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帝君后她死遁了》 第1章 001 楔子 魔域深处,成片的引魂花鲜红灼目,宛如汹涌的血海,几乎要将人吞噬。 昭华一袭青衣立于其间,周身的灵力自额间破碎的灵识处飞速散去,绝美的面容此刻苍白得令人心惊。 她看向面前手持长剑的白衣男子,眸光是前所未有的冷:“为什么?” 男子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垂下头不愿看她:“对不住,你我终究仙魔殊途。” “仙魔殊途?”看着他灵台之上因历劫而缓缓聚起的神光,昭华扯了扯嘴角,“恐怕是为了你的坦荡仙途吧。” 男子听着她的嘲讽默不作声,她盯着他看了看,忽然笑了一声:“你不妨看清楚,我到底是不是魔族!” 闻言,男子怔了怔,猛地抬起头来,只见昭华碎裂的灵识处,一道花瓣状的冰蓝色光晕缓缓出现。 竟是上神的本命神识。 他面色一瞬间惨白如纸,瞪大眼睛看着她:“怎——怎么会这样?” 昭华却并不答话,她垂了垂眸,在掌中凝起仅剩的灵力,在男子失神间夺过他的宝剑,没有任何犹豫,反手将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血溅到她的衣衫上,仿佛飘落的引魂花瓣,平添几分生趣。 在男子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她淡然一笑:“做了这么些年上神,我到底是没学会宽容大度,只知道有仇必报。” 她轻叹一声,忽然笑了笑,“可惜你渡劫在即,这一剑只能毁你肉身,但你不妨试试,究竟是死更痛苦,还是劫数的反噬更痛苦。” 话毕,微风骤起,昭华身形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如一片坠落的枯叶般倒了下去,霎时消散在空中。 魔域又恢复了从前的死寂,一个红衣女子隐于花海之中,静静地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偶有微风拂过,花海摇曳生姿,却都比不过她眉心的那朵引魂,艳丽夺目。 第1章 四百年后 群英台外祥云缭绕,瑞气千重,九重天会试选拔上来的仙侍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处相互寒暄,只等管事的仙君前来分配任职的宫苑。 能在九重天当差,前途自是不可限量。小仙们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喜悦,唯独宁安独自站在一旁蹙起眉头,面露愁色。 自她身死之后已经四百年了。 如今敛去容貌,改了姓名,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上神,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地仙。兜兜转转,竟然直至今日才来了这九重天。 她微微垂眸,轻叹了一声。 如今虽然通过了九重天会试,但若想被分去重华宫当差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重华宫,是这九重至尊——帝君临渊的居所,也是她此行的目的。 她正沉思间,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打断了她的思绪。 抬头看去,站在面前的是个长相极为和善的小仙君。 小仙君盯着她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咧得更大了:“宁安仙友,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宁安还未开口,又听他急急道:“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那日武试时与你比试的地仙,我叫柏秋。” “自然记得,没想到又见面了。”宁安嘴角勉强扯上了一丝笑意。 这次会试,她两场文试皆为首名,唯独输在了最后的武试上。 柏秋却像看不出她笑里的勉强,仍旧笑嘻嘻的:“真是好巧,还得多谢仙友那日手下留情呢。” “仙友真是言重了。”宁安面露一丝尴尬。 哪里是什么手下留情啊,不过是因为她现在灵力不济,武试那日又使了一条很不顺手的长鞭,结果自己不小心踩到鞭子,这才一头栽了下去。 她讪讪一笑,正想找个借口离开,柏秋却热络地同她攀谈起来:“一会儿就有仙君来给咱们安排宫苑了,你可有属意的地方吗?” 宁安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我还没想好。” “这样啊。”柏秋点点头,接着道,“听说天帝陛下待人一向宽和,要是能到他身边当差就好了。” 闻言,宁安面上本就浅淡的笑容忽的一滞,冷冷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温和有礼,实际还指不定什么样呢。”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柏秋愣了一下,小声道:“这话可别乱说啊,万一被人听去是要给自己惹麻烦的。” 他还想再说什么,忽听身旁传来一声女子的冷哼:“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天帝陛下不敬!” 柏秋一脸“呐,麻烦这不就来了”的表情,宁安皱了皱眉,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仙目带鄙夷地打量着她:“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且介山的废柴嘛!” 女仙语气极为不善,若只因刚才那一句话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可宁安细想了想,她根本都没见过这女仙,应该也不至于得罪过她。 虽不知女仙身份,但看这一副不好惹的模样,就知道她颇有些来历。 柏秋敛了敛神色,看着宁安微微皱起的眉头,抢在她之前道:“这位仙子提醒的是,刚才是我俩一时口无遮拦,以后一定会记得谨言慎行。” 他说完这话,悄悄扯了扯宁安的袖子。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要她服个软,或者至少别跟女仙呛起来。 赶在这分配宫苑的当口,宁安也不想惹事。 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去重华宫,万一因为这些小事出什么意外,就得不偿失了。 这样想着,她便忍着性子没再说话。 但女仙没想就这么作罢,见她不言语,话中又多了几分嘲讽:“怎么,被我说中了?要真觉得不好意思,就回去再好好修炼几百年,到时候再来凑热闹吧。” “不过,”女仙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倒是忘了,你就算是修炼再久也没用了。” 闻言,宁安目光一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女仙微微一怔,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这目光没来由让她心中生出一阵恐惧,可她面前站着的,明明是一个灵力低微的小地仙。 一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女仙越发变本加厉起来:“听说你出生时就能信手变物,大家都说你是新一辈地仙中最有天资的。” “可是现在呢?灵力低微,连最普通的地仙都比不上。” 女仙嘲讽一笑,“看来就你们那破山沟,都是些不成器的,也没什么指望了。” 她的声音本就清亮,此刻又着意提高了一些,引得周围小仙纷纷侧头看了过来。 闻言,宁安面色虽冷,却仍旧没有言语,似乎不打算争执什么。 就在此时,她挂在腰间的香囊忽然轻轻跳动了几下。 宁安低头看了一眼香囊,面色一凝。 女仙见她不还口,一下子觉得有些无趣:“真没意思。” 她嗤笑一声,转身正欲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等等。” 女仙顿了顿,看向喊住她的宁安。 宁安冲她甜甜一笑,面上的冷意一下子消失无踪,表现得十分和气,更让女仙笃定刚才是自己看花了眼:“我观仙子周身气度,再看这腰间的五色石佩,想来定是无稽山一脉的亲传弟子吧?” “正是,算你还有点眼力。”女仙还未说话,旁边一个女仙便接过话去,“我们轻瑶姐姐可是无稽山山主嫡系,在弟子当中是资质最好的。” 轻瑶扬了扬眉,十分受用。 宁安却只当没瞧见她脸上的得意:“无稽山仙气充盈,弟子众多,九重天的许多仙君都出自其间,实非寻常仙山可比。能在此中脱颖而出的确不易。” “那是自然。” 宁安看着轻瑶骄傲的神色,语气不急不徐:“不过,听闻万年前仙魔大战,仙族众仙舍生忘死,损失惨重,只有无稽山先辈领将未战而逃。想来正是如此,才留下这么多弟子,造就今日仙山盛景吧。” 此言一出,轻瑶脸上的得意之色一下子没了大半。 日久年深,仙魔一战已近万年,而今甚少被人提起,其中细节更是鲜有人知。 宁安看起来不过三四百岁,竟会知晓万年前的旧事,还如此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经这么一提,围观的小仙们也纷纷议论起来: “我好像隐约听族里长辈提过一次,是有这么回事儿。” “仙品不够,人数来凑。” “临阵脱逃之辈,竟然还嘲讽起人家来了——” 轻瑶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在一身华丽衣衫的衬托下越发难看。 她气急败坏地指着宁安骂道:“你不过是个出身微末的地仙,也敢擅议我们无稽山之事!” 宁安抬眸看她,貌似不解:“仙族一向只论实力不论出身。仙子口口声声敬重的天帝从前在云崆沼泽修炼,如今照样身居高位,统领众仙。你方才说我不敬,那你所言又当如何?” “你——” 轻瑶一时语塞,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来。本是嘲讽别人,如今自己反倒像个笑话。 她又羞又恼,一时气急从发间扯下一枚玉簪,拿在手中顺势变为一把两尺长的短鞭。 她信手一挥,鞭上灵力飞散,几道灵力汇集一处,直冲宁安而去。 “小心!”柏秋一声惊呼正要上前,电光石火间,宁安微微侧身,灵巧地往旁边一移,极快地躲过了迎面甩来的鞭气。 旁观众仙微微诧异,没想到宁安虽然灵力低微,身形却十分灵巧,竟能轻易躲过这一击。 轻瑶也明显愣了一下,她这牧水鞭是上好的法器,虽说刚才那道鞭气不甚凌厉,可等闲地仙是很难躲过去的,更别说宁安了。 此刻她心中怒气未消,反倒因为这一下更觉丢了面子,一时下手也没了分寸,聚起数道灵力随着鞭子扫向宁安。 轻瑶的鞭势来得既快又密,宁安避无可避,欲施灵力抵挡,抬手间却只见指尖星星点点的灵力扑簌闪烁,难以汇聚而起。 她眸光一紧,眼前鞭气就要打到自己身上,忽见一道身影从旁边极快地闪了过来,替她挡住了这一下。 柏秋面色苍白地站在宁安面前,手掌落了几道长长的血痕。 宁安微微错愕,没想到他会替自己挡下鞭气,毕竟两人实在不算相熟。 “你没事吧。” 她关切问道,却见柏秋笑着冲她摇了摇头:“没事儿,一点小伤。” 此刻旁边的小仙们也意识到事情再闹下去恐怕难以收场,都收起了看热闹的闲心,一个两个上前将轻瑶拽住,劝道:“算了算了,以后少不得有打交道的时候,大家还是和气些好!” “谁要和她打交道!”轻瑶哪肯听劝,今日是铁了心要教训宁安。 她甩开旁边劝阻的小仙,手臂挥舞间又甩出了几道更加凌厉的鞭气。 宁安眼疾手快,一下子将柏秋推开,眼见鞭气打了过来,忽见一道七色云光在面前一闪,轻松将鞭气悉数散去,轻瑶也被那云光逼得连连后退。 宁安微微松了一口气,抬头向那云光的来处望去。 华云之上,一名身着锦衣华袍,头戴冰玉冠的俊朗男子高立云端,在他身侧侍立着两名仙侍,身后则是数名银色甲胄加身的天兵。 气势凌然,非寻常仙君可比。 直到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帝君”,众仙这才回过神来,朝着不远处的云头上遥遥拜倒:“参见帝君。” 像是感应到临渊的气息似的,香囊里的东西再度动了一下。 宁安抚了抚腰际,目光紧紧盯着临渊,似乎连行礼都忘了。 ——四百年了,临渊,我们终于见面了。 第2章 002 “此乃九重天群英台,是谁竟敢在此喧哗吵闹!”临渊身侧一名彩衣仙侍一脸威严,出声呵斥。 宁安收回目光随众仙低头俯身。 小仙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一个个都不敢出声,唯独轻瑶上前道:“事出有因,帝君容禀。” 她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着重渲染了宁安的一番言论,“是以,这地仙言辞之间对无稽山不敬,更是妄议天帝陛下,小仙这才出手教训。” “帝君,不是这样的。”柏秋心里着急正要反驳,宁安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冲他使了个眼色。 柏秋虽不明所以,却还是住了口。 临渊居高临下,早已将他们之间的这点小动作看在了眼里。他目光在宁安面上轻轻扫过:“宁……”他顿了顿,“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临渊的声音很好听,似夏日山林中潺潺流过石间的泉水,明澈清冽。可这短短的一句话里,分明带着几分不耐烦。 他似乎没有什么闲心来处理几个小仙之间的斗嘴争执,也并不在意,即便刚才轻瑶的话里反复提及过“宁安”这个名字,他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这样一个小仙的名字,对他来说没什么记住的必要。 宁安倒是不怎么在意他这样的态度,她抬起头,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向临渊:“回帝君,小仙刚才只是闲聊,不想这位仙子一时听岔了,故而才生了误会,以为小仙是对天帝不敬。” “至于无稽山一事,方才是这位轻瑶仙子先出言不逊,对且介山多有诋毁,小仙这才反驳了几句。” 她顿了顿,“但若是说对无稽山不敬,小仙倒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帝君。” 没凭没据的事情,各执一词,最后也不过是桩糊涂官司,是以宁安这话答得十分聪明。 临渊眯了眯眼,随口道:“说来听听。” 宁安道:“小仙初来天宫不懂规矩,只知道且介山与无稽山同属仙族所辖,与其它仙山并无不同,更无地位之别。难道只因一处偏远,一处繁华,且介山便要对无稽山俯首敬重?” “再者说了,小仙所言皆是事实,顶多算是议论,难道无稽山已经尊崇至此,竟连议论都不许了?” 闻言,轻瑶面色惨淡,想要辩解但奈何宁安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的,一时间也是辩无可辩。 在场众仙也都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此番入选的仙侍大多都是从下界仙山选上来的地仙,平日里自然知道无稽山的声名。 宁安这几句话本来无足轻重,可联系到无稽山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便另有玄机了。 这些年来,无稽山一脉有不少年轻后辈仗着出身名望之门便目高于顶,身上难免多了几分傲气,遇见旁的地仙也常有瞧不起的,如轻瑶之流比比皆是,久而久之,竟越发没了规矩。 但说到底,为仙者有几分傲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加上没有闹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九重天自然也不好规束。 可这一次,宁安却将问题明晃晃地亮了出来,柏秋在一旁听着都想给她竖个大拇指:好一番义正词严的反咬一口啊!却也是正中要害。 只不过—— 柏秋轻轻看了宁安一眼,这几句质问相当于把问题抛给了临渊,这样的事情连天帝都不曾插手,临渊帝君主掌仙族战事,往日更是不爱理会,这下子恐怕会得罪他。 临渊听完这一席话,目光在宁安身上停了一下,此刻才正眼看了看她,却并未言语。 众仙都在等着他开口,一时间比刚才还静了几分,仿佛连天边云彩被吹裂开的声音都能听到。 片刻,只听临渊悠悠道:“不错,的确是事实。” 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让宁安的心放下了大半,可是却像一块大石头似的压在轻瑶的心口上,让她额上冒了一层薄汗。 有些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顶多是碎嘴流言,教训一番也就算了,但若是临渊也这么说,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心里明白今日恐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想要出言反驳,临渊话犹在耳,又怕说多错多。 正惴惴不安间,忽听临渊的声音再度响起,却不见方才的漫不经心,反而多了几分严肃:“当年仙魔一战,无稽山领将率其麾下临阵脱逃,以致仙族重创,先天帝殒身。这么多年来之所以不再提起此事,不为旁的,只因统帅之责不该殃及兵士。” “可即便如此,无稽山众仙也该明白,今日声名所为何来,又应当如何自居。” 轻瑶被说得有些无地自容,只得十分识时务地表态道:“帝君教训的是,轻瑶受教。” 临渊却不打算将此事轻轻揭过:“虽然知错,但不分青红皂白就在群英台与同僚大打出手,总归还是要罚的。” 不等轻瑶说些什么,他便淡淡道,“你刚才既然拿鞭子伤了人,便用你这鞭子自去领五十道刑罚,之后再去任职的宫苑吧。” 临渊惩罚起人来是有几分“因材施教”的。 宁安看着一脸怨恨憋屈却又不敢明显表现出来,只得乖乖跟着管事的仙君下去受罚的轻瑶,不觉好笑。 这个轻瑶,刚才还拿着牧水鞭耀武扬威,哪能想到一会儿的工夫鞭子就打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要换成是别的惩罚,约摸着是看不见这样精彩的表情的。 只是,宁安这笑还没在脸上待多久,便听临渊的声音骤然在头顶上响起:“还有你。” 她怔了一下,抬头看向临渊。 “本君记得你刚才说自己初来九重天不懂规矩?”临渊想了想道。 宁安心里立刻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 “唔。”临渊点点头,“既然如此,本君便费些心教教你规矩,你一会儿就到重华宫来当差吧。” 还有这等好事? 宁安虽然半信半疑,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高兴。 只是不过片刻,她雀跃的心就一下子跌了下去,好似一个惊雷正打在脑门上。 临渊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几丝慵懒随意:“九重天的天规三千五百六十条,每条若是抄上十遍,大概这规矩也就懂了。” 宁安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临渊唇边若有似无的微笑,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两句。 她刚才不过就是小小利用了他一下,他倒好,回过头来立马就找她算账,临渊这厮,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 三千五百六十条天规!每条抄上十遍那就是三万五千六百条!这要是都抄完了,到时候她这手还能要嘛! 见她沉默不语,临渊再度开口催促道:“怎么?不想学规矩了?”他若有所思道,“要不然——” “自然是想学的。”宁安连忙开口,几乎咬着后槽牙才说出这些话。不用听都知道,临渊接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好话,更何况去重华宫也正遂了她的意。 见她答应得“爽快”,临渊满意地点点头:“嗯,本来想着若你不愿意的话,这天规便先少抄一些,既然你对于学规矩如此热衷,那本君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说罢,他看了一眼宁安灰白的脸色,心情极佳地挥了挥长袖,消失在了云端。 宁安翻了个白眼。 柏秋上前给了她一个眼神:仙友保重。 “到了。” 辞了领路的仙侍,一座灿然生辉、流光四溢的宫苑缓缓映入眼帘。 宫门朝外大开着,里面的仙侍忙碌地来来去去,有的在照料着院中各类珍奇的花草,有的在忙着打理院中那棵高耸入云的巨树落下的透绿色树叶。 宁安站在门外,仰头看着金色云纹牌匾上笔力遒劲、龙飞凤舞的“重华”二字,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之前她还在烦恼担心,却不想一场机缘,此刻已站在了重华宫的大门外。 “宁安!”她正顾自感慨,忽听院内有人唤她。 循声看去,只觉一片鲜亮无比的五颜六色猛地撞入眼中,险些晃到她的眼。 是方才站在临渊身边的出声呵斥众仙的那个彩衣仙侍。 刚才来的路上,引路的仙侍已经大致向她介绍过,这名彩衣仙侍名唤纪玄,是临渊身边两位最得力的仙侍之一,掌管重华宫一应事务。另外一个唤作含章,平日里往来军营多些,不常碰见。 因为先前离得远,宁安只注意到了纪玄身着彩衣,如今看着这一身衣裳可谓是鲜艳无比。虽说仙族众仙往常也是彩衣飘飘,可这一身衣服即便是在众多彩衣之中也是十分扎眼。 她三两步跑到纪玄跟前,笑道:“纪玄大哥,你找我啊!” 纪玄见她急急忙忙的样子,笑了一笑,丝毫不见刚才的严肃:“叫我纪玄就行了,咱们同为仙侍,我与含章也就是侍奉帝君日子久些,你以后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我们。” 宁安原本以为纪玄有几分严厉,没想到言谈间却十分随和,倒是与他那一身五彩斑斓的衣裳十分相配。 她点点头:“以后少不得有不懂的地方,还请纪玄仙侍多多指教了。” “好说好说!”纪玄朝她摆摆手,又道,“你这小仙年纪轻轻,胆子倒大。刚在群英台说的那些话可让我听着都替你捏把汗呢。” 宁安挠了挠头:“我刚才也是一时情急,胡说八道罢了。” “一会儿见着帝君可别再这样了。”纪玄道,“往常来重华宫的仙侍,帝君都不必亲自见过,这次却特意嘱咐等你来了就带去见他,可见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就过去呢。” 宁安愣了一下,问道:“帝君这是何意。” 纪玄摇头:“帝君的心思岂是我能知晓的,你要记得小心回话,切莫再莽撞了,快随我来吧。” 宁安点点头,跟在纪玄身后往殿中走去。 纪玄或许是真的不知道临渊在想什么,但她倒是猜到了一些。 临渊怕是对她起疑了。 第3章 003 染尘殿内,临渊一身常服坐于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书随意地翻阅着,时不时还批画几下,像是不记得有人还在殿内似的。 宁安揉了揉站得有些发酸的腿,悄悄抬眼打量着他。 方才临渊立于云头之上,她看得并不十分真切,只觉是个极为俊朗的仙君。如今细看看,更觉天人之姿,清俊雅致。 虽只着一身素衣,可冷隽的眉眼间仍有一种久居高位者的孤傲之感,捧书翻页这样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由他做起来竟像一幅画似的让人挪不开眼。 宁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时觉得久立的疲惫都少了些。 “看够了吗?”临渊抬起头来,声音辨不清喜怒。 冷不丁对上他的眸子,宁安移开了目光,又听他道:“你叫宁安?” 这次倒是能记住她的名字了。 “是。”她低着头恭敬应道。 临渊打量了她一下:“方才在群英台你就一直盯着本君看,如今又是这般,到底是何意?” “我——”宁安想了想,脑袋里突然蹦出来一句话,也就顺嘴说了出来,“自然是因为帝君您好看啊!” 话音刚落,不仅临渊蹙起了眉,连宁安自己都觉得有些肉麻,浑身不自在。可她仍是笑吟吟地看着临渊,就像这话是掏心窝子说出来似的。 短暂的愣怔后,临渊眉头一舒,忽的弯了弯唇角,起身走到她面前,直直地盯着她。 他站得很近,近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悠悠然萦绕在宁安鼻尖。 他的眼睛很是深邃,盯着人看的时候很容易便让人沉溺其中,尽管那目光里分明没有多少认真,但就是这样轻描淡写的眼神,却像能将人看穿似的,让人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宁安被他这样看着,终究承受不住,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见状,临渊轻笑一声,声音若有似无的飘进宁安的耳朵:“还以为你多么了不得呢?原来只知道偷看本君啊!” “我——”宁安一时无话,临渊却步步紧逼,似乎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他微微俯身,温热的气息洒在宁安耳际,宁安一时间觉得面上有些发烫。 她不知临渊用意,正想离他远些,忽听他的声音猛地沉了下来,不闻半分旖旎:“说吧,你是怎么知道仙魔大战之时,有关无稽山那些旧事的?” 宁安目光轻轻一动,心下了然,这才是临渊让自己来重华宫真正的目的。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地仙,有些事是不该知道的。 她低下头,一副乖巧的模样:“回帝君,是小仙在一些仙族书册上看来的。” “书册?”临渊重复了一遍,追问道,“什么书册?” “小仙也忘了,只是隐约有点儿印象。” “是吗?”临渊似乎不太相信她的说辞,一句话便指出她话里的漏洞,“可是仙族的书册之中不可能有这样的记载,即便是有也不过一笔带过。” “你是从哪族书册上看到的?” 临渊果真不好糊弄。 宁安想了想,缓缓道:“帝君恕罪,或许是小仙在一些仙族禁书上无意看到的。” “哦?”临渊轻轻应了一声,也不知信了几分,“那这禁书又是从何而来?” 也不怪他一再追问。 所谓禁书,大多是他族一些与仙族相关的书册。其间描写的内容大多有意抹黑仙族,歪曲事实,或是半真半假,真假难辨,故而才被列为仙族禁书。 这样的书册在仙族几近销声匿迹,若是要拿到恐怕得费一些心思,而且他族的普通族人未必会有。 是以,很少有人为了自己的一点好奇心就费这么大劲的。 宁安明白他的意思,垂了垂眸道:“小仙一向贪玩,许久之前曾到妖族玩耍,无意中从一个妖市上淘来的。”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只是日久年深,从前看过的那些书本早已不知乱丢在哪里了。” 言下之意便是,若想要查验她的话是真是假,也没办法了。 临渊目光深邃,盯着她仿佛要看出什么来。 半晌,他不再理会这个说辞的真假,而是话锋一转道:“你可知私看禁书该当何罪啊? “小仙不知。”宁安闷声道。 临渊笑笑:“刑罚倒也不重,不过也是几道鞭刑罢了。” 看来他今日是要追究到底了。 宁安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声,以她如今这点儿灵力修为,要是真去受罚,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灵机一动,她忽然有了主意。 她看了临渊一眼,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声音也带着些许哽咽:“帝君,私看禁书是小仙不对,但小仙原本只是想找到修炼灵力的法子,并没有想要打探仙族秘事。” 临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难过弄得皱了皱眉,宁安却丝毫不在乎他的反应。 她眼中隐有泪光,吸吸鼻子委屈道,“帝君有所不知,小仙今年四百岁仙龄,但灵力低微,连许多年轻小仙都及不上。多年来四处求医问药都无济于事,时常遭人冷眼。直到有一日遇上一位厉害的仙医,才知自己原来是灵根有损,于仙途无望。” “可小仙不愿认命,不愿让爹娘失望,不愿受他人嘲讽,无奈之下才想从禁书之中寻找医治的法子。” 说着,她抹了两把眼泪,顺势拽着临渊的衣裳跪倒在地,“帝君,小仙知道错了,以后一定紧守规矩,不会再去看禁书了!” 她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说到动情时便顺手扯起临渊的衣衫准备擦一擦眼泪,衣衫却一下子被人从手里抽走了。 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见临渊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神情极为复杂。 他往后退了三两步,咳了一声:“你先起来。” “帝君若是不肯原谅小仙,小仙万万不敢起来。” 临渊蹙了蹙眉,抬手在宁安的灵台上探了探。 灵台清明,但灵力虚无,灵根也没什么生气,的确与她说的没什么出入。 他看着宁安哭花的小脸,蹙了蹙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抬步往回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唤道:“宁安。” 宁安察觉到他的沉默,心中也有些不安,忽听他唤了声自己的名字,急忙抬头,却见临渊面色一凛,信手一挥,一阵醇厚的灵力便从飘摇的衣袖间朝她冲了过来。 这阵灵力的速度之快,让她几乎没有时间思考,脑中还未做出反应,手指便已试图聚起灵力抵挡。 只可惜,此刻聚起的灵力比在群英台时也好不到哪里去,触到临渊灵力的那一刻,宁安能察觉出来他甚至连一分修为都没有用上,可她还是抵挡不住,被这灵力一下子从殿中打到了院子里。 在飞出去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临渊脸上毫不掩饰的错愕。 他似乎没想到,不过是轻轻拂了拂手,她居然会被打飞。 宁安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还有这样丢脸的时候。 一堆树叶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后背好像撞到了一棵粗壮的树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耳边传来仙侍们一声接一声的惊呼,杂乱的脚步声向她靠近。 她似乎听到纪玄在喊她的名字,可她脑袋晕晕乎乎的,眼皮也沉重地抬不大动,恍惚间只觉身子一轻,被人一下子抱了起来。 那人抱她的时候极为轻松,一阵清冽的气息将她包围着,她迷迷糊糊地抬手扯上那人的衣衫,紧紧拽着。 察觉到那人微微一愣,她脑中还来不及冒出什么想法,便昏了过去。 她又梦到了四百年前那一日的景象。 她本名昭华,是上清境文昌元尊唯一的弟子,天资聪颖,远超众仙,不过六千岁便飞升上神。 没想到上神才做了几千年,便横生了一场意外。 她被人暗算,一剑刺碎了灵识。 本来区区一剑实在算不得什么,谁知那把宝剑偏偏是上品神器,又正巧伤在灵识上,这才落得这般下场。 彼时她的肉身已毁,魂魄也正一点点零落,只剩一抹残魂四处游荡。 也不知到了何处,看着不远处陌生的山头,她叹了一声。 若非她灵力深厚,只怕此刻连一丝魂魄都保不住了。 “昭华。”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微微一愣,转身看向那位端坐于祥云之上慈眉善目的神君,惊呼:“师父?”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文昌元尊见她这模样,轻叹一声:“不必说了,为师都知道了。” “是昭华有愧师父多年教导。” 文昌元尊摇了摇头,没有半点指责之意:“这是你命定的劫数,即便没有这一遭,也是躲不过去的。” “劫数?”她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可弟子已是上神之身,地火天雷之劫皆已历过,怎么还会有劫数?” 文昌元尊目光悠远:“上神之劫难以预料,而今既然已成定局,不如先想办法破局。” “可这局要如何破啊。”她微微垂眸,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弟子如今仙体已散,灵力全无,只剩一缕魂魄尚在,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文昌元尊轻叹一声:“本尊当年将你从祁连仙山带回,又收你为徒,如今便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你才是渡劫之人,旁人不能过多干预,本尊也只能为你指点一二。” “此劫乃是情劫,唯有找到命定之人,在五百年劫数之期到来前得到他的真心,方可破劫。” “命定之人?”她问,“何人是与我命定之人?” 文昌元尊看向她,顿了一顿,道:“仙族帝君,临渊。” “临渊?” 她长居上清境,平素不喜九重天天规森严,极少踏足。 临渊帝君之名她时有耳闻,却未曾见过其人。只知他生来便是上神,灵力远在众仙之上,虽不理仙族俗务,只掌战事,却地位尊崇,更超天帝。 有传闻说他冷漠无情,有传闻说他孤傲骄矜,可无论如何,这样的神,会轻易动心吗? 她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师父,若是这劫历不过呢?” 第4章 004 文昌元尊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凄然:“若是历不过此劫,五百年之期一到,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不存六界。” 她的心沉了沉。 天雷地火之劫她可以咬着牙挺过去,可是这情劫,着实棘手啊。 她正思索间,忽见一抹神光闪过,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摊开手,莹白的手心中躺着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透粉色石头,晶莹剔透。 文昌元尊道:“此石名为试心,近来已修出石灵,今日便赠予你,可助你度过此劫。” “多谢师父。”她微微颔首,盯着试心石看了看,“我跟在师父身边近万年,还不曾知道您有这样的宝贝呢。” 闻言,文昌元尊微微一怔,却并未多言,只挥了挥手,同她道:“去吧。” 话音刚落,她便觉周身被一阵灵力裹挟,渐渐失去了知觉,随那阵灵力落向了她方才看到的那座山头。 梦中景象光怪陆离,这一梦又梦到了在且介山的日子。 师父为了救她,将她的神魂注入到一个即将降生的小地仙身上,以此温养魂魄。 她出生那日,且介山幽香阵阵,灵气四溢,大家都说这偏远的仙山终于能出个有出息的仙君了。 而她也不负所望,小小年纪便可信手变花,惹得山中乡邻啧啧称奇,此事甚至传到了其它仙山,也是不免称赞。 信手变物这样的本事,可是连许多修炼多年的山神土地都练不成呢。 爹娘对她寄予众望,爹爹那时总是会拉起她的小手:“我们宁安啊,以后一定会成为九重天上的仙君,给咱们且介山争光的。” 娘亲也总会笑着摸摸她的头:“宁安一定不会让爹娘失望的。” 她那时也这么以为。 她可是仙族近万年来最具天资的上神,虽然一朝成了个小地仙,但修炼一事于她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难事儿。 只是,忘了从哪一天起,除了信手变花,她什么也学不成了。 同龄的地仙开始修炼灵力增长修为,她的灵力无论如何也聚不起来。比她年纪小的小地仙已经能学一些简单的法术了,她还在学着如何凝聚灵力。 爹娘带她四处求医问药,却始终诊不出原因,找不到有用的法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渐渐的,周围人看她的眼神从羡慕夸赞变成了嘲讽可怜。 从前的天之娇女,不可一世的上神,成了一个灵力低微,无甚天资的地仙。 她开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门,她开始害怕见到那些人的眼神。 后来有一日,她遇到一位游方的仙医。 那仙医一把年纪,头发花白,看起来一副很有阅历的模样。 替她搭了搭脉后,他一脸惋惜:“你这小女娃天生灵根有损,这辈子应是修不成厉害的仙术了,还是莫要强求的好。” 他的话几乎夺走了她最后一点希望,她仰头看了看那相隔遥遥的天宇,还是将眼泪忍了回去。 想来是当初伤得太重,即便是师父也只能保住她的性命吧。 可怎么能不强求呢!若是修不出灵力,她该怎样才能去九重天?该怎样接近临渊?又该怎样才能成功历劫,重回神位呢? 她那时甚至想过毁掉灵根重塑,可是浸在洗髓池里三天三夜,任凭钻心蚀骨之痛,也终究是无济于事。 爹娘彻底对她失望了。 后来,她的弟弟宁平出生了。 宁平乖巧懂事,十分讨人喜欢,虽然并非天资极佳,但与一般的小地仙比起来也算聪慧,如今才不过一百岁,长相还是个小娃娃的样子,可是许多简单的法术都已经学会了。 因为宁平,她在爹娘眼里重新看到了希望。 而她,一直等了四百年,就在她以为历劫无望的时候,几百年一度的九重天会试到了。 到九重天上当差纵然需要灵力极佳,但会试科目却以文试为主,仅有的一场武试也只论胜负。所以她钻了这个空子,成功通过了会试,来到了九重天,见到了临渊…… 宁安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她梦到灵识被碎,梦到那些冷言冷语,刚从一个梦魇中逃离又坠入了另一个更深的梦魇。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额头上渐渐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脖颈处的薄汗沾湿了衣领,整个人仿佛掉入了满是痛苦的漩涡之中,挣扎不出。 忽然,一抹凉意自她额间缓缓滑过,宁安眉间一舒。 这凉意瞬间将她从那个漩涡中带了出来,她隐约觉得有人握着一方帕子替她将额间的汗珠一一擦去,接着是她略显苍白的脸颊,直到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处,执帕的手陡然一停。 今夜原本无风,可此时窗棂晃动,一阵轻风穿过窗户间的缝隙萦绕在宁安身侧,一夜好眠。 醒来时,天光大亮。 宁安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眼是一间整洁雅致的屋子。 她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张张嘴只觉得喉咙发干,像是着火一般,一时说不出话来。 “吱扭”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仙娥端着刚熬好的药进了屋子。 她将瓷碗放在桌上,扭头瞧见宁安醒了,脸上立刻绽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还没等宁安开口, 她就大喊着跑了出去:“纪玄仙侍,宁安仙侍醒了!” 宁安无奈地闭了闭眼,强撑着身子想坐起来,正碰上急匆匆赶来的纪玄。 “你去告知帝君一声,就说宁安醒了。”纪玄吩咐那仙娥一声,上前扶宁安坐起来,替她在身后垫了一个枕头。 “你可算是醒了。”纪玄咧着嘴笑了笑,从桌上倒了一碗水递给了宁安。 宁安接过水一连喝了两盏,方才觉得喉咙处的灼烧感好了一些。 她向纪玄道了一声谢,问道:“这里是?” “这是你住的地方啊。”纪玄道,“仙娥们的住所都满了,又不能让你和那些小仙君们住在一起,正好还有这么个单独的院子,你就住着吧。” 宁安点点头,又问:“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巳时。”纪玄道,“你已经昏睡一天了。” “哎。”宁安叹了一声。 她如今的修为还真是差劲,临渊不过拂了拂袖而已,竟将她伤得昏了一天。这要是将来传扬出去,她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宁安,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帝君其实只是想试试你的灵力,没想到——” 纪玄本想安慰几句,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忙改了口,“我的意思是你既然来了重华宫,有的是修炼的法子,退一万步讲,即便灵力修为进益不大,也自有帝君护着,总不会叫你被人欺负了去。” 临渊会护着她?宁安试着想了想那副场景,总觉得想象不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两人正说话间,仙娥匆匆回来了:“帝君说宁安醒了就好,等养好身子再去染尘殿当差即可。他还有事要忙,就先不过来了。” 果然,冷漠无情啊。她伤成这样,他起码有一半的责任,居然都不来看一下。宁安在心里腹诽道。 “这样啊。”纪玄看了宁安一眼,“没事没事,帝君近日是有些忙。咱们先把药给喝了,北祁医官嘱咐过了,药还是得喝的。” 仙娥闻言将药递了过来放在床头的小桌上凉着,转身看见一侧的窗户开着,嘀咕道:“昨夜走时我都将窗户关好了,也未见起风啊。” 宁安看向那开了半扇的窗子,忽的想起那阵丝丝凉凉的风,问道:“昨夜可是仙子在照料我?” “没有啊。”仙娥摇摇头,“昨夜医官说你并无大碍,约莫今日就会醒了,所以大家便早早回去歇息了。” 或许是错觉吧。 宁安点点头,忽的想起了什么,看向纪玄道:“纪玄,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之前在群英台的时候,有个今年和我一同考进来的仙侍叫柏秋,他被鞭子打伤了。能不能麻烦你去打听一下他分到哪个宫苑了,我想去看看他。” “这件事啊。”纪玄笑道,“他被分去了天帝的章华宫。” “章华宫?”宁安怔了怔,见状,纪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平日在下界可能不太了解,天帝平素宽和,这可是顶好的去处!” 宁安没有言语,又听他道,“至于他的伤,你不用担心,帝君已经吩咐过了,你刚来重华宫那会儿我就把药送去了。伤口不严重,上了灵药歇息几天就行,他还说等过几日伤好了来找你说话呢。” 临渊竟然还注意到了柏秋的伤,宁安略感诧异,又听纪玄道:“咱们帝君虽然平时看着冷了点,傲了点,其实对仙侍们是很好的。” 他看向宁安,语重心长道,“你别看帝君罚你抄天规,其实也是护着你。先前闹了那一出,要是你不仅没受罚,还来了重华宫当差,少不得有好些小仙嫉妒,暗中使绊子也说不准呢。” 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宁安点点头,苦笑一声:“多谢你跟我说这些,我都忘了还有三万遍的天规要抄。” “哪里是三万遍啊,你还少说了六千五百遍呢。”纪玄同她玩笑道。 “好了,我知道了,等我好些了我就开始抄。”宁安冲他笑笑,“你快去忙吧,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好,那你记得喝药啊。”纪玄不放心地嘱咐了她一声,才带着仙娥离开。 等他们走远了,一道灵动的女声从宁安腰间的香囊里传来:“上神,你没事吧?” 第5章 005 宁安低头将香囊取下,一块粉色石头从中露了出来,方才在群英台上便是此物感受到了临渊的气息。 她伸手在石头上点了一下,唤道:“试心?” 石头晃动了一下,从中现出一个形状虚无的石灵。 这便是当初师父给她的那枚试心石。 石灵飘荡在石头上方,仿若一团淡粉色的烟雾,语气中带着些许担心:“上神,您昨夜又做噩梦了?” 宁安点点头,想起昨夜的梦魇,她若有所思道:“试心,没事的,只要历劫成功,这样的噩梦就不会再有了。” 试心石晃了晃:“是啊,还未恭喜上神,四百年了,您终于见到临渊帝君了。” “本以为至多不过百年,没想到居然拖了这么久。” 宁安轻叹一声,透过石灵如烟似雾的身躯,她苦笑一声,“我从前为上神时,也颇有些目中无人,不曾将谁看在眼里,不想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转,自己成了个灵力低微的小仙。往常嫌弃规矩森严,因而不愿踏足的九重天,如今竟要费尽周折才能来。” “上神莫要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试心石在一旁道,“我会和您一起想办法让您尽快得到临渊帝君的真心,成功历劫,重回上清境。” 经她这么一提,宁安忽然想起一事,她看向试心:“刚才在群英台的时候,多亏你提醒我临渊就在附近,我才能及时想到利用与轻瑶的争执引起他的注意。” 试心石道:“可是您这招真险,帝君质问的时候,我都替您捏了把汗,生怕被他看出什么来。当初文昌元尊可是特意叮嘱过的,不能暴露身份,否则于您历劫不利。” “我也是没办法了,若是不借这个机会赌一把,分配宫苑时未必能被分来重华宫,到时候我更难接近临渊。” 宁安垂了垂眸,“五百年之期如今只剩下一百年了。百年光阴于凡人而言漫漫无期,于神仙而言却是弹指即逝,我没有太多时间了。” 在群英台的时候,正是因为试心石提醒她临渊就在不远处,所以她情急之下才会出言激怒轻瑶,引起这一场闹剧。 她知道,仅仅是一场小仙之间的争执远远不够,为了引起临渊的注意,她说出万年前仙魔大战的隐衷,不惜让临渊对她产生怀疑,这才为自己争取到了来重华宫的机会。 这一切都是她有意为之,原本进行得也还顺利。 只是原以为哭闹一场可以将这件事顺利结束,没想到临渊这么不好糊弄,竟然还要试她的灵识。 “那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吧?”试心石虽然被藏在香囊里,但是外面发生的事情她都能感知到。 想起刚才的情形,宁安皱了皱眉:“灵识灵根或许可以伪装,但在遇到危险时无意的反应最是真实,所以临渊才会以此试探我是否说了假话。说起来还多亏我这点微薄的灵力,他应该不会怀疑什么了。” “只是,太过丢脸了些——” “没事儿。”试心石轻松得很,“事情解决了就好,再说了,就算是丢脸,也是丢的小地仙宁安的脸,和您昭华上神有什么关系!” “也是。”宁安点点头,冲了笑了笑,可一时又有些犯愁,“虽说现下对临渊还不甚了解,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想得到他的真心没那么容易。” “就比如我现在刚刚醒过来,他都不来看看我!难道我这伤和他没有关系吗!” 她说着嘀咕了一句,“像这种积年的老神仙,真是历情劫路上最大的阻碍,怎么就偏偏让我给碰上了,怎么就成了我的命定之人了!” 她越说越生气,试心石倒是十分乐观,悠悠地道:“那倒未必。” 宁安不解:“这话怎么说?” 试心石不答反问:“您往常做噩梦总是睡不好,每每惊醒难以入眠,可这一次居然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难道不奇怪吗?” “是有些奇怪。”经她这么一提醒,宁安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快别卖关子了,你知道什么?” “自然是有人在一旁照顾您,用灵力解了您的梦魇,瞧您出了一身的汗,还为您引了一阵风,开了窗子,十分体贴呢。” 宁安愣了一下:“你说临渊?” “是啊。” “他会有这么好心?” 试心石在空中晃了晃:“我可是灵石,虽说跟上神您的灵力比起来不算什么,可这点事情我怎么会弄不清楚。” 宁安不太相信:“我刚出了汗,他就让我吹风,我看是想让我伤寒还差不多。” 试心石扑哧一笑:“这可是以灵力催动的风,对您伤势还好呢。不过嘛——”试心石又是一笑,“帝君可能真的没这么好心。” 宁安:“这又是什么意思?你近来说话怎么如此啰嗦!” 试心石哼了一声:“昨日您昏迷的时候,是帝君将您抱了回来,他本来是想离开的,但是您一直紧紧抓着他的衣裳,说别走别走,他没办法,只能留在这里陪您了。” 试心石似乎在掰着小手数了数,“从您昏迷到昨夜他离开,帝君陪了您好几个时辰呢!” “我一直抓着他的衣裳,还让他别走?”虽然昨日昏迷前是感觉被人抱了起来,那人身上的气味还十分好闻,但宁安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那为何今日醒来纪玄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自然是因为帝君吩咐了不能告诉你。”试心石清了清嗓子,学着临渊的样子说道,“明日这小仙醒来,不要告诉他本君来过。” 宁安:“但是纪玄说是什么北祁医官替我看的伤,还嘱咐我记得喝药呢。” 试心石道:“的确来了位北祁医官,只是您撞到树上伤了背,他说要替您把衣服脱下来才好上药。” “可您一直攥着帝君的衣裳不放,帝君没办法只好亲自用灵力替您治伤,末了才让医官把了把脉,听医官说您今日便可醒来,这才让他回去。” 试心石说完补了一句:“帝君走的时候我觉得脸色都有点苍白了呢。” 怪不得她这伤好得这么快。 宁安忽然想起来,她现在是地仙之躯,灵力又不济,若是临渊要用灵力给她治伤,必须要先将灵力一点点炼化,才不至于让这精纯的灵力灼伤她。 可是这样一来,定然会消耗不少修为。 她嘴硬道:“那他大可以把我的手掰开啊。” 试心石就差翻了个白眼:“您不知道您力气多大吗?” 宁安沉默不语。 她想了想,忽然道:“试心,你说这算不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啊?其实临渊也没有我想的那么难接触?” 试心石晃了晃:“都说日久见人心,我也说不准。不过,男女之情从初初萌芽,互生好感,到海誓山盟,至死不渝,何其艰难。如今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您可别掉以轻心。” 宁安赞同道:“也是。我明日先去染尘殿探探情况,然后再想想接下来的对策。” 从前在且介山时,一是消息闭塞,二是以为连九重天都上不来,所以也没好好想过到底要如何得到临渊的真心,如今是得好好计划一下了。 试心石在一旁补充道:“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取到帝君的一滴血。” 宁安点点头:“是啊,这事儿的确要紧。” 试心石之所以名为试心,就是因为她可以检验一个人的真心。 宁安先前已经将自己的血滴了进去,若想要明白临渊对她的心意,只需取到临渊的一滴血滴入其间,待到两人血液相融之时,若是临渊爱上了她,试心石便会发光,爱意越深,光彩越亮。 次日,宁安起了个大早,准备去染尘殿。 她对重华宫的路还不熟悉,一路上难免要向身边经过的仙娥仙侍打听着。 说来也奇怪,昨日她伤成那样,还以为多少会有些风言风语,却没想到大家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一切如常,甚至看她的眼神都没有丝毫异样。 宁安不免感叹,不愧是九重天啊,能在这里当差的神仙都不一般啊。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染尘殿。 临渊坐在殿中,正在一本小册子上写些什么。 听见她来了,抬头看了看她,问道:“你的伤这么快就好了?要不要再休息两日?” 他用自己的灵力替她疗伤,能好的不快嘛。 宁安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顺着他的话道:“北祁仙医的医术很好,我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唔。”临渊应了声,忽然解释道,“本君只是想试试你的灵力,没想到害你受伤,是本君唐突了。” “没有没有。”宁安摆摆手,“是我自己灵力不济,怨不得帝君。” 临渊点点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指了指一旁的小方桌:“本君还缺一个侍奉笔墨的仙侍,你以后便在此处替本君准备一应书册,顺便修习一下基本的法术。” 说着,他放下笔,将面前的小册子一合,手指一挥,册子便到了宁安手中:“水乃万物之源,火乃五行之要,便先从引水和唤火两诀开始练起,一通则百通,于灵力也有进益。” 宁安翻开册子看了几页,不由皱了皱眉头。 第6章 006 册子上记载了许多基本的心诀,其中引水诀和唤火诀旁边还被标注了许多施术时的注意事项。 宁安垂了垂眸,别说是这些简单的心诀了,再复杂些的她也都烂熟于心了,只是自己现在灵力不够,所以才施展不出来罢了。 见她神色,临渊已然猜到了几分:“这些心诀已经背熟了?” 宁安点点头。 临渊心中了然,变出一个瓷瓶递给了宁安:“这是前些日子太上仙君顺手送的仙丹,你将这几丸都服下,有助于凝聚灵力。” 闻言,宁安心中一喜。 都说太上仙君是炼制丹药的一把好手,玉清宫中各式各样的丹药应有尽有,就算是一粒再普通不过的仙丹,吃了都能增长不少修为,何况是送给临渊的,定然是好东西。 “你先服下一粒,然后试着凝聚一下灵力试试。”临渊道。 宁安点点头,拿出一粒乌黑的丸药吞了下去。 这丹药果真不同凡响,服下不多时宁安便觉心口处一片温热,灵台之上也有涌动的灵力正欲喷薄而出。 她盘腿坐在殿中,凝神入静,气沉丹田,双手来回交叠,慢慢将灵力一点点汇集到掌中。源源不断的灵力如涓涓细流般在她体内流动,久违的清灵之气遍及全身。 宁安心头一喜。 困扰她四百年的“顽疾”或许就要好了。 只要她能凝起灵力,修炼对她来说就不是什么难事。 这样想着,她再度沉了沉气,重新汇集了一些灵力。 心口处仍是那般温热之感,可渐渐的,那片温热慢慢变得灼热起来。 “嗯——”宁安闷哼一声,心口处只觉像是着了火一般的烫,灵台也渐渐传来一阵阵刺痛。 刚才还在周身有序运转的灵力此刻开始在体内乱窜,她面色一白,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一下子倒在一边。 “宁安!”临渊俊眉一拧,飞身来到宁安身边将她扶起,宁安却说不出话来,倚在他怀里又吐了几口血,虚弱地昏了过去。 一大把年纪的北祁医官提溜着他的药箱,被纪玄拽着狂奔进了重华宫。 “北祁医官,怎么样了。” 把脉把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见北祁医官一边捋着他那花白的胡子,一边皱着眉头,纪玄忍不住出声问道。 “难办呐。”北祁医官叹了一声,替宁安盖好被子,起身道,“太上仙君的丹药是好东西,只是这小仙灵根不畅,一时承受不住如此汹涌的灵力,险些经脉错乱,多亏帝君及时以自身灵力压制,这才保住了她一条性命。” “只是,她眼下还未脱离危险,灵力在她体内迟迟不散,却又难以融入她经脉灵根之中,恐怕拖得时间久了还是会危及性命。” 临渊一脸严肃,声音沉沉:“不知医官可有良策?” 北祁医官捋了捋胡子:“这小仙的灵根处颇为古怪,既像是天生灵根有损,又像是被加了禁制,下仙一时也看不明白。” “但无论如何,若想救她性命,只怕还得有劳帝君以自身修为将她体内灵力强行融入其灵脉之中啊。” “这——”纪玄面色焦急,“这可不是炼化灵力那么简单了,至少也要万年修为,于帝君仙体有损啊!” 他说着看了一眼临渊:“可是帝君,宁安实在可怜,这些年在下界还不知因为灵根之事受了多少委屈,您可要救救她啊。” 临渊点点头:“自然是要救的,万年修为换一条性命,算不了什么。只是——” 他看向北祁医官,“医官,宁安的灵根可否一同治好?” 北祁医官面露愁色:“恐怕不行,当务之急还是保命要紧。至于修复灵根一事——” 他想了想道,“若她灵根是天生有损,除了重塑灵根只怕别无他法。若是被下了禁制,施术之人必然灵力高深。想必帝君也曾探过她的灵台,若是连您也探不出缘由,那么这道禁制自然也解不了。” “无论如何,需得她伤愈之后再说啊。” “好,本君知道了,有劳医官。” 命人送走北祁医官之后,临渊看向昏迷不醒的宁安,眼中神色复杂。 他盯着宁安看了一会儿,她原本清秀的小脸上此刻没有半分血色,唇色也如覆上了一层白霜,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这一觉要永远睡下去一般。 他移开目光,吩咐道:“纪玄,你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打扰,本君要为她治伤。” 临渊盘腿坐在宁安面前,与她双手相对,将自己的灵力一点点炼化,从指间输入她的体内,替她将体内乱窜的灵力缓缓融入灵脉之中。 渐渐的,宁安的面色开始红润起来了,身上的温度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灼热,她单薄的身形随着临渊灵力的起伏微微晃动着,周身都被包裹在醇厚充盈的七彩光晕之中。 临渊额间薄汗点点,脸色也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憔悴,可他不曾停下,仍是一点一点替她将每一丝灵力都安置好。 直到最后一丝灵力彻底与宁安融为一体,宁安的眼睛微微动了动,浓密纤长的睫毛扇了一下。 临渊颤着手缓缓收起灵力,没了灵力的包围,宁安一下子倾身向他倒了过来。 临渊躲闪不及,只觉她冰凉的唇划过他的鼻尖,他的唇,再是他沁着凉意的颈间,而后一个柔软的身体撞入他的怀抱。 他仿佛被电了一下,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整个人愣在那里。一切发生的太快,他甚至觉得刚才的一切好像是错觉一般。 宁安的睫毛动了动,隔着单薄的衣衫仿佛扫在了他的心上。 他苍白的脸上拂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红晕,他有些仓皇地扶着宁安在床上躺好,替她把被子盖好,而后才开门走了出去。 “帝君,您没事吧?”外间天已经有些黑了,纪玄守在门外,看见临渊虚弱的面色,关切道。 临渊摇了摇头:“无妨,你在这里看好她,明日再请北祁医官来看看。” 纪玄应了一声,又道:“天帝刚才来过了。” “何事?” 纪玄道:“天帝说并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路过来瞧一瞧您。小仙便推说您有事去了军中,一时回不来,现下他已经离开了。” “嗯。”临渊应了一声,“纪玄,我要闭关修炼几日,一应事务便由你和含章代为处置。” 他说完这话,便消失在了门外。 章华宫无埃殿 君照一身月白色衣衫,倚在窗边望着院中的几株白兰出神。 那些白兰花瓣舒展,飘逸洒脱,在夜色中仍旧发着莹润的光,与一般的兰花十分不同。花朵周遭一丁点儿杂草都没有,还细心地垒起了矮篱,一看便知是被人精心照料的。 君照看得极认真,一头墨色长发随意挽起,清冷的眸中掺杂了几分柔情,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他仿佛与月夜融为一体。 仙侍闻风轻轻推开门,恭敬地俯了俯身:“天帝陛下,和您猜想的一样,帝君今夜并未去军营,而是待在重华宫里。” “哦?”君照仍是盯着那几株白兰,声音如月色一般清明,“可知是为了什么?” 闻风道:“听说是重华宫有个小仙侍受了伤,帝君正在替她疗伤,但似乎不想让旁人知晓此事,所以才有意瞒了下来。” “小仙侍?”君照此时才收回目光看向他。 闻风道:“似乎就是前几日在群英台吵闹的那个小地仙,叫宁安,后来帝君说要教她规矩,便留在重华宫当差了。” “原来是她啊。”君照弯了弯唇角,“是在群英台受的伤?” 闻风摇摇头:“重华宫的口风紧,一时也没打听出什么来。不过听北祁医官身边的小仙说,似乎是先天不足,灵根有损,又误食太上仙君的丹药重伤昏迷。” “这伤可不好治啊。”君照凝了凝眉,“看来帝君对这个小仙侍还挺上心的,有机会本君也想见一见了。” 闻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那日与她起争执的是咱们宫里新来的小仙轻瑶,听她说宁安似乎对帝君您不是很尊敬。她说——” 闻风顿了顿,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说本君出身炽焰沼泽。”君照的面色温润,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眸光却不自觉冷了冷,“都是实话,有什么说不得的。” “她不是也说了,仙族不论出身只论实力。”君照目光悠悠,重新看向院中的白兰,“这番说辞,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话毕,心口一阵剧烈的绞痛传来,他如雪玉般的面容上忽然浮现了一丝痛苦。他闭了闭眼,强行将那阵痛苦压下。 “陛下,您没事吧?”闻风面露担忧。 君照摆了摆手:“不过是旧疾,不用担心,你下去吧,本君想自己待一会儿。” “是。”闻风望着他单薄的背影,躬身再行一礼,转身离开。 君照望了望月光,抬手引了一丝月中的灵气到那白兰之上,一时间那兰花开得更显生机。 他盯着那兰花笑了笑,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宁安第二日就醒了。 醒时只觉得通体舒畅,周身的灵力也渐渐凝聚起来了。 纪玄没有告诉她临渊替她治伤的事情,可她已经从试心石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上神,帝君施展灵力为您治伤的时候,我实在抵挡不住他的灵力,一下子昏了过去。虽然没有瞧见他离开时的神情,但是想也知道帝君这次为了救您伤得不轻。” 这是试心石的原话。 宁安微微叹了一声。 她原本是要想办法打动临渊,这下倒好,短短几日反倒被他救了两次。 她站在染尘殿外,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临渊,忽听里面传来一声响动。 第7章 007 临渊刚刚耗费了万年修为,现在仙体多少是有些虚弱的,不会出什么事吧。 脑中这样的念头一闪,宁安一时也没有多想,推开门就跑了进去。 屋内,临渊正在更衣,衣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里衣只系了一半,宽肩薄背若隐若现,隐约可见几道伤疤横亘在胸口和腹部。 他好像刚沐浴完,水珠滴在他未干的发梢,顺着他起伏的胸膛慢慢淌下来,平添几分氤氲之气。 宁安愣在原地,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一时也忘了避让。 临渊被她突然的闯入惊了一下,飞快地敛了敛身上的衣裳,手中施了个术诀,一瞬的工夫就已穿戴得整整齐了。 宁安回了回神,看着临渊有些铁青的面色,脸上闪过一丝窘迫,解释道:“小仙刚才听到屋里有声音,怕帝君出事,一时着急这才闯了进来。” 她开口说话时,红唇一张一合,临渊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向她的唇边,忽然想起那个不经意的吻。 宁安迎上他的目光,有些不明所以,摸了摸唇角,不解道:“帝君,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临渊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错开了目光,清了清嗓子,“不过是刚才衣衫碰倒了灯柱,你以后别再如此冒失了。” “噢。”宁安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灯柱,跑过去扶了起来,顺势来到了临渊身边,“帝君,你身上的伤疤——” “没什么,以前战事繁忙,总会受伤的,有些神兵利器留下的疤痕经年不去也是常事。” “这样啊。”宁安点点头,又问,“那个,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什,什么感觉?”临渊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宁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是想问,您好些了吗?听说您为了给我治伤损了不少修为,纪玄说您要闭关几日,不让我来打扰您,可我心里实在担心。” 临渊皱了皱眉,看出了他的意思,宁安急忙道:“不关纪玄他们的事,是我听北祁医官说的。” 这黑锅一下子就甩到了北祁医官的头上,宁安觉得毕竟他也是九重天上的老神仙了,临渊应该是不会怪罪他的。 见临渊不说话,她又道:“还未谢过帝君救命之恩,是我给帝君添麻烦了,以后不会了。” 话说出口,她又觉得不太郑重。 哪里是添麻烦啊,这可是一万年的修为啊。她自修仙道以来也不过才将将万年罢了,说起来还未曾有人肯为她做到这份上。 见她神色有几分认真,临渊道:“你不必放在心上,说起来也是本君的错,没有先弄明白就让你服下那些丹药,如今出了事自然要救你。” 宁安愣了一下:“只是因为这样才救我吗?” “唔。”临渊点点头,“只是因为这样。” 宁安心里涌上一丝挫败。 原来临渊救她只是为了弥补过失。 不过这挫败并没有维持太久。她也算看得开,她与临渊见面也不过才几日,若是临渊真的对她生了情,那才是怪事一桩。 她冲临渊笑笑,眉眼弯弯:“不论是为了什么,帝君的救命之恩小仙定会记在心里。” 还没等临渊应声,她又抢着道,“不过帝君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临渊看了她一眼。 “您现在好些了吗?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临渊怔了一下,沉声道:“已无大碍,你当我是你啊。” 话毕,他理了理衣摆,径直走了出去,一向沉稳的脚步今日竟然有了几分匆忙。 宁安自从伤好之后,就日日待在临渊身边,侍候他读书写字,时不时还会去小厨房给他做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虽说临渊闭关调理了几日,可这食补也不能落下。不过说是好吃的,大多也都是些药膳,还是宁安在司膳仙侍的指导下勉勉强强才做出来的,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在临渊对饮食要求不高,所以每次还能吃上一些。 宁安本想借此机会与临渊发展一下感情,顺便想法子取到他的一滴血,可是几天下来却没有半点收获。 临渊似乎有意避着她,虽说没有直接不让她待在身边,但言行之间还是多了几分疏离。 宁安顾自猜想,大概临渊是觉得自己给他惹了不少麻烦。 但麻烦已经惹了,只能日后再想办法弥补了。 除此之外,她还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像临渊这种修为的上神是用不着睡觉的。 她从前也用不着睡觉,可是如今变成了个地仙,虽说临渊已经帮她在体内聚了些灵力,可是睡觉这件事对她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是以,她本以为能趁着临渊打个盹的机会取血的计划也就泡汤了,每到夜深反而是她先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然后被临渊施法送回她自己的院子。 这样一段时间下来,便有了一番略显诡异的场景。 每每深夜时分,宁安便会被临渊施法“原样”送回屋子,重华宫值夜的仙侍们初时看到有个人躺着在空中飘还会被吓了一跳,后来干脆就习惯了,还会主动给睡着的宁安让出回屋的路来。 “上神,这样下去不行啊。”宁安刚回到自己的院子,试心石就着急道。 不仅与临渊的关系没有实质性进展,连取血一事都没有机会,也难怪试心石着急。 宁安这次却不怎么着急了:“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 “什么呀?”试心石问道。 宁安笑了笑:“临渊不是用不着睡觉嘛,那我就把他灌醉,到时候他喝醉了,取他一滴血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能行吗?”试心石表示怀疑。 “当然行了!我抽空向纪玄打听过不少关于临渊的事情,他说临渊平日里不常喝酒,只是偶尔小酌几杯,想必酒量不太行。” 宁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前些天特地去小厨房挑了些新鲜的材料,用来酿酒正合适,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行了,明日我就把酒拿去给临渊,到时候趁着他喝醉了,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这可真是简单粗暴啊!”试心石感慨道,“我倒是忘了,上神你可是酒鬼啊,还有一手酿酒的好本事!” “我这叫好酒之人。”宁安纠正道。 “好吧好吧,那就试试吧!”试心石在空中懒洋洋地晃了晃,看了一眼宁安,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靠谱呢。 次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染尘殿里的时候,宁安已经捧着自己酿好的酒站在临渊面前了。 临渊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睥了她一眼:“你又想干嘛?” 宁安笑着把酒坛捧过去:“这是小仙专门为帝君酿制的酒。” 临渊想起她之前做的药膳的水平,蹙了蹙眉,委婉拒绝:“一大清早就喝酒?” 宁安笑道:“这酒特别提神醒脑,您一会儿还要批改公文,喝点儿正合适。” 她笑容满面地把酒坛又往临渊面前捧了捧,一阵幽深的香气从坛子里飘了出来,她都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临渊看起来却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淡淡道:“把酒放在这儿吧,你先去将今日的公文整理出来,空了再抄几遍天规。” 宁安吸了吸鼻子,微微诧异,如此浓郁的酒香临渊居然可以不为所动! 她不情愿地把酒放在桌子上,又往临渊跟前推了推,一步三回头地回到自己的小桌前整理起了公文,时不时抬头偷偷看一眼临渊。 临渊不用抬眼就知晓她的小动作,他弯了弯唇角,扭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酒,那阵酒香至今还缭绕在他身侧,确实还算清香袭人。 宁安将理好的书册送了过来,看到那动都没动过的酒,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离开,忽听临渊的声音传来:“倒一杯尝尝吧。” “好嘞。”宁安脸上立刻绽上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十分麻利地给临渊斟了一盅酒。 宁安酿酒的手艺的确不错,因为她自己爱酒,从前更是整日里到处搜寻一些美酒佳酿,时间久了酿酒的本事自然也学了不少。 是以临渊一杯酒下肚,提神倒没觉出什么,只觉酒香清冽,饮来唇齿生香,与寻常的酒十分不同。 宁安回到座位上抄了几遍天规的工夫,酒已经被喝了小半壶了。 她看了一眼临渊脸上若有若无的红晕和那略显迷离的眼神,不由偷偷笑了笑,看来临渊马上就要喝醉了,到时候她就可以趁机取到临渊的血了。 这样想着,她傻笑了两声。 临渊看着她这副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了,别傻笑了,还是先看看自己天规抄了多少遍了吧。” 宁安回了回神,看向他问道:“帝君,这酒可还合您心意?” “尚可。”临渊挑了挑眉,虽说评价不算极好,但他说着又喝了一杯,“这酒——” 宁安正等着他的下文,忽见他原本惬意的神情一变,皱了皱眉,面上露出几分痛苦之色,“这酒——有问题。” 第8章 008 宁安“精心酿制”的酒让临渊一连几天上吐下泻,整个人看着都清瘦了不少。 她事后才想起来,这酒若是酿的时辰不够是不能喝的,否则便会如临渊这般,后果更严重也说不准。 而她从前为了能快点喝到酒,总是爱用灵力缩短酿酒的时辰。如今灵力不济又很久没有亲自酿过酒,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这才导致临渊受了点罪。 为此,临渊一怒之下又罚了她三百遍天规。 为了给临渊赔罪,她特地在临渊去桃林赏花时施了个术法,想要营造一场漫天花雨,只是没想到,这引风诀与引水诀十分相似,她近来又练引水诀练顺了手,一不小心使错了术法,引来一场瓢泼大雨把临渊给浇了个透心凉。 临渊当时的眼神简直想把她给削了,要不是她跑得快,恐怕是不能囫囵着逃出桃林的。 于是,临渊染了风寒加上急火攻心病了几日,她又被罚了三百遍天规。 现在的情况是,宁安的天规越抄越多,临渊一日日越发清减。 因着临渊身体不适,宁安不必去染尘殿当差,也知道临渊大概暂时不想看见她,于是便在自己屋子里乖乖地抄起了天规。 又一张纸写完,宁安晃了晃有些发酸的手腕,试心石在一旁悠悠道:“上神,妙啊,原来您是打算让帝君对您因恨生爱啊!真是独辟蹊径,实在不凡!” 宁安轻哼一声,瞪她一眼,抱怨道:“你就知道说风凉话!” 看着刚刚抄完的厚厚一摞天规,宁安把笔一甩,双手支着脸发起愁来:“九重天就是规矩多,天天抄这些破天规也不知有什么用,我得再想想法子才是!” “宁安,你在吗?” 她正郁闷间,听见外面有人喊了自己一声。 试心石闻声嗖的一下钻入香囊之中,宁安收起香囊,应了一声,往门外走去。 柏秋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用麻绳拴起来的几个巴掌大的深褐色罐子。 这么些天,他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宁安还没来得及去看他,自己倒是伤着了,还要柏秋跑过来看望。 一来二去两人也渐渐熟络了起来,柏秋有什么好东西总想着给宁安拿过点儿来。 “你这又是拿的什么呀?”宁安望向他手中的罐子。 看见她出来,柏秋亲切地迎了上去:“百花园的望月仙君自己倒腾着养了些蜜蜂,昨日分了我一些新鲜的蜂蜜,我今天休沐,正好给你拿来尝尝。” “多谢了,我现在是挺需要吃点儿甜的。”宁安接过蜂蜜,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柏秋也随她一同坐下:“怎么,帝君罚你抄的天规还没抄完?” “差不多了吧。” “你可知足吧,抄天规总比被安上一个“暗害帝君”的罪名要好得多。”柏秋拍了拍她的肩膀,“帝君也是倒霉,往日高高在上的人物,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 “你不会是因为那天群英台的事想要捉弄一下他吧?” 宁安摇摇头:“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但是也不会这样干啊!再说了,那天的事情其实他也是帮了我。” 柏秋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这里可是九重天,不比下界,你以后行事要规矩些。” “我知道啦!”宁安嘟囔了一句,“我现在就是在想,怎么给帝君赔个罪啊?” 柏秋思索了一下:“要不你把这蜂蜜给帝君尝尝吧,我同望月仙君交情好,我再给你弄点儿来。” “还是算了吧。”宁安当即就拒绝了,“我看我暂时还是别给他弄什么入口的东西了。” 柏秋一脸赞同:“说的也是。” 宁安盯着眼前的蜂蜜罐子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刚才说这是百花园的望月仙君给你的?” “是啊,怎么了?” “百花园是不是有很多稀奇的花花草草啊?” 柏秋点点头:“基本上九重天的奇花异草都在那儿了,近来正到了时候,好多花都开了。这些花可是上界仙草,和仙山里面的那些可不一样呢,好看极了。” 宁安眼珠一转:“既然是仙草,定然或多或少都有些功效吧?” “是啊。”柏秋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怎么,你有用处?” 宁安笑笑:“柏秋,帮我个忙。” 几日后,望着偌大的百花园,宁安拿着花篮满意地笑了笑。 这百花园果真是名不虚传,入眼处错落有致的奇异花卉争奇斗艳,蜂蝶纷飞,一下子就让人看花了眼。 许多花草宁安连见都没见过,更别提说出名字了。 “柏秋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你看看需要什么花就摘一些,我这有几种花最适合沐浴时用,我先带你去那边看看。” 望月仙君与柏秋是同乡,不过年纪大些,早早飞升来了九重天。 “有劳仙君了。” 宁安应了一声,跟着他花圃里走去,这时,从身后匆匆跑来一个小仙,面色着急:“仙君不好了,您前日带回来的仙草因新来的小仙不懂照料,现在已经枯了一大半了,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望月仙君一向是个爱花如命的,尤其是把他那些珍奇花朵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闻言也顾不上宁安了,匆匆说道,“宁安啊,我现在有点急事,你先去自己摘点花吧,有一种金黄色的花,花朵大,枝叶细长,那种最适合沐浴用——” 他说着三步两步已经跑了出去,宁安回头的工夫就只看见了远远的背影。 她摇摇头,自己一个人进去摘起了花。 临渊最近心情不佳,加上着了风寒,所以宁安特地去向北祁医官讨了几味驱寒的草药,打算再配上些鲜花让临渊沐浴,一来放松心情,二来也去去寒气。 只有他心情好了,病也好了,她才能继续自己的计划呀。 这样想着,她摘花摘得更加起劲,没一会儿就摘了慢慢一大篮子。 为了怕临渊不喜花瓣沐浴,她还格外贴心地费了些劲,将花瓣一点一点提炼精制成了仙蜜封在了小瓷瓶里。 这样一来,功效也强了不少,香气也浓郁了不少,即便是封在瓶子里还隐隐有香气透出来。 简直完美。 宁安特意瞅准临渊沐浴的时候出现在了殿外。 “帝君。”她站在廊下,看着临渊,“您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 看临渊要说话,她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这是我这两日去百花园摘的鲜花酿成的仙蜜,听说用这些花沐浴最能解乏,我还配了一些药材,有助于驱除寒气,您一会儿沐浴的时候可以试试。” 临渊看着她,一脸怀疑。 宁安补充道:“这仙蜜我尝过了,能吃,所以沐浴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您放心吧!” “唔。”临渊不置可否,也没接她的瓶子,转身进了屋子。 宁安不解地看向一旁的仙侍含章。 含章跟在临渊身后笑了笑,接过瓷瓶,冲她点了点头。 宁安在廊下坐了一会儿,听到身后门响,抬头看是含章出来了。 “那仙蜜帝君已经用了,我这会儿军营里还有点事儿,得先去处理一下。” 含章凑在她跟前小声道,“我瞧着帝君已经不生你气了,你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放心吧。”宁安点点头,往含章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 平时含章不常在重华宫中,他俩没怎么打过交道,今日一见也是个十分和善的嘛。 宁安趴在窗户上,正想看看临渊的仙蜜用的是否合意,就被人从后面揪了一下领子。 纪玄张着嘴,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你偷看帝君沐浴啊?” “别胡说!”宁安示意他小点声,“我就是怕帝君有什么吩咐,所以守在外面等着。” “想不到你虽然来重华宫没多久,对咱们帝君还真是忠心啊。”纪玄整了整自己一身五颜六色的衣服,一脸赞赏。 宁安盯着他的衣服看了一眼,忍不住问道:“纪玄,你这整日里花衣服都不重样,怎么你很喜欢彩色吗?” “那是当然!” “可是我看神仙们穿的衣裳甚少有这么鲜艳的,你就不怕大家背后议论?” 纪玄看了看宁安一身灰扑扑的衣裳,满脸不在意:“这有什么,穿衣是要自己高兴,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我就觉得这样很好。” 宁安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听说你是鸟类修成的仙,莫不是孔雀什么的?” 纪玄面色一僵:“别乱打听,你是不是还嫌帝君罚你抄的天规不够多啊?要再瞎问,我就不替你抄了。” “别呀。”宁安暗自叹了一口气,她现在果真是落魄了,若是以前只要稍稍施展点法术,可不就能看出纪玄的真身了嘛!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纪玄忽然停了一下,望着不远处的天空:“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好像是有点。”宁安如今耳力没有纪玄好,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方才听见了一些声响。 不过那声响移动极快,由远及近,夹杂着不远处一些喧哗的人声,很快就来到了重华宫上空。 纪玄看着空中,瞪大了眼睛:“这——是——” 宁安脸色惨白:“我的天哪!” 第9章 009 伴随着一阵嗡嗡声,足有一片云彩那么大的蜜蜂目标明确地朝着宁安和纪玄所在的方向飞来。 纪玄眼疾手快一把拉下宁安,将她的头给捂住,却发现那些蜜蜂根本不是朝着他们去的,而是—— 从宁安刚才趴着的窗口一下子涌了进去。 宁安抬起头,与纪玄对视了一眼,两人面色皆是一垮。 蜜蜂是冲着临渊去的! 一时间也顾不上躲避了,宁安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脚踹开门,纪玄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临渊整个人浸在浴桶里,周身围着一层结界,蜜蜂全都被挡在外面。 只是,那些蜜蜂像被什么吸引一般,纵使不能近身,还是将临渊给团团围住了。 见宁安冲了进来,临渊面色一变,竟是比看见那些蜜蜂还要惊恐。 他抬手在面前一挥,身上已经穿好了衣服,只是人还在水中,衣衫全都湿透了。 “你又进来干什么!成何体统!” 他将身子往水下低了低,自那晃动的水面上一阵香气袭来,宁安错愕片刻:这些蜜蜂不会是仙蜜引来的吧?真是要命! “这可怎么是好啊!”纪玄在一旁试图挥袖驱赶蜜蜂,可是收效甚微,脸上也被蛰了几个大包。 “没办法了!” 宁安忽然想起蜜蜂好像怕火,虽不知望月仙君养的这些与那些凡蜂是不是一样,现在也只能先试试了。 她抬手将指尖一叠,随后往浴桶周围一指,一阵烈火自她手间而出。 火焰过处,蜜蜂开始渐渐萎靡不振。 这些蜜蜂是望月仙君精心饲养的,宁安烧了好一会儿才让它们散了个干净。 她松了一口气,转眼忽见火在水面上过了一过却仍旧没有熄灭,反而顺着木桶烧了起来。 “水诀,宁安,快用引水诀!” 刚才的火不知怎么的也沾到了纪玄的袖子,一下子就着了,纪玄在地上滚了几圈想要把火扑灭,一时也没抽出工夫来。 闻言,宁安忙施了个水诀,片刻,屋内的火一下子就灭了。 只是—— 还没等她高兴,“咯吱”一声,木头做的浴桶现下也烧得不剩什么了,一下子碎了开来。 水洒了一地,临渊被湿透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 衣衫本就轻薄,此刻又全湿透了,宁安算是明白临渊为什么一开始只施一个结界了。 她到底还是把临渊给看光了。 不过,这一次临渊没再罚宁安抄写天规,而是直接把她发配到了小厨房。 那日,宁安结结巴巴道:“对,对不住啊,我这火诀练得不是很好,一时没控制好。” 临渊冲她笑笑,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道:“那就去小厨房好好练练,仙侍们一日三餐,每每开灶,你亲自点火,定然能控制好了。” “哎——”宁安坐在小厨房的院子里结结实实叹了一口气。 她后来才知道,自己摘来的花是望月仙君特地给他那些蜜蜂准备的,与她原本要摘的花很是相似,这才生出了一场意外。 望月仙君倒是很好说话,不仅没有怪罪,还送来了专门治疗蛰伤的药。 可是临渊却气了好几天,不愿意见她。 宁安望了望染尘殿的方向,也不知道临渊什么时候才肯让她回去,整日在这小厨房待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记挂着这件事儿的不只她一个人。 此刻染尘殿内,纪玄将刚沏好的茶给临渊端了上去。 临渊端起茶喝了一口,盯着杯中的茶叶看了半晌,而后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恭敬的纪玄,清了清嗓子,故作随意道:“怎么这茶与前几日的味道不大一样?” “帝君,这些日子以来,您的茶水都是宁安亲自泡的。”纪玄回道,“别的不说,伺候帝君这件事啊,她可是比谁都上心,您日日喝的茶都是她亲自去茶园摘的,取的都是最鲜亮、品相最佳的!连着这煎茶的水都要花上一番心思呢!” “是么?”临渊淡淡道,“她去小厨房有几日了?” “约莫得有小半月了。” 临渊又道:“火诀练得如何?” “好多了!自她伤愈后,虽说修为难以精进,但是靠着您替她打入灵脉之中的灵力,习得这些法术还是容易的,她可日日都把帝君您的好挂在嘴上呢!” “哼。”临渊轻哼一声,“本君替她疗伤,让她修习水诀与火诀,没想到到头来都用在本君自己身上了。” 纪玄面露一丝尴尬,忙道:“帝君,她这次是真的受罪了!您是没瞧见,我昨日去小厨房,看见宁安的手都磨起水泡来了呢!这火诀虽然是简单的法术,但是手势颇为复杂,除了帝君罚她的,她自己又练了许多,这纤纤小手现在都不成样子了呢。” 纪玄说着,抬手假意抹了抹眼泪:“小仙看着都心疼呐!” “手伤了?”临渊应了一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没有说话。 “是啊是啊。依小仙看,宁安这次也不是故意的,都是为了帝君,却不想弄巧成拙,这才办了坏事,您就看在她一片心意的份上,快些让她回来吧。” 纪玄说着,给一旁时候的含章使了个眼色,含章见状,微微笑了笑:“帝君,纪玄说的有道理,别的也就罢了,这两日我管着军中琐事,纪玄还要操心这重华宫大大小小的事务,帝君跟前不能没有人伺候。我看宁安这小丫头做事也算细心,如今罚也罚过了,就让她回来吧。” 临渊嘀咕了一声:“我只让她一天三次点点火也就罢了,谁让她这么没日没夜地练了。” 他叹了一声,“也罢,你们先随本君一同去看看吧。” 说着,还没等纪玄和含章答话,他便率先起身走了出去。 纪玄看着临渊的背影,悄声道:“含章,我怎么觉得帝君有些——迫不及待呀?” 含章笑笑:“行了,快跟上看看吧。” 几人刚走到小厨房的院墙外,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临渊蹙了蹙眉,走到门口停了一会儿,只见院中几个小仙侍聚在一处,正在死死拽着宁安。 宁安拂了拂他们的手,大声喊道:“各位同僚,莫要拦我,我要去练习唤火诀!帝君对我寄予众望,我万万不能让他失望,莫要拦我,我要练习!” 她一边拨着仙侍们的手,一边听仙侍们劝道:“不行啊,你太累了,还是赶紧休息一下吧,这都练了好些天了,你看你这手都破了,快歇歇吧!” 宁安往门口瞥了一眼,摇了摇头:“为仙者就该时刻谨记修炼之事,为了修炼,为了不让帝君失望,为了不丢重华宫的颜面,一双手算什么,受点伤算什么,流点血又算什么——” “咳咳——” 她正要继续说下去,临渊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咳了一声。 仙侍们回头见是临渊来了,一个个忙松了手,宁安也立刻十分老实地站在了一旁。 临渊的目光在众仙侍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宁安的手上。 一双芊芊玉指,如今指尖微红,有几处还真都给磨破了。 他轻轻叹了一声,看向宁安:“你又闹什么?都到小厨房来了还不安分?” 宁安一脸无辜:“帝君,我没有在闹,我是想着早点把唤火诀练好,好早点回去侍候您读书写字。” 临渊哼了一声:“那你的唤火诀练得怎么样了?” “比之前是好了不少。”宁安试探着道,“要不我给您演示演示?” “不用了。”临渊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 他盯着宁安看了看:“真想回染尘殿?” “嗯嗯。”宁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临渊错开目光:“你行事莽撞,本君不该轻易就让你回来,只是你整日在此处,又搅得仙侍们也不得安宁——” 宁安闻言笑容一垮:“帝君,你不会要把我给赶出重华宫吧!” 临渊愣了愣:“若是把你赶出重华宫,只怕还是会惹出不少麻烦,倒时候反叫人以为本君管教不好自家仙侍。” 他顿了顿,“是以你还是暂且回来让本君自行管教,以免丢了重华宫的面子。还有,若想回来,要再加五百遍天规。” “多谢帝君!”宁安立马答应。 反正她的天规攒下了多少遍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再加个百遍的也不是问题。 “嗯,那就走吧。”临渊看了一眼她的手,扔给她一个瓷瓶,转身走了出去,“天规等手好了再抄,免得有人说本君苛责下属。” 宁安打开瓷瓶闻了闻,一阵药味飘了出来。 过程虽然曲折了点,好在宁安还是回了染尘殿。 只是这历劫之事迫在眉睫,她想出的法子也总不凑效,实在叫人苦恼。 “试心啊,我要怎么办啊?”宁安倚在桌子上,发愁地问道。 试心石想了想:“我觉得应该换个思路?” 宁安歪头:“怎么讲?” “凡事都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像临渊帝君这样的上神,恐怕不是一味的讨好就能得到他的心。何况,您这哪算是讨好,暗害还差不多!” 宁安面露一丝尴尬:“你是说?” 试心石道:“旁敲侧击。” 见宁安似乎还没明白,她补充道,“你要先从小事做起,让帝君知道你是真心想为他好。默默付出,然后再被他发现,那个时候的感动就是事半功倍了!” 宁安点点头:“你别说,你这主意听起来是不错。不过像临渊这样的神仙,哪里还需要我为他做什么啊。” “即便是神仙,也定有什么东西是有所求而求不得的,就比如您,现在还不是乖乖在这里历劫,还要时刻担心历不成劫就魂飞魄散了。” 宁安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好吧,你这话也算有道理吧。” “所以啊,您要好好想想,帝君到底缺什么?” 在试心石的提醒下,宁安苦思冥想,竟还真想起来一件事。 第10章 010 “临渊好像有一株特别心爱的仙草,叫什么焰火,已经近万年都没再开过花了。就和别的花草一起种在院子里呢,日日由仙侍打理着。” 宁安细细回想了一下,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如果我能让他珍视的这株焰火开花,他一定会很开心,我也可以借此机会弥补往日的过失,一举两得。” “ 嗯嗯。”试心石摇了摇表示赞成,“但是您知道焰火花为什么一直没开花吗?” “这倒不是很清楚,”宁安摇头,“我只是听仙侍们说,这焰火无病无疾,可就是不开花,临渊也想了很多办法,可是无论如何都不管用。” 宁安说着面露愁色,“若是连临渊都摧不开这花,以我如今的灵力修为,只怕更难了。” “那倒未必。”试心石胸有成竹道。 宁安面色一喜:“你有办法?” 试心石清了清嗓子:“有时候这办法未必有多复杂,只是大家不知道罢了。” “我记得有本书叫《医传》,里面记载了许多疑难杂症及其医治之法,因为许多神仙是花草修出的仙身,所以也记载了不少能医治花草的妙法。” 宁安叹气:“说得轻巧,上哪儿去找这本书啊!临渊要是能找到,那仙草早开花了。” “找是找不到了。”试心石道,“这本书已经失传了。” 宁安:“你在逗我玩儿呢!” 试心石笑笑:“您别着急嘛,这本书虽然失传了,但是我知道啊!” 宁安不解:“嗯?你不是用来测人心意的石头嘛,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以前是长在药谷的石头,天天听童子来来回回念书,多少也学了一些。” “那还不快说!”宁安冲试心石笑了笑,这笑看得试心背后一阵凉意,“试心,你以后要是再这么啰嗦,我可得想个办法改改你这毛病了。” 试心石离她远了些:“好啦好啦,是这样的,有一种名叫冰晶玉露的树,树上结出的露水可以医治一切花草之疾。” “不过这露水难得,需在每日夜深人静之时,也就是子时到寅时之间,每隔一个时辰收集一次露水,这样一连七日,将不同时辰收集到的露水灌溉在草木之上即可。” 说着,试心石担心道,“只是上神你现在没什么灵力,若是要按时取得冰晶玉露上的露水,只怕这一晚上是别想睡觉了。 “几天不睡觉而已,也算不上什么,坚持坚持也就过去了。”宁安倒是不在意这个,转而问道,“九重天有冰晶玉露吗?还是要到别的地方去寻?” 试心石往旁边一晃:“一进重华宫院子里的那棵就是,你那日被打飞出去不是还撞到了。” “是那棵树!”宁安这才想起来,那棵树的叶子都是半透明的,确实与这“冰晶玉露”四字还算匹配。 “好吧,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宁安打了个哈欠,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一切为了历劫,我可以的。” 说干就干,宁安自当晚就开始夜夜守在冰晶玉露树下,准时准点爬上树去将露水取下来,然后再浇到那株焰火上。 一连几日,她白天都是哈欠连天,恨不得站着就昏睡过去。 是日,临渊刚写完字,抬头便看到宁安在一旁顶着乌黑的眼圈昏昏欲睡。 “你夜里都不睡觉的吗?” 宁安被临渊的话问得一激灵,一下子也清醒了几分:“回帝君,我就是这几日晚上总是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 “我看你白日里睡得倒是挺好的。”临渊揶揄道。 宁安呵呵笑了两声,把这话题糊弄了过去。 算算时间,只要再浇灌一晚露水,就能让焰火开花。到时候,临渊还不知道要怎么感激她呢! “一会儿我要去军中巡查,你就不用伺候了,去歇着吧。”临渊忽然道。 宁安闻言一喜,应了一声,临渊话音刚落她就火速离开了染尘殿。 临渊看着她的身影叹了口气。 她已经有六七日没有惹祸了。 但愿能一直这么安生下去吧。 临渊虽然让宁安回去休息,可是她怕误了时辰愣是硬撑着没敢睡觉。 等到夜深时间差不多了,她就去了冰晶雨露树下。 寅时一到,她将最后一捧露水浇灌在焰火花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之前倒是没仔细看过焰火,今日趁着月色瞧了瞧,发现这颗草与寻常的仙草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一副不起眼的样子。 “也不知临渊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一棵平平无奇的草!”她嘟囔了一句,心里却还是掩不住的高兴。 她摸了摸焰火的叶子,“焰火呀焰火,你明天可要好好开花呀!别辜负我这几日的辛苦。” 焰火一动不动地竖在那里,宁安也不在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回屋睡觉去了。 总算是能睡个囫囵觉了。 第二日,宁安还是起了个大早。 “上神,你不是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嘛,怎么今天还起这么早!”试心石问道。 宁安满面笑意地整了整身上的衣裳:“今天可是个重要的日子,我得亲眼看看临渊惊喜的样子!” 她收起试心石,一蹦一跳地从后院抄近路去了染尘殿。 临渊看她今天心情似乎很好的模样,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今天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宁安笑了笑,唇边的笑容更甚,临渊看着她的笑容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自从来了重华宫,还没见她这样开心过。 “帝君,不光我开心,一会儿您肯定也会很开心的。”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临渊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用不着那么开心,你只要消停点就好了。” 他话音刚落,忽见纪玄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帝君,您的焰火花——” 宁安开开心心地接过话去:“是不是开花了?” “不是!”纪玄摇了摇头,面上闪现一抹急色,“今日侍花的仙侍去浇水的时候发现——” 纪玄顿了顿,“发现焰火已经枯了。” “什么!”震惊的不只是临渊,还有宁安。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临渊扔下书急急起身,越过纪玄便往院中而去。 “宁安,还愣着干什么呢,快走啊!”纪玄喊了她一声。 “噢,好。”宁安无措地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焰火真的枯了。 昨日还青葱挺立的一株仙草,如今枯萎干黄地倒在土里,只能从形状依稀辨认出是原本的焰火。 临渊面色铁青,紧紧握了握拳,冷着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仙们也不知道。”纪玄皱着眉,神色紧张,“当值的仙侍说一切都是按照往常的样子照顾的,今日一大早起来就变成这样了。” 宁安怔怔开口:“是,是我,我给它浇了冰晶玉露的露水。” 临渊转头看向她,质问道:“你知不知道焰火生于烈焰之地,用普通的水浇灌已经很难维持,你还给它浇灌至寒的冰晶玉露的露水!” “宁安,你到底要干嘛!” “抱歉,我不知道。”宁安也有些内疚,“我只是看它一直不开花,想着找个法子让它开花,好让你开心。” “不需要!” 临渊的脸色难看极了,宁安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生气,他冷着声音,“本君何德何能劳你如此费心。自你来了重华宫,便一刻也没有安生过!” 宁安的好心情一扫而空,临渊的话像是给她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自今日起,你不必再留在这里了。”他顿了顿,“纪玄,去知会管事的仙君,另外给她安排宫苑吧。” “为什么?”宁安脾气也上来了,“我是好心,只不过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不过是一棵仙草而已,你说它生在烈焰之地,我再去寻来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把我赶走吗!” “你再去寻来?”临渊被气笑了,“宁安,对你来说或许这只是一棵再普通不过的仙草,但是对我来说不是。就算烈焰之地还有无数一模一样的焰火,都已经不是原来的那棵了。” “还有,你的好心我消受不起。” “纪玄!还不快去!”临渊斥了一声,也不再理她,拂袖离开。 纪玄见状拉住了还要上前的宁安:“我的小祖宗啊,帝君正在气头上,你这个时候还是别跟去了。” “都散了吧,各自忙去吧。”他将周围的小仙散开,硬是拉着宁安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宁安坐在院子里,面色也不是很好看。 她知道临渊很喜欢这棵焰火,却没想到会为了它发这么大的脾气。 “宁安,你也别太难受,帝君就是太生气了。”纪玄安慰道,“我先去打声招呼,把你安排到一个轻松点的宫苑,等帝君气消了,我和含章再一起给你说说情,到时候再回来。” 宁安沮丧道:“纪玄,我一定得走吗?” 纪玄点点头:“这是帝君的命令,我不能违抗的。” 宁安眉头一拧,有些委屈:“他干嘛发这么大脾气,话说得也太过分了!” 纪玄摇摇头:“你呀,这次确实惹祸了!刚才怎么敢跟帝君那么说话。即便是好意,和我商量商量也好啊。 他叹了一口气,“焰火虽不是什么珍稀的仙草,可你知道那是谁送给帝君的吗!” 第11章 011 宁安摇摇头,问道:“是很重要的人吗?” 纪玄叹了一口气:“是先天帝。” 宁安愣了一下,又听纪玄道,“先天帝饮光与帝君是至交好友,两人曾无数次并肩作战。可是万年前那场仙魔大战,因为无稽山领将未战而逃,导致仙族兵阵大乱。” “帝君孤注一掷,想要用自己当作诱饵将魔族引入陷阱,却没想到被先天帝察觉他的心思,竟以身相替。” “仙族失去了先天帝,帝君也永远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这株焰火就是先天帝生前送给帝君的,之后就再没有开过花了。” 宁安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焰火是玄英留给临渊最后的念想,而她,却以好心为名将这念想毁了。 过分的不是临渊,是自以为是的她。 “那他一定很伤心吧。”宁安垂了垂眸。 纪玄点点头:“自那以后帝君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原本处事果决,雷厉风行,可是现在遇事往往思索再三,就是害怕再因为自己的决定让别人枉送性命。也正因如此,无稽山一事他一直没有理会,若不是你那日在群英台起了个由头,帝君恐怕至今还不会管。” 这些话听得宁安心里很不是滋味。 “纪玄,那棵焰火还能救活吗?” “若是能救活,帝君也不会那么生气了。”纪玄长叹一声,“寻常枯萎也就罢了,可是焰火花属火,却被至寒的露水浇灌——” 是啊,而且还被她一连浇了七日。 她垂下头,灰心丧气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忽的,想到了什么,她愣了一下。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把焰火救活。只是—— 见她发愣,纪玄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好了,你也不要太担心,我先帮你收拾东西,咱们再从长计议吧。” “纪玄,我可能有办法救活焰火。” “啊?”纪玄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是伤心糊涂了吧?连帝君都没办法啊!” “我没糊涂,”宁安叹了一声,“我想再试试。” “可是——”纪玄有些犹豫,“帝君已经很生气了,若是再出什么岔子,恐怕就不是把你赶出重华宫这么简单了,没准连九重天都待不下去了。” “那我也要试试。”宁安看向他,“纪玄,你就帮帮我吧。” 鉴于宁安之前的表现,纪玄实在有些拿不定主意:“你有多大把握啊?” 宁安摇头:“我也拿不准,还是先试一试吧。” “哎。”纪玄看着宁安认真的神情,想了一会儿,“好吧,我也豁出去了。不过你得答应我,要是不行就不要再试了,就按我一开始说的,先到别的宫苑待着,等我们帮你求情。” “嗯!”宁安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我就知道我们纪玄仙侍最好了!” 入夜,纪玄支走了当值的仙侍,带着宁安来到了院子里。 他催促道:“其他仙侍我已经支出去了,帝君这会儿也不在,你可快些。” 话毕,他又问道,“我还没问你,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活这棵仙草?” 宁安目光一凛:“用血。” “血?”纪玄一惊,“这算是什么办法,就是咱们俩今天把血都流干了,估计也没什么用。” “不是。”宁安摇头,“不用你的,用我的就行。” 看着纪玄疑惑的眼神,宁安仓促道,“我自小灵力低微,父母给我寻了很多灵药,我常年吃着,血也有了点效用。现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先试试吧。” “好吧好吧,那你先试试,要是不行就算了。” 宁安点点头,在掌心划了一道伤口,将手伸了过去,让自己的血缓缓流到了那棵枯死的焰火上。 血一沾到焰火便尽数被吸收了进去。 随着血一点点滴下来,枯黄的焰火还真有了点青绿的迹象。 “这——” 宁安和纪玄对视一眼,面露喜色,可还没高兴多久,刚刚有了些许生机的焰火再度枯萎。 纪玄担忧道:“要不算了吧,约莫是不行了。” “我再试试。” 宁安不愿就这么放弃,她又滴了些血在焰火上,焰火一沾到血就开始泛青,可是一旦没了血就又像一开始那般枯黄干瘪。 宁安皱了皱眉,索性也豁出去了。 她将另外一只手也划破,将血继续滴在焰火上,足足比上次多了一倍的量。 渐渐的,焰火又一点点恢复了生机。 “别再继续了。”纪玄抬手想要阻止她,“你要把血都流光吗!” 宁安摇摇头,推开他的手,:“纪玄,让我再试试。” 她继续用自己的血浇灌在焰火上面,直到焰火由尖端的一点点青绿变得通体青绿,再慢慢变成原本的深绿色,最后恢复原状。 宁安小心翼翼地移开手,紧紧盯着焰火。 焰火在风中摇了摇,这次,仍旧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救回来了!”宁安笑笑,面色惨白一片,双手也尽是血迹。 纪玄吃了一惊,脸色也带着些喜色,可看着她不太对劲的脸色,又担心起来:“你没事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事。”宁安摇了摇头,可因为失血太多,她声音中都透露着一阵无力。 她缓缓收回手,脚步虚浮地往院外走去,控制不住地往前一倒。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倒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的气息很是熟悉,像极了临渊,她硬撑着抬起头,睁了睁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的人,可无论怎样努力眼前还是一片迷蒙。 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上神,上神。” 试心石的声音萦绕在耳侧,宁安一下子醒了过来。 掌心的伤口已经不疼了,宁安抬手看了看,完全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往屋里看了看:“看来我还没有被赶走。” 试心石的声音带着一点哭腔:“上神,这次都是我不好,才害您变成现在这样。” 宁安摇摇头:“不关你的事,我不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嘛!” 试心石难过道:“可是您也不能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就算是为了历劫,也不能用这么多血去救焰火花啊!大不了咱们再想别的办法也就是了。” 宁安垂眸:“我只是觉得,焰火对临渊来说很重要,我无论如何都要还给他的。”说着,她苦笑一声,“不过我也没想到会用这么多血,若是换了从前,一滴大概就够了。” 她本是生于祁连仙山的一株泉水清兰,文昌元尊云游时将她带回了上清境,她才能修习仙道,飞升上神。 她修炼天资极高,三千岁历过三十六道地火,六千岁历过十八道天雷,除了临渊天生神骨,她是仙族最年轻的上神。 她的血,可以净化邪祟,使草木起死回生。 师父说,这都是她长于仙山,得以吸收天地精华的缘故。 虽然现在这副躯体十分不济,幸好她的血还是有此效用,虽用的多了些,好在救回了焰火。 她正感慨间,纪玄推门进来了。 见她醒了,纪玄这才算是放了心:“你呀,自从来了这重华宫,都伤了几回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他打趣道,“再这样下去啊,你倒是没事,北祁医官都快疯了,总是要往重华宫跑。” 宁安笑了笑:“那他这医术可是见长啊,我手上的伤都好了。” 纪玄在床边坐了下来:“这可不是他的功劳,是帝君。” 宁安愣了一下,又听他道,“帝君替你治好了伤,还特地让人去把北祁医官请了过来,把完脉了这才放心。” 宁安点点头:“以后也不用劳烦北祁医官了,总归我在重华宫也待不了多久了。” “你放心吧,帝君暂时还没提让你离开的事情呢!” “暂时没提而已,到时候还不是要走。” 纪玄一脸无奈:“留在重华宫有这么重要吗?虽说这的确是个好差事,可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啊!” “焰火对帝君来说是很重要,可是对你来说,的确就是一棵再普通不过的仙草。” 纪玄看着宁安的神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宁安,你是不是喜欢帝君啊?” 临渊进门时听见的就是这样一句话,他步子一滞,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宁安垂垂眸,纪玄的话一时让她不知要如何回答。 她喜欢临渊吗? 应该是不喜欢的。 她费尽心思接近临渊,想方设法讨他欢心,不就是为了让他爱上自己,好帮助自己顺利历劫嘛。 可是,纪玄既然这么问了,如果她说不喜欢,那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她愿意用自己那么血去救一棵仙草呢。 总之,承认喜欢临渊似乎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她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察觉腰间的试心石微微动了动。 试心石平日里不会如此,除非是在提醒她。 她往门外看了一眼,隐约能看到有个人影。 眼中划过一丝算计,她轻轻点了点头:“帝君应该有很多人倾慕吧,我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纪玄没想到她承认得这么痛快。 他拍了拍宁安的肩膀:“倾慕帝君的人是不少,你现在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得把握住机会才是啊!” “你放心吧,你失了那么多血,且得好好养几天呢,帝君现在不会赶走你的。” “是吗?”宁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可是我不现在不想留在重华宫了。” 她话音刚落,门外的临渊身形一滞。 第12章 012 “为什么?”纪玄吃了一惊,把手往宁安额上探了探,“你莫不是发了高热,一时糊涂了?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好不容易才救活了焰火。等我们去向帝君说情,没准就不用走了,怎么又不想留下了呢?” 宁安低下头:“我救活焰火,是因为这本就是我犯下的错,自然应该弥补,至于继续留在重华宫这件事,反正帝君也觉得我烦,我何必碍他的眼,不如让他清静些吧。” “这是说的哪里的话!”纪玄有点着急,“帝君那天就是一时气话,你还当真了呀!” 宁安朝门外瞟了一眼:“不是气话,他那些话肯定不知道在心里想了多久了,那天终于有机会说出来罢了。” “哎呀!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轴啊,脾气倒还不小。”纪玄无奈地叹了一声,“我呀,还是去问问帝君的意思吧,你先好好歇息。” 纪玄说完,也不顾宁安的阻拦,径直往门外走去。 临渊向前迈了一步,正巧遇上出门的纪玄。 “帝君,您来了,小仙正想去找您呢。”纪玄吃惊地回头看了一眼宁安,“刚才我们说的——” “说什么?”临渊面色如常,“本君刚刚才到。” 纪玄忙道:“没什么,宁安已经醒了,她的药也快熬好了,小仙还要去给她拿药,烦请帝君照看她一会儿。” 说罢,不等临渊答话,纪玄便飞快地往院外去了。 临渊犹豫了一下,抬步进了屋子。 自那日在院中吵了几句之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宁安靠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行礼,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最后还是临渊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好些了吗?” 宁安应了一声:“已经好了,有劳帝君挂心。” “嗯,没事就好。”临渊点点头,半晌道,“回染尘殿当差的事情不急,等你修养好了身子再说。” 他这话已经是在给宁安台阶下。 宁安自然也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她垂了垂眸:“小仙恐怕不能再继续留在重华宫了。” 临渊微微一怔,解释道:“你伤还没好全,留在这里总是方便些,若还有哪里不舒服,也好让人去找北祁医官。” 宁安道:“北祁医官的住处我去过几次,若真有事自己去就行了。” “你要抄写的天规还未抄完,不如——” “小仙抄完会给帝君送过来的,只是要多等一些时日了。” “无妨。”临渊顿了顿,“纪玄近来很忙,染尘殿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仙侍侍候笔墨,你可以暂且——” 宁安打断了他的话:“小仙做事冒失,不敢再留在帝君身边,重华宫细心的仙侍很多,随便找一个来都能比小仙做的好。” 临渊沉默不语。 看来她是打定了主意不想继续留在重华宫了。 “好,随你。”他终究应了下来。 宁安见状语气好了一些:“帝君,小仙还有一件事要麻烦您。” “你说。” “先前的事给望月仙君添了麻烦,小仙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帝君可否让小仙到百花园去当差,也好弥补一些过失。” 临渊眸光暗了暗:“这些事你告诉纪玄就是,他都能帮你处理好。” 宁安点点头,又听临渊道:“宁安,我不是因为你救活了焰火才要将你留在重华宫,但是不管怎么样,焰火的事情还要多谢你。” “帝君这声谢小仙承受不起,这是小仙应该做的。” 临渊看着她不冷不热的态度,轻叹一声:“纪玄都跟我说了,你的血虽有药效,可这样的事情太危险了,以后不要再做了。” 说完,见宁安只是点点头没再言语,他顾自道,“好,本君不打扰你了,就先回去了。” 宁安扭头看着他缓缓消失在门口,一时间有些晃神。 临渊走后,试心石忍不住蹦了出来:“上神,差不多得了,有台阶就赶紧下吧。您这一冲动倒是痛快了,可要是不在重华宫,怎么取到帝君的血呀。” “我不是冲动。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 宁安叹了一声,“临渊的血现在拿不到就算了,若他有一日真的爱上了我,取他一滴血自然不是难事。若是他始终没有爱上我,即便我有了血又有何用,你这块小石头还是不会亮呀。” “可是——”试心石道,“不留在帝君身边,该如何让他爱上您?” 宁安笑笑:“我从前看过一些话本,对这男女之事也算是有些心得。我长久在他面前晃着,他日日瞧见我总是会烦的,不如我借此机会先避开他几日,说不准他反倒念起我的好了。” 试心石悠悠道:“是怀念您给他酿的“毒酒”,还是怀念您泼了他一身水,或者怀念您差点把屋子烧了?” 宁安抬手拍了一下她:“你少给我说风凉话!临渊方才言语之间也有几分让我留下的意思,纵然我从前做的一些事不太靠谱,但也正好借此机会看看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她嘟囔道,“再说了,虽然我有错,可细想想他那天的话,我还是觉得过分了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不要面子的嘛?现在轻飘飘一句让我留下我就留下,凭什么?我是这么好说话的吗?” 试心石笑了一声:“我看您说了这么多,后面那句才是重点吧?罢了罢了,反正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只能等等看了。” 宁安第二日就麻利地收拾好了东西,离开了重华宫。 临走前纪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拉着她,连没见过几面的含章都特地来送了送她,却始终没瞧见临渊的影子。 宁安往染尘殿里瞅了瞅,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心里不免生气,也没再去同临渊道别,直接拿着小包袱去了百花园,一连多日,愣是没再回重华宫。 染尘殿内,临渊手里拿着一本书来回翻看着,纪玄从外面端上来一杯茶。 他特地把茶往临渊跟前凑了凑,将手腕在临渊面前不经意晃了晃。 临渊的目光落在他的腕间,抬头问道:“你手上这带的什么?” 纪玄道:“这是宁安送的手环,咱们重华宫好多仙子仙侍都有呢!仙子们的是用各种鲜花编的,仙侍们的是用柳枝和花叶编的。” “呐,含章也有!” 临渊朝一旁站着的含章看了过去,果然瞧见他手上带着一个与纪玄类似的手环。 “你刚才说重华宫的人都有?”临渊看向纪玄。 “是啊。” “那本君怎么没有?” 纪玄笑笑:“宁安说您肯定不喜欢这种东西,所以就没准备您的。” 临渊面色沉了沉,正要开口,又听纪玄道:“哎,这个宁安啊,自打去了百花园倒有些乐不思蜀了,这都多久了,才想起来给咱们送点小玩意来。” “哼。”临渊哼了一声,“有的人还什么都没有呢。” 纪玄点点头:“帝君这话在理。她也忒不懂事了,既然知道帝君不喜欢这些,那就该换个别的送来,怎么能什么也不送呢。” 说着,他指着桌上的茶道,“还有,帝君的茶叶都快喝没了,她也不记得来补上些,明明是她之前信誓旦旦地说以后帝君的茶叶都由她负责的,这一下子离开了重华宫,竟也给忘了,可别是光顾着给望月仙君煎茶去了啊!” 含章在一旁一唱一和道:“这也不怪宁安,她如今可是百花园的仙侍,与咱们重华宫也没什么关系了,哪有再继续侍候帝君的道理。” “再说了,当初帝君说得只是气话,是她自己执意要走,咱们这里又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她也不好经常来啊。” “行了。”临渊冷着脸把话听完,皱了皱眉。 纪玄与含章交换了一个眼神,忽听临渊没头没尾道:“近来重华宫里的花大多都败了,这宫里闻着都没什么香气了。” 纪玄机灵,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不如咱们去百花园看看,摘些时兴的花回来插瓶?” “嗯。”临渊闷闷应了一声,“小厨房今日新做了些云片糕,白白过去拿人家东西总是不好,你带上一些一起拿过去吧。” 纪玄笑嘻嘻道:“好,我这就去,宁安平时最喜欢吃云片糕了,她肯定有日子没吃了。” 临渊咳了一声:“本君是要给望月仙君的,又不是给她的。” “是是是,小仙这就去准备。” 【小剧场】 院子里面闹哄哄的。 临渊从窗口看去,只见宁安拿了个小花篮,脸上挂着笑,正在院子里给大家送手环。 仙子们平素很喜欢这些,如今正忙着挑选。 “大家别着急,我编了好多,每个人都有。” 临渊垂眸:每个人都有? 他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听着门外的动静。 过了许久,外面还是闹哄哄的,却迟迟没人进殿。 他按捺不住走了出去,却见众仙子之中早就不见了宁安的身影。 “你们在干什么?”临渊问道。 一个仙子道:“回帝君,宁安今天给我们送东西来了。” 临渊望着那空空如也的篮子,沉默了一会儿:“告诉小厨房,本君今日要吃云片糕。” 第13章 013 宁安正爬在一棵树上修枝。 柏秋在树下给她递工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柏秋,你这段时间在章华宫待得怎么样?” “挺好的啊,每日就是帮天帝陛下送些文书,差事也算清闲,不然怎么有空跑来你这里。” 柏秋说着,忽然想起一事,“你还记得那日在群英台与你起争执的轻瑶嘛?我还以为她被帝君罚过之后定然随便分到哪个宫苑去了,没想到竟然能被分到章华宫。” 宁安回头问道:“那她没有找你麻烦吧?” “这倒没有,她现在可是收敛了不少呢。加上同在一宫当差,对我虽然说不上多么客气,也没有差到哪里去,横竖我少与她打些交道也就是了。” 宁安点点头:“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得罪她了。” “这有什么。”柏秋摆摆手,“我更担心你一点。” “你原来在重华宫,有帝君护着倒也没什么,现在来了这百花园,要是她哪天心血来潮突然想起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她要来找麻烦就找吧,我也左右不了她。”宁安叹了一口气,“横竖现在我是回不去重华宫了,担心这些做什么。” 柏秋点点头,问道:“宁安,你现在还想回重华宫嘛?” 宁安愣了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来百花园也有一阵子了,纪玄他们倒是不时来看看她,可是临渊一次也没来过。 她现在心里确实有点慌了,莫不是这次玩脱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这样想着,一时也没了心思,把工具往树底下一扔,准备慢慢爬下去。 树虽然不高,往下爬的时候却不怎么好爬,她一个没留神就从上面滑了下来。 “小心啊。”柏秋见状忙跑到下面想接着她,却忽然眼前晃了晃,宁安已经稳稳站在了地上。 而他,一个没停住,屁股结结实实摔倒了地上。 他“哎呦”了两声,满脸诧异:“你这灵力见长啊,我刚才都没看清你是怎么下来的!” 宁安拍了拍衣裳,朝树上看了一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来的,刚才还以为会摔一下呢。 她扭头往四周看了看,也没见有人。 一旁的树后面,纪玄不解问道:“帝君,你刚才帮了宁安,怎么不让她知道啊。” 临渊摇了摇头:“顺手罢了。” 说罢,他道,“走吧,去看看望月仙君。” 纪玄把云片糕往他面前举了举:“那这云片糕?” “本君说了,这是给望月仙君的。” 得知临渊来了,望月仙君受宠若惊,立刻迎了过去。 “帝君,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贵干啊?”望月仙君引临渊到屋内坐定,命人奉上了一盏茶水。 临渊盯着茶水看了两眼,浅浅尝了两口,道:“这茶与本君宫中的有些不同。” 望月仙君道:“帝君宫中的茶自然比我这里的好些。” 临渊又道:“今日前来,特地给给仙君带了些云片糕来。” 话毕,纪玄将云片糕放在了望月仙君面前。 望月仙君看着桌上的云片糕,忽然一脸感动,险些留下泪来。 他一下子握住了临渊的手:“有劳帝君记挂小仙。您宫里这云片糕味道实在是好,小仙想了许久,奈何吃不得这里面的花生碎,上次还在您面前出了丑。没想到您今日就送来了这没有花生碎的云片糕了。” 临渊皱皱眉,把手抽了回来:“仙君误会了。本君宫里的云片糕之所以与别处不同,就是因为加了些花生碎的缘故。” 望月仙君一愣,一脸的感动之色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又听临渊道:“只是本君一时忘了你吃不得这些,这次的糕点里未曾嘱咐他们。” “那——这——”望月仙君盯着白花花的糕点看了看,一脸不舍,“可是不吃的话实在有些浪费了。” “本君看这园子里的仙侍日日辛苦,不如分给他们吧。”临渊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望月仙君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忽然道:“帝君今日前来,除了送这小仙不能吃的云片糕,不知还有什么要事啊?” 临渊淡淡道:“最近重华宫里的花大多都谢了,特来请仙君送些新鲜的过去。” “好说好说。”望月仙君道,“我挑选些好看的,亲自给您送过去。” “就不劳烦仙君了,随便遣个熟悉重华宫的仙侍去办这事儿就行了。” “我这儿哪有熟悉——”望月仙君话音一滞,眼珠子转了转,忽道,“帝君觉得宁安怎么样?” 临渊点点头:“尚可。” 望月仙君眉开眼笑:“帝君呀,这宁安日日忙着照顾花木,恐怕抽不出空来。但——”他顿了顿,“若是去给小仙拿些新做的不放花生碎的云片糕,她肯定很乐意。” 临渊微微一笑:“这是自然。” 宁安把柏秋从地上扶起来,又将剪下的树枝规整到一旁,这才得了空。 她刚想坐下歇歇,忽见一个小仙跑了过来:“宁安,刚才望月仙君说,让你以后每隔几日就送些鲜花到重华宫去呢!” “送鲜花?”宁安不解,“重华宫不是种了好多花吗?” 小仙道:“是帝君让送些新的去,可能原来的看腻了吧。” “还有,帝君今日过来给仙君带了些云片糕,仙君特地给你留了好些呢!” “云片糕?”宁安笑笑,“我确实好久没吃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帝君今日来百花园了?” “是啊。” 宁安道:“现下还在吗?” “已经走了。” 宁安轻叹一声。临渊这是真的不想见她啊。 正郁闷间,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越了过来:“你连帝君来了都不知道,可见帝君是真的厌烦你了,不仅将你赶出了重华宫,如今来这里一趟,都不愿看见你。” 许久没听见这样让人生厌的话了。 宁安转头一瞧,果不其然就是轻瑶。 轻瑶身后跟着几个捧花的仙子,正摘了些鲜花准备离开。 宁安不爱搭理她,同柏秋点点头便要离开。 忽的,肩膀一沉,仿佛被人钳住一般,她无奈停下了步子。 “别走啊,咱们也有日子没见了,不如好好叙叙旧。”轻瑶带着笑意看向她,“听说你在重华宫惹了不少祸,哎,像你这样的人就算去了帝君身边,也是白白浪费这么个好去处啊。” 宁安回之一笑:“咱们之间好像没有旧事好叙吧?难不成轻瑶仙子是想指教一下被自己的鞭子抽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你!”轻瑶眉毛横了横,强压下怒意,“嘴皮子工夫还是这么厉害啊,但是我告诉你,仙族之人看的是灵力修为,你再能言善辩也没用。” “你跟在帝君身边也好些时候了,怎么我瞧着还是这么不中用。怪不得把你赶出来,在这里种种花倒是挺适合你的,也用不着什么灵力。” “轻瑶,适可而止吧。”柏秋看不过去,“你忘了之前被帝君责罚的事情了?收敛些吧。” “我如今是章华宫的人,帝君恐怕罚不得我了。”她冷哼一声看向柏秋,“你整日一有工夫就这里跑,要不要我跟天帝陛下说一声,干脆让你来这里当差算了。” 柏秋无意理会她,拉着宁安就要离开,又听轻瑶道:“宁安,要不要比一场?” 宁安撇头:“我没兴趣。” “是没兴趣还是不敢啊?” 轻瑶笑了笑,引得她身后跟着的一众仙子也笑了起来,“你好歹也在重华宫待过,这样不是给帝君丢面子嘛!” 宁安看着她得意的模样,忽然笑了笑:“好啊,你想怎么比?” “宁安!”柏秋拉住她,“别跟她比了。” 即便临渊帮宁安把灵力强行汇入灵脉,她也不是轻瑶的对手。 “是啊,别比了,到时候要是输了就更没脸了。” 宁安盯着她:“说吧,怎么比?” 轻瑶弯了弯唇角:“新选入九重天的仙侍会有一场比试,可随意选择对手,时间就定在七日后,到时我们便可一较高下。” 宁安想了想:“可以。” “不过——”轻瑶看了她一眼,“既然是比试,总得有个赌注吧,不然也太没意思了。” 宁安静静地看着她:“那你想要什么赌注?” “很简单啊。”轻瑶笑着道,“谁要是输了,就自己挨五百道鞭刑,就用我这牧水鞭。” 这还有命活吗? 柏秋皱了皱眉,正想阻止她们继续说下去,忽听宁安道:“好啊,不过这还不够。” 他与轻瑶皆是一愣。 “除了五百鞭,还得从群英台一步一叩,经落仙台离开九重天。”宁安的声音淡淡的,“怎么样,轻瑶仙子敢不敢赌?” 落仙台处风雷阵阵,若是从那里走,一身仙骨恐怕也碎的七七八八了。 轻瑶犹豫了一下。 宁安淡然一笑:“轻瑶仙子要是不敢,就赶紧回章华宫吧,何必为了赌气把自己的仙途都搭上呢?” 轻瑶是真的有些犹豫了。 她有自信可以胜过宁安,但是宁安突然提出这样的赌注却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她看了看宁安身上稀薄的仙气,心中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知道宁安自从吃了太上仙君的仙丹之后恢复了一些灵力,但是跟她比起来还远远不够。说这些话,恐怕更多是为了让她害怕,从而放弃比试。 这样想着,她原本有些紧张的神色也缓和了一些。 “好啊,一言为定。” 轻瑶恶狠狠地盯着宁安。 这条命,她要定了。 第14章 014 “宁安,你是不是疯了?” 轻瑶走后,柏秋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你知不知道落仙台是什么地方?若是从那里跳下去——” “不,”他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说不准你撑不到跳落仙台,就会被鞭子给打死。” 宁安轻叹一声:“我也不一定会输呀。” “那可是轻瑶!”柏秋拧眉道,“她出自无稽山,天资也好,以你现在的情况怎么和她比?” 柏秋一时有些着急,“我不是说你灵力不行,只是——” “我知道。”宁安冲他笑笑,“柏秋,与她同在章华宫的日子不好受吧?这次我要是赢了,你耳根不就清净了。” 柏秋摇头:“只是为了耳根清净就要用这样的赌注吗?轻瑶这种人也不少,难听的话又不是没听过,忍忍也就算了。” “不能忍。”宁安忽然道,“她提出那样的要求,分明就是想要我的命。虽不知我到底是哪里惹她如此痛恨,但若是不将这件事情解决,恐怕日后还有的烦呢。” 再者说了,现在与临渊的事情迟迟没有进展,她还得感谢轻瑶给了自己这次机会,让她又想出了一个法子。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柏秋像是被她说服了,“只有七天时间了,恐怕来不及了。” 宁安淡淡道:“柏秋,你知道起灵吗?” “起灵?”柏秋想了想,“你是说,生在周游山的起灵。” 宁安点点头。 “不行。”柏秋立刻说道,“古书中是有记载,说起灵可以修复灵根,重聚仙灵,可是周游山那个地方,实在去不得啊。” 提起周游山,他甚至比说到落仙台时脸色还要难看几分。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得到起灵,我赢轻瑶的把握才大些。”宁安面色如常,声音中却带着点淡淡的伤感,“从前在下界时,就是因为知道那里去不得,所以才始终没有试一试。这一次,就当是把没有做的事情补回来吧。” “可是——”柏秋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猛地抬起头来,“算了,去就去吧,我陪你一起去。” 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宁安忍不住笑道:“你不是说那里去不得嘛?” “那我也不能让你自己去啊!”柏秋道,“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回来!”宁安一把揪住他,“不用你陪我去,要是咱俩去,真就要一起死在那里了,到时候轻瑶还省事了呢。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什么?” 宁安道:“去找帝君。” “对啊!”柏秋一拍脑袋,“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他还没高兴多久,又面露愁色,“可是帝君会带你去吗?” 宁安摇头:“应该不会。” “那——” “所以我先去。” 宁安道,“等我离开一阵子,你就去找帝君,说我偷偷跑去了周游山,你担心我出事,思来想去才去找他。” “你这是先斩后奏啊。”柏秋道,“那我什么时候去通知帝君?” 宁安想了想:“起码得要三个时辰吧?我如今飞云之术学得还不好,飞不起来,恐怕得趁鹤翁出去放鹤的时候,骑着仙鹤去,快不了。可别等我还没到就让临渊把我给抓回来了。” “行。那你一定得小心点。”柏秋点点头,“我去鹤宫守着,起码看见鹤翁回来了我再去重华宫。” 说罢,他又沉声道,“宁安,你可一定得平安回来。” “放心吧,没事。” 宁安的计划进展得十分顺利。 她很快就到了周游山。 周游山随天地初分而立,久为仙族所辖,生有诸多奇花瑶草,极为名贵。只因此间阴瘴遍布,怨气横生,故而仙魔精怪皆不愿踏足。 久而久之,也不过是一处有主的荒山罢了。 宁安此前只知这里危机四伏,却从未来过,现如今看着这周遭的景貌,不由愣了一下。 碧空如洗,远山苍翠,连偶尔掠过林间的风都是暖的,实在不像有什么危险的样子。 她如今灵力不足,即便是有什么异样也察觉不到。 可看眼前这情况,若是能及时找到起灵,或许还省的再麻烦临渊了。 这样想着,她脚下加快了步子,往可能会出现起灵的地方上寻了过去。 宁安顶着烈日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处高崖前找到了起灵的影子。 轻风拂过,崖壁上某处缝隙里,一株本不起眼的红色小草转瞬间变得如巨石大小,迎风而起,随风而动,宛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且颇有愈演愈烈之势。 宁安站在崖下仰头望去,陡峭的崖壁让人于炙日下平白生出了几分寒意。 阳光有些刺眼。 她伸手挡了挡,垂眸间只是微微犹豫了一下,便三两步跑上前掰住嶙峋的山石,小心翼翼地往崖上攀去。 崖壁虽陡,红草生的地方却不算高,不过一会儿的工夫,红草便已老老实实地躺在宁安手中,重又变回了巴掌大小。 宁安长舒了一口气,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里此时才浮上了几分与那眉眼相契的笑意。 她缓缓挪了挪身子,刚想从一边爬下去,脚下原本稳当的山石却突然一松。 碎石跌落,她不受控制地往后仰了一下,整个人便直直摔了下去。 “哎——呦——” 宁安躺在地上哼了两声,只觉身上到处都疼,一时动都动不了了。 淡淡的血腥味儿丝丝点点地萦绕在鼻尖,她忍痛把手里攥着的红草塞进怀里,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扶着腰慢慢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的伤口。 身上有几处轻微的擦伤并不严重,骨头好像也没什么大碍,可是手臂上被山石划破的伤口流了不少血,右臂上最严重的一处,皮肉都往外翻了翻。 宁安试着动了动胳膊,阵阵剧烈的疼痛惹得她扯了扯嘴角。 “只是受了点伤,这笔买卖也还划算!” 她看起来不甚在意,只是嘀咕了两句,胡乱拍拍衣服上的土,正打算循着来时的山路回去,却忽听得不远处的山顶上传来一声声闷响。 那似乎是一阵猛烈的撞击声,一下比一下用力,只是听了几下便让人觉得心口被堵上了一块大石头,闷得喘不过气来。 宁安忍着难受快走了几步,想赶紧离开这里,可没走多远,便硬生生止住了步子。 四周密林深处,片片黑雾攀附着地面,以极快的速度朝她围拢过来。方才来时的山路早已被黑雾吞盖,消失在了林中。 宁安瞪大了眼睛,只觉一阵凉意自脚心一下子蹿了上来,身上寒毛直立,腿更似有千斤重,身体仿佛被钉在了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咔嚓——” 一声响彻天际的撕裂声后,方才明媚的天色陡然间暗了下来,林间枝头鲜绿的枝叶也随即消失在一片昏暗之中,只留下簇簇森然的乱影。 黑雾渐渐攀上树梢,周遭传来一阵阵阴戾的低吼声,不知从何处蹿出的数团青紫之气在半空中横冲直撞。 怨气,阴瘴。 这四字猛地蹦入脑海,宁安立时想起有关这周游山的传闻,骇得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起初见此地风轻云静,只以为是传闻夸大,却不想平静的表象之下竟恐怖如斯。 不觉间,额际的薄汗早已沾湿了碎发,她盯着空中乱窜的青紫,伸手死死捂住怀里的红草。 黑雾拔地而起,顷刻间已到眼前,好似生出触手般缠住她的手脚,“刷”的一下似张巨网将她腾空拎起,紧紧缚在半空。 数团青紫仓皇掠过,身上的伤口被反复啃食撕扯,细碎的疼痛一点点侵入灵台,宁安忍不住痛呼出声,惊觉它们竟是在吸食自己的血肉! 怨气阴瘴怎会如此! 宁安心下惊急,可她腕间虚浮,硬是一点灵力也使不出来,只能挣扎着任由疼痛一寸寸遍及全身。 “啊——” 双眼传来如针刺般猛然的剧痛,宁安惨叫一声,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仅剩的呼吸也被尽数夺去。 无尽的疼痛连同绝望将她一点点裹挟,她渐渐被抽干了力气,甚至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临渊约莫是不能及时赶到了。 “试——心——”宁安强撑着用喑哑的声音唤道。 试心石被怨气阴瘴所困,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如同坠入幽深的梦境。 宁安的声音让她一下子醒了过来。 她聚点灵力,试图消散困住宁安的黑雾,忽的,面前一丝光亮闪过,她察觉到什么,匆匆躲进了香囊里。 一道七彩神光自云中破空而下,须臾便将锁住宁安的黑雾连同青紫之气悉数驱散。 宁安身上倏的一轻,一下子自半空坠下,重重地跌在地上。 这一摔不似先前,伤口处火辣辣的,像是被浸了盐水一般,只觉得连骨头缝里都是疼的。 她忍着痛,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脚步一片虚浮。 眼前似蒙上了一层薄纱,她什么也看不清,隐约只知残存的几团青紫在又一道神光中荡然无存。 自那神光后,一个清逸身影,一身从容洒然,携光而来,正如神明。 临渊到了。 她得救了。 这个念头一晃,脑中最后一丝清明消散,她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恍惚间,一派温凉的气息倏然将她包裹,那分明是一个带着些许冷意的怀抱,可她竟觉得分外温暖,好像连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在那个怀抱里,她彻底没了知觉。 第15章 015 宁安醒来的时候,是在柔软的床榻上。 手臂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好了,周身的刺骨之痛也几近消失无踪。 若不是眼前仍是铺天盖地的晦暗,她几乎要以为先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这个认知让宁安的心颤了颤,她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急切地朝四周看去,眼前仍是一片昏黑一片。 她难以置信地颤着手在眼前挥了又挥,但除了发丝微动,甚至连一丝光影也感觉不到。 宁安怔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就像被人从头泼了一盆冷水,心都凉了半截,连带着从前的那些委屈也一同翻涌上来。 她好端端一个上神,仙资出众,自来便是众仙仰慕的对象。 旁的神仙修炼多年不曾学会的术法,她修习几次便可动用自如。别人修仙千年万年都难以飞升上仙,她花上六千年便可飞升上神。 可一遭倒了霉,命差点丢了,幸得师父相助捡回了一条命,又落入了这突如其来的情劫,灵根也损了,成了一个什么都做不成的小地仙,冷眼嘲讽一点儿也没少受。 好不容易有了点历劫成功的机会,早早回归神位也就罢了,可现在眼睛又变成了这样,最重要的是,她想出的那些馊主意都不管用,临渊直到现在都对她不冷不热的。 这样想着,一时悲从中来,宁安眼中渐渐蓄满泪水,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初时,她只是小声呜咽着,可渐渐地就再也忍不住了,越发不管不顾起来,哭得忘乎所以。 她似乎从来没有哭得这么尽兴过,只觉要把所有的委屈一并发泄出来才甘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嗓子都有些哑了,哭声才渐渐小了下来。可她仍是沉浸在难过中,连临渊开门进来都恍若未闻。 直到他站在床前,语气淡然道:“别哭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宁安抖动的肩膀停了一停。 安慰人是用这样的语气的嘛? 为什么感觉更加伤心了。 她稍稍平静下来的情绪顿时有如洪水决堤,她颤着肩膀轻轻抖了一下,呜咽道:“不要你管!” 她的声音软软的,这四个字说得硬气,却实在没什么震慑力。 临渊闻言挑了挑眉,似乎很是不以为意:“正好,本君也懒的管你。” 他扔下这话,竟真抬步往门外走去,走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全无半点拖泥带水。宁安愣住的工夫,他已经走出了门口,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什么啊!”宁安嘀咕了一声,吸吸鼻子,又掉下几滴泪来,“我说不要管也没让走啊!说走就走,还走得那么快!” 她越说越难过,现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唯一能指望的人也撂下她走了,心里一阵不是滋味,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正要再哭一回,忽然被冷不丁出现的声音吓得一哆嗦。 “怎么,现在又要我管了?”临渊的声音带着几分促狭,在宁安耳边响起。 宁安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她抿抿嘴,胡乱抹了两把眼泪,循着声音看向临渊的方向,艰难地开口道:“帝君,我的眼睛?” 临渊看了她一眼:“怎么,有胆子来这里,这点小伤你倒是没办法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宁安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再说了,这也不是小伤啊,约莫是被怨气所伤,我的眼睛不会再也看不见了吧?” 说着,她作势又要再哭一回。 临渊见状,轻叹一声,似是妥协般放低了声音:“行了,别哭了,大不了我替你把眼睛医好就是了。” “真的?”宁安极快地转过头,循着声音仰起哭花的脸,一时也顾不得什么,抬手胡乱摸索着扯上他的衣襟,小声道,“你没骗我吧?” 临渊看向她握着自己衣襟的手,微微蹙了蹙眉头。 面前的小姑娘眼泪汪汪,衣衫不整地扯着他的衣襟,口中还问着“你没骗我吧”。 怎么看都有点像负心汉。 他不动声色地把衣襟从宁安手里扯了回来,看向她脏兮兮的小脸:“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何必费心思骗你?” “可是,我眼睛的伤好像是怨气所致,恐怕是医不好的。”宁安担心道。 “呵。”临渊哼笑一声,懒懒地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眼睛已经伤了,这耳朵眼看着也没救了。” “嗯?” “方才我说了,可以医好你的眼睛。”他把话重复了一遍,难得多解释了两句,“你的眼伤不宜移动,否则怨气浸染灵台,才真是无药可救。只因此地不能妄动灵力,故而医治起来尚需些时日。” “不宜移动?”宁安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声音颤了颤,“我们不会还在周游山吧?” “自然。” 宁安脸色一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而临渊却满不在意,“这里是山间一处小院,多年来已经渐渐荒废。如今怨气已散,你待在这里很安全。” 他一席话听得宁安也不知是喜是忧,只得认命地点点头。事已至此,也不必挑三拣四了,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见她这般神情,临渊揶揄道:“怎么,你不是胆子很大嘛,来都来了,还着急走啊?” “不是。”宁安被他说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我先前没想到这里会这么危险。” 想起那些弥漫的黑雾和可以啃食血肉的青紫之气,她觉得身上的伤口仿佛都疼了起来,“都说此处阴瘴遍布,怨气横生,但是方才那些东西却处处透露着蹊跷诡异,我虽然看不出什么,总觉得不像是怨气阴瘴那么简单。” 她话音刚落,临渊便皱了皱眉。 他盯着宁安看了一会儿,似乎不欲谈论这个话题,而是道:“这些你现在不必去想,本君且问你,你擅自跑来这里,可知错了?” “知道了。”他的话成功让宁安从回了回神,宁安点点头,十分乖巧道。 临渊看了她一眼:“嘴上知道没用,要牢牢记在心里才是,下次若再这样,本君当真就不管你了。” “我真的知道了。”宁安仰起头来,“帝君,那我的眼睛要怎么医治呀?” “你先躺着歇息吧,本君去给你熬药。” 临渊不意多言,转身正欲离开,又听宁安在身后急急唤道:“还有一事要劳烦帝君。” 他驻足回头,听宁安道,“我刚才弄脏了脸,现下实在觉得不大舒服,能不能再请您帮我弄盆水,我想简单擦洗一下。” 临渊神情一滞:“你还真是不见外啊,你可是本君的仙侍,现下倒成了本君要伺候你了?” 宁安声音低了低,眉眼低垂:“帝君若是不方便,那就算了。” 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临渊万般不愿地从喉咙里憋出两个字:“方便。” 闻言,宁安脸上立时绽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多谢帝君。” 听着临渊的脚步声一点点消失,宁安摸了摸腰间的试心石:“试心,你没事吧?” 试心石哼唧了两声,恹恹道:“没事,只是刚才觉得有些憋闷,晕晕乎乎的,若非您唤我,只怕一时还清醒不过来呢。” “上神,您也没事吧?您的眼睛?” 宁安摇了摇头:“临渊说可以医治好我的眼睛,那应该就不用担心了。只是——”她顿了顿,“试心,你有没有觉得这周游山有点古怪?” “你可是灵石,我如今灵力低微承受不住也就罢了,可是为何你也会被这怨气阴瘴所迷?” 试心石晃了晃,打了个哈欠:“我也不知道,自打来了这里我便总觉得犯困,方才您唤我时,我本想用灵力替您解了那黑雾,可是帝君正巧赶到,我这才没有动手。”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恐怕凭我的灵力也不一定能将您救下。” 宁安点点头,神色也严肃起来:“不管怎么说,此地不宜久留,如今起灵草已经摘到,等眼睛好了,还是应该尽早离开才是。” 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往怀里探了探。 还好,起灵没丢。 若是再把这起灵丢了,这一次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上神,我有点熬不住了,我再睡一会儿——” 试心石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沉沉睡了过去。 宁安看着昏昏沉沉的试心石,眉间的担忧迟迟没有散去。 临渊这一趟去了一个多时辰,宁安在屋里等了又等,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撑着尚还有些虚弱的身体摸索出门口,站在廊下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却迟迟没听到外间有什么动静。 虽说临渊灵力高深,天上地下尚且没什么能叫他放在眼里,可这里毕竟是周游山,比不得其它地方,怨气、阴瘴遍布,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这样想着,宁安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正着急时,她隐隐听得有什么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窸窸窣窣,不甚清晰。 想是临渊回来了。 她脸上挂起一丝微笑,扶着廊柱往前挪了几步,正欲开口唤他,笑意却霎时凝在了唇边。 第16章 016 这声音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不是脚步声,也不像衣衫抖动声,反而像是—— 宁安心头一颤,意识到什么后面色顿时变得煞白,一种熟悉的恐惧掠上心头。 她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慌忙间脚步乱了乱,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却仍不忘撑着身子一点点往后挪动。 后背撞上冰凉的木墙,因为眼睛看不见,她怎么也摸不到门槛,急得她只能使劲往墙上贴,恨不得就这么融进墙里。 先前在林中听到的阴戾的低吼声卷土重来,宁安身子不自觉抖了抖,想起那阵弥漫周身的疼痛,她又惊又怕,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黑雾转瞬间占领了小院中的空地,几团青紫破开雾气跳蹿着朝宁安逼来,即便看不见眼前的一切,可它们带来的压迫感已经足以让宁安心里升起一股绝望。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 她是倒了什么霉,这些鬼东西怎么就偏偏揪着她不放了呢! 她抬手欲在身前结一个灵印暂时抵挡,却未曾想手指转了几转灵印却一点儿也结不出来。 宁安不明所以,从前是她废柴了些,结印总也结不成,可她如今明明灵力恢复了一些,为何还会如此? 情急之下也没工夫细想,她正欲再结一印,却不想那青紫之气早已冲到眼前,一阵威压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一时心急如焚,宁安颤着手照着灵印的模样胡乱比划着,千钧一发之际,面前竟真的生出一阵精纯的灵力,将那威严之势一下子灭了个干净。 面前的压迫感顿时消失无踪,宁安愣了一下,片刻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面上跃上一抹喜色,脱口叫道:“帝君!” 话音未落,黑雾一散而尽,临渊一个闪身挡在她身前,四指交叠,七色灵力自指尖喷薄而出,将那些被击退的青紫之气包裹起来,而后他一翻手指,向上一扬,灵力一下子收紧,数团青紫立时被困于一个碗口大小的七彩结界内,往不远处的一座山峰飞去。 缓缓收回灵力,一阵钻心的疼痛直冲天灵盖,临渊脸色倏的一白,额间立时布满了薄汗。 宁安对此却并没有察觉,危险已除,她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顾自道:“吓死我了,还好你及时赶回来了——” 临渊握了握拳,勉强压下那阵剧痛,却没有说话,只是瞥了瞥方才青紫消失的方向,随即低头盯着宁安,眉头微微蹙起,冷峭的眉眼中浮上了一丝凛若冰霜的寒意。 他的眼神紧紧撅着宁安,似乎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来。 但是宁安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劲,仍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临渊微微犹豫了一下,不知想了些什么,目光仍旧停在宁安脸上,指尖却点了一丝灵力往天际一指,一个七彩的结界从小屋处缓缓延申,直至将一座小院围绕起来才化作无形。 “嗯——”方才那阵疼痛复又袭来,临渊闷哼一声。 “你没事吧?”宁安此时才察觉他情况有些不对,急忙问道。 临渊调整了一下气息,等着疼痛一点点消失,而后慢悠悠道:“无事。” “那就好。”听他声音与往常无异,宁安松了口气,只是坐在地上也不起来,后怕道,“你去了那么久都没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临渊稳住心神,片刻后便恢复如初,看着宁安脸上刚刚缓过来的血色轻哼一声:“区区怨气,我还不放在眼里。你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他话里带着几分调侃,宁安笑了笑:“还能这样打趣我,看来是真的没事。” “帝君不是说过嘛,会治好我的眼睛,有你在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尽管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可她说话时眼中一片清澈,颇有神采。临渊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若真看不见了,还挺可惜的。 他错开眼,半是敷衍半是认真道:“嗯,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他语气淡淡的,似乎也没了先前与她打趣的心思,“好了,快进屋吧,我已经把水打来了。” 宁安乖巧地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帝君,你刚才去哪儿了?” 临渊将帕子在水中浸了浸,闷声道:“打水。” 宁安没想到他去了这么长时间就只是为了打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其实我没这么多讲究,你随便给我变出点水来就行,实在不必跑这么大老远的。” “本君也不想。”临渊脸色青了一青,将湿帕子拧了两下塞到她手里,“可若是在此处擅动灵力会于仙灵有损。“ 经他这么一提醒,宁安方才想起另外一些关于周游山的事。 周游山诞于天地初分之时,阴瘴也是那时而起。原本无甚大碍,可万年前仙魔一战,两族将士亡灵徘徊于此,饱受阴瘴之苦,怨气遂生。” 后来,虽然亡灵被引至魔域渡水,但残余怨气却经久不去,万余年间更是积重。自此无论是仙是魔,凡在周游,灵力几无。 故而,信手变物这样的法术虽然简单,但若强行动用灵力则于仙灵有损。 所以她刚才之所以结不成阵,是因为在此处灵力受到了限制。 可是刚刚临渊明明也用了灵力。 宁安面色一怔,忽然道:“帝君,你没事吧?刚才为了将那些东西赶走,你用了不少灵力!” 临渊垂眸:“没事,本君神力高深,岂会同你一般。” 也是。 宁安哂笑一声,随口道:“怪不得我之前在林中使不出灵力,连双腿都觉得异常沉重,动弹不得,原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话音刚落,一道不加掩饰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饶是她看不见,也能感觉到眼神灼人。 临渊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古怪:“以你的修为,在这里使不出灵力很正常,只是本君救你时,见你双腿并无残留怨气,想来你之所以会觉得双腿沉重,难以动弹,是因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吓的。” “咳咳咳——”宁安一阵尴尬,拿起帕子就往脸上胡乱擦了擦。 看她这局促的模样,临渊一直紧抿的薄唇不由弯了弯。 “哎呀——”额头上某处忽然一疼,惹得宁安轻呼一声。先前从崖壁上摔下来的时候光顾着身上疼了,倒没发现脸上也有伤。 她伸手摸了摸,如凝脂一般滑嫩的肌肤上有几处细微的疼痛传来,让她心里一凉。 她有些沮丧地垂下手,转了转眼珠,试探着道:“帝君,能不能——” “不能。”她话音未落,就被临渊干脆的两个字给打断了。 宁安却没打算就这样放弃:“我现在眼睛看不见,能不能帮我擦擦脸呀?女仙们一向是很看重容貌的,我虽然无甚姿色,可若是没处理好伤口,碰了水留下疤怎么办?” 说着,她索性把帕子往临渊的方向递了过去。 “别乱摸。”临渊拍掉她的手,似是不想再听她的喋喋不休,不情不愿地接过帕子坐在床边,把宁安的头扶向自己,避开伤处小心擦拭。 宁安灰头土脸,小脸脏得像个大花猫,擦干净了才慢慢露出白皙的皮肤。 她脸颊处透着些许红晕,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分外清秀可爱。 “刚才那话倒不全对。”临渊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啊?”宁安仰仰脸,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临渊却没再答话,就着她仰起的小脸又擦了两下。 宁安木木地由他摆布,心里却转过了不少念头。 什么话说得不对?是女子不看重容貌,是她的伤口不会留疤,还是,她也并非无甚姿色。 只是这话到底没有问出口。 一来是怕临渊觉得她聒噪。 二来则是因为她现在没心思想这些。 临渊的手很凉,不经意碰到她的脸颊时,她却像是被烫了一下,只觉得脸上烧得滚热,连心也跳得更厉害了。 此刻屋里安静得吓人,她就这样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点一点放大,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紧张。 她心里暗道,早知道就不让临渊帮自己擦脸了。 觉得不自在的不只宁安一人,临渊亦是如此。 宁安唇角处不知怎么的沾了些点血迹,他来来回回擦了几下,难免碰到她的唇。 他忽的想起那夜替她疏导灵力时那个不经意的吻,心下觉得乱。 他胡乱替宁安擦完最后几下便敷衍起身,语气有些生硬:“好了,只是一点擦伤,不会留疤的。” “嗯嗯,多谢帝君。”宁安点点头,除了道谢也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一时无话。 窗外一阵清风拂过,林中树叶簌簌作响。 临渊眸色一凝,看了一眼窗外那个模糊的身影,对着宁安道:“先休息一会儿吧,晚点儿我喊你起来喝药。” “好。”宁安应了一声,听话地扯了被子慢慢躺下。 许是先前那一遭累着了,她原本还不觉得什么,谁知一沾枕头便觉一阵汹涌的困意袭来,一下子就昏睡了过去。 临渊站在一旁盯着她看了看,神色晦暗不明,纤薄的唇微微抿起,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中多了几分审视。 片刻,他轻叹一声,理了理衣衫,抬步出了屋门。 第17章 017 院中,临渊负手而立,墨黑的长发高高束起,虽着一身常衣,可他周身气势凛然,不自觉便透露出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孤傲。 在他身后,含章垂首而立,静默不语。 “潦水阵的裂缝可修复好了?”临渊神色淡漠,语气严肃。 含章略弯弯腰:“禀帝君,已修补好了,只是——” 他话里隐隐有些担忧,“今日之事着实蹊跷,方才那怨灵竟追来了此处,难道宁安——” 闻言,临渊本就不大好看的面色越发凝重了几分,他往宁安睡着的屋子里瞥了一眼,缓缓将目光放在了屋后几座翠绿的山头上。 从前的周游山,山神土地俱在,与其它仙山一般无二,甚至还要再热闹些。除了本就长居此山的地仙,也常有采摘各种灵芝仙草的修行之人往来其间。 但万年前,仙魔在此交战,诸多灵力高深的魔罗身死,其元神化作怨灵,因怨气太过,贸然斩杀恐会涂炭生灵,故而临渊以自身神力结成潦水阵将其镇压,化其怨气,湮没元神。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怨气残余,无法消弭。 好在事情隐秘,魔族皆以为魔罗元神已散,加之怨气横生,周游山渐渐成为一座无人敢来的荒山,这些年来也未曾因怨灵一事掀起什么大的风波。 是以,先前袭击宁安的,她自己或许弄不清楚,但临渊再明白不过。 阴瘴无色无形,常年四散周游,如寻常雾气一般,不会受谁驱使。而之前困住宁安的黑雾是怨气不假,可那数团青紫却是从潦水阵裂缝中冲出的怨灵。 一万年来潦水阵安然无事,今日却突生裂缝,怨灵再现,宁安又恰好出现在这里。 还有那紧追到此的怨灵。 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临渊心头有些烦闷,眉间像是罩上了一层黑云:“本君先前曾探过宁安的仙灵,她昏迷之时又探了一次,她虽灵力低微,灵台却无半点魔气,应当不是魔族。” 他思索了一会儿,“不过此事大意不得,这阵法因何会有裂缝更要查探清楚。” 含章点点头,问道:“这潦水阵法已经布了万年之久,斗转星移,会不会施加在上面的灵力有所消散,才会产生裂缝?” 临渊眸色深深:“你方才封印之时,可察觉有何异样吗?” 含章想了想:“没有。除了那个意外。” 临渊在林中救下宁安之时,已将那些四散的怨灵重新锁回了阵中,因见宁安伤势严重,便交代含章补好裂缝,而他则先寻了这座院落来替宁安治伤。 本来怨灵已被压制,含章一人足以将这裂缝补好,谁知修补之际,那些怨灵不知被什么东西吸引,躁动不安,再度冲了出来,竟又寻到了宁安这里。 若不是临渊及时出现加封了一道结界,后果不堪设想。 临渊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你随本君亲自去看看。” 潦水阵设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山顶,其上被临渊施了一道术法,外表看起来这里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山,没有什么特别。 别说周游山常年没有人烟,即便是有,临渊以神力设下的法阵也没几个人能察觉,更别说破阵了。 临渊将手一挥,潦水阵渐渐显露出来。 蓝绿色阵法之上,他的七色神力浸润其间,将阵法四周牢牢围住,表面看起来的确没有什么异样。 临渊盯着那阵法看了一会儿,眼底的晦暗始终不曾消散。 他缓缓抬手,忍痛将灵力汇于指尖,双手在身前来回绕了几下,缓缓结出一个释迦阵。 指尖一动,释迦阵顷刻间便覆于先前的潦水阵之上。 “怎么会这样!” 含章一声惊呼,临渊的神色也越发严肃起来。 释迦阵一点点消失,而原来的潦水阵上竟出现了几道长短不一的裂纹,裂纹处还缓缓散着些许乌黑之气,是之前用过术法留下的痕迹。 最长最深的那道,是含章刚刚修补好的。 而余下较浅的几道,则被刻意用灵力掩盖了。 “帝君,是小仙失察,请帝君责罚。”含章浓眉紧皱,微微垂首。 临渊声音沉沉:“此事与你无关。那人既然能让本君亲布的阵法产生裂痕,又能以灵力将其掩盖,定然修为高深。” 含章认同地点点头,眸中闪过一丝担忧:“怨灵被封印在此地这么多年,怨气虽减了一些,可若想将其彻底消弭,尚需不少时日。若是在怨气消弭之前被有心人利用,恐怕于众生又是一场浩劫啊。” 临渊盯着那些裂缝,眉宇间浮上了一阵阴霾。 魔罗元神所化的怨灵积攒了这世间最多的怨气,仙魔尚且难挡,更何况其它生灵呢。 “帝君,这些年来,魔族一直想要重振当年威风,这裂痕想来是他们所为。” 含章的话缓缓响起,闻言,临渊沉思了一会儿,缓缓道:“若是魔族已经知晓怨灵的存在,又有本事使得潦水阵产生裂痕,为何不直接将怨灵带回魔域,借那里的魔气滋养怨灵,反而要刻意隐瞒呢?” 他喃喃自语,“可那裂缝处留下的分明是邪祟之气,定然与魔族脱不了干系,难道是他们还有别的打算?” “这——”含章一时摸不着头脑。 “此人行事缜密,从这阵法之上得到的线索了了,只能另行追查。”临渊轻叹一声,“现在只能希望魔族发现了此处有异,却未能真正将阵法打开,直到宁安来到这里,怨灵受到了什么刺激才会自己冲了出来。” 说罢,他重新聚起神力,又在原来的封印上加了一道新印。 含章看着他额头细密的汗珠,顿了顿道:“帝君,这件事会不会与宁安有关?” 即便探得她非魔族,与魔族勾结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那些追着她不放的怨灵的确蹊跷。 临渊眸光深邃,盯着潦水阵看了良久,将手一挥,山顶立刻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此事不能掉以轻心,含章,你亲自去且介山查查清楚,与宁安有关的一切,她的过往,她身边的人,都要查 清楚。” 含章面上闪过一丝为难:“宁安来重华宫虽然时日不长,但小仙觉得她不像是会与这件事有关的样子。怨灵嗜血,许是她身上的血腥气引得怨灵震动,这才冲破了封印。” 临渊沉声道:“本君也不愿怀疑她,只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拿苍生的性命去赌,若是能查清楚事情与她无关,反而是件好事。” “可是——”含章道,“万一查出来与她有关呢?” 若宁安真与潦水阵的泪痕有关,或是与魔族有什么牵连,依照仙族之规轻则除去仙籍,打入天狱,重则挫骨扬灰,无论哪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临渊眸光深深,半晌道:“她毕竟是重华宫的人,若她真的图谋不轨,不管用什么办法本君会保下她一条性命,帮她重回正道。” 他敛起神色,叮嘱道,“务必小心行事,莫被觉出异样,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含章应了一声,又想起一事,“那宁安的眼伤要怎么办?怨气所伤非同小可。” “本君已有打算,只是需在此地待上几日,重华宫的事务就先由纪玄暂管,一切等本君回去再做决断。” 临渊都这么说了,含章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垂首应了一声:“帝君,此处不得妄动灵力,可您为了宁安和阵法强行动用了几次灵力,请您一定要保重自身。” “本君有分寸,去吧。” 临渊端药进来时,宁安刚刚睡醒。 扑面而来的苦味让她皱了皱眉。 临渊抬眸看了她一眼,随意道:“良药苦口,便先忍一忍吧。” 宁安点点头,接过药碗,一个仰头就把药灌了下去。 一阵苦味掺杂着微微腥甜充斥在口中,她的眉毛都拧到了一处,干呕了两下,险些将药给吐了出来。 她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这是什么药啊?怎么味道如此古怪。” 临渊看着她这过于随意的动作蹙了蹙眉,接过碗放在一旁:“不过是周围寻常可摘的仙草,这药你再喝上几日,大概也就见效了。” “寻常仙草?” 宁安疑惑道,“不是都说周游山的怨气阴瘴厉害得很,一旦沾染,等闲上仙都无可奈何,这寻常仙草竟如此管用?” 临渊随口答道:“万物相生相克,此地仙草自然有用,不过少有人知罢了。” 他不欲多说什么,“行了,喝完药就出去走走,别总在屋子里闷着了。” 宁安点点头,她在这屋里也躺了老半天,药气让她有些难受,早就想要出去透透气了。 可她忽又想起一事,接着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去了吧,万一再碰到那些鬼东西怎么办?” 临渊眼中闪过一丝揶揄:“说你胆子小吧,一个人就敢跑到这里来,说你胆子大吧,现在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 见宁安撇了撇嘴,他顿了顿,也不再打趣她,“这院中已设了结界,没事的。” “那好。”宁安听他这样说,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她缓缓起身,伸出手在身前摸索着往门外走去,可因为看不见,终归走得还是不大稳当。 她晃了晃身子,忽觉手腕被人握了一下,而后又极快地松开。 临渊转而扶住她的胳膊,沉声道:“小心点,眼睛看不见还走得这样急。” 他顾自说了两句,便作势引着宁安往院外走去。 宁安着实没想到他会来扶自己,站在那儿愣了愣,一时忘了动。 临渊转头看她:“又不想出去了?” 宁安忙摇了摇头,跟着他的脚步小心地往院外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她,临渊的步子走得很慢。宁安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那丝温热,不自觉弯了弯唇角。 院子里,温和的风吹在脸上,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往常习惯了的情景,如今却像是许久未遇,连心情都一下子好了许多。 宁安仰头对着阳光,顿觉一片温热,不禁感慨:“真想不到,表面如此平静晴朗的地方,竟也有那样恐怖的时候。” 临渊抬眉“嗯”了一声:“如今既然知道了,以后就不要乱跑。” 他边说边带她到一旁的石凳上坐着,宁安一时没坐稳,将手又在他臂上搭了一下,却听他“嘶”的一声,飞快地把胳膊挪了挪。 “你受伤了?”她关切道。 临渊将衣袖整了整,下意识摇了摇头,又想起她眼睛还看不见,于是道:“无事,只是一点小伤。” “这怎么行!”宁安有些内疚,“那怨气很厉害,你是不是为了救我——” “不是。”临渊开口打断她,“少自作多情了,不过是在别处受的伤。” 宁安之前在重华宫当差时从未见临渊受过伤,这些日子虽说不在他身边,但以临渊的修为来说,即便是受了伤也不会拖着直到现在还没治愈。 想起刚才临渊说的结界,也是要耗费不少灵力,宁安低头犹豫了一下,缓声道:“我知道帝君你很厉害,那点子怨气对你来说当然不算什么。 “不过在周游山不能妄动灵力,为了救我,你多多少少还是浪费了那么一丁点灵力,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说着,她取出怀里揣着的起灵递了过去,“如果将它炼化服下,多少也能补一补吧?” 临渊瞥了一眼她手中那棵通体火红的起灵,看向她道:“你这大老远的不就是为了它吗?现在给了别人你怎么办?” 宁安想了想道:“帝君你也不是别人。” 临渊怔了一下,又听她接着道,“这次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早就没命了,知恩图报这件事我还是知道的。” “再说了,万一你出了事,我岂不是也要一起死在这里,想想一棵起灵也不算什么,大不了再摘!” 临渊哼了一声:“这后半句才是你真相的想法吧?” “罢了。”他拂了拂衣袖,“横竖你还知道知恩图报,也算没白白救你。” 他将身子往身后的树上一倚,双手交叠在胸前:“不过,你摘的这株起灵于我伤势无用。” “嗯?”宁安不明白他的意思。 临渊轻叹一声,语气再平常不过:“这是假的。” 第18章 018 “假的?!”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平地惊雷,让宁安着实吃了一惊,“起灵,生于周游,长于险峻,遇风化形,有影无踪。” 她细细回想,仍旧难以置信,“我的确是在悬壁上发现它的,为了摘它还不小心踩空山石跌了下来。而且它确实是遇风化形,我亲眼看见一阵风刮过去,它一下就变得老大!” 她边说边抬手比划,惹得临渊哭笑不得:“这起灵可不是普通的仙草,否则外面仙市鬼市里怎会一株也买不到?” 说着,他从桌上的杯盏中点了几滴水随意往那仙草上一泼,仙草顿时在宁安手中化烟而去。 在她诧异的神情中,他缓缓道:“起灵之所以不同于一般仙草,是因为它有灵性。” “有影无踪,说的是它一旦发现有人靠近,便会变化出与其真身相似的仙草,诱导采摘者登高去摘。” “因它独生周游,此处轻易动不得灵力,故而只能攀岩采摘。而一旦有人登上高崖,它便会施法松动山石,采摘者就会应势摔下去。” “比如,你。” “什么比如我呀!” 宁安嘟囔了一句,有些委屈又有些气恼,“亏我之前还翻了几本仙族的书册,那上面也没写得这么详细。我还说呢,怎么自己一向倒霉惯了,这次运气竟然这么好。” 她双手垂在腿上,一下子泄了气,“这下好了,这才叫白费力气。” 瞧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临渊十分好心地安慰道:“你既要将起灵给我,总归自己也用不上了,不必如此气急。” “那可不一样!”宁安反驳道,“若真能治了你的伤也就罢了,可现在——” 她话音一滞,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先前的沮丧没了大半,语气中立时带上了几分讨好,“帝君,你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那可否知晓如何才能摘得起灵?” “你还没死心?”临渊抬眼觑她。 “不是,我就是问问。” 宁安有些心虚,“我只是想不明白,此处轻易动不得灵力,只能徒手爬上山石去摘。可我瞧着那起灵生的地方虽不算高,但上方崖壁却有数十丈,别的办法恐怕也不凑效,加上起灵如此狡猾,岂不是绝无可能摘到吗?” 临渊摇摇头:“要摘起灵其实简单得很。” 宁安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临渊面对什么事情都是这么自信的吗? 看出她的心思,临渊无奈地摇了摇头:“本君可不是夸大,是这法子的确简单。” 他悠悠道:“只需灵力高深者强行催动灵力,便可轻而易举将其摘下。” “只是这样一来,损耗几千年修为不说,怨气阴瘴随灵力运转入体,轻则有损仙体仙灵,重则嘛,鬼门关少不了要去一趟了。若是与那阴君交情好的,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另投个胎,若是关系不好,索性喂了恶鬼也是有的。” 宁安听他说得怪瘆人的,却仍旧十分好奇:“可是起灵是上品仙草,即便是付出如此代价,若能修补灵根,也总会有人愿意试一试吧。可为何从未听说有人摘到呢?” 她这话问得似乎有些可笑。 临渊抬手在她头上点了点:“你来摘起灵起码也先打听明白些。” 宁安揉了揉自己的头,又听他道:“起灵虽有妙用,但对灵根无损的仙君来说与杂草无异。而灵根有损者,自然也承受不住在周游山强行催动灵力的代价。” 听他一席话,宁安这才恍然大悟。 若说方才还抱有那么一点希望,此刻便是彻底死了心,一点复燃的可能都没有。 她长长叹了一声,失望之外还多了几分感慨:“原来摘取起灵,困难之处不在灵力修为,而在人心。无论仙魔人妖,修行都不是易事,故而无人愿意损耗自身修为乃至性命去替别人摘取仙草,更何况不为救命,只为修复灵根呢。” “这起灵还真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若有一日修出灵识,幻化成形,可真是了不得呢。” 临渊浅浅一笑:“你这小仙勉强也算是有几分慧根,还不算全然没救了。不过,比起走兽飞禽,草木想要修成灵识要难上百倍,何况在这终年阴瘴的周游山更是希望渺茫。只怕等你都修成仙道了,它们还像现在一样。” 并非听不出他话里的嘲讽,宁安撇了撇嘴,回道:“那借帝君吉言了,哪日我真修成仙道,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临渊看了她一眼,语气淡然,“仙道所修并非只有术法,更重要是修心。有多少仙君活上千年万年,灵力修为倒是精进许多,却始终修不好小小一颗凡心。” “这还罢了,若是一旦沾染歪门邪道,一步错步步错,待到再无回头之日,才是真的为时已晚。” 他说着面色忽然有些严肃,眉眼间也无半分笑意:“正如上一任魔君封爻,炼化修仙之人的灵体来提升魔力,再如历代魔君残忍嗜杀,引得魔族残虐四方,最后皆是身死寂灭,魂魄无踪,不入轮回。” 话毕,他紧紧盯着宁安,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可是宁安面色如常,在提到魔族时并没有什么异样。 关于魔族的事情,宁安倒是知道一些,不过也不十分详细。 万年前仙魔之战时,她才被师父从仙山带回,后来修出灵识之后,仙族已经很少有人再谈论此事了。 不过她在历劫之前时常往魔域,同魔族当今掌权的公主曾是至交好友。也因此仙族之人对她颇有微词,而她却一向散漫惯了,交友向来论心而不论其它,所以未曾将那些议论放在心上。 今日被临渊一提,宁安忽然想起曾经听过的一桩事来:“听闻魔域有一株暗月幽兰,被誉为魔族圣花,以历代魔君最后一抹残魂为食。待此花长成,便可统御魔族众魔,拯救魔族。这可是真的?” 闻言,临渊面色一滞,而后恢复如常。他淡淡道:“不过是传闻罢了,至今也未曾有人见过什么暗月幽兰,或许只是魔族用来震慑仙族的说辞罢了。” 他似乎不愿再提此事:“本君是想说,你呀,若是想要修炼,还能好好修修你这颗心。整日里散漫惯了,做事也冒失,哪里像个仙君的模样。” “仙君也不都是一般模样啊。”宁安摇摇头,不太赞同道,“我以为为仙者只要有一颗兼济众生之心便已足矣,至于其它,可有可无罢了。” 临渊摇了摇头:“你总是有理。” 宁安笑道:“确实如此啊。就好比上清境的昭华上神,不也一向自在惯了。” “你倒是会找比喻。”临渊轻叹一声。 宁安忽然想见见他提起曾经的自己是个什么神情,此刻眼睛却实在不大灵光。她心里正有些着急,忽听临渊带着点无奈的声音传来。 “她啊,可是个刺头。” 说完这话,临渊便起身回了屋内,留下宁安一人在院子里吹着风晒着太阳百思不得其解。 她,刺头? 一弯残月斜斜地爬上树梢,外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连喝了两日味道古怪的药,宁安的眼睛仍旧没有起色。 尽管如此,临渊还是早早在屋里给她点了一盏烛火,理所当然道:天黑了就要点灯。 宁安坐在木桌旁,双手托着腮,闭上眼睛感受着烛火微弱的热焰在脸上跳动。 从前她也觉得,天黑了就要点灯,可现在她觉得,对于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天黑天亮都没什么区别,更何况点不点灯呢。 灯,不过是点给能看见的人的。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烛火微微闪了一下。 她百无聊赖地睁开眼睛,一片黑暗之中星星点点的亮光摇曳晃动,周遭像是被这些许的光亮一下子点燃了,变得亮堂堂的。 宁安怔了怔,使劲地眨巴了两下眼睛,望着桌面上跳跃的光影,她险些高兴地从凳子上跌下去。 虽然只是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可是眼前不再是一片冰冷的黑暗。 她的眼睛能看见了! 宁安心里一阵兴奋,借着尚不清明的目色急急起身,想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临渊。 他们住的这个小院有两间木屋,临渊就住在她隔壁。 宁安急吼吼一到门口,便见屋外忽明忽灭的灯笼下,临渊身着一身浅色衣衫,长发随意挽起,倚坐在廊下。 月光烛火交映洒在他的身上,一身清冷和暖意交错,真真是一副潇洒飘逸,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宁安一时看得愣了。 临渊果真生了一副好皮囊啊。 她恍惚着往前走了两步,却忘了留意脚下的门槛,整个人一下子往前摔去。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临渊瞥眼一瞧,脸上划过一丝无奈,似乎对她的冒失已经习以为常。他一个极快的速度闪身来到宁安面前,长臂一挥便将她稳稳接在怀里。 感受到他手臂上传来的温度,宁安松了一口气,忽听临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怎么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你该不是故意跌倒就是为了让本君扶你一把吧?” 临渊这张嘴里,是说不出什么中听的话的。 宁安脸红了一红,立时出声反驳:“才不是!” 她借力缓缓直起身子,扶着临渊的手堪堪站稳,抬头只见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仍旧看不清面容。 饶是如此,她还是猛盯着临渊看了一会儿,似乎要把这两日没能看见的亏给补回来,倒是把临渊给看得不自在起来。 看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临渊微微一怔:“你的眼睛好些了?” 宁安点点头:“大约能瞧见模糊的影子了,还要多谢帝君。” “嗯。”临渊松开扶着她胳膊的手,回身仍旧倚靠在廊柱上。 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腿上,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酒瓶拿在手里晃着,一派闲散模样。 可宁安却从他这漫不经心的模样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临渊今夜似乎不太开心。 连刚才打趣她时都不见几分真切的笑意。 第19章 019 微风拂过,一阵酒香蹿入宁安鼻中,她笑笑:“这是覃康酒?” 临渊看了她一眼:“还是个行家?” 宁安低下头,想了想道:“行家算不上,覃康酒是上界珍酿,我平时可喝不到,只是我们那里的土地喜欢喝酒,所以偶尔能从别的神仙那里弄来一点,我有幸闻过一两回。” “既不是行家,那看来是个酒鬼了。”临渊拿着酒瓶在她面前晃了一晃,“只可惜,酒鬼的眼睛还没医好,暂时喝不上酒喽。” 宁安看着他这副可恶的模样,轻哼一声:“你不是也有伤在身嘛,再喝酒伤势会严重的。” 临渊将酒瓶往旁边一放,随口道:“一点小伤,没什么。” 宁安摇摇头,也不再管他,就着刚才的话头和他闲聊起来:“覃康酒酒香浓烈,其实我不是很喜欢。” “那你喜欢喝什么酒?”临渊随意同她搭着话。 “更偏爱秋露白、荷花蕊这些吧,这些平素里喝得多些。还有人间有一种酒名叫神仙梦,也很好喝。”宁安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说得十分兴起。 临渊看了她一眼:“你了解得倒多,只是这酿酒的本事嘛——” 宁安讪讪一笑:“上次那酒酿得时间不够。” 临渊轻笑一声,也不理她,顾自呢喃道:“神仙梦这个名字起的有点儿意思。” 他眸色轻垂,颇有几分语尽阑珊之意。 宁安偏头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帝君,你今日是有什么烦心事吗?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太好似的。” 临渊挑了挑眉:“你眼睛又看不清,还能知道我心情好不好?” “又不是只能用眼睛去看,何况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东西也是会骗人的。”宁安低声道,“虽然平日里也没见你有多高兴吧,可你今日,好像更不高兴了。” 这几日在周游山的相处,宁安与临渊之间熟稔了不少,是以言谈间也常常开起玩笑。 虽然临渊这个人面上冷淡些,有时候说话也不中听,话里话外还总有点将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倨傲劲儿,可宁安感觉的到,他实际上没什么架子。 从前为上神时,遇见的神仙们都是毕恭毕敬。直到她历劫成了个地仙,才看到了许多从前不曾看到的人情冷暖。 单单只是地仙们,便有许多目中无人的。 一个轻视鄙夷的眼神将别人从上到下打量一遍,面上虽是笑着,心里却是瞧不上的。看人下菜碟这桩人间陋习,他们倒是学得得心应手。 但临渊不同,他好像是——瞧不起所有人。 虽说这也没好到哪儿去,但好像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点不一样的,也算是变相的“一视同仁”了。 “什么叫平时也没见有多高兴?”临渊歪头看她,一句话将她的思绪给唤了回来,“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宁安忙摆摆手:“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有烦心事,或许可以和我说一说。” “然后呢?”临渊看向她,揶揄道,“你又要想什么好办法帮我?” 宁安被他的话噎了一下。 那日半是赌气半是故意地离开重华宫后,她没怎么见过临渊,更别提谈起这些事了。 先前还在苦恼再见面应该说些什么,没想到又在周游山伤了眼睛,为了让临渊替她医治,只能 “放下恩怨,尽释前嫌了”。 这几日谁都没提那些事,宁安还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想着这样也好吧,说出来大家面上难免尴尬,却没想到是临渊先开了口。 她沉默了一会儿,思索着要说些什么:“我——” 她的话还没出口,便被临渊给堵了回去:“宁安。” “嗯?”她微微侧过头去看他,正碰上临渊往这边看过来的眼神。 临渊的声音还是如先前那般淡淡的,但是说出的话却让她心里起了几分波澜。 “宁安,那天的事情是我态度不好。你说的对,你做这一切是出于好心,虽然好心办了坏事,但我的话也确实有些过分了。” 他郑重道,“我向你道歉。” 宁安愣在那里,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临渊在向她道歉! 临渊居然也会道歉! 她心里突然有点莫名的小激动,注意力全然不在临渊说了些什么,更多是他的道歉本身。 抑制不住的笑容微微扬起,脸上还有残留的震惊,临渊看着宁安这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微微扬了扬眉:“怎么?你不想原谅我啊?” “那算——”他话还没说完,宁安忙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收敛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其实我以为你不会道歉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帝君啊。” 宁安道,“即便你真的做错了,别人也不会怪你的,自然更不会期望你会道歉。” “究竟是不会怪我,还是不敢怪我?”临渊喃喃道,“错了就是错了,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无关身份背景。别人不需要,不代表我就不应该道歉。” 他说着笑了一声:“再说了,你——不怪我嘛?” 宁安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道:“你如果不怪我,怎么会非要离开重华宫,又怎么会给满宫的仙子仙侍送手串,却独独不给我?” “我——”宁安犹豫了一下,“我是有点生气,但是后来纪玄跟我说了那株焰火的来历之后,我就没那么生气了,还觉得有点愧疚。” 临渊盯着她看了看:“愧疚?你不是已经想办法把它救活了吗,为什么还要走?” 宁安面露难色。 总不能说是因为她想要借此机会试探一下他的想法吧。 她想了想,半真半假道:“那是因为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还把话说得那么严重,我也是要面子的呀,面上多少都有些过不去。” 闻言,临渊笑了两声,宁安顿了顿道:“帝君,其实这件事我也应该向你道歉的,是我自以为是,最后才把事情弄砸了。我不知道焰火对你的意义,才说了要再寻一株回来的话。” “知道就好。”临渊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那我们就扯平了。” 他抬头望着天空那轮皎洁的明月,眸色像夜幕一般漆黑:“其实我今天心情是不太好。” “白天说起魔族的事情,想到了一些旧事。” 宁安试探着问:“是和先天帝有关吗?” 临渊点点头,回想起从前,不由感慨万千:“我与饮光既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又是以心相交的好友。我生来神骨,从未在灵力修为上吃过什么苦头,也未曾为这帝君之位付出过什么代价。” “他也算出自名门,就是如今的无稽山。可他天资并非极佳,能得天帝之位全靠自己昼夜不歇地修炼,寒冬酷暑,从未有过懈怠。” 宁安垂眸,或许这么多年来临渊之所以对无稽山众仙的趾高气昂视若无睹,不只是因为天帝未曾插手,也有先天帝这位旧友的缘故。 临渊轻轻叹了一声:“这还不够,为天帝者,每九千年便要历一次神劫,历劫之身可为人鬼妖魔,经俗世情缘,历人生八苦。” “这些他都撑了过来,他终于可以去施展自己的满腔抱负了,可是却因为我一次并不周全的决策而永远没有了机会。” “他临死前,曾给我留过一封留影信,”临渊忽然问道,“你猜他说了什么?” 宁安脑中一下子晃过了许多念头,还是摇了摇头,静静地等着临渊接下来的话。 “他说仙族可以没有他这个天帝,却不能没有我这个帝君。” 他自嘲地笑笑,“可我如何能和他比。” “我带领仙族将士征战四方,却没能将他们好好带回来。甚至,还害死了我最好的朋友。” 临渊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与平时无异,可是他轻颤的尾音和微微湿润的眼眶却出卖了他心里的痛苦。 听他说起这些,宁安心里也不好受。 自鸿蒙伊始,仙魔两族便征战不断。究其原因,大多也都因魔族而起。 魔族之人唤作魔罗,生来暴戾好战,骁勇异常,莫说与他族常起冲突,就是族内也常有争斗。 而与魔族冲突最多的,当属仙族。 数万年来两族纷争,死去的仙君、魔罗不胜其数,仙魔仇怨也越积越深。直到一万年前周游山境,仙魔大战,魔君胤陈身死,先天帝饮光殒身,征战方休。 宁安为上神时,这场大战早已过去多年,自然见不到战场之上的诸般情景。可即便仙族通史关于此事的记载只有寥寥数字,也知战事定然十分惨烈。 战后两族将士亡魂积聚周游,饱受阴瘴之苦。临渊心有不忍,耗费数万年神力也只能将亡灵引至魔域渡水,暂缓其苦楚。 只是传说听闻,就已经让人不忍回首,遑论亲历者呢。 宁安看向临渊,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听临渊道:“所以,宁安,永远别为了别人去伤害你自己。” 宁安愣了愣,忽然笑了一下。 第20章 020 她的轻笑让临渊怔了一下。 宁安却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帝君从前总是挑我的错处,原来很多事情自己也未必想得开呀。” 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使命,也有自己的选择。我想对于先天帝而言,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坐在天帝宝座上的是谁,也不是身陨之后的称颂赞誉,而是他想去守护苍生,所以他就这么做了,义无反顾,不曾计较得失,也不曾有半点犹豫。” “他以自己的性命去终结仙魔大战,没能实现抱负固然可惜,可总会有后来者代替他实现他还没来得及实现的一切。仙族会有人懂他的苦心,也会有人与他有同样的抱负。” 宁安慢慢抬头望向满天的繁星,认真道,“帝君,这是他的选择,是他为了苍生为了挚友做出的选择。是因为他信任你,他相信你一定会和他做得一样好,甚至更好。” “那些死去的将士们也是一样,自他们选择入你麾下的时候,他们就清楚地知道,这个世上总有什么是值得豁出生命去保护的。” “帝君,如果没有你,因为魔族死去的生灵只会更多,是你救了他们。你看现在,四海九州,三界清平,我们活下来的人固然应该缅怀逝去的英魂,可更该做的,是好好守着他们用性命护着的一切。” “斯人已逝,心怀愧疚,痛责己身,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你这样不仅是在自苦,也是辜负了他们。” 宁安说着这些,不禁鼻头一酸。 这些话其实不只是在安慰临渊,也是在点醒她自己。 临渊先前说她的心还需要修炼,其实也没有说错。 她从前好像并没有认真思考过究竟何为神灵。 她总是觉得上神之位是她靠自己的天资勤奋挣来的,所以她可以理所应当地去享受这无上的尊荣。 苍生于她而言,不过是高高在上随手可予恩惠的蝼蚁,所谓的兼济苍生,也未曾真的将生灵疾苦放在心上。 从前她知晓先天帝以身将魔族引入陷阱阵法,她想的是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她那时对师父说:“苍生虽未曾欺辱过我,却也未曾善待过我,我有今日是靠师父教诲,靠自己修行。若有朝一日大难临头,我何必要豁出性命去救他们?值得吗?” 师父那时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可是今日她似乎从先天帝当初的选择中找到了答案。 从来就没有值不值得。 只有愿不愿意。 临渊静静地看着她。 宁安的五官生得很好看,巴掌大的小脸上是高挺秀气的鼻梁,红润小巧的嘴唇,可最美的是那双眼睛。 盯着人看时,仿佛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万千星辰。 她刚才这些话,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同他说过了。 他居帝君之位,世人尊他敬他,在饮光离开后从未有人以如此寻常的口吻来安慰他埋在心底的痛苦。 似乎在这一刻,那些堵在心口里的东西正在慢慢消散。 临渊错开眼,重新望向天上的明月星光,却一下子觉得这看了数万年也不曾厌倦的星空到底及不上刚才那双险些让他沉进去的眸子。 “宁安,谢谢你。” 他忽然开口,嘴角漾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见他突然这么客气,宁安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她如今眼睛看得不太清楚,看着坐在身边的临渊,只觉他身上星星点点的黯然已经散了大半。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打趣道:“能得帝君一句感谢,我也算没白说这么多。” 临渊笑了一声,揶揄道:“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总觉得不像是你能说得出来的。” “是我自己琢磨的。”宁安苦笑一声,“帝君这么厉害,自然不知道我这种废柴小仙的苦恼。每次难过的时候,也没有别人来安慰我,所以我就只能找着理由安慰自己,时间久了自然也能说上几句宽慰人的话。” 她虽是笑着,眼中却隐隐有些许苦涩。 “宁安——” 临渊正想安慰她点什么,却被她笑着打断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总让人失望,时间长了觉得心里头有些难受罢了。”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宁安缓缓道,“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废柴的,年纪还小的时候天资还是挺不错的,所以大家才对我期望很深。” “因为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地仙,且介山也没出过什么厉害的仙君,所以我爹爹就指望着我有朝一日能飞升上仙,光耀门楣。” “可是渐渐的我连灵力都修不成,如今虚长这四百岁仙龄,修为什么样你也看到了。” 临渊轻轻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宁安的灵力修为,确实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吧。 宁安本就没指望他能说句安慰的话,对他的反应毫不在意,顾自说道:“但即便如此,我在修炼一道上也从没放弃过,直到遇见一个游方的仙医,才知道原来我是灵根有损。” 她说着叹了一声,“我有时候想啊,宁愿爹娘对我从未有过期望,也好过眼看着那点期望一点点变成失望。” 听她话里不免有些沮丧,临渊忽然道:“其实你爹娘给你取名宁安,或许只是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并没有强求你一定要有多大的成就。有些话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当不得真的。” 宁安慢吞吞道:“可是我这四百年活得也挺平安的,他们不得再希望点别的啊?” “嗯——”临渊被她的话噎了一下,细想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儿。他索性不再挣扎,硬生生蹦出俩字,“也是。” 临渊顿了顿,又道,“那后来呢?那个仙医可有说过怎么医治吗?” 宁安摇摇头:“他说没什么法子,让我莫要强求。不过——”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似的,“那仙医恰好会些占卜之术,看我那时候难过得很,便说要替我算一算,保不准下辈子命能好些。” “那占卜的结果如何?” 宁安无奈地歪了歪嘴角:“他占卜完啊,第二天便收拾东西离开了,走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从此在且介山地界上再也没见过他。” 临渊被她的话给逗笑了:“怎么?莫不是这命格算得不好,怕你掀了他的摊子?” “岂止是不好。”宁安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他那占卜之术是打哪儿学来的,算了半天也没算出我下辈子究竟是什么命。” “因过意不去,他便替我算了算上辈子的命格,可这一算不要紧,竟算出我上辈子是个孤老的命格,在姻缘这件事上栽过大跟头。” 宁安说着也起了劲,“许是看我太过可怜了些,他顺便还帮我算了算上上辈子的命格。这下更了不得,他说我上上辈子极有可能是个难得一见的天煞孤星,别说姻缘了,父母亲朋都是没有的。” “照他这个算法,恐怕我下辈子也没什么好命了,算不出就算不出吧。” 临渊听她说得绘声绘色,却笑不出来,反而觉得有些心酸。 他缓生道:“三界众生,因果轮回,自有阴司掌管,但即便是阴司也不能左右神仙命数。仙命一道,除了碧华山的元冥真君能略见一二,就连本君都没这个本事。” “不过元冥真君虽然是个老顽童,但已经避世多年,不少神仙上门求见他都一概遣回,更不可能出现在你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山头了。” 说着,他将宁安打量了一遍,“我瞧你这模样,也不像什么罪大恶极之徒,想来这命格算得定然不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自打认识临渊以来,宁安还没听他说过今日这般中听的话,她心里一暖,嘴上却学着他往常的样子打趣道:“原来仙君还会安慰人呢!” “原来在你眼里,我不会安慰人的吗?” 宁安摆摆手:“我可没这么说。帝君,其实我不怎么难过了,真的。” 临渊折了折衣袖,忽然问道:“你来周游山寻找起灵,真的只是为了和那个女仙的赌注吗?” 宁安的心揪了一下。 她一开始来周游山,的确不只是为了一个赌注。 她想借这个机会让临渊帮她寻到起灵,这样才有修复灵根的机会,所以她让柏秋去告知临渊自己来了这里。只是没有想到这里会危险至此。 当然,她也想借此和临渊多一些相处,只是又没有想到因为自己受伤的缘故两人会在这里待了好几日。 她有些心虚:“为什么这么问?” 临渊语气平静道:“只是一个赌注,就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一不留神或许连命都会丢了。” “再者说,一开始作下的赌注未免太大了些,那可是落仙台,从那里跳下去不是好玩的。你平素虽然冒失些,但勉强也可以算是古灵精怪,还不至于这么冲动吧?” 宁安的额上几乎要冒出一层汗来。 临渊真的知道了她心里在想什么吗? 她不顾危险利用了他,他会不会对自己的印象更加不好了? 她先前所做的一切,还有这几日的相处,会不会因为这个全都前功尽弃? 她沉默不语,临渊看了她两眼,她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能有些僵硬地坐在一旁,听着他道:“所以你心里其实还是在意的是不是?你嘴上说不难过,但灵根一事是你的心结,不能修习灵力对你来说还是很痛苦,所以你才想借这个机会来周游山再试一试。” 宁安一下子怔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她真正担心的是临渊知道她不在乎他的安危,想利用他得到起灵。 她忽然长舒了一口气,先前的担心一下子消失了一大半,愣愣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就在她以为可以这么随意的把事情扯过去,忽听临渊道:“但是宁安,是你让柏秋故意去告诉我你来了周游山的吧。” 他不是在问她,他的语气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宁安刚刚落下的心一下子又被提了起来。 第21章 021 “我——” 宁安犹豫了一下,“我没有”这三个字始终没能说出口。 她不想骗他了,起码在这件事情上。 “抱歉,是我的错,因为我知道如果自己来周游山的话,不仅摘不到起灵,还可能真的会丢了性命,所以我才让柏秋去告诉你的。” 她抿了抿唇,又立刻说道,“可是这里的危险超过了我一开始的设想,我不是故意设计让你犯险的。” 她悄悄看了一眼临渊,“我以为你灵力高深,不会有什么事的。” 宁安原本只是在阐述事实,但是在临渊听来这最后一句话就有些变了味了。 这就像是在说:我以为你很厉害的,却没想到—— 后面的话已经不用再说了,寥寥几字就足够打击人了。 临渊从刚才起一直平静的面色青了一青,硬生生道:“本来本君也没什么事。” “噢,是。”宁安后知后觉,忙改了口,“我就是觉得帝君你很厉害嘛,所以才让柏秋去找你来救我的!” 她小心地观察了一下临渊的神情,“帝君,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会了。” 临渊问:“那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宁安乖巧道:“我不该利用你对我的关心,把你诓骗到这里来,让你身陷险境。” 临渊皱了皱眉头:“还有呢?” 宁安想了想,试探问道:“没有了吧?” 临渊再度皱了皱眉,看着她好像是真的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错,他微微一叹,无奈道:“宁安,若你不让柏秋去告知我,那你还能从周游山活着回去吗?” 临渊的话一下子让宁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啊?” “你知道自己来这里危险,便让柏秋去告知我,这是你为了保护自己,你没有一腔孤勇,太过掉以轻心。” “当然,过程可能不够坦白,但是我并不介意,因为我相信你确实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也不是有意将我置于险境。” 宁安没想到临渊竟会这般善解人意。 她惊讶之余还觉得心里暖暖的。 还没来得及细想心中的感受,又听临渊道:“你真正错的地方在于你并不相信我,你一开始就觉得我不会同意你来这里,你更觉得我不会帮你去摘起灵。” 宁安垂了垂眸。 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在萌生出到周游山摘取起灵这个念头的时候,她压根没想过临渊会让她来这里,更没想过临渊会愿意替她去摘。 那时她甚至不知道要用损伤仙体的法子摘取起灵,只以为像摘寻常仙草一样。可她就是觉得临渊不会这样做。 她不相信他。 准确的说,她几乎不相信任何人。 她已经习惯了去做一个冷漠的上神。 她是草木修成的神仙,师父没有教过她何为情何为爱,旁人更没有教过她。她对待身边的小仙们十分和善,使得她们有时也会没大没小,但是她知道,骨子里的她是冷漠的,甚至是自私无情的。 她从来就是这样,更因为历劫前被人暗算碎了灵识,所以更不愿意相信别人。 即便是做地仙的四百年,她有爹娘,有弟弟,可她仍旧不能向别人敞开心扉。 临渊的话让她不得不去面对一个冷漠的真实的自己。 不知怎的,他分明没说什么重话,她竟觉得有些难堪。 她低了低头,心里甚至有些庆幸自己现在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是嘲讽?是同样的冷漠?还是讨厌? 她不敢去看。 “可是如果你告诉我你的想法,我会答应的。” 临渊的话在宁安耳边缓缓响起,她怔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隐隐觉得刚才心里的那阵暖意更强烈了。 强烈到让她忘了那短暂的难堪。 “为什么?”她不由开口问道,“我来九重天也不算很久,还总是惹你生气,害你受伤——” 言下之意,他又为什么要相信她? 临渊似乎是看出自己刚才的话被她听进了心里,不想让她难过,语气便不再像刚才那样认真:“或许是因为我一向觉得不应该用眼睛去认识一个人,而应该用心。” “而你嘛,我觉得勉勉强强还可以吧。” 宁安弯弯唇角,刚才的不愉快一扫而尽,一下子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她第一次觉得,或许这一世情劫,也没有那么糟糕。 “宁安。”临渊忽然看向她,认真地唤了一声,“如果你还有什么为难的事情,都可以说出来,我会帮你。” 言下之意,若她真与潦水阵的裂痕有关,抑或是与魔族有关,那么只要她肯将事情说出来,他愿意帮她。 不知怎的,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就算事情真的与宁安有关,也或许是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闻言,宁安怔了怔。 历劫不就是她为难的事情嘛!可是这话怎么能告诉他呢?即便是说了,也没什么用,难道临渊还能强迫自己爱上她? 她微微蹙了蹙眉,脸上闪过一丝难色,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难事。” 临渊将她的神色尽数收入眼中,听到她的话后,眉间更是浮上了几丝阴云,一时也没有开口。 宁安的反应似乎不太对劲。 可宁安却全然不知他的想法,看起来也不想再提此事,而是欢欢快快地转了问题,问道:“帝君,你是怎么知道我故意让柏秋去找你的呀?有这么明显吗?” 临渊敛起心绪,缓缓道: “第一,你那位柏秋仙友看起来是个颇讲义气的,可知道你要独自来周游山他既不阻拦,也不与你同去,而像算准了时间似的跑来找我。” “第二,你在这里见到我时,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为何会在这里,提起你来这里的缘由时,你也不好奇我是从何得知,显然是已经知道我会来这里,柏秋也找过我。” “这第三嘛,”他顿了顿,揶揄道,“总觉得你不会这么老实,一个人跑来这里也不留点退路。” 原来她是这般漏洞百出。 只怪伤了眼睛,一时也乱了阵脚。 宁安颇有些后悔地锤了自己一下,临渊觑了她一眼,轻哼道,“在我会来这里这点上,你倒是笃定。” 宁安笑笑:“就算帝君再厌烦我,这种事关性命的事情也不会不管的。” 她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凑到了他面前:“不过帝君刚才的意思是,你是我的退路吗?” 看着她清丽的小脸一下子凑了过来,临渊的挺拔的身躯微微一僵,心跳声忽然变得清晰可闻。 他有些懊恼地往后靠了靠,却没意识到此刻身后并没有廊柱,一下子整个人都翻了下去。 宁安看着他这模样,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帝君,您怎么了?” 临渊极快地起身理了理衣裳,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屋子走去:“你脸太脏,吓着我了。” 宁安摸了摸自己微微有些发烫的脸颊。 没有吧,刚擦过脸了呀。 夜幕笼罩着整个周游山,山中一片默然,唯有小院廊下的几盏灯笼孤零零地晃荡着,时不时传来火苗的扑簌声。 “彭——” 外间传来一声短促细微的声响,即便是在这样寂静的夜晚也毫不明显,却足以把临渊给吵醒了。 他本就睡得不熟,闻得这一丁点儿的动静立时睁开了眼睛。他眸中一片冰冷,凌厉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刚刚睡醒的稀松朦胧。 难道是潦水阵又出了什么问题? 想起白天那些怨灵直冲宁安而来,临渊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哪怕他的屋子与宁安的相隔只有几步路,他也顾不上推门而出,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了宁安的屋子里。 因为动用灵力,灵台又是一阵刺痛,可他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看着屋里的情况。 屋内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早些时候点起的那支蜡烛发着微弱的光,几近熄灭。 临渊伸手探了探凌乱的床榻,榻上也是凉的,看起来人不是刚刚不见的。 他将屋子里的一应陈设打量了一番,愣是没瞧出半点不对。 他一时有些着急,却又心下不解。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宁安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还将事情做得如此周密,连一点儿线索也没留下。 就算是怨灵也不会是这般悄无声息才对啊! 匆忙间余光到处,他微微一怔,透过微薄的罗窗看见院子里好像斜躺着一个人,那身形像极了宁安。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屋门,见到宁安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宁安!” 他唤了她几声得不到应答,话音未落时就已经冲了上去,半蹲在地上将她扶起。 宁安的脸一片潮红,整个人昏迷不醒。 但是—— 呼吸平稳。 临渊往前凑了凑,一阵酒气钻入鼻尖,他微微一僵,脸色变了几变,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宁安一身酒气,醉醺醺的,旁边还倒着一个他之前喝剩下的盛酒的瓷瓶。 那瓶子里原本还有些酒,他回屋时并没有拿,所以就顺理成章地进了宁安的肚子。 临渊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宁安,他刚才真是急糊涂了,这里有他亲设的结界,没几个人能够破解。 更何况,也没有谁无聊到大晚上来这里掳走一个醉鬼。 他没好气地看了宁安一眼,几乎是没有犹豫地从她身上迈了过去,头都不回地往自己屋里走去,丝毫没有把宁安弄回屋去的意思,甚至还在心里嘀咕了几句。 以他这个修为,根本用不着吃饭睡觉。 只是无奈周游山的怨气阴瘴委实厉害,他又在此处强行动用了太多灵力,不免损了仙体,自然觉得乏累。 若单单只是这些,也还罢了,最头疼的是,宁安得吃饭啊! 他每日要到山上去给宁安摘些果子填饱肚子,还要走上大老远去河边打水熬药。 一来二去,临渊竟被折腾得开始睡觉了。 可即便再累,外间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他还是立马就察觉到了。 只是没想到,是白白担心一场。 他在这里翻来覆去不得安睡,宁安却没心没肺地睡得就差口水都流出来了。 临渊越想越觉得心里憋闷,决心不再搭理宁安,就让她这么睡在院子里好了。 这样想着,他往回又走了几步。 微风皱起,一阵丝丝凉凉的风拂过衣摆,吹在了脸上。 临渊脚步一滞,听得身后的宁安哼唧了一声。 这晚间的山风凉了些,也不知道她们这些地仙怕不怕冷。 第22章 022 这样的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转,临渊长叹一声,认命地转过身去。 他三两步走到宁安面前,将倒在一边的酒壶一脚踢开,缓缓蹲下身打量着她。 宁安躺在地上睡得正熟,一侧的衣衫被压在身下微微有些褶皱,身上也沾了不少土,就像在土里打过滚似的。 临渊拧了拧眉。 就算是魔族别有目的,也总不至于送这样一个容易露出马脚的卧底来吧。 他摇了摇头,拽起宁安的两只胳膊环在自己脖子上,然后轻轻将她抱了起来。 怀里的她很轻,比之前好像又轻了不少,他抱起来一点也不费力。只是她身上有些凉,一碰到他便一个劲儿往他怀里凑。 睡着的宁安比往常看起来要乖巧听话得多,手乖乖地圈住他,就这样窝在他的怀里,全然不见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样子。 临渊微微低头看了她一眼,唇角漾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他三两步将宁安抱回屋子,把她轻轻放在床上,仔细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借着屋内微弱的烛光,他盯着宁安通红的小脸看了一会儿,方才后知后觉错开了眼。 临渊心中对自己的无意间的举动微感诧异,他摇了摇头,起身就要离开,却见宁安忽然睡得不安稳起来,刚刚盖好的被子一下便被蹬到了旁边。 临渊暗道自己也不知欠了她什么,竟要在此处一连照顾她几日,即便是欠了,想来如今大抵也还清了。 他往里探了探身,想要将她刚才掀走的被子重新盖起来,却不想宁安又不安分起来。柔软的小手一下子扯住了他的衣襟,一阵断断续续的呜咽的声音慢慢传来。 临渊探身看了看,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居然还在哭。 “好了,好了——” 他平素不曾见过女仙哭过,也不大会安慰人,只得生硬地轻拍了几下她的肩膀,声音也随之放轻了些,“怎么了?怎么哭了?” 宁安喝得晕乎乎的,听到他的声音反倒哭得更来劲了:“呜——我还以为这次终于能把灵根修好,没想到还是弄成这样。” 临渊看着她哭花了的脸:“原来,心里安慰着自己,嘴上开着玩笑,到底还是难受啊。” “你这小仙,安慰起别人来一套一套的,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就开始钻牛角尖了,大家真是彼此彼此啊。” 他弯了弯唇角:“你就这么想要把灵根修好啊?” 宁安哼唧了一声,嘴里嘟囔着:“嗯,很想很想。” 临渊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别哭了,赶紧好好睡一觉,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宁安仍旧带着哭腔,目光游离地看着临渊。 “真的。” 宁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道:“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以临渊,你也不要难过。” 临渊忙着替她掖被子的手一滞。 他看向宁安一副半醉半醒的样子,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妥协:“好,我不难过,我们都不要难过,赶快睡觉了。” “可是——”宁安的小脸几乎都要皱到一起,“可是我还是难过——” 临渊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又听她道,“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喜欢我啊!” 他微微一怔,忽然想起那日在宁安屋外,纪玄问她是不是喜欢他。 她当时说,倾慕他的人很多,她不过是其中之一。 他那时未曾真的放在心上,只觉得是她一时兴起罢了。 可是今日,她似乎是在为这件事发愁? 他沉默的时候,宁安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一时间更难过了,抬手扯上他的衣衫:“你怎么不说话!” “我——”临渊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抬手去拽自己的衣裳,却宁安猛地一个转身,将他的衣裳一下子压在身下,他躲闪不及,被她拽得跟着俯下身去。 宁安白嫩的小脸一下子出现在眼前,唇间弥漫着一阵浓香的酒气,吹了一夜的冷风,身上却暖暖的。 临渊难得慌张了一下,有些狼狈地撑起了身子,宁安此刻也松开了他的衣衫,可还没等他起身离开,她的手便又环住了他的脖子。 然后,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亲了上去。 她身上已经渐渐暖了起来,但是唇却带着些许凉意。 覃康酒的酒香在两人唇间交缠,临渊一下子怔在原地,等到反应过来时,宁安已经抱着他亲了好几下。 他试图将她推开,但宁安的力气很大,抱着他就是不撒手。似乎对他的态度感到不满,临了还狠狠地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随后,她才像是累极了一般,一下子躺倒在床榻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临渊默默坐在床榻上,神色复杂,匆匆替她把被子一盖,仓皇出了屋子。 宁安在屋里呼呼大睡,临渊后半夜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顾自坐在院子里,任凭周遭的风拂过衣摆,也只是那样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帝君。”含章来时,便看见临渊顾自坐在院中,眉头微微皱起,面色古怪。 他出声唤时,临渊甚至都没有听到。 “帝君。”他再度唤了一声,临渊方才回了回神,转头看向他。 “您这是?”含章这时才看清临渊的唇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平素一尘不染的整洁衣衫也有几道明显的褶皱。 “没什么大事,就是不小心磕了一下。”临渊说完看了他一眼,敛了敛神色,“你什么时候也跟着纪玄学得好奇心这么大了?” 含章一愣:“小仙只是在关心帝君而已。反倒是您——看起来怎么有些不对劲?” 经他这么一说,临渊立时否认道:“哪有什么不对劲,是你看错了。” 含章极擅察言观色,看临渊这模样也知定然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于是便顺势转了话头,笑笑道:“不过要真说学,小仙也只从纪玄那里学来了一点皮毛而已。” “嗯。”临渊轻轻应了一声,缓了缓神色,忽然想到了什么,叮嘱道:“周游山发生的事情不要同纪玄细说,若是他知道了,只怕整个九重天也就都知道了。” “是。”含章飞快地应了一声,说起了正事,“帝君,小仙已经去过且介山了,也将宁安和她身边的人仔细查了查。” 含章把自己打听来的事情一一说了,与临渊在宁安那里听来的没有太大出入。宁安一家四口都是地仙,在且介山已经许多年了,也不曾见过有魔族有过什么关系。 至于平日与她家来往密切些的,也都没有什么可疑。 含章接着道:“魔族嗜血,那些魔罗怨灵万年不曾闻过血腥味儿了,之所以追着她不放,应该就是她受伤流了血的缘故。您虽然为她止了痛楚,可伤口还在,说不准那些怨灵闻着味儿就来了。” “嗯。”临渊点点头,“话虽如此,潦水阵异动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即便有本君的阵法在,还是应该多派些天兵看守,一定不能出什么差错。” 他想了想,“明日你记得带些人在魔域附近也查探一下,但不要让他们察觉。” “是。”含章应了一声,欲言又止,“不过——” “不过什么?” 含章犹豫了一下:“小仙在调查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与宁安有关的事情。” 临渊看向他。 含章道:“宁安在且介山的日子,似乎过得不是很好。” 临渊点点头:“本君大概听她说了一些,因为灵力的事情,她的确受了不少委屈。” 含章应道:“是啊,一些年长的地仙还好些,大多也爱护小辈,只是同龄的地仙觉得她丢了且介山的脸面,便也不喜欢和她多有交往,别的仙山的地仙就更别说了。” 临渊听了这话,脸上神情捉摸不定,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可曾有人欺负她吗?” “应该没有。”含章看了一眼他晦暗不明的面色,小心答道,“言语上可能多少会有些难听的话,但是宁安平日里也喜欢自己待着,所以轻易惹不到别人。” “她那么活泛的性子,哪里像喜欢自己待着的。”临渊声音沉沉。 见状,含章宽慰道:“其实帝君也不必为她忧心,我见且介山那处山风淳朴,大多地仙们还是很好相处的。” “似乎她爹娘已经着意为她看好了一门亲事,对方虽不是什么出身显赫的仙君,但也是一户踏实的人家,想来以后若是成了亲,自会有人护着她的。” “成亲?”含章这话说完,临渊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沉着脸道,“地仙们对这些事情已经如此上心了吗?她不过才四百岁,着什么急啊?” “自然也是着急的。”含章道,“咱们九重天上的仙君,大多都以修行为先,千年万年都不曾想过婚嫁之事。可地仙们不同,他们驻守诸山,许多风俗都与人间相似,婚姻嫁娶也是常事。” “再说了,宁安这个岁数若是到了人间,早都成了宗庙里的牌位,子孙满堂了。” 临渊皱了皱眉,驳道:“她如今在九重天,是我重华宫的人,自然要以修炼为先,情爱之事就该先放一放。” “这话也在理。”含章点点头,看了看临渊,“可是帝君,宁安现在已经不在重华宫了,她去了百花园。” 临渊神色一滞:“早晚都是要回来的,还能一直待在那里不成?” “是是是。”含章见临渊说着说着居然认真起来,忙应了一声,“当时本就是帝君看中了她,自然还是要回来重华宫的。” 临渊神色略缓了一些,又道:“那——宁安对她那门亲事可还满意?” 第23章 023 “这小仙就不知道了。”含章面露难色,“毕竟先前只着意打听了她是否与魔族有所牵连,别的无关紧要的事情实在是没留意。” 临渊面色不霁地听他说完:“看来你跟纪玄还没学到家啊,若是让他去,不消一个时辰,且介山几辈地仙的恩怨情仇都能让他给打听清楚。” 含章低头扯了一丝笑:“是,纪玄打听这些事儿定然比小仙得力。”他顿了顿,面上十分认真道,“若不然小仙回去再遣他去一趟?” 闻言,临渊横了他一眼,含章低下头笑笑,立时住了口。 临渊轻叹一声:“宁安的眼睛已经可以看到些模糊的影子了,大概马上就能康复。你记得明日来此寻我,到时我们一同回去。 含章微微抬头,颇有些不解。 临渊平素独来独往惯了,这次却特地嘱咐让他明日来接,实在有些不寻常。 饶是他心细,一时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怨气所伤,等闲上仙都无计可施,临渊虽可抵挡,但若想治好宁安的伤,却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除非,是用了一些伤身的法子。 可就算这样,也不至于连回九重天都难啊。 含章自以为很了解临渊,可最近这段时间,他却觉得有点看不懂他家帝君的心思了。 “想什么呢?”见他久久没有应声,临渊出声问道。 含章忙敛了敛思绪:“没什么,只是您在此处待了这几日,小仙有些担心您的仙体。” 临渊笑笑:“没事,等回去调息修养一下便无大碍了。你这几日也辛苦了,常往这里来定然也损了不少灵力,我那儿还有几粒从太上仙尊那里要来的丹药,你回去自去染尘殿内取来服用便是。” “多谢帝君。”含章垂了垂眸,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 临渊生来便是上神之身,修炼时从来不用什么丹药,也不愿欠下人情,可是却为了宁安亲自去向太上仙尊讨了几枚丹药来医治其灵根。 似乎就是从宁安来重华宫之后,临渊才渐渐有些不对劲起来。 这个想法让含章心里一激灵,他往屋里瞥了一眼,又悄悄看了看临渊这一副与往常不大一般的形容,唇上的伤口,褶皱的衣摆—— 含章面上渐渐浮上一丝震惊,却又不敢太过明显地表露出来。 他赶忙低下头,抬手行了一礼:“帝君,小仙忽然想起还有不少事务要去处理,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也不等临渊吩咐,便急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留下临渊在院中不明所以。 宁安一直昏醉到次日午后才悠悠转醒。 屋外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儿轻鸣,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了屋子里。 宁安从床榻上坐起来,用手揉了揉隐隐有些疼痛的头,一时想不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吱扭”一声,临渊端着一碗药推门进来,见她已经醒了,轻哼一声:“怎么,酒醒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宁安的记忆倒是回来了一些。 昨夜临渊走后还剩下了小半壶酒,她一时犯了酒瘾,又因为灵根的事情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索性就拿着喝了两口。 从前这覃康酒她虽不十分喜欢,可也喝过几次,从来不像昨日那样几口便喝得酩酊大醉了。 这样的疑惑一闪而过,宁安皱了皱眉,抬头看向临渊。 临渊今日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衣衫也不似往日周正,唇边好像还有一个极小的伤口。 她揉了揉眼睛,正想凑上前去仔细看看,忽见临渊神色一变,将药碗一下子塞到她手里,往后退了退,冷声道:“喝药。” 似乎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难道是昨夜喝醉了酒撒酒疯了? 宁安瞧了临渊一眼,压下心中的疑惑,捧着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又听临渊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这是最后一碗药,你的眼睛已无大碍,再把这碗药喝掉应该就不会留下病根了。” 眼睛已经好了? 经他这么一说,宁安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能看清楚了! 昨天真是醉得不轻,竟把眼睛受伤这回事儿都给忘在脑后了。 她眨了眨眼,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临渊的脸上。 临渊的俊脸十分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 心里一阵雀跃,她抬手抓住临渊的衣袖晃了晃:“帝君,我的眼睛好了!我的眼睛真的好了!” 临渊看着她拽着自己衣衫的手,将衣衫往回一拉,轻哼道:“早都告诉过你了,本君一定会把你的眼睛治好的。” “是,帝君一言九鼎,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的。”宁安笑笑,顺着他的话道。 “少恭维我,我不吃这套。” 说是这样说,但是在听到宁安的话后临渊神色一轻,又道,“我还有些事要离开一会儿,你好好待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们便回九重天。” 宁安闻言一惊:“今天就能离开了?” 临渊淡淡道:“你要是想待在这里也随你,我就先走了。” 宁安忙摇了摇头:“不不不,这鬼地方我可不想再来了。” “那就老实待在这里等我回来。”临渊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宁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垂眸想了想,还是觉得临渊今日有些古怪。 “上神,您在想什么呢?” 试心石的石灵缓缓从宁安的腰间冒了出来,淡粉色的烟雾在空中缓缓散开,就像伸了个懒腰似的,“总算能出来透口气了。” 宁安仰头问她:“你歇息好了?如今不犯困了?” 试心石“嗯”了一声:“此处有帝君布的结界,我这几日早就好多了,只是因为帝君一直都在附近没敢现身罢了。” “那就好,你要是这么一直睡下去,我可怎么办。”宁安点点头,又问道:“试心,你有没有觉得临渊今天好像有点古怪?” 闻言,烟雾在空中停滞了一会儿,试心石沉默了片刻。 宁安道:“你怎么不说话?” 试心石语气带着点惊讶:“上神,您不会把昨天晚上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昨晚的事情?”宁安仔细回想了一下,却没能想起什么来。 试心石叹了一口气,声音中却又带着点难以掩饰的激动:“我还以为您是故意装作喝醉酒好和帝君多亲近亲近,还想着您可算是开窍了,没想到竟是真的醉了——上神,您昨夜醉在院子里,是帝君把您抱回来的。” “这怎么了,也很正常吧?”宁安有些不以为然。 试心石无奈道:“是,这很正常,但是帝君把您抱回来之后您就开始耍酒疯,一会儿哭一会儿说个不停,还把帝君给——强吻了!” 试心石“啧啧”了两声,“可怕的很。” “强吻?!”宁安眼睛瞪得老大,仿佛在慢慢消化这两个字,“你是说我亲了临渊,还是霸王硬上弓?” “总结得很到位。”试心石称赞道,“你力气有多大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帝君一下都没推开呢!” “我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宁安扶了扶额,想起今早临渊的不对劲,“完了,这下临渊对我的印象会不会不太好啊,他说出去办事不会是故意躲着我吧?” 说着说着,她又想起一件事来,战兢兢地问,“临渊嘴上的伤,应该和我没关系吧?” 试心石哈哈一笑:“不用怀疑,就是你给啃的!” 宁安往后一摊,放弃了挣扎:“那临渊昨晚是什么反应啊?” 试心石想了想,得出一个在她看来十分准确的形容:“帝君被您吓跑了。” 她平静地补充道,“而且您昨天还拉着帝君,眼泪汪汪地问他,你要怎么做他才会喜欢你。” 宁安:…… 最怕酒醉后有人帮着回忆发生的一切,宁安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她抱住头瘫倒在床上,不得不接受了现实,无奈道:“那我没说别的不该说的吧?” 试心石:“这是昨晚唯一值得庆幸的。” “哎——”宁安长长叹了一口气,面色灰白,“我也不知道我喝醉了会这样啊!” “是啊。”试心石也有些不解,“您从前的酒量可是好得很呐,这覃康酒喝上几瓶连脸都不红一下的,怎么这次几口就醉成这样啊?” “还能是什么原因啊。”宁安面色一垮,“我如今这副身躯恐怕撑不了多久了。离五百年之期越近,身体就越虚弱,要是再过一段时间还是不能成功历劫的话,就不是容易喝醉酒这么简单了。” 听她这么说,试心石也不似一开始的打趣,正色道:“上神,之前您一直没弄到帝君的血,我也就没办法测试他的心意。原本想着让您和帝君先慢慢相处,如今您也在重华宫待了一段时间了,不如再想办法弄来帝君的血,让我看看他的心意。” 闻言,宁安更是头疼:“我从前在重华宫的时候尚且无计可施,更别说现在了。我当时一定是脑子一抽,不然干嘛要离开啊!” “现在好了,临渊也没说让我回去,我来这里寻到的起灵也是假的,回去后马上还要和轻瑶比试,真的是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啊。” 试心石忙安慰道:“是很麻烦,不过也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再想想办法,一定会好起来的!” 宁安点点头,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说着,忽听外间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宁安心中立时警觉起来。 马上就要回九重天了,不会这当口又出什么幺蛾子吧? 第24章 024 宁安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示意试心石先别说话。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榻,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绕到门边,用手扶着门框微微探出头去查看外面的情况。 这座小院靠近围栏的地方零星种着几棵小树,这时节枝叶繁茂,郁郁葱葱,外间炽热的阳光一照,在树底投下了一片不小的阴影。 宁安这几日喝药剩下的残渣悉数都被临渊倒在了树底,此刻一片乌黑的药渣之上隐约有一团巴掌大小的东西在上面扭来扭去,缓缓蠕动着。 因着树影的关系,视线有些受阻,宁安悄悄往那树旁挪了挪身子,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方才看清趴在那药渣之上的不是别的,而是一株浅褐色的根茎状植物,此刻正一个劲儿地吃着那些药渣。 这植物的颜色与周围的泥土几乎一模一样,若不是在深色的药渣之上根本不会被人注意到。 宁安心下奇怪,忽听跟在她身旁的试心石声音里带着些惊讶,小声道:“居然能在这里碰到灵参!” 灵参是仙草,五百年上便可以长出腿来,遁地飞檐,行踪不定,最爱以灵力为食,难抓得很, 宁安从前也只是在书中见到过,却不想今日居然在这里见到了活的。 这一向挑嘴爱吃灵力的灵参,竟会在这里偷吃起药渣来,更是难得一见。 宁安脸上划过一丝疑惑,可转瞬又想明白了。 想来是临渊当初布下结界时不巧将这灵参也一同给挡在了里面,现下它饿得很了,这才饥不择食,吃起了药渣。 宁安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脑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念头。 “试心,我记得书里面说,灵参生长的地方,周围的花木都开得异常旺盛,你说若是能把它抓住,带回重华宫种在焰火旁边,能让焰火开花吗?” “啊?”试心微微有些诧异,“上神,还是算了吧,讨好帝君还有别的法子,何必非要在焰火上下功夫,莫不是之前的教训您又给忘了?”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不太可行,“再说了,这灵参可不是好抓的,真要抓的话要耗费不少灵力呢!” 灵参酷似人形,行动轻巧迅捷,有腿能跑,有手能攀,等闲是抓不住的。可它们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贪嘴好吃。 它们平时最爱吸食灵力,也就是为了这一口吃的才有被抓住的可能。只要将灵力喂给它,然后趁它吃得晕乎乎的时候用绳子拴住它的命门,那它就再也跑不了了。 宁安皱了皱眉头,看着那吃药渣正吃得带劲的灵参:“耗费灵力倒是小事,只是这命门却不知在何处啊?” 试心石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宁安把心一横:“也罢,管它什么命门不命门的,我还就不信了,这统共还没有个巴掌大,我先将它困住,你一会儿见机行事,扯下我的衣衫把它给我包起来!” “啊?这也太——” 试心石的“草率”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见宁安已经缓缓抬手运转起灵力来。 冰蓝色的灵力萦绕在她指尖,她双指交叠,一道绵长的灵力顷刻间自她指尖处延伸到了灵参的旁边。 见状,那个肉嘟嘟的小东西也不再继续啃食药渣了,而是就地躺倒在药渣上,用自己身上那像手一般的参须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吸食起灵力来了。 “上神!您这是做什么!快停下!”试心石着急道,“这里不能擅动灵力,您现在灵力不济,眼睛的伤又刚刚才好,这太危险了!” “不行!我一定得抓住它!” 宁安额上的薄汗自她催动灵力时便冒了出来,因为妄动灵力的缘故,一阵透骨的疼痛从五脏六腑渐渐蔓延至全身,疼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连牙齿都打着颤。 但她仍旧没有停下,而是一直变化着手势,源源不断地将自己的灵力喂给灵参。 那灵参一副餍足的模样,几乎就要飘飘然了。 “试心,快动手!” 宁安忍痛唤了一声,试心石见状,烟雾般的身躯在宁安裙摆间一绕,立时扯下一块碎布来,她带着那碎布飞快跑到灵参旁边,然后像撒网一样朝着灵参盖了下去。 然后,那块碎布骤然收紧,将灵参牢牢地卡在里面。 宁安收了灵力,几步跑到树下,面上露出一丝欣慰。 她抬手想要将灵参和碎布一起拿起来,却被灵参一下子挣脱了碎布,脱手而出。 眼看它一个猛子就要扎进地里,宁安眼疾手快一巴掌把它扇到一旁,而后以极快的速度从指尖崩出一阵细微的灵力绕在灵参身边。 灵参见状,似乎是在逃命和填饱肚子这两件事中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它顺着宁安的灵力一点点吸食着,看起来反倒比刚才还悠闲几分,似乎是笃定了宁安根本拿它没办法,它甚至翻着肚皮就地坐了下来,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宁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有点冒火。 但她也知道,虽然灵力可以暂时控制住灵参,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她已经耗费了太多灵力,此刻快支持不住了。 她身形晃了晃,一旁的试心石也着急地上下乱窜,看着宁安渐渐有些难看的脸色,她急急道:“哎呀,不管了!” 她在空中转了几圈,聚起一团粉色烟雾,将灵力一点一点喂到了灵参嘴边,“上神,我来帮您,您赶紧去抓它!” 若想抓住它,只怕还真的得找到它命门所在。 宁安看了一眼在空中微微颤抖的试心,集中生智,顺手抄起脚边的一根木棍朝那灵参抡了过去。 灵参正吃得开心,肚子早就鼓了起来,忽然看见一根杯口那么粗的棍子甩了过来,它动了动,正想着逃跑,却因为吃得太撑一时挪动不了,心下着急,也没来得及多想,赶紧抬起身子两侧的参须一把捂住头顶上的那个小揪揪。 宁安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原来那就是你的命门所在啊!” 灵参微微一怔,暗道不好,肚子一翻正要跑路,却被宁安一把揪住头顶的参须薅了起来。 宁安三两下用布条将灵参头顶的参须缠住,一连系了三个死结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那灵参被绑住了脑袋上的命门,挣扎了几下也挣脱不开,只得垂头丧气的被宁安握在手里。 试心石见状这才收了灵力,一下子钻进了宁安腰间香囊里的石头本体中:“上神,不行了,我要睡一会儿修养修养。” “好试心,你快睡会儿,晚些我们回了九重天你多吸些灵力疗养疗养。”宁安摸摸香囊,将它小心放好,而后重新看向自己手中的那株灵参。 她点了点它的小脑袋:“还敢挑衅我?现在知道错了没有?” 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灵参很没骨气地点点头,一副蔫蔫的模样。 宁安眯起眼睛看向它:“知道错了也没用,你那么嚣张,让我想想是把你红烧了还是清蒸了,或者——” 她张了张嘴巴,“生吃!” 灵参满身的参须顿时炸了毛,可它晃来晃去还是身子还是动不了,只得认命地低下了头。 见状,宁安笑了笑,语气轻快:“好了,我不逗你了。只要你能帮我让一株焰火花赶紧开花,我就把你放了,而且保证你有吃不完的好吃的。” 闻言,灵参的须子摆了摆,没有多想就答应了这个交易。 宁安满意地点点头,把它揣进了怀里。 她抬头看了看挂在西边的太阳,天边渐渐显现出红霞的颜色。 临渊出去这么久,也该回来了吧。 这样想着,她朝围栏望了望,正巧看见远处有两个模糊的人影朝这边走来。 心下有些奇怪,她走到门边,伸着脖子终于看清了来人。 是临渊,站在他身侧与他紧紧挨在一起是的含章。 宁安长舒一口气,冲他们挥了挥手。 两人走得有些慢,她便推开小木门迎了出去,到近前时才发现临渊的面色略微有些苍白,唇上也不见什么血色,整个人几乎靠在含章身上,见到她时才微微拉开了些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