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要造反》 1. 世事无定 她已记不清在土炕上躺了多少时日,不知今夕何夕。 几乎是镇日昏睡,清醒的时辰愈来愈短,她自知大限将至。 炕头盘腿坐着一位老妪。因着五感衰退得厉害,眼神儿不济,视物模糊,然而不消她耗费所剩无多的精气神凝眸去瞧老妪的面容,她也晓得那是谁——家里除却她婆母,再没旁的大活人。近两日她出现了幻觉,觉着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的婆母,竟有些慈眉善目。 昏昏沉沉中,她分不清眼前所见是否又是幻象,一柄铜镜正对她的脸,悬浮于一尺外的半空。 映入她眼帘的不是她那张枯槁的脸庞,铜镜内自有另一番景象。 镜中之物华光璀璨,晃得人头晕目眩,隐隐约约地,镜里面仿佛有个小姑娘的声音在焦急地说着什么。 她久卧病榻,饱受病痛煎熬,难得一时兴起,敛神打眼细瞧镜内奇景。 恍然间,她早无力动弹的病躯一沉,仿若坠入镜中的华屋,铺天盖地的红色闯入眼帘。 似梦又不似梦。 华屋中端坐于喜床的女子,好像是她自己,好像又不是。 ※※ 金钩挂起的红绸帐下,凤冠霞帔的女子扯开蒙在头上的红盖头,面前骤然一亮。 龙凤喜烛的烛光、墙上贴的红双喜字,将新房里目之所及之处,都染成了耀眼的大红,她眼睛不适地眨了眨。 “小姐!”陪嫁丫头石榴低呼。 “嘘——” 只见那小姐在唇前竖起食指,冲石榴轻声道,“别嚷。” 石榴焦急忙慌地走近前来,压低声音:“新娘‘坐时辰’时红盖头掀不得,奴婢帮小姐盖好。” 小姐的尊臀抬离喜床,石榴俏脸上的急慌更甚。 正准备干大事的小姐只得先安抚小丫头,伸臂搭上她的削肩:“莫慌,此间只你我二人,咱们做什么无人看得到。” “这不合规矩呐小姐,”石榴一副愁肠百结的模样,显然并未宽下心来,仍竭力劝谏,“小姐今日是新娘,须身不妄动,口不妄言。” “没人瞧见我不守规矩,我便是规规矩矩地守着规矩,你说是不是?”小姐收回手,微微笑道,“难不成,你想告发我?” “绝不会,奴婢誓死忠于小姐,决不背叛您,可规矩,”石榴嗫嗫喏喏,“世代相传,不能不守。” 小姐无奈道:“你再唠叨召来了人,那可人人都会知道我不守规矩。” 石榴止住碎碎念,泄气地闭了嘴,任由小姐将红盖头随手一甩,跑去翻腾妆台上她那堆陪嫁的首饰匣子。 实际上小姐打小并不甚热衷于穿衣打扮,只是从她定亲后,许是开了窍,迷恋上了金饰,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石榴认为自家小姐的脱俗之处,是她对出自知名大银楼花重金聘请的大师傅之手的成品兴趣寥寥,反倒把那些不入流的金匠按她随手勾勒的图样而打造的首饰,视为心头宝,平日都是她亲自收管,从不假手他人。 此时小姐摆弄的那一摞匣子,里头装的正是她的那些个金疙瘩。 石榴是受过系统的正规训练的合格丫鬟,主子不发话,自是不敢贸然插手乱献殷勤,只得在一旁干杵着待命。 小姐与永亲王的这门亲事,是圣上赐婚。 永亲王的名声不太好,其实三两年以前,他的风评倒还说得过去。据传这位王爷身子骨娇弱了些,但毕竟是一品亲王,算得上是良配,觊觎永亲王王妃之位的名门贵女,不乏其数。 只是一向儒生做派的永亲王那年往鬼门关转了一遭之后,便专门不走寻常路,由此招致无数非议。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打造什么偶像天团,是其中一宗,除此外,永亲王的荒唐事,那可是数不胜数。 比较公认的说法是,他中邪得了一种精神类的疾病,此病叫做癔症。 以家世门第、人物品格儿而论,小姐足以胜任亲王的正妃一职,至于做永亲王王妃,呵,反正百姓们对小姐都是报以满怀同情。 就连当今皇太后即永亲王的亲生母亲,还曾轻轻拍着小姐的手,心事重重道:“委屈你这孩子了。” 小姐可不是委屈!永亲王红颜知己遍天下,哪家姑娘做永亲王王妃能不堵心?何况他的头号红颜,是一家青楼的花魁。 偏这花魁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厚颜无耻地宣称:与永亲王相爱不相疑;要为永亲王守身如玉,不求名分;永亲王成亲动摇不了她的痴心……总之是每隔几日,就要弄出个话题来让人议一议,生怕人们忘了她乃永亲王的姘头、与永亲王有不正当关系。 真是不要脸他娘给不要脸开门,不要脸到家了。 这置小姐的颜面于何地?简直欺人太甚。 是以随赐婚圣旨的下发,太后赏赐的成箱成箱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古董珍玩,流水似地抬进了小姐的院子。甚至还有十来位由尚膳监调理出来、擅长烹饪各大菜系和点心的御厨,奉了太后懿旨,专职侍奉小姐。 小姐的父亲是国公爷的嫡长子,而国公爷膝下的两个嫡子都已娶妻生子,他老人家却始终没有请立世子。偏在赐婚的旨意下来前夕,没有任何前奏,闹得一大家子鸡犬不宁了二十多年的世子之位,忽地落到了大老爷头上。 石榴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这分明是皇上对小姐的补偿。近些年如暴发户一般发迹,正是春风得意的二夫人娘家,长期活跃在扇阴风点鬼火的第一线,眼看二老爷袭爵的希望斩绝,岂肯善罢甘休?若非是皇上摁住了二夫人娘家的父兄,他们怎会不上跳下窜乱蹦哒? 小姐未来婆家一员的皇后,不单赏了小姐不少首饰和衣裳料子,更贴心地一道送了十二位手艺出众的裁缝和首饰匠人。石榴早看透了,此举不过是敦促小姐做好永亲王府的镇宅神兽,压制搅风弄雨的妖孽,皇后娘娘端的是为夫分忧的贤内助。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假道学们记恨永亲王,偏又管不起他,便妄图用家室牵绊他的阴损招儿,以使他再无暇煽动他们家的子弟做戏子。故此在昨日,这场盛大婚礼的前一日,好多位做了亏心事的大臣的夫人们扎堆儿来国公府,带了重礼,为小姐添嫁妆。 从皇家到满朝的文武大臣们,无一不是诚心诚意地在极力促成这桩婚事,尽管人人心里都揣着一本不能示人的帐,各有企图。 这场婚礼,不过是块华美的遮羞布。 石榴为此愤懑不已,心怀鬼胎的贵人们竟是拿小姐当栓狗链子来使。 2. 造化弄人 小姐去岁及笄,今年芳龄十六,正当婚龄,她却非说要等过了十八周岁生辰以后再出嫁。怎奈自从亲事定下来后宫里见天地催,催来催去,小姐终究没扛得住皇权的压力,还是匆匆嫁了。 因小姐匆忙出嫁,大夫人为她挑的陪嫁丫头们,大多尚未出师,原是在大夫人身边伺候的石榴,才被拨了过来凑数。 石榴与小姐相处不出两日,就多方位地领教了自家小姐想一出是一出的真性情。这么一想,小姐与因患癔症行事失了章法的永亲王,倒蛮般配。 不一时小姐就拾掇出来了一个堆满了亮闪闪、明晃晃、金灿灿首饰的小箱子。 “小姐,咱们要逃往何处去?”石榴神色张惶,微颤的尾音中却带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振奋,“此刻就动身么?您不先换身衣服?要不要奴婢去厨房拿些干粮路上用?”她就晓得,逆来顺受、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小姐的风格。 表面上看,平素小姐和王爷玩得挺好,想来,两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罢。 “为何要逃?法外之事咱们还没做呢。”小姐将首饰箱子放到铺了大红锦缎的桌案上,顺势在桌旁的红漆海棠凳坐下,招呼石榴,“来,帮个手。” 石榴顺着小姐伸到箱子里的纤手一瞧,这一箱,竟全是簪子。 小姐捡出一根发簪,雪白的柔荑捏着簪首一旋,簪首便与簪柄分离,然后把中空的簪柄里装的白色粉末,倒进一个空茶杯里。 石榴学着小姐,拆开发簪,倒出粉末,再拼装复原。 一根细细的簪柄装不了多少粉末,她们拆了二十多根簪子,凑了小半盅的粉末时,小姐晃晃茶杯,嘟囔:“撂倒一个人该够了吧?” 石榴双腿一软,咚地跪到了地上,哆哆嗦嗦道:“小姐,我,奴婢从没杀过人。” “嗯?”小姐错愕,这丫头想哪儿了?她拽起石榴,哭笑不得道,“你以为谁是杀人惯犯呀,怎么净想些没用的?” “想有用的——”石榴的腿还在发软,站不住,只得靠双臂压着圆桌撑起自己大半身的重量,望着泰然自若的小姐,心惊胆战道,“那,那杀完埋哪呀,这王府咱们又不熟。” 小姐结结实实地给惊着了。以往她忒小瞧了这丫头,真没想到,这丫头外表温婉可人,芯子里装了一颗杀人还管埋的心。小姐神色复杂道:“好端端的大活人没了,怎么会没人查?毁尸灭迹的用处不大啊。” “那,不是迟早得查到咱们头上,”石榴绞着手指忧心忡忡道,“到时咱们怎么办?” 小姐不阴不阳地笑道:“不是还有你这只替罪羊?” “奴婢为小姐效命,是奴婢的本份,小姐之令奴婢莫不敢从。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任凭小姐差遣万死不辞,亦绝无二话,只是奴婢的爹娘,”石榴带着哭腔道,“会不会牵连到他们?” 小姐看这丫头倒挺有意思,有心逗逗她:“莫说你爹娘为国公府效忠了大半辈子,端看在你为国公府牺牲的份儿上,国公府也不会亏待了他们。” “奴婢的爹娘能安安稳稳过完后半辈子,”石榴一脸悲壮,挺直了腰,哽咽道,“奴婢死而无憾。” 小姐将茶杯朝石榴面前推了推,意味深长道:“倒上解酒茶端给王爷喝的时候,手要稳,别一副做贼心虚的怂样露了马脚。” “啊?”石榴眼神有些呆滞,不是赏给勾引王爷的狐狸精?“王爷喝?” “不然呢?”小姐满眼探究地瞧着石榴,“好像你有更想消灭的目标?” “没有没有。”石榴连声否认,“小姐说给谁喝,奴婢就给谁喝。奴婢只是想请教小姐,王爷出了事,国公府兜得住?” “国公府兜不兜得住毋庸你操心,”小姐好整以暇道,“我既说了会保下你父母,便必不会诓你。” 石榴怔怔看着气定神闲的小姐,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是了,王爷出事,正好嫁祸给狐狸精。可要动手的毕竟是她,她还是怕得要死。 “我,奴婢,”石榴只觉得那薄胎瓷茶杯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会随时跳起来咬破她的喉管。她不住地向后蹭,哭出了声,“小姐,奴婢真没杀过人……” “祖宗嗳别哭,别哭,真怕了你,”小姐捞起手边的一块红帕子,往石榴脸上糊,“蒙汗药而已,要不了人命好么?” “真的?”石榴扒拉下蒙着眼的帕子,眼带泪花,将信将疑地问。 小姐往茶杯里倒上茶水,放下茶壶,将蒙汗药茶递给她,挑眉笑道:“要不信你就先尝尝?” “奴婢哪能不信小姐呢?”石榴连连后退,借着小姐扔给她的帕子擦泪掩饰心虚,却发觉那帕子硌得脸疼。她低头一看,那大红帕子竟是描金刺绣的红盖头,登时惊得手一抖,险些甩了出去。她瞅瞅小姐尚戴着凤冠的头顶,确认自己委实没有将这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扣上去的狗胆,终是双手颤抖地捧着盖头,送到喜床前,弯腰拨开撒了桂圆、莲子、花生、红枣满床的喜果,腾出一小片地方来,将它妥妥放好。 小姐斜睨石榴一眼:“我瞧你脸上写着‘不信’俩字。” “那小姐也必定看到了奴婢脸上的‘衷心’二字。”石榴摸摸她光洁的鹅蛋脸,尴尬笑了笑,视线游移,无意中瞟到那只她未敢正视的茶杯,讶然道,“那个药,要下恁多?” 小姐发愁道:“本小姐也没杀过人,给人下药今儿也是平生头一遭,哪晓得该用多大的剂量。” 子虚观的炼丹小能手乔道长,亲口跟她说过这药的药劲儿不大,那岂不是多多益善的意思? 乔道长不是个冒失的人。他用药戥子称好了草药,包药的小道童若是手缝有一星半点的药材,不慎漏下混入其中,哪怕其小如一粒车前子,他都会拣出来。 以乔道长之严谨,给了她半斤之多的蒙汗药,足可见这药须加大剂量方可见效。 若不是在这大婚当日,她这新娘子处处受规矩的拘束,不能妄行妄动,她真想给她夫君熬上一碗稠稠的蒙汗药粥,插筷子都不倒那么稠。横竖乔道长拍着胸脯向她担保,服下此药者昏睡以后,脉象与寻常的晕厥别无二致。 一层未溶解的白色沉淀,顽固地伏在杯底,她拿根簪子搅了搅,不溶物未见减少,杯中的药粉打着旋儿浮起,一杯茶汤清亮透澈的药茶变得混浊,品相着实埋汰,难以显出她向夫君敬茶的诚意。她抿了抿唇道:“好像是有点多。”一抬头,她的一双慧眼相中了桌上插着几枝桃花的玉雕花瓶,便将蒙汗药茶水灌了一半进去。 此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活了好几辈子才头一回成亲,竟在大婚之夜萌生出如此强烈的谋杀亲夫的邪念。 3. 红尘俗世 她倒是想一波送走夫君这个大.麻烦一劳永逸,然而一来她是真没伤过人性命,别说下药,连朝人水杯里吐口水她都没干过。二来,纵是她有谋杀亲夫的狠心,可亲王遇害事关皇室颜面,官府势必会不遗余力地追查,凶手逃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恐怕她不能从此案中全身而退。故而她明明恨不得他即日暴毙身亡,也不得不留他一命。 今日他们二人成婚,从此是坐上同一条船,荣辱与共,他是永王,她便是永王妃。他是逆王,她便是逆王妃。 逆王妃!!她不由地打了个激灵。 皇家上了玉牒的儿媳妇,有被除名赐死的王妃,也有病故和寿终正寝的,却从无被休弃、和离一说。 她一个安分守己奉公守法的良民,安能无怨无悔地搭上他那艘造反的大船,与他共沉沦? 所幸现在他还没亮出明刀明枪来,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还不到无力回天的时候。 想造反? 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不出来这小子一贯斯斯文文的,野心如此之大,胆儿肥得能包天。 他这前太子的身份还不够戳皇上的眼? 还是嫌他这前太子的命太长,日子过得无风无波? 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是男权社会,从赐婚那日起,她便被打上永亲王的烙印,这辈子再抹除不掉,想被休弃成为弃妇的资格都没有。 纵是她举报他谋逆有功,但她捅破了以夫为天的天,保不准她得为亡夫殉葬。 若她侥幸保下一条小命,好日子是想都休要想,余生要诵经念佛,吃斋茹素,替他赎罪。 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或者,陪他一道,被幽禁一辈子。 故此她不许他造反。不到穷途末路,她就不举报他,那便不能让外人知晓他要造反。 他的一个姓贺的虎伥,昨儿送的新婚贺礼由五辆大马车拉着,驶进王府。她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递来密报,贺礼是兵器! 私藏兵器,等同谋反。 只要有一个永亲王一派以外的人,察觉到这批兵器的存在,永亲王便是板上钉钉的逆王,她亦随即成为逆王妃。 谋反罪,向来是十恶不赦,遇赦不赦。 这藏的哪是兵器,分明是烈性炸.药,叫人看一眼,便可引爆。 能炸得她的人生天翻地覆,从人间跌落至地狱。 那兵器,多存在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她得尽快弄走,融成铁水,埋进深山,刻不容缓。 拜过堂,她已是皇家认可的永亲王王妃。永亲王倒下,她就是王府唯一的主子,王府的一切由她定夺。 她不想取也不敢取他的命,那倒不是连动也动他不得。 在她将这批兵器处理干净前,永亲王便不能清醒。 “臭小子,以为没人能治得了你?”小姐揭开茶壶盖儿,徒手从壶里捞了几片茶叶,扔进茶杯,借以遮挡杯子里仍未完全溶解的药粉。 突然院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王爷万福金安。” “王爷,醒酒汤与热水都是现成的,您不妨先去偏殿略坐会儿醒醒酒再去正房可好?” “王爷身上沾了些酒气,不如您先净净手,擦把脸?” 石榴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喜房里只剩了她一个人伺候,小姐的得力干将们,原来是都被派了出去把风、拦王爷、与王府的管事们周旋。 小姐扣上装发簪的小箱子,把它搬回原处,又手脚麻利地倒腾出一个空匣子,来收桌上那堆倒空了药粉的簪子。 “王妃正‘坐时辰’,还差一盏茶的功夫,请王爷略等一等。” “王爷劳累一天着实辛苦,您缓些走,春日里风大,莫呛了风。” “王爷,仔细脚下台阶。” 踩在抄手游廊上没有半刻停顿的沉稳脚步声,与跟在其后的一串串细碎脚步声,正快速逼近。 小姐将首饰匣子摆回原状,提起裙摆,朝喜床奔去时,瞥见那剩了一半的蒙汗药茶水,像被人喝剩的半盏残茶,便刹住脚,端壶往茶杯里续水。 细细的水流注入杯盏,闻到扑鼻的酒味,她目光稍稍偏转,才发现自己端的是酒壶。 而此时,那一长串或轻或重的纷乱脚步声,已行至外间。 所幸倒进茶杯的酒不多,她放下酒壶,抄起茶壶,将茶水倒至七分满,房外腾腾跑着的小碎步,在这时停在内寝的门前,一双素手打起了帘子,她显是已然来不及坐回喜床。 嗓音清朗的年轻男子道:“都在外头侯着。” 淡淡的语调有着不容人反驳的凛冽气势,一众人等只得喏喏道:“是。” 小姐刚放下茶壶,穿大红喜服的男子,大步跨过门槛,迈进门来。 男子一进门,先环顾四周,不紧不慢地将整间屋子打量了一遍。 他稍显苍白的脸上,没多余的表情,眼中平静无波,教人辨不出他的喜怒。 石榴才要屈膝行礼,他扬了扬手,示意她退下。石榴偷偷抬起眼皮,向小姐请示,小姐冲她颌首,她便从善如流地福身而退。 “夫君。”小姐认为自己既已嫁了人,就该有嫁作他人妇的自觉,于是,她试着堆出个贤良淑德的笑来。 王爷立时寒毛直竖,心底莫名地发虚。根据以往的相处经验,她一露出这个笑法,总没好事,他硬着头皮笑脸相迎:“贤妻。” 小姐与他寒暄:“前院儿的酒宴正热闹,夫君回来得倒早。” 王爷客气地回敬:“贤妻的盖头揭得也早。” “我们相互看了恁多年,都是老熟人,何必多费一道事?我自己揭开就成。”小姐端着她费了许多心思才练就的笑颜,双手捧茶杯,递与王爷,“特为夫君备下的解酒茶。” 王爷还没受过这般高规格的优待,忙不迭地接了茶:“贤妻有心,只是合卺酒还没喝,这茶,”他左手托着杯底,右手纤长的食指点点杯身,“为夫一会儿再喝。” “才晾得不凉不烫,过会儿就凉了。”小姐体贴道,“现下这时节天儿还没转暖,不宜饮凉茶,夫君该趁热喝才是。” “茶凉了就劳烦贤妻替为夫再斟一杯吧。”王爷举杯作势倒掉。 4. 世事无定 “不许倒!”话一说出口,小姐咬住舌尖,告诫自己要稳住,温良贤淑的人设不能崩。她端了王爷的茶杯,搁到桌上,自顾坐下,佯装不悦道,“夫君要带着醉意,合卺酒才入得了口?” “原也没喝两杯酒,哪来的醉意。”王爷来到桌前,与一桌之隔的小姐相对而坐,直直望着她的眼睛笑道,“贤妻想多了。” 小姐取过桌上备好的酒壶酒盅,斟满两盅酒,他张口想唤执礼喜娘进来服侍,行合卺礼、结发礼等仪式,小姐已经端起酒盅往嘴边送。她看他瞧着自己,便将快碰到嘴唇的酒盅移开,伸胳膊与他的手臂交缠,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见他还未端酒,不禁问:“夫君为何不喝,方才你不是老念叨合卺酒?” 王爷的唇角微不可见地扯了扯,最终还是未说什么,一口干了那杯合卺酒。 小姐将茶杯推给他,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这解酒茶,夫君尽快喝了为好。” 王爷静静地与小姐对视,过了半响,终归端起了茶杯。 他的唇触到茶水,抿了抿,便要放下。小姐深吸一口气,刚要发作,他却知道她这是要奓毛,忙轻啜一口茶。 茶杯离唇,他被小姐那在怨妇和悍妇之间不断变化的眼神震慑住,心一横,干脆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期间,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没有偏离她的脸半分,没有漏掉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没有看茶水一眼。所以,小姐估计他也没品出茶水是个什么味儿来。 小姐如释重负,托腮看着他笑。 王爷不明所以,陪着她干笑。 红烛高燃,照得喜房内满室光华,她和他两两相望,那投在窗棂上的剪影,在房外的下人们看来,倒似是一对新人在深情相望。 他漆黑如点墨的瞳仁,宛若一汪深潭,望不到底,深不可测,就似他的城府。 她与他打交道数年,却丝毫看不透他,不过这不要紧,他的小命马上就要攥在她手心里,届时谅他有天大的能耐,也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整个人都在她的掌握之中,管他怎么想呢。 “夫君,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她看他此时眼底尚是一片清明,暗暗算着药力何时起效。 “游戏?是什么?”王爷虚心请教。他的贤妻方才的那一问,听着像是征询他的意见,然则他认识她数载,知之甚深,对于她的提议,他只能在敬酒与罚酒中挑一杯,没有不喝这个选项。 他素知他的贤妻不按常理出牌,稀奇古怪的想法层出不穷,譬如她去年游说神威将军的独子做了戏子,还总爱召集与他有过交往的基友们,定期开座谈会,宣讲什么“五讲四美三热爱”。 就如他进喜房前,他便早料到她不会死板地枯坐,干等他掀盖头,只不过他从来预料不到她会玩什么花样。 前一阵子,常太傅不幸被她瞄上,遭逢了一段他老人家过往的七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经受过的悲欢。 她借用他这个王爷的名义,请太医为常太傅请平安脉、送名贵补品,支使他求国之圣手皇甫太医出山,为常太傅调理身体,乃至常太傅感动地逢人便要感叹一番“皇恩浩荡”。不过这一点他颇为不解,她说做好事不留名倒罢了,明明忙前忙后的是他,与皇恩何干? 在皇甫太医去过两趟常府,得到常太傅身子健朗的诊断结果后,她便追问:“常太傅若是气狠了动了真火,会不会气出个好歹来,比如中风一类的险症?” 皇甫太医虽觉她问得奇怪,还是据实以告:“常太傅没有隐疾,也无中风的征兆,生气时不大可能发病,然而也并非是一丝风险都无,老人家上了岁数,总归是不动怒为宜。” “那就好。”她展颜笑道,其时他就预感到,她要作妖。 果然,辞别皇甫太医的路上,她就给他派了件差事,让他引诱常太傅的孙子常小公子逛花楼。 常太傅没有气倒,从花楼归家的常小公子倒是被自个儿亲爹的家法打趴下了。 为着管教因招妓挨了打的常小公子,常太傅的儿子儿媳吵翻了天,执掌中馈的儿媳常夫人气得回了娘家。 临危受命的孙媳常大奶奶初管家事,又要兼顾照看孩子,千头万绪难免忙中出错。天天吃冷茶冷饭的常大公子不仅不体谅她,还横加指责,她一气之下也拖儿带女地回娘家住。 常老夫人气常太傅在儿子打孙子一事上不作为,闹着与他和离。 据说常小公子养好伤能下得床来,常家那老、中、少三对夫妻,至今未和解,是故他一个亲王远远见了常家人都绕路走。 此刻,他那贤妻从茶盘里拿了一只茶杯摆到她自己前面,盈盈笑道:“咱们玩谁先眨眼谁就输的游戏,输了就喝一杯茶,如何?”她把两人的茶杯都斟满茶水。就着他喝过药的那个小茶杯喝几盅茶水,残留的药物便稀释得神仙都难觅其踪。 虽说无尸可毁,灭迹还是有必要的。 王爷含笑道:“甚好。” 她唇畔的笑意蔓延至眉梢眼角,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开始?” “好。”他迎着她的目光道。 未几,他便眼神闪躲,慢慢地别开了脸,看向别处。 “为何不看着我,”她将他的脸掰正,对着她,“不看我怎知我有没有眨眼?” 眼前之人姿貌端华,眉目如画,她不得不承认这厮真真是好相貌,弄死未免忒暴殄天物。咦,他面上好像覆了一层绯色,是被满屋的红光照得吗? 她的眼皮微微上挑,眼睛略略睁大。她还没分辨出他的脸红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却一低头,喝尽了杯中茶水:“我输了。” 小姐很满意他的识相,给他斟满茶,问:“再来?” 他笑笑,算作默认。而新的一局,他仍是没多撑过几息的时间,便败下阵来。 又喝了一杯茶后,再对上他贤妻那两颗乌溜溜的眼珠时,他的心神便不太受自己控制,太阳穴突突发胀,脑袋一阵阵发晕。 他撑住桌面,借了一把力,想站起来醒醒神。 好像他拽到了桌布,花瓶倾倒,骨碌碌滚了两圈,被茶盘挡住,没摔下去,只瓶中的一枝桃枝掉了下去。 他腿上软绵绵地使不上劲,一个踉跄,一脚踩上了桃枝。 喀一声,桃枝应声而断。 他软软地跌坐回了海棠凳,伏倒在桌案上。 “王爷,王爷?”小姐试探道。 王爷却已无力气开口搭话。他失去意识前,听到他的贤妻清了清嗓子,先是“啊——”惊惧地大喊了一声,便且悲且痛地哭喊,“王爷呀……” 5. 山雨欲来 “永亲王可算娶上了媳妇!” 散朝后,一群须发花白的老臣,以及一群须发皆白的老臣,聚在九卿朝房内,激动得抱头痛哭,一个个涕泪横流。 老泪纵横的常太傅,感慨万千:“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永亲王娶了妻,永亲王府有了王妃坐镇管束,他这个以一人之力将整个天下搅得乌烟瘴气的祸害,就该收手,不再胡闹了罢。 宋中丞提起袖子,拭干肉皮松弛的脸颊上将要风干的几滴喜极而泣的眼泪,一根手指捅捅一旁紧挨着他坐的老臣的胳膊,鬼鬼祟祟地悄声道:“钟尚书你说,永亲王会折腾那一出出古里古怪的闹剧,是否因为中邪?” “宋中丞慎言,子不语怪力乱神。”钟尚书板着脸道。 “钟尚书此言差矣,”宋中丞不以为然道,“子是不语,又不是不信。” “依老夫看,那位分明是脑袋里有根筋搭错,得了癔症。”在窃窃私语的两人中间,横插进一颗头来,发表高见。 “我看那癔症八成是中邪所致。”又一颗头戴镶着红珊瑚官帽的脑袋,硬生生挤进三人围成的小圈子,加入群聊。 “老夫觉得韩大学士说得甚是有理,应是受了刺激,伤及心智,发了癔症。”钟尚书捻着颌下一缕胡须,严肃道。 “那些个应召入宫的什么李道长、王真人、张天师,说的是给永亲王治病,”宋中丞悄悄向上指指天上,“治病放着太医院里济济一堂的太医们不用,专请了来道士们,实际上不就是驱邪?太后能不比你更清楚永亲王的症候,不比你更英明?” 韩大学士不愿苟同:“驱邪驱了好几年,还驱不走?可见是医不对症。” 戴红珊瑚官帽的常少师道:“那可未见得,兴许是那邪祟霸道难缠,难以根除,就如那顽症,久治不愈。再说了,永亲王可是太后的命根子,你怎知太后让太医院放弃了治疗?” “是矣,说不定太医们暗地里已经治了好几年,不是也没治好?”宋中丞附和道。 钟尚书肃然道:“癔症固然不好治,宋中丞也不能就说是撞了客。” “咳咳——” 常太傅今日在朝堂上,没怎么费嗓子,他胸肺之中的一腔激情,失了用武之地,憋得喉咙有些发痒。 他干咳了两声,力道不大,却震散了四位老臣的临时讨论组,随之解散的话题——关于永亲王异常行为的致病诱因,究竟是属于神学还是神经学范畴,也因此未有定论。以致时隔多年之后,这一桩悬案,一直高居“近百年皇室十大未解之谜”的榜首。 永亲王刚中邪,咳,他头颅中有根筋刚错位得癔症时,行事很是出格,常太傅也曾苦心规劝。哪承想,当着他的面,永亲王倒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可一转身,仍是我行我素地胡作非为。 如是五次三番,永亲王虽依然耐着性子聆听他的教诲,常太傅的火气,却一日盛过一日。 常太傅强力镇压在自己体内的业火,终于,在他听闻永亲王要搞什么青春偶像竞演活动“第一届极致舞台”的那一日,冲破了封印,以势不可挡之势,冲天而起。 被彻底失控的熊熊业火支配的太傅,催着轿夫一路风风火火地赶到宫门,却见门口已停稳了一顶顶轿子,还有陆陆续续正赶来的轿子,里头坐的都是同样被永亲王刺激得火冒三丈的朝中老臣。 此后,五十多岁的礼部尚书、六十多岁的御史大夫、七十多岁的太傅……每日一群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头儿,相互搀扶着上御殿,强烈谴责给全社会造成恶劣影响的永亲王,成为雷打不动的惯例。 弹劾永亲王的奏章,已不足以承载老臣们的怒火。 出离愤怒的老头们,在朝堂上排着队痛斥他的混账言行。 骂人是个体力活儿,吃不饱,骂人时气势至少要弱上三分,自打常太傅开了尊口大骂永亲王那天起,每天比先前多吃满满一大碗饭。 时至今日,年逾古稀的常太傅,身子骨硬朗了许多,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脚也不抽筋了,从宫门到御殿一天溜五趟,不带气喘,上朝早不需要人搀扶了。 被永亲王的所作所为激怒的老臣们,皆是有头有脸的儒雅之士,自当与市井泼妇不同,骂人也不会口不择言。每日下了早朝,对永亲王当天新鲜出炉的黑料,老臣们会先逐一核实其真实有效性,然后有针对性地翻阅典籍、请教当朝名儒,以确保奏折上骂永亲王的每一句话,都骂得师出有名、有理有据。 单是出自常太傅笔下骂永亲王的奏折,展开铺平,连起来能环绕皇宫的宫墙一圈。 要说辛苦自是万分地辛苦,一众老臣在处理完各自手头的公务后,几乎将剩余的所有时间、所有精力,全都投入到了口诛笔伐永亲王的大业中。 奏折写到深夜,是家常便饭,怕误了早朝,他们常常宿在这间本是朝臣们上朝前临时歇脚的朝房,将就着过夜。 参与每日例行大骂永亲王这一盛事的老臣们,无一不是饱读圣贤书,经过严苛科考的洗礼。拜永亲王所赐,他们都步入了老眼昏花的暮年,还能再次重温当年做学子时,为应对迫在眉睫的大考,而爆发出的朝气与斗志。 其实他们也不指望单单骂骂永亲王,就能骂醒了他。与永亲王一个得了癔症的病人针锋相对,倒落了下乘,他们无非是想叫皇上对永亲王伤风败俗的可耻行径有个数,皇上才好弹压下他的这股邪气。可永亲王是太后的心头肉命根子,皇上也不好管得太过,严加管束总有个限度,永亲王没造反没谋逆,总不能软禁,着实不好办。 替皇上分忧,是他们身为人臣的分内事,一味地骂,也骂不出朵花儿来,他们也想过许多法子,只是全都收效甚微。 倒是前段时间,常太傅得空回家一趟,才得知大儿子打了包戏子的小孙子一顿板子,老妻抹着泪冲他抱怨:“还是亲儿子呢,竟下了死手打,耐心慢慢教哪里有教不会的?小六儿一个小孩子家不知道轻重,又没成亲图新鲜,加上受人调唆,不过一时糊涂。等他娶了媳妇成了家,跟外头那起子不三不四的人断了来往,再不会淘气。” 一语惊醒梦中人,常太傅霎时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偌大的一座亲王府,除了永亲王这个精神失常的病人,连个像样的主子都没有,可不由着他可着劲地折腾,不知收敛。 如果王妃住进了府里,他那些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们还能来去自如? 常太傅不顾老妻一迭声地问:“才回家又要去哪?一会儿还回不回来吃饭?家里的事你还管不管?走了就别回来,死老头子!”他头也不回地进宫请旨去了。 娶媳妇在谁家都是件大喜事,便是太后也没有不乐意的。 谕旨赐婚本是极为荣耀体面,届时再给准永亲王王妃娘家一个恩典,那一家便也只有感念皇恩浩荡的份儿。 真是皆大欢喜。 赐婚的明旨发下来的那日,老臣们弹冠相庆,庆贺全年无休的黑暗日子,眼看要走到尽头,前方胜利的曙光,依稀在向他们招手,怎一个喜字了得! 成婚后的永亲王,就是套上了马笼头的野马,不能再尽情地撒欢尥蹶子。 永亲王大婚这日,自当是普天同庆。 常太傅将饱蘸浓墨的狼毫笔搁下,怅然若失地长叹一口气。 不用写奏折,他心里反倒空落落的。 每天不骂一骂永亲王,就像失去了人生目标。 早先不用骂永亲王的日子,他是怎么过的来着?常太傅陷入深思。 “太傅,您的润喉茶。”一个太监端着黑檀木茶盘,为他奉上一盏热茶。 圣上仁善,体恤老臣们不遗余力地声讨永亲王用嗓过度,于是每当退朝后,特赐爱心茶,以慰留在九卿朝房的群臣。 “有劳袁公公。”常太傅拱手道谢。 唔,他是太傅,是帝师,不是都察院里以骂人为主业的御史,方才琢磨着,骂完了永亲王下一个该谁来挨骂的想法,是错误的。 骂人居然还骂出了习惯来,他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暗骂:“老糊涂!” 清亮的拍打声,引来了道道关注的目光,常太傅面色微窘道:“有蚊子。” “蚊子?”上完茶的袁公公,挥了挥阔大的袖子,试图替常太傅轰走那莫须有的蚊子,心道:“才到桃花盛开的仲春,蚊子就出动扰人,这天儿还没怎么回暖呢,如今的蚊子忒彪悍。” 常太傅老脸一红,更想骂自己:“一大把年纪倒学会了说谎,可真出息。”他抬手便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余光扫到在场诸位还没老到耳聋眼瞎的同僚,手才扬了起来,又改道而行,装作挥手驱赶自己杜撰出来的蚊子,心中却在懊恼愧为人师。 他虽是帝王之师,其实也亲自教导过永亲王。 永亲王做他的学生时候,小聪明是有些,不过一向明礼守矩,从未有逾矩之举。奈何人生无常,世事无定,谁晓得永亲王哪天出门没瞧黄历撞了什么瘟神,导致不知中了哪门子的邪,咳,不知他身染何疾,竟魔怔了,节操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常太傅坚信,永亲王的魔怔是暂时的,那癔症也不是不治之症,终能治好。所以,永亲王王妃的余生,未见得有多不幸。 只是,这事儿到底办得缺德。为了镇压危害社会的永亲王,却拉出一个深居闺阁的小姑娘来当那座五行山,实非君子所为,常太傅只好迫使自己去想,万民从此可以逃离鸡飞狗跳的生活回归安宁平和,社会秩序能扳回正轨,来安慰自己。 然而他的这份良苦用心,百姓十分地不领情。 百姓们热情高涨地讨论着两个月后的舞台秀,还能不能如期进行,在茶肆酒楼、街头巷尾,议论个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