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钢琴的3650个日子》 1. 第 1 章 下课的铃声打破了临音附中原本的安静,六月的宁静校园瞬间鲜活热闹起来,学生们像是刚刚被鸟妈妈放出鸟巢飞行的雏鸟,三两成群地慢悠悠走向饭堂。 在他们之中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存在,他像是一滴油混在了水里,在水面上滚过不留痕迹,丝滑穿过人群,从中间的位置一路走到了最前面,并以一马当先的气势奔向饭堂,还有余力和其他人打招呼。 “简一鸣,今天又是你爱吃的菜吗?” 简一鸣也不在意她的调侃,侧脸对她眉眼弯出了一个微笑,摆一下手,就走了个没影。 “真的好帅!”开口的女生对着她的同伴宗半雪开玩笑地幽叹:“就因为和他同学了,我从此再也看不了偶像剧。” 宗半雪:“快一年了你怎么对那条咸鱼的滤镜还没打破?” “咸鱼有什么关系,只要他看起来阳光就好了。”陈梓菱浑然不在意,“多美好的阳光美少年,姐姐我就好这口,没办法。” 两个女生就着校草简一鸣又聊了两句,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她们的学业上。 陈梓菱问:“下午没有课了,吃完饭你要回宿舍吗?” “我要去琴房。” “你就差睡在琴房里了,还没有练够啊?” “我想再练好一点。”宗半雪侧过头,她努力假装自己浑不在意,但她紧绷的下颚线暴露出了她的情绪,“马上就要到期末的演奏考试了。” 陈梓菱没有注意到朋友这点口不对心,她点了点头,“最近小提琴系的人也是,个个恨不得睡在琴房里一样,琴房都不好约了。” “那当然,因为罗贝尔回国了。” “罗贝尔?那个小提琴天才回国跟我们学校又有什么关系?” 宗半雪都想叹气了。“你不知道他中文名叫符盛蓝,是我们副校长的外孙吗?” “什么?我不知道!”陈梓菱吃惊得眼睛微微瞪大,:“天呐,我们这是什么神仙学校,不仅有卫校长、王老师,还有一个藏龙卧虎的符校长!” “不行,我也得赶紧练琴,我还有一首曲子没背谱呢!” “谱都没背好你下午还敢回宿舍?” “我下午就去背,马上背立刻背!”陈梓菱抓着宗半雪的手就跑起来,打断了朋友堪比严师的教训,连连求饶:“我们赶紧去吃饭吧,晚了就找不到好的琴房了!” 一个活泼一个文静的女孩子像两尾可爱过人的游鱼在临音附中的行政办公楼前掠过,嘻嘻哈哈的声音从楼下传到了楼上的副校长办公室,传进了站在办公室窗边的男生耳里。 这就是两个女生刚刚话题的主角,符盛蓝。他很高,也很瘦,头发有点长,刘海已经跨过了眉毛遮住他那双罕见的碧绿眼眸,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情绪不高的状态。 “我还要一会儿,盛蓝。”他的背后是两个女孩刚刚提及的另一个对象,临音附中的副校长符滨河,一身笔挺的西装,表情严肃对着电脑办公,眉心微微蹙起,似乎在忙碌一些过分重要且难以下决定的事。他说:“要不你先去吃饭?一鸣应该在饭堂里了,让他帮你刷饭卡好了。” 符盛蓝摇摇头,“没关系,我等外公就好了。” 符滨河蹙起的眉头并没有松开,反而扭出了一个“川”字。不苟言笑的符校长点点头,继续沉浸在办公之中。不一会儿,符滨河就处理完了工作,外祖孙两个一前一后走向学校的饭堂,不像亲人,倒有点上下属的意思。 晚上符滨河和符盛蓝相互道晚安之后,算着时差给还在国外的妻子焦怡打电话。 他们相伴三十多年,彼此之间早就有了一套不为人知的沟通方式。符滨河这通电话罕见地说了一大串东西,将他这几天的行程絮絮叨叨地交代清楚,两个人干了什么吃了什么说了几句话都说了出来,换做女儿符淼早就没耐心听下去,两父女的感情也因此越来越远,但焦怡却不同,她早就习惯了符滨河的表里不一,当他人腼腆不好意思时说话就会九拐十八弯的性格,焦怡精准地提炼出信息,然后问道:“一鸣呢?一鸣这几天没来找你?” 符滨河语气里也有点遗憾:“高一马上要演奏期末考了。” 焦怡又说:“今天盛蓝去学校,怎么不带他去参观参观呢?那孩子手指的伤快好了,马上就要重新练琴了,正好可以参观参观附中的琴房和课室,你花了那么大力气申请经费建设的地方,正好让盛蓝看看。” “过两天的演奏课期末考,也可以把盛蓝带上。” 妻子几句话,把他们这两天的行程都安排好了。符滨河心里松了一口气,语气依旧压得很平静:“好的好的。” 挂了电话,焦怡就把这件事告诉符淼,故意说得妙趣横生,把面上镇定实际慌得不行的符滨河老底掀给女儿看,最近心力交瘁的符淼听完心里也轻松了一些。 第二天,符滨河带符盛蓝参观学校一路从课室参观到了琴房。 临音附中的琴房的规模已经不是一所普通音乐学校能拥有的了,足足建了一栋楼,取名为聆音楼,这栋楼无论是琴房的数量还是设备和隔音效果在国内都傲视群雄,只要关上门,相邻的两间琴房声音也难以干扰到对方。这里还有一间设备顶级的录音室,顶级到国内会有音乐家特地过来租借的程度,把曾经上头的临城音乐大学都羡慕得眼都红了。 聆音楼一楼整层是演奏厅,明天高一的演奏期末考试就在这里公开进行,这两天正开放给了学生练习使用。二楼就是那间鼎鼎有名的录音室,三楼到七楼学生琴房琴房,八楼是教师琴房。 符滨河本来想带着符盛蓝仔细逛逛二楼录音室的,偏偏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只能放符盛蓝一个人到处看看。 他先上了二楼的录音室。 复古木调的录音室,中间放着一家黑色的三角钢琴,灯光、收音器、隔音墙……他想起自己站在录音室里的时候,没有练琴的第二个月,日夜拉琴的日子好像已经距离他太远太远。 符盛蓝的手指抽搐般动了动,很快恢复平静。 他放弃了电梯,推开了救生通道的门,刚刚恢复平静的情绪马上又起波澜。 ——救生通道里溢满了琴声。 演奏厅的三角钢琴正在吟唱,声音在求生通道里相互碰撞,形成回音,却难掩它通透纯净的气质,像多彩的小球在楼道里来回碰撞。 是莫扎特。 莫扎特A小调奏鸣曲K.310第一乐章。 符盛蓝不知道怎么形容这首莫扎特。莫扎特的曲子难度都不会很高,众所周知那位奥地利天才的曲子最难处理的不是技术难度问题,而是声音的处理,多一分油腻,少一分无知,他是成年人用孩子般纯净的目光观察这个世界的作曲家,他并不无知,只是拒绝世故。 音乐界关于莫扎特有一个很著名的梗,莫扎特的曲子小孩子弹得好,长大了反而弹不了。像符盛蓝,他对莫扎特就相当不擅长。 而正在演奏的这首K.310…… 符盛蓝坐在了楼梯道里。 极其差劲的音响效果,狭窄的楼道让声音重重叠叠粘成一块。 但不知道为什么,符盛蓝坐在这里仿佛丧失了站起来的力气,靠在墙边坐下,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溺水的人重新浮到水面之上,争分夺秒地抢夺空气。 音乐具有如此巨大的魔力,它通透纯净,也蛮不讲理,强大的感染力直击人魂,毫不费力地击中人心最柔软的地方,把他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伪装统统击碎,勾出他拼命压抑住的感情。 莫扎特A小调奏鸣曲K.310,是莫扎特钢琴奏鸣曲里唯二的小调,创作于1778年,是莫扎特失去亲人、音乐事业失利,最彷徨无措的一年。 和现在的符盛蓝处境微妙重叠。 以前不知道谁说过这么一句话:努力决定了人的下限,天赋决定了人的上限*,但绝大部分人努力的程度,远远没有到拼天赋的时候。 这句话在古典音乐圈是不成立的。 这是个很残酷的地方,有天赋和没天赋的孩子几乎立竿见影,没有任何模糊的、可商量的余地,乐器的声音一出来,所有人都会知道。 今天,一直被盛誉小提琴天才的符盛蓝,终于遇到了另一位天才。 2. 第 2 章 临音附中全名临城艺术大学附属音乐中学,位于花国南部的沿海城市临城。临城这个名字来源的传说有很多,其中一个就是海洋与艺术之神曾经莅临以此,因而得名。 临城发展到现在,凭借着得天独厚的天然港湾确实海贸频繁,经济发达,却和艺术没什么缘分,城市也不以艺术著称。临城创立音乐大学时间很早,也始终没出几个出名的音乐家,在它底下的临音附中曾经不过是国内中国音乐艺术学校中平平无奇的一所,直到七年前——七年前花国走出去的世界级音乐家卫丛回国了。 卫丛要回国发展的消息一出来,所有音乐艺术相关的行业都沸腾起来,花国整个音乐市场宛如八仙过海,人人都千方百计想要搭上卫丛的便船,就是谁都没想到,卫丛没选国内顶级音乐机构,没选国内数一数二的音乐大学,反而去了这所平平无奇的音乐中学。 有心人查过才知道,这所艺术类中学在卫丛来之前的两个月,从大学底下的民办中学转成了独立民办中学,不缺钱的卫丛成为它最新的主人。 冲着这个名字,无数家长挥着钞票蜂拥而至,在钞能力的加持下,临音附中便一跃成为国内的顶级音乐中学,加上卫丛的光环加持,有志走器乐道路的学生都会把这里作为第一志愿。 卫丛带来的改变当然不仅如此,他将学校的课程和考试制度大力改革,以一己之力让临音附中成为了全国肄业率最高的中学,当年应届的学生都是哭着毕业的。 奇怪的是,越是这样,家长越是挤破头要送小孩入校。 所有考试中,挂科人数最多、也是最难的一项,就是每学年期末的演奏课考试。 在这里上学的三年里,每一学年的期末考都有公开演奏考试,三个年级分隔一周考试,这段期间分批分时段开放演奏厅给学生练习,每个人大概可以分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 这两个小时是真的可以用金子来衡量的两个小时。对他们这群上台经验严重不足的学生来说,用珍贵来形容都不足以展现出它的重要性。基本上这个时候每天来第一个来练习的人早早就会在演奏厅门口等开门的老师,上一个学生还练完,下一个学生就已经早早的在台下等待,要是下一个学生迟到了,本应离开的学生还会偷偷练下去。学校甚至处理过偷偷翻墙回学校,想要溜进演奏厅练习的学生。 当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争取演奏厅使用时间,退一步也在琴房没日没夜的时候,天天练琴两个小时、不多一分钟不少一秒的简一鸣就特别与众不同。 莫扎特K.310第一乐章的最后一个音落下,他今天练琴的时间就结束了。 没等简一鸣盖上琴盒,演奏厅内忽然掌声响起,他闻声望去,是拎着钥匙准备关门的保安小哥小马。大串的钥匙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保安小哥称赞道:“好棒的曲子,很欢乐嘛。” 简一鸣一听,顿时哭笑不得,含糊地应了两声。 小马哥还好心道:“李老师今天不在学校,王主任让我找你一起锁门,你还要再练一下吗?我先去上面叫学生出来好了。” “不,不用了。”简一鸣关上琴盒,“我今天练好了,明天彩排,等后天考完试就放假。” 等简一鸣出来去,小马就把演奏厅的前门锁上,等他来按指纹上第二重锁:“当学生就是好,考完试就能放假了,高一的暑假足足有两个半月。” “也没那么好,还有暑假作业呢。” 小马想到的是这群音乐生日夜不休地在琴房里练习的画面,简一鸣则想起了自己惨不忍睹的文化课成绩和成山的作业本,两个人都叹了口气。 “要是暑假作业都没有,那可太让人羡慕了。”年轻的保安小哥迅速换了个思路,用社会人的语气对学生仔说:“好好珍惜在学校的时光,知道吗?” 简一鸣感觉自己被同阵营的同伴背刺了。 小马看了看时间,又道:“你去看消防通道,我先去琴房那边叫人出来?” “把消防通道锁了,我跟你先去叫人吧。” 曾经就有胆大包天的女生躲在消防通道里避开聆音楼关门的巡查,还聪明地避开了监控,要不是有老师经过听见钢琴的声音,她很有可能就真的在琴房里睡一晚了。从此以后消防通道就成为了关门时严防死守的地方,尤其临近期末考的时候。 “行。” 两个合力清空了聆音楼,把躲在琴房里装死的、求饶的、打游击战的学生都送出去之后,才把门锁上。 “越临近考试越像打仗一样,还要讲究攻防策略。”小马笑得开心,其他保安避之不及的事他乐意得很:“像在玩阵营战一样哈哈哈。” 简一鸣跑上跑下,喘着气笑。 保安小马正准备把大门锁上,他忽然道:“等等,有声音。”小马茫然地听了听,什么都没听见,简一鸣却已经快步走向消防通道的位置:“我们忘记再去看消防通道了,里面好像还有人。” “谁啊?奥莉加又躲进去了吗?” 简一鸣打开门,通过通道紧急灯微弱的灯光看到了墙边靠着的人影,吓了一跳,连忙把所有的灯打开,确定对方没有外伤才松口气。“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站得起来吗?” 没见过的男生长了一张过于好看的脸,靠在墙边急促地呼吸,一头的冷汗让他头发黏着在额头上,绿色的眼眸半阖,整个人显得精致又脆弱。他伸手虚虚地抓着简一鸣的手臂,声音虚弱但坚定:“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不用叫救护车。” 简一鸣忽然意识到什么,朝着外面慌张打电话准备叫救护车的小马说:“小马哥,人没什么大问题,别打电话了,过来帮忙。” 简一鸣把人胳膊搭在了肩上,扶着他的腰站起来。对方看起来身高不矮,他已经做好了一个人扶不起来的准备,结果对方出乎意料地轻,看他异常难受的样子,简一鸣干脆把人抱起来。 过来帮忙的小马都伸出手要和简一鸣一起把人架起来了,看这情况立刻把手缩回去,表情变得欲言又止。 简一鸣注意不到他的表情,急着把人送去医务室。他闯进校医室,校医也被他吓了一跳,赶紧过来给人安排了单独的病房做检查,男生的拒绝都被吓到了的简一鸣和校医镇压,只好躺平让校医仔细检查一遍。 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人却虚弱得不行。 “他没事。”校医放下听诊器,斩钉截铁下定论:“就是太弱了。” 简一鸣眨眨眼。 “0.1鹅战斗力,”校医指了指躺平了的人,“最近肯定没有好好吃饭,也没好好睡觉,心思太重,胡思乱想,弱得一阵风都能把他送进医院。他的家长呢?把家长给我叫过来。” 简一鸣从校医的脸上看出来,今天对方的家长不过来,他们两就走不出这间校医室,委婉地说道:“学长,你是今天刚刚回校吗?” 简一鸣盘算过了,高一高二的学生他都见过,只有应届毕业的高三人到处比赛,一年到头没回过学校的也大有人在,现在回来大概就是参加个毕业典礼跟同学演奏会什么的,马上就要出国留学了。 所以对方是高三的学长! 小侦探简一鸣上线。 然后小侦探就看到他的学长抿紧了唇不说话。 在音乐学校工作,见多了这类学生,深知其中到底有多难搞的校医,给简一鸣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转身回到了他的工作台上。 简一鸣怀疑校医故意的,工作台都放置在了刚入门的位置,人就坐在门口,偷渡都偷渡不出去。 没办法,他只能用眼神示意对方,只见那双罕见的绿眼睛和他对视三秒,撇过了脸,沉默地表达了自己的拒绝。 简一鸣懵了。 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救星保安小马来了,他还带来了符校长。平时一脸沉默寡言的符校一来就冲到了床边,“盛蓝,你哪里不舒服?” 刚刚的倔强小王子马上态度软化,和所有被叫家长的小孩一样,坐起来解释自己没有任何问题,马上可以回家。 简一鸣站在符校背后,眼神瞟向走过来站在他旁边的校医,心想:我可不觉得你可以马上回家。 音乐生总是很容易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刨除掉不运动导致的体质差、练习过度引起职业病之类,音乐生最常见的毛病就是心理问题,被比赛搞到心态的、练琴练到抑郁的,还有什么肠易激综合征、舞台恐惧症、人群密集恐惧症,什么问题都可能有,锻炼得临音附中的校医人手一个心理医师症,个个身经百战,气势非凡。 校医在旁边咳了两声,打断了他们关于回家和医院之间的拉锯。 符滨河看了看校医,又瞧瞧简一鸣。 “这是我的外孙符盛蓝,他前几天才刚刚回国,主修小提琴的。”符滨河拍拍简一鸣的肩给他介绍:“你们刚好同龄,同龄人之间话题比较多,你们先聊聊,等我一下。” 符滨河就跟着校医走了,剩下简一鸣和符盛蓝面面相觑,符盛蓝和他对视三秒,再次撇过了脸。 别人撇开脸就是冷漠地拒绝,他也不会热衷贴冷脸,但不知道为什么,符盛蓝撇开脸,简一鸣却能感觉到他的无措。 该不会我是个颜控,所以对美人特别宽容吧?简一鸣自我怀疑了一瞬,立刻否定:我也没觉得隔壁艺大附中的人怎么样,打球的时候该投的球也没手软过。 艺大附中,临城艺术大学附属中学,美女帅哥群集如云的学校。 简一鸣:“对不起,今天我锁门没有看好就把你锁里面了。” 符盛蓝垂眸半晌,人缓过来了,声音像玉石敲击的馨音,“是我的问题,我没有及时出来。” “啊?” “你进来看的时候我走进了演奏厅那边没有及时出来,我没想到你会先锁消防通道……”他抿了抿唇,“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看他一脸别扭的样子,简一鸣笑开了。“原来还有这样,我下次会注意过去看的。” 3. 第 3 章 等符滨河回来的时候,两个男生已经聊起来了,大部分时候是简一鸣在说,符盛蓝在听,偶尔才会回一两句话,但能积极回应,还愿意和同龄人玩的状态,着实让他松了口气,刚刚因为校医的话而揪起来的心都放松不少。 符滨河心里先骂不懂事的女儿,骂两句舍不得了,怒火就冲向那个人渣。他发泄了一会儿才收拾好心情,走向两个小伙子,“在聊什么那么高兴?” “我邀请盛蓝后天来听我们的毕业演奏。”简一鸣回答。 符滨河点点头,很赞成外孙多参加学生活动,最好能入学他们学校,和同龄人多交朋友才好。转念想起简一鸣的演奏曲目,顿时眼神变得奇怪起来。 今年学生的考试曲目早就提交了上来,简一鸣的曲目单在老师中间引起了不小的争议,有些老师甚至建议让他改曲目,偏偏他的指导老师卫丛对此不置可否,随他决定。 简一鸣还在兴致勃勃介绍他的同学。“我们班的奥莉加弹琴很有特点,她力气很大,体力惊人,很擅长演奏大型曲目。上次校运会长跑还跑赢了隔壁体大附中的,他们体育老师都想过来挖人了,被阎王王挡了回去。” “咳咳。”符滨河听到阎王王这个严肃又怪可爱的绰号,故意咳了咳表示自己的存在感。 简一鸣立刻从心更正:“我说的是王老师王曦,我们钢琴系的系主任。” 符盛蓝也听过他的名字,王曦在钢琴界也是泰山级人物。随着年纪增长,公开演奏的次数越来越少,开始转向教育和幕后工作,只是没想到他会来这里。 一所音乐中学。 明明王曦愿意的话,这个世界上任何一所音乐高等学府都会愿意敞开大门。 “上次躲在消防通道想要在琴房过夜的就是奥莉加,后来被阎……咳,我是说王老师下班经过的时候听到琴声,把她揪出来了。卫帅,嗯,卫老师还说她厉害,就是运气差了点,要是换个人估计都听不见她的琴,毕竟我们学校的琴房隔音还是做得很好的。” 符盛蓝没听出什么,符滨河却一脸无语,他保证卫丛说这话的时候绝对没有那么委婉。为了保住学校两大招牌的形象,符滨河截住了简一鸣的话:“一鸣,你曲子练好了吗?” “放心吧,没问题的。” 符滨河幽幽地说:“那行,后天要是我还听到你一个错音,我就给你打零分。” 简一鸣发出悲鸣,还想说什么,被符滨河赶了出去,“赶紧回家休息,准备明天的彩排。” “休息和准备考试明明是相悖的两件事!” “少狡辩,回家去。” 符盛蓝看出来了,虽然嘴上说着很严厉,但符滨河和简一鸣的关系远超一般师生情,严厉之中还有一股符盛蓝看不懂的感情,这让符盛蓝有点好奇,好奇心催生了对明天学生演奏的期待。符盛蓝在想,要是还能听到今天那个人的演奏就更好了。 第二天如期到来,这一整天学生们的彩排时间,不仅时间紧张,学生的情绪也很紧张,彩排现场翻车不断,听得在现场的老师直皱眉头,看在学生已经非常紧张的份上,老师大发慈悲没有开口训斥。 不管怎么大型连环车祸,学生依旧有序彩排。 第三天,真正的考试到来了,一群音乐生个个换上了礼服西装,看上去还人模人样的。 简一鸣混在学生中间打哈欠,他是今天最后一个上场,昨天彩排也是最后一个,两天却都要一大早起来,现在哈欠连天提不起精神。 “怎么办,我好紧张,感觉音符要从我的脑子里飞走了!”同学胡小天在他耳边碎碎念,简一鸣更昏昏欲睡。“万一搞砸了怎么办,我会不会要被退学?好不容易才考上临音附中,我不要读一年就退学回家……” 吃过教训的简一鸣打断了他越来越离谱的猜测,“待会马上就到你上台了,现在不去洗手间吗?” 胡小天立刻抛弃紧张,慌慌张张跑去上厕所,简一鸣本来想喊住他的,但胡小天以一个胖子不该有的灵活身手跑远了。 厕所现在人满为患,全都是学生。也不知道谁开启的潮流,这一届学生坚定厕所能够缓解紧张,每次演奏大课或者考试的时候总有人就喜欢霸着茅坑不出来,老师们都啧啧称奇。卫丛平时没少吐槽。 简一鸣本来想叫他上去上面琴房的洗手间比较快的。 算了,多排一会儿队能减少他胡思乱想的时间。 他靠在墙边刚闭上眼睛想补眠,就有不速之客过来了,“简一鸣,你等着,这一次我一定赢过你!” 简一鸣不用睁开眼看都知道,向西。 同班同学,想拜入卫丛门下不得的人,每次考试都试图和简一鸣一争高下。 简一鸣觉得他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这位优等生的成绩完全碾压他好吧,不过倒也不是坏事。 “你输了怎么办?”简一鸣坏笑着挑眉问道。 向西高昂的战意卡顿,“我、我我我……” “你给我补习语文怎么样?” 向西:“……” “你休想!你又想坑我!我最多给你补英语,其他想都不要想!” “好,那就英语!” 向西:“……” 他怎么感觉又被坑了? 对简一鸣来说,向西就是送上门的廉价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他暑假的英语作业有救了。 等到第一个人上台的时候,胡小天才跑回来。“我刚刚出去看了一眼,太可怕了!整个演奏厅都坐满了,除了卫校、符校和王老师,我还看见了临音大的老师!为什么临音大的老师也会来听高一学生的演奏!” 胡小天不停地抓自己那只有一点点长的可怜寸头,嘴里翻来覆去几句话,像个环绕回声复读机围着简一鸣转来转去。简一鸣正坐在后台的角落里听台上同学的演奏,对胡小天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这位同学太紧张了,侧翻漏油加爆炸,第一首翻车之后,心态没立刻调整过来,后面救都就不回来了。 “中午记得帮我带饭。”胡小天的上场顺序在上午,简一鸣却要等到晚上。 “你为什么还有心情吃饭啊!我紧张得中午什么都吃不下!” 简一鸣想了想,回答道:“因为我这次选的是我自己想要选的曲子。我想练的我练了,我想弹的,我准备好了。没什么要紧张的了。” 胡小天想到了他的曲目单,想叹口气又憋住了,宛如个不安分的皮球坐在了简一鸣旁边。在胡小天要说什么之前,简一鸣先道:“我去天台睡一下,你下来之后去叫醒我?” “行。”胡小天很义气地拍胸脯保证。 演奏厅内,符盛蓝坐在了后排。他拒绝了外公的邀请,选择自己一个人坐在了角落里,静静地欣赏这一场音乐会。 实话实说,他来之前只有对其中一两个人的期待,但现场的演奏质量比他想象中要高,光从技术层面来讲,甚至比得上之前符盛蓝就读学校的钢琴系。就高中这个阶段的水平来说,技术没问题,有一点自己的表达内容和思考的,就已经可以考虑比赛的事了。 现在临音附中的学生,差的就是舞台经验。 因为情绪紧张而出现的问题并不少,小到曲子弹得太紧导致表达不清晰,大到出现错音漏音这种基础错误,影响整体完成度的都有。前面的学生平平无奇,唯一一个能让人留下印象的是个叫胡小天的学生,曲子的欢乐俏皮感很强,一度逗乐了因无趣而沉闷的听众席。 后面那个叫向西的学生弹得不错,就是最后一首曲子开头的速度快了,基调不对,导致后面总有种危险驾驶的感觉,所有听众都坐在他开的那辆车里,司机的油门却忽快忽慢,让人怀疑他会不会突然一脚猛油就冲出山崖,或者路上会不会突然出现跑出马路的小狗,突然急刹车。 当他终于平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大概演奏厅里的人都为他捏了把汗。 符盛蓝也看到了简一鸣说过的奥莉加上台,倒数第二个上台的女生,是个典型的斯拉夫人,一头浅浅的金色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辫,黑色的裤装,眼神坚定,上台的气势就和前面所有学生区分开来。典型的俄派钢琴家,曲子气势十足,触键强健,弹李斯特的《鬼火》技术非常成熟,作为一个15岁的女生来说,没有能比她做得更好了,就是过于强势,反叛诡异同时也自由灵动的鬼火破坏力大大增强,比起鬼火妖精,更像焚烧一切的地狱之火。 不过现在这阶段来说,用力过猛这种事无足轻重。 最后一个,简一鸣。 符盛蓝跟着观众鼓掌时还在想,他今天大概是遇不到演奏厅的那个人了,却没有注意到广播叫到简一鸣的时候,现场大部分人的坐姿都调整了一下,显然今天就有不少人是冲着他来的。 4. 第 4 章 高一的演奏考试每个人都有四十分钟的演奏时间。这种时长一般大家都会选择不同时代、不同流派的曲目进行组合演奏,尽量全方位、多方面地展示自己今年的学习成果。这种选曲方式也算是所有人都有的共识了。 偏偏简一鸣不,他选择了两首都在二十分钟左右的协奏曲。 开会的时候老师头都大了,纷纷向校长卫丛表示让他换个曲目单。 偏偏,又是一个偏偏,师徒两在这方面有着同样令人头疼的特质,卫丛作为简一鸣的指导老师以及校长的身份表示:临音附中没有这种硬性规定,选曲是学生的自由选择。 那天所有老师都想起来,他们这位世界级演奏家的校长,是以任性、叛逆、个性化闻名于世的。 两首分量庞大的奏鸣曲让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干脆把人排到了最后。反正从身份、技术到演奏水平来说,简一鸣压轴完全没有问题。 符盛蓝看着简一鸣从舞台的边缘走到舞台的中间,镁光灯的光芒一直笼罩在他的身上。他将刘海梳了上去,露出完整的脸庞,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却和昨天那个他判若两人了。 昨天他还是随时随地能因为玩笑抱着符滨河哭的样子,今天却沉稳不少,看着都不像一个只有十五岁的男生,目光沉着,扫过听众席的时候,带出一种漫不经心。 符盛蓝感受到了,和台下坐着谁没有关系,和谁来听也没关系,现在的简一鸣有一种强烈的倾诉感,他有要说的话,他要说的话都将会在他的音乐里。 第一首,肖邦降B小调第二钢琴奏鸣曲。 第一个音,落下了。 像有人提着一壶冰水,缓缓从符盛蓝的头顶浇下,寒冷和不安随之而来。 这首曲子分成了四个乐章,以第三乐章《葬礼进行曲》最为出名。这首曲子是肖邦在得知国破家亡时创作的曲子,是浪漫主义鼎盛时期钢琴奏鸣曲的代表作,也是肖邦创作成熟时期的重要作品之一。 这么重要的曲子,符盛蓝听过的专辑不少,现场演奏的也有好几次,其中不乏专业、出名的演奏家,却没有哪一个、没有哪一个像今天这样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情绪感受。 小调本身带给人的感觉就是阳光的反义,不积极,甚至是消极的,这首降B小调尤其,因为它本身的创作背景、主题和情绪都是负面的,国破家亡、国葬、悲痛……一层层叠加,赋予了这首曲子不一样的重量。 上一次符盛蓝感受到这种重量的时候,还是听一位行业地位和□□相当的钢琴家演奏这首曲子的时候。 仔细分析的话,简一鸣在技术层面上还有很多小问题,乐句的停顿、速度的把控、呼吸的节奏,种种问题累积起来,完全无法和那位前辈比拟,但他有一个完全能掩盖这些问题的优点,宛如太阳之下再无星星,这些小瑕疵都不重要了——强大的渲染力,他把所有人都拉到了他所描绘的那个情景。 一个悲痛、庄重、肃穆、盛大的葬礼。 从第一乐章获知这个悲伤的消息开始,怀疑、不安,趋于安静之后又再次陷入低潮,到第二乐章悲痛,大哭、咆哮,乌云密布、狂风呼啸、大雨滂沱,尝试重新在甜美的回忆当中寻找安慰,最后在低沉的八度敲击下走向心碎。 第三乐章,葬礼进行曲。开头低沉的敲击再度响起,四个穿着黑衣的抬棺人从远处走来,沉重的黑色棺木就在他们的肩上,像缓步而来的脚步声,又像越来越靠近的死亡。 符盛蓝抓住了自己的领口,大口大口的呼吸。 明明这里的空间并不密闭,自己的前面还坐着人,还有灯,可他却感觉无法呼吸,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下午,阴沉的午后,低声的话音,还有母亲的哭声。 世界和他隔着一层膜,声音忽远忽近。 姐姐的棺木被平稳地抬了过来,很漂亮的棺木,边缘雕刻着玫瑰的图案,是姐姐自己选定的。专业的工作人员把它安置在挖好的长方形坑洞里,他看着姐姐一点一点地沉进去,手里的百合无法扔下。他不记得最后是谁从他手里拿过白色的百合花放进去了,只记得那个泥土慢慢掩埋棺木的场景。 ——让人窒息。 符盛蓝的异常引来了工作人员的注意,她们上前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想要把他扶出演奏厅,符盛蓝却坚决地拒绝了,他弯下腰来泪流不止,从不知道谁手里接过了纸,胡乱擦了一通。 有一种迟到的悲伤袭击了他,那么清晰,那么鲜血淋漓。 他以为他已经不痛了,到今天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麻痹了,等再次撕开伤口,挖出腐肉的时候,才是走向痊愈的第一步。 符盛蓝后知后觉,原来昨天在这里练习的人就是简一鸣。 他快呼吸不过来的时候,乐曲脱离了庄严肃穆的葬礼,进入到了缓和优美的一段。 这是一段美到极致的乐段,宛如死亡到来后,所有人看到了圣母玛利亚带来的奇迹,不属于人间的乐景,冥界中的爱丽舍。 符盛蓝的呼吸逐渐稳住了。 他听过很多人演奏这一段,所有人的处理方法毫无疑问是美的,柔美、甜美,甚至甜蜜,但还没有人给他这样的感觉,宛如极光在天空,人只能站在地上仰望这盛大的不属于人间的仙境,光是窥视到一角就足以让人死而无憾。 他脑袋里乱糟糟的,已经无法理智冷静的从技术层面去分析简一鸣到底如何做到这一点,只能任由自己的情绪被乐曲牵扯。 作为评分席,简一鸣的指导老师卫丛则和符盛蓝完全不同,他饶有兴致地盯着聚光灯下的简一鸣,嘴里喃喃自语:“这可不是国葬啊,一鸣。” 第一首奏鸣曲结束的时候,演奏厅里响起了一阵声音不小的舒气声。听得出来因为他的肖邦35而揪心的人并不只是符盛蓝一个。 第二首,贝多芬第31号钢琴奏鸣曲。 贝多芬在音乐史上的地位不必赘述,而他创作的32首奏鸣曲也在音乐史上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英国著名钢琴家、指挥家路易·肯特纳曾经说过,如果要给外星人推荐最能代表地球荣誉和人类文明的成果,那么他会毫不迟疑地把这32首奏鸣曲推荐出去。甚至有人称如果巴赫的《平均律曲集》是钢琴史上的旧约,那么新约必定是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 而这首Op.110的奏鸣曲,不仅是贝多芬晚年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还是这32首奏鸣曲的代表作。 它难不在技术,在表达。 很多老师无法理解的就是这一点,以简一鸣的年龄和他之前的状态看,他还远不到能弹这首曲子的时候。而且就演奏会的分配来说,两首主题都如此厚重的奏鸣曲放在一起,很容易会造成听众心理压力过大,对演奏者来说也是很重的负担。 坐在听众席上的老师,在听完降B小调后,都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期待简一鸣这首110。 然后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简一鸣做到了他的承诺,没有错音、漏音,就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弹得像在梦游一样? 在场的所有老师都感觉自己受到了欺诈。 校长卫丛坐在最佳听众位,捂着下巴挡住自己的表情,肩膀一耸一耸的颤动。作为他的多年好友,王曦很想不优雅地翻个白眼,不用想都知道,这家伙笑得正开心。 台上的弟子泥石流,台下作为老师能笑出来的,也就只有卫丛了。 符滨河坐在卫丛的另一侧,目光从简一鸣身上扫到卫丛身上,又看到了王曦那不善的眼神,再看回台上的时候,仿佛已经看见了简一鸣明年水深火热的样子了。 简一鸣不知道,卫丛可能自己忘了,他可是跟王曦打了个赌的。 梦游了两个乐章之后,简一鸣终于在第三乐章醒了,好好地完成了g小调“叹息之歌”的部分,没有车祸到底,为他高一的这场考试画上了一个还算可以的句号。 真是惊险刺-激的110。 符滨河都为他捏了把汗,开始琢磨评分。太高吧,好像很对不起那些努力练琴,好好雕琢自己技术的学生。太低了,光听那首降B小调,高一高二没有一个能和他媲美。 所有老师都在犯难,只有不用评分的卫丛笑嘻嘻拉仇恨值。 “太高了太高了,他山泥倾泻那么演奏你还给他这么高的表演分。” “这个分数有点过分了哈,你是不是对我的弟子有什么意见?” “你这个……” 忍无可忍,王曦一手把捣蛋的校长摁在了座位上。 “坐好。” “别那么小气,让我看看嘛!” “少干扰老师评分。” 卫丛还想狡辩,对上了王曦的视线,顿时乖巧,掏出手机玩俄罗斯方块。 等评分工作全部结束,老师们鱼贯走出演奏厅时,王曦叫住了经过的胡小天。“胡小天,帮我把简一鸣叫来。” 小胖子一见王曦,钢琴系主任在他眼里化身阎王,戴着巨大无比的地狱恶鬼面具,两只又尖又长的鬼角上缠绕着一红一绿的毒蛇,正对着他嘶嘶地弹出开叉的舌头,而它们主人的嘴巴里,漆黑的地狱之火正熊熊燃烧,意欲择人而噬。 超可怕的! “好、好的!”胡小天吓得声线都不稳了。 这样的胡小天在老师们眼里,就像猫咪摁在爪子底下的胖仓鼠,圆润又可爱。他们还有心情和王曦开玩笑,“王主任,放松一点,把小天给吓到了。” “私底下就别对学生太严厉了。” “对对对,这次演奏小天干得还不错!” “今天他弹得那首《小狗圆舞曲》就是有点可爱过头了。” “大概是狗子有点胖,转不起来了吧哈哈哈!” 结束了工作的老师们都放松了,心情颇好地开玩笑,王曦脸上也带着笑,却没加入老师们的话题中间。 就卫丛看出来了,在一群人里,只有胡小天这个直觉超准的小伙子看出了王曦现在超生气的内在。 给一鸣祈祷,阿门。 卫丛不太有诚意地为自家弟子点蜡。 不是老师不救你,是老师也救不了你啊。 在牺牲弟子和牺牲自己之间,卫丛果断选择了前者。 总得有人接受王曦的怒火,对吧? 5. 第 5 章 简一鸣在办公室里接受了王曦半个小时的风吹雨打,顿时像被霜打焉了的茄子,坐在办公室里写反省。他的无良老师正咔擦咔擦啃着苹果坐在他旁边看他写反省。 简一鸣用口型吐槽卫丛:“二五仔!出卖我!” 卫丛竖起食指摇了摇,“逆子!不争气!” 师徒两相互吐槽,直到阎王大爷王曦眉毛都抽了起来,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两个像小学生吵嘴的家伙才乖巧下来。王曦给卫丛递了一叠文件,“既然你这么闲,把这些件批了吧。” 卫丛只觉得自己头上闪过晴天霹雳。 众所周知,临音附中的校长是不干活的,正儿八经干活、掌握学校财政大权的是副校长符滨河。但也有例外,比如王曦在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能把卫丛摁在办公室的人,临音附中名副其实的阎王。 就在师徒两宛如在风雨中的小白菜凄凄惨惨的时候,王曦毫无同情心的又给他们扔下了一个炸弹:“高二一鸣的课程表卫丛你记得给我一份,我们商量一下进度。” 简一鸣傻了,卫丛也傻眼了。 王曦看他们两的傻样,心情终于好点,唇角勾出个笑,活脱脱一个反派,“你不会忘了你开学之前你说一鸣的演奏会砸了就把弟子分给我的吧?” 卫丛迟钝的大脑不停转动,终于想起来他们开学聚会时,他喝醉了和王曦打的赌。他又回想起有老师都反对的时候,王曦一声不吭的样子。 刚刚的晴天霹雳瞬间变成了电闪雷鸣。 卫丛觉得自己要心梗了。 同样感觉要心梗的还有简一鸣,得知自己被卖了的小家伙,想到未来高二在王曦底下讨生活的样子,眼泪都要出来了。 王曦也不管两个同出一源的戏精,淡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大红袍,是他喜欢的味道。 简一鸣写完了反省之后就被赶了出去,临出门前还哀怨地看了一眼卫丛,像极了个受委屈的小媳妇,可卫丛看到他15岁就长到了一米七几的大个子,只想吐槽没有心疼。 “明天记得把今天演奏的分析和你对两首奏鸣曲的理解交给我。”王曦在他出去之前还吩咐了一句,简一鸣真的就剩下泪汪汪了。 考完试怎么还有作业?! 老师你好残忍! 学生一走,卫丛就恢复正常了。 王曦真的难以理解卫丛的脑回路。别人都是无论如何都在学生面前保持严肃严师状态,就是卫丛这家伙反其道而行,特别爱在简一鸣面前演戏。简一鸣高一开学的时候还是个阳光正常的好孩子,现在的画风,王曦都觉得不忍直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王曦问卫丛。 尽管他们多年好友,早在留学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在外人看来两人的关系好得不行,不然王曦也不会放弃了首都音乐大学的邀请,反而蹲在临音附中。可王曦却觉得自己并没有别人看起来的那么了解卫丛,他不明白卫丛为什么会突然注资学校当起校长,也不懂他究竟打算把简一鸣引向何方。 “就是让小崽子看看什么叫天高地厚。”卫丛笑了起来,“一时意气随便挑曲子可不是好事。” 王曦无语。“我记得你刚出道的演奏会……”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卫丛赶紧打断他的话,“就是我吃过的亏,不能让他也重蹈覆辙。” 你确定不是“让他也尝尝看”吗? “不过他那首肖邦的……弹得还不错。”王曦用词非常谨慎。 “哼,还差得远呢。” “确实,”王曦想起来又瞪一眼卫丛,语气陡然险恶起来,“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小问题会这么多?怎么给他练基础的?” “那不是……你也感动到了……”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生气! 王曦没好气地想。 对声音极其挑剔、耳朵灵敏的人来说,听简一鸣弹的肖邦就像吃鱼一样,鱼是香的、好吃的,可总有那么一点点鱼骨卡在牙缝里,不至于如鲠在喉,也十分困扰。 明明完全可以做得更好! 卫丛在他的瞪视下表示投降,双手把弟子卖掉:“下学期拜托您了,王老师!” 王曦:“所以你对一鸣未来是什么规划?” “有什么规划,那不还是个小baby吗?”卫丛装傻。“他还差得远呢。” 王曦懒得跟他胡搅蛮缠,简一鸣这样的苗子,完全有能力走到国际舞台上,局限在国内平台是一种可耻的浪费。他脑子里把这三年的国际比赛都过了一遍,过年之后有花赛,再过几个月有奥克莱、莫斯本两项国际赛事,柴赛的青少年组比赛也在之后开始选拔,接下来就是后年的奥赛了。* 花赛和奥赛五年一届,每次都是前后脚一年举办,奥克莱、莫斯本两年一届,小柴赛四年一届,刚好都在这几年扎堆了。 王曦不知道卫丛到底给简一鸣规划了什么样的出道路线,反正也不会离了这几年的比赛。 对于钢琴演奏家来说,比赛是非常重要的平台,除了能借这样的平台出道之外,更重要的是累积上台经验,面对大众审视的目光。一旦作为出道的演奏家,那乐评人和听众挑剔的程度就不是差了一两个等级了。 王曦见过不知道多少青年演奏家无法在这一时期顺利蜕变,因为各方的批评和压力,最后不得不遗憾离开舞台的,所以在青年未出道时期积累更多的演出经验,汲取更多的养分,是这一阶段很重要的课题。 无论是作曲家还是演奏家,最终都是要面对大众,避无可避。 王曦从卫丛嘴里问不出什么,干脆就自己定下基调:“先按参加花赛的准备走吧。” 卫丛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算是认同了王曦定下的方针。 简一鸣还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被赶出去了就顺杆爬回家,彩排考试连着两天,累得他到家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突然惊醒,梦到了阎王王追到他的梦里要他交作业。 顶着一头鸡窝头起来,简一鸣感觉自己是最惨的高一生了。 “崽,今天怎么起得怎么早?”奶奶于梅女士大早上看简一鸣从房间里出来,大为惊讶。 “待会还要回学校。”简一鸣扒了扒头发,勉强把一头乱发捋顺,“奶奶你吃了吗?我给你做早餐。” 于女士哼哼:“等你做天都黑了,你的那份在锅里。我换身衣服就要出去了,记得把顺利带出去溜,这两天你考试都是隔壁小李帮忙带的,今天可不能麻烦人家了。” 被叫到名字的金毛极为温顺听话地冲简一鸣摇尾巴。 “知道了。” 还有时间,吃完早餐遛狗,把狗子溜趴抱回家里,简一鸣才回学校,一头钻进学校找好朋友。 是你,必须是你,向西好同学! 演奏分析好说,要写曲子分析,简一鸣可不懂,这种时候舍向大学霸还有谁?会在考试后之后继续回校学习的,大概也只有向西了。 找遍了琴房、教室、图书馆都不见人,后面才听胡小天说,向西出国比赛去了。 “虽然不是什么知名大赛,向西也不一定能上领奖台。”胡小天在电话里说:“不过能出去见识一回也值了。一鸣你这个假期也是什么比赛都不参加吗?” “到时候再看吧。”简一鸣应付了胡小天几句,就开始忧愁自己的分析怎么写。 总之先回去图书馆。 图书馆难得有些空荡荡。 高一考完试的人不是向西那样出去比赛的就是去玩了,高二高三的还在紧张刺-激地准备他们的学年演奏会,平时人满为患的图书馆就只剩下小猫三两只,一眼能看到底。 简一鸣扫了一眼,在角落里总算发现一个认识的人。 论外貌值,符盛蓝真的是简一鸣见过的人中之最,哪怕特地用刘海盖住了脸,简一鸣都能在茫茫人群中第一眼就能看见他的那种,人自带贵气骄矜,加上从小学小提琴加成的音乐生气质,简一鸣愿意称他为冰山冷淡系男生的顶峰。 不过和他接触过的简一鸣知道他本人并不是这样的性格,生人勿进的气场只是他的伪装,所以轻松向他走去。 注意到来人的符盛蓝抬眸。 据统计,全世界大概只有2%的人能遗传到绿色的眼眸,在这么稀少的人群中,符盛蓝也必定是这些人中最特别的一个,论颜色的纯正和清澈,电影的滤镜都调不出来他眼眸的颜色。只是现在这双漂亮的眼睛,现在犹如明珠蒙尘,有着难以忽视的疲惫感。 简一鸣对着他笑了笑坐在他旁边,符盛蓝略有些不习惯地眨眨眼。 【在看什么书?】简一鸣把问题写在了纸上。 符盛蓝给他看封面,《形而上学的沉思》。* 很好,没读过,不认识。 符盛蓝也在纸上问他:【怎么了?】 简一鸣敢把自己的作业大大咧咧麻烦向西,可不太好意思麻烦符盛蓝,三两句话解释了一下,便开始埋头在作业上。 首先是演奏分析,找到了同学录的视频,自己听一遍,刷刷刷开始写,没一个小时就解决了。接下来要头疼的是曲子分析。 肖邦的曲子比较好入手,但几乎没写过的简一鸣依旧是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死了三四张纸都没有头绪。 【开头先从音乐形象入手吧。】 符盛蓝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书看他写作业,见他久久写不下来,给他递上了提醒。 有了头绪,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6. 第 6 章 分析音乐作品是音乐生必不可少的学习,像向西那种从小就立志要走音乐道路的学生,初中开始便就读专业音乐学校的学生来说,这种分析作业轻车熟路。但简一鸣这种高中才误打误撞闯进来的人,写音乐分析简直要了老命,高一这一年类似的作业简一鸣都是靠碰瓷向西解决。 主要是向西主动碰上来,盛情难却。 结果就是,简一鸣学了一年,他这部分的作业依旧不怎么会。 更重要一点是,符盛蓝不是钢琴专业的。虽然在外行人看来都是器乐系,但器乐和器乐之间的壁远比他们想象中的大,弹钢琴的简一鸣对小提琴就是一窍不通,将心比心,简一鸣也没敢太麻烦符盛蓝。 不过简一鸣不知道的是,符盛蓝作为国际有名的音乐天才,他的乐曲分析早就跟普通高中音乐生的不一样了。正常来说,高中还是在打基础的阶段,乐曲分析不会上升到哲学、美学的高度,对着乐谱来就可以了,而不正常的符盛蓝早就迈过了这个阶段,从他现在看的书就能看出来他对乐曲的理解深度跟简一鸣就不是一个层次。 两个男生现在还没有清晰地了解这一点,符盛蓝指导他写出大框架,剩下的简一鸣自己苦兮兮在图书馆翻资料。 简一鸣只觉得,以前觉得乐曲分析难,但没想到这么难,符盛蓝还给他列了一串的参考书,光是看见书单他就开始脑壳疼,现在只有阎王王的脸能鞭策他了。 简一鸣埋头苦干的时候,坐在旁边的符盛蓝状似还在看书,实际上注意力早就不在书上了。 他还是第一次有“和同学一起学习”这种经历。 符盛蓝之前的学业基本上是独自完成的,学校去得很少,大部分的学业由家庭教师指导,就连小提琴都是去老师家里一对一授课,剩下的时间就是各地奔波去比赛交流,基本上隔绝了他和其他同学来往的可能性,像简一鸣这样靠近他的同龄人,还是第一个。 到后面,符盛蓝直接看着简一鸣写作业。 “这里可以再多写一点。”符盛蓝指着贝多芬第31号钢琴奏鸣曲的分析部分,“这首曲子的表达难点在里面的哲思性很强,是贝多芬晚年的作品,结合他的人生经历和生平,参考同一时期前后的作品,把最后三首奏鸣曲以及同时期创作的《庄严弥撒》连起来看才好分析。” 简一鸣听得有点傻。 他在乐理这一块的基础真的很差,对于同一时期的作品能有个模糊的印象就不错了,符盛蓝说的话他听懂了,又没全懂。 总之不是今天能干完的事,简一鸣决定就把这一版交上去算了。 咸鱼躺平,要他今天看完那么多书,还不如等阎王王入梦鞭策他。 只要躺得平,世上无险阻。 躺下来之前还要先抱抱新大腿。 “你懂好多啊。”简一鸣放下笔趴在桌上瞧他。 符盛蓝有些赧然:“也不是很多,刚好懂一点。” “因为贝多芬是很重要的音乐家,所以我也了解得比较多。像肖邦我就不太清楚了。” 贝多芬各种类型的作品都涉猎,就算他没写过,由于他和他作品的重要性也有大量的改编版本,每个学音乐的人都不可能绕过他。肖邦却不一样,他是专注在钢琴领域深耕的作曲家,钢琴人必定绕不开他,其他乐器人就不一定了。 而于简一鸣来说,肖邦可比贝多芬好对付多了。 学琴的人就没有说不熟悉钢琴诗人的。在花国的钢琴教育里,从接触钢琴开始,肖邦的身影就如影相随,还没有弹琴的敢说自己没弹过肖邦。 为了答谢符盛蓝帮忙,简一鸣中午还热情地表示要请符盛蓝吃饭——刷学生卡,吃学生饭堂。这是极高待遇了,贫穷如简一鸣,碰瓷了向西那么多次都没有请过他吃饭呢。 符盛蓝还是第一次走进学生饭堂,他前两天跟着符滨河吃的都是小炒菜的教师饭堂。小巧精致的教师饭堂跟宽大的学生饭堂可不太一样,一字排开的众多菜色琳琅满目,符盛蓝端着餐盘犹豫不决,一向风风火火的饭堂阿姨也没催促,笑眯眯地看着小伙子慢慢挑。后面还跟着宛如饭堂推销的简一鸣,等符盛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餐盘里已经堆满了。 简一鸣用一种“这座山我承包了”的豪迈给符盛蓝刷饭卡。 “阿姨好偏心哦,”简一鸣嘟囔,“我都看见了,每次给我打饭的时候都会手抖,给你打饭满满一勺!” “那我分一点给你。” “噗。”简一鸣看他认真的样子笑了出声,“盛蓝你也太可爱了吧哈哈哈。” 符盛蓝完全没懂他的逻辑,也不觉得自己可爱。 “现在较真的样子也是。”之前简一鸣就发现了,外表冷淡的符盛蓝真的有种不知人间险恶的天真,像极了刚刚那种从仙境到人间,被坏人骗光钱财的小仙男。 等符滨河去教师饭堂吃饭,经过学生饭堂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坐在一堆学生里面的外孙。他和简一鸣坐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什么,脸上也带出了一点不自觉的笑,这还是符滨河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没有了刚回国的哀伤忧郁,如见天晴的花,在阳光底下舒展。 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模样。 符滨河戴上老花眼镜去瞧符盛蓝的餐盘,发现打的东西还不少。 外公的心马上复杂起来了:有点心塞又有点酸,混在一起五味陈杂。 这段时间千方百计他想让人多吃点,符滨河带他从西餐吃到中餐厅私菜馆,硬是没见他多吃几口,到学生饭堂吃大锅饭却胃口好起来了。 今晚是时候又给妻子打电话了。 校长先生捂着受伤的心灵走去吃饭。 下午下班前王曦收到了简一鸣交的分析作业,人没敢到他面前,趁他出去偷偷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钢琴系主任哼了哼:臭小子别的不会,抓时机倒是很机灵。 他拿起来看,满满的五张纸,比他想象中要厚。光看字数,王曦心里就稍微满意了一点。 他最看不过学生浪费自己的天赋,看到简一鸣一脸咸鱼混在高一生里面都就浑身不爽,每次看他一脸“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的表情王曦就想锤他狗头,偏偏简一鸣又会来事,又特别擅长“狗狗眼”攻击,阎王的手总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最应该督促简一鸣的其实应该是他的指导老师卫丛,可是卫丛那个样子……王曦觉得他会收简一鸣,就因为他们两在这方面真的一模一样。 想想就来气。 莫名其妙给自己搞出一肚子气的王曦翻开了简一鸣交的作业。放在前面的依旧是他自己的演奏分析,还是老样子的混,讲的都是些废话,什么“当时没注意”、“这里粗心大意”,一眼扫下去,通篇废话。 怒气值+1+1+1…… 他继续往下翻,第一篇是肖邦的分析,前面也是一通拾人牙慧,没什么可说道的。倒是后面乐谱分析做得还可以。想想也是,要是这点底子都没有,他也弹不出个样子。 怒气值-1-1-1 不过写出来了,想到了,却没做到,证明还是练得不够。 王曦翻过肖邦的分析,看到了贝多芬这里。 怒气值-9999 比起肖邦那篇浑水摸鱼的,贝多芬这篇写得要认真得多了。他把贝多芬创作时间的经历扒得很细,又翻到了具体的乐理分析,做得可比前面那篇要细致多了,看出来是下了功夫的。 有一点自己的理解,虽然不多,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已经难能可贵。贝多芬的110可不是好理解的曲子,这是一首能从从15岁弹到85岁的曲子,每一个年龄段都能从里面看到新的东西。本来王曦也觉得这首曲子对他来说可能为时过早,简一鸣之前的演奏里也没有表现出对艰涩难懂的作品有特别的理解天赋,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学生往这边靠。 现在想想有点草率了,还可以磨一磨,说不定有意外惊喜。 肖邦那首也是。 两首都还可以再下一点功夫。 王曦想了想,掏出之前给简一鸣高二做的学习计划开始修修改改,又往里面添加了不少之前没想过的曲子。 如果说前面还只是打算让他去花赛试试水的话,那么现在王曦就真的有心要把他往领奖台上面推了。 原本在临音附中里,王曦确定能参加花赛的不足一手的数,其中有两个铁定一轮游,剩下的各有各偏科,还不到上领奖台的火候。 现在简一鸣让他看到了希望。 7. 第 7 章 简一鸣早上哈欠连天,于梅女士见他出来,皱着眉头道:“年纪轻轻不要熬夜,老是通宵熬夜,等你大一点就知道苦了。” 简一鸣哭笑不得,虚靠在奶奶肩膀上,“没熬夜,我可是早睡早起的典范。” “少来,站好,还早睡早起,你是看我好蒙吧。”于梅完全不吃这一套,非常了解她孙子,推着他的脑袋起来,“别挨着我。考完试你居然起那么早?” 简一鸣顺从地站直身,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符老头叫我回去呢,不知道干嘛。” “那你中午、晚上自己解决,我不回来吃了。约了人去海玲广场,先走了。”简奶奶掏出了把小梳子,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头漂亮的银色长发,手腕一转,长发被盘成了一个整齐的花苞发髻,舞蹈专业者必备发型,干净利落。她把包一挎,腰背笔挺,准备好出门了。 “以前是小美人,后来是大美人,现在是老美人。” “臭小子,说谁老。” “重点不是美人吗?” “少来油嘴滑舌的,”于女士话是这么说,眉眼却都是笑。她出门前还记得撸了两把嘤嘤撒娇的金毛大狗子,摁住狗子想要舔舔的嘴巴,“记得把顺利带出去溜。” 简一鸣吃醋道:“每次出门就记得顺利。” “还记得让一鸣把顺利带出门。” “奶奶好狡猾!” 她刚想说什么,手机就响了,递给简一鸣一个“记得办”的眼神,就拿起手机昂首挺胸地离开,还能听见楼道里她的声音:“马上到马上到,等我十分钟。” 简一鸣搂住想要追出去的顺利,撩起它的狗耳朵小声说:“骗人,十分钟可到不了海铃广场。” “嗷呜。”金毛转过头来,温顺的用吻部蹭他的脸颊,黑色的眼睛又圆又润,天生自带微笑脸,还懂小声叫唤的技巧,好像把声音闷在肚子里,发出可怜委屈的音效。 简一鸣伸出手放在顺利面前,商量道:“我们就不去海铃广场了吧,荔湖公园不好玩吗?” 顺利歪头想了想,狗爪子放进他的手心。 成交。 早上简一鸣又把狗子溜趴,抱着顺利往家里边走边数落:“叫你不要去叫你不要去,每次都不听,走不动了就耍赖,怪不得奶奶不肯溜你。” 顺利叫了一声。 “你有本事反驳,你有本事下地自己走回家!” 顺利把脑袋搭在了简一鸣肩上,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懂。 “臭顺利。” 大金毛不乐意了,嘤嘤嘤撒娇。 “别乱动,抱不住你了,还当自己是小狗啊?” 金毛不动了,却还在嘤嘤。 刚好简一鸣抱着狗回到了小区,邻里街坊都跟他打招呼:“一鸣,又遛顺利啊。”、“小简又把狗溜趴了。”、“简哥哥把狗狗带回来了!” 简一鸣放了顺利下地,让它和小朋友们玩了一会儿才回家。顺利和人家孩子玩的时候有力气,等简一鸣说要回家了,它立刻躺在地上装死。 狗狗躺在地上,四爪朝天,露出肚皮,小声哼哼,狗眼睛圆溜溜的,跟两颗黑葡萄似的,对简一鸣摆摆尾巴。 简一鸣能怎么样,还不是把大狗子抱回家。 等简一鸣洗个澡出来,留给早餐的时间已经寥寥无几,他三除两下把早餐塞进肚子里,拍拍狗子脑袋连忙冲出门。 顺利抬头看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尾巴摇两下,意思意思。 “晚上回来给你吃好吃的,今天乖乖在家别拆家哈。” 他到的时候,电梯门一打开,一股浓郁的咖啡味道就冲了进来,扑向简一鸣。类似的气味基本上每天早上都会出现,和咖啡味一样出名的就是符滨河每天早晨一咖啡的习惯。 简一鸣觉得卫帅、符老头和阎王王三个人不同一层办公室都是有原因的,临音附中三巨头,个个都有自己的喜好。 钢琴系主任王曦爱茶,特别是乌龙茶,办公室里囤着大量大红袍,每天早上他那一层楼就是一层的茶香,他女儿怕他喝茶喝太多,还限制王曦每天的茶叶量。 副校长符滨河,咖啡的狂热爱好者,曾经有过咖啡喝太多胃病进医院的记录,从此就被限制每天咖啡摄入量。王女士就是见了这个现成例子,才特别怕她爸也喝进医院。 至于校长卫丛——他热爱喝奶茶,高糖高奶少茶的那种奶茶粉丝,办公室里藏着一大堆糖果,高甜度糖食爱好者,还特别爱美,都不乐意简一鸣叫他老师,让喊他卫帅,在一种老师中别树一帜。 卫丛本人语录:“每天叫叫,人都变帅了。” 简一鸣吐槽:听起来就像隔壁体大附中足球队、篮球队教练似的。 卫丛反驳:请用乒乓球教练类比我。 而简一鸣,不喝茶不喝咖啡,偶尔跟朋友出去才会喝奶茶,在这方面健康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小伙子。 “一鸣你来了。”简一鸣敲门进去的时候,符滨河正倒咖啡,“要点喝咖啡吗?” “不用了,谢谢符校。” “那我给你倒杯牛奶好了。” 简一鸣万分想吐槽:不要每次见到青少年都让人喝牛奶好吗?不是每个青少年喝完牛奶都能长高的! 简一鸣正想提出反对,回头就看到符老头借着倒牛奶的动作给自己的咖啡加糖加奶,于是人默默地转回去。 不言苟笑、严肃正经的校长喝咖啡是不加糖不加奶的,所以他刚刚什么都没看见! 主动帮符滨河把偶像包袱背好,简一鸣装了一把乖宝宝。 学生们私底下都叫要求严格的钢琴系主任阎王,但作为校长的弟子,简一鸣知道,符滨河符老头才是临音附中背后的大魔王,手握财政、行政大权,符老头生气的时候王曦都会退避三舍,更别说卫丛了。 一般这个时候,卫帅遁得比谁都早。 符老头什么都好,就是偶像包袱有点重,只要不把人家的包袱戳破,符老头就是个外表严肃内心柔软的好校长。 符滨河先关心了他学习生活,绕来绕去闲聊了一番之后才问道:“一鸣你下学期的室内乐课程要开始了,找好搭档了吗?” “开学再找,现在还没有放暑假呢。”开心快乐的暑假,为什么还要想那么遥远的开学作业! 符滨河想起昨天找过来的王曦,他要把简一鸣的专业课课表调了。他发誓,开学简一鸣还有一点多余的时间他就给王曦送大红袍!可是这话不能提前说,要是把这只滑头小子提前吓跑,王曦得把他的咖啡豆给搜刮干净。 “不算早了,室内乐合作最讲究默契,”符滨河想起昨天焦怡给的建议,坐在办公桌前,交握着手抵在下巴上,试图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我觉得现在开始准备不算早,你觉得呢?” 简一鸣:“……” 这真是一个核善的表情。 简一鸣算懂了,符老头是叫他来推销的。 “可是我暑假要出去打工要去玩耶。”简一鸣使出他的绝招——狗狗眼,无辜可怜的表情,加上年纪小的优势,简一鸣这招在长辈面前无往不利。 “那太好了,你把盛蓝也叫上吧。”符滨河眉眼舒展,终于不是刚才那种可怕的笑容,“刚好室内乐也可以叫盛蓝帮忙。” 简一鸣:??? 所以符老头还要他自己去当毛遂吗? “盛蓝刚刚回国不久,他性格不像你,回国那么久,唯一交到的朋友只有你。”符滨河又开始打感情牌,“那孩子身体不好,之前的生活都被小提琴填满,这段时间手指受伤之后陷入了无所适从的境地。我只是以我个人的名义拜托你,一鸣,真的不能带盛蓝一起玩吗?” 一番话说得又诚恳又低姿态,简一鸣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可是我喜欢的活动,盛蓝不一定会喜欢……” “没关系,让他出去走走也很好了。”符滨河:“年轻人就不要老是待在家里,会发霉的。快,现在盛蓝就在家里,打电话去把他约出来吧,你叫他的话他一定出来!” “啊?” “刚好下午你也有时间吧,叫盛蓝一起出来玩吧!” 啊不是,符老头你这变脸速度也太快了吧? “我可是知道你私底下叫我符老头的。” 卫帅你坑我! 简一鸣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出卖他。 他也想不到下午要干嘛,在符滨河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往符家打电话,“盛蓝,下午有空吗?” “嗯嗯……呃,”符盛蓝问他下午要干什么时候,简一鸣脑子一懵,脱口而出:“昨天我的书我还没有看完,下午要一起吗?” “可以。”符盛蓝回答他:“我今天找到了之前看过写关于贝多芬的论文,等我打出来下午一起带给你。” “哦,好的,谢谢。” 挂了电话,简一鸣只想给自己跪下。 咸鱼脑子懵,咸鱼不想看书。 “这就很好,一起学习,一起进步。”符滨河欣慰地拍拍简一鸣的肩膀,“一鸣我看了你期末成绩,不行啊,得好好努力才行,这个成绩上升的空间很大,刚好盛蓝的作业很好,你们暑假可以一起完成作业,拿给我看也可以。虽然我们是音乐生,但成绩也不能太差了,外人觉得音乐生成绩很差都是刻板印象,我们要勇于颠覆,你知道吗?” 简一鸣:“……” 我不想知道。 简一鸣只想现场给符老头表演一个狗狗流泪。 “记得要邀请盛蓝合奏,我等你好消息。” 简一鸣:“……” 谢谢,感觉有被鸡娃。 8. 第 8 章 学神热心帮忙,学渣含泪跟上。 咸鱼泪目。 简一鸣下午去图书馆的时候,符盛蓝已经到了,他又低调坐在角落的窗边,安静地捧着一本书,和所有临音附中的学生一样。符盛蓝可能觉得他的头发有点长了,用皮筋扎出了个小揪揪在脑后,像麻雀那一点点的小尾巴,有种莫名的可爱。刘海有点长,蓬松地弯出一个弧度,盖过他的眼睛,遮住了他的神情。 “盛蓝你到得好早。” 符盛蓝抬头,看见了微笑的简一鸣。 下午的阳光成为了模糊的光晕,给简一鸣镶上一圈浅浅的边。他和所有偶像剧力图刻画出来的校园男生一样,黑色短发,高个子,笑容干净清澈,就算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和校服裤也挡不住他浑身的活力和青春。 简一鸣放下书包在旁边的椅子上,自己坐到了符盛蓝旁边,从校裤口袋里掏出了一大把糖。“给你,补充脑力,远离低血糖。” “是我从卫帅那里掏出来的珍藏,保证好玩。”来之前,简一鸣特地去洗劫了卫丛办公室的库存,给他清空了三分之二。 符盛蓝想象简一鸣去掏糖的画面……想象不出来,只能想到黑熊掏蜂蜜的情景。 这个就不要告诉他了。 符盛蓝听他极力推荐,选了一个紫色包装的吃,看包装图案应该是葡萄味,结果一股薄荷带着青草的味道直冲天灵盖,顿时五感尽失、味觉失调。符盛蓝呆呆地看向简一鸣,只见他剥了一颗绿色包装的进嘴,五官皱成一团,像张揉起来的纸,咔擦咔擦把嘴里的硬糖咬碎吞进去,狂灌一瓶水。 “卫帅买的恶作剧糖,包装和里面不是同一个味道。咦惹,我刚刚吃的芥末味,辣到我了。”简一鸣习以为常,没觉得是什么大事。他突然想起来才说:“你也吃到很奇怪的口味了?吃不惯就吐出来,别勉强。” 符盛蓝:!!! 这就是你说的好玩? 看他慢一拍的反应,简一鸣就知道他有被冲击到,他笑到停不下来,被坐在前面的女生回头瞪了两眼都停不下来。 符盛蓝觉得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情绪,他在纸上写道:【有那么好笑吗?】 简一鸣趴在桌上还没停,写字也歪歪扭扭:【亿点点】 符盛蓝盯着那个“亿”半晌,将一叠资料推到了简一鸣面前,活学活用,【亿点点资料,记得看完。】 简一鸣:“……” 不是吧学神,你这个报复心理有点强! 简一鸣的表情很好地取悦了他,符盛蓝嘴角弯起,快乐投入书里。上次光顾着看简一鸣的作业,从头到尾都没看几页,趁着这段时间赶紧看完,手指好了就可以继续练克洛艾之前说想听的帕格尼尼《24首随想曲》了…… 想到这里,符盛蓝的脑袋像被锤子敲了一下,后知后觉姐姐已经不在了,他不需要赶时间练曲子了。 有一瞬间,符盛蓝感觉非常茫然。 不用为姐姐练曲子了,那么接下来他要演奏什么? 坐在他旁边的简一鸣也很茫然,符盛蓝给他的是国外带回来的论文集,有价无市,国内难以看到的第一手研究资料。 只有一个问题——全英。 简一鸣不认识单词,单词大概也不认识他。 他最后在纸上画了狗狗简笔画,哭唧唧地向符盛蓝求救:【学神,救命!】 符盛蓝盯着简笔画好一会儿,回问:【哪里看不懂?】 【all.】 他盯着这三个字母很久,每个字母他都认识,组合起来的意思却好像非常难以理解。符盛蓝的目光从纸上移到简一鸣身上,简一鸣真的给他现场表演了一个狗狗落泪的表情。 简一鸣是非常上道了,求助的时候就知道要让自己的状态栏从咸鱼调到狗狗档。 看在莫扎特和肖邦的份上。 在国外长大,参赛、练琴之余出色完成学业的符盛蓝,第一次试图和小伙伴交流学术惨遭滑铁卢。 这种论文资料还没有翻译,符盛蓝也没办法在图书馆给他讲解,只好让他先看中文版的资料,看他的眼神当中,简一鸣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恨铁不成钢。 简一鸣:“……” 不至于不至于。 在学神的深切关怀下,学渣痛苦地经历了一个热爱学习的下午,到第二天上学听卷子讲解时,简一鸣看老师的眼神分外热烈。 他们数学老师兼班主任沈鸿飞都被他看毛了,下课之后特地把简一鸣提到自己面前:“干嘛干嘛,又干什么坏事了?” “没有没有,都在好好学习,哪有干坏事。”简一鸣狗腿地道。 沈鸿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话题很快就数落到他的成绩上:“要不是你期末考的演奏分高,演奏考试占比又高,你今年平均分就不及格了。你还是卫校的弟子,考那么低分好意思?马上就高三要考大学可怎么办!” 现在考去国外的学校可不容易,沈鸿飞看他那岌岌可危的英语就愁。 简一鸣不忧反喜:“及格就够了,临音大录取分数又不高。” 沈鸿飞:“……” “锤子!演奏考试考第一,结果综合文化课才刚及格,你还挺高兴撒?” 沈鸿飞看见他高兴就生气,川省方言都飚出来了,一巴掌拍到他腰上。 简一鸣怀疑他是想要拍他背的,只是够不着就拍他腰上了。不敢掀班主任老底的简一鸣,故意假装被拍得龇牙咧嘴,揉着腰求饶。 沈鸿飞瞧了瞧自己的手,看简一鸣的样子还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下手重了,钢琴人的腰可是很重要的,一天到晚坐在琴前面练,手和腰都是重灾区。他拉过简一鸣,已经要伸手掀开他的校服看:“腰疼?哪里疼?不会是伤了吧?快给我瞅瞅。” 完球,装过了。 简一鸣立刻表示他很好,一点事都没有! 沈鸿飞并没有轻易放过他,还在揪上一个话题:“你刚才说要考临音大是怎么回事?” 简一鸣直接道:“我以后想在国内当钢琴老师,考国内的学校就够了,临音大离家又近又好考,我就打算考它了。” 沈鸿飞经历了第二次无语。 他看着整个钢琴系里演奏数得上号的学生信誓旦旦跟他说考临音大,只觉得脑壳哐哐作响。 不是说临音大不好,放在整个花国也是数一数二的音乐学府,但放在整个古典音乐界它就排不上号了。以简一鸣的天赋和能力,他完全可以考上国外更好的学校,去尝试更大的舞台。 而且做钢琴老师?开什么玩笑! 沈鸿飞只能想象到这家伙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样子当老师,懒散还没什么责任感。 “你这个打算卫校知道吗?” “知道啊,我们第一节大课的时候我就说过。” 那个时候他们刚刚开学,每个人上台演奏之后开始自我介绍,每个人都有聊到自己未来的理想。 沈鸿飞觉得自己的脑袋不是哐哐响了,他要裂开了。 “王主任他知道吗?” 简一鸣投来奇怪的眼神,“为什么王老师要知道?” 因为他昨天才来跟我说要协调你高二的课程表,准备把你推上花赛。 沈鸿飞已经能想象王曦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是什么脸色了。 卫校不靠谱就算了,为什么连他带出来的学生都这么不靠谱! 简一鸣这个甚至不能说是理想,只能叫打算。 沈鸿飞觉得槽多无口,看简一鸣的样子,想劝的话无从下口。“行吧,我知道了。” 最后班主任只能这样潦草地结束了他们之间的谈话,简一鸣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但沈老师转身就进了钢琴系主任的办公室,十几分钟之后,王曦就打了卫丛的电话。期末了,别指望校长还会呆在办公室。 然后办公室整层楼都听到了王曦的咆哮,并且传到了又双被符校找来办公室的简一鸣耳朵里。 罪魁祸首说:“谁跟谁吵架了?” “是阎王王和卫帅啊?” “那没事了。” 连八卦的心都没有了。 别人家的挚友是怎么样的简一鸣不知道,但是他们学校这对挚友,常常吵得天翻地覆,吵到别人都已经他们要决裂了,结果第二天还会若无其事坐在饭堂里一起吃饭的那种。 奇妙的友谊。 9. 第 9 章 虽然放假出成绩了,但简一鸣被学神拽着往前跑的学习生涯并没有随着学期结束而结束,反而因为暑假的到来而从半天变成了全天。 中考的时候简一鸣都没有这么努力过,不仅看了二十几份论文,还写了十几页的笔记,只是过了短短三天,他就觉得过了三个世纪了,度日如年不足以描述他的心情。第四天简一鸣终于受不了在图书馆学习,拉着符盛蓝到琴房去。 简一鸣带小伙伴去的是卫丛的琴房。反正临近放假,卫丛也不用,宽大的琴房、昂贵的琴和舒服的沙发就便宜了他们两。 他毫无计划,走去琴房的路上疯狂考虑自己要弹什么,脑子里没有一点概念,可他揪着符盛蓝来的,又不好意思说自己今天不练琴了。 等他坐在钢琴面前,掀开琴盖,刚刚纷繁复杂的思绪像潮水退去,露出底下历经风吹雨打的岩石,脑海里浮现的是上一次弹砸了的贝多芬第31号钢琴奏鸣曲。 简一鸣很少会想弹自己弹过的曲子,但凡他背下来谱子的曲子,演奏过后他就很少想要重复,每个少年人常有的毛病,只想着往前冲,总是不想回头。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完全想不起其他曲子,脑子里只有一个逐渐清晰的贝多芬,和贝多芬的110. 这一次,简一鸣的演奏也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质感。 贝多芬以前并不是简一鸣喜欢的类型,他的音乐里总是有突如其来的强音,突然的强势,像个愤青,曲子里都写满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不平之言。简一鸣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突然生气,不懂他那些强势的反抗从何而来,每次演奏的时候这种无法理解就会让他的贝多芬总是不够有力。 只有深入了解过他,才会知道他的音乐并不是空穴来风的呐喊。 那是一个人、一个时代的声音,穿越了两百多年的时光,重现在演奏者和听众心里。 符盛蓝惊讶地发现,仅仅是三天,简一鸣的贝多芬就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像一个虚幻随意的影子有了固定的实体,他的贝多芬110就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效果。梦游般的漂浮感退却,更加沉稳和踏实。尽管这对110来说依然不够,进步也依旧令人满意。 符盛蓝跟着他在琴房听了他练一下午的琴,听他一点一点打磨细节,一个乐章一次又一次地练,每一次都有不一样的效果,肉眼可见地好起来。 简一鸣难得练琴练上瘾,练着练着就不满足于光秃秃跟乐谱练习,开始搞怪。先是改节奏,然后是装饰音,现在连和弦都不放过。换了好几种和弦,把自己逗乐了。他找到了最有意思的一个版本,想分享给小伙伴听。 回头一看,符盛蓝已经在琴房的沙发上睡着了。 简一鸣哑然失笑,把贝多芬的110换成了《致爱丽丝》和肖邦的夜曲。 以前爷爷生病卧床不起的时候,简一鸣晚上就会给爷爷弹琴。老人家睡得早,简一鸣吃完饭就开始坐在钢琴前面,每天晚上弹曲子哄他睡觉,把肖邦的夜曲反反复复地弹,弹到现在不用过脑子手都会动。 简一鸣就是那个时候狂练抒情类的曲子。 不过后来爷爷走了,于女士就不太喜欢听简一鸣弹那类曲子,她说简一鸣的曲子工业糖精,一点感情都没有,伤她耳朵。 大概是那个时候弹得太多了,爷爷走了之后的现在,简一鸣就不太愿意练琴。 久违地再长时间弹琴,简一鸣意外觉得还不错。 他大概猜到符盛蓝应该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符滨河没说,符盛蓝也没提,但简一鸣从他身上嗅到了和曾经的自己相同的味道。 简一鸣整整用了一年的时间才跟自己和解,最大的证明就是他在毕业演奏会上的两首奏鸣曲。 本来他已经准备好快乐度过一个堕落的暑假,没想到被符老头赶到了学习的马拉松赛道,现在吭哧吭哧跟着学神长跑。 这是符盛蓝三个月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闭上双眼一片宁静祥和的黑暗,琴声像云朵一样托着他,给人无尽的安心感,好像眨眼就从满天星幕到了落日余晖的时候。 他醒了还不想动,陷在沙发里,看着演奏者的背影。 肖邦降B小调夜曲*,过于家喻户晓的曲子,不练钢琴的符盛蓝都在大街小巷里听过无数次,优美的旋律,舒缓的节奏,像美丽的黑夜女神倪克斯轻抖她手中黑夜的斗篷,盖在了符盛蓝的身上,让天才小提琴手违背了他的日常准则,享受难得的舒适。 他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姐姐没有生病,父母也关系和睦的时候。 大概只有一个温柔的人,才能弹出这样温柔的曲子吧。 符盛蓝醒了一会儿就重新睡了过去。 “快醒醒,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 符盛蓝再次醒来,是被简一鸣手里的冷饮冰到了,一个激灵意识清醒了大半,面对简一鸣的笑脸都高兴不起来,难得生出了些闷气。 在简一鸣看来,这个时候的符盛蓝就像在窝里蜷起睡觉、突然被惊醒的猫咪,想要给他一爪子就翻身继续睡的样子。 “真的要醒了,聆音楼马上要锁门了。”简一鸣伸手把人拉起来,“再不走,饭堂就没有晚餐了。” …… 简一鸣觉得他这个暑假和他八字不合,或者说风水不好。放假到现在都一周了,该学习的学习了,该被揍的也被揍了,居然还没有一天能好好睡个懒觉,大早上就被叔叔简绍一个电话叫醒。 “叔叔,你也这么早?”简一鸣口齿不清地打招呼。 “你以为我是你,还有幸福暑假。”简绍没好气,“你之前不是说暑假实践吗?我给你找了一个,月底过来我公司报道。” “……嗯,好。” “生日礼物我给你寄过去了,这两天到,记得去收快递。” 简一鸣的生日在演奏会之前就过了,不过他也不会拒绝叔叔迟到的礼物。少年化身大熊猫幼崽,嘴里嗯嗯啊啊就应了,也没问具体要干什么,等简绍挂了电话,他就准备再睡个回笼觉时,手机又响了。 是卫丛。 “何方妖孽,冒充我师父,速速报上那个名来!” 卫丛迅速接梗:“孽徒,还认不出为师!” “赶紧,现在!来学校。” “诶——”简一鸣哀嚎,“不是放暑假了吗?” 卫丛:“问得好,这个问题我也想问。” 等王曦来的时候,这对师徒摆着一模一样的囧字丧脸,搁在钢琴上,他推门进来,两个人一起转过来,王曦仿佛看到了两条咸鱼晾在了钢琴上。简一鸣长得跟卫丛那是一点都不像,可两现在眉目间的那个神似,说他们是父子都有人信。 王曦还记得他第一次见简一鸣的时候是在比赛当评委,卫丛说有一个有意思的小孩子,把他叫过去,那个时候的简一鸣还是个有点认真过头的孩子,绝没有现在这耍赖卖萌一把好手的样子。 “一鸣,这是你的暑假作业。” 王曦过来给简一鸣递了张表格,简一鸣接过来一看,被上面一串的曲子吓得头皮发麻。“符校给我说了,你室内乐已经找好了伙伴,这两个月你们练好,开学就去考试。” 简一鸣傻了。 王曦没管他,继续说:“这个假期你每周过来找卫丛上两次课。” 卫丛也惊了,像被惊醒的大鹅,扑棱扑棱翅膀:“诶诶诶,为什么!” “你不回来也可以,我给一鸣上就好。” “……不用了,我来就好。” 王曦瞥了他一眼。 本来这件事没那么急的,但王曦回去研究了一下简一鸣的情况,发现这小子的曲库贫瘠得可怕,花赛可是号称曲量最大的音乐比赛,真等到开学练就来不及了。 当然,明面上王曦不会这么告诉这条小咸鱼。 简一鸣哀鸣都发不出来了:“等等,为什么我要练那么多曲子?” 王曦:“今年演奏课考试的前五名都要参加下个学期的校内赛,这是所有参赛选手都要练的曲子,还没有最终确定,不过前三首可以开始练了,最终确定的曲子会在这个星期发给你们,注意查看邮箱。” 卫丛震惊:“什么时候有校内赛,我怎么不知道?” “文件一个月前就放到你桌面上了,上周通知昨天开会。”王曦皮笑肉不笑:“我也想知道你昨天为什么没来?” 卫丛顿时宛如被捏住命运后脖颈的鹅,再也不敢乱嘎嘎。 简一鸣瞧手里的曲目单,顶着阎王的低气压举手问道:“我可以不参加吗?” “哦?高二年级演奏第一的不参加?”阎王王的身形在简一鸣眼里无限拔高,黑色的乌云背景和红色的眸光若隐若现,“你是这个意思吗?” 微微上升的音调,仿佛高高举起的刀,只要简一鸣敢说不,他就咔擦把他切了。 “保证完成任务,一定好好练习!”生存欲极强的简一鸣立刻滑跪。 王曦把事情交代清楚,雷厉风行地走了,他可不像卫丛,两手一摊咸鱼躺,背后有一个勤勤恳恳的符滨河帮忙,他除了要把学校的事情安排好,还要准备自己今年的巡演,没那么多时间跟两条咸鱼叽叽歪歪。 “来来来,让我看看。”卫丛把简一鸣手里的曲目单,有些惊奇地挑了挑眉。“之后应该会调整一部分,你先把前面三首练完。” “可是我还要暑期实践,刚刚找好了,要两周时间。” “这点曲子,你中间空两周完全有时间。” “我还有假期作业!” 卫丛呵呵,敲了一下简一鸣的脑门:“少跟我讨价还价,有本事就去找老王去投诉。” 简一鸣闭嘴了。 “你最近跟符家那小子玩得挺好的啊?都被人拍上论坛了。” “哪个缺德鬼偷拍!” 卫丛懒懒地说:“符校已经处理了,幸好还只是小规模传播,不然一大堆记者过来围学校我可受不了。你们出去玩的时候也小心一点,别被狗仔追到了。” 简一鸣惊讶:“盛蓝那么出名吗?” 卫丛故作正经:“这就说来话长了。” 简一鸣也换了一个严肃的表情,看起来却像严肃的哈士奇。“那就长话短说。” “因为所以接着于是,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 简一鸣:“……” “还是短话长说吧。” 耍够了,卫丛才大发慈悲告诉他:“他们家的事情很复杂,不仅在打离婚官司,还在争抚养权,在国外闹得沸沸扬扬,上了好几天头条。” “因为这个,才特意送符盛蓝回国的。” 简一鸣愣住。 卫丛拍了拍他脑袋就离开了,留足了时间给简一鸣反应。 王曦和符滨河虽然也在国外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的观念却和国内的传统想法一样,认为这些事都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最好连知道都不要知道。但卫丛的想法却截然相反,与其瞒来瞒去,让他们蒙在鼓里,直到有一天他们从别人嘴里知道,那还不如一早就说清楚。 从亲人嘴里说出来的,和从别人嘴里描述的,可不是同一件事。 这个世界哪里存在目不漏风的保护,小孩终究是要长大,学会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的。 10. 第 10 章 简一鸣有事,符盛蓝就待在家里了。 昨天难得睡了个好觉,时间不长,却质量极高,让他第二天精神好多了,也让外公符滨河更加坚信,自家的外孙就是需要一个小伙伴才好。 大人的事让他们大人处理去,小孩最重要的就是快乐成长。 不过一鸣那孩子怎么老是拖拖拉拉的,都多少天了还没有跟盛蓝提合作的事吗? 符滨河心里琢磨着再催催他。 符滨河上班了,就剩下符盛蓝一个在家。 他左手弯起,仿佛有一架透明的小提琴放在了他的左侧的锁骨上,左手拿琴,右手握弓,尝试演奏一首无声的乐曲。 但他还不能练琴,他和符滨河约好了,要等后天的检查报告出来之后,看情况恢复训练。 符盛蓝继续翻看那本没有读完的书,盯着书页的文字一个都看不进去,先是倒了橙汁,又换了位置,再换了本书,却总是心浮气躁,静不下心,最后以他以前绝对不会有的姿态躺在了沙发上,再次违背他日常的行事准则,无所事事了起来,脑子里回响的是简一鸣的钢琴。 称不上完美无瑕的琴声,符盛蓝闭上眼睛的时候都能想到他各种各样的小毛病,但温暖的情绪不断传递过来,驱散了过去连夜的寒冷。 音乐是能直接传递情绪的媒介,比其他所有都来得快速直接。 符盛蓝有些苦恼,他想找谁商量一下,翻遍了通讯录都没有找到第一眼看见就会拨过去的存在。 妈妈……不行,他不能再给妈妈添麻烦了。 爸爸,不适合。 爷爷,更不适合。 外公……刚刚面对面的时候说不出来,符盛蓝不觉得自己打电话能说。 外婆。 他犹豫了一下,继续往下滑,没有几个名字就到底了。思索片刻,算了时差,符盛蓝才打电话过去给外婆。 符盛蓝刚出生的时候是焦怡带的,虽然小孩子没有清晰的记忆,但那段时间的照顾确实让他对外婆无比亲近,后来由于他父亲的原因,焦怡很快就回国了,他和外婆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克洛艾第一次病发的时候。 克洛艾患的是骨肉瘤,无药可医的疾病让原本就充满裂痕的家庭再也无法维持和平的假象,焦怡的到来很好地安慰了在那场飓风般的争执中、夹在父母中间无所适从的符盛蓝。 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家是如此残破的时候,是焦怡的怀抱让他找到了安全感。 “临城今天天气好吗,盛蓝?”焦怡温柔的嗓音很好地抚平了符盛蓝的紧张。“现在临城正值春夏之交,我最喜欢的时间,像海盐味的三明治,咸咸的蓬松柔软,出去玩还是待在家都很舒服。” 在外婆的引导下,符盛蓝一点一点把他回国这段时间的事告诉她。 其实大部分的事焦怡已经从符滨河的嘴里听过了,但符滨河的视角和符盛蓝的视角肯定不一样。从丈夫那里只能看出他是怎么过的,从符盛蓝口中才能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符盛蓝从来不缺物质条件,但他迄今度过的时光里,却鲜少快乐无忧的时候。 听完他讲,焦怡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比起国外这乱糟糟的坏境和无孔不入的记者,国内的坏境显然对他更友好。尽管焦怡也不是很放心符滨河单独照顾孩子……以前符淼和符滨河单独相处,两个人就像火药遇到了火星,丁点的事都能吵起来。脾气相似的父女,相处得尤其糟糕。 “所以你想喜欢一鸣的钢琴吗?” 喜欢这个词,对符盛蓝来说有点陌生。他沉默了片刻,焦怡在电话那头耐心等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喜欢的,很喜欢。” “想要多听一点,想要和他一起演奏。” “那盛蓝要主动一点。”焦怡在电话那种笑弯了眼,对孩子的变化乐见其成。“交朋友是需要努力的,你要经营彼此的关系,加深和对方的联系。听说一鸣下学期有室内乐考试,他应该还没有合作的小伙伴,你尝试去问他怎么样?” “我的合奏并没有很好。” “那正好,一鸣也没有接触过。” “可是……” “尝试一下吧,说不定一鸣也在苦恼这件事呢?” “……” “勇敢一点,盛蓝。你知道你可以的,这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对吗?” “……对。” 以前别人是怎么邀请我的? 符盛蓝试图回忆他寥寥无几的合奏尝试。 毫无记忆。 符盛蓝想不到怎么开口,最后打开了搜索,结果底下出来一大堆表白的经验。 符盛蓝今天无语的次数大概是上一周的总和了。 符盛蓝想不到的,简一鸣也想不到,可他背后还有一个符老头冤魂不散地追,简一鸣宛如被猫逼到了墙角的老鼠,最后闭上眼睛把心一横,直接发信息过去问了。 大不了就被拒绝! 收到了信息的符盛蓝:!!! 发了信息的简一鸣盯着他和符盛蓝的对话窗口,看着方面的标示从“正在输入中”变成正常,又再次变回“正在输入中”,来回几次之后,符盛蓝终于回了个“好的”。 简一鸣想象了一下符盛蓝那个纠结的表情。 他这位刚认识的朋友,真的跟符老头一模一样。 不过他可比符老头可爱多了。 简一鸣的心情突然就变好了起来。 两天后简一鸣和符盛蓝碰了个头,他们要商量时间和曲子。 符盛蓝非常魔鬼地排了一下时间表,两个半月的暑假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周多了,划掉简一鸣说要社会实践的两周,剩下一个半月总共44天,符盛蓝计算了一下简一鸣要练习的9首曲子,他平均5天左右要练好一首,其中还包括了两首比较大型的钢琴奏鸣曲和一首协奏曲。 “这一点都不科学!”简一鸣看着那个表目瞪口呆。 符盛蓝指着里面好几首曲子:“可以的,这五首都是五分钟内的曲子,凭你能弹贝多芬110的基础,这五首两天就可以练下来一首了,省下来的时候就可以投入到难度较高的奏鸣曲和协奏里面。” “不是……那样我这个暑假就没有时间玩了!” 学神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发出魔鬼宣言:“琴都没练好,玩什么玩?” 简一鸣一脸“狗狗震惊”的表情。 他从知道符盛蓝家事开始做这个暑假计划,力图让符盛蓝要在花国过一个完美假期,结果现在被符学神的一句话五雷轰顶。 简一鸣终于体会到卫帅加班的心情。 符盛蓝仔细看了看曲目单,觉得问题不大。 简一鸣不知道的是:一般人不会一个假期就练那么多曲子的。普通学生练琴,光是学年演奏考试的曲子就足够他们练一年了。 除非是神童。 神童必备的一项技能就是记忆力超群,记谱神速,别人还在花大量时间记谱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入精敲细琢的环节了。 符盛蓝作为小提琴的天才,年纪小的时候也是神童的一员,他从来没有为记谱这件事花费过多的精力。以自己为标准,再放低一点门槛,符盛蓝没觉得这张曲目单要完成有多难。 “这里面还要加上我们合奏的曲子,”符盛蓝此时此刻在简一鸣眼里就是魔鬼,长了一张天使面孔的小恶魔。“我在犹豫莫扎特的小提琴奏鸣曲K.301和K.304,还是K.304加上弗朗克的曲子好。” 简一鸣今天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莫扎特的304我会弹!” 虽然是钢琴版的,大差不差。 听过他演奏310的符盛蓝微笑了起来:“是吗?那真的太好了。剩下一首选什么好?” 音乐知识极其浅薄的简一鸣,甚至搞不清楚符盛蓝口中的两首曲子到底是哪两首,干巴巴地说:“你决定就好。” “莫扎特是18世纪,弗朗克是19世纪的,一首莫扎特一首弗朗克可以拉长演奏曲子的时期,更鲜明对比两个时代的小提琴奏鸣曲演奏特色,缺点就是我们得对两位作曲家都有深入的了解。”符盛蓝看一眼简一鸣,他果然脸色就不对了。“而K.301和304一起演奏则可以反应当时莫扎特的经历和情绪变化,我们着重研究1778这一年的莫扎特就可以了。” 简一鸣聪明的小脑袋立刻做出选择:“那果然还是莫扎特吧。” 符盛蓝没有异议。“那就这么说定了。” 对莫扎特只有“这是个短命的音乐神童”理解的简一鸣,根本不知道莫扎特作为音乐神童之首,以短短35年人生成为欧洲音乐史上一座不可逾越的丰碑是什么意思,也不清楚他一年的创作究竟意味着什么。简一鸣的脑海里对音乐家创作的印象,还停留在花费数年甚至数十年,多次修改完善,呕心沥血才完成一首作品的阶段。 11. 第 11 章 这是卫丛暑假加班的第一次课,他走在校园里,和路过的学生笑着打招呼,保持他风度翩翩的校长形象,心里骂骂咧咧走向聆音楼。 临音附中现在只有高三的学生还没有考完试,学生骤然变少,学校都空旷了起来,剩下的大部分学生看上去都很轻松——高三的学生在正式毕业之前基本都已经决定好了自己未来的方向,不是出国也基本上被临城音乐大学录取,他们的考试也相对轻松,最后的演奏课考试是他们从高二就开始准备的曲子,只要调整好状态,在舞台上出一点点毛绒绒的小问题不会影响他们最终毕业和升学。 读不下去的早走了,学校也不至于在人家最后一个学期的演奏考试卡人毕业,所以高三的演奏考试算是老师和学生最后的娱乐活动了。 卫丛还看到下学期要参加校内赛的学生。 他没记错的话,那个女生应该叫宗半雪? 临音附中不限制学生非上课时间穿校服,老师经常可以看到小孩们穿得奇形怪状在学校里晃来晃去,表达(放飞)自我。 现在的宗半雪则穿着一身带蕾丝边的长裙,立领的设计、几乎从头束缚到脚,虽然因为那些蕾丝和花纹显得淑女-优雅,但在卫丛看来,仿佛是修女裹着一身荆棘丛生的漆□□袍。 他记得她,主要是因为宗半雪有个当钢琴演奏家的爸爸,宗半雪的演奏几乎模仿着她父亲来,并且比她父亲更保守、更内敛,简直像块石头,难以舒展和延伸。 卫丛不觉得这块石头能像《西游记》那样,蹦出来一个孙悟空。 十几岁的年纪带着枷锁在演奏,听着就难受。 如果卫丛是宗半雪的任课老师,这个时候就会把她扔进酒吧了。 哦,未成年不能进酒吧。 那就去沙滩、去舞会,去释放自我,去尖叫和呐喊,去学会释放和爆发。 可她不是卫丛的学生,卫丛也不会收这样的学生。 对方是奔着王曦靠近临音附中的。要卫丛说,幸好王曦没有收她,不然光是和她沟通就够呛的,这姑娘完全是个雅典娜,以父亲的意志为最高准则。 想想之前宗半雪她导师提交的报告,里面还有她爸的存在,瞬间觉得不孝子简一鸣还可以,起码他还算听话,家长也很好沟通。 这个对比出优秀的念头截止到他打开琴房,看到钢琴旁边又放着一袋子糖果。 他·的·糖果。 “你是狗吗?这都能翻出来!” “你是糖精吗?又吃这么多糖!” “有本事把我的糖拿出来!” “有本事把你的体检报告拿出来!” “我就不拿,你能怎么样!” 简一鸣呵呵表示:“我能告诉卫管家。” 卫丛:“……” “你是小学生吗你?还告家长!” 卫丛现在嘴上说着嚣张,身体很诚实地坐下来,假装无事发生。 “快点坐好,上课!”卫丛没好气道。 简一鸣笑嘻嘻坐下来,很有小人得志的样子。 “少嘻嘻哈哈的,”卫丛看不过眼糊了一把他后脑勺,“这周你练了多少曲子都给我弹出来,别以为我是老王那么好蒙。” 简一鸣嘟起嘴巴,被敲打了老老实实坐下来弹琴。 一首。 两首。 弹到第五首的时候还在卫丛预料的范围内,到第七首的时候他已经手痒痒想把简一鸣揍一顿了。 还小看了这家伙。 卫丛心里惊讶,脸上却翻了个白眼,“记谱仔细点,你这里的连音都错了多少个了?” 简一鸣大喊:“今天早上才看,还没来得及记熟啦!” “有胆子弹就要有被揍的心理准备。”卫丛把琴谱扔给他:“再记一下,半个小时后再来。” 等简一鸣第二次弹时,就比上一次游刃有余多了。卫丛再重新把乐谱放在他面前,开始跟简一鸣一个音一个音地顺,按照乐谱上面的记号弹。 简一鸣不解:“你今天怎么揪得细?” 以前卫丛上课也不是说不细致,但还没有细到恨不得每个音符揪,他更多的是和简一鸣讨论曲子表达,有时候甚至会在课上放电影,作业写读后感和分析,那些采用了经典乐曲作为配乐的电影,如《魂断威尼斯》、《禁闭岛》、《碟中谍5》等作品*,简一鸣反反复复看了好多次。这种授课方式最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简一鸣的学年演奏考试那样,大毛病没有,小问题不断,艺术表达碾压同龄人。 “傻瓜,因为你要比赛了啊。”卫丛解释道:“愉快的高一玩耍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欢迎来到高二的炼狱世界。” 简一鸣不理解。 卫丛都开始为他的笨蛋徒弟忧愁了,这脑子可怎么办呐? 这家伙的成绩也是。 很多人以为音乐就是文科的东西,只需要有充沛的感情,事实却并非如此,除了感性的东西之外,音乐更需要理科的逻辑和思维。以前有句话,叫做学音乐的人数学都不会太差,因为音符就像一个个数字,一首曲子就是一道严谨的数学题,有猜想有论证,有自问自答。 作曲家在乐谱上填的每一个音不是光凭感觉的,他们是仔细思考过、斟酌过,考虑曲子的平衡性,考虑乐曲的要表达的维度,宛如化学家配置溶液时称量精确到0.01克的严谨。能够流传两三百到现在的乐谱,没有一份里存在多余的一个音,就像到达了饱和状态的溶液,多一克都溶不了了。 最典型是巴赫的谱子,他把平衡这一点在乐谱里做到了极致,即便用现代AI的测量,也没有比他能做得更好的人类极致了。 但音乐远远不止于此。 所以临音附中里,卫丛坚持增加理科科目,即便教的都是最简单的常识也不能没有。花国的音乐中学里,只有临音附中有这些学科了,大部分的音乐生化学没有接触过,数学都不一定要考。 而简一鸣的成绩,除了数学,其他一塌糊涂。 偏科就像短腿,不会影响走路,但会影响高度。 想到这里,卫丛半是怜爱半嘲笑:“笨蛋。” 简一鸣炸毛:“你好好教我好好学,干嘛突然煲汤*!” “说你脑子笨你还不服,这里是连音,在这里断!”卫丛没有看谱就听出来他的问题。 简一鸣盯着乐谱看了一眼。 连音符号看错隔壁了。 音太多了,密密麻麻!眼都花了! 我讨厌李斯特! “跳音跳错了!” “你乐句断在哪里?” “再来!” “你速度怎么忽快忽慢?” 把音从头到尾捋顺只是第一步,这部分是技术最基础的整理。要能表达,最基础的就是把谱子顺畅弹出来,后面再谈一些乐句的具体处理方式。 卫丛讨厌加班,但他给简一鸣上课的时候专注得根本不看时间,两个人从早上弹到了中午,弹到简一鸣肚子咕咕响抗-议的时候,卫丛才放他下课。 “下午过来继续,一早上了才三首曲子。” 简一鸣有气无力地趴在钢琴上,“我恨假期练琴!” 卫丛以类似的姿态趴在钢琴上:“我恨假期加班!” 两个人犹如沙滩上发现海水漫上来,要淹过他们躺的地方的咸鱼。 要死了,但是不想动。 师徒对视一眼,谁都不敢提不加练的事。但凡他们之中哪个先开口,第二天绝对会传到王曦的耳朵里。 对过眼神,都是绝对会把对方卖了的人。 真是一对好师徒,天造地设。 唉。 他们双双叹了口气。 卫丛遗憾地想:为什么这个小崽子在这种时候就不能再笨一点呢? 12. 第 12 章 在王曦每周电话关怀之中,卫丛和简一鸣的授课还在痛苦持续,顺谱子的工作很快完成,就来到了下一阶段。 卫丛也给他搬了一整个箱子的书。 简一鸣两眼发直,他力图憋一个脸色苍白,恨不得再发一次高烧远离比赛,可惜堪比体育生的体格让他难以做到这一点。他颤抖着唇发问:“……这是什么?” 卫丛露出了一个充满人文关怀的微笑:“你这两周的作业。” “把练琴放到一边去吧,每天保持最低程度的练习保证不手生就可以了,这些才是你这个假期的重点。把它们看完,写出你的想法,多少字没关系,吐槽也可以。你之前看《魂断威尼斯》的吐槽我就很喜欢。” 看完电影之后,简一鸣就马-勒第五交响曲写了一篇关于《我爱的人离开我要怎么办》的小作文给他,其中狗血情节把他乐死,后来这篇东西还传到了王曦和符滨河手里。 他装出了一副受伤中枪的样子,捂住了胸口:“……为、为什么……” “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目前来讲你这个假期能看完这些就很不错了。”卫丛好像撸狗狗脑袋一样抚摸简一鸣的头。“上课不认真,出来混都是要还的,混混子。” 音乐高中开始就会开音乐史的课程,讲的没有大学那么细,很多乐理方面的知识都不会深入讲解,但尽责尽职的老师们该讲的不会落下,结果简一鸣还弹得那么无知,只能说明他高一的音乐史真的是混过去的。 还是很混的那种。 上次课才感叹完简一鸣成绩差脑子笨,卫丛现在又觉得自家的弟子说不定还挺聪明的——就这水准都混到了及格,证明他把及格线的知识和题目摸得一清二楚。 回去要让出卷老师把难度提高一点。卫校长觉得他要执行校长的义务了。 祸不单行,继卫丛之后,符盛蓝也搬来了一堆莫扎特的资料。 “不是说只要了解1778年就好了吗?” 符盛蓝露出了一个笑容,在简一鸣眼里,很有关爱儿童的意思。“这就是莫扎特1778年的一部分,剩下的等你看完了我再带给你。” 简一鸣:“……” 莫扎特人是只活了35年,但他的作品数量却是整个音乐史上数得上号的多,流传下来的就有六百多部作品,平均每一年至少有十七部作品,其中不乏歌剧和大型曲目,产出率之高,让同行们望尘莫及,一度被吐槽他写曲子不用脑子。 虽然他们只是演奏1778年中的两部作品,却不能把其他作品分裂开来看,要把那一年的所有创作连起来了解,才能更好的演奏莫扎特。按照学神符盛蓝的想法,除了1778年,应该把前后两年的资料都看完才对,现在不过是简一鸣紧张的学业,只能暂时将就。 听完符盛蓝计划的简一鸣,只想两眼一翻躺下。 是谁?是谁?是谁抓住咸鱼的尾巴,要把它扔到海里? “我手指已经通过了检查,可以逐渐恢复小提琴练习了。”符盛蓝的眼神亮了亮,语气有些雀跃,“我会尽量赶上的,争取在合奏之前恢复到之前的水平!” 简一鸣想说不,不用那么着急也可以,但对上符盛蓝的眼睛,犯懒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好耀眼。 原来是学神的光芒。 简一鸣以一种半死不活的姿态努力了一个月后,月底去简绍公司报道的时候整个人宛如逃出生天,呼吸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充满了自由的感觉,见到小叔简绍表现得不要太过谄媚,被简绍嫌弃像个狗腿小弟,简一鸣马上收敛,坐直身体,露出腼腆的笑容。 “你这能屈能伸的地方就像极了你爸。” “胡说,我爸刚正不阿宁死不屈,是个铁骨铮铮的人!” 简绍:“你这话摸着你良心再说一遍?” 简一鸣:“我的良心今天喂顺利了,要明天才能长出来。”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像极了。 “你爸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出去采风采半年了,他不会被风吹走了吧?” “大概是在深山老林里探险?我也好久没接到他的电话了。” “探险?就他?”简绍笑了一声,“我看他……咳咳,不管他了,先说你。” 简绍忽然意识到对面是自己的侄子,把“迷上了小姑娘”的话题憋了回去。他从桌上抽出了一个文件夹给他,“这是你要去打工的剧组,时间一周左右,我已经和导演打好招呼了,你到时候就跟着场务小陈就行,他会带你的。” 简绍是开娱乐公司的人,当年在国内娱乐圈还没有那么发达的时候,他眼力极优地看中了文化市场的潜力,在纸媒产业起步,积累到了一定的人脉后通过投资拍摄哥哥简章的小说挖到了第一桶金,当年他投资拍摄的小成本电影到现在还是影视界的逆袭模板,不知道有多少土豪看见他这个成功范例跳进娱乐圈这个大坑,而简绍则借这股东风创立自己的娱乐公司,并一直运营至今。 简绍看着侄子,原本想再说两句,后来还是打消了念头。 凭心而论,他是不支持简一鸣走音乐道路的。娱乐圈和音乐息息相关,在娱乐圈混的时间长,简绍见过太多音乐人了,有人在电视上功成名就,更多的人却是搞音乐搞到自己饭都吃不起,只能抱着把吉他在路边流浪,靠着路人的怜悯生活。 刚入行的时候所有年轻人眼里都是理想的光芒,相信自己能出人头地,成为站在记者面前被采访的那个,到后来他们才发现,光鲜亮丽的人,天赋、实力、机遇缺一不可,几乎每个都不可复制品。 简一鸣小时候学琴很快,是个有天赋的,但到爷爷病逝了之后,他学琴的动力和天赋就好像一下子被磨灭了,升学考虑临音大就算了,职业居然说要当钢琴老师? 当钢琴老师还不如出道呢! 辛辛苦苦工作几年都不一定能挣到一台钢琴的钱,简一鸣要是出道,凭他的手段和关系,干几年怎么也能捞到买琴的钱了。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怕亲妈于梅女士拿着扫把揍他。 他又不是简章那货,那么大年纪了当着侄子的面被亲妈打,还要不要脸了! 总之,借这次机会让简一鸣接触一下,如果可以接受,他就可以着手安排了。别的不提,光凭简一鸣这继承爸妈优良基因长的天然脸蛋,一身干净清爽的阳光气息,还有差点成为体育生的身板,不用加什么装饰都可以吊打上个月靠选秀节目出道的男爱豆,迷倒千万小粉丝了。 但这话他也不敢提。 于女士手不一定能拧开瓶盖,但一定能拧开他的天灵盖。 简绍心里弯弯绕绕,不该说的那是一句都没说。“等我们吃完午饭我就送你去剧组,行李你带过来了吗?” “带过来了,在楼下。” “妈她最近怎么样?” “好着呢,天天出去找-小姐妹跳舞,每天社交号都发练习的视频,还站在C位。” 简绍:“有发视频吗?” “有啊。”简一鸣掏出手机翻给叔叔看,于女士的跳舞视频,天天发个两三条,底下还有超级多老头老太太点赞。 于女士年轻时是芭蕾舞演员,后来退团了,也跳不动芭蕾了,可跳舞的习惯也从来没有丢过,后背永远笔挺,双肩平展,肩颈线非常漂亮,像一只自信的天鹅,张开双翅便能翩翩起舞。在她那一辈的小姐妹当中,于女士也是状态保持得最好的那个,舞姿丝毫不输给小年轻,还比小年轻多了一股时间洗礼历练过的韵味。 心态年轻的于女士,在外面都没人叫她奶奶,陌生人叫的都是阿姨,熟人叫于姐、梅姐。 简绍:“……” 怪不得上周还有舞蹈团找他要联系他老妈! 简绍想到了一个可能,他不敢说,怕在亲侄子面前丢份,找了个借口糊弄他:“我最近太忙了,都没时间看社交号。” 简一鸣没想太多:“我爸也很忙呢,从来没有给于女士点过赞。” 简绍槽多无口,等送走了简一鸣才翻他老妈的社交号,上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简绍:“……” 果然是亲妈,于女士肯定是把他们兄弟两都屏蔽了。 13. 第 13 章 社会实践,简一鸣正式在剧组里打工。 这是简绍特意挑的现代都市剧剧组,小成本剧组,他是投资人之一。女主角是新晋小花,前一部剧刚刚小火了一把,正是事业上升期,有时间都在钻研剧本、研究演技,没沾上爆火女星的坏毛病。男主角是个拍了一两部网剧的新人,有一点小心机小动作,也有圈里常见的小机灵,见了简一鸣他知道该怎么做。剩下的导演和副导演都是他公司的人。 简绍可谓是用心良苦,把剧组里面话事人都拿捏到位了,力求简一鸣第一次接触娱乐圈有一个良好的体验,最好萌生在娱乐圈发展的念头。 除了蒙在鼓里的简一鸣,所有人都知道简绍的意思。 拍摄的地方就在临城,距离简一鸣家不是特别远,可上下班时间不确定,简一鸣咨询过简绍的意见之后,跟剧组的工作人员一起住进了统一的小宾馆里,每天跟剧组的车上下班。 剧组里的人对他都挺友好客气的,简绍亲自送他过来,给他介绍了导演,女主角和男主角都特意过来打了个招呼。 导演一见简一鸣眼神就亮了,围着简一鸣好了好几圈,后拉着简绍聊了好一会儿,满脸可惜地把场务小陈叫过来,让人把他领走,有种眼不见为净的失落。 简绍临走前特意跟他说,如果不想被于女士打断腿,就离剧组里的演员都远点。 简一鸣觉得要是闹出什么事,第一个被打断腿的绝对是简绍,因为于女士还要他的腿溜顺利。 在于梅女士的心目中,顺利排第一,他自己勉勉强强当个第二,至于两个儿子,那都是充话费送的。 简一鸣在剧组的社会实践生活总体还算顺利,跟着小陈进进出出,事情多了一点,对他这种精力旺盛的年轻小伙来说完全不是事。勤快开朗的新人总是更容易打入群体,仅仅用了一天,简一鸣就度过了观察期,被剧组后勤的人正式纳入群体,每天吃饭的时候能找到饭搭子,坐在角落里听工作人员的吐槽八卦。 艺术源于生活,工作人员的信息网络堪比以前大府宅院的奴婢侍女,看似隐形,实际上处处都有,谁脾气不好,谁耍大牌,谁跟谁恋爱了,他们知道得比谁都多。 幸好他们还记得简一鸣未成年的身份,太过分的往往只会用他看不懂的眼神交流,再咔咔咔笑起来,只剩下单纯的小简满脸茫然。 对简一鸣来说,在剧组干活的日子反而像放假,远离了乐谱、资料和钢琴,哪怕是大热天搬道具都让人开心。 “当演员还真不容易。”简一鸣坐在路边上用小扇子扇风,盯着拍摄进度,等这一场拍完他们就要换道具了。七月的临城,大太阳当空,不动都出一身汗,他眼前的演员还在演冬天的戏份,个个穿大衣西装,怕不是要捂出一身痱子。 “这已经算好了。”小陈递了瓶水过来,“我们拍的是现代都市剧,拍完今天就剩下室内戏,道具也少,好弄,等你去拍古装剧那才叫惨。” 古装那玩意,除了主要角色的还有点质量,其他人的戏服都恨不得是日抛,还有大量乱七八糟的道具,一个弄不好,正式播出的时候一群福尔摩斯观众能把人嘲上头条。 时间到了简一鸣来到剧组的第五天,还有三天的时间他就可以跑了,人还美滋滋计算过,刚好有五天无所事事的暑假还能供他挥霍。 可怜的小简,这个暑假放得还不如国庆假期。 今天拍的是男女主角晚上约会的戏份,道具不多,剧情简单,讲的是他们去餐厅吃饭,一进门女主角看到餐厅弹钢琴的男生,夸了句好帅,男主吃醋,然后两个人甜蜜互动的情节。 原本应该很快能结束的戏份,结果导演来来回回拍了两三次都不满意,拉过来导演助理和副导演嘀嘀咕咕。 简一鸣和小陈蹲在后面吐槽。小陈说:“这小家伙哪来的,动作僵硬得跟木乃伊似的。” 小简也表情严肃:“他这曲子,是不是漏了一大段?” 然后就见那个地中海的导演和人说了两句,瞧了简一鸣一眼,随后副导演和导演助理也转过来。简一鸣抬头看过去,三个中年人对他露出了一模一样油腻的微笑,宛如三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谢邀,咸鱼有被油到。 “小简,过来换身衣服!”导演喊道。 简一鸣都没闹清楚怎么来怎么去,就换了一套不太合适的西装坐在钢琴面前。 穿着大裤衩和拖鞋的跟组编剧和导演助理一起溜过来了,以一种简一鸣难以理解的可怕目光扫了他几圈,一口烟牙嘴里“啧啧”了几声,让服装师找了一套宽大的不合身西装出来。化妆师要来给他上妆的时候,编剧还拦住了。 “小年轻,皮肤好着呢,上什么妆。” “就是养得太好了,看上去不怎么穷啊。” 导演助理在旁边说:“主打就是反差,又贵又穷。” 编剧:“也行吧。” 简一鸣脑门上只有三个问号:你们戏这么多的吗?这不就是个连台词都没有的龙套? 幸好他的情节是真的简单,剩下的都是男女主角和拍摄的事情。 简一鸣看了看钢琴谱的标题: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再翻翻琴谱,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刚刚漏乐段了,因为这谱子就是漏的。 可这闭眼够能弹的曲子能漏? 槽点过于密集。 简一鸣一边面无表情地弹,一边心里极其微妙。 诚然这首曲子旋律简单却极致优美,音符之间填充满了日系的空灵婉转,但看过这部电影还写过观后感的简一鸣表示,这种优美当中充满了无法选择的宿命感和悲剧感的曲子,这种表面平静实际暗地极限拉扯、波涛汹涌的曲子,真的适合在情侣餐厅演奏吗? 简一鸣想起电影里这首曲子响起的画面,整个人都觉得不对劲。* 本来这个片段的时间就很短,一遍过了,第二遍补机位再拍一次就能收工。 就这个空隙,简一鸣徘徊在导演附近,让导演想装看不到他都难。 “怎么了,小简?” 简一鸣趁机把事情跟导演说,导演考虑了一下问:“那换曲子换什么好?” 学渣小简卡壳了,疯狂搜索自己的曲库:“《致爱丽丝》?” “太大众了。” “《爱的赞礼》?” “没新意。” “呃……《City of stars》*?” 导演两手一摊,非常光棍地表示:“没版权。” 简一鸣:“……” 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最近练的其中一首曲子,“《欢乐岛》?” 导演:“啥?” “L’Isle Joyeuse,L.106.”简一鸣吐出一串法语,符盛蓝教他的,这个月新练的曲子。“德彪西。” 导演听不太懂,但不妨碍他觉得简一鸣很懂,“那行,你这次就弹这首。” 第二次换了一首钢琴曲,导演助理还有点担心:“镜头会不会接不上?” 导演头也不回地说:“嘿,剪辑一下就行了。而且这首明显刚才那首好,回去让小简录一个清晰的版本。” 他还在盯着摄像机的显示屏看。主机的镜头里,场景自然是以男女主角为重心,两个人之间的互动是这部剧的重中之重,只有刚进来的镜头分给了弹琴的简一鸣,可这小子不知道怎么说,别人当背景板,那就是个会被观众忽略过去的背景板,而坐在钢琴面前的简一鸣,却是个不怎么老实的背景板。 导演想把他截出去,又觉得可惜。 他拍完了没立刻喊过,叫来了副导演和编剧过来,导演助理就站在导演后面的位置,看他们三再次开了场中年人碰头会嘀咕。 “唉,这不拍得挺好的吗?完美符合剧情。”编剧首先发表意见。 导演:“可你不觉得他存在感有点重?” 编剧:“可观众好这一口,年轻、帅气、阳光、贫穷打工的小伙子!我要是有这小子七八分相貌,早就有富婆找我咧!” 副导演:“正式播的时候剪出来也没几分钟了,不碍事。而且他那段现在放出去,刚好能当物料又不会剧透,好事啊!” 导演被他们两个说服了,“你们说得有道理!” 副导演:“那么剩下就只有一个问题了。” 编剧:“哎,英雄所见略同耶!” 导演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顶。 然后导演助理就看到三个中年人齐齐转过头来对着他,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坏。 导演嘿嘿地笑:“小李,给你一个锻炼的机会。” 导演助理:危! 导演:“联系简总的事,就拜托你了!” 导演助理:!!! 14. 第 14 章 脑子简单的一鸣同学还不知道后面有什么腥-风-血-雨等着他,只觉得跑完了这个龙套,整个剧组对他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拍完换下了衣服,他之前干什么现在也在干什么,要搬的道具一点都没拉下,可场务的工作人员和他说话远没有之前那么随意,更别说开玩笑了。而在剧组里的配角们却代替了他们的位置,主动上前来和简一鸣吃饭交流,各种拐着弯来询问他小叔和家里情况,打听他的事。 简一鸣一律假装听不懂,用顺利狗子那种真诚的表情嘿嘿哈哈糊弄过去,以不清楚、不知道回答,力图一问三不知,装作小白痴。场务小陈也被叮嘱过,总是在适当的时候过来给人解围,后面几天就混过去了。 应付人比弹琴还累。 昨天剧组里的人知道他要走了,还有两个起哄要吃饭,把简一鸣吓到了。比他更重要的演员杀青也就是导演给个红包,临时帮忙的工作人员拿到工资走就走了,他这个来社会实践的学生,吃什么饭。 简一鸣不理解,简一鸣大为震惊。 后来导演助理过来,把人带走了,谁都没说吃饭这件事。 “别放在心上,他们也就是说说而已。”导演助理笑笑说,“倒不是有什么坏心思,大概想要结个善缘。” 娱乐圈就是这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讲究的就是多个朋友多条路,揪一个人能牵扯出一大个关系网。 简一鸣之前只是来托关系体验生活的少爷,对剧组的人来说见多不怪,加上他人没有架子,看起来就是个孩子,本人好像半点没有混圈子的意思,大家秉持着不得罪不讨好的态度,相处起来自然轻松。可他出过镜就不一样了,他的外形条件,联系到简绍的身份,肉眼可见他要是进娱乐圈,随便都能混到三四线,可不就积极起来。 大人的世界好复杂,简一鸣听懂了,觉得自己应付不来,快快收拾行李打车回家。在外面住了一个多星期,回家看到乐谱和资料都可爱多了,比起那些麻烦事,他情愿再练一个月的琴。 简一鸣回家睡了一天,打了一天游戏,又恢复以前的修仙作息,溜顺利的时间也从早上调到了晚上,如果不是以前的同学找他打球,中午之前绝对看不到他的人影。 简一鸣小学上课时被体育老师看中,加入了校的排球队,过上了在学校练球回家练琴的生活,刚上初中差点就加入市队省队,走体育生的路子了。他手腕灵活、手掌大,加上脑子在线,在球场上打二传、接应,甚至副攻的位置都能顶一顶,曾经叱咤小学排球场,凭着天赋生吃比他大两三岁的初中学长。 两边排球队的教练现场看完他比赛就把人带到市队里测数据,可惜结合遗传和骨龄检测结果,他成年的身高就在一米八三到一米八五之间。 打排球的,一米九站在网前都要吃亏,两米以上的巨人比比皆是。一米八几的“小个子”不是没有,大部分都打自由人位置,扛起队里的防守闸门,还有小部分也会打其他位置,但体育世界就是拼身体素质的世界,身高缺了,就得在其他地方把这块缺陷补上,因此伤病率也特别高。 如果简一鸣有强烈的愿望打排球,凭借后天努力也不是不行,但很可惜,他没有。 于是简同学就从排球界的小个子变成了钢琴界的大个子,在临音附中里一览众山小,一片同龄人里就他个子凸了出来,想逃个早操都不行。 现在看学音乐的里面和他个头差不多的,就是符盛蓝了。 不过这也不代表他不打排球了,休息时候和朋友组队打球,在一众业余当中也混得风生水起。 叫他去打球的是他以前的队友和小学同学,就读隔壁体大附中的符健行。简一鸣没坚持走体育生的路子,他倒是走了下来,转项了也混得不错,有空的时候就会叫上和简一鸣,和体大附中的人打球。 要组满12个人打排球可不容易,所以每次叫到简一鸣都会去。 简一鸣以前就和符健行打球,这些年打少了,两个人也通过短短三球找回默契,简一鸣二传符健行主攻,简一鸣传球,跳起来的符健行完全不用调整位置就能舒舒服服地扣杀,打得得心应手。 简一鸣还有心思玩背传,失败了几次也不放弃,好不容易成功传了一个,一群人就高兴得不得了。 一场下来两个人对视一眼,简一鸣高举手掌,符健行小跑几步跳过去和他击掌,两个人哈哈大笑,像极了晴天的太阳,炽热不含一丝杂质。 “一鸣~果然我和你是天生一对,爸爸爱我!”赢了球符健行高兴得不了的,往简一鸣的方向奔过来,让简一鸣仿佛看见了狂奔向他的顺利。 有点违和。 符健行这狗子怎么看也应该是哈士奇。 简一鸣把符健行的形象修改成“狂奔的二哈”状态,终于觉得正常了。 旁边的副攻一号蹭过来:“上次你和那个谁打球,还说和人家天造地设呢。” 副攻二号:“见异思迁!” 副攻一号:“朝三暮四!” 两个副攻:“渣男,退退退!” 三个攻点例行争宠的时候,二传就去给一传大佬递毛巾了,还递完自己的队的一传大佬再给对手的一传递。 众所周知,二传讨好一传大腿那不是狗腿,那是深厚的战友情谊。 他们这些业余的,打球没有职业的位置那么固定和讲究,有时候简一鸣都会替上主攻手的位置,可自由人却替不了,擦地板接球技术不是每个人都能干。 而且根据排球队里身高最矮自由人的定律——咳,简一鸣表示他什么都没说。 一个优秀的二传永远热爱一传大爹。 “嘿,过来!重新分组了!” “OK,我们要一鸣!” “诶?我们也不要符二。” “那行,来猜拳,赢的和一鸣一组,输的给符二一队。” “那一传……” “干嘛,瞧不起一传吗?我也可以打副攻位置的好吗!” 副攻主要练拦网,特别需要身高的位置。 一传大佬发话了,其他人也不敢说不,他们各自打了个眼色,万一倒霉没有一传的队伍,到时候自己内部猜拳分配。 一群小伙子借体大附中的球场玩,都是认识的人,不在意输赢,打得尽兴,赢了有人喊“好球”,输了也没人恼,一身汗还能勾肩搭背,是青春最美好的时光。 就是打着打着,简一鸣突然发现球场边站了个人。 站了个好像符盛蓝的人。 简一鸣:“……” 符健行顺着他目光瞧去,给大家介绍:“啊,这是我最近才回国的表哥,符盛蓝。”符健行对着他回头,“表哥!” 其他男生稀稀拉拉地跟着叫表哥好。 简一鸣目不斜视,发誓他看见符盛蓝没有做贼心虚,都没有做贼,哪来的心虚! 顶多就是仿佛自习课突然看到班主任站在后门的样子。 被吓一跳。 对,就是这样,被吓一跳! 他从来没有想过符盛蓝和符健行是表兄弟! 两个符他根本没想想到过会是一家子! 面对小伙伴疑问的目光,符健行介绍到:“我爷爷是他外公的弟弟*,不过我堂姑姑嫁给了外国人,所以他的中文名跟着堂姑姑姓。我也搞不清楚具体亲戚关系要怎么算,反正叫表哥肯定没错!” 符健行理直气壮。 复杂的亲戚把其他人都绕晕了,有几个男生从一开始那个关系就没捋清楚,反正认了最后的结论——是表哥! 简一鸣决定把刚刚认下的便宜儿子逐出家门,盛蓝就是盛蓝,二哈儿子坚决不能要。 “哥,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叫我?”符健行拎一瓶运动饮料跑上去,明明他比符盛蓝高得多,体格更健壮,不知道怎么的,人站在表哥旁边气势就低下来了,像个殷勤的小狗腿,特地巴巴地上去递水,又接驾似的把人带下来。 符盛蓝声线冷,说话不疾不徐,带着一点外语的腔调,不奇怪,反而感觉刚刚好。“刚来没多久,你们继续打球就好了,不用管我。” 符健行:“哎,表哥你坐这里,那边空调口,吹着你要不舒服了。” 一群男孩子里面,一向以简一鸣和符健行打头,自从简一鸣“叛逃队伍”去了隔壁临音附中之后,符健行就成了他们小队伍的头,符健行都这个态度了,其他男孩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跟着献殷勤,给符盛蓝递糖递饼干,围着符盛蓝开始聊天,把不够积极的简一鸣挤到了最外围。 简一鸣看着坐在中心的符盛蓝,心虚之余又多了一点说不清的感觉。 你看,没有你,他也会能交到新朋友的。 符盛蓝是个天生就在人群中心的人。 不过这个念头仅仅在简一鸣心中停留了一瞬就消失不见,连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那一瞬间的失落。 “表哥从哪里回来呀?” “表哥回来玩多久?” “表哥要一起打球吗?” 符健行不乐意了:“去去去,谁是你们表哥,看看我表哥的样子,再看看你的样子,我表哥像是会和你一起打球的人吗?我表哥的手可是拉小提琴的手!” 副攻一号又有疑问:“一鸣的手也是弹钢琴的手,还不是来打球。” 顺着他的话,符盛蓝的目光也移到了简一鸣脸上。 咸鱼要自闭了。 他现在感觉自己被教导主任当场抓到逃课的感觉。 他讪讪地笑:“随便打打,不伤手。” 不知情的副攻表示:“对啊对啊,我们又不用带伤打球。” 和有激烈身体碰撞的篮球足球不一样,排球隔着网分两边,三大球类里打架斗殴等恶性-事-件发生得最少,也很难有直接的恶性伤人事件,像他们这种业余的就更少了。 “还是会有手指甲劈叉的风险啊!”符健行像只护崽的狗子,看着又二又凶,“严重点还会骨折的!” 符盛蓝的目光锁在了简一鸣身上,简一鸣默默地别过头,一如当初躺在病床上的符盛蓝。 15. 第 15 章 球也打得差不多了,一群小伙子勾肩搭背去买冷饮,散场回家。 符健行跟两个副攻一起走,走到半路才想起来:“为什么我没送我哥?” 副攻一号:“是哦,为什么你没送你哥?” 副攻二号:“一鸣不是去送了吗?我看他们一起走了。” 符健行更不明白了:“为什么一鸣去送我哥了?” 一号:“不是你表哥叫上一鸣的吗?” 符健行一脸二哈懵:“为什么我哥没叫我?” 二号不耐烦符健行鬼打墙式的提问了,他一把勾住了符二的脖子,“饿了,想吃林姨的牛肉粉!” 符二哈摸摸肚子:“我也想吃牛肉包。” 一号说:“想屁吃,体脂超标的人只配水煮鸡胸肉!” 符健行和二号抱在一起哭,弱小、无助,但高大。 唯一一个体脂率及格的一号大笑:“不过你们可以看着我吃。” “滚!” “走开!” “友尽!” 一号嚣张大笑。 另一头,符盛蓝和简一鸣走在一起就没有那么欢乐了。 符盛蓝不说话,简一鸣也不敢哔哔,他这个被抓个正着的坏学生正观察符老师的表情。 完了,没有表情,他是不是很生气啊? 应该不会很生气吧?我就提前了五天回来没告诉他,差不多三周没有练琴,两周没有看资料,一点暑假作业都没做……简一鸣自己数数,突然发现问题好像有点严重。 他已经忘了以前暑假的自己都是最后三天赶作业,一个假期不练琴,天天打游戏修仙打球出去玩的事情了,这个暑假过得比上课的时候还要勤奋。 咸鱼被逼得满脑子学习,不容易。 而符盛蓝则在想在球场上的简一鸣。 男生好像走在哪里都是发光体,在学校里到处都是和他打招呼的同学,在球场上也是理所当然的球队中心,他们得分了会找他庆祝,失败了会找他安慰。符盛蓝对排球没有研究也能看出来,整支球队的进攻防守都是以简一鸣为节拍器运转,看球的人第一眼就会看到他。 刚刚站在他旁边的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教练的中年男人,不过人只是很没品地在体育馆抽了根烟之后就离开了。 符盛蓝突然意识到,简一鸣和他不一样,简一鸣就算不弹琴,不走音乐的职业道路,他未来也会有很多可能性,不必非要挤演奏家这条独木桥。 尤其是简一鸣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地喜欢钢琴。 自己作为朋友,应该要为他高兴才对的,但是…… 符盛蓝垂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打排球的简一鸣很好,自由和朋友玩耍的简一鸣也很好,但他更喜欢坐在台上那个他,在聚光灯下眉眼沉静,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还有他的钢琴…… 符盛蓝已经不止一次被他的钢琴打动了。 他还没想好,后面就传来了简一鸣的声音。“抱歉盛蓝,我提前回来了没有告诉你,虽然这么说也是找借口,但是……我一定会好好练琴的!你不要生气了,原谅我吧!” 符盛蓝想说很多话,张了张嘴却只能说出来:“我没有生气。” 完蛋了,真的生气了。 简一鸣把自己代入了一下:说好一起练琴的小伙伴骗人就算了,还干危险运动。 打排球也不是很危险吧? 可能有一点点? 但他不可能一辈子都不打球吧…… 简一鸣见过有些音乐家会小心翼翼保护手指,平时所有危险动作都不做,别说拿到切菜做饭了,连罐头都不开。 可是他觉得他做不到,他喜欢打球,喜欢做饭,喜欢很多对于手指来说都属于“危险”的活动,他没办法为了钢琴就放弃这些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简一鸣只能说:“那我们周三碰头合奏?” 符盛蓝斜了他一眼,“不是明天吗?” 今天才周日。 简一鸣眼神划到另一边,“我再看看资料……” 符盛蓝看了他两眼,眼里都是简一鸣读不懂的情绪。 他现在没那么喜欢弹琴没关系,以后喜欢就好了。要有耐心,不能太着急,太松了猎物会跑,太紧了猎物会窒息。 还有时间。 我们才十六岁。 要有耐心。 “行。” 符盛蓝松口,简一鸣的警报雷达却疯狂作响,咸鱼简瞪大咸鱼眼巡视周围,没发现危险,啪嗒一下躺下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躺得平。 他现在只庆幸自己死-刑判死缓,这两天争取死缓判有期。 蓝蓝真的太可怕了,他不说话冷着脸的时候,那双简一鸣超喜欢的绿眼睛仿佛结了冰,扫过来的时候和大魔王一样可怕。 啊不,核善。 不愧是符老头的外孙,果然也是个小魔王。 总之蓝蓝松口真的太好了。 符盛蓝不用看简一鸣的脸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简一鸣在偷懒和临急抱佛见这两件事上从来都不掩饰,只求顺利通过不求完美达成。 这也是个问题。 …… 向西第二轮弹奏之后从舞台上下来,他不用等评委就已经知道结果了,或者说他来参加之前就已经对比赛有所预料,现在的结果已经比他之前预想中要好了。 他下来的时候看见了宗半雪,第一轮已经被淘汰的人。 他对这位同学点点头,宗半雪也对他礼貌回应了一下,两个人生疏得不像同班了一年的同学,可他们谁也没有更进一步交谈的意思。 只有比赛的人才知道比赛到底有多累,心理上的,身体上的,让人缺乏社交的欲望。尤其对象是如此相似的同类时。 有时候向西觉得,自己和宗半雪仿佛是镜子里外的两个人。 “这一次你已经发挥了很好了,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回去再复盘。”跟他一起来来到现场的林老师抱住他的肩,“你想在这里听完这一轮还是先回去?” “我想回酒店了。”向西回答,“老师在这里等完师兄再走吧。” 林老师有些意外,看了看他的表情,叮嘱他注意安全,放他一个人走了, 被淘汰了,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也没有那么难受。 向□□自走在路上,他拒绝了陪同,一个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听不懂的语言,陌生的街道,意外地给他带来安心感,他喜欢这种一个人慢慢整理的感觉。 他本来就是预定了一轮游的人,突然在第一轮爆发了一小波,连他老师都未曾预料,顺利晋级到了第二轮。不过第三轮决赛就强求不来了,他还没有那个实力。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每年成为琴童的孩子那么多,能坚持练琴到考完少儿等级的不到一半,这一半当中,又只有不足一成的人继续研读音乐。给向西启蒙的钢琴老师说过,在她十几年的教琴生涯里,教过成百上千个孩子,只有向西一个人走上了音乐的道路。 但这条路并不是走到这里就到了终点,因为越走,就会发现路越窄。走到这里的人无一不是从数百人当中脱颖而出的唯一一个,就像省状元走到京大的学堂里,发现同学每一个都是省前三,没有人是弱者,而这些强者之中还要选出个第一。 回去还要加油。 向西默默消化着自己第一轮和第二轮上台的感悟。 弹第一轮的时候,他想起了演奏会考试,他先上台,弹完之后溜到了后面,等待奥莉加和简一鸣上场。 同级生都在。 哪怕有好几个人明显刚刚哭完,都站在这里了。 那个上场顺序明显是老师精心安排的怜悯,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故事,或者说小事故。有一节王曦王老师上的演奏大课,没人敢第一个上台,王曦就把简一鸣点了上去,他咸鱼归咸鱼,实力毋庸置疑,他之后不服输的奥莉嘉主动举手,等他们弹完,底下的人更不想上去了。后面被点名强行拉上去的人,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扶都扶不起来。 最后上台的两个,学校出了名的强者,且都同样擅长俄系曲子。 向西突然有了个疑问,奥莉加是俄国人,擅长俄系曲子没毛病,简一鸣又是为什么?他好像也从来没有对俄国表现出特别的喜好。 奥莉加固然很强,但简一鸣更强。奥莉嘉弹得固然好,高难度曲目没有一个错音漏音,气势十足。 而简一鸣……向西不知道怎么评价。贝多芬那首泥石流的不说,第一首的肖邦真的很惊艳,惊艳到向西已经忘记了分析技巧性问题,完全被他曲子里描绘的那种场景,传达的那种感情抓住了。 那种被抓住了的感觉,一直到他晚上睡觉还没有消失。 可怕的,陌生的,战栗的。 他也想要这样,用琴声把观众捉住。 这样想,他也这么尝试了,尝试的地点不太合适,就在第一轮的舞台上,但……效果还不错,不是吗? 他在想,如果简一鸣来参赛的话会怎么样? 想着想着又笑起来,那条咸鱼不会想参赛的。 然后他想到了宗半雪。 比起他,宗半雪应该压力更大。 宗半雪很早就已经以钢琴神童的身份出道,6岁开了自己个人的第一场独奏会,引起了很大的关注,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伤仲永”的标签不断贴在她身上,现在她状态低迷到,参加这样的比赛已经连第一轮都过不去了。 那种自我怀疑的不自信,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而保守,向西都能通过她的钢琴听出来。 16. 第 16 章 简一鸣发誓他真的以悬梁刺股的精神去研究莫扎特,读完符盛蓝给他的资料了!他也想过两个人第一次合练不会很顺利,就是没想过会这么不顺利。 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出来这个灾难的现场。 第一次合奏练习,大失败。 主要是简一鸣实在是太垮了。 咸鱼想要捂脸而逃。 符盛蓝被称为小提琴天才是从他在11岁时赢得了梅纽因国际青少年小提琴比赛少年组(十六岁以下)金奖开始的。梅因纽国际小提琴比赛是著名小提琴家胡迪·梅纽因创办的比赛,每两年一届,创办至今已逐渐成为世界上最为著名、水平最高的青少年小提琴比赛之一*。尤其是少年组的比赛,堪称天才选手池,比赛的水准甚至比青年组的还要高,是神童聚集地。 符盛蓝就在这样的天才比赛中,力压一众选手,以最小参赛选手的身份脱颖而出,被评委和乐评人盛赞,一度盖过青年组金奖得主的风头。赛后他按例前往梅因纽故乡进行演出,应听众要求,赛方特意超常追加了一场演奏会才结束。 他从那以后虽然没有再参赛,但几次公开演出都反响热烈,直到最近两年才没有任何公开活动,而今年再次把他重新回到大众视线的,却是他父母离婚以及争夺抚养权的官司。 简一鸣看到社交网上有大量粉丝在他社交号留言,大部分人都在安慰和鼓励他,希望他能参加一年多以后的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大赛。 符盛蓝本人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社交号万年长草,上一次发信息已经是两年前了,简一鸣怀疑他是不是都忘记登录密码了。 所以简单地理解就是,简一鸣知道符盛蓝是天才,但没有更具体的概念,网上流传的演奏片段根本不足以体现符盛蓝的实力,当他真人站在简一鸣面前,执弓演奏的时候,他才感受到那种冲击。 正面核爆。 他第一次听卫丛演奏的时候都没有感受过这种冲击。 咸鱼安详地躺在了沙滩上,闭上了咸鱼眼。 咸鱼没有眼睑,咸鱼闭不上眼。 咸鱼流泪。 同龄人的降维打击,真的把简一鸣炸得灰飞烟灭。 符盛蓝会说他是故意不留情的吗? 他没有,他只是认真对待小提琴,力求每一次演奏都能达到完美的水平。 音乐世界没有留不留情的说法,符盛蓝固然可以迁就简一鸣的水平进行,但是——为什么? 他可以做得更好的。 从认识差距开始。 符盛蓝不觉得简一鸣会追不上来。 “其实我不是特别擅长莫扎特。”符盛蓝放下了弓,“以前曾经练过莫扎特的曲子,每一次都不尽人意。” 来了来了,他来了!学神“我这次没考好”的轮子正面朝我袭来了! 学渣龇牙咧嘴,却没有吐槽他。 今天的符盛蓝上半身穿一件棉麻质地的白色休闲衬衫,袖子折了几重挽起来,配上一条藏蓝色的休闲裤,整个人文雅帅气,气质都柔和不少,和简一鸣第一次见他时天差地别。尤其是今天为了方便看谱,他扎了一个小揪揪在头顶,像几岁的小孩子扎的那种冲天辫,将他过长的刘海束了起来,露出一双翠绿的眼眸,拉琴的时候那个小小的辫子随着他的动作晃动,把简一鸣萌得不要不要。 违和的搭配放在他身上特别合适。 所以学神的“没考好”碾压过来,简一鸣都含泪接受。 谁叫你可爱呢? “我倒觉得一鸣会跟莫扎特更合得来。”天才小提琴手大把大把散发着自己的魅力,侧过头对简一鸣笑:“一鸣和莫扎特有点像,琴声也很配。” 简一鸣不懂:“哪里像了?” 符盛蓝问他:“你觉得莫扎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咸鱼简仔细想了想,“小时候是个灵动的神童,长大了是个不安分的青年,老了也会是个老顽童。”虽然他没有老去的一天。 莫扎特永远是35岁。 符盛蓝随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笑了出来。 “有那么好笑吗?” “有亿点点?” 简一鸣听出来了,符学神是个小心眼、记仇的学神。 “莫扎特在我看来是个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精灵,所以上帝早早把他召回到自己身边。” 简一鸣愣住。 “莫扎特是个性格自由散漫的人,会为了自由创作的权利而脱离了教会和贵族的保护,生活贫困潦倒也无所畏惧。他一生都在旅途中,像只没有脚的小鸟,欢声高歌,从未停歇。*” 每个作曲家都有自己的创作主旨,如果说贝多芬把他的人生写进了音乐里,莫扎特就是刚好相反的类型,他极少把自己的状态写进他的曲子,他的乐曲和他的人生是分开的。 没法评判两种想法的优劣,他们同样是伟大的音乐家。 简一鸣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时候的符盛蓝,他神态里包含了简一鸣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贫困的生活促使他要大量创作维持生计,但这样的痛苦并没有出现在他的曲子里。”符盛蓝说:“他的曲子永远灵动轻快,小调都极少,大部分以大调创作。” 听过简一鸣那首《葬礼进行曲》的人都会知道,在他快乐的表现下,隐藏着很深很深的情绪,这一点和莫扎特很像。 弹莫扎特,光快乐是不够的。 “这样啊。”简一鸣若有所悟。 光听曲子,是听不出来莫扎特生前的困窘。 有人说他的音乐反映出来的是他的灵魂,世俗为他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皮,但他的内里依旧是一个闪闪发亮的灵魂。 两个人的差距太大,合奏就很难练起来,简一鸣干脆让符盛蓝先回去,自己在琢磨琢磨,可符盛蓝早就有所预料,他从包里掏出那本简一鸣看到书名就开始晕的书,留在琴房里陪他练琴。 咸鱼落泪。 怎么说,咸鱼简真的受到打击了。 等他第二天见到卫丛的时候,无良老师不仅没有安慰他,还敲着他的脑袋数落:“人家有天赋又努力,你凭什么觉得你这两个月的努力就能追得上,凭你脸大吗?” 卫丛坐在他旁边,罕见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语气认真地跟他说:“一鸣,光凭现在的你可够不上符盛蓝。” 以前简一鸣一直生活在舒适区里,他在音乐上的天赋远比他自己认知中的要高,上了音乐高中之后随随便便努力一下,以他贫乏的音乐知识和每天两小时的练琴时间,都足以碾压同龄人,成为年级当中隐形的领头羊。 但他本人在音乐上面却是毫无进取心。 按照他现在的状态继续下去,要达成他“钢琴老师”的职业想法当然是轻而易举,现在在外面当老师可能无聊了一下,收入也不会差,但是如果要更进一步…… 卫丛烦躁地挠挠头,看起来居然比简一鸣本人还要不爽。 “总之先把这两首曲子练好再说吧,”卫丛狠狠地瞪了一眼简一鸣,“别把你那身咸鱼气带上台了。” “把301和304先弹一遍。” 听完,卫丛挑眉,“做功课了?” “盛蓝给我发了资料。” “看完了还弹错,”卫丛嘲笑他,“弹莫扎特,给我把每个音都弹清楚了,他那个时期用的可是羽管键琴。” 简一鸣喊冤:“我又没见过羽管键琴。” 钢琴的发展历史简一鸣还是知道的,不过实物就没见过了。 “行,给你见识一下。” 简一鸣眨眨眼,卫丛已经打开琴房的门走出去了。他连忙起身追出去,就见卫丛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隔壁的房间比卫丛的琴房要小不少,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就中间放着一架琴。这架琴的体积看上去比现代钢琴要小一点,没有踏板,木质的外壳,蓝色的底红色的边,过于缤纷的色彩看上去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样。 “原来这间不是杂物房啊?” “钱多得烧吗?去哪里放杂物不好放在聆音楼?你说出来也不怕被符老头锤到地里。这可是老子千辛万苦才托人海运回来的!”卫丛有时候也搞不懂简一鸣的脑子里装了什么,“这个玩意,就是你听过没见过的羽管键琴。” 卫丛隆重向他介绍:“它最大的特点就是——贵!” “死贵死贵!”卫丛一本正经地说:“我买这架钢琴的钱都能换三架斯坦威了。” 简一鸣换算了一下,发现真的好贵,看向这琴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这哪里是小孩子的玩具,这是金子做的琴吧! 17. 第 17 章 现代钢琴被称为乐器之王,但它的出现其实比人们想象中要晚很多。 钢琴的形态在发展过程中经过了几次的改变。 作为弦乐器的一份子,最早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独弦琴,后来有波斯地区拨弦发音的索尔特里琴和击弦发音的杜西玛琴。 根据拨弦和击弦发音两条线索,乐器一直发展到十六世纪才出现拨弦的大键琴和击弦的古钢琴*,这就是现代钢琴的前身。大键琴,又叫羽管键琴,比起古钢琴,羽管键琴更受到音乐家和听众的青睐,海顿、莫扎特这批古典主义时期的作曲家写的钢琴曲,实际上都是用羽管键琴创作的。 而现代钢琴的真正出现要到十九世纪,根据这两种琴结合改进,才设计定型,形成现代人所熟悉的钢琴样式。 羽管键琴和现代钢琴最大的区别就是发音方式,前者是拨弦发音,它无论从发音方法还是发音原理都是纯正的弦乐器,而后者是音锤敲击音弦发音,所以现代钢琴既是打击乐器又是弦乐器。 卫丛用羽管键琴演奏莫扎特的曲子,可以说是原汁原味的莫扎特了。 羽管键琴的声音非常特别,明亮清澈,具有明显的金属感,简一鸣站在琴面前,能听见琴弦嗡鸣清脆的声音。它不像现代钢琴那样精密细致,手指重声音立刻强,手指轻声音马上弱,它没有那么精细轻巧到可以靠手指的力度来控制声音的强弱,也没有踏板去延音弱音,所以演奏这个时期的曲子,所有老师都会告诉学生,慎用踏板,慎用踏板,因为莫扎特用的羽管键琴,根本没有踏板。 没有听过羽管键琴之前,简一鸣完全没有想象过那个时代的声音。 小孩子的头脑当中,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一样,只有实物放在面前,他才懂那种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等卫丛在那架昂贵的羽管键琴上演奏完,简一鸣热烈地鼓掌,捧场的样子让卫丛得意洋洋,像模像样地朝简一鸣行礼。 “莫扎特曲子的特点,在羽管键琴上最为明显。”卫丛摁了一下琴键,发出的声音就是人用一个金属拨片拨动琴弦发出来的声音,单薄清脆,也空灵透亮。“好好琢磨一下,你心里已经有一个模糊的莫扎特了,那是你想象中的莫扎特,不是曲子里的莫扎特。” 简一鸣似有所感。 “当然我也不是说符盛蓝的莫扎特就够好了。” 他看了一眼简一鸣,小子果然一脸求知的表情,飘忽的思绪被勾了过来。 小样,还治不了你? 卫丛说到这里就不说话了。 “卫帅,帅卫帅,告诉我吧!”简一鸣立刻像乞食的狗狗扒拉主人的裤管那样问卫丛:“盛蓝的莫扎特怎么样了?” “想知道?”卫丛就是那个放下鱼钩的姜太公。 “想!”简一鸣就是自动上钩的那个周文王。 可惜这个卫太公直接把鱼线给剪了,人上钩他就不钓鱼了。“自己琢磨去!” 然后把简文王扔回了水里。 晚上简一鸣回家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坐在钢琴前面反反复复的弹,他感觉到了什么,有什么东西宛如彗星一样,拖着长长的尾巴从他脑海里划过,他却无法形容。 到底是什么? 简一鸣给不出答案,他只能不停不停不停地弹琴。 钢琴会给他最后的答案。 一天没出去散步的顺利咬着尾巴在他背后转来转去,金毛懂事地没有打扰它的小主人,只能折腾自己。等于梅从厨房出来,它咬住尾巴旋转地跑上去蹭她的脚,试图发出嘤嘤的声音吸引她的注意,才松开了那条已经湿漉漉的可怜的尾巴。 于梅出来看见的是坐在钢琴面前的简一鸣。 她看见简一鸣了,简一鸣眼里却没有她。 狗子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注意力,于梅伸手握住了它的吻部,给它套上了狗绳带出门,叹气道:“看来今天崽是没法溜你了,顺利。” 金毛狗狗尾巴认同地摆摆。 “那我们今天就在小区走好吗?” “嗷呜。” 于梅女士掏出了藏起来的折叠滑板车,在小区里脚一蹬就划出去了数米,顺利快乐地跟在她身侧跑,到后面像拉雪橇的狗狗,牵着于女士的滑板车溜,还学会了转弯要注意慢行。于女士成为了小区孩子们羡慕的风景。 小孩子拉着她奶奶的手撒娇:“我也想养狗狗,我也想溜顺利!” 她奶奶淡定表示:“等你什么时候吃菜叶子不哭鼻子再说吧。”我也想养顺利,结果还不是得带娃。 简一鸣什么时候睡,于梅不知道,她回来的时候简一鸣已经回房间了,她起床的时候简一鸣又坐到了钢琴面前。 时间太早,懂事的孩子没有弹琴,手指虚虚地放在琴键之上,模拟着于梅看不懂的动作。 于女士也没有打扰他,拍拍顺利的脑袋:“你看他现在像不像老简?” 顺利歪着头看简一鸣好一会儿,黑溜溜的眼睛里仿佛是赞同的眼神,小声地汪了一声肯定。 于梅点点顺利的脑门:“小机灵鬼。” 顺利用脑门顶了顶于女士垂下的手,舌头伸出来,眯着眼睛在笑,尾巴大幅度摆起来,摆到屁-股都摇起来了。 简一鸣的状态整整维持了三天,第三天终于记得把顺利溜趴,抱着狗狗回到家洗个澡,倒头就睡到第二天,然后起来就去找卫丛上课。 卫丛刚推门进来,简一鸣二话不说开始弹琴。卫丛挑了挑眉,没有打断他。 刚开始卫丛是漫不经心地听,以为是小孩子认真学习之后要向大人展示他的新技能。听着听着就发现了不对劲,他放下了手里的乐谱,坐姿也从跷腿到放平。听到中间的时候,卫丛打开了手机的录音。 有时候人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天才,并且天才也是分等级的。 上一节课的简一鸣是六十分,及格,比这个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弹得好,勉强迈入了“可以听”的程度。 仅仅隔了三天,现在的简一鸣用脱胎换骨来形容都不过分,卫丛已经可以给他打到八十五分了,他摸到了一点门槛,那个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但还不够。卫丛意识到,他还可以再逼一逼简一鸣,他这个弟子完全有上九十分的潜质,能够成为他手里的王炸,在开学的时候把王曦吓一大跳。 到时候他一定要开录像! 在卫丛的评分系统里,符盛蓝的莫扎特也只有八十分,技术完美,主题符合,也有自己的感情在里面,差的五分就差在和音乐家的那点臭味相投。 啊不,志趣相通? 反正是那个意思。 符盛蓝的小提琴差的就是那点共鸣,那种可以让听众也震动起来的共鸣。 一线演奏家和顶尖的距离,差的也是那么一点玄之又玄的共鸣。 等简一鸣弹完看过来的时候,卫丛又恢复了他跷二郎腿的姿势,给他一副眼镜换套黑西装,就很像某些不可言的大佬了。 “你不觉得还差点什么吗?”卫丛问他,“什么音色才是莫扎特的音色?” “再轻盈一点,有重量的,但要够灵动。”卫丛说:“很矛盾,但你可以理解的,对吗?” “这就是莫扎特,他的音乐和他的人,他的灵魂和他的人生,曲子表现出来的和曲子之下的东西。” 简一鸣坐在钢琴面前沉思,卫丛也不管他,就坐在他旁边安静地玩手机,等他第二次演奏的时候,卫丛笑了。 你看,这不是很好吗? 卫丛放下了其他曲子,开始专门给简一鸣讲莫扎特。 有些东西就是要趁热打铁,一通百通,当他对莫扎特最有感觉的时候,缪斯女神停下了她的脚步站在这里的时候,卫丛赶紧把相关的东西给他讲清楚。 幸好简一鸣记谱的速度足够快,卫丛顺便把他视听演奏也练一练。 这一次,简一鸣再也没有抱怨作业多,他好像突然进入到了另一个阶段,在莫扎特这位古典音乐忽略不掉的作曲家身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跟上了卫丛讲课的节奏。 他们从一周两节课变成了隔天一节课,这么短的时间里简一鸣当然没能把莫扎特的曲子都练下来,具体的小问题很多,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简一鸣抓住了那条能把所有莫扎特的曲子串起来的、最重要的那条线。 等符盛蓝打电话来问简一鸣什么时候第二次合奏的时候,简一鸣才发现他的暑假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简一鸣:!!! 他脑子里的莫扎特拍拍屁-股走了,两个关键词随即蹦出来取代了他的位置:开学室内乐合奏考试!暑假作业! 现在去问向西借作业来得及吗? 18. 第 18 章 借作业是不可能借作业的,向大学霸拒绝抄袭这种没品的事情。 简一鸣急乱投医打电话找胡小天,结果还没开口,小胖子就问他:“一鸣你什么作业做完了?借我一下呗。” 得。 简一鸣先用两天时间把自己擅长的数学做了,做得头昏脑涨,也没看做没做对,就开始盘算剩下的科目。 生物、化学、物理那几科只有选择题,反正老师不会细看了,明天早上把前面几章认真做了,后面的随便填很快解决。 剩下还有什么作业来着的?英语练习册,还有卷子…… 没等他算完,符盛蓝的电话打了进来,约他明天合奏。 “明天不行啊,明天我要去找向西做做作业。” “做什么作业?” “他说帮我补习英语来着的。”然后看看能不能死皮赖脸把语文和其他科目的解决。 符盛蓝:“我教你英语吧。” “昂?” “英语可是我的第一母语。” 不知道为什么,简一鸣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淡淡的diss,再联想符盛蓝那张小仙男脸,那这个可怕的念头晃出脑外。“不用麻烦你了……” “没关系,不麻烦。刚好我还有资料要给你,明天我们还是早上八点在学校见?” 符盛蓝的气势上来,简一鸣就怂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怎么看符大学神的英语肯定比向西要好……就是有一个问题,所以我剩下的作业要怎么办呢? 学渣泪眼朦胧。 第二天简一鸣还是带着他的英语作业和乐谱准时报到,他一来就看到了符盛蓝背着的那个满满的双肩包,大感不妙,打招呼的话卡在了喉间,把自己呛出了咳嗽。 果然他预感成真,当他掏出作业放在桌面的时候,符盛蓝也从他的包里掏出厚厚的资料放出来,像一块白色的砖,白纸黑字,再仔细一瞧,里面写的都是简一鸣的痛苦。 第一页就看到了贝多芬三个字。 简一鸣觉得他今天的噩梦就是贝多芬,他再也不能认识这三个字了。 “上次的论文我翻译出来了。”符盛蓝把一叠砖头推向简一鸣,“我第一次做翻译,有些地方我也不知道怎么写比较清晰,你看不懂的地方圈出来,我们下一次讨论吧。” 简一鸣整个人像个受惊的小狗狗,全身毛毛都炸起来的那种。“这么厚的资料,全部都是你翻译的吗?” 符盛蓝抿着唇:“我可能不是翻译得很准确……有些是外公帮忙的,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 现在说的是翻译的问题吗! 简一鸣的心里冒出一副狂犬呐喊的画面。 他把资料拉过来,符大学神亲自给他翻译的珍贵资料,内容不说翻译达到了信雅达的水平,起码是清晰明了,一看就知道翻译的人用心整理。 这哪里是翻译本,这是学神对他满满的爱! 咸鱼双手捧起,含泪收下,认真表示他一定好好研读,每个字都刻在心里。 简一鸣太感动了,感动到头晕目眩,恨不得双目失明,便忽略了符盛蓝眼里明显的笑意。 一鸣真可爱。好像懂事的狗狗吃药,药不好吃,狗狗不想吃,又知道主人为它好,不能拒绝,于是一张可爱的脸仇深苦大。 没有养过宠物的符盛蓝感觉有被可爱到,他格外开恩地说:“这个不急,我们先看你的作业,下午再合奏?” “诶,好。”简一鸣恹恹地打不起精神。 相比起作业和资料,钢琴都已经变成娱乐项目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幸好符盛蓝的英语真的很好,整本英语习题就没有让他思考超过两分钟的题,大学神还挑了练习册几个毛病,并表示这本题册的质量一般般。 “我回去找一下,下次给你带过来。我那边有一本专门面对音乐生的英语题册。” 回应符盛蓝的是简一鸣惊恐的表情,他噗嗤一声笑出来,简一鸣后知后觉人大学神在演他呢。 “过分!” “抱歉抱歉。”符盛蓝笑得开心,还在看简一鸣做的题,找到辅导学渣的乐趣,“可是一鸣你的英语也太差了,出国的话会变成文盲的。” 简一鸣马上表忠心,“我就是最爱国的人,出国?出什么国?花国就是最好的国家。” 符盛蓝有点分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你升学不考虑国外的学校吗?” “不啊,我已经想好了,大学去临音大,那边的校长还说要给我奖学金呢。” 一等奖学金多少钱来着的?算了,那个也不重要。 符盛蓝通透的眼睛看向简一鸣,在他注意到之前垂下眼眸,点了点卷子:“你这题错了。” “哪里哪里?” “这里,你读一遍试试。” 简一鸣按照他的说法试读,不过他的英语是真的烂,舌头像撸不直一样打结缠绕在一起。 符盛蓝给你示范:“舌头先伸直,活动一下,先这样卷,在这样卷。这个音是舌尖顶住上颚发出来的。” 简一鸣就看见符盛蓝伸出一截粉红色的舌头,先两边侧卷起,再翘舌卷起,明明很正常的教学示范,简一鸣不知道怎么的,盯着他的舌头就发起了呆:传说中可以给樱桃梗打结的舌头就是这样的吧? 符盛蓝说了好几遍看他没反应,对不争气的学生怒火烧起,屈指一弹,给走神的家伙一个结结实实的瓜崩。 “你懂了没有!” 简一鸣捂着脑门,呆呆地伸出舌头像符盛蓝那样卷舌。 “不是卷舌,是发音!” “呃……” “我不要发‘呃’音,读这个词。” 在符盛蓝严厉的眼神下,简一鸣再也不敢发呆了,老实学英语,顺便把和音乐相关的专有词汇都过了一遍。 一早上他们就畅游在英语的海洋里,差点没把简一鸣淹死在里面。下午在简一鸣的积极建议下他们转移阵地,跑到了卫丛的琴房里。 经历过上次失败之后,两个人没有一上来就合奏,符盛蓝先把自己的部分都拉一遍给简一鸣。 简一鸣不懂小提琴的人都能感觉到不一样。 又比上次好了,更稳定、更细腻。 简一鸣身边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人:天赋比他好,人比他努力,心态比他积极,每一次听他的琴都能感觉到对方对音乐的真诚和认真。 还是那句话,不怕别人优秀,就怕优秀的人比你更努力。 一起合奏,总不能被别人落下更多。 咸鱼简难得再次产生了好好练琴的念头。 等符盛蓝拉完就轮到简一鸣,第一个音落下去时,符盛蓝仿佛回到了两个月前在消防通道的时候。 果然我…… 我想和他一起站在舞台上,不只是这次简单的合奏应付考试而已,还想要一起在更大的、更广阔的地方,一起演奏。 “闪闪发亮的莫扎特。” 符盛蓝的评价让简一鸣高兴起来,他略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露出了一个傻兮兮的笑容,傻得符盛蓝也忍不住跟着笑。 “你看我这样演奏会不会好一点?”符盛蓝说着,就改变了之前自己一板一眼的演奏方式,音乐变得生动起来,好像音符跳出了纸张,一个个活跃到了眼前。 “真厉害。”简一鸣双眼发亮,手指自动附和他的琴声,“马上就不一样了,也变得闪闪发亮了嘿嘿嘿。” 明明从哪里入哪里出都没有商量过,哪里合哪里分也没讨论过,但小提琴和钢琴的声音就那么自然而然地配合起来,像一条奔流的小河,偶尔分偶尔合,那么顺其自然,一气呵成。 一曲完毕,符盛蓝愣愣回不过神。 他还是第一次和别人合作得那么顺利,他以为会很困难的地方,已经做好会吵架准备的地方,突然就那么轻松的一步,只是一步,就跨过去了。 “再来一遍,我们录下来吧。” “好。” 第二遍的时候符盛蓝就发现了,不是他和别人配合的能力变好了,纯粹因为这是个特殊的范本。 ——因为他和简一鸣特别合拍,因为这是莫扎特的奏鸣曲。 莫扎特创作的301,曲目样式虽然被称为“小提琴奏鸣曲”,却不是小提琴演奏主旋律、钢琴伴奏的形式,小提琴和钢琴像两条平行的主线,主次交替地演奏,甚至可以说是“共享”主旋律。没有明显主次差别的曲子,让简一鸣的钢琴和符盛蓝的小提琴相辅相成,谁都是主角,同样耀眼。 不过301可以了,还有304在后面等着。K.301是轻快的莫扎特,但到了K.304,他们这种轻快的演奏方式就不可行了,K.304是莫扎特在母亲逝世之后,怀抱着悲伤和孤独的心情创作的曲子,那种忧伤暗淡的情绪和301截然不同,相应他们的演奏也必须有明显的改变。 刚刚太快乐,到304味道就不太对。 两个少年拉完,对视一眼,被这首快乐过头的304逗笑了。 简一鸣笑着说:“完蛋,感觉莫扎特听到了都会脱鞋子打人!” 符盛蓝也笑得停不下来:“应该不会,他可能会脱下鞋子跟我们跳舞。” 简一鸣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感觉太可乐。 19. 第 19 章 两个人实在没办法马上收拾心情,练习只能截止在301上。 符盛蓝本来想继续练习的,像他过去练琴时那样迅速转换,架不住旁边有个猛讲笑话逗他的简一鸣。简一鸣好像他今天的目标就是逗笑符盛蓝,符盛蓝不笑他今天就过不下去似的,最后逗得符盛蓝实在严肃不起来了。 “我家还有只金毛,叫顺利。”简一鸣笑得阳光灿烂:“是我爷爷起的名字,它最喜欢就是逗人笑,特长是装可怜,明天刚好可以把它带过来溜溜。” 符盛蓝看向简一鸣。 好巧哦,你也是。 不对,这应该叫物似主人形。 符盛蓝瞬间对金毛狗狗拉满了好奇,“好啊。” 于是他们这天只练好了301,确定了相互穿插之间的位置,再练习了两边确定速度都没有问题之后,就快乐奔向饭堂。 第二天符学神一来就看到了校门口的简一鸣,一条成年的金毛狗狗蹲在他脚边,坐得端正,看上去是训练过的好狗狗。狗子一身金色皮毛油光水滑,像绸缎一样,狗眼睛湿润润圆溜溜,裂开嘴就是一个微笑的小天使。 “盛蓝!”简一鸣朝着符盛蓝招手,狗狗也跟着他看过来。 符盛蓝有点奇怪地问他:“你怎么在这里等我?”他们约的地方是经过学校去附近的公园。 简一鸣指了指狗狗,“这就要问它了。”他给符盛蓝示范,牵了牵狗绳。“走了,顺利。” 刚刚端坐的顺利立刻躺下,狗狗呈现大字型趴在地上,低眉顺眼,小声嗷呜,打死不肯向前一步。 “看。” 符盛蓝忍俊不禁。 简一鸣习以为常的把狗狗捞起来夹在腰侧,狗子顺势垂下手脚,只有尾巴还会摆摆,假装自己就是个长毛的金色包裹。“这家伙又耍赖不肯走啦。” 顺利摆了摆头,抬眼去看简一鸣,回头瞧瞧符盛蓝,狗眼睛里透露出一丝狡黠,狗狗俯首帖耳,装得那是一个大写的可怜兮兮。 符盛蓝的目光在狗子和一鸣中间逡巡,笑容更停不下来了。“可以摸摸它吗?” 简一鸣又把顺利放下来,大有一种摆摊卖狗肉的样子,“摸,随便摸,摸秃了算我的。” 符盛蓝弯起来的嘴就没有拉平的时候,他蹲下来先给狗狗嗅嗅自己的手,等顺利尾巴摇起来的时候,才小心翼翼摸摸它的脑袋,很软,滑滑的,和姐姐以前养过的猫不太一样,有点奇妙。 顺利被摸久了脑袋开始不满足,抬头用吻部像海狮顶球那样去顶符盛蓝的手心,克制地没有舔他,但渴望的小眼神明显还想要更多的摸摸。 “太温柔啦,要这样子。”简一鸣伸手狂揉狗狗的毛,把它背上的毛毛揉得乱糟糟,顺利立刻回头,扭着身躯要脱离魔爪,发现逃不过之后又用爪子试图推开简一鸣的手嗷嗷叫,简一鸣躲开它的爪爪,一边捣乱一边笑。 顺利从一只整齐可爱的金毛变成了一只炸毛的狗狗。 符盛蓝看着狂笑不止。 简一鸣看一眼符盛蓝,心里估计大概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笑得有多灿烂。 想逗逗他,想让他再笑笑。 多好看啊。 绿色的眼眸像阳光底下的美玉,像森林深处最珍贵的那块森林之心。 符盛蓝没注意到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可爱的狗狗拉走了,他摸摸顺利的脖子,狗狗挣扎着爬起来,脱离魔爪,啪嗒啪嗒走到符盛蓝背后,躲在后面噫噫呜呜个不停,好像在跟盛蓝告状。 两个人撸狗蹲到腿麻,简一鸣干脆往后,直接坐到了地上,符盛蓝坚持维护形象,扶着墙站起来休息,旁边还有只彻底高兴起来的顺利,不断尝试让符盛蓝再摸摸它,最好抱抱它。顺利绕符盛蓝跑了好几圈,狗绳直接捆住了人的脚,符盛蓝一个没站稳往后倒,下意识想用手撑一下,马上理智回笼缩回来,直接坐在了地上。 只有狗狗还一脸无辜,甚至想爬到符盛蓝身上。 简一鸣见状赶紧过来,先拍了两下兴奋过度的狗子,顺利才知道自己闯祸了,直接趴在地上不敢动,眼珠子先看看简一鸣,又看看符盛蓝,被简一鸣解开了狗绳扣子赶远了一点,不敢跑,趴在地上蠕动着靠近符盛蓝,黑眼睛里流露出担心。 “嗷呜……” “坏顺利。” “呜……” 狗狗还在撒娇,简一鸣已经不理它了。他蹲到符盛蓝面前给他解绑,习惯性地给他活动活动脚,顺便检查关节有没有扭伤之类的,这是他以前打球的时候经常帮队友干的事。“脚疼吗?” “有点麻。”符盛蓝脚被他握在手里,少年人的体温从他手心透过裤子渗进来,让他肌肉不自觉紧绷。简一鸣还以为他脚被绑到了,顺手就给他按-摩上了。 曾经排球人的手劲,符盛蓝终于知道他的琴怎么可以弹出那种声音了。 “少年欸,你这是体虚啊!”确定他就是脚麻了,简一鸣念叨:“气血不足,战斗力弱,打架都打不过顺利。” 符盛蓝:“……” 顺利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抬头,立刻要凑过来。 “不关你事,给我趴下。” 顺利又委委屈屈地垂下狗头。 简一鸣一路摸上他的大腿,符盛蓝终于忍不住,挣扎了一下,简一鸣也没有勉强,接着就摸上了他的手,“小提琴人的手很矜贵咧,没摔到吧?” 符盛蓝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别扭地把手缩回来,“没、没事。” 简一鸣挑眉看了他一眼,拍拍裤子站起来,朝着符盛蓝伸出手:“那现在能站起来吗?” 符盛蓝:“……站不起来。” “摔伤了哪里?”简一鸣立刻蹲到他身边。“要去医院吗?要不我先背你去校医室吧?” “……让我坐一会就好了。” 简一鸣看了他一会儿,看到符盛蓝脸都红了,倔强地撇到一边,一如他之前拒不合作的样子。他憋住了笑,直接坐到了符盛蓝旁边。 两个人这样坐着,学校的保安都感觉到了有点不对劲,探出头来看他们。正好是保安小马,简一鸣朝着他招手打招呼。 坐久了,简同学发出邀请:“明天要一起溜顺利吗?” “我们可以一起去荔湖公园,那边景色挺好的。刚好早上出来的狗狗朋友们比较少,不用担心被狗围住啦!顺利可是狗狗圈的社交达狗,晚上出来溜的话全都是它的朋友。接着可以去我家吃早餐,上午一起做作业。”简一鸣忽然想到:“话说盛蓝你有作业吗?” 符学神上线:“早就做完了。” 符盛蓝的网络课一直没有停,也没什么假期不假期、异国他不异国的问题,反正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负担。 简一鸣:“……” “学神,你这样很容易没朋友的耶!” “学渣没资格说话。” “咦咦咦!盛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他们在闹,金毛寻回犬在旁边就狗狗祟祟地靠过来,自以为无人知晓地绕到他们背后。符盛蓝是确实没留意它,等手臂突然有一阵温热毛绒绒的触感时,才发现顺利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们后面,一个狗头伸过来夹在他们中间。 符盛蓝看过去,顺利还露出了一个计谋得逞的狗狗笑容。 简一鸣拍拍冒出来的顺利狗头:“好啦好啦,今天能自己走回家了吧?” 狗狗立刻装死。 顺利身体力行地表示:走是走不动的,玩玩还可以。 符盛蓝噗呲一声笑出来。 翌日,符盛蓝依约而来,他来了还给简一鸣到了一份大礼——英语必备单词,足足两指厚,咸鱼简翻看,密密麻麻都是英语单词,觉得一个个英文字母跟小蝌蚪似的,在洁白的纸面上游来游去,眼花缭乱。 咸鱼还没有抗-议,符盛蓝就振振有词地说:“你就算不出国,也是要看论文的。目前古典音乐的经典论文和前沿研究理论都在国外,最主要的研究中心不是在德奥就是在美国,其他先不说,英语你总得会看。” “古典音乐圈的主要语言是德语、法语、俄语、英语、意大利语,德法俄就不用说了,大量的资料到现在都没有翻译,意大利的歌剧有多重要,你不用我解释了吧?” 听到他的话,咸鱼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它从尾巴开始卷起来。 总有人认为学音乐就只是学乐器而已,事实上乐器不过是工具,音乐作为一种抽象的社会语言,可以囊括社会学科的方方面面,再用理工科思维衡量寸度。对自己没有要求的,当然可以只到会读谱会弹曲子的程度,想要进一步、更进一步的,天花板却可以无限高,要学的东西能穷尽人的一生。 简一鸣对自己的要求只有前者,他自然也可以很轻松快乐,不懂英语不学德语也没关系,反正一个普通的钢琴老师,不需要学习了解业界最前沿的研究成果和论文,能把现在国内研究者的东西吃透就很不错了,但符盛蓝有不同的想法。 学渣同学没搞懂其中的区别,当他的对比参照物是符盛蓝时,一切标准都不一样了。 咸鱼此时双脚发软,都想蹲下来抱着顺利噫噫呜呜了。 20. 第 20 章 咸鱼简一早上被符学神暴击之后,有气无力地把资料放自己的背包里。今天的顺利可高兴了,绕着符盛蓝跑来跑去,差点重现昨天的悲剧,后来简一鸣实在受不了,直接把狗绳交给了符盛蓝,然后体弱学神拉着狗绳,顺利顿时眼睛发亮,带着符盛蓝一路狂奔。 等简一鸣放好东西回头,只能看见符盛蓝的背影。 一鸣同学:“……” 算了。 顺利会有数的。 简一鸣保持自己的节奏慢跑着追上去,都不像遛狗的人,像个出来晨练的体育生,一身运动服,青春洋溢,干练挺拔。 他跑到半路就捡到了跑不动的学神大人。 简一鸣哭笑不得,带着跑不动的符盛蓝走到公园的草坪休息,心里估算着符学神真的只有0.1鹅战斗力……相当于鹅崽吧,真的遇到鹅,跑都跑不掉的那种。 咸鱼简在心里悄悄给他的好伙伴起了个新外号:鹅崽符。 清晨的公园还没什么人,简一鸣解了顺利的狗绳,狗狗以他和符盛蓝为圆心跑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跑到垂下的长耳翻飞,快乐到起飞。 简一鸣也没带着顺利继续跑,而是掏自己非常有先见之明带出来的狗玩具。顺利一见那个袋子就知道是什么,开心地吐出舌头,两眼放光地人立起来,趴简一鸣身上,着急得嘤嘤叫唤,不断去拱简一鸣的包,被它的小主人敲了两下脑袋才摁耐住了兴奋蹲在地上等。 符盛蓝小喘着气绕着他们慢慢走,看简一鸣掏出塑料飞盘,手腕一翻,飞盘飞起,顺利只剩下一个金色的影子,狂奔而去,它跑得很快,比飞盘还快,四爪用力,跳到半空一个回头,张嘴就接到了飞盘,好像飞盘自动飞进了它的嘴巴里。 狗狗得意极了,开心得眼睛都眯起来,昂首挺胸叼着飞盘得意洋洋地交回给简一鸣,被少年搂着脖子好一顿夸,尾巴顿时变成了螺旋桨,再用力一点就可以原地起飞。 符盛蓝发现简一鸣和顺利玩是很有规划和节奏的,能让顺利跑起来的同时又不会让狗狗累得直喘气,玩一会儿飞盘就换成了网球,网球之后是狗狗足球……符盛蓝的目光定在了简一鸣那个看起来并不大的背包上。 他到底带了多少玩具过来? “也没有很多,就五种。”简一鸣拉开袋子给他看,里面唯一没用过的就是一个小黄鸡布娃娃了。 随着时间流逝,公园里也逐渐多人起来,顺利的朋友们也来了。那么早来遛狗的只有两三个人,可他们的狗狗比人要快乐得多,一只泰迪一只约克郡,还有一条微笑天使萨摩耶,看到顺利就拉着他们的主人奔过来,和顺利凑到一起。 简一鸣笑哈哈地跟符盛蓝说:“你说它们像不像在聊天?” 狗狗们亲亲热热地和顺利碰头,小声小声地叫唤,确实像在聚会聊天。 符盛蓝问:“狗狗们会聊什么?” “还能聊什么啊,肯定在说‘我跟你说我那个煞-笔主人’什么的。” 符盛蓝看了简一鸣一眼,眼里眉间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简一鸣才反应过来,煞-笔主人还有自己的一份。 泰迪的主人走过来打招呼:“哇,今天顺利还有特殊待遇,两个人遛狗呀!” “早上好,今天我们约好一起锻炼。” 约克郡主人也来了:“你们来得可真早,这么快就跑完回来了?” 萨摩耶的主人:“顺利有进步啊,现在跑完都不用装死要主人抱了!” “可不是,冬天还好,夏天要把狗抱回去热死了。” “约克郡还好啦,你想想我家的。”萨摩耶的主人摆摆手,“那家伙的毛太厚了,还不乐意剪,带它去美容回家都要自闭一会儿。” “哈哈哈,就像我们去理发失败了回家一样!” 狗狗社交就是这样,狗狗交流,狗狗的主人也会站在一起交流。 玩了一会儿,狗狗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那个小模样,像是被王母娘娘棒打鸳鸯的牛郎织女,只不过顺·牛郎·利与它的三只织女。 疯玩了一个小时,后面忙于交际的狗狗现在躺平在符盛蓝和简一鸣中间,像个玩累了的孩子,尾巴都不想摇,可它露出了狗狗眼,对符盛蓝不停嘤嘤嘤,狗jiojio轻轻踩在他裤子上,脏脚印出一个个狗爪印。 符盛蓝不理解。 简一鸣笑了声,“它要你摸它,摸它肚子摸它的背。” 符盛蓝依言照做,顺利眯起眼睛,一脸享受的样子开始打呼噜。 等符盛蓝停下来,不满足的顺利就会扒拉他的手,用眼神表示:还想摸摸,摸摸! 这时候简一鸣就掏出小黄鸡,一把塞到顺利怀里。金毛两只前爪把玩具拢到胸前,跟小孩子抱住他的布偶酣睡似的,转眼忘了摸摸这回事了。 “呼,总算玩累了。”简一鸣撩起顺利的耳朵,狗子都没有理他。“这家伙平时要跑三分之二个荔湖呢。”剩下三分之一就是简一鸣负重跑的。 符盛蓝好奇问道:“现在跑了多少?” 简一鸣露出一个礼貌但不尴尬的微笑,指了指不远处写着入口的大门。 符盛蓝:“……” 他们要回去经过门口时,顺利又装死不肯动,简一鸣把顺利提起来抗麻袋一样抗在肩上,狗狗开心回头对着符盛蓝摇尾巴,甩了简一鸣一脸毛,受不了的简同学转而把它抱在怀里。 “汪!” “再见,顺利。” 金毛一脸不满足,还想跟着符盛蓝走,被简一鸣拍了两下屁屁才夹着尾巴放弃。 “下次再一起遛狗吧。” 鹅崽符不服输地建议:“明天?” 简一鸣因他的好胜心哭笑不得,心想今天晚上回去估计符盛蓝就开始肌肉酸痛了。嘴上哄道:“好啊。” 符盛蓝早上动多了,晚上吃饭也多了,早早洗漱上床睡觉,眼睛一闭什么梦都没有了。 与他同桌吃饭的符滨河大感欣慰。 有小伙伴,外孙吃饭都香了。 …… 大概是暑假过得太惨烈,开学的时候简一鸣开心无比。 他在开学前最后一天肝完了所有作业,感觉自己灵魂都出窍了。可第二天看着胡小天呜哇鬼叫地跑到学校,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补作业而他在旁边端着水杯喝水,优哉游哉的时候,就觉得上学的时间特别友好了。 见了鬼了。 简一鸣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被PUA了。 想想自己这个暑假练的曲子和过的日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于是参考作业的胡小天回头就看到他的好兄弟从一个人逐渐融化,他仔细一瞧,他高大帅气的兄弟融化成了一滩,再细看这摊东西变成了咸鱼的形状。 啊这。 胡小天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决定假装看不见。 我好好抄作业吧。 咸鱼都做完了作业,他还没写完呢,还有二十分钟就要上课了! 开学就是那些事,交作业,班主任说话,开学典礼,还有卫丛懒洋洋的冷笑话,和班主任慈爱的目光。 简一鸣:??? 他头顶冒出一串的问号,然后拿到了自己的课表。 简一鸣:!!! 他心算了一下自己的课时,觉得不太对劲,用笔再算了一遍,举手表示:“沈老师,我的课表有问题!” 沈鸿飞看都没看他一眼,“没错,那就是你的课表。” 简一鸣举起他的课表:“不对,这个课表肯定有问题!” 音乐生上课通常分割成两个模块,一个是文化课,另一个是专业课,文化课就是语数英那一类的课程,占据他们上午上课的时间,专业课则在下午,一周会占用两三个下午的样子,但也不至于满课到像普通高中的程度,老师们是会给学生留出时间自主练琴的。 然而简一鸣的课表满满当当,甚至有两天晚上都有课上到九点。 向西回头看,就看到了简一鸣举起的课表上面密密麻麻“卫丛”和“王曦”的名字。 向西:“……” 他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当然很羡慕甚至嫉妒简一鸣能获得临音附中能当招生招牌的两个大佬亲自指导,另一方面看到大佬的名字也确实瑟瑟发抖。 王曦就不说了,学生们经常私底下吐槽钢琴系主任兼职教务处主任,领一份工资干两份活,而卫丛……卫校的槽点太多,大家保持尊敬和远观就好了。 如果大家入学的时候是冲着卫丛来,那么在入学之后就会清晰地认识到这个道理。 总之这真的是一个让人从任何意义上都头皮发麻的课表。 沈鸿飞说:“因为你不练琴,只好把你的练琴时间算进去了。” 简一鸣大声抗-议:“我明明暑假都有好好练琴!” “这个问题和你的指导老师……我是说王老师去讨论。”沈鸿飞头疼,像打地鼠一样把不断冒头的简一鸣给打下去。无视了他继续抗-议,沈鸿飞继续说:“同学们都知道这学期将开展校内比赛……什么?你们不知道?哦,现在你们知道了。” “以下同学下周先来考室内乐,然后你们这学期的室内乐……” “免修吗!?” “不,替换成比赛培训大课。” 沈鸿飞说:“简一鸣、奥莉加、向西、宗半雪、林茗。” “这次的校内比赛的参赛资格是高一、高二演奏考试的前五名,还有新生演奏前五,一共十五个人,进行两轮比赛,第一轮将会在一个月后进行,第二轮在两个月后。” 简一鸣又问:“比赛成绩会作为学年演奏考试成绩吗?” 沈鸿飞闭了闭眼,忍住把这条咸鱼赶出教室的冲动:“想得美!” “不过比赛前三的,会获得学校推荐的花赛参赛资格,直接进入第一轮,跳过预选赛。”他扫了一眼全班,补充道:“对自己有信心的同学也可以报名参加。” 全班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只有刚刚很活跃的简一鸣反而没了声音,一副对比赛没有兴趣的样子。 沈鸿飞:这条咸鱼真的没救了。 “总之,你们早晚都会出去参加比赛,有些同学甚至已经在假期开始了,多尝试多经历没有坏处,珍惜每一次上台的机会。”沈鸿飞给每个学生打了一针鸡血,“就这样,今天散会。” 简一鸣拿起自己的课表就冲去阎王王的办公室。 为您提供大神 格卿 的《我和钢琴的3650个日子》最快更新 20. 第 20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1. 第 21 章 王曦在办公室处理文件。 因为他们头顶上的正校长不干活,所以很多工作变成了各个系主任拿主意,然后递上去给符滨河审核讨论。 有时候王曦都想干掉校长算了,后面想想,推翻了卫丛校长职务,那家伙说不定还会大笑三声跑出去环球旅游,然后每天发照片来轰炸他,还是现在这样,让卫丛坐着校长的位置,他能光明正大把那家伙抓回来上班。 说起来为什么他会当校长? 他怎么会想回国投资学校,还是高中? 王曦不止一次问过他这些问题,都被卫丛打哈哈忽悠了过去。虽然人不怎么靠谱,总是吊儿郎当跷二郎腿戏多偷糖吃……这里还是得加一个但是,但是他不想说的时候,真的一个字都不会漏出来。 王曦看文件的时候余光看到了一个在外面晃来晃去的人影,他眯着眼睛多看了两眼,确定是简一鸣。人在门外晃来晃去就是没有进来的意思,等了又等,阎王王等到不耐烦了:“你到底还要在外面呆到什么时候!” 要是他现在手里头有粉笔,一定得在他额头上印一个点。 简一鸣那条咸鱼立刻把自己调成了狗狗简的状态,可怜兮兮地推开门坐到了王曦面前。 王曦瞪了他一眼,用眼神表示“没什么事来打扰我的话你就做好准备吧”的意思,然后看到简一鸣把他的课表递了上来。 “有什么问题?” 简一鸣垂眸顺眼:“您不觉得这张纸这里,太满,太满了吗?”他疯狂暗示下午的课程,“不能因为我叨扰老师的休息啊!” “呵。”王曦笑了:“没事,反正卫丛也很闲。” 简一鸣这时才注意到,下午第二节大课和晚上的课基本上都是卫丛的,王曦的课时还是正常的课时。 简一鸣:“……” 阎王王你这么对卫帅,卫帅知道吗? 你这样很容易会失去你的挚友的你知道吗? 没办法,简一鸣哭哭脸对王曦说:“我暑假有好好练习的,我保证不上课我也会好好练习!”他差点想要抱着王曦的大腿哭了,不过王曦是坐下来的,加上他的身高实在不适合干这事,就此罢手。“暑假的曲子我都练好了!” 这倒是有点出乎王曦的意料。 他当初列那张单的预想是简一鸣完成80%就很不错了,他列的曲子难度和数量,自然也清楚中间完成的困难。 这不是因为他看简一鸣狗狗眼心软了。 没有这种事。 不过王曦在那张课表上确实也留了讨论的余地,王曦想要简一鸣好好练琴,可不是要激起他的厌学情绪。 这一点,狡猾的成年人是不会告诉未成年人的了,反正他们经历过以后就会知道,隐形的商讨余地可是很重要的东西。 阎王享受了一把撸狗的快乐,当然不是真的撸狗那种撸,反正是差不多的快乐,才纾尊降贵地跟着简一鸣去琴房。刚好卫丛也在琴房,校长先生不知道在干什么鬼鬼祟祟,看见他们进来还吓来一跳。 真跳起来那种吓一跳。 王曦挑了挑眉,“你在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 简一鸣发现现在的卫丛也是一脸被老师抓包的样子,就是那种偷偷在厕所玩手机,不巧老师进来,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收起来的心虚样子。简一鸣多看了他两眼,就被卫丛龇牙警告。 狗狗简也不甘示弱,躲在王曦背后做鬼脸。 两师徒就隔着王曦开始搞怪。 王曦:“……” 站在中间的王曦揉了揉眉心,发现自己居然拿这两个家伙也没什么好办法。他狠狠地瞪躲在他后面的简一鸣,再斜了眼卫丛,两个人立刻低头,作乖巧状。 卫丛不知道怎么起了奇怪的胜负欲,挑衅地勾起嘴唇瞧简一鸣,“没干嘛,就是调试一下录像录音设备。” 王曦觉得有点奇怪,没放在心上。卫丛奇怪的地方多了去了,要是每一个点他都仔细盘查,那他得一天查到晚。“一鸣说他曲子练好了,我来听听。” “哦哦,好的好的,没问题。”卫丛表现得不是很在意,兴奋的点让王曦的违和感更重了:“刚好我打开录像录音设备试试看!” 问:正常的老师会不在意弟子的表现情况而更乐意录像吗? 反问:如果这个老师是卫丛呢? 那没问题了。 王曦坐在简一鸣旁边,还没开始弹,那种严格得宛如X射线的目光已经把简一鸣扫了个遍,让狗狗简觉得,他要是弹错一个音就完蛋了。 草率了! 应该先练练琴再来的! 我们之前练好的是什么曲子来着的? 莫扎特? 不对不对,再之前的……之前弹什么来着的? 简一鸣:“……” 简一鸣突然发现,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练王曦递给他那张曲目单的曲子了。他社会实践回来之后就开始在练莫扎特的康庄大道上哐哐前进! 完蛋了完蛋了,我要弹的什么来着? 简一鸣看向卫丛,希望他的老师给点提示,可惜卫丛这个时候全心全意都在他的录像设备上,一点都没留意简一鸣的求救信号。还是王曦给他放了一点水,把之前的曲目单放在了简一鸣面前。 总、总之,前面七首都不是问题。 简一鸣手指放在琴键上,乐谱就自动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手指随之而动,有条不絮,非常稳得住。 在这一点上,王曦是满意的。 接触了花国的学生多了以后,王曦就发现花国的音乐教育非常注重基本功,会走进音乐学校的孩子从小练琴练到大,弹琴对他们来说就像是本能一样,这就造成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学生的手指跑得比脑子快。 弹琴不是光按对了琴键的顺序就可以的,要用脑子去思考,这个地方想表达什么,那个地方要怎么表现,每个细微的点都需要经过精心的设计,这不光是练习可以练出来的,还要人在台上思考,在弹的时候思考。 所以现场演奏才是那么珍贵,每一场都是特别的,演奏家这一场或许是按顺序来说的,下一场心血来潮或者心有所感,表达就会有所差别,每次演奏都是独一无二。 带脑子弹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点就是即兴演奏,这对钢琴家的综合素质要求非常高,不仅需要广阔的知识面,更重要的是得动脑子。即兴不是依靠本能随意编排,而是强大的即时创作能力,这些都是需要用脑子去思考的东西。 在古典音乐时代,作曲家和演奏家还没有分得那么细的时候,像巴赫、莫扎特等著名的音乐家都是当代数得上名字的即兴创作大师,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就是一首即兴作品*。莫扎特更不用说了,神童先生的即兴创作那是天下有名的强,人家几岁的时候就能把别人随便哼的一段旋律顺着弹一遍,倒过来再弹一遍,他躺下来还能再弹一遍,把音乐玩得跟呼吸一样。 王曦把这个点记下来,准备添加到他的教案里面去。 钢琴曲当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叫做华彩,以前这部分的曲子是提供给演奏家即兴表演、炫技的部分,而且因为那个时代录音的落后,那些举世无双的华彩都成为了无法复制品,藏在过去的时光里。后来随着斗乐的衰落和乐谱的规范,华彩段落也有了明确规范的谱子,以至于现代演奏家里,所有乐器的演奏家即兴演奏的能力都在衰退。 现代演奏家里,能以即兴演奏出名的就几个人,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叫做卫丛。 就是那个现在在他面前掂着脚整录像设备的卫丛。 他听完了前面七首,在心里打了个七十分。王曦对简一鸣的暑假努力成果整体是满意的,比他想象中的进度要好一点,不过细节处还可以再雕琢一下,这样算下来,校内赛初赛之前还能让他再练两首曲子。 重头戏在于剩下的两首,都是有将近一个小时时长的两首大型曲子。 王曦还犹豫着校内赛的决赛要不要上这么大的曲子,他决定先听听简一鸣的情况。 然后,他就听着简一鸣山体滑坡了。 用个时髦点的词来说,他蚌埠住了。 尤其是第一首垮了之后,旁边的阎王王有越来越强的存在感,简一鸣就弹得越来越不自信,他脑子里的谱子都花了,手下的音也变得犹犹豫豫,曲子的声音顿时黏在一起。 这似曾相似的情节。 王曦听得脑壳疼,有种梦回两个多月前演奏课考试的时候。 很好,他又发现了简一鸣的一个问题,这家伙——不持久! 简单来说就是演奏的时间一长,他的脑子就开始化成一坨,像学生考试的时间太长没有休息之后,看试卷上的字都是晕的。越是没准备好越晕,下笔写的字都会歪歪扭扭,跟鬼画符一样。 问题不大。 王曦默默地安慰自己:只要接下来两个月让他疯狂弹,一天弹上十二个小时,吃饭想的是弹琴,做梦想的是弹琴,钢琴填充满他的脑子,以后就不会融化成一坨了。 狗狗简这时突然一个激灵,pp的弱音下手重了,弹成f,把卫丛吓了一跳。 王曦瞟了他一眼。 小狗崽子,倒是敏锐。 简一鸣弹得不怎么样,他的老师卫丛完全不紧张,甚至有点幸灾乐祸,都开始翻他的零食箱子准备看待会王曦怎么训人了。 看戏准备。 然后王曦说:“卫丛你怎么带他暑假练琴的!” 简一鸣眨眨眼,哦豁。这小子立刻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转为看他老师们的好戏。 卫丛手一抖,“就……呃……我们练完了啊。” “这样?练完了?” “我们开头一个月练完了你的曲子之后,后面开始练莫扎特……” 王曦听到“一个月”这个时间,皮笑肉不笑:“练莫扎特?” “嗯……就是练着练着忘记复习了。”发现自己怎么都解释不清之后,卫丛非常光棍地摊牌了,“一鸣要跟小符练室内乐的曲子,练着练着我们就一路往莫扎特身上扎,忘记复习曲子了哈哈哈!” “完全忘记了哈哈哈!” 简一鸣这个时候不想看戏了,他只想逃离这个琴房。 为您提供大神 格卿 的《我和钢琴的3650个日子》最快更新 21. 第 2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2. 第 22 章 总之后面发生了什么,简一鸣不是很清楚。阎王王实现了他的心愿,把他赶出了琴房。后来简一鸣也没什么心思去探究到底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了,他被阎王王抓着抠细节,抠到晚上睡觉前一刻耳边都是曲子。 有点可怕。 可怕到他在演奏大课上见到卫丛,居然不是很惊讶。 胡小天他们都因为卫丛的出现兴奋了一阵,又陷入诡异的沉寂。而简一鸣和他对了个眼神,确定都是为阎王王神魂颠倒的男人。 物理意义上的神魂颠倒。 师徒两默契地叹了口气。 “好了,老规矩。”卫丛没有站上舞台,只是站在听众席下面拍了拍手,“我们这节课看时间大概有三到四位同学可以上台,你们的演奏时间控制在十五分钟内。那么现在有谁想吃第一只螃蟹?” 现场陷入一阵安静,除了简一鸣之外的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和他对视。卫丛也不着急,他看了看手边,没过一分钟,终于有第一个勇者出现。 “我!” 卫丛懒懒地抬眉看过去,“好的,有请宗半雪同学。” 坐在卫丛后面的简一鸣看一眼卫丛,再看一眼站起来走上台的宗半雪,心有戚戚。 卫丛的任性和专业可不是说说而已,他还记得上一次卫丛上演奏大课,那天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水不好,总之上台的人全都砸了,其他老师就算是王曦,都可能会给学生留一点面子,留一句“今天的琴不太好”。 钢琴圈有一个众多周知的“黑话”,当老师说钢琴有问题,比如说“今天这台钢琴太潮了,大家的声音都不响”之类的,底下的学生就应该学会绷紧皮,这是老师给人留面子了,没指着人鼻子说“你们的音都太难听了!”。* 但是——很不幸的是,卫丛不在那个“其他”的范围内。而且他骂人从来不给面子,简一鸣高一刚上他的课时也被骂得狗血淋头,就是咸鱼简皮糙肉厚,完全没放在心上。可那天公开课的学生,大概是第一次接受卫丛的狂风暴雨,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两个女生当场哭出来,到现在还会绕着卫丛走。 而且卫丛在这种大课上不怎么抓基础,有问题都是一句“回去练”,反而是大家的痛点,表达方面抓得非常非常严,所以每一次上这种课都会骂人。 花国音乐生表达放不开也是一个普遍问题了。 去年开始,因为卫丛当了简一鸣的老师,出现在学生面前的次数多了之后,学校逐渐有了一个说法:毕业之前没有被卫校骂过的高中是不完整。 简一鸣对此只有一整页的省略号。 这就是为什么大家见到卫丛,兴奋之余又有害怕的情绪。 而且上台的是宗半雪啊…… 她在台上一共弹了两首曲子,刚好十五分钟,时间控制力非常强,两首分别来自于巴赫和海顿之手,巴赫的还好说,海顿的就…… 海顿的曲子有两个众所周知的特点,第一个是亲切友善,就像他的外号那样,“海顿爸爸”,他是一个性格特别好的作曲家,这种性格特点也反应到了他的曲子上。第二个海顿式的幽默就更好理解了,这位作曲家的曲子常常有惊人之举,比如著名的《G大调第九十四交响曲》,海顿故意把第一乐章写的又长又轻,到第二乐章时突然一个响亮的和弦,据说他第一次公演的时候让听第一乐章不小心睡着的人被惊吓跳起,所以又称为《惊愕交响曲》。 而宗半雪的海顿,像极了相声演员在台上说相声,抖包袱谁都没接到,包袱如有重量掉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场下一片死寂,她也面无表情。 什么叫社死现场? 这就是社死现场。 宗半雪弹完之后朝台下鞠了个躬,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表示对上台的人勇气嘉奖。 卫丛一站起来,掌声就停了。他先点评了巴赫,“规矩而漂亮,但太死板了。” 简一鸣看见宗半雪抿紧了唇。 “巴赫的曲子有很强的宗教性,因为他本人信教,而且也当过教堂的管风琴师,他的声乐作品几乎都是宗教音乐。他的音乐特点是什么,你们课堂上都学过,构思严密、感情内敛,哲理性和逻辑性都很强。后者两者不说了,你们在做百分之九十的人做不到,前者,构思严密你的钢琴做到了,但是感情内敛这部分,你再好好想想。” 他又评点了宗半雪几个地方的弹法问题,坐在她旁边的钢琴上讲处理方法。 轮到第二首曲子,卫丛只有一句话:“你现在弹的还不是海顿。” 宗半雪的眼圈当场就红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卫丛,但所有人都能听见她的鼻音。她问:“卫老师,是我哪里不好?” “不是哪里不好的问题。”卫丛说:“如果不喜欢就直接说不,光是勉强是弹不出来好听曲子的。你弹一个宗半雪的海顿我都觉得没有问题,但你不能让海顿成为木乃伊。” “比如你现在,觉得难受了,委屈了,就哭出来,”卫丛的表情变得很奇怪,起码宗半雪觉得很奇怪,她有点听不懂老师是什么意思。“不要放弃自我啊。” 宗半雪终究还是哭着下台了。 卫丛觉得他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作为这所学校的老师,他希望宗半雪能想明白。 宗半雪基础扎实,练琴勤恳,对曲子的梳理细致,这都是优点,但这些优点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沦为平庸,这就是为什么小时候的宗半雪的神童,长大的宗半雪却连前三都拿不到。 她正压抑着自己猛钻牛角尖,越是努力就越钻得猛,越难回头。 ——也越讨厌钢琴。 如果说简一鸣还能叫没那么喜欢,那么宗半雪现在就处于一个“讨厌”的状态,但她自己都不知道,或者说是不敢承认这种讨厌。 对自己都无法坦率的人,更别说坦率地面对钢琴。 说真的,卫丛刚才更情愿看到她砸琴。十几岁就变成这样,以后只能成为庸俗的大人,没有棱角地完全适应这个社会。 或许这样还会比较轻松,能成为大众眼中“幸福”的那一个。卫丛支着下巴靠在钢琴上,面无表情地想:其实那也不是不行,不过是当不成站在台前的那个人而已。 就看她甘不甘心了。 当然对现在这个年龄的学生来说,宗半雪的天才光环还没有完全消退,卫丛的目光从台上扫视下来的时候,大部分学生都缩了缩,生怕被他点名。 连宗半雪都被批得那么惨,谁敢上? “卫老师,我。” “来吧,林茗同学。”卫丛挑了挑眉,感觉这节课也不坏。 上一届学生还是中规中矩的音乐生,没有特别出挑的,也没有特别差的,差不多的努力差不多的水平。简一鸣这一届的学生就有趣多了,有奥莉加这个明显走俄派力量系的,也有林茗这个德奥学派类型的学生。 假如宗半雪能走出来,她大概会是那种典型学术型演奏家。 林茗的个子很小,十六岁了还不到一米五,穿着高中校服看起来也像个小学生,穿小学校服估计能完美混进母校。人长得很可爱,用学生的话来说就是“像个人偶”一样,皮肤白,眼睛大,齐刘海,长头发,看起来很乖,实际上却是个日常会穿着洛丽塔装在学校晃来晃去,毫不在意别人目光的女孩子。 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劣,并乐意表现自己。 卫丛不止一次听过老师叹息,但凡林茗的个子高一点,手掌大一点,肯定能争取年级前三的位置。但他从不可惜,脑子和体格能两者其一能发挥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两者兼有是可遇不可求,像他那个傻瓜徒弟,就属于脑子不怎么好用的类型,而林茗则是“弹琴弹得很聪明”的那一类。 她可比钻牛角尖的宗半雪聪明多了。因为手掌小,所以她从来不选高难度曲子,俄系曲子基本上拜拜,选曲大部分是德奥那种小巧玲珑的类型,包括这一次上台演奏的曲子,到现在为止,都是难度不大,却有一份属于她自己神秘和特色的曲子,弹出了一点属于“林茗”的意思,继续往这个方向努力,她必定能吸引到一批独属于她的忠实听众。 倒是很适合小型演奏厅、和听众亲密接触的类型。 不过按现代听众的喜好,这类的演奏家很难走上大舞台。 卫丛听着她前面的曲子点点头,到最后一首——拉威尔的《水中嬉戏》。 拉威尔最出名的一首曲子,活泼跃动,色彩丰富,意向简单,非常容易被普通听众理解,所以流传度也很高,但这种曲子最大的问题就是难度大。 要把听觉的声音弹出视觉的水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技术分满分十分,这首曲子可以去到八点五分的难度,不比弹一首协奏曲来得简单。 看来还是不服输嘛。卫丛的心情也雀跃起来。他喜欢这种挑战难度,勇于释放自我的学生。 和《水中嬉戏》类似的还有一首以“水”为主题作曲,而且还同样是印象派作曲大师的作品,德彪西的《水中倒影》。对比前者,后者的难度要更低,那种大范围的跑动和跨度没那么大,曲子内容也更符合林茗的选曲习惯。 卫丛保证她的老师建议是她选那一首,甚至林茗也练过那一首,但是到她演奏课上台的时候,她却依旧选择演奏《水中嬉戏》。 外柔内刚吗…… 卫丛垂眸看向她弹奏的手,确实很小,跨八度都难的小。 曲子从前面开始点评,卫丛挑了两个毛病,细讲几个弹奏的点,给了林茗一些表达的建议。 这里他只会给建议,因为林茗明显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卫丛没必要强行把林茗的表达方式掰过来,非要按他的理解走。 一路讲到最后一首。 林茗看上去神色未变,只是双手十指交握在一起,像握紧的拳头,只是她手小,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拳头还没有简一鸣一只手来得大。 “弹得很好。”卫丛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有好好努力了,不过那种水的活跃还可以更放开一点,像你前面弹的那种曲子就放得很开,怎么到这里反而放不开了?” 卫丛就看见那个绷着一张脸的林茗笑了起来,从一位人偶小姐变成了活生生的人一样。 “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卫丛心情好,就多说了两句,用他的钢琴给林茗上手示范,一些小细节甚至模拟手小的情况去和林茗讨论技巧,硬件不足软件上。 简一鸣坐在听众席上,看着台上互动的两师生,忽然有点酸了。 他可能是学生里唯一一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人,并不只是弹得好的问题,而是那种直面自我的勇气和执拗的精神打动了卫丛。 “我想弹”和“我能弹好”之间,林茗选择了前者,义无反顾在全系的人面前上台,那种直白的心情通过音乐直接传递给了简一鸣。 ——我有这种时候吗?会有无论如何都想弹的曲子吗? 简一鸣有些迷茫了。 卫丛对林茗的温柔总算让底下的人松口气,第三个上台的向西甚至获得了卫丛的赞赏。 “不错,比之前好太多了。不要害怕错误,把想说的表达出来,你们这个年纪,应该是感情最充沛,最外放的时候,用力过猛也无所谓,先把嘴巴张开再说。” 为您提供大神 格卿 的《我和钢琴的3650个日子》最快更新 22. 第 2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3. 第 23 章 晋江独家/格卿 宗半雪生于一个音乐世家,爸爸是国内有名的钢琴演奏家,妈妈以前是长笛手,后来为了照顾她当了全职太太,每天监督她学习、练琴,照顾她生活。 妈妈在电视上看到别人演奏的时候,经常会说她以前的事:“如果不是退了下来,说不定我就去应聘这个乐团了。”、“这个乐团的吹奏真差,要是我肯定会不一样。”之类的话。 小时候宗半雪听了只觉得妈妈好厉害,后来宗半雪听到只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窒息感。 但是她不能说。 说出来就辜负了妈妈对她的期待和照顾。 宗半雪从出生开始就跟钢琴密不可分,据说妈妈怀孕的时候一直用古典音乐做胎教,爸爸有空的时候也会为妈妈演奏。因为听说莫扎特的音乐对胎教特别好,所以妈妈怀孕的几个月一直在听莫扎特,听到她快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母女连心,宗半雪也很讨厌莫扎特,但她在父亲的指导下还是学了莫扎特的大部分曲子,一边弹一边恶心。 大概一岁,她能坐得住的时候,她就开始待在妈妈的怀里听音乐,或者坐在爸爸怀里看他演奏。 四岁的时候,爸爸亲自为她做音乐启蒙,宗半雪开始了她的学琴生涯。她也有闹过脾气不想练琴,但是没用,她不练琴就没有能做的事情,没有玩具、没有电视、没有手机,也没有朋友,除了钢琴什么都没有。 六岁的时候,她开了自己的第一场演奏会,全程按照爸爸的意思弹,底下的叔叔阿姨都在夸奖她,宗半雪终于觉得练琴也不是一无是处。 那么多、那么多人夸她呢! 那天宗半雪很高兴,爸爸妈妈也很高兴。 然后宗半雪终于去学校了,那是她第一次去学校,一所音乐小学,里面都是学音乐的孩子,她也在里面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她那个时候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玩具、电视剧、动漫、明星,不是除了练琴就无事可做。 当她向妈妈表达了“想要”的情绪之后,宗半雪被打了,妈妈抱着她哭,她的衣领完全被妈妈的泪水浸湿,沉重,湿闷,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她再也不敢说那样的话了。 后来她开始到处参加比赛,依旧没有玩具也没有其他娱乐,甚至她和同学的关系都淡了下来,因为她经常不去上课,也没时间和他们一起玩,他们聊的话题宗半雪什么都不知道,但她获得了很多很多的奖杯,还有很多很多的夸奖,他们会说那个神童宗半雪。 这样也很好。 初中的时候,宗半雪参加了花国少儿音乐比赛,爸爸千叮万嘱她要好好表现,因为这一次比赛邀请了业内大拿当评委,如果顺利的话,她高中就能拿到去国外名校的推荐函了。 但那一届比赛里面,跑出了一匹所有人都语料未及的黑马,简一鸣。 宗半雪不知道怎么形容他,他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从来没有听过有人会那样弹琴,和音乐家、音乐背景都脱节了,具有强烈的个人存在感。 过于强烈,让宗半雪觉得自己无法直视他。 她又有点羡慕,她也想像他那样弹琴。 比赛还没过半,大家就说这次看来是他会拿冠军。 结果在决赛的赛场上,他发烧了,脸烧得通红,像刚刚从火炉里拿出来的铁块,她看着简一鸣手软脚软地登上台,鞠躬差点翻跟头翻下台,宗半雪都担心他会弹着弹着从台上栽下来,结果他却弹了一个……很强壮的肖邦,一台琴弹出了交响乐一样的效果,听得宗半雪目瞪口呆。 那场比赛还是宗半雪赢了,简一鸣只拿到了第三名。 那一次也是第一次,宗半雪拿到了冠军并不开心,她看向空出来的第三名的位置,工作人员替他代领了奖状,除了第三名的奖状之外,简一鸣还有一个最受欢迎的奖状,是在场所有听众投票的结果,简一鸣大比率获得票数,但他本人下来就被送去医院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开心。 后来,她练习的时候尝试像简一鸣那样弹琴,被爸爸用竹条打了,红赤赤的几条杠,手臂和腿上都有,非常疼,一边疼还一边要练琴。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爸爸不打她的手和手腕,因为她还要练琴。 宗半雪只能按父亲希望的那样演奏,演奏出他想要的声音,成为父亲理想中的女儿,就像她过去所做的那样。 可是事情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之后的比赛也好,演奏会也好,关于宗半雪的差评越来越多,她曾经以之为动力的夸奖没有了。她试过在台上模仿简一鸣那样演奏,却没有获得想象中的好评,反而是又被父亲打。之后宗半雪只能完全按照父亲的意思来弹,每一次有恶评的时候,她就更努力的练习,练习,不断地练习…… 到高一的时候,宗半雪已经连比赛的第一轮都过不去了。 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所以卫丛来上演奏课的时候,她试图从他身上获得答案。 被批评的时候,宗半雪也没觉得有那么难过,类似的话她在这两年已经听多了。 可是卫丛说:“不要放弃自我啊。” 宗半雪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了,她哭得停不下来,她脑子像台风过境,什么都混在了一起,陈梓菱过来了她都不知道,手里攥着不知道谁给的纸,哭到无法自控。 应该没有那么难过吗? 有那么委屈吗? 宗半雪自己也不知道。 后面是谁弹的琴?好温柔的琴声。 宗半雪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她听出来了,是林茗。 这一次演奏课考试,她第四,林茗第五。如果林茗的手再大一点,能弹的曲子难度再高一点,她肯定不会止步在第五这个名次。 等她抬头的时候,是向西上台了。 向西,宗半雪很多次在比赛的时候遇到他。那个时候她总是冠军,向西顶多就是个亚军,有时候连领奖台都站不上去。曾经何时她是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他进到了第二轮,差点进入决赛,而她连第二轮比赛都入围不了。 向西的琴声……变了? 上次比赛的时候,宗半雪只是隐隐猜测,这次就能清楚地听到变化。 终于没有飘在空中,随时随地给人失控的感觉,变沉稳踏实了,情绪也更加浓烈,听着让人觉得很安心。 向西找到了自己的路,那我呢? 宗半雪用纸巾印掉眼角的泪,一双通红的样子看向台上。 我能弹出这样的声音吗? 我的琴声又是什么样的琴声? 我……还要弹琴吗? …… 室内乐考试当天。 负责这部分的老师叫做林嘉锦,她整理学生资料的时候意外发现了符盛蓝的名字。 “怎么会有符盛蓝在?” 她办公室的小提琴系的老师回答她:“是符校开学的时候给他办理了入学手续,转学到我们学校小提琴来了。” 林老师一脸震惊:“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说?” “符校办得很低调,基本上只有小提琴系和行政的几人知道,符校是行政一把手,他们当然不敢乱说。至于我们……唉,贝罗拉维克的学生还没人敢接。” 说句不好听的,符盛蓝拉琴说不定比他们还厉害。 临音附中是多了两个金漆招牌,可那都是钢琴系的,其他乐器也陆陆续续找来了比较厉害的厉害,但距离贝罗拉维克那种世界级大师的距离还远着呢。 他们也不是没去了解过符盛蓝的学习进度,发现人家自成体系,他们顶多提一点意见,指导都谈不上,所以符盛蓝到现在都没有规律上学,只是学校资源对他开放了。 林嘉锦也猜到了情况,没说什么。她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正拿起评分表等东西准备去考试现场的时候,发现同事正跟在她身后。 林嘉锦:? “今天也有你的学生来考试吗?” “那不是。”同事塞了一块巧克力到她手里,“主要是想学习学习!” 林嘉锦:“……” 离谱! 她以为她自己多了一条小尾巴已经够离谱了,结果拉开考试教室的门,发现里面坐满了老师。一眼望过去,不仅是小提琴系的老师,主修弦乐器的人都来了,人多到占了半个教室,坐在最前面的是他们赫赫有名的临音附中三巨头,卫丛、符滨河和王曦。 卫校和符校就算了,王主任怎么也来了? 第一组考试的学生是向西和他的小提琴,向西刚刚拉开门准备进去,在教室里刚刚还在说说笑笑的老师霎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向他。向西同学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什么恐怖片实景现场,踏进去的脚立刻收回来,重新看看课室号,再翻出自己的手机看通知。 没错,没走错。 向西都要被这大场面吓到头皮发麻了。 “进来吧,小西。”林嘉锦作为他的指导老师,都被她傻帽的学生搞笑了,见向西还在磨磨蹭蹭,气沉丹田吼道:“快点!考试时间到了!” 课室里来蹭考试的老师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就是就是,小向,这就怕了可不行。” “搞快点搞快点!下一个下一个!” “以后演奏会可是会有比现在还多的听众围着你的。” 向西和他的小提琴手一起战战兢兢地踏入教师,他们两像被大灰狼团团围住的小羊羔,拉琴颤颤巍巍拉完两首曲子。 “唉,向西小同学,你还行不行啊?” “这琴声,我昨天才听卫校夸你进步很大,终于没有失速狂飙了。” “你看你,把人家小姑娘的小提琴都带歪了。” 一群老师完全没觉得自己有问题,东一句西一句地调侃向西。 “向西之后是谁来着的?” “宗半雪。宗半雪人呢?” “她退赛了,校内比赛不参加了。” “啊?”老师们都有点吃惊,眼神忍不住往卫丛身上飘。他们可是都听说了,没多久之前卫校把人说哭了,这才开学多久? 宗半雪在校内也不是寂寂无名之辈,大部分的老师也知道她最近这两年的状态称得上糟糕,听到她退赛的消息,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宗同学不会是这个学期第一个退学的吧? 负责室内乐考试的林老师说:“不是坏事,总之先叫下一组吧。” “符盛蓝,简一鸣!” 一听到这两个名字,他们都顾不上八卦宗半雪的事了。 为您提供大神 格卿 的《我和钢琴的3650个日子》最快更新 23. 第 2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