为更换族长而动荡不安,相反,在他的带领下,叶家除旧布新,改革了很多弊端,他的个人声望也在不断积累,前途无量,一年前,奚珍生下了一个儿子,让他后继有人,他年纪轻轻就拥有了这一切,实在不甘心因为莫名的灾难而让自己的苦心经营灰飞烟灭。 沈云陌能体谅他的心情,不过这场灾难注定难以避免,再多安慰的话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所以他只是沉默,不给予虚假的希望,也不悲观失望。 “我明白了。”叶名朗终于接受现实,“即使…那也没关系,最亲最爱的人就在身边,还有什么遗憾呢?”他故作轻松道。 沈云陌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无论情况多么糟糕都不要慌,防御结界可以崩溃,士气不能崩溃,如果你乱了阵脚,下面的人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知道。” 这番议事又花费了大半天的功夫,各家族长长老们将自己的布置详细叙述出来,沈云陌偶尔会给出自己的建议,众人听了大有裨益。 “各处防御工事都加固了,结界阵法等君走了之后便会开启,老弱妇孺已经安顿好,剩下的人各有各的位置,密林人从不怨天尤人,是生是死都是命运的安排。”白族长道。在场众人皆肃然起敬,密林人的果敢无畏是融在血脉里的,任何事情都不能使他们屈服。 沈云陌见他们如此很是欣慰,至少他可以省去不少战前动员的时间,现在,每时每刻都异常宝贵,别人可能感觉不到,但他知道灾难马上就要降临了,天边缓缓升起乌紫的云朵,所有的秩序将不复存在。 “陛下当真要回帝都去?”沈云陌看着年轻的皇帝,他可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关乎六界众生生死存亡的战役,没有议和,没有退路,只有死战到底,他,能承受吗? “不错,朕意已决,把朕送回去吧,有劳了。”皇帝坚定道。纵然他是一介凡人,纵然他不够英明神武,可是既为大武的帝王,在这危急关头岂能撇下百姓独自逃命?他的命是命,百姓的命也是命,虽然出身有别,但都是父母生养的,说到底,他们是一样的。 “朕在帝都可以安抚军心,民心,若是长久不见朕,不用等天灾降临,恐怕人祸就足以令天下大乱了。” 沈云陌认真考虑他的话,其实他自己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已经承诺白夙要将皇帝安顿在密林,如今自食其言只怕会受埋怨,不过他不是迂腐的性子,当将军的时候尚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如今。 “既然陛下心意已决,那我送你回去便是。” “还有我,把我一块儿送回去。”婵娟在一旁道。 “不,婵娟你留下。”皇帝道。 “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分开?”婵娟不解。 “密林是你的家,你在这里很安全,而朕有朕的责任,不能假装一无所知。”年轻的皇帝郑重道,脸上带着少有的严肃的表情。 “可是” “听话,婵娟,你不再是孩子了,不要任性,要以大局为重,何况,这里也有你要守护的人。” 泪水模糊了双眼,婵娟哽咽道:“可是我们说过永远不分开的!” “朕记得,会一直记得,婵娟,你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皇帝依次指着自己的心口,眼睛,和头颅道。 “陛下”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倾泻而出,婵娟嚎啕大哭起来,她不再说要一起回去的话,她被说服留在密林,正因如此,她才更加伤心。 “好了,婵娟,不要哭了,我们会团聚的,朕答应你,我们一定会团聚的。”年轻的皇帝沉声道,像是在安慰婵娟,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婵娟拭去泪水,双眼通红地看着皇帝和沈云陌,“陛下,沈大哥,你们都要平安无事。” “放心吧。”沈云陌拍拍她的发顶,柔声道。 临走之前,沈云陌又运用神力将密林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唯恐有疏漏的地方,待确定一切无恙,这才带着皇帝腾云驾雾而去。 在帝都殚精竭虑的白夙怎么也不会想到,皇帝竟然去而复返,看着好不容易送走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甚至忘记质问沈云陌。 “陛下,你…” “帝师的心意朕明白,可朕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就这样逃了,实在有失皇家体面。” 白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此时倒希望他是贪生怕死之徒,至少那样他会努力保护自己。 “陛下,现在不是逞一时之勇的时候,你还是…避一避吧。”话说到这个份上,白夙也端不住架子了,什么皇家体面能有性命重要?前朝动辄逃跑的皇帝多了去了,这小子不会真的想以身殉国吧! “帝师不必再劝,大武朝没有逃跑的皇帝,朕虽然不及列祖列宗,但这个时候也当坐镇帝都,为天下臣民做出表率,否则有何颜面统御天下?”他说这话时语气是罕见地强硬,完全符合帝王的身份,白夙见状只能作罢。 既然皇帝不肯离开,那帝都的防御更要加强,尤其是皇宫,白夙选出三百修士,命令他们负责皇帝的安危,而沈云陌觉得应该调更多的人去保护百姓。 “我们能用的人非常有限。”白夙道。他所谓“能用的人”是指身怀异术的修士,巫师,及其他有修为的人,不包括普通士兵和卫队,因为他本身就是修为极深厚的巫师,自然知道这样几百号人可抵上万人组成的军队,又因为修行不易,有修为者数量稀少,因此对这部分人的使用格外谨慎。 “你这样做会使整个战线提前崩溃。”沈云陌一针见血道。敌强我弱,节约力量是应该的,但是胡乱布防只会适得其反,他是当过将军的,深谙其中道理,然而白夙不懂兵法,仓促应对,未免短视。 “那该如何是好?”白夙终于放下面子,被迫正视现状,虽然他修为高深,见多识广,但一介凡人在面对灭世之灾时仍力有不逮,眼前的青年是唯一能指点迷津的真神,然而一想到自己曾因为不光彩的原因反复利用他,便觉得卑微和羞耻。 沈云陌深知他的心结,叹息道:“白先生,你是通达之人,不该拘泥于往事,俗事繁杂,容易迷失自我,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惭愧,真是惭愧。”白夙面露窘色,自己的心思被沈云陌一语道破是他始料不及的,凡人在神明面前果然毫无秘密可言,不过除了难堪还有释然,他终于可以卸下这道沉重的枷锁,与沈云陌坦诚相待了。 “白先生,还是叫我‘云陌’吧,你我相识一场,切勿因旧事而介怀。” “好,云陌。”面对这样一个胸怀坦荡的君子,再锱铢必较的人也不禁为之动容,沈云陌没有花言巧语,也不擅算计钻营,但他就是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敬服他,这是他的本事,也是多数人渴望却无法拥有的高贵品格。 这次回来,沈云陌没有久留而是去了陶机那里,上次匆忙回了天界,不知道妖族如今是什么情况,陶机的威望和能力固然不弱,可是不亲自走一趟总不能放心。 第50章 第七章备战(三) “终于有空过来了,还以为你战后才会现身。”陶机看着多日不见的沈云陌调侃道。 “怎么会,我们是盟友,断没有各自为战的道理,我答应过的事,绝不会食言。”沈云陌道。 “哈哈,瞧你那副正气凛然的样子,我不过是随口说笑罢了,既然来了,咱们一起喝两杯。” 沈云陌原本没有心情饮酒,但陶机的盛情难却,实在推辞不过,只好坐下陪他。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喝酒?”沈云陌端着酒杯失笑。 “不然怎样,”陶机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空,“你我心里都有数,不及时行乐,只怕后悔莫及。” 沈云陌叹息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正欲再饮,陶机连忙拦住他,“请你喝酒,你倒比我喝得还凶,怎么,有心事?” 沈云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有事就说,堂堂大丈夫,有什么可扭捏的,除非”他嘿嘿一笑,有些不怀好意道:“除非是因为女人。” “你瞎说什么!”沈云陌微愠。 “别不好意思嘛,你看,这点我们妖族就比神族人族都强,你们神仙呢,成天讲究清心寡欲,端着架子高高在上,而凡人呢蝇营狗苟,被功名利禄弄得晕头转向,我们妖族就不同了,我们讲究率性而为,什么条条框框统统靠边站。” 沈云陌见他说得豪迈,倒生出一丝羡慕,不过交浅言深并非好事,他们还没熟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说到女人,我跟你讲,我陶机当年也是纵横情场的风月高手,什么蛇妖狐妖花妖,凭她再眼高于顶,也没有我拿不下的,那时候是真好哇” 他流露出怀念的神情,“那么多的女妖围着我,都不带重样的,啧啧!” “你很喜欢她们?” “喜欢,当然喜欢,温柔的,泼辣的,妖娆的,美色当前,谁又能拒绝呢?” “那你心里有没有最特别的一位,还是都一样?”沈云陌见他说得起劲,忍不住好奇问道。 “怎么可能都一样,那算了,都过那么久了,还提它做什么,不提了,不提了。”陶机摆摆手,又喝起酒来。 沈云陌和他碰杯,以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谁知他又忽然道:“感情这个东西真是说不清道不明,我自认阅女无数,偏偏被个黄毛丫头降住了,又以为此后千千万万年都跟她绑一块儿了,谁知一个转弯,一切又变了,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儿?” 沈云陌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原来无论是人是神还是妖,心里都有放不下的一位,感情面前,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酒过三巡,沈云陌和陶机都是微醺,这时,陶机拍拍沈云陌的肩膀,略有得意道:“来,给你看点好东西。” 他们沿着山路走了一段,在一个山洞前停下脚步,“就是这里,跟我来。”陶机道。 洞中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沈云陌正欲点火照亮被陶机拦住,只见他单手一挥,口中念念有词,洞中开始闪现出点点微弱的光,渐渐的,光点变大,越来越亮,到最后如同白昼一般,沈云陌在刺目的白光中看见许多消失已久的神仙法宝,不禁大为惊讶。 “怎么样,有没有熟悉的感觉,都是你们天界的法器。”陶机道。 “这就是神魔大战后你们得到的那批?”沈云陌问,他还记得,素女囚禁陶机千年,就是为了追讨这些宝物。 “不错,当初九幽素女为了它们没少给我苦头吃,可老子就是宁死不说,现在,”他又指着那些宝物道:“这些通通还给你们,反正妖族的兄弟们也用不了。” “你真把它们给我?” “那还有假,说还给你就是还给你,我陶机不干出尔反尔的事,当然了,剩下魔族的宝贝可不能给你。” 沈云陌看着似曾相识的神仙法宝神色复杂,当年的神魔大战惨烈无比,无数神魔纷纷陨落,间接导致了六界秩序崩溃和九天玄女殉世,如今那段历史鲜为人知,可是相似的灾难即将降临,这一次,他们能否平安度过? 沈云陌道了谢,将各种法宝收入袖中,驾着云朝帝都方向飞去。 此时帝都的天空越发阴沉,如同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压得人喘不过气,沈云陌正欲降下云头,忽然见不远处隐隐有仙气聚集,算算时间正是散仙和幽冥士兵就位的时候了,神识外放,只见云层中聚集了数百散仙,他们身后是一排排身披执锐的幽冥士兵,为了不惊扰凡人,他们没有当众现形,而是在这里等沈云陌来。 双方一阵寒暄,沈云陌便将目前的形势做了简要分析,虽然帝都及其周边地区都构筑了大量防御工事,但守城的多是普通军士,他们熟悉的是与凡人作战,不懂五行术数,也不能依天象调整战略战术,所以需要依靠有修为的修士从旁协助,这些修士可作为仙人与普通凡人之间的纽带,传递消息,另外,大城周围必须布下重重结界作为缓冲,这个任务非仙人不可胜任。沈云陌将从陶机那里得来的法器分给他们,又将散仙与幽冥士兵按五行八卦分成八个部分,每个部分设一名牧首,由修为高深的仙人充当,仙人们站在上界,居高临下施法布阵,幽冥士兵贴近地面,辅助军士守城,激励士气,一番布置后,众仙各司其职,沈云陌则进入皇宫,将此事告知皇帝。 “有仙人来助阵,真是太好了!”年轻的皇帝喜出望外,他站在高墙上眺望,似乎能望见衣袂飘飘的仙人带着法器震慑妖邪,护佑凡人,然而沈云陌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没看见,一切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起风了,陛下龙体要紧,回寝殿去吧。”白夙道。天空被硕大的乌紫色云团所笼罩,整个帝都人人自危,恐惧在阴暗中迅速蔓延,现在,连最普通的百姓都能看见天有异象,他们会怎么想?似乎只有王朝末年才会显现出各种不吉利的征兆,而究其原因,不外乎皇帝失德,惹怒上天,降下灾祸,如此,只有改朝换代方能顺应天意,为百姓谋一条生路。这些事白夙懂,沈云陌也懂,但他们都不会说给皇帝听,前者有极其复杂的考量,后者已经超脱世外,人间的功名利禄与他再无瓜葛。 小事上,皇帝一向从善如流,或许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他带着侍卫回了寑殿,不劳旁人再费口舌。 皇帝走后,白夙毫不掩饰自己焦急的心情。“云陌,仙人真的到了么?”他倒不是认为沈云陌说谎,只是现在已经十万火急,容不得出半分差错,他是修为高深的巫师,比任何人都清楚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尽管帝都已经作了严密的布防,但那些在天灾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只是他身为帝师,非但不能在人前流露出丝毫惊恐,还得激励大家勇敢面对,这种矛盾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散仙和幽冥士兵已经就位,只是不便现身,恐惊扰了凡人,我已经做好安排,大城周围会布设重重结界作为保护,仙人们在空中持法器,幽冥士兵贴近地面辅助护城,白先生,可以宽心了。” 白夙内心稍安,既然沈云陌说做了安排就毋庸置疑了,这下他可以将时间和精力分到别的事情上。 沈云陌见他颧骨突出,眼底乌青一片,知道他这段时间劳心劳力,便道:“白先生,虽然形势不容乐观,但你也要保重身体。” 白夙苦笑道:“云陌,我这该是自作自受,昔年隐居在天幕山是何等的超然物外,现在却要为凡尘俗事奔波劳碌。” “人各有志,无论是潜心修炼还是追求功名利禄,无愧于心便是好的。” 白夙也希望自己能活得坦荡,可是身处红尘,根本无法坦荡,罢了,既然已经做出选择,还说那些做什么? 天阴得更厉害了,风吹得树叶瑟瑟作响,周围的一切被黑暗所笼罩,透露出不祥的预感,明明是人间却比幽冥之地更加森然,沈云陌和白夙立在风中感到世间离毁灭更近了一步。 这时,有军士来报,发现有大批敌人正向帝都方向进发。 怎么会?沈云陌和白夙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时候自保还来不及,谁会想要发动战争? “帝师,沈将军,不好了!”沙威一身戎装急匆匆赶来,“子虚带着叛军打到京畿了,我看用不了多久就要兵临城下!” 当年,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杀死子虚一个分身,他和他的兽化大军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两年,白夙派了一批又一批人连点蛛丝马迹也寻不到,原以为他是遁走海外去过新的生活,谁承想这个时候又冒出来找麻烦,看来斩草不除根的确是后患无穷。 “既然他来了,那我去会会他,云陌,陛下的安危就交给你了。”白夙道。 “子虚诡计多端,白先生要小心,切勿着了他的道。” 白夙点点头,表示心里有数,子虚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现身本身就很可疑,他甚至担心这是调虎离山之计,然而沈云陌今非昔比,有他坐镇帝都还是非常可靠的。 第51章 第八章战起(一) 当沈云陌和白夙在下界严阵以待的时候,上官玄和素女已经率领另一半散仙和幽冥士兵在擎天柱下烦恼多时了。 “还是不行。”素女摇头叹息。擎天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裂,她们却无法用法力弥合裂痕,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六界生灵将不复存在。 擎天柱形成于开天辟地之初,几乎与天地同寿,面对这样一个不可感动的存在,众仙也只能望柱兴叹,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上官玄此时亦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她开始思考另一条出路,即放任擎天柱崩溃,创造新的六界。这个想法不可谓不大胆,而且毁灭六界也是虚空乐见其成的,至于创造新的六界,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按理说,九幽素女加上战神之力是可以创世的,不过她们从未尝试过,谁会冒着巨大风险,平白无故地去颠覆一个世界再创造一个新世界呢?然而现在,是时候考虑这个问题了。此念一起,上官玄便再无法坐以待毙,她要和素女单独讨论这件事情。 结界将她们与外界隔绝开来,然而素女却不肯配合。 “你疯了么?”素女看着上官玄不可置信道。她一直以为上官玄足够理智,没想到她居然会有这么疯狂的念头,灭世创世仅在她一念之间,这种疯狂,恐怕只有虚空才能与之相提并论。 “我没疯,”上官玄正色道:“擎天柱是修不好了,即使我们肯像玄女一样牺牲自己,也不过是暂时稳住它,那之后呢?除了你我之外,还有谁有足够的力量能影响擎天柱?”结界外站满了散仙和幽冥士兵,然而他们并不能阻止擎天柱断裂,他们只能寄希望于两位女神。 素女沉默了,她承认上官玄的话十分有道理,可是也同样疯狂,如果成功,固然可以拯救苍生,但如果失败了,就是她们亲手毁灭了六界,这个罪责即使是远古大神也承担不起。 尽管上官玄急于得到素女的支持,可是她不能把她逼得太紧,这件事需要集合她们两个的力量才能完成,如果素女执意反对,凭她一己之力是无法做到的。 “我觉得这个方法值得一试,当然如果你不同意,那…” “上官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如果是玄女,她绝不会有你这种念头。”素女道,她神色平静,谁也猜不出她此刻的想法。 “玄女不会做的事情我会做,因为我不是玄女,也没必要去假设玄女的想法。”上官玄道。 原以为素女一定会反驳,可是没想到她居然点头,“你说得不错,你不是玄女,没必要在乎她的想法,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永恒之境,我们可以先创造出永恒之境,将六界众生转移到那里,然后在擎天柱崩溃的同时创造新的秩序,最后将众生安顿在全新的世界里。” 新的世界,新的秩序,除了两位远古女神,众生无需付出天大的代价就可以获得新生,何乐而不为呢? “你怎么会知道‘永恒之境‘?” “我既然晋升神位当然要了解关于神界的一切,恰好我知道了创造永恒之境的诀窍,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要多得多。” 素女再无话可说,上官玄的办法虽然风险极大,但若成功,则可一劳永逸,相比时刻担心擎天柱会再次断裂,冒一次险是值得的,何况如今神界凋敝,除了她和上官玄再没有法力高强的神仙坐镇,倘若再发生类似的劫难,众生只有死路一条,这样想着,素女终于同意上官玄的办法。 天上的神仙还能有片刻功夫犹豫思考,地上的凡人却连一丝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当白夙赶到京畿的时候,他所看见的只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目之所及遍地焦土,各种家禽家畜和人的残肢混合在一起,鲜血渗进土地中尚未干透,在秋风里发出阵阵腐臭。没有活口,无论是人还是牲畜,无一幸免,夕阳下,无边无际的残垣断壁与尸山血海昭示了这个地方遭遇的灭顶之灾,呈现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随行的士兵皆噤若寒蝉,若不是他们训练有素,只怕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饶是这样,也禁不住面色发白,脚步虚浮,仿佛随时都能昏倒一样,即使是白夙,也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得不轻,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大规模的死亡,整个地区,不仅城内,连同周围的村庄都成了一座巨大的露天坟场,这不是战争,不是屠杀,而是彻彻底底的毁灭,至于犯下滔天大罪的人早已踏着鲜血扬长而去。 “帝师,现在该怎么办?”一名将军上前问道,他原以为最糟糕的就是血战一场,可是现在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天渐渐黑了,他们不能留在这里过夜。 “我们回去。”白夙说完,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朝来时的方向大步前进,众人见状也纷纷跟上去,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死亡之地。 一路上,除了必要的问答,谁也不愿意主动开口,京畿的惨象成为每个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越是想忘记越是忘不掉,这种痛苦折磨得人几欲发狂。 天色已晚,帝都是回不去了,只好就地安营扎寨,夜间巡逻也比平时严格了数倍,每个人都急需获得安全感来对抗内心的恐惧。 白夙很清楚士兵们的状况,但更令他担心的是帝都的情况,子虚横扫京畿,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帝都,说不定此刻他已经兵临城下,虽然之前传过消息,但他还是不放心,不知道沈云陌他们能否战胜子虚。诚然,凡人在神仙面前犹如蝼蚁,但子虚为人阴狠,行事诡异,单看他在京畿的所作所为就知道,如今的他更胜从前。 “这不是凡人该有的力量。”白夙想。杀死一个人很容易,杀死十个人一百个人也不难,但是要摧毁城池和村庄,将所有的人和牲畜全部杀死并肢解,是怎么做到的呢?且不说任何修仙者或巫师,都无法操纵如此恐怖的力量,单是反噬的后果就承担不起,而子虚还有余力继续前进,怎么可能呢?天道有常,万事万物都在轮回之中,枉造杀业只会阻碍修行,即使是子虚也不能幸免。 白夙所有的疑惑都能在帝都找到答案,因为此时帝都硝烟弥漫,战争开始了! 当沈云陌和子虚再次相见时,他们都为彼此的变化感到惊讶,子虚从沈云陌身上看到了神力,而沈云陌从子虚身上看到了一股黑暗之力。他仍是一身道袍,但不再慈眉善目,取而代之的是阴鸷和愤怒,满头乌发变得雪白,瞳孔显出异色,这般摸样似妖非妖,似魔非魔。 “沈将军,别来无恙。”子虚开口道,语气里却没有叙旧的意思。 沈云陌也不想跟他废话,只简单回道:“别来无恙。” 他们两个一个在城内,一个在城外,遥相对视,彼此俱是笃定。子虚这次是有备而来,他的兽化士兵壮大成了军团,京畿的惨象不过是小试牛刀,因此他有足够的底气站在这里,拿下帝都对他而言如同探囊取物,而沈云陌已经晋升神位,任何凡人在他面前都是蝼蚁,虽然对方来势汹汹且志在必得,他又怎么会有丝毫惧怕? 子虚看着周围这些杀人利器,满意地点点头,这是他的得意之作,也是他的工具,现在,就让它们发挥应有的作用吧! “去吧!”随着子虚一声令下,兽化士兵不顾一切地朝城门扑去,但还未接近,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子虚知道那是结界,不过他并未放在眼里,任由兽化士兵前仆后继地去冲击,即使伤亡惨重,他也毫不在意,他相信在外力攻击下结界迟早会出现缺口,而一旦结界失效,里面的人就是俎上鱼肉。 城内的士兵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兽化士兵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妖魔鬼怪,要不是有结界阻挡和沈云陌众修士坐镇,他们早就逃之夭夭了,不过即使人还站在这里,也差不多吓到魂飞魄散了,手脚已经不听使唤,整个身体抖如筛糠,武器只是本能地握在手里,作战,是不可能的。 子虚看着他们的反应满意地笑了,那些连妖都算不上的人形野兽轻易就击溃了守城士兵的士气,这根本不能称之为“战争”,充其量只是对弱者的屠杀。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守城的士兵茫然无措,将军们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往日的训诫通通失去作用,真正可行的只有一条——绝不后退! 有经验的将军都看着沈云陌,后者向他们点头,短短一瞬间已是心领神会。 “众将士听令!准备!” 号令一出,士兵们本能地打起精神,多年的训练开始发挥作用,军令暂时战胜恐惧,他们屏息凝神,神情肃然,终于有了一支军队该有的样子。 “想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子虚淡淡道。 第52章 第九章战起(二) 不知为何,坚固无比的结界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不大,却足以让兽化士兵接触到城门,他们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如同野兽嗅到了鲜血的味道。城内的守军见他们冲过来连忙放箭,箭如雨点般纷纷落下,被射中的兽化士兵动作稍有停顿,随后变得更加疯狂。 “油!快泼热油!”有将军命令道。大桶的热油倾泻而下,随后是带火的箭羽,城墙下顿时化成一片火海,大批兽化士兵被烈火吞噬,哀嚎声不绝于耳。 趁着这个空档,沈云陌赶忙施展神通修复结界,不知怎的,他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子虚见第一波进攻受挫略感失望,其实他本可以将他们变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可是“它”不肯给自己时间,真是可惜。 结界复原,城内与城外又是两重天地,守城的将士经过方才一战,信心倍增,他们意识到那些怪物固然可怕,却并非不可战胜,他们怕火,只要有足够的火器,他们休想靠近城门半步! 原以为这次对峙会持续一段时间,可是,新的变故出现了,白夙率领军队从京畿回来了。按说有援军到来是好事,内外夹击退敌不在话下,可偏偏他们的敌人是一群兽化士兵,不仅战力恐怖还全无理智,白夙这个时候回来正是羊入虎口,好事变成了坏事。 白夙当然知道他的军队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可是他不能撤退,因为这支队伍本就是为了保护帝都才去的京畿,如今敌人兵临城下,正是解围的时机,况且,即使退又能退到哪儿去?他已经见识过兽化士兵的威力,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军队长途跋涉本就疲惫,京畿的惨象令士气备受打击,如今再退所有的不过是一群散兵游勇,说散就散,何况如果帝都不保,皇帝则难以幸免,大武朝名存实亡,即使是百姓,面对一群人形野兽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国不成国,家不成家,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城内的守军也替白夙他们捏一把冷汗,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京畿的惨象,但方才一战足以令人永生难忘,城外的军队若要进城必须通过兽化士兵的阵线,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殊死之战。 沈云陌居高临下,将形势看得清清楚楚,如今每走一步,牺牲已是必然,这个道理,想必白夙也懂。 望着近在咫尺的帝都,没有人比白夙更懂得“牺牲”的含义,现在,是时候做出选择了,这种选择不是在正确和错误之间,而是在错误和更大的错误之间。 “冲过去。” 短短三个字决定了一支军队的命运。 接下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普通士兵在人形野兽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甫一交手便露出溃败之相,一个个活人在尖叫声中被撕得粉碎,这情形分明是京畿之战的翻版。后面的人见前面的人死无全尸,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要逃,这时候一切全凭本能,什么军纪,什么尊严,都不如小命要紧,然而兽化士兵是没有感情的,他们不接受投降,只接受死亡和毁灭,逃跑的士兵没能为自己争取到一条生路。 战争很快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即使白夙身在军中也无力扭转战局,此时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沈云陌,只有他才有能力保住剩余人的性命。 沈云陌的确有这个能力,不过他不能轻举妄动,方才结界突然出现缺口,让他心生警惕,那究竟是子虚所为还是另有原因尚不得而知,如今形势严峻,一切须得小心,有他坐镇帝都,可稳定人心,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亲自下场。 “带一些修士和巫师去救他们。”沈云陌对身旁的将军道。 “得令。” 城门大开,结界上出现只容一人进出的缺口,士兵,修士,巫师依次通过,兽化士兵见了他们立刻扑上去,却被层层剑网和符咒挡住,这是第一次有人能抵挡住兽化士兵的进攻,尽管是暂时的,却为普通士兵赢得了逃生的时间。 白夙率领军队尽量向援军靠拢,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如果失败绝无生还的可能,将士们也都认清了这点,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 子虚仍是袖手旁观,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他好像一点也不担心白夙他们退回帝都,他就站在那儿,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 两股军队终于会合,他们并肩作战,且战且退,朝着城门方向一路拼杀,兽化士兵穷追不舍,没有子虚的命令,他们是不会停下的。 从城外到城内,短短数里的距离以不计其数的生命为代价,活着的人回到城中,而死者永远留在路上。 “那些兽化士兵该怎么对付?”皇帝看着沈云陌和白夙,尽管他没有亲临战场,但早有人将当时的情况一字不差地禀告给他,那些人形野兽实力强大,杀人不眨眼,他们的主子更不必说。 “火可以消灭他们,我们可以用火器!”沙威道,之前的战役就是最好的证明,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嗯,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皇帝道,“帝师,依你之见,这些兽化士兵要多久才能被全部消灭?” “这个”白夙迟疑片刻,“兽化士兵再厉害,也是被操控的傀儡,根本还是在子虚那里,如今他越发阴鸷,不知练了什么邪功,我担心他还有后招。” 白夙的担心绝非是杞人忧天,一群兽化士兵已经让他们伤亡惨重,倘若还有其他危险,如何招架得住? 沈云陌倒是不担心这些,只不过结界的破损让他大感意外,要知道,那结界是由八名修为深厚的仙人所布,别说凡人,就是自己一时半刻也不能破解,更遑论无故破损,这其中必有缘由,只是他尚不清楚。 沈云陌的疑问很快有了答案,夜里,一位仙人将事情的原委如实相告,原来,结界破损并非子虚所为,而是上官玄和素女在上界修补擎天柱的时候,法力透过重重屏障波及到下界。 听了这个解释,沈云陌心下稍安,不过他随即想到,修补擎天柱的过程甚是艰难,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和法力,而虚空自那日消失后再无消息,眼下子虚率领兽化士兵围攻帝都,所有的事情都撞在一起,叫人措手不及。 不行,不能再这样被动了,沈云陌想,这样下去对他们有害无益,明天,他就要亲自会会子虚,弄清他身上那股黑暗力量的来源,顺便灭掉兽化军团,不让他们再为祸人间。 今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偌大的寝宫灯火通明,皇帝独自一人坐在窗前,颇有些孤家寡人的意思,夜已深,他却没有心思入眠。傍晚,天降飞雪,这是今天的第一场雪,都说瑞雪兆丰年,明年应该会有个不错的收成,只是按眼下的情况,他们这些人还能看到明年的丰收之景吗?他不怕死,可他怕江山社稷毁于一旦,怕黎民百姓遭遇无妄之灾,虽然沈云陌和白夙称这是天灾,凡人无力阻止,可子虚率领兽化士兵进攻帝都,何尝不是人祸,他自认继位以来勤勉有加,不致失德,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这是贤明君主应有的作为,如今帝都危急,他不应该躲在宫中度日,他想起上官玄曾对他说过:“要想当天子,就拿出点天子的样子来。”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上官玄既然传位于他,那他就该承担起这份重任,各地的官员和百姓都在看着他,婵娟也在看着他,他不能叫他们失望! 皇帝在思念婵娟,婵娟也在思念皇帝,自开战以来,红树林成了密林巫师们最为可靠的避难所,是的,不仅在帝都,西南密林里也有兽化士兵出没,只是数量不及前者,子虚也不在这里,即便如此,巫师们也是难以招架,他们不得不动用所有阵法,符咒,结界,来保护自己的安危。 婵娟将小老虎紧紧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它的头,周围还有几只更小的团子,那是它的猫儿子和猫女儿,小家伙们十分活跃,对外面的危险一无所知。 “喝点水吧。”奚珍将一个水壶递给她,顺手捏一只小团子放在掌心里,小家伙伸出粉嫩的舌头舔她的手指,随后发出“喵喵”的叫声。 婵娟喝了水,又倒出一点喂小老虎,“孩子都安顿好了?”她看着奚珍问道。 “嗯。”奚珍垂着头看不到表情,但婵娟知道她不开心,她们都有牵挂的人,谁也无法安慰谁。 夜色深沉,两个人在红树林里默默祈祷,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度过此劫。 “根据几位家主的推算,明日会有大凶之兆降临。”奚珍忽然道。 婵娟心中一紧,这些日子她已经听过太多坏消息了,难道还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小老虎从婵娟怀里跳出来,带着他的儿子女儿巡视去了,望着空空的怀抱,她反而释然了:“该来的总会来,怕也无用,咱们密林人是不会退缩的,你说是不是?” “嗯,咱们不会退缩。”奚珍附和道。 第53章 第十章战起(三) 叶名朗是在巡视的空档与奚珍见的面,在密林,战时除了老弱病残,所有人都要轮流值夜。 年轻的夫妻在一起免不了亲热一番,虽然他们一开始并不是两情相悦,但两年相处下来,总比旁人亲密些,这几日各自忙碌,难得有片刻清闲,现在他们都想找地方休息一下,说说话。 “今天没出什么事吧?”奚珍看着叶名朗,这是她从始至终爱着的男人,她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没事。”叶名朗微笑答道,反手将她揽到怀里。 乌云遮蔽了天空,他们看不到月亮,不过红树林里花开正好,奚珍折了几只编成花环,戴在叶名朗头上,后者也不恼,任由她摆弄。 “好看吗?” “好看。” 星辰已殁,携手扶将,这是残酷的战争中仅存的一丝温情。 黎明将至,帝都城内一片寂然,葛云舒一身戎装斜倚在角落里,表情凝重。她是女官,本不必披甲上阵,可是值此生死存亡之际,什么惯例都被抛诸脑后,活下来才是硬道理,何况她们全家都在这里,她不来守指望谁呢? “天快亮了。”白夙道。 “是啊。” “素闻葛家教女有方,二小姐果然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帝师过奖了,云舒不过是略尽绵薄,将功赎罪而已。”葛香浮投敌叛国是整个家族之耻,她身为葛家人当然要挺身而出,方能洗刷耻辱。 “葛香浮罪孽深重,然罪不及家人,所以” “帝师不必再劝,云舒今天站在这里是自愿,说我惺惺作态也罢,说我大义凛然也罢,总之我不可能袖手旁观。”她当然知道凭自己的力量去对抗兽化士兵是以卵击石,然而即便如此她也绝不退缩,绝不后悔,人不能总是把责任推给别人,指望别人来守护自己在意的东西,她的家国她来保卫,即使不幸身死,也是死而无憾。 有这种想法的不只云舒一人,守城的将士们一天之内数度生死徘徊,他们恐惧过,退缩过,但想到身后的父母妻儿,便再无法软弱。这时,云舒清唱起一段京畿民谣:“ 抛头颅兮,保卫家乡。 洒热血兮,为爹为娘。 穿金甲兮,征战沙场。 执戈矛兮,越战越强。” 人群中不断有人跟着附和,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悲怆,这一刻,凡人与生俱来的弱点通通消弭,剩下的只有勇气和坚定。 白夙活了这么久,鲜少动容,可现在众人的举动让他眼眶发热,他终于明白,原来最普通的凡人关键时刻也能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天亮了,新一轮战斗即将打响,所有人严阵以待,誓与城池共存亡! 当子虚带领他的兽化大军再次袭来时,不禁有些诧异,他原以为经过昨天的厮杀,大部分人会弃城逃命,当然,他们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但绝望之下总该搏一搏,可是他们居然不逃,等在这儿送死。真不知是无知还是无畏。 两军对垒,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气息,突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子虚,我问你,香浮呢,你把香浮怎么样了?” “香浮?哦,你是问香浮的下落?”他想了一下才回答,仿佛刚刚记起有那么个人。 “你不要跟我装傻,香浮一定是在你手上,你说,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沙威激动道,一想到自己心爱之人落到子虚手上,他就禁不住害怕,他会对她做什么,会不会会不会他不敢再想下去。 “无用之人,你觉得我会把她怎么样?”子虚轻蔑道,眼里满是嘲讽和逗弄,没想到,他那个不中用的徒弟还有这么个护花使者,真有意思,然虽是情真意切,但到底也是个不中用的,可惜,真是可惜。 “你!你!”巨大的震惊和痛苦令沙威失了言语,即使他设想过香浮处境堪忧,也是担心她落入朝廷之手,担心皇帝和白夙不会放过她,他从没想过子虚会对她下手,那是她的师父啊,她对他敬若神明,她对他爱慕倾心到不顾一切,他知道她的心思,知道她有悖人伦的感情,他唯一不知道的是子虚的无情。 “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你怎么下得去手!你,你该死!” 面对沙威的控诉,子虚只是轻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质问我?” “我,我要杀了你替香浮报仇!” “来啊,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战场上冲动行事乃兵家大忌,可沙威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即使同袍一再劝阻也无济于事,他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来到子虚面前。 “拔剑吧,我要和你堂堂正正打一场!”沙威的剑指着子虚,眼里充满绝望,他最爱的人已经死去,他也不愿意独活,可他不能像妇人一般寻短见,让家族蒙羞,所以他选择战死沙场,体面的自戕。 “懦夫。”子虚当然知道眼前的人在求死,世家子弟多情种,出身高贵,仕途顺遂的年轻人很容易将一腔热情投入到男女情爱中,若他年纪渐长便会明白,风花雪月不过是闲暇时的消遣,断不可沉溺其中荒废正业,可他已经情迷心窍,永远没有机会改正了。 “拔剑!”沙威重复道,他只等对方出手给他一个了断,他相信以子虚的功力他不会受太多苦,很快,他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了。 子虚是何等人物,怎么会亲自下场对一个可怜虫,身边数以万计的兽化士兵随便一个都可以秒杀他,不过,既然他这么想死,就满足他好了。 沙威的确没有受太多苦,不过他的死相不怎么好看,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求仁得仁”。 “还有谁想要单打独斗,我奉陪到底。”子虚饶有兴致地看着城墙上的人,他的嘴角上扬,眼神阴鸷,内心充满矛盾,他既想速战速决,将他们杀得一个不留,又想慢慢地折磨他们到厌倦为止,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城内的守军见沙威被兽化士兵分食俱是义愤填膺,同时他们也明白,除非杀死子虚,否则他们都在劫难逃。 “够了,子虚,你做的恶够多了。”沈云陌站在墙头,居高临下道。 “哦,是沈将军,怎么,坐不住了?我还以为,你会看着我把他们一个一个全杀光呢,能在我手上侥幸逃脱的,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来吧,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让我看看你有多少长进。”子虚本就想探探他的底,如今沈云陌开口,正合他的意,他得知道沈云陌的斤两,确保他不会碍事。 沈云陌自然不会跟他废话,他原本就打算除去这个祸害,先前他以为是子虚暗中破坏结界,担心动手时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以致生灵涂炭,现在他只想速战速决,然后回上界帮上官玄和素女。 无殇剑灵修成的神仙自然是所向披靡,任子虚阴招再多也难敌神力,以往都是别人使出浑身解数,在他手中苦苦挣扎,现在正好对调过来,可见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你究竟是什么?”子虚活了百年,以他的见多识广也不明白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在两三年内竟脱胎换骨到如此地步,这情况,便是重入轮回走一遭也不可能再有了。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你不明白的多着呢,仗着比别人多活几年,多几年修行就草菅人命,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少给我讲这些大道理,什么天什么地,有什么用,弱肉强食才是唯一的法则,我活得久修为高,就是主宰,其他人不过蝼蚁罢了,活该被踩。” “那你现在败在我手上,不也是蝼蚁么?” “我技不如人,可是你也莫要得意,你不是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吗,这最强的天还没露面呢,你在它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你什么意思?”沈云陌直觉不妙,他早就提防子虚耍诈,难道他还有后招? “不明白?沈云陌,你修为提升至此,头脑还是寻常,你以为我带领大军千里迢迢杀过来是为了什么?我早就告诉过上官玄,大武的江山我不想要,凭我的见识修为,区区人间帝王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有更高的追求。” “你想要什么?” “我要长生不老,我要所有人对我顶礼膜拜,不是对皇帝的那种跪拜,而是对神明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敬畏,我要主宰一切,让山川万物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就凭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任你心气再高,也不过是个入了魔障的巫师罢了。”沈云陌看着子虚狰狞的面容,倒有些怜悯了,以他的天资,若是走正道,早晚能修成个散仙,到时逍遥自在,岂不快活,可他偏偏自认为高人一等,以操纵他人为乐,更是妄图比肩神明,这样的人若真有了神力,六界生灵也活不到擎天柱彻底断裂的那天了。 “沈云陌,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都到这个份上,子虚的偏执丝毫没有减弱,他死死盯着沈云陌,非要知道答案不可。 第54章 第十一章谁与争锋(一) “我乃上界无殇神君,今下界,保人间太平。” “你是神你竟然是个神仙?哈哈哈哈哈哈好,真好!”子虚伏在地上,状若疯癫,可叹人算不如天算,他机关算尽也得不到的力量,竟然出现在另一个人身上,可悲,可悲。 “沈云陌,你的运气不错,不过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生不逢时。”子虚抬手指向天空,“你看,连这天都要变了,纵然你有一身神力,也难与天道抗衡。” “以后的事不劳你费心,子虚,你作恶多端且不思悔改,这世上再也容不得你了。” “好一个正气凛然的神君,不错,我是斗不过你,可是我的主人不会让你杀了我的。” “你还有主人?”原以为解决一个子虚就能解帝都之围,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而能让子虚甘称主人的,又该是何等存在。 “是啊,人嘛,总得有低头的时候,可只有最强者才配让我俯首称臣。” “那你倒说说,你主人是何方神圣?” 子虚先是笑而不语,然后故作神秘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沈云陌不上他的当,“你要说便说,不说也无妨,反正从今以后你也没机会作恶了。” 子虚见情况不妙立刻使出召唤术,沈云陌也不拦他,因为他想看看子虚背后的靠山是何等存在。 然而,一连两个召唤术使出,却什么效果都没有,子虚顿时大惊失色。 “看来你的主人并不重视你。”沈云陌笃定道。以子虚的修为绝不可能连召唤术都用错,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背后的靠山不肯替他出头,他已经沦为弃子。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子虚自嘲道,“该死,你们全都该死!”他咬牙切齿,试图作垂死挣扎。 沈云陌冷眼看着,不给他丝毫机会,在神力的作用下,子虚很快便灰飞烟灭,不留一丝痕迹。 白夙在城墙上看得清楚,想那子虚原本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却落得如此下场,人呐,真的不能作恶太多。 解决了子虚,沈云陌并未觉得轻松,相反,他担心更大的劫难即将降临。 失去控制的兽化士兵很快躁动起来,未免伤及无辜,沈云陌顺手将他们一并送走,这时,黑暗突然降临,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一切。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即使是沈云陌一时也搞不清楚状况,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露出些许微光,一个轮廓若隐若现,悬挂在半空中。 是虚空!即使它并未现出真身,沈云陌也知道那一定是它,难道它就是子虚口中的主人? “沈云陌,我们又见面了。”那声音仿佛是从天边传来,如雷鸣一般,响彻云霄,城内的人听了本能地弯下膝盖,五体投地也不足以表达对它的敬畏之情。 “虚空,你来做什么?” “沈云陌,你也学那些凡人明知故问,我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就是毁灭六界。” “六界众生的生死依照天道轮回循环往复,你既不在六界之中,何必强行出手干预?” “六界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当一切处于混沌状态,世界是那么宁静,我在这样的宁静中度过无数岁月,可是自从有六界以来,神魔仙鬼人妖整日争斗不休,他们相互混战,把这世界搅得乌烟瘴气,不得安宁,更可笑的,明明是一群蝼蚁却妄自尊大,企图称王称霸,不自量力!” “六界众生虽各有缺点,但心存善念者不在少数,若不加区分,一朝被灭岂不冤枉?” “世界是我的,六界众生的生死与我何干,再说我已经忍得够久了,是他们不懂得适可而止,他们从来不吸取教训,就算给机会,要不了多久又会故态萌发,再多的机会也是枉然。”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可是凡事有因必有果,六界既已存在就必然有他存在的道理,而六界众生与你共存于世,你仗着法力高强,独断专行,与子虚之流有何区别?” “我就是仗着法力高强,你奈我何?沈云陌,我对你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一个草头神,居然敢对我指手画脚,昔年神魔大战,像你这般能耐的,数以万计,最后通通归于混沌,你在我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赢不过你,但是让我坐视六界毁灭更不可能!”沈云陌坚定道,这是无数生灵赖以生存的地方,任何个体,即使弱小,也不该被轻易舍弃。 “怎么,你还想和我斗法,笑话!”虚空不屑地笑笑,真是冥顽不灵,一个剑灵修成的神仙不好好珍惜自己的修为,反而替一群蝼蚁出头,该赞他一声高风亮节? 面对虚空的嘲讽,沈云陌不为所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不智,可是事关六界众生的生死存亡,他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既然你舍不得六界,那我就成全你,让你与六界一同消失可好?”虚空对自己的决定满意极了,如此一来,既达到了目的又照顾了沈云陌的情绪,真是一举两得。 沈云陌知道这件事情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因此坦然面对,在他身后,帝都城内的人们一片默然,像是预感到自己最终的结局,他们不再惊慌,也不求饶,只是安静地等在那里,等待死亡的降临,一时间,苍茫的大地上寂静无声,每个人都感到无比的沉重和压抑。 所谓力挽狂澜,便是在毫无希望中生出希望,当上官玄从天而降,众人才明白何为神仙下凡。 “上官玄,你不好好在上面修补擎天柱,居然跑到这里来。”虚空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来凑热闹,笑道:“怎么,你也是来拯救苍生的?你救不了他们,连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我怎样不劳你费心,堂堂虚空大神不在混沌中修身养性,跑到凡间与一帮凡人为难,不觉得羞愧吗?” “哼,上官玄,休要与我逞口舌之快,即使是你来也阻止不了我,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已经不重要了,你要毁灭六界,我就创造新的六界。” “你什么意思?”活了这么久,虚空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你要这六界死,我要这六界生。” “就凭你?”虚空显然不信上官玄有这般能耐。六界秩序依赖擎天柱之稳固,如今擎天柱即将分崩离析,众生面临浩劫,从某种程度上说也算天意,它出手不过是让众生少受些苦罢了,真要论起来还是善举,本来,如果它愿意帮忙,再加上上官玄和素女的力量足以让擎天柱恢复如初,但它不想那么做,在它看来,一片混沌虚无要比六界吵闹不休来得安稳,它已经习惯了灰暗和死寂,过多的色彩和生机令它厌烦。 上官玄不理会虚空的嘲讽,坚定道:“对,就凭我。” “好,那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 城内的人被两位大神的神威振得连大气都不敢长出一下,即使同为神明的沈云陌也不禁紧张起来,同时他还想到上官玄在这里,那素女呢,是在上界继续修补擎天柱,还是另有别的事情,他感觉自己错过太多了。 原以为两位大神相斗必然是地动山摇,凡人死伤不知几何,可谁知上官玄并未直接施法攻击虚空,相反,她原地竖起结界,只将神力外放到周身一丈之内,她本就风华绝代,在神光的普照下更显得妙相庄严,高不可攀。 在场的人无不疑惑,连沈云陌也不知道上官玄在干什么,可是虚空看了竟失声道:“你是在开辟永恒之境!” “不错。”上官玄从容道。 “你是在找死!”虚空的态度忽然变得奇怪,语气中有几分气急败坏。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你与天地同寿,我亦历经无数岁月,难道还看不透这一点?” “说得真好,既然如此,你去死吧!”虚空恶狠狠道。 这时,黑暗中透出一道白色的光线,将天空一分为二,白光在黑暗中不停地游走,须臾大盛,众人透过白光,赫然看见一个洞口,只是谁也理解不了其中的玄妙,众仙在上面看得清楚,知道这是上官玄施展神力开辟出了永恒之境,入了永恒之境,六界中的一切灾难都与之无关了,这时,帝都城内的人明显感到有一股力量吸引着他们,沈云陌见状心领神会,与众仙一道发力将凡人引入永恒之境。 虚空知道他们此举是为了救人,哪里肯依,连忙出手阻拦,原本以它的本事无人是其对手,可它仗着法力无边,舍弃了肉身,仅以灵体现世,灵体来去自由不受约束,这时却显出不便,原来,虚空独立存在于六界之外,永恒之境亦不属于六界,二者互不干扰,永无交集,虚空灵体为虚,永恒之境为实,以虚击实绝非易事,须得有个媒介供它使用,好承载它的力量。 第55章 第十二章谁与争锋(二) 虚空环顾四周,忽然自言自语道:“你至死埋怨我不肯救你,可谁让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即使再怎么用心也改变不了蝼蚁般的命运,不过看在你尽心尽力的份上,就用你吧。”说完,一阵旋风刮过,原本已经灰飞烟灭的子虚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道是人死不能复生,可子虚他这是怎么回事? 沈云陌见虚空无视生死定律,强行复活子虚很是愤怒,但当子虚开口说话时,他才意识到眼前的子虚只是一个空壳子,是虚空为了方便占用了他的身体。 “上官玄,你以为开辟出永恒之境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天真,我才是一切的主宰!”虚空自信道。 上官玄没工夫和它逞口舌之快,只是加紧施法寻找漩涡之门。漩涡之门乃是永恒之境的入口,入此门者,将获得永久的平静与安宁,远离一切世俗侵扰,普通凡人,修仙者,巫师,天人,乃至妖魔鬼怪,都能从那里得到想要的一切,更重要的是,进入永恒之境可以避免六界毁灭带来的伤害。 永恒之境是如此美好,然而漩涡之门却难以寻觅,即使是神也不能准确地判断它的位置,上官玄此举是兵行险着,可是,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六界的生死存亡皆系于此,她不相信创世祖神划分出的六界会就此消亡,她在赌,赌六界还有救,赌生机盎然胜于混沌虚无! 上官玄的坚毅足以令六界众生肃然起敬,然而虚空根本不为所动,它借着子虚的身体施法,企图干扰上官玄,破坏漩涡之门。面对虚空的进攻,上官玄分身乏术,而此时祸不单行,原本黑暗的天空竟隐隐泛出红光。 是火!这个时候是要下天火了么? 上官玄大感不妙,她下界前曾和素女约定,若擎天柱分崩离析,她们当以身相殉,为六界争取时间,现在天火出现,素女她… 沈云陌眼见天火掉落下界立刻施展神力,构筑起强大的结界,他不知道以自己的修为能坚持到几时,但他会尽量努力撑到上官玄找到漩涡之门。 “哈哈,你们不是一直讲天道秩序吗?现在这天道要灭你们,怎么样?”虚空在一旁幸灾乐祸。他原想亲自动手收拾他们,现在倒不必费事了,就让他们与擎天柱一同毁灭吧。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然是入了绝境,不过上官玄和沈云陌都不是轻易认输的性格,过往的经历教会他们,在这种情况下非但不能后退,反而越战越勇,这是生与死的较量,不可有一丝犹豫,亦不可心存侥幸。 “精彩,真是精彩。”连虚空都来了兴致,想看他们能撑到几时。 当情况不能变得更糟,便是到了绝处逢生的时候,上官玄的坚持换来了奇迹的出现,神秘的漩涡之门终于向它的召唤者开启,这是所有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识到它的真面目:没有神光笼罩,也没有馥郁的芬芳,这扇通往永恒幸福的大门有的只是漆黑和冰冷。这真的是永恒之境的入口?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将心里的疑问说出口。面对这样一扇大门,即使是上官玄也心存疑虑,这时,虚空却好心提醒道:“这的确是漩涡之门,进了这扇门,很快便能到达永恒之境,不过要想通过此门,须得付出点代价。” “什么代价?” 虚空将通过漩涡之门的方法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不过切勿以为它是良心发现,其实它不过是想让人们了解到其中的危险,期待人们为了活命相互伤害,丑态百出,并借此羞辱上官玄和沈云陌。 人群中一片寂静,他们都听到了虚空的话,不仅他们,其他地方的人包括妖族,幽冥士兵和仙人也都听到了,要想获得新生须得先经历死亡。原来,漩涡之门需要吸纳足够的生气才能开启,换句话说就是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来换取别人进入永恒之境的机会,这怎么可能呢?求生是六界众生的本能,有机会活着谁都不愿意去死,可是如果谁都不肯作出牺牲,漩涡之门就无法开启,到头来还是难逃一死,上官玄和沈云陌固然神通广大,可即使是神也不能强迫他们做违心的决定,这就是一个死结,虚空就是要让他们看到希望却又绝望,生不如死,苦苦煎熬。 在这关键的时刻,第一个站出来的人是最具号召力的,而倘若他的身份高贵则更能令人信服,普天之下,论身份高贵非皇帝莫属,只是这种明知是送死的事他会去做吗?如果是别人当然不会,不过上官皇族天生与众不同,其胆量远非寻常人可比。 “陛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白夙早已猜透他的心思,年轻的皇帝空有一腔热血却生不逢时,祖先的征伐与荣耀于他是遥不可及的梦幻,上官玄辛苦维系的太平盛世在他手里毁于一旦,这一切,虽是天灾,但他身为人间之主却毫无办法,此种痛苦比亡国之痛更甚! “帝师不必再劝。”年轻的皇帝已然下定决心,这一次绝不会再躲在人后听天由命,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再多的话语都是徒劳,然而那一抹倩影是挥之不去的牵挂。 “告诉婵娟,叫她好好的,我们的约定,不会变!” “陛下!”白夙本能地抬手阻拦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眼看皇帝以身犯险,身为帝师却毫无办法,真是可笑至极! 年轻的皇帝从容走进漩涡之门,而比他更快地是无数幽冥士兵和仙人,他们抢在凡人前面用自己的身体和修为为弱者开辟出一条生路来,渐渐地,漩涡之门的入口处被一层淡淡的光晕所包裹,那是他们的元神在燃烧。 这时,所有的人达成一种坚定地默契,男女老少自觉站成一列,然后迅速跨过漩涡之门,向更深处前行,这些历来被视为弱者的凡人在灭世之灾面前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镇定和训练有素,大多数人头也不回地进入了永恒之境,然而还有很多人默默停在漩涡之门的入口处帮别人分担死亡,是的,对于脆弱的凡人来说,站在那里仅仅一时半刻都足以消耗大半的寿命,死亡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走吧,都走吧”白夙站在漩涡之门的入口处独自低语,当生命走到尽头,他终于可以摆脱一切负累,做一个堂堂正正,简简单单的普通人。作为凡人,他活得够久了,他知道自己不是个称职的臣子,生死存亡之际竟和皇帝站在一起消耗生命,这种选择无异于自戕,可他不后悔。大凡奇人异士思维总是不同于常人,白夙能为了大武的江山社稷逼迫沈云陌,算计上官玄,倾尽全力辅佐年轻的皇帝,也可以为了凡间众生牺牲自己和皇帝的性命,这种人既非纯粹的善人也非绝对的恶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所作所为会被后世铭记,是非功过就交由后人去评说吧。 将军和士兵们见皇帝和帝师从容站在那里俱是不忍,可是大多数人毅然决然地跨过漩涡之门,走入永恒之境,只因他们得到了“一直走,不准回头”的军令,军令如山,每个从军者都必须服从,他们无数次想过战死沙场为国尽忠,却没想到有一天必须弃皇帝和帝师的性命,令自己苟活于世,这是多么的荒唐,却偏偏真实地发生了。 然而荒唐的事还不止一件,修仙者与妖魔,巫师的宿怨由来已久,而此时,他们只是默默地跟着队伍向前,即使身前身后是曾经的宿敌,此时也放下偏见,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唯一活命的机会,容不得半点放肆。 上官玄和沈云陌对眼前所见十分满意,他们原以为虚空的一番话会让众生陷入混乱,可结果要比他们预想的好得多,正所谓凡事无绝对,见惯了众生为了蝇头小利不择手段,便很难相信在大灾大难面前他们同样可以镇定自若,世间阴阳相生,物极必反,众生虽各有缺点,但关键时刻也会生出异乎寻常的勇气,凭着这股气,众生获得了繁衍生息的机会! “虚空,你输了。”上官玄道,“他们命不该绝,这是天道给予众生的一线生机。”倘若众生各自为营,那她身为战神也无能为力。 “不可能,这不可能!”虚空终于恼怒起来,他知道这些蝼蚁是最短视最龌龊的,他们根本不可能为了所谓的大局牺牲自己,即使有个别的愿意站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可是现在,现在虚空死死盯着漩涡之门,整整十万生灵耗费一半的寿命为别人换取生的希望! “虚空,事实如此,你难道还要自欺欺人不成?你鄙视憎恶七情六欲,连肉身都视为负累,索性舍去,见识了‘恶’的力量,便以为世间所有的生灵都是如此,没有例外,然而你忽视了‘善’的存在,不过与其说你不相信‘善’,倒不如说是你轻视‘善’,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每一个都有其对立的一面,善恶相对,二者此消彼长,谁也不能抹杀对方的存在,你自诩高高在上,超凡脱俗,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叶障目,”上官玄看着虚空忽然意识到,若不是下界走一遭,饱尝了人间冷暖,她也未必能领悟到这一层。 第56章 第十三章永恒之境(一) “就算一切如你所言,又能怎样?”虚空毫不在意道,“一群蝼蚁,只要我挥挥手,你们便全部都灰飞烟灭了。”言下之意,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然而上官玄毫不惧怕,她周身神光普照,凛然不可侵犯,“这一次,你只怕要失望了!” “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虚空自信满满,它坚信六界中没有谁是它的对手,别说上官玄,就是再加上这漫天神仙,它也丝毫不看在眼里。 一道道暗色的浓雾化成利刃直扑向漩涡之门,所有有修为的生灵一起发力竟无法阻止它分毫,眼看避无可避,此时上官玄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周身的光芒愈发明亮,比初生的朝阳还要炫目,光与雾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旋涡,渐渐地,光明驱散了浓雾,这一回合上官玄胜出。 面对实力骤增的上官玄,虚空感到惊讶,不过它很快调整过来,轻松道:“这就是你的本事?不过如此。” “虚空,六界崩溃在即,我已放弃修复擎天柱,只盼着众生能有一个栖身之所,恰逢永恒之境开启,众生命不该绝,以你的修为见识想必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不如就此作罢,回归混沌,享万万年之安宁,岂不乐哉?” “哼,休要骗我,上官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区区缓兵之计也敢在我面前放肆!”虚空居高临下,望向漩涡之门,门那边的生灵不敢与之对视。即使相隔甚远,它也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到恐惧和敬畏,然而这些不是它想要的,它想要的是将他们赶尽杀绝。 上官玄知道虚空不会放过他们,它天生不懂怜悯,亦不懂是非善恶,想让它明白何谓无辜,是根本不可能的,眼看虚空再次出手,上官玄不由大怒。 “给我停下!” 这不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因为随着话音落下,一切活动忽然停止,虚空的浓雾,众生的表情,沈云陌的动作都如同被定住一般,下落的天火悬在半空,还有数不尽的尘埃,连时间都仿佛凝固,此时,能说能动的只有上官玄和虚空两个。 “你”虚空陡然失了言语,此番情景大大出乎它的意料,只因这是连它都无法做到的,它原以为上官玄新晋神位必然神力低微,成不了气候,可是现在,它再也不能轻视她了。 “好本事,”虚空道,“可惜偏偏与一群蝼蚁为伍。” “没什么可惜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永远不会明白。”上官玄道。该说的都已经说尽了,是时候终结这场毁天灭地的灾难了。身后的漩涡之门缓缓关闭,门外只余上官玄,虚空,还有沈云陌。 “沈云陌,我们该走了。” 他不动,只是站在那里朝她笑,那笑容温暖而纯粹,却隐隐透着悲伤,上官玄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走不了了,上官玄。” 什么意思?上官玄睁大眼睛看他,这是第一次她不懂他的意思,明明一切都快结束了啊! “我乃是器灵成神,修为不足,比不得远古神明,做同样的事情需要花费更大的代价才能成功,所以我只有散尽神力,以己为祭,才能勉强撑到此刻。” 上官玄看着他,突然明白他的意思,神色剧变。 “不,沈云陌,你撑住,我一定能想出救你的办法,我这就去找素女,我们两个一定能救你。” “不必了,即使有九幽素女,我也活不成的,何苦再空耗神力”他看着她,继续道:“永恒之境开启,众生得救,我命绝今日,虽死无悔。上官玄,不要哭,死亡不是尽头,我们还会再见的,天上地下,生死不变,我都记得,纵使化成尘土,我也会永远陪着你。” 上官玄此刻心神大乱,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从未想过,即使是神明也有突然陨落的时候,原来并不是所有神仙都能在大限来临之前,降下神谕,再过个千百年,才逐渐归于虚无,原来有的神仙也会像凡人一样,顷刻间就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沈云陌,我不会放弃的,纵使天荒地老,我也不会放弃寻找救你的方法!”上官玄此时已经不能触碰到他的身体,生与死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中间,然而她坚定地,倔强地,一次又一次伸手去触摸他的脸。 沈云陌想要回应她,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了这具身体,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好,我会等你。”一缕阳光从云中穿过,恰好见证了他灰飞烟灭的过程,连同手里的无殇剑也一样不能幸免,上官玄看着面前金色的飞灰,只觉得天地间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她茫然地想,牺牲沈云陌拯救六界众生值得吗?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战神竟然动了情,竟然喜欢一个器灵。”虚空半是惊奇,半是嘲讽道。 上官玄本来不欲与它多做纠缠,可是现在,她不允许任何人拿她拿沈云陌做调侃。 “你生于混沌,从不与人相处,大概不懂得什么叫‘欺人太甚’,如今再教你人情世故已经太晚了,但是有一种感觉我会让你永世难忘——‘痛不欲生’!” 虚空不大理解上官玄的话,然而已经不重要了,漩涡之门即将关闭,上官玄和虚空却突然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入门内,门外,天与地的界限不复存在,六界界面坍塌,一切都陷入到永恒的黑暗中。 这是怎么回事?上官玄尚未明白,一双柔软的手扶上她的肩头,她转过身,看见素女, “这是永恒之境。”素女道。 上官玄反手抓住她,近乎癫狂地恳求道:“救沈云陌,素女,救救他!”她的眼泪比鲛人的珍珠还要晶莹剔透,绝望中透着坚强,女神落泪,任是谁都无法拒绝。 素女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从人到神一路走来,再多的艰难险阻,也未见她皱眉半分,可沈云陌的死压倒了一切,她的眼睛里除了悲伤还有毁灭一切的冲动。 “上官玄,冷静,克制,你是神,他也是神,他很清楚自己的选择,你也应当清楚自己肩负的责任。” 是的责任。生而为神者,福泽深厚,寿与天齐,世间万般辛苦,于她不过尔尔,可是即便如此,也逃不过天道轮回,沈云陌的死是天道中的一环,她的痛苦亦然。 “素女,你说他为什么会死?” “虽是战之罪,亦是天道使然。” “不错,天道如此,我们谁都逃不过,不过还有一条路,可以一试。” “什么路?” “那就是我们自己成为天道。” 素女知道上官玄一向大胆,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诚然,她们都是远古神明,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然而她们一直做的是维护天道秩序,可是现在 “你是疯了” “不,素女,我没疯,相反,我从未如此清醒过,在这场灭世之灾降临前,谁能想到六界之外还有永恒之境的存在,宇宙浩瀚,包罗万象,而我们自己却固步自封,画地为牢,虚空的出现恰好提醒我们天外有天。” 素女承认上官玄是对的,然而怎样才能修成天道?毕竟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修行一事讲究机缘,急不得,我们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上官玄忘不了虚空带来的影响。诚然,自始至终,他亲自出手的机会并不多,但他扶植子虚做傀儡,阻挠她拯救六界众生却是事实,而只此一件就比任何凶神恶煞,魑魅魍魉还要恐怖,别人想要的只是破坏,而它想要的是毁灭,毁灭一切,重回天地初开时的混沌状态。它的理解是,没有生灵就没有争斗,没有争斗天地间就永远安宁,它就能怡然自得地享受数不尽的岁月,因为不屑七情六欲,所以感受不到孤独,不会去爱也无需索爱,更加不受礼仪教化的束缚,凡此种种,看似自由自在,实则空洞无趣,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无所不包,既能容纳实力超凡的远古大神,也能容纳一文不名的市井小民,那些行善或为恶的都有其存在的依据,岂能凭一时喜好随意抹杀! 上官玄心中充满了痛苦,六界的毁灭,沈云陌的死亡,她曾守护和拥有的都不复存在了,而虚空,仍是最大的威胁,她一定要找到它,消灭它,否则连永恒之境也休想太平,这里是最后的庇护之所,他们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损失了。 上官玄眼下无非三件大事:除虚空,重建六界,复活沈云陌,而三件事中,头一件要做的就是彻底消灭虚空。自从进入到永恒之境,她就再未发现其踪迹,此地玄妙,景色与凡间别无二致,只是缺少了烟火气息,然而空中无日月,只有或明或暗的星光点点,亦无四季之别,雨雪风霜,至于时光流逝,恍然不觉也,更令人称奇的是,永恒之境内包含无数小千世界,这些地方合起来竟比原先的六界更加广袤无垠,上官玄初来乍到,未及细细探寻,不知这地方是从来如此还是天道秩序缺失的缘故,但无论如何她能肯定,虚空绝对还在永恒之境中,以它对众生的憎恶,势必是要赶尽杀绝的。上官玄猜测,或许它迷失在某个小千世界里,抑或是改头换面隐匿在人群中。 第57章 第十四章永恒之境(二) “还是没有找到吗?”素女问。 上官玄摇摇头,这个结果本在意料之中,然而一旁的陶机不解道:“这个虚空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将六界众生玩弄于股掌之中?”他跟随妖皇许久,从未听说过世间有这样一个存在,可当他隔着漩涡之门远远见过一面后,不得不承认虚空的确拥有无上的力量,现在活着的和已经死去的各路强者,全不是它的对手,至于上官玄,虽然与它交手,但那是绝境中退无可退的选择,并且她也没有把握获胜,否则就不用大费周章开辟永恒之境了。 作为一个资历深厚的老妖怪,陶机的判断全部正确,可是现在没人有心情回答他的问题,素女只说了句“反正是你惹不起的存在”一带而过,陶机知道素女心中仍有芥蒂,也不在她跟前碍眼,识趣地走开了。 上官玄看着陶机的背影,想到六界众生的安置问题。虽然永恒之境广阔无垠,各族也自动划分了界限,但是时间久了难免会再起冲突,尤其是凡人和妖族长期在下界混居,不仅数量庞大且积怨已深,一旦翻出旧账,定会造成新的混乱,这不是杞人忧天,陶机方才过来就是为了一两件凡人与妖族的摩擦,虽然是小打小闹,也应重视起来,而另一方面,虚空下落不明又是一重隐患。 “我们虽身处永恒之境,却无法获得永恒的安宁,六界众生需要一个安稳的可以繁衍生息的世界。”上官玄禁不住感叹。这时候她突然有点理解虚空了,但这不代表她认同它的所作所为,她主张顺势而为,六界生灵的生死存亡自有规律,绝不能凭自己一时喜好随意干涉。 素女明白她的意思,她自己也讨厌麻烦的纠缠,可是对这一切又不能坐视不理,于是道:“依我看也不必费力重建六界,永恒之境内小千世界无数,将众生按族群区分,依次送入到小千世界即可。”这样省时省力,即便虚空想要杀他们,也得逐一进行排查,几千几百年都不一定能找到其中一个族群,而她们可以趁这段时间加强修为,岂不两全其美? 上官玄对这个提议有些心动,她本就不是因循守旧的性格,对旧世界也没有执念,如果众生真的能适应小千世界的生活,那她很乐意帮助他们定居。 这边两女神正商议安置众生的具体事宜,忽然一个身影闪过,快如鬼魅,上官玄只瞥了一眼就认出是虚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正愁寻它不着,如今却送上门来。 她没费多少力气就追上了虚空,此时,它仍是用子虚的身体,脸上恼怒的表情与寻常人无异,这番模样倒是有几分接地气了。 “上官玄,你坏我的事,真是罪该万死!” “到了这里,省省吧。”上官玄看着它,眼里除了恨意,还有几分不屑,别人惧怕它无所不能,她上官玄不怕,非但不怕,她还要打败它,让它再也无法操纵任何生灵! “亏你法力高强,难道没发现此处与别的地方不同?” 虚空当然能感受到这里灵气充沛,但奇怪的是,它的法力却大打折扣,它尝试寻找早一步进来的六界生灵,却一无所获,它的神通在这里不顶用了。 “上官玄,即使我不便施展法力,你也奈何不了我。”虚空道。这不是信口开河,真正的实力压制是无论外部环境如何变化都不能对本体产生逆转性的影响,虚空比上官玄的修为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即使是在这里,即使它杀不了上官玄,上官玄也不可能对它造成实质性伤害。 “你永远都是这么自负,法力高强就是你倚仗的资本吗?我说过我会让你痛不欲生,上官玄决不食言。” “哼,你这么纠缠不休想来不是为了什么六界,是为了那个沈云陌吧,神仙做到你这个位置,还如此儿女情长,真是没出息。”虚空嘲讽道。它自以为戳中了上官玄的痛处,期望能看到她脆弱狼狈的模样,然而这一次它又失算了。 “六界众生是六界众生,沈云陌是沈云陌,你以为提了他的名字,我就激动到不能自持,让你失望了。” 虚空的确略感失望,不过它绝不会表现出来,“我听说女子失去心爱之人必痛哭不止,更有甚者舍命追随,你为什么不那么做,还是说你对沈云陌的爱不及他对你的深。” “痛哭舍命就能让死人复生吗?那样的话素女的幽冥之地早就弃之不用了,虚空,你的攻心之术对我没用,即使对沈云陌执念再深,也影响不了我的神志。” “不错,上官玄,我终于有点要欣赏你了,连九幽素女都勘不破的情关,你倒是看得清楚。” 这番话姑且称之为“夸奖”,然而上官玄根本不当回事,她对沈云陌如何那是他们之间的事,用不着特意说出来给别人听,何况她连生死都置之度外,还在乎什么情关! 这些话也没必要对虚空讲出来,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彻底解决它,至于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虚空此时对上官玄的实力浑然不知,它只是用略带探究的眼神看着她,看她还有什么能耐,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无论是何等强者,麻痹大意都是不可取的,假如虚空能够预知自己的命运,那它一定会在初次见面时直接杀死上官玄,而不是自恃强大,非要欣赏她的“垂死挣扎”,它太自负,太绝对,太强大,以至于根本没想过上官玄会以何种方式打败它。 “你自混沌中来,也应到混沌中去,我虽不能直接杀死你,但可以将你永远囚禁,直至你的法力耗尽,肉身腐败,元神化为浊气,再也无法与六界众生为难。” 虚空被激怒了,从来没有谁敢对它说这样的话,这不仅是冒犯,更是赤裸裸的羞辱,以为继承了战□□号就当真无敌了,哼!它要和她认认真真地战一场,让她知道谁才是这一切的最高主宰! 上官玄知道虚空实力非同一般,寻常的战法未必有效,于是扬长避短,直接祭出绝招,虚空被制住了! “这算什么,有本事堂堂正正地打一场!”虚空不服道。 “你输了便不服气,若是我输了,你又当如何呢?我想我不会得到第二次机会。” “哈哈哈,你说得不错,上官玄,如果你输了我一定会杀了你!”虚空直言不讳。 “彼此彼此。”上官玄眼中一片冷然,杀伐之事于她不过是寻常,即使对方是虚空也不例外。周身白光愈盛,虚空被强烈的光芒压得透不过气。它是神通广大,然而承载这神通的只是具普通的凡人的身体,面对强大的神力根本不堪一击,它感到身体内有一种灼热的痛楚,犹如岩浆流动,这种温度足以将它融化。 上官玄知道虚空此刻承受的煎熬,她不为所动,全力施展神力将其逼入到一个小千世界中,又封闭小千世界,将其剥离出永恒之境,从此虚空再也无法兴风作浪了。 当一切结束,上官玄终于放松下来,她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诚然神仙不用吃饭睡觉,可还是能感觉到疲惫,不过有法力支持,不似凡人那般脆弱。 解决了虚空,接下来就是帮六界生灵建立新的庇护所,上官玄正盘算着,抬眼却见一个身影,剑眉星目,英气勃发。 沈云陌含笑看着她。 是梦?是幻? 上官玄一时分不清眼前的沈云陌是真实存在,抑或是她幻想出来的。永恒之境玄妙,不但能容纳万千生灵,连虚空也受其制约,复活一个沈云陌还是勉强说得通吧。 起死回生,多么神奇,凡人尚有轮回,神仙也不应该轻易就灰飞烟灭了,对吧。 “怎么,这样看我,不认识了?”沈云陌笑容和煦,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你还能回来。”上官玄难得有些词穷,纵然她见多识广,法力高强,但眼见沈云陌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上官玄,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 “什么话?” “我爱你,”他走近些,“我一直都爱你。” “我知道,”上官玄叹息着,“我一直都知道。” “那你呢?”他又进一步,四目相对,彼此都看得清清楚楚,无所遁形。 “我也”上官玄顺势前倾,眼看就要倒在沈云陌怀里,然而,刹那间,一切都改变了。 “我也不知道。”她说完这话,只见沈云陌神色微变,上官玄伸手钩住他的手臂,两者距离更近了,现在他们几乎是贴在一起,上官玄一反常态地问他:“你究竟有多爱我,说出来!” “很爱很爱”沈云陌的语调突然变得奇怪,他低下头,看见一柄尖刀在他的腹中搅动,而执刀者冷若冰霜。 “为什么,你为什么”他问不下去了,只是痛苦地看着她,眼里尽是失望和不解。 第58章 第十五章神之国度 “告诉我你有多爱我?”上官玄仍是重复刚才的问题,无视沈云陌的痛苦。 “很爱可是你不值得”沈云陌艰难道。 “不值得?”上官玄将刀刃抽出又狠狠扎回去,“你为了我屡屡犯险,身家性命都可以不要,从天界到人间,从人间再回归天界,一路走来你我携手共进退,天定的缘分你说不值得?” “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你?因为我说过我会让你痛不欲生!”上官玄陡然出手,这一击纵是大罗神仙也避不开,沈云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按理说足够他再次灰飞烟灭了,可是奇怪的是他还站在那里,说不上好,但也不至于立刻毙命。 “沈云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我方才可没有手下留情。”上官玄道。 “我真是低估了你的狠心。”沈云陌一反常态,“看来那剑灵在你心中的地位不过如此。” “你先是占用子虚的身体,现在又来假冒沈云陌,是自己见不得人么,虚空?” “沈云陌”哈哈一笑,“不错,上官玄,这次又被你识破了,这下你可得意了,不过你永远也不可能称心如意,沈云陌死了,你将永生永世孤独寂寞,直到再也无法忍受…” “他”的话尚未说完,身体已经裂成碎片,四散开去。上官玄不耐烦地皱眉,都只剩一丝神识了还不消停,以为化成沈云陌的样子就能骗过她,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这些年,他们朝夕相处,共同进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这种在患难中培养出来的默契岂是一个冒牌货能懂的。虚空对于情感一知半解,以为玩一出死而复生的把戏就能扰乱她的心智,还画蛇添足地埋怨她狠心,当然,真正的沈云陌是不会那样说的。不过既然它非要入戏,上官玄索性陪它演一段,并在适当的时候给予一记重击,来“奖励”它拙劣的演技。 四散的碎片化为无数尘埃并最终消失不见,上官玄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诚然,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但接下来的事她已心中有数,循序渐进即可。 上官玄不在的这段时间,素女又去寻陶机的晦气,见她回来,陶机如遇救星。 “可算回来了,你们聊,你们聊”说完忙不迭地一路小跑逃开。 “都解决了?”素女问。 上官玄点点头,将她处置虚空的方式略略说了一遍。 素女听了连连叹息,如此强者却毫无怜悯之心,这个结局于它再适合不过。 三件大事完成了一件,接下来就是六界众生的安置问题。 上官玄和素女将六界中的能者召集起来,和他们讨论移居小千世界的事宜。 幽冥战士和散仙对此毫无异议,他们心志坚定且修为深厚,很少受外部环境变化的影响,而妖族和凡人则不然。妖修成人形,依然难掩其本性,比如:鸟妖喜住林间,鱼妖临水而居;同样,凡人安土重迁,他们连故土都难以割舍,如今立足之地骤然改变,不知能适应几分。 对于凡人的现状,白夙再清楚不过,经历了最初的恐惧和短暂的休整后,人性的弱点逐渐暴露出来,普通凡人与巫师,凡人与妖族,修仙者与妖族和巫师间的冲突时有发生。由于环境陌生,加上有力的约束,彼此还算克制,但这仅是权宜之计,长此以往难免会引起更多更大的冲突。 陶机之前禀报过这种情况,此时言语不多,但仍将妖族的近况说了一遍。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他耸耸肩看着白夙,又看向上官玄和素女。他承认有些小妖小怪的行为过分了些,他也在努力规范,避免他们做出格的事,然人妖殊途,彼此天性追求迥异,用凡人的道德尺度衡量妖族是不公平的,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两族能相安无事。 各族的态度十分明了,完全在上官玄和素女的意料之中,既然大家都迫切需要一个新的安身立命之地,那么小千世界当为不二之选。 事实上,谁也没有理由反对上官玄的决定,因为只有她才拥有重建六界的力量,虽然新世界必然与旧世界有所不同,但现在谁还在乎那么多呢? 有了先前的经验,上官玄熟练地将一个个小千世界剥离出永恒之境,新世界仍是按神,魔,仙,鬼,人,妖划分,各小千世界相互独立,且每个小千世界由一族独占,这样既能保证各族的生存空间,又大大缓解了各族矛盾。虽然神魔两族已不复存在,但上官玄还是为他们保留了位置。 陶机白夙等各族能者震惊地看着上官玄施法,眼前所见已大大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六界可以被重建,即使事实摆在眼前,内心还是忍不住有一丝丝怀疑。素女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面色如常。 很快,六个同样大小的小千世界悬挂在永恒之境外,只等它们的居住者进入,便可运转起来。 “事不宜迟,尔等速速召集众生前来,不得有误。”素女道。 各族能者俯首称是。 再次站到永恒之境的入口,凡人,妖族,幽冥战士和散仙,都忍不住看向空着的神魔两族入口,那是千百年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强悍存在,现在已经无迹可寻。 人群中,走在最前面的是年轻的皇帝和白夙,虽然之前偶尔见面,此时再见,仍是百感交集。 “好好治理国家,好好生活下去,也不枉这一番生死经历。”这是上官玄对皇帝的最后叮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也无法代替别人,谁也不该随意干涉。 白夙朝上官玄庄重行礼,态度虔诚又敬畏有加。 “做好你该做的事。” “是。” “师父”婵娟红着眼眶,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上官玄抚摸她的发顶,初见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时她和沈云陌被子虚逼得走投无路,误打误撞进入密室,少年的婵娟坐在石凳上,对小老虎说话,纤弱的身姿,淡绿色布衣,鬓边簪着两三朵不知名的小花,整个人显得十分素净她记得每一个细节,一切宛如昨日。 沈云陌 上官玄的思绪中道而止。 “去吧,和皇帝一起好好爱护大武的臣民,我们的约定仍在。” 婵娟恋恋不舍地跟在皇帝身后,从此她将是大武皇后,终其一生都爱民如子,虔诚侍神。 大武群臣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他们面目肃然,小心谨慎,谁也不敢直视上官玄,他们不会想到,面前高高在上的女伸曾是他们尽心侍奉的女帝。 葛云舒与一个陌生青年并肩而行,在摆脱了旧日阴影后,结一段良缘是顺理成章的事。 傅青争和阿幸携手走在人群中,对上官玄报以微笑,而叶名朗带领密林巫师走在另一边,奚珍抱着孩子伴随左右。 求仁得仁,真好。 妖族这边进展也不甘落后,他们不似凡人规矩,但也有一定章法,陶机终于有机会和上官玄聊些私事。 “沈云陌的事,我都听说了”陶机已将想说的话在心里重复几遍,可是面对上官玄还是支吾起来。 “我与他虽相交日短,但知道他是真丈夫他,他心里有你。”陶机咬着牙将这句话说出来,他很聪明,之前便猜到沈云陌心有所爱,再结合九幽素女的态度,便知晓答案,他不知道上官玄听了这句话会作何反应,是惊,是怒,然而他既然有胆说出来,就有胆承担后果。 上官玄只是幽幽叹息,“我知道。” 陶机没有受到责罚,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尴尬地站在那里,无话可说。 正当陶机以为上官玄不会再说话时,她却道:“我不会辜负他的。” 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沈云陌已经神形俱灭,还说什么辜不辜负的话,着实可笑,然而他不敢笑也笑不出来,上官玄如此笃定,莫非她真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办法不成? 陶机将信将疑,上官玄却不再解释,只是道:“沈云陌一生没什么朋友,你肯为他说话想来他必然会高兴。”其实,何止沈云陌没有朋友,就连她,天上人间加起来,朋友都屈指可数,无论是做神仙还是做人,他们都太孤独了,只是这孤独感常常被忽略。 陶机张张嘴,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最终什么都没说,他只希望有朝一日沈云陌真的能回来,到时候他们再把酒言欢。 “时候不早了。”陶机朝上官玄行礼,随后穿过永恒之境,进入到小千世界。 迁移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最后,诺大的永恒之境只剩下上官玄和素女。 “你要去吗?”上官玄指着空荡荡的神界入口问。 “不,”素女摇摇头,“其实我在哪里都是一样,去了神界也不过是徒增伤感,在这里我可以思念炎渊。” 上官玄明白她的意思,诸神陨落和炎渊故去是她永生永世也放不下的执念,与其饱受痛苦的纠缠,倒不如用往日的温情治疗心底的伤痕。 “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打造一个神之国度。”上官玄道。 何谓“神之国度”?素女不大明白她的意思,“你究竟想做什么?” “如你所见,六个小千世界分别对应六界,也可称之为新六界,旧神已经在神魔大战中悉数陨落,现在该是新神崛起的时候了。”上官玄解释道。 新神崛起素女忽然想起曾经的卜算结果,旧神纪终结,新神纪开启莫非 “或许我们”上官玄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素女见状,十分不解。 “你怎么了?” 上官玄并不回答,只是站在那里,宛如雕像一般,眼神迷离。 素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空中漂浮着金色的尘埃,那些光点时聚时散,好似有生命一般,她心中一动,旋即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那边上官玄伸出手,金色的尘埃受到召唤,稳稳地落在她的掌心。 “果然是不离不弃,真好。”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唇角却微微翘起。 原来真的有所谓的“一线生机”,这一次,他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来。 第59章 不孤 自从上官玄离开异界,朔风仿佛开了窍,他不再愁眉苦脸,郁郁寡欢,而是振作起来,迎接新的生活。打坐练功,抓药煮饭,当然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收徒。凤山派已经名存实亡,他也不愿去想伤心的往事,既然打定主意留在这里,那就应该有个郑重的样子。 朔风能振作,清影很欣慰,但是这样一来医馆的人手就不够用了。原本她和朔风一个负责看病,一个负责抓药,现在朔风大半时间花在收徒练功上,清影一个人看病抓药忙得不可开交。若是上官玄定然不会允许朔风顾此失彼,但她只是一道幻影,奉命留在这里行医治病,旁的事她管不着。 由于医术高明,清影在异界声名鹊起,来找她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一天夜里,她正准备休息,忽然听到门外有踉跄的脚步声,她披着衣服去开门,以为是有人得了急症,可是迎接她的却是一把冰冷的匕首。 匕首很锋利,持匕首的人同样犀利。清影注意到,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面上带着稚气,眼神却如鹰隼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你想怎么样?”清影平静地问。 那少年不知她的底细,以为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稍稍后移匕首,冷声道:“给我治伤,我不会伤害你,要是敢耍花样” 清影对这威胁嗤之以鼻,她出手如电,将匕首打飞,那少年来不及反应已失了行动能力。 “你”他显然没料到对方是个高手,此时有伤在身,又反抗不得,顿时怒恨交加。 “有本事给我个痛快!” “小子,无能狂怒没有任何意义,识相的叫一声‘姐姐’,我心情好下手轻些。” “做梦!”少年呼吸急促,快要支撑不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别以为”话没说完,人已经被清影撂倒。 “不中听。” 少年身上伤口众多,最重的一处在心肺之间,他能强撑着和清影说话已是十分难得了。 昏睡中的少年显得十分无害,清影为他上药包扎,她下手并不轻,可少年纹丝不动,只是偶尔皱皱眉头。 第二天清晨,少年自昏睡中醒来,他环顾四周,然后记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那个女人 他正想着,清影端着托盘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犹豫一下,然后沙哑道:“谷雨。” “我叫清影。” “我知道。”他当然知道这个异界的女神医,不然也不会半夜三更来找她。 “把粥喝了,等会儿吃药。”清影不和他废话,外面还有一堆病人等她照顾,这小子要是懂事就乖乖养伤,若还是要闹就趁早离开。 谷雨很识时务,显然吸取了昨夜的教训,他喝了粥,吃了药,又美美地睡了一觉。再醒来,天已经黑了,身上恢复了力气,只是伤口处隐隐作痛。 他行动不便,但不影响思考,原本打算让清影为自己包扎,然后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现在看来纯属多此一举,这里有吃有喝有伤药,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养伤。 如果能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就好了,怎样才能留下呢?他眼珠一转,嘴角扬起狡黠的微笑。 “清影姐姐,昨夜多有得罪,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好不好?” 这小子怎么忽然转性了?清影觉得她有必要再给他看看脑袋。 见清影不说话,谷雨只当她默认了,自顾自说道:“姐姐,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我还伤着,又没地方去,能不能留在医馆?” “你想留下?” “嗯,我帮你干活,不要工钱,有口饭吃就行。” 清影一听还有这种好事,当然不会拒绝,只是,她还有顾虑,她忘不了昨夜冰冷锋利的匕首,这个谷雨绝非善类! “我知道姐姐对我不放心,但是我是真心实意想要报答姐姐,而且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给姐姐添麻烦的。”他言辞恳切,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嘴角的微笑比日光还要温暖。 清影并非铁石心肠,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使他来历不明,还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清影和谷雨都是言出必行的人,因此他俩相处还算融洽朔风十天半月不见人,清影也懒得去找,现在医馆有谷雨帮忙,更没了压力。 “姐姐,今天天气这么好,咱们去放风筝吧。”谷雨拿着昨夜赶制出的风筝兴奋道。 真是小孩心性。清影觉得有趣,是什么让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既冷硬又天真? “姐姐,快来呀!”谷雨朝她招手。 终究是按捺不住,清影被少年的稚气和活泼吸引。 微风拂面,像爱人的柔荑若即若离,风筝高高飞起,两颗年轻的心一同雀跃不已。 “姐姐,你看!” 天空中风筝和鸟儿比翼,两个孤独的个体终于有了彼此陪伴。 清影和谷雨躺在草地上,任由风筝挣脱束缚,渐渐远去,鸟儿追逐着欢呼着去寻它的同伴。 “清影姐姐,谢谢你收留我。”谷雨望着天上洁白的云彩,漂泊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不喜欢争夺和杀戮,如果有选择,他也想做个好人。 “每个人都值得有第二次机会。”清影对这个少年的过去一无所知,她不该毫无理由相信他,但是她不想打破这份平静,何况异界中都是殷商遗民的灵,他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谷雨眼角泛红,大约是风迷了眼,他转过脸,恰好清影也转过来,四目对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风更轻了,云更淡了,连小草都静默下来,是谁的心跳越发强烈? “姐姐” “嘘,不要说话。”清影表面淡定,内里早就慌张无措,她不明白只是放个风筝,怎么就到了这步?谷雨是她好心收留的孤独少年,她不该有什么别的念想。 谷雨手脚勤快,人又聪明好学,对药材属性尤为上心,清影见他如此,很乐意倾囊相授。 “这是白术,有健脾益气,燥湿利水,止汗,安胎的功效,可煎服,或入丸,或熬膏,用来治脾胃气弱、不思饮食、倦怠少气、虚胀、泄泻、痰饮、水肿、黄疸、湿痹、小便不利、头晕、自汗、胎气不安等症。” “可有禁忌?” “忌食桃、李、菘菜、雀肉、青鱼,阴虚内热、津液亏耗者慎服,内有实邪雍滞者禁服。这是配伍药方,须得记下。” 谷雨接过,见纸上写了四篇药方:治脾虚胀满,消食,强胃,治自汗不止,治风瘙瘾疹。 他默念几遍,然后颇为自信道:“都记下了。” “不可取巧,稍后要考你。” “姐姐尽管考便是。” “这是当归,全当归既能补血,又可活血,当归身补血,当归尾破血。性味甘、温,无毒,归肝、心、脾经。主治月经不调;经闭;痛经;症瘕结聚;崩漏;虚寒腹痛;痿痹;肌肤麻木;肠燥便难;赤痢后重;痈疽疮疡;跌扑损伤。” 这味药的附方写得更加详细: 其一.血虚发热,用当归身二钱(酒洗)、棉黄芪一两(蜜炙),水煎,作一次空心温服,一天吃两剂。 其二.失血过多,用当归二两、川芎一两,每用五钱,加水七分、酒三分、煎至七成,一天服两次。 其三.鼻血不止,用当归,焙干,研细。每服一钱,米汤调下。 其四.头痛欲裂,用当归二两,加酒一升,煮成六合饮下,一天服两次。 其五.手臂疼痛,用当归三两,切细,酒浸三天后饮之,饮尽,再配药照饮,病好为止。 其六.妇女百病,用当归四两、地黄二两,共研细,加蜜做成丸子,如梧子大,每服十五丸,饭前服,米汤送下。 其七.汤火伤溃烂成疮,用麻油四两,煎当归一两至焦黄,去渣留油,加入黄蜡一两,搅成膏,等冷定后,取膏摊贴患处。 “这是苏木,可制饮片,性味甘,咸,辛凉,归心,肝,胃,脾经。可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用于跌打损伤,骨折筋伤,瘀滞肿痛,经闭痛经,产后瘀阻,胸腹刺痛,痈疽肿痛。” “可有禁忌?” “怀孕的妇人慎用。” 谷雨拿起旁边的一味药,“此药可是茯苓?” “正是。茯苓治小便不利,水肿胀满,痰饮咳逆,呕哕,泄泻,遗精,淋浊,惊悸,健忘。然虚寒精滑或气虚下陷者忌服。” 谷雨点点头,“我记下了。” “连翘,可清热,解毒,散结,消肿,治温热,丹毒,斑疹,痈疡肿毒,瘰疬,小便淋闭。脾胃虚弱,气虚发热,痈疽已溃、脓稀色淡者忌服。” “姐姐可有附方?” “喏,在这里。” “治舌破生疮:连翘五钱,黄柏三钱,甘草二钱。水煎含漱。 治耳病,忽然昏闭不闻连翘一两,苍耳子二两。水煎浓汁徐徐服。 治小儿一切热:连翘、防风、甘草(炙)、山栀子各等分。上捣罗为末,每服二钱,水一中盏,煎七分,去滓温服。” “这些药材都是极好的。”谷雨伤一次便知道草药的益处颇多,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和清影好好学医理,不让自己再陷入危险狼狈的境地。 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要做好一件事,必然会全力以赴,谷雨学医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连清影都劝他多歇一会儿。 “姐姐,你去睡吧,我再看一会儿。”谷雨手里拿着《伤寒杂病论》,似乎想要全部背下来,他记忆超群,若是下功夫,一本书倒不在话下。 “你是学医又不是考状元,用不着彻夜苦读,我虽严格但并非不通情理,你初初入门,指望短时间内学成名医是不可能的,” 他笑笑并不言语,清影见状只得随他去。 晦涩难懂的医书难不倒谷雨,辨识穴位他自己就是半个行家。 “人体周身单穴五十有二,双穴三百零九,经外奇穴五十。要害穴位一百零八,其中有七十二个穴位一般点击不至于致命,其余三十六个是致命穴位,亦称“死穴”。死穴又分软麻,昏晕,轻,重四种穴位,各种皆有九个穴。”谷雨只着中衣,清影用发簪指穴,每指到一个穴位便叫他牢牢记下。 其实,清影完全不用担心,谷雨别的本事没有,对于穴位却是熟悉的很,因为这是杀人技的一部分。 “姐姐,你再给我讲讲致人昏晕的穴位吧。” “致晕11穴,分别是脑户穴,囟门穴,上星穴,后顶穴,风府穴,头维穴,耳□□,哑门穴,通天穴,玉枕穴,其中” 谷雨的思绪已经不在穴位上,现在,他开始担心别的问题。 清影察觉到他在走神,于是故意考他,“胸腹部穴你可记得?” “记得,分别是膻中穴,鸠尾穴,巨阙穴,神阙穴,气海穴,关元穴,中极穴,曲骨穴。期门穴,章门穴,商曲穴。” “很好。”清影再无话可说。 民以食为天,虽然异界的灵与常人不同,但是该有的一样不少。 “姐姐是在做什么?” “你伤好得差不多了,可以食些荤腥。” 整块的五花肉放进油锅炸成半熟,然后捞出去油,将肉切成极薄的片,一片片五花肉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加糖,盐,米酒,苏叶,锅上蒸半个时辰,香气四溢,软烂适口。 肥美的鲫鱼去骨切片,加葱,盐,酒,熬成一锅鲜美的鱼汤。 另有炒青蒿,甜糕两碟。 谷雨不重口腹之欲,然美食当前也忍不住要大快朵颐,不得不说,清影的饭菜十分可口。 这边刚落座就有人不请自来。 “好香,且等我取一副碗筷,咱们一起吃。” 谷雨见这不速之客没有丝毫礼貌,忍不住想呵斥,清影却道:“干活的时候不见人,吃饭比谁来的都快。” “嘿嘿,”那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尴尬道:“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见谅,见谅。” “朔风,这是谷雨,新来的伙计。”清影没提受伤养伤的事,不想节外生枝,朔风却对这个多出来的小兄弟十分好奇。 “小哥也学过医术?家里还有什么人?工钱可满意?” 谷雨对他的问题十分反感,偏过头道:“我叫‘谷雨’,不叫‘小哥’。” 朔风被噎了一下,无趣地摸摸鼻子,觉得这小子真有个性,清影在旁边笑而不语。 这顿饭吃得不大愉快,朔风和谷雨很不对付,但是表面上两人还算克制,大概是不想让清影难堪,而清影也不好受,她从来没有处理过复杂的关系,哪怕对面只有两个人,上官玄给了她法力和医术却没有教她化解男人之间的矛盾,不过这也怪不了上官玄,她哪里知道一个幻影也能惹出许多是是非非。 “姐姐,那个朔风到底是谁?”不速之客走后,谷雨终于有机会抱怨,他非常不喜欢那个人。 “一个朋友,之前也在医馆帮过忙。”细算起来,她与朔风没什么特别的交情,只是上官玄嘱咐他们相互照应,具体如何照应却没有特别说明。 “那他为什么离开,莫非是笨手笨脚,惹姐姐生气了?” 清影被他逗笑,笨手笨脚倒不至于,只是他一心想着收徒,事情多了难免顾此失彼。 清影没有说朔风坏话,谷雨却认定那厮一定是被赶出去的,并且认为既然离开了就不要再回来,医馆有了更勤快聪明的新伙计,不需要多余的人来插一脚,姐姐是他一个人的,他不要和别人分享。 清影不知道谷雨的许多心思,只是觉得有些不同以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也说不清。 日子一天天过去,清影和谷雨愈发默契,将不大的医馆经营得有声有色,整个异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清影有了帮手,朔风更没了顾忌,专心搞自己的收徒大业,反正那小子能干也不待见他,他正好不用经常回去。 平静的日子令人心生满足,谷雨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他不是个好人,但也向往平静安宁的生活,而且,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现在他明白,仇恨不是最大的敌人,孤独才是。 八月十五,皓月当空,这天医馆早早就关了门,清影和谷雨在院中摆了果酒,自得其乐。 清风朗月,花间小酌别有一番滋味,清影端着酒杯赏花,谷雨则歪着头看人。 “姐姐,我敬你一杯!” 两杯相碰,各自畅饮。今晚,谷雨的心情格外好,他学医神速,病人对他信赖有加,清影也愿意倾囊相授,这是第一次,他觉得救人比杀人有趣多了,这样想着,嘴角不禁露出笑容。他不爱笑,但他善于利用笑,只因他知道别人喜欢看他笑,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他的笑不是谄媚的笑,不是讽刺地笑,而是温暖的,近乎发自内心的,好像有一种特别的魔力,当别人看见他的笑脸就自然而然想亲近他,把他当好人,他固然不是好人,但他乐意别人有这种误解,以便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可是今晚,他的笑纯粹自然,没用任何技巧,然而清影迷失在这微笑中。 青梅酒和桃花酒香醇醉人,满园的繁花惹的人心神荡漾,清影大胆地伸手去摸谷雨的脸,后者没有抗拒,也没有回应,只是等待,等待清影的下一步动作。 少年人的肌肤白皙润滑,谷雨作为异界的灵不会衰老,面上没有留下风霜摧残的痕迹,清影虽然外表上比他略长几岁,到底是幻影所化,因此也不会有鹤发鸡皮的那天,岁月在两个容颜永驻的年轻人面前不过尔尔。 “姐姐,我想过了,我要留在这里,长长久久地陪着你,再也不离开。”谷雨语调轻柔,但一字一句都仿佛下了最终的决心,“姐姐,你明白吗?我是说不单要留下,还要陪着你,就像,就像是爱侣一样,这话我只说一遍,你是恼我也好,厌恶也罢,我都接受,以后也不会再提。”他说着,目光紧紧盯着清影,小心翼翼地等一个答案。 清影脸颊绯红,不过不是因为醉酒,而是激动。她脸皮薄,断然不会先说什么柔情蜜意的话,在儿女私情方面,她几乎是婴孩一般,她心里是有谷雨的,但若不是对方先开口,她是永远也不会表露出的,但是幸好,她有一个勇敢的爱人。 情爱这种事向来是无师自通,谷雨迈出第一步,接下来就简单了,清影隔着石桌去握他的手,谷雨反客为主,两人十指相扣。 “姐姐,你”少年内心雀跃,他知道自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不用清影直白地说出来,只要一个动作就足够了。 然而清影觉得还不够,她认真地,郑重其事地说道:“留下来,谷雨,为了我,我的心和你是一样的,我也希望我们能像爱侣一样。” 真是惊喜,谷雨觉得他得到的比希望的还要多,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这样单纯的欢喜令月下繁花都失了颜色。清影痴痴地看着情郎,俊秀的少年谁人不爱?何况他的嘴唇一定无比柔软,无比温暖,她想拥有这种温暖。 有情人心有灵犀,两人同时凑上去,闭了眼,接下来一切全凭感觉。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朔风慌慌张张,直直闯进来。 眼前的情景非礼勿视,他呆了一下,木然抬手指着他们,“你们,你们” 被抓包的两人相当不爽,谷雨眼神能杀人,清影脸颊红透,表情尽是埋怨。 朔风回过神来,一拍大腿,高呼造孽。 “你这是做什么?”不打招呼进来就罢了,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过个节不让人消停,清影自认对他十分包容,换来的是花前月下坏她的好事。 朔风摇头叹息,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我做什么,我是来给你们通风报信的,清影,这小子不是好人,离他远点吧!” 清影脸色不变,淡淡道:“我知道,不过他改邪归正了,我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现在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是他,谷雨!有寻仇的找来了!”朔风看着神色黯淡的少年,“你做过的事你自己说,别是我冤枉你!” “姐姐不用再替我辩解,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你们。”谷雨说完就要走。 “等一下,把话说清楚,不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清影知道自己当时犯了轻信的错误,如今怕是要付出代价,可即便如此,她也要求个明白,她要谷雨亲口说。 “对不起。” “然后呢?” “我以前做过许多残忍的事,那时候我以为活着和仇恨才是支撑下去的力量,所以我冷血无情,肆意杀戮,我不是个好人。”他说的都是实话,那时他还不明白,仇恨不是最大的敌人,孤独才是,只有当躺在医馆养伤时才发觉,原来他也向往平静安宁的生活,而且,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 “你看你看,他承认了,我听说他以前有个绰号叫‘黑煞’,这一听就是邪门歪道,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学好!”朔风喋喋不休地抱怨。 “你以为我在乎吗?别忘了,这里是异界,生活在这里的不是普通凡人,而是殷商遗民的灵,这些怨灵每个都有心酸的过往和不为人知的黑暗面,那些真正善良的人我也认识,只是他们早已死去,根本没机会成为怨灵,况且,即使同为怨灵也是弱肉强食,怨灵的进食方式不是吃饭而是吞噬,你能想象吗,怨灵靠吞掉同类来果腹和增强力量。” 朔风被这番话吓住,他已经知道谷雨绝非善类,但没成想能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他自幼长在仙门,所接触的都是同门友善,师长慈爱,即使其中有一部分是虚伪,也不能动摇他是非善恶的观念,谷雨这种人放到凡间绝对是为祸苍生的魔头,他身为仙门弟子势必要除之后快,然而在这里,他可以不先动手,但绝对无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从万千怨灵中拼杀出来的少年,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假使能够重来,只要他还想活下去,就势必要重蹈覆辙,生死之间,没有别的路可走。他默默地看着清影,等待她的选择,接受与否,他要等一个答案,他知道这选择近乎残忍,然而有的选总比没有要好。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清影措手不及,她的确不知道谷雨的过去,但不代表她没有怀疑和准备,她一直在忽视他的危险性,从见第一面起,她就知道他不是人畜无害,他的人和刀一样冰冷锋利,她不过是尽到一个医者的责任,后来她允许他留在医馆,教他方剂和穴位,两人一起救死扶伤,她相信他是真的愿意开始新的生活,他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现在,他的过去如鬼魅般突然缠上来,她真的可以轻易抹杀一切,任他沉沦吗?她是冷漠的,但还不够无情。 救人杀人只在一念之间,然医者仁心,清影无法坐视不理,她想,她会因此毁掉自己。 “你们,唉,事不宜迟,我看还是快逃吧”朔风说完,又觉得不对,这异界与外面并不相通,逃,能逃到哪儿去呢? “说说你知道的情况。”既然逃不掉,就只能面对,清影想看看这寻仇的到底有多厉害。 “是长老,”谷雨沉声道,“一定是他。” “什么长老?”清影在异界从没听过这个名号。 “殷商遗民的领头人,帝辛之子武庚的结义兄弟。” “所以,他不是殷商王族?” “不是,但他在民间威望极高,三监之乱后,他带领殷商遗民离开周王的国土,想要找一方清净之地安顿下来,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这些前朝遗民一直颠沛流离,这期间发生过许多惨绝人寰的事情,但是长老的威望不曾降低过,我少年时,真正少年的时候,”凡人很容易陷入困顿,经年累月,普通凡人□□损毁,精神不灭,以‘灵’的形式存于世间,被迫困在生与死之间,难免生出怨气,这就是‘怨灵’的由来,怨灵吞噬同类一方面是为了自保,另一方面为抒发情绪。谷雨不愿意说这些,他不想让清影以为他是在博取同情,爱一个人,除了要付出真心,还须隐忍和坚强。 医馆内气氛凝重,突然,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难道是长老派人来了? “请问哪位是谷雨,长老派我传个话。”来人不过十岁出头,还是孩童模样,但眼里早就失了灵气,说话语气也是平平淡淡,无聊得很。 “我就是,长老派你传什么话?” 那“孩童”上下打量他一番,又去看清影,然后道:“欠的东西不必还了,天意如此,好自为之。”说完转身便走,不给任何提问的机会。 “这长老是什么意思?你欠他什么东西了?”朔风不解。 谷雨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件东西,“就是它,一块灵石。” “这灵石与旁的有什么区别?”以朔风的修为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他知道这绝不是一块普通的灵石,能让谷雨珍藏,长老动怒的东西绝不会普通。 “我先前藏起来,今天才把它取回,”谷雨对清影道:“所以,你没见过它。这块灵石虽然表面上平平无奇,但其中蕴藏着难以想象的灵力,六界即将倾覆的传言想必你们也听过,这块灵石可以帮忙度过难关。” “你的意思是拥有这灵石可以在六界崩溃时保住性命?”朔风难以置信,六界崩溃神仙都难以抵挡,这块灵石居然 “不错,这灵石”不好,谷雨似乎想到什么,正要开口,大地却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怎么回事”朔风眼见脚下的土地裂开,正欲施法,却稳不住身形,一不小心掉落到地缝中,旁边的谷雨和清影虽然近在咫尺,却自身难保,眼睁睁看着同伴消失。 谷雨连忙握紧清影的手,灵石在两人掌中颤动,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中溢出,却还是不够。一瞬间,两人全都明白了,长老知道他们生出情愫,他派人给谷雨带话不是因为他释怀了,而是因为六界崩溃异界也会不复存在,谷雨偷的灵石力量只够一个人活下来,另一个人只能去死,相爱的人生死相隔,这才是最大的报复。 “姐姐,如果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那么活着的人一定是你,也只能是你。”谷雨语调温柔,眼里充满温暖的光,“我把我最渴望的东西留给你,只求你别忘了我。” 清影紧紧抓住他的手,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示意,无论生死绝不独活! 谷雨闭上眼,不去看她,他固然可以拉着她共赴黄泉,可他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他怎么忍心,怎么舍得,这唯一在乎,唯一钟爱的人啊! 并不是一见钟情,是他的缘。 并不是一见钟情,是她的劫。 黑暗将他们紧紧包围,清影觉得周身被寒气刺透,连心都要裂开,胸前的灵石似有感应,源源不断地输出灵力,她拼尽全力形成最后的念头,他们之间没有猜忌,没有背叛,他们唯一输给的是死亡。 再次睁开眼,一切完全颠覆,身旁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面前站着一位天神,是上官玄,赐予她生命的神祗。 “你醒了。” 清影点点头,内心一片空茫,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谷雨在哪儿? “你在找什么?” 她在找什么?她在找谷雨,她想知道谷雨怎么样了。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上官玄看着她亲手创造的幻影,已经长成鲜活的生命,喜怒哀乐与常人无异,如果不是这副伤心欲绝的表情,她会感到非常欣慰。 “异界毁灭,朔风经幽冥之地投胎人间,其余殷商遗民的灵全部消散,无一幸免。”上官玄不等清影询问,直接将结果抛出。 “没有例外?” “没有,你应该知道谷雨与朔风不同,殷商怨灵早就放弃了投胎转世的机会,一旦死亡就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谷雨也一样。” 清影得到了无比肯定的答案,她不再心存幻想,痛到极致就会变得麻木,她觉得,如果就此死去,也并不是坏事,万念俱灰之人是不畏惧死亡的。 “那小子白救你了,他拼尽全力换你一命可不是为了让你再寻死的。”清影的所思所想瞒不过上官玄,但上官玄不想过分责怪她,高高在上的战神也是有感情的,所以清影的悲伤她能够理解。 失去爱人的痛苦让人生不如死,但头脑却越发清醒,清影知道她和谷雨与旁的爱侣不同,在这段感情里,她是索取者,谷雨是付出者,诚然她救他性命,收留他,教他医术,但谷雨对她的爱让她从一个幻影变成有血有肉的人,谷雨的爱纯粹而执着,他的过去是黑暗的,但他从未想过将她一并拉入黑暗中,他处处为她着想,知道她心中隐秘的渴望——她爱人,更渴望被爱,他给与她的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加真实。胸前的灵石仍在,但已经变得黯淡无光,她爱的人真的不在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这合该是你命中的劫,也是他的业。”上官玄伸手拂过灵石,灵石的灵力重新充沛起来,这块灵石只能救一个人,上次救了清影,下次该是另一个人了。 “去吧,听从本心,若是有缘,终会相聚,若是无缘,也莫要强求。”上官玄用无上的神力为清影争取到一个机会。 清影看着灵石,心中燃起希望,她将带着神的恩赐去寻找自己的爱人,无论多久,一定会找到他。 第60章 无殇 战斗终于接近尾声,沈云陌看着不远处的漩涡之门,既欣慰又无奈。他斗起法来一向不留余地,如今终于承担了神力耗尽的后果,身体一半冰凉一半火热,但很快便失去了知觉,意识尚还清醒,但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身体和元神一起碎裂,这一次真的要结束了 “沈云陌,我们该走了。” 他知道是上官玄在说话,可是他不动,只是站在那里朝她笑,那笑容温暖而纯粹,却隐隐透着悲伤。 “我走不了了,上官玄。”虽然他不想承认,也不愿承认,但此时此刻只能实话实说。 什么意思?上官玄睁大眼睛看他,这是第一次她不懂他的意思,明明一切都快结束了啊! “我乃是器灵成神,修为不足,比不得远古神明,做同样的事情需要花费更大的代价才能成功,所以我只有散尽神力,以己为祭,才能勉强撑到此刻。”他说得很慢,似乎是在解释,他希望上官玄能明白,他只能陪她到这里了。 上官玄看着他,突然明白他的意思,神色剧变。 “不,沈云陌,你撑住,我一定能想出救你的办法,我这就去找素女,我们两个一定能救你。” “不必了,即使有九幽素女,我也活不成的,何苦再空耗神力”他看着她,继续道:“永恒之境开启,众生得救,我命绝今日,虽死无悔。上官玄,不要哭,死亡不是尽头,我们还会再见的,天上地下,生死不变,我都记得,纵使化成尘土,我也会永远陪着你。”看着泪流满面 的上官玄,沈云陌终究无法冷静,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是无法割舍对她的感情。 “沈云陌,我不会放弃的,纵使天荒地老,我也不会放弃寻找救你的方法!”上官玄此时已经不能触碰到他的身体,生与死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中间,然而她坚定地,倔强地,一次又一次伸手去触摸他的脸。 沈云陌想要回应她,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了这具身体,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好,我会等你。”他耗尽最后的力气与上官玄诀别,随后沉入到无边的黑暗中 意识逐渐模糊,他知道自己即将神形俱灭,回顾一生,他并没有多少遗憾,他来人间走一遭就是为了上官玄,现在因六界众生而死正是死得其所,如此便是求仁得仁,恰如其分。 然而真的没有遗憾吗?或许还是有的,不过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这是他父亲最喜欢的诗词,他恍惚又回到幼年,那时他还只是个出身将门的凡人小孩。 “父亲,这是什么字?” “这叫‘忠君爱国’。” “什么是‘忠君爱国’?” “就是要效忠陛下,保卫国家。” “哦。”他似懂非懂,彼时年幼还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但是这几个字已经被他牢牢记在心里。 将门里的孩子不耽于享乐,总角幼童也如成人一般摔打历练,教场上将军的儿子与士兵的儿子没有区别,他们这些娃娃兵是未来保卫大武的中坚力量。一日从军,终身从军,马革裹尸,至死方休! 自古英雄出少年,沈云陌第一次上阵杀敌是十二岁,小小的少年一柄银枪,一把长剑,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毫无惧意。其后几年,他常驻边关,奋勇杀敌,屡受封赏,一时风头无两,若不是先帝驾崩,女帝继位,他仍在边塞过着苦寒却潇洒快意的生活。 女帝继位是他短短凡人生活的转折点,少女皇帝和少年将军,如此年轻的一对君臣,注定要为大武增添不一样的色彩。 他知道女帝喜欢少年人,厌烦迂腐的老臣,因着这个缘故,他也深受皇恩,不过国师子虚常常与女帝意见相左,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 他自认不是个追逐名利的人,大臣中谁掌权谁得势他都不在意,可是女帝的意愿他是万万不敢忽视的,这个给予他一切的人,也可以反手摧毁一切。 他敬重女帝,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在他看来,皇帝就是皇帝,无关年龄和男女。他知道女帝初初继位,必然有人不服,他也知道女帝提拔他是为了与朝中顽固势力相抗衡,帝王之术,人莫能言,他会做好自己的本分,为女帝分忧解难。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肯本分为臣,别人却不肯,子虚的野心之大超乎想象。女帝遇刺,刺客身死,追查许久也没有结果,而这案子是由子虚亲自承办的。国师在大武臣民心目中是半神存在,连他都揪不出幕后黑手,原因不外乎两个:其一,指使之人的能力远在凡人之上;其二,是子虚心怀不轨,不想查下去。这两个原因无论哪个都荒谬无比,但偏偏有一个是真实的——子虚意在谋反。 他知道得太迟了,如果他能一早料到,那必然会提前做好准备,他是将军,手握重兵,即使那子虚拥有三头六臂,也定叫他身首异处。可是最后,他既没时间调兵又完全低估了子虚的实力,他不仅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香浮潜伏在女帝身边,还豢养了一群兽化士兵,而他本人的力量更是凡人前所未见。 沈云陌当然清楚自己完全不是对手,非但如此,他还知道他和女帝都过不了这一关了。虽然性命危在旦夕,但他家世代深受皇恩,即使到了绝境也是不可以退缩的,他已经准备以死报国,然而出乎意料的,最后竟然是女帝救了他一命。 两人误打误撞进了一间密室,在这里他们遇到了婵娟,而一封玉简指引着他们踏上北上之路。路上婵娟拜上官玄为师,而他自己也意识到,他对上官玄的感情不再是君臣之义,而是男女之情,这个认知令他惶恐。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女帝动情,这他不敢想下去,却又忍不住,他知道自己的确钟情于女帝,这些时日,他们朝夕相处,他原以为上官玄金尊玉贵,一定不习惯奔波劳碌,如果她发怒抱怨,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他没想到上官玄竟有如此韧性,隐忍而顽强,身处逆境也能咬牙坚持。这种品性对于将军来说并不稀奇,但是对于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女而言绝对不容易。 天幕山上秋风乍起,上官玄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恬静淡然。 “陛下?” “我没事,不过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 沈云陌以为她尚无法接受逃亡的事实,又想到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姑娘孤零零的,着实令人生怜,于是刻意放软了声音,“陛下莫要烦恼,咱们既然已经到了天幕山,一定能得见高人,待明年春暖花开,一定能返回帝都,肃清妖孽。” “哦?你怎么知道明年春天就能回去?”须知有些流亡君主一生都要隐姓埋名,说回去,不过是虚言妄语罢了。 沈云陌一时语塞,他原本只是想安慰她,谁知她竟认真起来,若是在帝都,他当然知道应该如何应答,可是这里不是,这里不过是天幕山上的荒郊野岭,随时可能有野兽出没,而他们正踏上一条未知的路,一切都尚无定数,他不愿意给予她虚假的希望,可是他又不想在这艰难的时候再雪上加霜,所以只能沉默。上官玄见他不说话也不再追问,闭上眼强迫自己睡去。 火堆还在燃烧,间或响起噼啪的声音,沈云陌看着火堆出神,这个少年将军有了自己不可言说的心事,他暗暗发誓此生定要助上官玄夺回帝位,这是一个爱人和将军的誓言。爱和忠诚一并奉上,没有人能够拒绝。 天幕山上,白夙遗世独立,沈云陌一眼就看出他是能对抗子虚的人,然而高人自有怪癖,他不愿卷入到红尘俗世之中,不过当他看到玉简时态度大变,他愿意帮助上官玄打败子虚,夺回帝位。要想打败敌人,必须先了解敌人,原来,白夙与子虚是旧时,知晓他的底细,他们打算前往西南密林——子虚出生的地方,寻找战胜他的办法。 在去密林之前,他们先到了古北隘口。古北隘口,千年荒凉,这里曾是传说中神魔大战的决战之地,也是九天玄女娘娘展现神迹的地方,这里曾经无限繁华,后来却石砾遍布,毫无生气,沈云陌站在这里,放眼望去,如同面对一个坍塌的世界,沧海桑田,不过如此。他们来到这里不知是天意还是偶然,竟无意中成全了一对有情人,而更重要的,上官玄能将玉简的力量收为己用。这件事非同小可,沈云陌不是无知之人,虽然他不了解什么神仙法术,但也知道上官玄绝非常人,之前白夙说她是天人和巫师的后代,能力超凡,现在连白夙都难以估量她的潜力,只怕最次也是个神仙人物,假以时日,打败子虚定不在话下,而他他们的距离更遥远了。 由北向南,一路顺流而下,历经大半个月,他们一行到达了楚江城,在这里稍作休整然后进入密林。三天,他们只在这座南方大城停留了三天,然而这三天是沈云陌两年来最放松的日子,在这里他暂时忘却了烦恼,忧虑,心上人就在身边,虽然不能表白心迹,但是已经足够了,他很知足。 欢乐的日子总是短暂,他们终究来到了西南密林。西南密林,原是古楚国的一部分,此国巫术盛行,国人皆通巫术,因此古楚国也被称为“巫国”,大约八百年前,古楚国分裂,西南密林独立出去,开国女帝时期,皇夫出使密林,西南密林便成了大武的一部分。 他们到达时,正好赶上奚珍有恙,而密林六大家族也因奚珍与叶名朗的婚事关系微妙,迷月之夜上官玄救下奚珍,并且发现子虚在红树林布了阵法,与此同时,他们了解到子虚的身世,恍若神明的国师摄政王原来不过是个出身卑微却天赋卓绝的可怜人。是的,沈云陌打心底里可怜他,他不能原谅他所有的恶,但他也是真的可怜他,造化弄人,一步错步步错,最终只能是万劫不复。迷月之夜的另一收获是揪出了密林的叛徒,顺便收服了六大家族,如此一来上官玄不仅多了一大助力,对于稳定大武的江山社稷也是有益无害。 整夜的不眠不休着实令人疲惫,眼看着上官玄回房休息,沈云陌也打算去补个觉,虽然以前行军几日不眠不休也是有的,但现在还没到那种危急关头,这片刻安宁,正是养精蓄锐的时候。 “沈将军留步。”白夙拦住他的去路。 “白先生叫我云陌即可,不知先生有何事?”他有些奇怪,白夙很少单独和他谈话,即使有,也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但看他如今这架势,怕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跟我来。”白夙道。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白夙进了房间,才道:“云陌,把门关上。” 沈云陌依言而行。 “坐。” 沈云陌坐下,等白夙开口,然而白夙此时并不急着说话,他先是慢悠悠地煮茶,而后两人各饮一杯,又说了些闲话。沈云陌有些如坐针毡,世家大族的生活经验使他明白,煮茶喝茶聊闲话不过是个铺垫,真正的谈话还在后面,而越是重要的谈话,开头越是随意,直到完全放松下来,再冷不丁抛出个尖锐的问题,叫人措手不及,他虽然不明白白夙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但他不敢造次,只等白夙发问。 “沈云陌,答应我一件事情。”白夙忽然郑重道。 “什么事,白先生请讲。”沈云陌心中一凛,他从来没见白夙这样认真过,立刻正襟危坐。 “永远不要对女帝动感情,永——远——不——要。”他一字一字地盯着沈云陌说道。 沈云陌被这突如其来地告诫镇住,有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当他回过神来,心事被戳穿的羞耻令他承受不住这样的目光,他偏过头,不敢与白夙对视,然后握紧拳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白先生…”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不用否认,也不必拿似是而非的话搪塞我,你的所思所想,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不会否认,我也不会骗先生,我的确…心悦陛下。”他承认了,尽管心中无限痛苦,涩然,但他本就是堂堂正正的人,他是将军,在战场上绝不退缩,在感情上也不回避。 “云陌,你是聪明人,旁的话不消说,我只告诉你不要学子虚的父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会有好结果,不要犯同样的错误,你还有大好的前程,而女帝绝不是任何人可以肖想的。” 沈云陌点点头,虽然心有不甘,但他认同白夙的话,他没有再多此一举去问皇夫的事,尽管上官玄迟早都会有一位皇夫,或许不止一位,但是他有他的骄傲,他不会再问。 “我代女帝谢你。”白夙朝沈云陌行礼,以帝师的身份感谢他的隐忍。 沈云陌连忙回礼,他受不起白夙的礼,心里却想,你代替不了她,谁都代替不了她,她不会喜欢别人代她做决定。 这一席话持续不过半个时辰,而沈云陌离开时却已是筋疲力竭,感情的萌芽才破土而出,立刻就被扼杀掉,何其残忍!不过幸好这痛苦他可以自己承受,动情的是他,痛苦的也是他,与别人无关,这就够了。 叶名朗和奚珍的婚事定在十二月初十,一对新人在红树林盟誓。沈云陌执着酒杯与眼前的热闹格格不入,若是平时,他喝几杯闷酒将心事压下,不会惊扰任何人,可是今天,他骗不,他也是有脾气的人,他端着酒杯来到上官玄面前,向她敬酒,全然不顾白夙如矩的目光。 上官玄莫名其妙,沈云陌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为了掩饰自己的出尔反尔,他以时间紧迫为由,提前离开密林,前往西北。 再次见面,已是次年正月,分开不过两个月,他和上官玄都有了变化,少年人见风就长,此时他们都变得更高也更瘦了。 进攻帝都的战役打响,沈云陌一马当先,将乱臣贼子悉数击毙,上官玄要直奔皇宫,沈云陌为她杀出一条通路来。 夺回帝位,上官玄没有忙着大肆庆祝,而是选择睡上一觉,她太累了,需要休息,沈云陌在一旁默默守护,这时,他已经想通,无论以后如何,他们还能时常见面,说话,这就够了。 所有人都低估了子虚的阴险程度,他虽然遁逃,却在宫中埋下大量炸药,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同时传来巨响,沈云陌将上官玄紧紧护在身下,尘土和瓦砾几乎将他们掩埋,皇宫被炸得面目全非,索性他们都无恙。 再次与白夙相见是在殿外,见他过来,白夙道:“陛下现在不见任何人。” 沈云陌以为上官玄在处理国家大事,不敢打扰,点点头就要走,可是白夙叫住他。 “白先生有何事?” “如果…如果立你为皇夫,你可愿意?” 沈云陌惊讶地看着他,而后失笑:“先生何出此言,我以为在密林时我和先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白夙神色颇为复杂,“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是形势所迫,社稷不稳何谈儿女情长,可是现在不同了,眼下又无战事,你若愿意…” “白先生。”沈云陌一脸严肃地打断他,“先生的好意云陌心领了,但沈云陌绝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我待陛下的心意永不改变,至于其他的,不必再提。”他有他的原则,亦有他的骄傲,君子一诺重千金,他的付出是心甘情愿的,不求回报,更不求怜悯,而且白夙根本不能替上官玄答应什么,这是他和上官玄的事,与别人无关。 殿门从外面打开,沈云陌站在门口,逆着光,上官玄看不见他的表情,而他能轻而易举地看到她。 “陛下不开心?” 上官玄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她没有对别人讲过心事,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陛下若是不想开口,那就由臣先说吧。”沈云陌道。他坐在台阶上,很随意的样子,若是平时他定然不会这样失礼,上官玄也不会这样纵容,可是今天,他们都抛开了繁文缛节,犹如普通少男少女一样任性,上官玄托着下巴看他,像是在等他讲一个有趣的故事。 他看了看上官玄,微笑道:“陛下是英主,边关是战场,朝堂也是战场,无论是武斗还是文斗,陛下都赢了,而且会继续赢下去。” “沈云陌,如果有一天,我不做皇帝了,你会怎么样?” 沈云陌先是错愕,然后笑笑,“若陛下不做皇帝,臣也不做将军了,愿追随左右,直到天涯海角。” “记住你说的话。” 上官玄的话,沈云陌不会忘记,当素女依约而来时,他早有准备。 “陛下莫不是忘了我们的约定?” “什么约定?” “两年前,也是在这间大殿,如果有一天陛下不做皇帝了,那臣也不做将军,愿追随左右,直到天涯海角。” “你不后悔?” “绝不后悔!” “素女,带上他吧。”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轻松,素女对他和上官玄始终带有敌意和轻视,令两人很不舒服。凤山派的遭遇,镇妖塔中的陶机,沈云陌见识了不同于凡间的另一个世界,不过一切都比不上来自神剑的召唤。耀眼的金光冲破镇妖塔,整个幽冥深处亮如白昼,鬼怪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吓得瑟瑟发抖,沈云陌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中,手中的剑与他融为一体,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竟然能拔出一柄神剑,更神奇的是神剑愿意受他驱使。 这仅仅是巧合还是另有缘由?他不知道,上官玄不知道,就连素女也没办法解释,不过很快,问题就有了答案:上官玄晋位成神,他也知晓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原来他是众神为九天玄女打造的神兵利器,无殇剑的剑灵,而上官玄是九天玄女的灵魂残片,塑了肉身,他们之间渊源颇深,所以他才会无条件的追随她,这种忠诚是与生俱来的,他们下凡历劫是为了完成当初没能完成的使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在天界,沈云陌以保护的姿态站在上官玄身边,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宿命,无论是在凡间还是在天界,他都是她最忠诚的守护。 素女知晓沈云陌的心思,她愿意给他们一点独处的时间,他是无殇剑的剑魂,与战神有着极深的默契,她是他的主人,也是他的爱人。 当偌大的神殿只有上官玄和沈云陌两个的时候,沈云陌终于有机会开口,表露心声,他单膝跪地,一只手掌心朝上,用只有神明才能听懂的言语,立下神之誓言:“以神的名义,我愿永远追随你,甘愿为你所驱使,永不背叛,至死方休。”说完,他又补充道:“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何时,我都是你手中的利剑。” 再后来,沈云陌下界帮助拯救众生,陶机将神仙法宝悉数奉还,正是有了这些法器,他们才堪堪撑到最后。子虚自食恶果,上官玄开启永恒之境,他不知道虚空的最终结局,但他相信上官玄一定有办法对付它,他对她充满信心。 永别了…上官玄… 生死轮回是一个必经的过程,沈云陌生命终结回到最初的状态。一个女人来到他身边,白衣白甲,风华绝代。她伸手抚摸剑身,略带叹息道: “只有你一直陪着我。” 是玄女,九天玄女,他和上官玄缘分的开始。 “果然是不离不弃,真好。”那是上官玄的声音。 第61章 难平 世间最大的屈辱不是一个人平庸且无知,而且他明明天赋异禀却不被容于世间。子虚的早年生活完全可以用两个字概括——屈辱,这屈辱终其一生纠缠着他,直至万劫不复。他有足够的理由怨恨报复,那些欺辱他的人全都死不足惜,他也有足够的地方发挥惊世之才,必定能扬名立万,只可惜当一个人陷入到无可救药的疯狂执念中,连仇恨和名利都不能打动他分毫,这样的人注定会给世间带来灭顶之灾。 在大武开国前的某一时间,一个婴儿降生在西南密林,他是父母私奔的产物,注定不受欢迎,但此时此刻,这个孽根祸胎与寻常婴儿无异,他贪婪地吮吸着每一口香甜的乳汁,他的父母则忧虑地叹息。 西南密林历来由六大家族统治,这六家的孩子天生高贵,寻常人见了他们自然是要行礼的,但有人偏不。 “成彦,见了我们为何不行礼?”说话的是朵家的孩子,人长得高高壮壮,小小年纪却是蛮横霸道。 “就是,非但不行礼还敢瞪咱们,给他点颜色看看!”有孩子煽风点火。 “哼,凭你们也配让我行礼?别说你们,只怕你们各家大人都还不配。”成彦不过七八岁,生得斯文俊秀,举止也是风度翩翩,这样的孩子放在世家绝对会得到精心栽培,不过他出身卑微,又自视甚高,这样的态度只会激怒对方。 果然,这话一出,对面五六个孩子齐声咒骂: “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野种!” “假装高贵!” “揍他,使劲儿揍他!” 怒火将咒骂变成殴打,都是孩子,对方人多势众,成彦很快被打倒在地,脸上,衣服上血迹斑驳。 “这次暂且放过你,再有下次,哼!”高壮的朵家孩子比了比拳头,又吐了几口口水,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其余孩子也如法炮制,等那群孩子走远,树后闪出一个人来。 “为这种事情挨一顿揍,太不值了。”又是个孩子,与成彦年纪相仿,相貌清秀,衣着华贵,大族出身无疑。 成彦看着他冷笑,不屑回答。 白夙撇撇嘴,懒得多管闲事,正欲离开,只听背后传来声音:“懦夫。” “你说谁是‘懦夫’?”白夙猛地转身。 “你,”似乎是怕对方听不清楚又刻意强调:“我说的就是你。” “你凭什么说我?”白夙看着他,心想他活该被揍。 “两方打架,你只会躲在树后面,不是懦夫是什么?” “呵,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被人家打得满地找牙还说得冠冕堂皇,方才我要是出来就多一个人揍你,少挨几个拳头,你应该感谢我。”论口舌之争,白夙也不是吃素的。 “休想让我感谢你,办不到,我打不过是技不如人,不过迟早有一天我会加倍讨回来!”成彦冷冷道。 “要真有那天,我对你俯首称臣。”白夙不以为然。 成彦知道他不信自己的话,那又如何?他们迟早会领教他的厉害。 成彦挨了打心里不痛快,他知道自己目前没有报复的能力,但半个月后,朵家小孩外出时莫名其妙摔断了腿,大家都以为是意外,无人深究。 时光荏苒,曾经的稚童逐渐成长为翩翩少年,成彦在密林的处境却没有丝毫改变,他仍是众人厌弃的对象。天赋异禀之人,无论善恶总能凭借一己之力左右天下形势,亦不乏贵人相助,成彦的贵人正是公子淇。 公子淇是西南密林的“神”,他离群索居,宽容仁爱,以无上的巫力维护密林的团结,成彦自负清高,在他面前却自惭形秽,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品行高洁,如光风霁月。 两人相遇实属偶然,公子淇独具慧眼,看出成彦资质不凡,若是悉心栽培,前途不可限量,当即决定收其为徒,然而出乎意料,成彦坚定地拒绝了。 “我不会拜你为师。”他语气坚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在他看来,公子淇固然厉害,但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已经习惯凡事靠自己,就算没人帮助,他的巫术修为也是一日千里,再过几年六大家族的长老也未必是其对手,所以拜不拜师,根本不重要。 四月山花烂漫,风光正好,密林的少年少女们开始期待一年一度的歌会。从四月末到八月初,整整九十九日的歌会将无数少年少女联系在一起,这之后的九月被称为“情人月”,歌会上芳心暗许的鸳侣可以光明正大地表白心意,最般配的一对儿将获得所有人的祝福。 连成彦也抵不过这样的诱惑,他不仅参加了歌会,更是在“情人月”与爱慕之人山盟海誓,他终于短暂地获得了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所有的不甘和愤怒让位于柔情蜜意,他甚至为两人以后的生活做了大致安排。他想他们应该离开密林,到楚江或更远的地方去,他有惊世之才,亦有俊秀之貌,无论如何,他该是众人羡慕的天之骄子,而非受尽冷遇的可怜人。 丽珠的感情更加纯粹简单,她知道这个人被族人厌恶,但他就是喜欢他,爱他,仰慕他,她相信有一天他一定能成为厉害的大人物,到那时族人也会喜欢他,真心接纳他。爱一个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两人都沉浸在初恋的甜蜜中,丝毫不在乎他人异样的眼光。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少年的成彦很快就尝到了新的苦涩,从此他将放弃对美好事物的所有期许,自愿堕入黑暗中,直到黑暗将他彻底吞噬。 丽珠的父母绝不允许女儿嫁给成彦,倒不是嫌贫爱富,而是担心一旦与成家结亲,他们也会成为人人厌恶的对象,小门小户如何与六大家族抗衡?捏死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成彦父母的下场人尽皆知,难道要女儿步他们的后尘?不可能的。 处在爱情中的少女勇敢又执拗,她打定主意要和成彦在一起,如果密林容不下他们,就索性到外面去,这点倒是和心上人不谋而合,只可惜红颜薄命,有情人难成眷属。 成彦想不到再见时娉婷少女不在,只留下一座冰冷的孤坟,丽珠的父母在一旁哭得死去活来。 “都是你,你这个灾星,害了我们丽珠,苦命的女儿啊”丽珠的父母又气又恨,后悔没给女儿早早定一门亲事,以至于被成彦蛊惑丢了性命,如今什么都晚了。 人群中有知道实情的,丽珠殒命是她自己走了夜路,不小心摔下山的,但她走夜路是为了找成彦私奔,这一点身旁的包袱可以证明,归根结底是成彦害了她的性命。 旁人的指责,成彦听不见,笑靥如花的少女埋在尘土里,三尺之间,阴阳永隔。他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无法再获得幸福,这个地方□□闭塞,这里的人愚昧固执,真真是可笑可恨。 丽珠的死没有惊动六大家族,然而成悦出事令整个密林的人都惊恐不安。 成悦是在河中溺毙的,当时四周无人,等到有人经过那姑娘已经不行了,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当她走路不小心误入水中,这个解释很是牵强,但众人事不关己。 与哥哥相比,成悦在密林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姑娘,她长相清秀,手脚勤快,性格温和,总的来说是个不错的人,不过与天赋异禀,个性鲜明的哥哥相比,太普通了,与密林其他姑娘相比也无过人之处,然而她毕竟是成彦唯一的亲人,这些年他们相依为命,相互照顾才勉强生存下去,如今妹妹死的不明不白,身为哥哥的成彦怎能咽下这口气?于是密林人的噩梦开始了,每隔几天就有姑娘发生各种意外,虽不致命但令人心惊,人们知道他是存心不让别人好过,可是他妹妹死了与别人何干?事情越闹越大,最后六大家族的姑娘也深受其害,各族长长老们终于坐不住了,要召成彦来红树林问话。 说是问话其实就是问罪,成彦本就被人厌恶,如今又搅扰得密林不得安宁,于情于理都应该重重责罚,他料到自己必然不会被原谅,因此有所准备。 去红树林那天,他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不卑不亢地穿过人群,来到各族长长老面前,他生得斯文俊秀,如今刻意规范举止,更显得风度翩翩。不过越是如此,六大家族的掌权者们越是气恼,一个人人不齿的野种也学世家公子的派头,可笑之极! 整个红树林被人群围得密不透风,他们都想看看这个叛逆天才的最终下场,虽然心中断定他难逃一死,但还是舍不得忽略过程。 “成彦,你可知罪?”率先发问的是朵家族长,他面貌威严,双眼炯炯有神,任何欺瞒他的人,他都能一眼看穿。 “不知,敢问我所犯何罪?”成彦不紧不慢道。这形势他看得清清楚楚,无论如何回答都难逃一死,他们打定主意要取他性命,哼,他难道怕死不成?只是自己这条命绝不能落在一帮蠢货手里,因为他们不配! “休要狡辩,成彦,明明是你害了密林一众姑娘,怎么,有胆做没胆承认吗?卑鄙小人,真是卑鄙小人!” “奚族长此言差矣,你说我害了密林一众姑娘,可是亲眼所见?我胞妹不幸离世,心中已是痛苦万分,如今六大家族的族长长老们为了除掉我,将这种罪名强行扣在我头上,真是不留余地。哼,你们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我自行了断才好,但是你们也无法否认,我比你们那些不肖子孙出类拔萃得多,假使我有机会和诸位的后辈一起学习切磋,那前途必不可限量。怎么,你们害怕了,怕我一个人压过你们所有人的后辈,怕有一天六大家族联手也打压不了我?哼哼,色厉内荏,不过如此!” 这话一出,六大家族的族长长老们都变了脸色,虽然他们的确是抱着除掉成彦的心思来审判他,只要他认罪,一切顺理成章,无可更改,但他偏不认罪,非但不认,还抬高自己,把六大家族的人说得如此不堪,好像他们是因为嫉贤妒能才容不下他,他们固然可以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但是密林其他人如何看?以前成彦背负着父母私奔的原罪,他吃苦受难都是应得的,但现在他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无辜受累的天才形象,六大家族全成了恶人,如何使得?这时候任何质问都成了逼迫,他们追问得越紧,在旁人看来成彦受得迫害越深,虽然六大家族德高望重,他们仍可按计划处决他,可是他们不想让其他人对成彦怀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因为一旦成彦被同情,六大家族的做法就会受到质疑,他们统治的权威就可能受到挑战,这种事情绝不能发生,最好连质疑的种子都不会留下。 成彦神态自若,他当然为妹妹报了仇,可他很谨慎,别人休想得到他的把柄,他现在孑然一身,无所畏惧,左右在这里待不下去了,趁这个机会和六大家族好好玩玩,位高权重又如何,还不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何况他早已在红树林中布下阵法,这阵法一时半刻起不了作用,但时间越久,阵法威力越大,所有密林人将生活在无边的恐惧中,他们甚至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双方僵持不下,人群中窃窃私语,这时公子淇突然现身。成彦在心中叫好,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几年前他自负地拒绝了公子淇,现在想来十分不智,如今他愿意拜在他门下,但公子淇何许人也,岂是他想拒绝就拒绝,想拜师就拜师?昨日他特意找到公子淇,将六大家族召他问话的事说了一遍,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但举目无亲,了无牵挂,因此并不惧怕,只是后悔没有听从其教导,颇为遗憾。他料定公子淇绝不会袖手旁观,果然,他一来,六大家族的族长长老们都客气起来。成彦再天赋异禀毕竟是小人物,公子淇可是密林的“神”,他老人家的话谁敢不听? 一柱香的功夫不到,公子淇就领着成彦出了红树林,一场声势浩大的审判悄然落幕。 时值天下大乱,公子淇带着成彦出了密林,天赋异禀之人一旦得到机会便是鱼跃龙门,乱世对于成彦来说,是一块试炼才能的磨刀石,寻常的建功立业简直易如反掌,如果他愿意,短短数年就能位极人臣,可他不满足于世俗权力,何况有公子淇和女帝在,他永远也登不上那最高的位置。 天下大定,大武朝建立,公子淇为女帝皇夫,成彦简直不敢相信,他的师父居然真的甘愿入宫。什么皇夫,不过是个有名号的男宠罢了,辛辛苦苦打下江山,最后竟拱手让给一个女人,哼,温柔乡英雄冢,他的师父也不能免俗。如果说女主天下还能勉强容忍,那毁掉九天玄女的兵书,就彻底激怒了成彦,在他看来,这无异于自废武功,当然更深层的原因是他想得到,彼时,他修炼遇到瓶颈,来来去去也只是个半仙境界,与公子淇相比尚有一段差距,更别提长生不老了,所以他急需其他力量来巩固自身实力,他不甘心屈居人下,他想发展自己的势力,原本打算借助兵书训练一支供他个人差遣的军队,却是不能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皇夫对这个弟子失望又无奈,他知道成彦非池中物,这样的人个性鲜明,不受拘束,想让他做个安分守己的朝臣实在太难,何况他心机深沉,长留帝都恐生事端,而成彦也不愿再生活在皇权的阴影下,于是他向师父辞别,以修行为由离开帝都。 皇夫准允,只告诫他安心修行,切不可为非作歹,否则定斩不饶,成彦郑重发誓。 离开帝都,成彦隐居山林,一心修炼,旁的事情一概不理会,这样过了十数年,感到自己终于有所成,于是按捺不住作恶的心思,他抓了几个山野村夫,试图将他们炼化成傀儡士兵,结果失败,那些人先是疯癫而后暴毙,死状骇人,成彦无奈,只能暂且作罢。 六十年弹指一挥间,大武朝君主更迭,成彦摇身一变成了世外高人子虚,并坐上了国师的位置。子虚,取“子虚乌有”之意,明明是欺骗世人,却被奉为神明,可笑可悲。 先帝驾崩,女帝继位,这个女帝便是上官玄,子虚的宿敌,彼时,他尚不知晓这个皇帝是神仙下凡历练,只当她肉眼凡胎,年少可欺。平心而论,在子虚眼中,她是个可造之才,在一定范围内可以加以培养利用,所以他将先帝子女尽数除去,只留下长女上官玄,确保她是唯一的继承人。子虚计划得很好,可他忘了真正有能力之人都不怎么听话,他是如此,上官玄亦是如此。当他暗中培养兽化士兵,企图更进一步时,上官玄也有自己的计划,她不能容忍子虚一手遮天,她要独掌大权。 少年人无知无畏,以为仅凭一腔热血就可成事,哪里知道对方老谋深算,将一切看在眼里。香浮,兽化士兵,自身修为,随便一个倚仗都出乎上官玄的意料,她不是不聪明,不是不勇敢,不是没野心,只是太年轻,完全想象不到对手的强大,这不是个普通的权臣,而是有着神一般的能耐,神一般的见识的高手,上官玄惨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脱下这身衣服,我保证你平安。”子虚开口,声音几乎是温柔的。 上官玄嗤笑。 “难道你以为我会杀了你吗,不,我想要的和你以为的不一样,我不是个醉心世俗权力的人,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保证计划万无一失,当然了,干大事总是要有牺牲的,可我不愿意那个人是你,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啊。”他说到这里,自嘲似的笑笑,“上官家的女人都太厉害了,而其中最厉害的一点就是,明明不是刻意引诱,却让人心甘情愿臣服。以前不懂,总觉得师父天纵英才,到头来栽在儿女情长上未免可惜,如今才知道,儿女情长也自有一番妙处,对了,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上官玄冷冷道。 “我师父就是公子淇,也是开国女帝的皇夫,所以我喜欢你,但却不想像我师父那样,放弃自己的修为,收敛自己的光芒,永远活在一个女人的背后。”他对师父的选择至今耿耿于怀。 子虚对上官玄心存爱慕,他愿意给她机会,只要她安安分分,不挡他的路,他可以网开一面,维护她的体面,但上官玄是什么人,女帝之尊岂肯对叛臣摇尾乞怜?子虚欣赏她的坚毅,但他不得不痛下杀手,他是爱她的,但他不会犯和他师父同样的错误。 他爱上官玄,香浮爱他,这关系真是奇怪的很,如果说上官玄让子虚动了恻隐之心,那香浮从头至尾就是个牺牲品,收她为徒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香浮的百依百顺确实为子虚带来便利,因此他愿意给予她虚假的感情,默许甚至鼓励她坚持禁忌之恋,他用儿女私情缚住自己的弟子,只为了更好地控制她。 上官玄和沈云陌逃离帝都,子虚并没有趁机篡位,而是扶持傀儡,当个摄政王。他自知不是做皇帝的料,也无心政事,世俗权力于他可有可无,他是想借着高位方便培养兽化士兵。之前一次次失败,子虚的耐心也一次次受到考验,直到凤山派灭门时才算基本成功,一个利欲熏心的掌门与虎谋皮,最终葬送了自己的门派。无论多么惨烈,子虚只当积累了小小经验,未来他要培养更多,破坏力更大的兽化士兵供他驱使。 不到一年,上官玄就率领大军杀回帝都,这次轮到子虚逃命了,不过他早有准备,他无心多做纠缠,顺势离开帝都,重新回归山林。这次他不是为了隐居,而是为了提升兽化士兵的战斗力,他想要的是成为整个大地的主宰,而不是拘泥于方寸之间。 在经历无数挫折和失败后,他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兽化士兵的战斗力大大增强,普通人在他们面前如同蝼蚁,大武精锐也不堪一击,子虚可以指挥兽化士兵横扫一切,踏平密林如探囊取物,他毕生的夙愿终于要达成了,只除了一件事:长生不老。他天赋异禀,心狠手辣,善于等待时机,上天赐予他诸多优点,但他仍逃不过六道轮回,千秋万代仍是遥不可及。 正当子虚暗自叹息时,虚空出现了,它出现得恰到好处,出现在子虚最需要的时候。人与神的差距是不可逾越的,何况虚空是比神还厉害的存在,它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子虚的崇拜,他愿意追随它,愿意为它去做任何事,它则回报他最渴望的东西——长生不老。根据虚空的意思,只要毁掉六界秩序,凡人之躯亦可长生不老。 子虚聪明一世,这时却失了算计,当渴望变成执念,什么都顾不得了,哪里能想到一个比神明还厉害的存在,居然费心算计他一个凡人,他不过是用来妨碍上官玄和沈云陌的炮灰。 帝都城下,子虚化为灰烬,他的天赋异禀,野心和扭曲的隐忍一并消失不见,他付出那么多,却一无所获,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第62章 暗香浮动 “你叫什么名字?” “香浮。”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嗯,是个好名字。” 这是香浮第一次见子虚时,二人最初的对话,他们从来就不平等,一个运筹帷幄,一个忐忑不安,彼时他们尚不知命运的诅咒已经悄然降临,无论这对师徒如何筹谋,皆不得善果,亦不得善终。 葛香浮是帝都葛家的大小姐,自幼才高貌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因此心高气傲,寻常人入不得眼,虽与沙家的小公子青梅竹马,却一直拖着不肯定亲,家里长辈着急,沙小公子也急,奈何佳人不松口,他们也不好强逼。 香浮及笄之年做了国师子虚的关门弟子,从此起居皆在国师府内,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家。一开始谁也没有怀疑,毕竟国师德高望重,能被他看重,收为弟子是那人莫大的福分,可是渐渐的,葛大人和葛夫人觉得有些不妥,当然,他们不敢直接去质问国师,只好私下里同自家女儿询问一二。 女儿家的事自然由葛夫人出马。这天,她将香浮叫到屋内,又令心腹守在外面,拉着女儿语重心长道:“香儿,你从小就是葛家的骄傲,如今大了更该明事理,咱们家与沙家是世交,你和沙威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今到了年纪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正好让国师也做个见证,你们好” “母亲慎言!”葛香浮板着一张脸,那形容做派与国师子虚有几分相似,她的脸微微泛红,不过不是因为娇羞,而是强忍怒气的结果。 葛夫人被女儿镇住,讪讪道:“那个,为娘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她心中慌乱,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托词,尴尬地僵在那里。 “母亲不必解释,女儿都明白。”她缓和了脸色,继续道:“我与沙威的婚约就此作罢,倘若他有了中意的人,我祝福他。” “香儿,你说的什么话!”葛夫人脾气再好此时也忍不住,她竟然退婚!她一个姑娘家竟然敢退婚!她到底有没有将两家的颜面放在眼里?不知怎的,葛夫人突然想到国师,他们师徒朝夕相对若是平时,她是万万不敢信口开河的,可是今天,她是真的被气到,于是脱口而出:“你说你,沙威青年才俊都不入你的眼,你喜欢谁?你是不是喜欢国师!” “母亲既然知道,何必说出来。”香浮道。不愧是国师的弟子,她说这话时没有丝毫的慌张,尴尬,或是难堪,她气定神闲,语调平和,仍是帝都高门贵女的典范,不得不说,能把这么一件有违伦理的龌龊事说得理所当然,内心不可谓不强大。 葛夫人没想到她居然承认了,她瞪着眼死死盯的大女儿,仿佛不认识她一般,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从小出类拔萃,贤名远播的大女儿怎么会有这种念头,简直龌龊,有辱斯文!她气不过,伸出手狠狠掌掴,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打女儿,也是唯一的一次。 香浮摸了摸脸颊,不以为意道:“母亲想说什么,说我一个姑娘家不知廉耻,竟敢肖想自己的师父,还是觉得我有辱门楣,不想认我了,说教的话大可不必,而且母亲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如果母亲实在舍不得和沙家的好亲事,不如换一位,反正葛家也不止我一位小姐,妹妹还待字闺中,换了人两家仍然是姻亲,什么都不耽误。” 香浮解除婚约如同解除了枷锁,从此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喜欢自己的师父,虽然这件事一辈子不能宣之于口,但她心甘情愿,能留在他身边做他的弟子,足矣。 香浮心满意足,可她的前未婚夫沙威不肯放弃,在家族的压力下,他与云舒草草订了亲,但对香浮的思念日甚一日,终于,他找借口去了国师府,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你怎么来了?”香浮看着沙威奇怪道。眼前的青年萎靡不振,衣摆上布满褶皱,显然宿醉未消,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情凝望着她,温柔缱绻。 “我来看看你。”沙威哑声道,他晃了晃身子,倚在一根柱子上,“我想你。”他又道。 “别说蠢话,你现在是云舒的未婚夫,回去睡一觉,明天醒来就什么都忘了。”香浮站在离他五步开外的地方,她在作画,没有多余的眼神给他。 沙威不甘心,他不明白青梅竹马的情意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他突然起身朝香浮走去,正欲质问她,眼角余光瞥见宣纸,瞬间停住所有动作。 “明白了吗?”香浮淡淡道。 沙威是世家公子,琴棋书画技艺尚可,他看见画中一个身穿道袍的人独立黄昏,再细看,赫然是国师子虚,旁边案上摆着几枝梅花,“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沙威恍然大悟,知道再说任何话都是多余,他还算有自知之明,没有继续纠缠,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踉踉跄跄,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香浮了解他,不担心他会乱说话,世家子弟的家族名声永远凌驾于个人幸福之上,他再不满意,也懂得如何取舍。 沙威的事只是个小插曲,香浮依旧沉溺在不可言说的爱恋之中,尽管只是她一人的独角戏,她却无比投入,至死不悔。 原以为那个神仙一样高不可攀的人心中无情无爱,却没想到他也会动情,而他钟情之人居然是当朝女帝!两个高高在上,神仙似的人物,从某种程度上说真是绝配,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绝望呢?她连和情敌对峙的资格都没有!那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她的隐忍,她的付出,都是笑话,可笑之极! 泪水从眼角流出,蜿蜒向下,一直流到心里,心痛到麻木依然不能忘情,世间最厉害的蛊莫过于心甘情愿。拭去眼泪,她仍是大武朝国师的弟子,满心满眼都是师父的妙龄女子。 “香浮,为师要你办一件事。”子虚随意地靠在榻上,墨发披散,不修边幅,他鲜少这样,不过此时他神态放松,心情不错,仍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请师父吩咐。”杏眼桃腮的女子微微红了脸,她本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过来。”子虚对她招手。 香浮立刻上前。 “你进宫…”子虚与她低头耳语,即使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即使没人敢不经通报直接闯进来,他依旧小心谨慎。 “都记下了吗?” “都记下了,师父。”香浮内心不安,不过她很好地掩饰过去,逼宫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不是不害怕,可是如果成功了,女帝就没有问罪的机会。 “好,”子虚点点头,“香浮,你是最让为师放心的。”他一边说话,一边将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香浮吃惊地看着他,子虚含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若是旁人倒也罢,可是对于香浮,子虚此举简直是在鼓励她,心中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她愿意用一切东西赌咒发誓,她,永远不会背叛他。 很久之前,香浮就依照子虚的吩咐,将女帝的生活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然后在合适的时候传递到国师府,即使两人在宫中相遇,也必然是客气疏离,女帝的女官和国师大人还是保持距离为妙。 一切都在暗中有条不紊地进行,女帝根本不知道自己信任倚重的女官是国师的弟子,那个令她感受到威胁的人,已经在她身边安插了一个最完美的眼线。 转眼间便到了及笄礼的头一天,女帝按祖制到宗庙祭祀,香浮五更天起身和众女官一同进进出出忙个不停,皇家祭祀礼仪繁琐,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香浮踏着节奏跳祭祀舞时看着女帝对神龛行礼,明明是十五岁的少女,却老成持重,充满帝王威严,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千古明君,可惜,她没有成长的时间了。生不逢时难逃早夭的命运,而一个早夭的帝王不值得被历史铭记。 典礼结束后,女帝没有按规矩乘坐车辇回寝宫,而是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进了供奉开国女帝和皇夫排位的房间,这一变故令香浮措手不及,他们原本打算等女帝回了寝宫再动手,既容易又隐蔽,可是现在她赶忙找到子虚,请他亲自定夺。 “慌什么!”子虚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斥责道,“罢了,为师亲自去一趟。” 年轻的女帝和老谋深算的国师相比,如同羊羔将入虎口,当香浮亲口承认背叛的事实,女帝知道大势已去,不过她不会选择下跪求饶,苟且偷生,而是选择宁折不弯,这是皇家气度,也是性格使然。当香浮以为子虚要结果了女帝性命时,他却道:“脱下这身衣服,我保证你平安,难道你以为我会杀了你吗,玄玄?不,我想要的和你以为的不一样,我不以杀人为乐。”这番说辞确实出乎人的意料,但是任何人站在女帝的位置上都不可能欣然接受。 “玄玄,我不是个醉心世俗权力的人,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保证计划万无一失,当然了,干大事总是要有牺牲的,可我不愿意那个人是你,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啊。”他说到这里,自嘲似的笑笑,“上官家的女人都太厉害了,而其中最厉害的一点就是,明明不是刻意引诱,却让人心甘情愿臣服。以前不懂,总觉得师父天纵英才,到头来栽在儿女情长上未免可惜,如今才知道,儿女情长也自有一番妙处。”他说这话时,香浮脸色剧变,眼里的痛苦一览无余,但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女帝对子虚的话嗤之以鼻,可一旁的香浮却脸色大变,她再也顾不得仪容仪态,只能想到自己仰慕的师父对女帝情根深种,到这个地步都不忍心下手杀她,他可知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决定! 短短一瞬间,香浮的感情完全暴露在女帝眼前,“子虚,你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面说着不贪恋权力,一面又逼宫,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又跟自己的徒弟不清不楚,你还真是高风亮节。” 原以为他听了这话会勃然大怒,谁知子虚恍若不闻,倒是一旁的香浮面色惨白,一副快要昏倒的样子。一个姑娘家被人当众戳破心思,且爱慕的还是自己的师父,简直是罔顾人伦,偏偏师父无喜无怒,更令她无地自容,她倒宁愿子虚骂她罚她,至少能证明自己在他心中尚有一席之地。 后面发生的事香浮记不清了,只知道沈将军闯进来护驾,然后两人一同消失了。事后,子虚并没有过度责罚她,而是一如既往地视她为心腹,葛大人不满子虚谋朝篡位,干脆称病,闭门谢客,葛云舒对此也颇有微词,然而香浮不在乎,在她心目中,子虚是神一般的存在,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而自己也一定会全力支持他。 子虚掌权的日子,朝堂上人人自危,昔日慈眉善目的国师终于露出本性,顺者昌,逆者亡,这是帝王惯用的手段,而在子虚这里更是运用到了极致,整整一年,每天都有官员被问罪,下场不外乎抄家,斩首,流放,即使是习惯见风使舵的人也不能幸免,终于,外面传来了女帝的消息,她正率领大军朝帝都进发,大武朝没有灭亡,仍是上官家的天下。 形势再次发生逆转,香浮感到有些疲惫,家国天下的重担不适合她,本质上她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她胡思乱想了一阵,最后逼自己打起精神,完成子虚交给她的每项任务。 宫门外,她与葛云舒狭路相逢,姐妹相见却是各为其主,她们身手相当,拼的是心志,这时葛云舒的优势便显现出来,她打昏香浮,扮作她的样子进了宫。 香浮没有参加之后的战争,当一切尘埃落定,她才醒过来,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子虚,无论天涯海角,她一定要找到他。后来,她的确找到了,不过迎接她的不是欣喜,不是感动,而是冷漠中夹杂着轻视和不解。 “香浮啊香浮,没想到你还有脸来见为师。”子虚道,他看着自己的蠢徒弟摇头叹息,“你真不该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早就该料理了这个累赘。 “师父,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不用了,为师不需要无用的棋子。” 掌心的温度逐渐消失,再也握不住曾经的眷恋,一代佳人香消玉殒,再无其他。 第63章 云卷云舒 夜已深,灯火在窗边摇曳,屋内葛夫人和云舒已经静坐了一个时辰。 “云舒,不要怪你姐姐,也不要怪任何人,这都是命。”葛夫人忽然叹息道,她知道换亲对小女儿不公平,可她没办法,大女儿已经跟她挑明心有所属,且爱慕之人是国师,沙葛两家的亲事已经定下,无故退亲只会节外生枝,两边都得罪不得。姐妹换亲,初听时觉得荒唐,但细想之下竟也觉得可行,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葛云舒从不认命。”那张与姐姐有九分相似的脸上,呈现出的是完全不同的神韵,虽是亲生姐妹,性格却南辕北辙。 云舒记得小时候问阿嬷,为什么她和姐姐一个叫“香浮”一个叫“云舒”? 阿嬷当时是这样说的:“你姐姐是地上的娇花,你是天上的云朵。” “为什么是云朵?我也要做花,花多漂亮!” “傻孩子。”阿嬷笑着将她搂在怀里,摸她的头发。 幼年时不经意的对话往往一语成谶,时至今日,她与香浮渐行渐远,娇花与云朵注定要踏上不同的路。 在两家的极力促成下,云舒与沙威订了亲,不过他们对这门亲事都十分冷淡,一个被逼无奈,一个心有所属,这样的两个人是成不了夫妻的。依照云舒的想法,既然彼此心里都明白,索性大大方方说开了,等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向两家长辈禀明,解除婚约,然而沙威拒绝和她坦诚相待,他明白两人的亲事不过是家族利益的结合,当初宁可换亲也不退掉,现在又岂是两个小辈能做主的,况且,他也需要一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做挡箭牌,好掩盖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他知道这对于云舒来说很不公平,可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她和香浮是亲姐妹,与她亲近是最好的借口,她们姐妹无论是容貌还是举止都很相像,谁也不会怀疑,他真正爱的其实是姐姐。 沙威自认为能瞒天过海,可葛家的女儿没有一个是傻的,葛香浮大胆到喜欢自己的师父且毫无愧色,葛云舒虽然不如姐姐那般肆意妄为,但也是极有主见的,眼看着未婚夫心里记挂着别人,她也不肯吃替身的亏。 葛家姐妹以才貌双全闻名于帝都,香浮张扬,云舒内敛,花开两朵,并蒂双生,本无高下之分,然而从小到大,香浮处处压妹妹一头,比她先出生,比她会讨好长辈,比她爱出风头,纵是性格使然,到底意难平。潜在的竞争使她与香浮关系微妙,以前还能维持表面的和平,可是自从子虚摄政开始,她们姐妹的分歧日益扩大,可以说是各为其主。葛家世代深受皇恩,忠君爱国是本分,葛云舒也不例外,因此对于子虚的统治是深恶痛绝,而葛香浮爱师成痴,自然不遗余力地助心爱之人实现野心。 所有的较量由暗转明,帝都不仅是朝臣们的修罗场,也是女官完成个人蜕变的理想之地,在这一局中,香浮一如既往地占了上风,她的师父兼爱人不仅完全控制了帝都,还成功欺骗了天下人,他的头衔是“摄政王”而非“皇帝”,说他谋朝篡位是站不住脚的,毕竟他有实力那么做,可他还是打算拥立上官家的人去坐最高的位置。 子虚成为摄政王后,对于治理国家并不用心,他的残酷手段令所有人胆战心惊,摄于子虚的武力,篡夺者和保皇派由明争转为暗斗,可谁也无法彻底斗败对方,两派相互牵制,达成了奇异的平衡。 数月的博弈成了僵局,云舒前思后想决定离开帝都,她要去找女帝。临行前,她与父母推心置腹了一番,此去吉凶难料,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实在危险,天大地大,谁也不知道女帝的踪迹,这么漫无目的地去找,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呢? “云儿,你真的要去吗?虽然咱们都相信陛下吉人天相,可是,可是万一”葛夫人欲言又止。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耳目,像逼宫篡位这种大事当然不能听信子虚一面之词,葛家也曾派人暗中调查过,正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女帝就这么凭空消失是不可能的,根据传回来的消息,再结合子虚,香浮的反应,女帝十有八九还活着,不仅活着,应该还活得不错。女帝安好对葛家来说利大于弊,只是不知她能否重整旗鼓,如果她选择隐姓埋名,了却余生,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那样的话,葛家就完了。 “母亲不必劝了,此事我自有分寸。”云舒道。她的确有自己的考量,香浮已经完全站在子虚那边,她的家族,个人名声全不要了,昔日蒙受皇恩的女官转眼成了篡位者的心腹,莫说女帝,便是寻常人也无法容忍,而自己只有坚定地拥护女帝才能将功赎罪。 其他人或许对女帝的回归持怀疑态度,但云舒不会,她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她相信女帝一定能够重整旗鼓,夺回江山,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找到她,在她身边效力这是忠诚,也是责任,责任感是她与香浮最大的区别。 “云儿,出门在外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葛夫人忧心忡忡道。大女儿那个样子,小女儿又要走,家事国事搅在一起令人身心俱疲,她知道云舒心中有解不开的结,父母的宠爱,亲事的无奈,从小到大,一桩桩一件件,经年累月下来,再不值一提的事也会随着时间的变化令人印象深刻,她并不是要刻意忽略这个孩子,只是香浮更善于表达,她会明明白白说出自己想要的,云舒则不然,这个女儿的想法,有时他们夫妻也猜不透,现在她知道云舒才是那个能令家族走得更远的人,理性永远比任性靠得住。 “孩子,你要好好的。”葛夫人将云舒搂在怀里,轻声道。云舒身体一僵,她觉得这样子怪怪的,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不过母亲的怀抱永远都是柔软且温暖的,她很喜欢。 相比葛夫人的温柔纤细,葛大人要粗枝大叶得多,临别之际,除了惯常的叮嘱再无其他。 拜别父母,云舒一人一骑出了帝都,她包袱里有足够的盘缠,但是前路漫漫,她该到何处去寻女帝呢? 当一个人心中有明确目标和坚定信念时,运气迟早会从天而降,离开帝都的第五天,云舒无意中看见一个人身上有国师府的令牌,这引起了她的注意。子虚摄政后一直住在宫里,国师府处于闲置状态,除了个别看家护院的家丁,其余人都随他进了宫,而眼前这人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行为举止都不像是普通的家丁,他究竟是什么身份?要干什么? 云舒本打算擒了他找个僻静的地方问话,但转念一想不如跟在他后面,也许会有所收获。果然,那人从渡口乘船,一路南下,并最终在楚江城登陆,楚江城是南方排的上号的大城,此处的繁华虽然不比帝都,但另有一番风情,如果说帝都是庄严大气的,那楚江城便是精致婉转的,一点点细节也要下足了功夫,白天的街上熙熙攘攘,晚上的夜景更是妙不可言,不过那人没有心情畅游其中,他来这里是有要事要办。 那人在客栈稍作休整,然后到街上闲逛一会儿,随即进去了一条小巷,那巷子异常幽深,一眼望不到尽头,七八个转弯后,一个老者等在出口,他二人也不言语,只用眼神做交流,待确认了彼此的身份,便一同进入了一座宅子的后门。 云舒没办法跟进去,只好在宅子外面等待,她不知道里面的人要多久才会出来,她盘算着,如果白天他们不出来,等天黑了她就设法溜进去,探探虚实,虽然冒险,但也别无他法。 她的运气不错,半个时辰后,先前进去的两人驾着马车出来,后面跟着一队少年,那些少年身着绸缎,个个形貌轶丽,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只是…他们每个人身上都佩戴着特制的匕首。云舒认得那种匕首,那是杀手特别喜欢的一种,轻便又锋利,有经验的杀手用它既不易引起注意,又方便击杀目标,可谓一举两得。 马车停下,少年们依次上车,他们行动敏捷,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足见训练有素。 马车出了巷口向城南驶去,又过了半个时辰,来到太守府门前,驾车的人显然与看门的仆役相熟,略略说了几句,便放行进去。 那些少年进了太守府就一直留在别院,他们的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要不是云舒一路尾随,她也很难相信这些英俊少年郎是冷血杀手。 事已至此,只好见招拆招,云舒灵机一动扮作家妓混在人群中,这样既不引人注目又可以监视杀手行动。当晚,太守设宴招待贵客,少年们被安排在府中献艺,他们身着劲装,背负弓箭,这副打扮是再好不过的掩护,云舒打听到贵客竟是女帝,顿时喜不自胜,她强忍激动,扮成领舞的妓子,与少年杀手们共处一室。其实,她大可以直接面见女帝,亮明身份,但是那样敌暗我明反倒不利于行事。 夜晚灯火通明,太守府中宴饯,好不热闹,终于轮到云舒献舞,只见她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盈盈杏眼,好不动人,腰肢轻摆如弱柳扶风,这样的风情任何男人都难以拒绝,便是太守也看直了眼,一舞终了,她上前为女帝斟酒,四目相对,女帝似有所感,女帝将酒杯交给身旁的随侍,云舒福了福身,识趣地退下,这时,一群少年从四面八方涌上高台,今晚的重头戏开始了! 当一少年弯弓搭箭射向女帝时,云舒连忙抽出长剑与其他刺客缠斗起来,女帝身边人多,刺客渐渐不敌,最后捉到三个活口,其中两人服毒自尽,剩余一人,那人却不肯老实交代,女帝看着他也不恼,不紧不慢道:“你不说,朕也知道,是子虚派你们来的,你们不来朕不踏实,你们来了朕反倒安心。” “你!”那少年似乎没料到女帝会说这样的话,一时语塞,而女帝看着他微笑,“到底年轻了些,有胆量,可惜太鲁莽。”她挥挥手,立刻有侍从上前,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事情了结,云舒收了剑,朝女帝盈盈下拜,她摘下面纱,露出真容,女帝看着这张脸有一瞬间的恍惚,云舒知道女帝定是想到了香浮,连忙解释:“臣女是葛香浮的胞妹。”她说完这句,心里有些忐忑,香浮背叛女帝是事实,自己又与她生得极为相似,难保不会受到迁怒。 女帝没有为难她,但也不肯信她,为表忠心,她愿意假扮成香浮接近子虚,又画出通往京畿的隐蔽路线,终于得到信任。 进攻帝都之前,她假扮香浮如愿接近了子虚,可惜只一个照面就被识破,她被子虚的手下带走,料想必定丧命,她并不十分恐惧,也没有什么遗憾,正当她引颈就戮之际,沙威出其不意救她一命,原本英雄救美必是一段佳话,且救她的还是自己的未婚夫婿,不过两人芥蒂已深,救命之恩也改变不了什么。 云舒谢过沙威的救命之恩正欲离开,谁知对方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等等,香浮呢?” 葛云舒最讨厌的便是这句话,他们自定亲到现在四年,每次见面不是无话可说,就是谈论香浮,起初她还不觉得如何,后来才知道,沙威一直中意的便是香浮,未婚夫婿喜欢姐姐,这叫她如何自处,偏偏沙威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是可恨! “姐姐她在宫外,我用她的身份进来的,可惜被识破了。” “你太鲁莽,幸好摄政王已经死了,不然香浮也得受你连累!”沙威怒气冲冲地看着云舒,眼神中满是怒气和冷漠。 云舒甩开他的手,捏着手腕道:“你对姐姐的关心太过了。”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喜欢的是姐姐。” “闭嘴,你胡说什么,莫要败坏你姐姐的清誉。”沙威有些心虚道。 云舒懒得再和他说话,只是道:“这门亲事还是退了吧。” “你说什么?父母之命岂是说退就退的!”沙威没想到一向知书达礼的葛二小姐张口就要退婚,这传出去他沙家颜面何存,他沙威如何在帝都勋贵中立足? “沙将军,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而是知会你一声,让你有个准备,至于你如何跟令尊令堂解释,那是你的事。”虽然沙威负她,但她还是给他留有余地。 沙威极力反对,但葛云舒心意已决,最后由女帝做主解除了两人的婚约。婚约解除后,云舒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公务上也更加用心,渐渐的,她与大理寺的来往密切起来,时任大理寺少卿的余佑安对她很是欣赏,一来二去倒生出些许倾慕之情。初时云舒未明,但聪慧之人一点就通,两人关系水到渠成,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然天有不测风云,两人浓情蜜意时,恰逢六界大劫,待入了永恒之境又是一片愁云惨淡,凡人的力量在天灾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幸好患难见真情,云舒和余佑安困境中相互鼓励,相互扶持,帮忙稳定人心,终于等到小千世界开启,他们跟随众人前往新生之地,再一同为大武鞠躬尽瘁,一对鸳侣自此苦尽甘来,未来尽是举案齐眉,琴瑟相和,快哉妙哉! 第64章 共婵娟 每当夜深人静,婵娟总会站在廊檐下仰望星空,她知道师父在遥远的地方看着她,那个地方叫做“永恒之境”,是神居住之地。 这是迁到小千世界的第十个年头,人们已经完全适应现下的生活,百姓在大武朝统治下安居乐业,密林巫师也找到新的栖身之所,没了妖魔和邪修的侵扰,修仙门派也可以修身养性,整个人间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母后,母后!”两个小可爱打断了她的思绪,这是她与皇帝的孩子。 “母后又在看天上,天上有神仙吗?”其中一个问道。 “当然了,天上肯定有神仙,母后的师父就是神仙,是最厉害的神仙!”另一个道,说着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 “那神仙会保佑我们吗?” “会的,神仙会保佑我们,神仙会保佑天下苍生。”婵娟虔诚道。 “小老虎,是有人来了吗?” “这是你的灵宠?” “是我养的它,我叫它‘小老虎’,你看它长得是不是很像老虎?” “你怕老鼠?” “不,猫吃蛇。”她真正害怕的是蛇,因为西南密林多毒蛇。 幼时初见便注定了她与上官玄的师徒情分,从密室到天幕山,从天幕山到古北隘口,从古北隘口到密林,然后再到帝都,一路上有温情也有惊险,那是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经历,虽然她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上官玄的教诲她都铭记于心。 “母后,既然最厉害的神仙是母后的师父,那给我们讲讲她的故事吧!” “是啊,母后,讲讲吧!” “好,母后就给你们讲战神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