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上大理寺卿后我仇家遍布》 1. 大理寺卿 元丰二十年,壬癸,五月。 一场雨过后,花落了满地,凉风夹杂着青草的香气,使人昏沉欲睡。 “唐大人。” 影卫来得悄无声息,只低声唤了句。 唐怀周正蹲在小后地里种菜,闻言身形微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容,唇红齿白,微眯的桃花眼清澈无比,若忽略掉眼底的乌青,还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 “小叁儿,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唐怀周语重心长道。 十叁上前,刚要把怀中的信递给她,见她手上沾满的泥渍,犹豫半响。 毕竟是皇帝陛下让转交的,不能被如此对待… 还没思考完,唐怀周刷得将信抽了过去,顺便还把泥巴蹭到他身上。 十叁:“……” 唐怀周看得快,看完后木然地撕毁掉信,老神在在地嘀咕着。 十叁凝神细听,“烦死了,累死了,可真他妈会使唤人……” “……”这,是在说陛下?十叁不太确定,不过这些年来,就没有唐大人不敢说的,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 十叁暗自摇头,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卿。 “行了,你回去跟陛下说,臣一定勤恳办事,处理妥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不幸出了意外,那就结草衔环,梦中相见吧。” 十叁:“……”未免过于虚伪,陛下能信才怪。但他不好说什么,应声离开了,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好好的一个影卫,愣是被那小皇帝当信差使唤,啧!” 唐怀周搓去手上的泥巴,朝外面喊了一嗓子, “李伯。” 不久,一个小老头快步走进了院子,身材瘦小,但脊背挺拔,看着很有精神头。 “哎呦,我的大人,你怎么又下地了,还不穿鞋!”李忠胡子一翘,颇为恨铁不成钢道。 “赶紧上来,这时节最容易生病了。” 唐怀周才不着急,抖落脚丫子上的泥巴,奈何泥土是湿的,怎么也甩不掉,便悻悻然咳了两声。 “劳烦李伯今日去趟西市,替我查些事情。” 交代好后,唐怀周才又想起,冲着李忠快要消失的背影说:“哦,对了,再让人给我备好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李忠一时无言,只留下声沧桑的叹息。大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听劝。 想当初她寒冬腊月非要去那冰上钓鱼,结果冻出了毛病,卧床休息了三四个月。 还想当初,不知触怒了哪路神仙,五只野猫、七条野狗追着大人满街乱窜,从此一战成名,也亏得她身手矫健,才没被抓花脸。 再想当初… 罢了,实在不堪回首。 待他走后,唐怀周连打了三个喷嚏,她皱起眉,感受着今日的风,暖洋洋的,“定是有人在说我坏话。” 复又想起小皇帝交代的事情,不禁露出一丝愁容来。 想她三年前还在攻读历史系博士,自从淘了一块玉佩回来,莫名其妙就穿到了这么个地方。 穿越也就罢了,偏穿到皇帝百官的朝堂上,那小皇帝一见到她就双眼放光,直呼她是天赐人选,于是乎平白得了个大理寺卿的官衔,当然也得到了文武百官的仇视。 幸而当时在拍写真,换了套唐朝官员的服装,又化男妆,没人知道她是女儿身,要不然唐怀周还真担心自己被拉出去火化祭天,毕竟这里女子的地位竟比正统历史上的还要卑微。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皇宫书房内,案前坐着一位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长相周正,眉眼不怒自威,他手上熟练地批着奏折,不紧不慢道: “信交给她了?” “回陛下,是。” “她怎么说?” “……”十叁沉默片刻,还是将原话一字不差地禀报给小皇帝。 赵羿嗤笑一声,“她倒是敷衍,学了三年国礼,脾气还这般怪诞,莫不是温尚书没有好生教?” 这可怪不到人家礼部尚书头上,十叁暗自吐槽,他有幸见识过温晏教唐怀周上课。 那天唐大人赖床不说,心安理得地接受温尚书去她府上授课,还将温尚书气晕过去。 虽说后来好生照料了会儿,但温尚书那般知礼的人都受不了她,其恼人程度可见一斑。 这些话十叁也只能憋在肚子里了,想来陛下心中跟明镜似的,不会不知道唐大人的德性。 “罢了,估计温尚书也无能为力吧。” 小皇帝微勾唇角,似是心情大好,“这些年也够折腾温尚书,是时候该给些赏赐了。” “……”陛下不愧是陛下,让人捉摸不透,不理解啊不理解。 事实上,温晏也很不理解。 他看了眼手中的圣旨,又看看案上摆的赏赐,头一回没有猜透小皇帝的意思。 小皇帝说他劳苦功高,呵,自己在朝堂上和得一手好稀泥,莫不是在借机讽刺? 温晏陷入深思,好看的凤眸中难得闪过迷茫。 “大人,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若风是温晏的贴身护卫,此刻跟他主子一样,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温晏摇摇头,迟疑道:“许是心血来潮吧。”就算小皇帝看不惯他,自己也有信心没有把柄落到小皇帝手里,便随其折腾去。 “那件事打听到了吗?”温晏咳嗽两声,抿了口茶水,将喉间的痒意压下去。 “属下打听到,今晚那人会去金玉楼,似乎是相中了前日刚选出来的花魁。”若风恭敬道。 温晏浅笑,“是个色令智昏的,如此也好,今晚势必要拿到那个东西。” “大人,”若风脸上浮现一丝疑惑,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属下在打听时看见了唐府管家,但人太少,属下不敢冒昧上前。” “唐怀周。”温晏一向柔和的表情出现了裂缝,他顿感头疼,如果可以,自己真不想和唐怀周再有什么交集。 就温晏混迹官场十多年,见过各色各样的人,这么难搞的还是头一回。 若风见温晏近乎凝固,不禁感概,能让大人露出这副神情的人,他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唐怀周绝对位列前三甲。 “先莫管她,只要不妨碍我们,”温晏微顿,轻叹一声,“…尽量别和她起冲突。” “是。” 刚过一更,夜市越来越热闹,杂耍的忽喷口酒,手中的火把猛地窜出寸高,再利落地耍枪碎石,惹得周围一片叫好。 不知谁人包了场烟花,这下出来溜达的人更多了,不过大多数是男子,叽叽喳喳的,唐怀周感觉像鹅叫。 咽下最后一口小馄饨,她有些意犹未尽,又懒得动弹,便给了小二跑腿费,去帮忙买栗子糕、酒酿丸子、烧脆椒、还有百家味的小笼包。 “……”小二一脸复杂地看着她,颠颠手中的银钱,认命地去买吃食了。 唐怀周等得无聊,还未到三更,不适宜动手,早知道晚些来也可。 一个穿白衣服的,两个穿白衣服的,三个穿白衣服的… 唐怀周惊奇地发现,这里有三分之二的人都穿着白衫, “白的不耐脏,穿不妥当又会显得轻浮,为何如此受欢迎?” 不过说到白衣,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影,是了,温晏也常穿白衣,且是穿得最好看的。 也不知心有所想还是出现了幻觉,唐怀周好像真得看见温晏了。 她有些近视,不得已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一点。 只见那个像温晏的人正走进金玉楼,身材修长,虽看不见脸,但这通身的气质,举目望去,“君子周正”四字耀然在目,不是温晏又是谁? “温晏来这里干什么?” 唐怀周疑惑地一歪脑袋,喃喃自语,“他那一副病秧子骨,来金玉楼…” 说温晏是来找女人的,唐怀周还真不信,毕竟若她所料不错,温晏应是个断袖。 要不是两年前沈烨去了边关打仗,人家现在指不定在哪个温柔乡里呢。 难不成,唐怀周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心里升起些烦躁,他和自己不会是同一个目标吧? 她决定先跟进去看看, “欸,客官,你的吃食!” 刚回来的小二就看见那位客官急冲冲地要走,喊了一声。 唐怀周停住脚步,回头认真道:“请把这些送到长安路唐府,剩下的钱都归你。” “欸?好好好。” 小二先是一愣,随即喜笑颜开,剩下的可不少,够他三个月工钱了,今晚还真是走运。 唐怀周走进金玉楼,扑面而来的脂粉味儿呛了她一嘴, “哎呦,这位客官可真英俊,想必是第……”老鸨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郎君进来,穿着打扮皆是上品,不禁笑眯了眼,就要扑上去。 谁知小郎君嘀咕了一声,窜得飞快,她连衣角都没抓住,等回过神来人早已不见了。 “真是邪了门。”老鸨怒嗔,又转头去招待别的客人。 “好险。”唐怀周就近扒开了一个房间的门纸,见里面无人,便想着先进去躲躲。 推门进去,确实无人,而且床铺整齐,应该是个还未用的房间。 屋里遮挡物并不多,能容身的也就那么两处,唐怀周观察了一会儿,决定万一有人进来,就从窗户跳出去,幸而外面是高地,离楼上并不远。 说时迟那时快,外面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嗯?还有一个练家子,唐怀周来了兴致,决定先观望一下,便缩进柜子里。 “大人,一切都准备妥当。” 唐怀周眨眨眼,这声音有点耳熟。 “嗯。” “……”这声嗯,唐怀周苦笑,定是温晏无疑,早知道就跳窗了。 不过他们在准备什么,已经妥当了? 唐怀周凝神苦思,无意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 2. 年纪也不小了 “!!!” “砰”地一声,唐怀周从柜中窜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柜门,死死地锁住。 “……” “唐大人?”一道温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唐怀周脸色惨白地回过头,由于多日熬夜看案宗,眼底乌青一片,更衬得她如鬼魅一般,反倒让温晏和若风吓了一跳。 “我…”唐怀周皮笑肉不笑,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弧度,硬邦邦地打了声招呼。 “温大人,真巧,你们也来找乐子?” “确实很巧。”温晏微笑着。 唐怀周瞬间被晃了眼,不得不说,温晏这人属实好看,修眉凤目,左边眉尾之下,有一颗鲜红的泪痣,虽为妖冶之物,但却衬得他更为清冷。 再加上这身病骨,想让人揉碎了吃干抹净。 “唐大人看起来,似乎很疲惫,竟也来此寻温柔乡?”温晏贴心地扯开话题,没有追究他刚才在柜子里鬼鬼祟祟。 “是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温晏无语,谁来教教他,接下来该说什么? 若风在一旁憋得满脸通红,他家大人一向能言善辩,每次却总败在唐大人嘴下。 他无意嘲笑,只觉得好玩。 唐怀周不是个厚此薄彼的人,噎住了主子,又转向若风,本想夸奖几句,却见他抖若筛糠,要笑不笑的,好像有那个什么大病。 “呃,若风这是怎么了?” 温晏回瞪若风一眼,轻飘飘说了句,“羊癫疯发作了,不碍事。” “哦,这时节最容易发病,你们还需多加注意。”唐怀周怜悯地看着若风。 见他抖得更加厉害,头几乎埋在了脖子里,还忍不住发出了噗嗤噗嗤的响声。 “…看样子是挺严重的,要不先去找郎中?” “不必了,他刚服药,过会儿就好。”温晏嘴角一抽,急忙道,怕她再纠缠下去。 年纪轻轻就得这种病,是个可怜的,之前也没听说啊,唐怀周心道,这么严重还来逛青楼,勇气可嘉。 “唐大人还有事情?”温晏等了半天,都不见她要离开,只好出声催促。 “啊,没事儿。”唐怀周瞥了眼若风,见他已经恢复原样,不禁有些纳罕,怕不是自己被耍了?哪有好的这么快的病人。 许是作大理寺卿的通病,唐怀周刚才将屋内细细打量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唯一突兀的,是桌上盖着红布的小托盘。 唐怀周心中微动,再看看温晏一脸复杂的表情,以及若风一连串古怪的动作,似乎是想让自己快走,她瞬间恍然大悟。 “我懂了,你们慢慢来,唐某就不叨扰了。” “……”你懂什么了?温晏脸色古怪,总觉得她好像误会了很重要的事情。 “温大人,虽然这样做很不好,但沈将军两年未归,寂寞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年纪也不小了,注意身子。” 唐怀周意味深长地看了若风一眼,又在临走时,沉痛地嘱托温晏一番。 “他是在说我老?” 温晏黑了脸,继而又纳罕道,“可怎么扯到沈烨身上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温晏只觉得脑袋又突突地疼。 若风也纳闷,还在回想唐怀周那充满深意的眼神,仿佛是警告,仿佛是赞许,还有点儿羡慕? 真是奇怪的一个人。 “大人莫要放在心上,唐大人是出了名的臭嘴巴子,他的话不甚中听。” 说他是臭嘴巴子倒是一点不差,温晏抿唇,这人不仅说话不中听,且好的不灵坏的灵,俗称乌鸦嘴。 这一点他可是深有体会。 想当初下朝回府时,唐怀周让他小心些,最近人贩子猖獗,温晏不以为然,嗤之一笑,结果差点被绑。 再想当初温晏生病时,唐怀周来探望,走的时候特意叮嘱让他好生修养,莫要复发,本来都好的差不多了,结果温晏当天晚上又发起了高烧。 这是什么大理寺卿,这分明是个活阎王,温晏回过神来,深感无力,“他恐怕是个变数,我去拖住他,你按原计划行事。” “是,大人。” 这会儿是个好时候,翻云覆雨之后,应该睡得比死猪还香吧。 唐怀周恶劣一笑,看她多么仁义,拿人也要等到人家享乐之后,真是天生的活菩萨。 活菩萨刚走出没几步,就被人拉住了。 “温大人,还有事么?” 来人正是温晏,满脸笑意,这样的笑唐怀周并不陌生。 每次在朝堂上看见他,温晏几乎雷打不动这个表情,假的很。 “相逢是缘,不知唐大人可否赏光同喝一杯?” 唐怀周面露纠结,“可是,你和若风,会不会打扰你们?” “?”她在说什么,难道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了? 不应该啊,温晏心中打鼓,依然面不改色道:“不打扰,我让若风出去办事了,现在只剩我一人,便想着来找唐大人把酒聊天。” 你的相好走了,我还有事情啊,唐怀周暗自吐槽。 忽的福灵心至,嘴唇一颤,声音都打着哆嗦,“我,我,我不行,下官实在满足不了大人。” 她可是个实打实的女子,到时候发现了端倪,那她不就岌岌可危? 她瞅了眼自己瘦小的身板,虽然不算矮,但在男子中绝对不是出类拔萃的,怎么看都是不像是个攻方。 而沈烨那种的不用说,是能给温晏幸福的人,他怎么就找上自己了? “……”温晏实在不明白她话中之意,不就喝个酒而已,做什么这般为难?连谦词都用上了。 “罢了,唐大人不愿意,在下也不为难。” 温晏眸中闪过一丝低落,看得唐怀周心尖儿一颤,不愧是天启第一美男,瞧瞧这风姿,这勾魂的眼神。 唐怀周恨只恨自己不是个男人,要不然早晚把这断袖给办了。 “其实,浅尝辄止也行。”唐怀周讪笑道。 温晏属实被她扰的没脾气了,他算着时间,东西若风应当到手了,想着顺杆子走人,谁料这小子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那好,浅喝两杯。” 若风那边确实进行的格外顺利,之前下的药发挥了作用,不用唐怀周想象完事后累的,他们就已经睡得像死猪一样,还是条白溜溜的猪猪。 若风忍着恶心,从其内衣中扒出来一幅图,对比了一下,是真的,便悄咪咪地溜回去准备复命。 谁料刚打开房门,就见唐怀周扶着自家大人,将大人一把扔在了床上。 “大人?” 若风急忙上前,看着脸颊泛红、眼神迷离的温晏,不由怒从心生,转向旁边一脸无辜的唐怀周,也顾不得尊卑了。 “唐大人,你明知道我家大人身子不好,还对他用药,还是这种污秽的药,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只是喝了几杯酒而已,我可没下药啊。”唐怀周瞪大双眼,坚决不接受他这盆脏水。 “胡说,几杯酒就这样…”若风渐渐消声,还真有可能这样。 唐怀周拍拍他肩膀,“我懂的,要是我见到这一幕,我也生气,不过你放心,我和温大人,终究是有缘无分。” 谁让温晏喜欢男的呢,要不然她还真想把温晏追到手。 有一说一,就算她用这副男子身份追到了,上了床一脱衣服,不是个带把的,那温晏得多崩溃。 若风表情凝固,直愣愣盯着她走出房门,又机械般地看了眼床上的温晏,仿佛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原来唐大人对大人,一直都是这样的想法。” 话说那只白溜溜的猪,被唐怀周裹了个麻袋,一路拖回了大理寺,回到大理寺被套了件衣服就送去密审。 “把他弄醒。”唐怀周打了个呵欠,心里烦躁得很,都怪小皇帝,有事没事给自己找活。 这些日子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大半夜还得审讯人。 一盆水泼下,猪猪总算是清醒了,他惊恐地看着眼前如鬼魅般的唐怀周,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唐怀周愣是一个字没听懂。 “蓝莎罗人,会说中原话吗?” 男人思考片刻,点点头,用极其鳖脚的语调开口,“会说一些。” “很好,老老实实的,我不伤你,否则,你别想看见明天的太阳。” 男人瑟缩了一下,配上那副油腻的脸庞,说不出的矫情,唐怀周自然也欣赏不起来, “前日,你与吏部侍郎郭煜在黑市进行交易,随后,你将部分火药器械交给他,并与他约好时间地点进行后续交易,是也不是?” “不,没有的事,不是我。”男人慌忙叫道。 “还有谁?”唐怀周微笑。 “?” “除了郭煜,还有谁找你?”唐怀周耐心地问道。 “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男人急得双眼通红,奋力挣扎起来。 “啪”得一声,男人安静了,只觉得眼冒金星,脸上赫然显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唐怀周笑眯了眼,拿起一条帕子,细细擦拭着手。 “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不说,就先阉后杀。” 男人心有余悸,没想到此人看着瘦小,手劲竟如此之大,不过若是说了,他恐怕也难逃一死。 “听说,你们蓝莎罗人最讨厌狗?”唐怀周淡淡道。 男子一脸迷茫,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来人啊,把我的宝贝请进来。”唐怀周拍拍手,随后侍卫牵了条大狗进来,黑中带黄的毛发,油亮亮的,约有半人高,长相凶恶,呲着白牙,骇人得紧。 男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惊恐地看着唐怀周。 “我猜你是个忠义的,定不肯将那些废物招出来,那本官就不浪费口舌了,还不如喂饱我家宝贝,你很不错,肥头大耳,是宝贝喜欢的。” 旁边的侍卫嘴角一抽,大狗都忍不住撇过狗头,这形容,惨不忍睹。 唐怀周摸摸宝贝的大脑袋,安抚道:“宝贝乖,你去把他吃了,我回头给你配个漂亮的小公狗。” “……”大狗哼哧一声,气势汹汹地朝男人走过去。 男人腿抖的厉害,忍不住大喊,“我招,我招!” 唐怀周吹了个口哨,大狗瞬间回头,恨不得赶紧跑出去,这食物太恶心了,不是它的菜,还是它的胡萝卜好吃。 “什么味儿?”唐怀周忽闻空气中传来骚味,两眼一翻,骂道:“宝贝,你狗生都这么大了,还随地大小便呢?” “大人,是他。”不是狗,侍卫看不下去了,指了指吓尿的男人。 “…废物。”唐怀周轻吐两个字,离男人远了些。 “说吧,下次交易时间、地点,可还有同党,可还有其他买家?” “都是小人自己在倒卖这些东西,没有同党,下次和郭煜定在玉林街南巷路的一间小赌坊里,就在明天子时。” 男人眼神微闪, “还有大理寺卿唐怀周、兵部侍郎周允,左相府中的仆人也来找过我。” “…放你娘的屁,睁开眼看老子是谁?”唐怀周使劲啐他一口, “本官就是你口中的大理寺卿唐怀周,如何,我找你销赃?” “你,你是唐怀周?”男人不敢置信,慌不择路道:“不可能啊,都说大理寺卿是个不折不扣的活阎王,长得堪比夜叉,高大威猛…” “呵,你这么蠢,郭煜怎么敢用你?哦,他也是个脑子不好的。”唐怀周冷冰冰道。 “敢诬陷本官和周大人也就算了,左相权倾朝野,你脑子坏掉了敢去攀咬他?若这话被他的人听到…” 她咧开一口白白的牙齿,在昏暗的牢房中有些瘆人。 “不,不,这不怪我,是有人指使,大人饶命!” “谁?” “是…呃……”男人话未说完,突然脸色巨变,死死地掐住自己喉咙,口吐鲜血,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咽了气。 唐怀周一愣,脸上浮现出戾气,看来今夜暴露了,会是谁? 唐怀周脑海中闪过温晏的面孔,半响又被否定了,用毒者心狠手辣,温晏如此这般,应当不会… 3. 真是个断袖 “把这里收拾干净。”唐怀周面无表情,接过侍卫手中的绳子,牵着大狗出去。 收拾好后,天已经微微发亮,唐怀周对死人的事早已见怪不怪,说起来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她都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冷漠到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生死,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困了,回府睡觉。” 安置好大狗,顺便奖励它几根胡萝卜,唐怀周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刚打开府门,就见一小老头提着灯笼守在门后面,蹬时一个激灵, “李伯,不是叫您老先去休息,我今晚不回来了吗?” “唉,本来是在睡觉的,不久前刚被喊起来?” 李忠幽幽地说。 “谁这么大胆,敢喊您老人家?” “就是你那个大理寺的女师爷,叫上官卿的,半夜三更来敲门,说是碧坊发现了一具尸体,让大人你过去看看,我说你去了金玉楼,她便走了。” “…”可她刚从大理寺回来,唐怀周扶额,也不知上官卿走的哪条道,竟没遇见她。 “那我再回一趟大理寺,夜里风大,李伯你先回去歇着吧。” “要不然,大人先睡一觉再去?你已经多天没好生休息了。” 李忠不赞成,苦口婆心地劝说了两句,奈何那是个比驴还倔的,两三句话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听劝啊。”李忠目送她离去,心里惆怅无比。 大理寺,唐怀周刚走的时候还是黑灯瞎火的,现在里外都点了灯笼。 “大人。”手下们看见唐怀周,皆是一愣,恭敬地齐声打招呼后,见唐怀周走远了,又迅速聚到一起窃窃私语。 “大人这是怎么了,看着像被鬼上身了一样。” “害,什么鬼,听师爷说,大人去了一晚上青楼,估计是那啥过度了。” “啊,大人看着那般瘦弱,能享受的了吗?” “你新来的不知道,别看咱大人身板小,他一只手就能举起一个炉鼎,那抓起贼、打起架来也是个狠角色,在床上估计不遑多让啊。” “这么厉害!” “……” 可惜唐怀周没有听到,要不然多少给这些人增加点业务。 停尸房里安静极了,只有一人正不停地忙碌着,是个身形瘦削的女子,面容姣好,柳眉杏目,只是眉眼之间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上官。” 唐怀周走过去,习惯性地瞧着尸体,是个很年轻的少女,大约十三四岁,身上有错综的伤痕,似乎是藤条抽打留下的印记。 没有致命伤口,但整个人看着极其怪异,唐怀周皱眉,整具尸体又白又黄,全然没有一丝血色,像是风干的猪皮。 虽然这么形容不甚妥当,但她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形容了。 “死因为何?” “窒息。” 上官卿似是检查完了,摘下手套,去到一旁清洗,一边回道,声音和她人一样冷淡。 上官卿不只是大理寺的师爷,还是个有名的仵作,身兼数职,脾气怪异,在为人处世这方面,混得还不如唐怀周。 唐怀周早已习惯了,也知晓她是个外冷内热的主儿,因此并不介意。 她有些奇怪,“看着像是个不一般的死法。” “因她死后,还被人抽干了血。”上官卿解释道, “其脖颈、四肢和心脏,都有被针孔刺过的痕迹,看形状,像是专门捕猎的兽针。” “凶手要她的血有什么用?”唐怀周感觉眼前有些发昏,耳朵嗡嗡作响,脑子也转不动。 “这就是你的任务了。”上官卿面无表情,擦干净手,横眼扫过去,这才看清楚唐怀周的脸色,随即赫然一愣, “你这是,被榨干了?” 唐怀周不甚清醒,感觉眼前已经开花了,“就调戏了一个老男人而已。” 上官卿翻了个白眼,这怕是喝了假酒,她也知道,唐怀周困狠了就这副熊样,六亲不认、人狗不分。 “快滚去睡,看着糟心。”上官卿熟练地扶她到房间,替她褪去上衣和鞋袜。 倒不是她没有男女顾忌,而是一年前,在一起剿匪案中,情况紧急,上官卿也知道了唐怀周最大的秘密,原来大理寺卿是个女子。 唐怀周也是个奇葩,没有要杀人灭口,反而想着法的讨好自己,一来二去,两人还真就成了挚友。 三年前,唐怀周刚刚上任,一出门就被扔菜叶子臭鸡蛋,听闻在朝堂上也是举步维艰,毕竟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不用寒窗苦读,轻轻松松混得个正三品,还闹得人尽皆知。 不过这位倒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三年的时间,将众人收拾得服服帖帖,手段狠辣,不畏权贵,虽然得罪的大臣愈发多,百姓对她却不再有风言风语。 上官卿笑笑,这么有趣的人,能遇见也是福气。 温晏醒来时,自己呆坐着,梳理完昨晚发生的事情,凤眸微垂,看不出情绪。 “大人,您醒了,喝碗醒酒汤吧。”若风正好端着醒酒汤走进来,便轻声说道。 “先放着吧。”温晏又咳起来,“东西到手了吗?” “拿到了,属下已誊抄好。”若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温晏。 温晏看后,脸色愈加凝重,“柳家也在名单内?” “这……”若风一时无言,旁人不知道,但他清楚这柳家是大人母妃的家族,因昔年老王爷的案子被牵连。 虽及时脱身,但在朝堂之内已无实权,这些年也老老实实的,本不应该趟这浑水。 “以卵击石。”温晏面露讥讽,眼底寒芒渐显, “若不是看在轻然还养在柳家,我也不会屡次相帮,如今竟然得寸进尺。” 若风亦怒,忽又想起一件事来,忙道:“对了大人,我拿到东西之后,昨夜那个蓝莎罗人就被唐怀周提走了。” 真是提着回去的,若风在心里补充。 早就知道唐怀周力大无穷,单手能举千斤鼎。咳,或许有些夸张,但那实实在在的壮汉,唐怀周提他就像提个小鸡仔一样轻松,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把人提走了?”温晏揉着眉心,说道:“派人跟着她,一有情况立刻告诉我。” “大人…”若风欲言又止,脸都有些涨红, “何事?” “就…”若风像是舌头打了结,说话磕磕绊绊。 温晏纳闷极了,却仍然好脾气,耐心等着他说完。 “您以后得离唐大人远一些!” “……”他离她很近吗?温晏强按住让若风去面壁思过的念头,勉强微笑着, “为何?” “因她,她对您图谋不轨!” “……”温晏的笑容没来及的收回,僵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出去!” “大人,是真的。”见温晏不信,若风急得跳脚, “昨日她就这么把您往床上一扔,自己就压了上去,要不是属下及时赶到,她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情。” 温晏沉默良久,想象着那个场景,不禁一阵恶寒,应该不可能吧。 不过唐怀周对自己是有些不同,也就是问候多一些,送礼多一些,“诅咒”多一些…… 若风见他沉默,还以为大人相信了他的话,便放心退下办事了。 温晏想了很久,觉得是个笑话,就算唐怀周是个断袖,自己如她所言,年纪已过而立,定然不会被盯上的。 “阿嚏。”唐怀周揉着鼻子,正在勘察现场,半个时辰前她刚刚睡醒,囫囵吃过饭,便急匆匆赶来。 “大人,人给你带到了。” 碧坊的秦娘子娇声喊道,姿态妖娆地扭着细腰,虽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 一个身穿绿色薄纱的女子跟在她后面,年纪看起来和死者差不多,脸色苍白,似是受到了惊吓。 “你是第一个发现兰烟尸体的?” 死者名叫兰烟,是碧坊新进的一批雏子。 碧坊和金玉楼一样,是个妓院,但受众程度又与金玉楼不同。 碧坊后台硬,所招的女子也更凄苦,专供达官贵人虐玩,所以来这里的客人,多少都有些特殊癖好。 “是奴家。”绿衫女子怯生生开口,声音似黄鹂般悦耳。 “说说昨日的情况。” “奴家名叫小翠,是同烟儿一起卖进来的,只是她性子倔,经常被打,昨日我本想着给她送些药,谁料打开门,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上前一看,这才发现人早已死了。” “当时就你一人?” “嗯,别的姐妹嫌烟儿性子孤傲,都不愿意看她,只和我算是相熟。” 唐怀周点头,踱步到兰烟的床前,床上并不整洁,血迹斑斑,但痕迹较深,看起来凝固像是很久了。 “秦娘子。”唐怀周把脑袋一歪,冲着秦娘子微笑,这一笑看得秦娘子心惊胆战。 又是这种半死不活的表情,她恨得几乎咬碎银牙,每次这位大理寺卿来准没好事。 “依本官看,你这碧坊,还是暂时先关闭两日,凶手残暴,若再闹出人命来,本官不好向百姓交代。” “大人说笑了,碧坊怎能说关就关,我…”秦娘子急忙上前,唐怀周见状熟练地后退三步, “一年约三百六十五日,大理寺查案近八十余起,而你这碧坊就占了九条人命。” 唐怀周沉下脸,冷眼看着她,“若不是你背后之人手眼通天,本官早就将此地查办,莫要不知好歹。” 反正她迟早要将这里一窝端,但其背后定然有皇家势力的涉足,否则她查办起来不可能受到如此多的阻碍。 天子脚下,为官者作奸犯科,犹是这般勾当者,犯天怒人怨,罪不容诛。 秦娘子脸色变得煞白,哆嗦着嘴不敢说话,只在心中狠狠给她划上一笔。 “把这里封起来,不得任何人进入。”唐怀周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落下的证物,遂又吩咐下去,先行离开。 “大人,要回大理寺吗?”随行的一个侍卫忍不住问道,这路怎么越走越偏? 唐怀周停住脚步,刚才想得入神,恍然发觉这好像不是回大理寺的路。 她应了声,刚准备掉头离开,向右一看,“温府”的门匾赫然挂在面前的府邸。 竟来了温晏的府旁,唐怀周想到昨日醉秧秧的温晏,不知为何心里痒痒的,嘴上顺便就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把东西交给上官查验。” “是。” 算了,就当是来赔罪,唐怀周不知道温晏酒量那么差,三杯就不行,果然是年纪大了吗? 正在书房的温晏忽觉寒颤,将披风拉紧了些,复又忙着伏案批改公文。 若风守在书房外,被晒得有些困顿,忽瞥见一个人影越来越近,惊得几乎跳起来,连忙跑上前去,拦住了唐怀周。 “大人还没睡醒,唐大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唐怀周看着悬挂正空的太阳,微抿薄唇,不满道:“我就是来看看他。” “不,这不合适!”若风惊恐地摇头,他决不能让唐怀周这个断袖染指他家霁月风光的大人。 “?”少年,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唐怀周眯起眼,思考要将人打成什么样才能不让温晏生气。 “若风,下去。”没等唐怀周思考完,温晏就出现在书房门口,表情不悦,却不知是对谁的。 若风暗自瞪了唐怀周一眼,愤愤然离去。 “唐大人来访,是有要事?”温晏请她进到书房,招呼她坐下,自己又盘到案旁。 “大人可好些了?” “好多了。” “昨日未能与大人尽兴,下官心中遗憾。” 温晏额头青筋跳起,僵硬地转向她,这话什么意思,将他灌醉还不够尽兴?那她想如何? 若风的话忽然就在耳边响起,温晏攥紧手指,掌心被掐出了印子。 难不成真让若风说中了?温晏清咳两下,眼底晦暗不明。 “唐大人今年可已行冠?” “…下官已二十有五。”唐怀周挑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年纪也不小了,可有婚配?”温晏认真道。 唐怀周呵呵一笑,“不急,听说大人你今年三十有二,也未曾娶妻。” “……”温晏真想让她滚出去,可圣人不允许他这么做。 “可有喜欢的类型?” 唐怀周纳闷,难不成他真想给自己说门亲事? “倒也没有特别喜欢的。” “那,年龄有要求吗?”温晏硬着头皮问道,今日必须旁敲侧击出来,否则怕是寝食难安。 “年龄,最好大一些,会疼人。”唐怀周诚恳地回答, “若能长得像温大人这般俊俏,那便再好不过了。” 说完这话,唐怀周都忍不住佩服自己,都言自己不会说话,这句一语双关,既能表达出我的真诚,又能借机拍温晏的马屁,实在大有可为。 然而温晏却如遭晴天霹雳,劈得他七荤八素,原来她真的是个断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