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咸鱼的苦逼日常》 第一章 饿 清晨,天边渐渐地亮起来,太阳给群峰染上了一层霞光。天禅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 “师父。”一名身着百衲衣的中年和尚怀中抱着一个孩童,急匆匆地奔入院内,口中急促地嚷道:“您快看看,这位小施主躺在寺门外,也叫不醒,是不是病了?” “莫要惊慌。”沉喝一声,有位白眉清瘦的老僧自禅房踱步而出,待看清和尚怀中情形却是苦叹:“唉,现在鞑子的朝廷这般混乱,也不知是哪家人过不下去将孩子舍了来,既是有缘,便收下吧!”伸手接了孩子回转。 “只是昏睡并无大碍。”将孩子放置床榻,老僧先把脉又细细地将他看了一遍,却见那孩童看着有四五岁大,肌肤晶莹如玉石温润,连头顶也是白皙一片,竟是连毛囊也没有的天生光头是也。再抬起他的手臂,手腕上一莲花图案在透过禅房纱窗的晨光中闪耀着金色光斑。忍不住哈哈大笑:“天降佛子,合该与我寺有缘。” -------- 秦空父亲是中文教授,母亲为企业高管,他也算是小富二代一个了,他不吸烟不酗酒,相貌英俊为人和善,自认不太聪明却更容易满足,对自己的生活没有任何怨言。 谁知一觉起来世界就变了 不像地球毕业只能宅在家中做起了自由职业者的他,本世界的秦空在材料科学方面继续深造,是一个努力的未来科研工作者,才26岁就开始掉头发了。 这让某位学渣在接受这具身体后苦不堪言,扔了那么多年的学业要继续捡起来何其难也,你说穿越就穿越,智商你给留点啊,结果没有。现在他就是个顶着学神头衔的学渣,不,穿越过来短短半个月时间几乎天天挨骂,老板每每将他训得渣都不剩了。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放松心情顺便对未来作一番规划,秦空趁着长假报了个旅行团拎包就出门了,他挑的景点是省内的胭脂湖,据说山清水秀风景宜人,而他选择这里出于以下三点,离家近不偏远;游客多人气足;交通方便信号好,结果-- 还有比一次突如其来的穿越更苦逼的事吗?有,就是穿越两次。秦空努力的回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座寺院的。 抬起胳膊,左手腕部内侧那金色莲花纹身格外醒目。之所以有这个纹身,是为了掩盖大三一场实验课意外留下的疤痕,也正因为这次意外,让两个世界的秦空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说起来这图案还是自己选的,怎能不熟悉?恩,可以肯定这次是身体跟着一起过来的,还变成了一个五岁的小屁孩。 作为穿越者,秦空自认自己可能是混的最惨的那个,二次穿越变成了一个天生光头的小孩子,还做了天禅寺中吃斋念佛的小沙弥。 现在是元朝至正三年,中原大地黄河泛滥瘟疫横行,天灾人祸导致饿殍遍地。相比之下,这座隐于乌头山少有人知的天禅寺无疑是一处世外净土。 秦空被老和尚告知这一切后满心的绝望,他不是没想过下山,可古代不比现代,先不提下山一路上的毒蛇猛兽,就他这几岁的小身板怕是连山脚下的小村落都走不到,即便下了山,无亲无故的他又能去哪里?乱世乞丐?还不如留在这里。于是在几个和尚寄予厚望的目光中,他只能无奈的接受了当和尚的命运。反正也是光头,倒也省事儿。 天禅寺是苦修寺庙,占地不大,算他在内只有7个人,人少,关系也就融洽。按“弘子友可,福缘善庆,定慧圆明,永宗觉性”排辈,秦空等弟子是缘字辈,他的法号:“缘行”。 大师伯福善方丈为人随性,也不怎么管事,平时经常闭关,很少出面。他佛法精深,据说武功深不可测,秦空未见过他出手,却深信不疑。因方丈老人家是寺内年纪最大的,已超过70岁,面容却似中年人,据说是因修炼功法所至,让秦空羡慕坏了。方丈是大师兄的偶像,每每说起他,满脸艳羡。 师父福广是个严肃的小老头,名为监寺干得却是方丈的活,二代弟子皆出自他老人家门下,他认定了秦空是什么天降佛子后,寺务都交给大弟子,自己一门心思教导这个最小的关门弟子,整日恨不得将眼睛长在秦空身上了。心心念的期望秦空将来能修成正果。 三师叔福德修习闭口禅,整天绷着个脸,最爱腰胯戒刀在寺院内外巡视,大师兄说他是天禅寺第一刀手,人狠话不多的典范。 二代弟子中年纪最大的大师兄法号缘法,自小在寺里长大,是众人默认的未来方丈。因为羡慕大师伯的潇洒没少挨师父训斥,估计师父是将对方丈的怨气都发泄到他身上了。他却不在意,依旧笑呵呵的。 二师兄缘尘一心向佛,不练武功,平日除了劳作,其余时间不是念经就是参禅。大师兄一脸神秘地说他出身汉族高门,是看破红尘才出家的。秦空忍不住好奇询问原因,便被拍了一巴掌:“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三师兄缘空和二师兄据说是发小,两家还是世交,可惜不是嫡出,因着二师兄的缘故,他也被家里以为祖母祈福的名义送到寺里。他并非自愿,所以是最想还俗的。“是个妙人。”大师兄如是说。 咦?怎么都是大师兄说的?对,大师兄武功好,待人和善没架子,唯一缺点就是话多爱唠叨。这可能和他的经历有关,身为本代大弟子早早便学习如何管理寺院,他是最忙的,也是师兄弟中见识最多的人,他经常下山化缘,与官府打交道等杂事皆有他出面。 秦空入寺时三师兄还不到二十岁,是寺里的异类,根本不像和尚。练功算勤快,念经却是糊弄,他眼睛贼亮--就是贼的那种亮,在寺里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师父虽看到他就头疼,却总说他有慧根,嬉笑怒骂心有大自在,曾不止一次见他拎着一把琵琶在后山偏僻处默默弹奏,那手法堪称绝技,三师兄自己说是传自母亲,想必他们母子关系极好,所以才想家吧。 至于全寺看上去最小的秦空,他也想父母亲人,可惜孑然一身无处可去,更兼体小力弱,只能被动接受师父安排的一切,想反抗?人家单手就将你镇压了。 他骨子里毕竟是个思想成熟的大人,繁体字认得顺畅,戒律学得也快,大师兄安排给他早晨清扫院落的活计,很轻松,出家第一年的压力不大,但他饿啊! 因着寺中僧人练武,每三天早上会有一顿补气壮骨的药膳吃,除此之外却只有正午一顿饭,清汤寡水不说还定量。可现代人不但要吃饱还要吃好,秦空本身是个吃货就别提多讲究了,何曾受过这种吃不好更吃不饱的苦?他暗自吐槽,难怪高僧大德都能烧出舍利子,不吃早饭,没结石才怪。也就是平时吃的少盐少钙,否则结石一犯可不得疼死。他曾阐述过一日一餐的坏处,可惜人小言微,师父只说他修行不到。 仅三天,他便蔫蔫的,做什么都没有精神。缘法大师兄今年负责斋堂工作,见状仍是笑眯眯的,只是从此后每到正餐时秦空碗里的饭菜都是最多的。 二师兄没讲什么大道理,劝慰说不动既不饿,当场要教他禅定,却被大师兄阻止了:“小师弟刚接触佛法,学禅定太早,恐误了修行。”二师兄才叹气作罢。 三师兄缘空和二师兄一起照料后山药园和农田,因着方便,他总能在山里寻些山梨,山楂,松果,核桃等等种类繁多的食物,偷偷地塞过来,让秦空藏了慢慢吃。 师父看在眼里,只说出家人清净身心祛除妄念,一餐足矣,却对几个弟子私下里的小动作视而不见。 就这样,秦空这具身体五岁,出家第一年的感受:饿! 第二章 佛门好修行 转眼到了第二年,秦空仍旧负责打扫工作,课业却多了起来,学习经文之外还要背诵儒家典籍。人变小了,脑子似乎更灵光,他学得很好,师父大感欣慰。 开春时方丈出关,翻着黄历看了日子,一声令下,全寺上下一齐到后山农田和药园播种。关乎一整年的生计,这是再重要不过的大事了。城里娃秦空就没干过农活,这时也拿把小锄头跟在师兄后面刨坑。虽说劳累却也挺乐呵,心中忍不住唱起了前世很喜欢的一首歌,只是太过忘我,他没发现自己竟哼出声来:“掌心的泪握到滚烫,只愿为你三生痴狂,落花满天又闻琴香,与你天地间徜徉,如果爱太荒凉,我陪你梦一场赎回你所有泪光……哎呀!”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回头惊见自己师父正黑着脸:“佛门清净地,戒律都忘了?”恩,沙弥戒规定僧人要远离歌舞,唱歌就是犯戒。 秦空转头一看,见在场之人都惊讶的看着自己,糟糕,得意忘形了。 这时三师兄却凑过来,笑嘻嘻的:“没事儿,小师弟唱的还怪好听的。” 福广老和尚正看着小徒弟那可怜兮兮地小模样舍不得下手,刚好来了个出气筒,他眼一横抬手就朝三弟子招呼:“说,是不是你这逆徒教的?” “冤枉啊。”三师兄却也不愿凭白挨打,大呼着躲开。 老和尚还想再追,却被秦空死死抱住大腿,只说是很小时候听别人唱的,不关三师兄的事儿,这才作罢。 秦空以为这小插曲已经落幕,却没看到师父那忧心忡忡的眼神。 待春耕完毕,大家都放松了下来,师父找方丈商量了整夜,第二天便将秦空叫到身前。 “缘行啊,你天生聪慧根骨不凡。师父已取得方丈同意,提前让你修习内功。”老和尚有些尴尬地咳了声,从怀里掏出一本没了封皮的册子递了过去:“这功法是最好不过的筑基心法,来,为师先教你认脉。” 秦空一听内功二字便是眼睛一亮,他见过大师兄练武,飞檐走壁开碑裂石只是等闲,早就想学,可惜寺内规矩满八岁才能习武,也只有羡慕的份,想到能提前学到内功,心中只剩下兴奋,哪管其他,更是看不到师父脸上古怪的神情,兴冲冲地便接过了。 就这样,他最先接触的武学叫无名心经。直到很多年之后,才知师父骗了他,所谓无名心经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童子素心经》,也被叫作《天禅童子功》…… 他刚入寺那两年总是吵着将来要还俗下山,师父自然不敢让他知道这是什么功夫,是以将封皮都撕了去。只是得知真相的时候,他已认同和尚身份,习惯了常伴青灯的生活,呵呵一笑便不在意了。 -----------------------------------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秦空七岁时已完全融入寺院的生活。并且学会了禅定,也不知真是因为不动,还是肠胃已经适应,他觉得没有之前那般饿了。今年寺内生活一成不变,方丈依旧闭关中,唯一算好消息的是因为内功入门,终于拥有自己的禅房,虽然小却不必再去忍受二师兄那震天响的呼噜了。 八岁先练站桩,再学长拳,光这些就够每日不辍练两年的了。练武很苦,开始肯定疲累,后来也慢慢适应了。 今年年景不好,后山的粮食减产。方丈终于走出禅房,领着大师兄下山了两个月,带回一车粮食杂物。但二人并无喜色,还受了些伤。后来据大师兄说整个北方大旱,很多人过不下去了,各地都有起义发生。粮食的来源却没有说,只对这几个师弟吩咐加强寺内的防卫,尤其是小心官府中人。三师叔听罢将那把戒刀磨得雪亮,全寺气氛一度很紧张,也许天禅寺过于偏僻,并无秦空担忧的大事发生。 自此以后,大师兄下山更频繁,有时一去就是几个月的时间,每次回来后缘行都会感觉到他身上似乎多了丝冷厉。一般大师兄回归时只是打声招呼便会去寻方丈和师父,接着将自己关在禅房念经,待得几日出来后才又恢复平时笑呵呵的模样。 秦空九岁时,每天要抽出半个时辰的时间跟随方丈学习梵文,让他再次体会了一把被外语支配的恐惧。为了缓解课业压力,他央着三师兄偷偷学会了弹琵琶,不敢让师父看见,只能在后山树林悄悄练习。那段时间每到傍晚,后山小动物都不得清净…… 秋收前大师兄带回一个消息,原来天禅寺并不止他们7个,方丈还有一个从小带在身边视如己出的弟子,秦空入寺前一年偷偷跑下山参加起义军去了。结果那个无缘一见的师兄死在年前的一场大战中。大师兄几经周折只带回了一串带血的佛珠。虽说看着年轻可方丈年纪毕竟大,当场吐了血。 将养到第二年才算好转,身体稍有起色,方丈拖着病体继续梵文教学,要求更严格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秦空毫无怨言默默接受。之后他的梵文学习再没中断过,也亲眼看着方丈一点点老了下去。 六岁练内功,八岁习拳,十岁开始学罗汉棍法,可能真是天赋出众,秦空练功进境惊人,不得不说,修炼真的很让人着迷,习练内功时,感受着自己经脉一点点壮大,内力在身上游走的舒坦着实让人上瘾。还有练拳,养成习惯后哪天不打上几遍就觉浑身不舒服。不可避免的秦空成了寺里练功最勤奋的人。 师父福广不太满意,他不想让这个小弟子做一名单纯的武僧。照理说秦空学佛已经多年,他记忆力极好,无论提问什么经文都能对答如流,可却感觉总少了一点灵性。 方丈得知这种情况后,要求秦空减少练武的时间,腾出时间抄经。于是他早课后练几趟拳法棍法后赶紧干活,完成工作就急忙忙跑到藏经阁,净手焚香后,跪坐于案前认真抄写经书。 这一写就是几年,期间耗费笔墨纸张无数,佛法进展如何暂且不知,那手毛笔字却是练出来了。 抄经靡费不少,管着钱财的大师兄却极力满足,后期秦空那用漂亮小楷抄写的经文都被他收了起来,下山时就带着。据说在城里卖……不,很受城里善信的欢迎,之前的花费也就不算什么了。 转眼秦空小沙弥十五岁,主要精力从抄经重新转移到练武上,两年前他的筑基内功已小有火候,开始习练方丈授予的《菩提玉身琉璃功》这门炼体法门。 不愧是佛门极品功法,习练一年有余便受用无穷。这时他的体型看着还是一个瘦弱的少年人,力气却已超过习武多年的三师兄。随着年纪增长他的工作也多了起来,这几年打扫清洁,缝补浆洗,做饭劈材,担水种地,辨别药材,甚至木工瓦匠的活计他也接触过,真乃古代生活的全能和尚。 修行生活整体变化不大,上午习武劳作,下午抄经坐禅,晚间打坐运功。渐渐的,他长成一个眉角带笑,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和尚。 也是在今年,三师兄缘空在师父禅房前跪了一天一夜后,师父终于松口让他还俗了。他下山前一天将琵琶和藏起的零食给了秦空,几个师兄弟凑在一起聊了很多。那晚秦空未睡,红着眼眶看着月光下那孤单的人影在院内踱步,一圈又一圈。 第二日清早,三师兄最后撸了一把小师弟那圆润的光头,哈哈一笑便洒然而去。 二师兄很伤心,本来嘛,说了好基友一辈子一起成佛的,结果出了叛徒。消沉了一阵子还是放下来,两人后来也经常通信,应该和好如初了。 虽然相差十几岁,秦空和三师兄却处的最好。对方总念叨着回家,这回算得偿所愿了。心底却知三师兄其实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次还俗是家里母亲的意思,要他回家为家族开枝散叶。算一算,三师兄也三十多了,在古代绝对是大龄剩男,只能祝愿他能取个合意的媳妇了。 第三章 受戒 第二年。也许感觉寺内人气不旺,大师兄这次下山时间稍长一些,回来时竟带回了六个小萝卜头,最大的十岁,最小的才八岁。二师兄无暇他顾不愿收徒,秦空又资历不足,这些孩子只能由大师兄全部收归门下。 挑个吉日给这些孩子剃度后,这些小沙弥就成了三代弟子,为善字辈。至此天禅寺热闹了起来。 这日傍晚秦空坐禅疲倦,起而行经,刚出房门便隐约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循声而去却是净房内传来的。他眉头轻挑,等了半晌才见一个瘦小的小沙弥抹着眼睛出来。“呦,为了哭一场在净房蹲半天,你不嫌味儿大啊?” 那小沙弥听到他的声音却是吓的不敢动弹。眼前这孩子顶多十岁,面容黑瘦,眼睛肿着有些可怜,是这帮孩子中年纪最大的。他上前两步摸了对方的光头,柔声问:“善果想家了?”他知道这孩子是海边盐户的二子,因家中孩子多生活困窘,为了口饱饭主动跟大师兄上山的。 小沙弥善果见他和气,不再惧怕,却仍显怯生生的。秦空心下微叹,有的为了吃饱,有的为祈福,有的为学艺,不论贫富总有孩子因为各种原因被送到寺院道观等地,这是无法避免的。又联想到自己的遭遇,心中恻隐。 “跟我来。”领着对方到了禅房,简陋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个蒲团和一张桌子,他伸手在床下拿了一把山核桃出来,单手捏碎递了过去。这种时候食物是最好的劝慰方式了。 秦空看着吃得香甜的善果,笑了。寺里规矩大,刚来的人肯定不习惯,眼前的善果为了吃饱饭出家,绝想不到这里其实也是要饿肚子的。就算自己入寺十年已经适应,但藏食物的恶习却是保留了下来,去后山干活的时候总寻摸些吃的留下,是以才有这些存货。接着他又一愣,三师兄当时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因果缘法,当真奇妙。 因大师兄不总在寺内,他不在时教导弟子的任务便被分摊下来,二师兄教文,秦空在学习之外也多了教导这帮孩子武艺的工作。可他毕竟不是个严肃的人,练武时尚能板着脸,其他时间就装不下去,一来二去混熟了,这帮孩子就没事儿喜欢到他这里来,总能得到一些吃的果腹不说。这个小师叔会讲些他记得的童话故事给他们听。有时记不清了,就现编一个,即便故事再枯燥,这帮孩子也听得津津有味,极易满足。 期间方丈等长辈和两个师兄也偷偷在院外看过,笑笑便不管了,秦空看这些人是小孩,殊不知在师父和师兄的眼里,他也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秦空这一辈师兄弟虽然都是一个师父,但因师父乃文僧武功不高的关系,门下弟子的武功却各有传承。 缘法大师兄从小跟随还未修炼闭口禅的三师叔习武,三师叔半路出家,剃度前已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侠客。是以大师兄所学繁杂,连江湖上一些旁门左道的法门也多有修习。 二师兄和三师兄入山也近成年,二师兄不喜武力,顶多在别人练武的时候在旁活动活动手脚。三师兄的武学来自家传,已有一定的火候,不好再改练佛门功夫。 秦空拳脚由大师兄教导,内功绝对是天禅寺的真传,尤其是《菩提玉身琉璃功》更是方丈的主修功法,本是传给未来方丈的,在弟子殒命后方丈大师伯叹着气看着寺里的三瓜俩枣,索性都传了下去,可惜大师兄武功已大成不愿废功重修,是以秦空是寺里唯二修炼这种功法的和尚。 这是一种内外兼修的绝顶法门,和《天禅童子功》配合修炼则威力倍增,入门便有伏虎之力,练至小成则刀剑难伤,大成便可成金刚不坏之身,至于传说中的圆满据说直达佛家金身的境界,可惜目前无人能达到。 秦空在十七岁时,已将这门功夫练至小成。在与大师兄切磋得到对方称赞后,他顺理成章的提出要跟着下山看看。 说来也可怜,入寺没几年的几个小沙弥都被大师兄带进城逛过,他这个做师叔的却连山下村子都不得去。每次这帮小孩回来兴高采烈的议论,他只能在一旁羡慕地听着。十几年了,整天面对一帮光脑壳,连头发是什么样他都快忘了,这心里不长草才怪。 可是这几年师父看他更严。此次自然被严词拒绝了。他郁闷,也不敢问其他人,只能偷偷找了二师兄解惑。 二师兄奇怪地瞄了他一眼,接着恍然大悟,同情道:“阿弥陀佛,师弟慧心眀澈自是不知其中道理。虽说出家人不在乎这具臭皮囊,可俗人愚昧。师弟这长相和个头若是下山,是祸非福啊!”接着就是一叹,不再开口。 啊?秦空听了二师兄这话不由一愣,洗澡净面时难免会在水中看到自己模样。自从修炼《菩提玉身琉璃功》,他的皮肤白皙不少,面上容貌渐渐有了前世熟悉的样子,虽然没有头发,可脸毕竟还是那张脸,他看了好多年呢,自认虽然算是俊俏小帅哥一枚,可怎么也达不到英俊到招祸的地步吧?难道这帮古代和尚的审美标准和自己不一样? 这就是禅宗讲究一切不说破的坏处了,真真令人误会。师父有怕他被山下妖精勾引过去的顾虑,最主要的还是因外界都打成狗脑子了,他长得白又具有出尘的气质,更像是哪个出家避祸的贵公子,出去极容易引发不必要的争端。不让他下山也是怕麻烦。 可秦空想岔了,以为自己审美出现问题,于是我们盛世美颜的秦空沙弥在每日早上洗脸时,都会对着自己水中的影子叹气发呆上片刻,颇有些顾影自怜的意味。大师兄揪着问明缘由后吸了吸气,哭笑不得地将师父的顾虑原原本本向他解释一番,才始之恢复正常 深知不可能将对方留在寺里一辈子,心里却实在不放心这个念经有些念傻了的小师弟,大师兄开始教他轻功、暗器等等保命能力更强的招数,甚至秦空还学到了易容和一门神奇的腹语术。 -------------------------- 不知不觉间,秦空二十岁,已经满足受戒条件。 师父提起此事时秦空表现的有些抗拒。比丘戒足足250条,若真受了,人生一点乐趣都没了,哪还有自己的活路? 最后还是大师兄笑眯眯地开导他:“有些戒律还是要守的,其余就看你本心了。”左手拍着他的肩膀,右手却指向在场的方丈,接着又转回点向自己。缘行一下悟了,欣然同意,现场只留下师父的叹息。 三月份,大师兄专门自临县来云寺请来了七名老和尚,算上方丈等长辈正好凑足“三师七证”。当初二师兄和三师兄请的也是这些人,很少见外人的秦空对他们可谓印象深刻,是以方丈叫他入内侍奉时并不陌生,还尊敬地与诸位老僧合十见礼。对方见他礼数周到气度不凡,无不满意。又询问了些佛经典故,见他回答的中规中矩,皆是夸赞。 仪式期间,老和尚们由寺中长辈出面招待,秦空一直随侍在侧,听他们论佛理聊见闻。心中却暗自庆幸自己身在天禅寺,也幸好天禅寺属于禅宗,若是不巧投身在哪个规矩森严看重戒法的大寺院中,算了,别想了,那太可怕…… 在三月十六这天,秦空受具足戒。原本来云寺老僧还提议燃顶烧戒疤,方丈断然拒绝道:“经律无此规定,志德和尚所为出于自愿,形成规矩则损身而无意,此实为外道尔。” 三天后也就是三月十九,继续受菩萨戒。至此,秦空三坛大戒皆以受持。 一个月的戒期中间还发生了件大事,蒙古人终于被赶走,大雍朝建立了。消息传来的时候方丈和大师兄尤其兴奋,到山下大肆采购一番庆祝。这日寺里的斋菜种类繁多,格外可口。秦空也终于脱下身上补丁摞补丁的破旧僧袍,换上了新作的衣裳。 戒期一过,秦空正式成为了一名修习大乘佛法的比丘僧,有了自己的度牒和袈裟。在长辈殷切目光中披上袈裟时,他虽然面上带着浅笑,两滴眼泪却忍不住顺脸框滴下,他清楚地知道,萦绕心头的前尘往事终成梦幻,自此之后世上便再无秦空此人了,留下的只有一个和尚,法号缘行。 正自我伤感无法自拔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自己的金手指悄然到货了。 第四章 舍利 秦空、现在是缘行和尚了,这个人性情平和,一向随遇而安。但他有自己的原则,甚至稍微有些强迫症,一旦定下目标就会尽力去做。所以地球的秦空可以为做条咸鱼安心当个宅男。蓝星的秦空也会努力完成学业已期成为一名科学家。在天禅寺练功勤勉,学习认真,这些自律的行为也只是因为机缘巧合做了和尚,那他一定会是个比较合格的和尚。 比较合格,这是缘行对自己的定义,寺院里的生活虽然刻板清苦,到底还算平静安逸,才庇护他成长至今。所以,如果将之做为一个工作,把规矩当成员工守则,就好接受了。 民间有句俗话:“佛门好修行”。在佛教尤其是禅宗道场修行可以说简单也困难,这就要看自身怎么对待修行这回事儿了。 先说“清规戒律”,所谓清规,是《百丈清规》,天下禅林都要遵守,天禅寺也不例外。但各地还有自己的规定,庙小人少的天禅寺就没那么多的讲究,这么多年,不习惯也习惯了。 而戒为佛家三藏之一,出家就要受戒。单拿大乘比丘戒来说,足足吓人的250条,理论上必须依从。 缘行自己随便总结了下,其中有13条你做了需要当众受罚并进行忏悔。34条犯了死后要下地狱。90条会坠入恶道。100条违反后要在心中悔过。余外还有二不定、四悔过、七灭诤(注:这可不是作者瞎编的,佛教规矩是详细的戒法只能出家人看,在这里不便详述,咳!多的俺也不知道)。那真是无论你说话走路,穿衣吃饭,稍不注意就会犯戒。 这些戒律对一心向佛的弟子来说自然极为重要,犯重戒不但要受重处,还意味着无法成佛,犯轻戒则导致“轻垢罪”会玷污修行,需要警醒忏悔。 缘行则不然,当和尚也只是当时的最佳选择,别看他诵经念佛认真无比,自身还经历过穿越这等离奇的事,但若说理工男出身的他有多虔诚倒也未必。之前的受戒仪式在他看来根本就是糊弄佛主呢!可以说,他是个实打实的假和尚。 应该庆幸,天禅寺所属的禅宗流派主张“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不用修禅”,据说历史上还出现过骂佛祖不是东西的狂人。这让他受到的束缚少了很多。当然,出于职业道德,佛家十诫还是要遵守的,目前他做的也不错。 缘行对未来其实已经有了一番规划,趁年轻外出游历几年长长见识。走不动了就猫在寺里教几个徒弟养老,到时写几本论述经义的讲记传下去,兴许能混个高僧的名头当当,等闭眼了再烧出几颗结石--不,舍利子,这一生也就圆满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将他的计划打乱了。 夜晚房间内,缘行盘坐蒲团上,攥着佛珠的右手握得紧紧的,口中惊疑不定地问:“你是谁?不,你是何方妖孽?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眼睛里?”之所以如此,只因四个明晃晃的金色文字始终出现在视线中,无论他睁眼闭眼都无法消去。那四个字是:“缘行你好”。 “你要说什么心里想便好,不必出口。”眼前文字有了变化:“我是由我佛制作,专为佛门行走提供帮助的功德舍利。你可以叫我金蝉。” 感觉有些像网络聊天软件,缘行很快心中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是佛门行走?为什么是我?” “不,我始终存在于你的脑中,你是天命的佛门行走,一出生就注定了。” 缘行愣了愣,接着大怒,心中咬牙切齿地喊道:“我穿越这回事儿是不是你搞的鬼?” “地球上的你在睡梦中已经猝死了,我费了很大的功德能量才让你的灵魂融入到平行时空的秦空身上,这是救你一命。”文字依然不紧不慢的出现:“你不应该怨我!” “死了?”缘行叹口气,又想道:“果然如此,我是怎么到这里的?”不知怎的,他竟没有之前那般气愤了。 “因为存储的功德去了九成,无法给你灌输佛门知识,所以……” “合着穿越时空比灌输知识还容易?”缘行惊愕不已,在他的认知中,穿越时空怎么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吧? “帮助你行走诸天万界,是我的主要功能,当然,这也耗费了不少功德,所以才休眠至今。” “诸天万界……”缘行想到自己曾看过的小说:“你要我做什么?还有,我怎么会变成小孩?” “结善缘,斩因果,降妖伏魔得功德。天禅寺后山有一块巨石,就是你经常练武的地方,正西三十步埋了东西,你取出来修炼成神通,就可以回去了。” “回去?回蓝星吗?”缘行挑眉,正待再问,却见面前文字又有变化。 “将你变成小孩也是我耗费功德的原因,因为你的上一任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和尚,还是要从小做起。” 眼前出现的这句话让缘行有吐血的冲动,去你的从小做起,可他无论怎么在心中呼叫甚至咒骂,面前的文字渐渐消散,再无动静。 听到能回去,缘行终究无法按耐心中好奇。站起身便用轻功来到金蝉所说的地点,果然挖出了一个木盒子。他急匆匆回房,借着微弱的油灯光亮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卷卷轴和一本册子。展开卷轴,上面是一幅绘着他从未见过的佛陀画像。看不懂,先放一边。又拿起那册子,上面记载了一种特殊的佛家咒语,需要心中默念此咒再观想画像才能修习神通,后边还有历代修行者的心得笔记,看来想要学会金蝉所说的神通,这两样缺一不可。 说到回家,又想到多年未见的父母,他心中难免急切了些。最近几日更是连武功都不练了,整日枯坐房中,大师兄等其他人以为他在习练内功不敢打扰。可惜,不知他资质鲁钝还是功力不足,竟然一点进展都没有。心内呼唤金蝉,对方也毫无反应,若不是画像还在,他都以为之前发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 经过这几天后,渐渐的,缘行终于放下心中急躁,又恢复之前的作息习惯。既然神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修炼成的,再等等又何妨?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真的有佛,戒律要不要守呢? 接着来的日子,寺中的其他人都惊讶地发现,平日有些大大咧咧的缘行竟然像换了人一样,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拜佛诵经那叫个虔诚,话也变少了,连走路都低眉顺目态度谦卑,稍有不对即合十忏悔。师父老怀大慰,觉得小徒弟果然是将戒律放在心上,努力修持了。只有其他人被弄得老大不适应。咳!是的,缘行怂了! 这样一晃过去了半个多月,神通依然毫无进展。这日下午惯例是观想时间,缘行对着画像盘坐片刻,突然猛地一拍光头,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算了,爱咋地咋地吧!自己是装不下去了,恩,平日稍微注意些就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放开心胸的关系,接下来的观想却有了别样的感觉,他只觉得一股热流涌向双眼,接着眼前一黑,自己转眼漂浮于一片漆黑的空间中,面前一具巨大的看不清面目的金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何为佛?何为法?你是谁……”这声音洪亮却不震耳,由面前佛像发出却又仿佛无处不在。 缘行想回答,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空间中只有那句诘问,一遍又一遍,直到缘行测底失去意识。等他再次醒来却悲哀的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第五章 盲僧 方丈走进缘行房间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墙上的画像,微微一愣却未做他想,几步来到床边。师弟福广这时正将把脉的手收回来。 “怎样?”方丈急切的问道。 “脉象沉稳不乱。”福广和尚愁眉不展的说:“不知是什么缘故。” 方丈对躺在床上怏怏不乐的缘行说道:“说吧,怎么回事?” 缘行闻言抬起头,只见他神色苍白,平日里神采灵动的眼睛此刻却变得灰蒙蒙一片,他委屈道:“弟子挖出一个盒子,里面有一幅画,据说按此法观想会习成神通。”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方丈,又开口:“谁知修炼没多久,今天一早起来就发现自己看不见了。”顿了顿,又喏喏的说了句:“弟子不是有意隐瞒不报,只是想练练看看。”他倒没说谎,一旦有了进展,这画像就没用了,这传承当然要留在寺里。 方丈接过册子,却先瞄了一眼墙上的画像,之前没怎么在意,只以为是弟子托人在山下买来供奉的,没想到却是一副佛家观想图。他翻开册子,一目十行的扫过,看到册子后面的备注署名,竟是本寺早就失传的传承之物,缘行能获得可见其福缘不浅。 “臭小子,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禀报!”不过,他想到这弟子的现状心中大怒,一巴掌拍了过去:“从小好奇心就强,劝你多次你仍不改,这回吃亏了吧?你佛法领悟尚欠火候,这神通岂是随便能练的?” “我想想办法。你先休息吧!不要多虑,佛门神通即便习练不成也不会太过伤人,总有办法会解决的。”骂了几句,看缘行的样子也不忍再苛责,便领着场中几人出了门去。 这一整天,寺里藏经阁人来人往,所有识字的人都被叫到这里寻找前辈的心得笔记,一篇一篇仔细翻看,期望能从中找到什么信息,解决缘行身上的问题。 第二天,熬了一宿的缘法捧着一份笔记突然笑了起来:“这里有记载,原来本寺子信祖师修习天眼通时也曾遇到师弟的情况,只是祖师佛法精深,只半月便大好了。” 方丈等几人急急忙接过笔记,见上面果有此记载才放下心来。着缘法通知缘行这个好消息,其余人便转去休息了。 ----------------- 快到六月了,深山中的天禅寺这时的气温最是怡人。可缘行心里却只有无法驱散的冰凉。尽管从大师兄那里得到些算是还好的消息,但他仍感觉气闷。“暂时”这个词伸缩空间可大了,几个月,几年?甚至十几年。可就算只有几天,对于之前拥有正常视力的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即有生活不便引起的困扰,也有对未知未来的惶恐,好好的谁愿意当瞎子? 所以,当金蝉再次出现的时候,缘行实实在在的出了口气。因为金蝉并未受到他失明的影响,这种时候,那种金色的文字可能是目前他唯一能“看”到的东西了。 “你似乎很困扰?”文字慢慢浮现:“你这次失明其实是好事,少则三五月,多则两年就可恢复,到时就可以回家了。” “这叫好事儿?” “佛家六通岂是好修炼的?天眼通能照见三界六道众生的生死苦乐之相,及照见世间一切之形色,无有障碍,其有五重,肉眼、天眼、慧眼、法眼和佛眼。众多修炼者修行之时往往障碍横生,将有所获之时往往遇到魔障,使其进展缓慢,难有突破。因你多年静修心思清明,此次直接突破到慧眼,怎能没有代价?现下你的双眼正在被缓慢改造,一旦复明将有额外的好处,这还不是好事情吗?” “上次你怎么不说明白?让我有些准备也好啊!”缘行心中抱怨着,不过看着这句话,担忧却放下大半,最多两年?还可以忍受。 “恩,我的功德能量还是不太够,需要经常沉睡。”这算是解释吧? “那个……回家了能还俗么?我可是独生子,做了和尚不太好向家里交待。”缘行弱弱地试探。 “不能还俗。”回答他的只有四个字。半响,又蹦出话:“天命如此,你可是与佛祖签的合同,你敢违约吗?”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缘行还是感觉自己的小宇宙已经处于爆发边缘了:“这还带强买强卖的?老、我何时答应做什么**的佛门行走了?” “呵呵!也许是上辈子哦。”金蝉皮了一下。 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却无话可说,佛祖都出来了,轮回显然也是真的,难道被自己上辈子坑了? 好歹多年修行,过一会儿,感觉自己平静了些,缘行又接着问:“你既然是辅助我的,有什么福利吗?比如新手大礼包之类。” “你当玩游戏呢?是不是还要给你个直接满级的直升丸?我可是与你一起的,你懂的我都懂。” 他不太死心,继续追问:“你那里有秘籍吗?有技能吗?有法术吗?没有这些你算什么辅助?” “我被一分为二,很多能力都缺失了。目前只提供穿越服务,功法神通这些你只能自学了。” “你是人吧对不对?”缘行挑眉,这金禅说自己是功德舍利,可这些对话文字也太人性化了点。 对方沉默半响,就在缘行以为又像上次一样再无动静的时候,一段文字复现出来。 “你的前任天赋奇高,在我的辅助下短短时间就成了一方大能镇压整整一个时代。可他心思太多,在打败一大魔后,利用净化魔火的机会将我炼化,使我一分为二,也是在那时我产生了神智。” “你不是佛祖制作的吗?他动得了佛祖的东西?”缘行奇怪。 “他能磨啊。原本以他的法力,一百年就可将魔火净化功德圆满。但他的金身足足在魔火中坐了200余年,利用魔火和自身的法力生生将我炼化,取走一半身体,又将当年行走天下时获得的龙魂与我融合,使我产生了神智。” “这么狠?你们什么仇什么怨?”缘行倒抽口凉气,他佛门知识还算丰富,魔火焚身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了。虽说大能金身不惧这些,可枯坐200年那也是一般人不敢想象的,佛祖的东西他都敢动,这真真是个狠人啊! “我本无灵智,只依照规则本能做事,或许他是嫌我太苛刻了些。当然,他毕竟还不是真仙,即便将我炼化也无法掌控。” 这回轮到缘行冷笑了,单纯苛刻何至于此?你们之间一定还有什么龌蹉。可不知是因为能量耗尽还是不愿多说,金蝉却不再现身了,他唤了几声见没有反应便也作罢,今天了解这些信息也够他消化一阵的了。 接着他又开始脑袋疼。要是一直在这古代生活,当一辈子和尚也就认了。可他还能回去,还不还俗倒无所谓,可佛门行走这个身份明显是摆脱不掉的,感觉现在就身处一个棋盘中,而自己只是上面的一颗棋子,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让他很不好,非常不好。 要说缘行现在最想做什么?就是找个牌子,在上面刻上“倒霉蛋”三个字,然后“啪”地拍到自己脑门上。 人生变化太大,好好的穿越日常流变成了仙侠诸天流不说,风格也从正剧转向虐主。好不容易得了“系统”还是个废的,跟谁说理去啊? 当瞎子是什么感受?没底气,平日再平常不过的琐事,现在做起来也很艰难,周围的一切由可见变为未知,因为未知所以会产生畏惧。 最初,即便大师兄安排了小沙弥照料,除了必要他不愿踏出房门一步的,甚至床都不愿下,最多的是躺着发呆。 不得不说他的适应力还是不错的,过了几日,天气好的时候在搀扶下也会到院中坐一会儿。每晚也能顺利进入禅定。如此半月,已能无碍的在房间和院中行走,让人寻了细木棍充作盲杖,每天也会在寺中闲逛上几圈。 他现在早晚课,劳作是别想了,练武没有耽搁,眼睛看不见一样能练上几趟拳,其余时间就闲得无聊了。将三师兄的琵琶找出来,没事儿弹上一弹,权当打发时间了,倒引得几个师侄都过来听,他的小院似乎又恢复到往日的热闹。 第六章 下山 忍了两个月,观想图仍没进展,期间金蝉又“醒”了一次,对于他出于好奇的种种提问皆视而不见,只建议他外出苦行,既为历练也为修心。 静极思动这话一点不假,缘行稍一考虑便寻师父提出要出寺云游,历练一番。 就他这情况,福广和尚岂能放心,开始是不同意,但耐不住纠缠,只得安排大师兄最大的徒弟善果给他当个侍僧。 “师父,弟子都这样了,哪还能照顾小孩。”缘行惊诧地道。倒不是真像自己说的那样,云游在古代可不是轻松的事情,即便没经历过也知道那有多辛苦受罪,让一个小孩跟着,他于心何安。 他师父听了这话却气乐了,善果是三代弟子中功夫最好的,从小也经历过人生冷暖,入寺后一直跟在大徒弟缘法的身边,很得重用。论起江湖行走的经验不知比眼前这个缺心眼的小弟子高上多少。 “就你还看不起善果?”他一巴掌拍在缘行的脑门上:“老衲让他跟着,是怕你被外面的人坑了。”又叹气,断然道:“你从未下山,叫为师怎能放心,你若想下山,必须与他一起。” “呃……”还不是您老人家不让咱下山?这会儿倒说起我的不是了。缘行心中吐槽,只能答应。 第二日,缘行带着、不,师侄善果带着他兴高采烈地下山云游而去…… 善果现在已经不再是小豆丁的模样,因为习武身材和力气已和成年人无异,可心性毕竟还是个少年人。能暂离枯燥的寺庙看看外界的热闹,这样的的机会可不多。是以,背着两个人行李的他丝毫不觉得疲累,更不介意要带上一个行动不便的师叔,一路上显得兴致很高。 缘行却没有自己预想中的开心,因为看不见,他只能手拿木杖轻点地面,即便功夫在身速度也快不起来。加之人在一个地方生活时间长了都会产生惰性,尽管云游是自己提出的,心下却免不了怏怏。 因为走得慢,两人到达山脚下,竟已快到中午。 “师叔,前面有个茶棚,咱们去吃些斋饭吧?”善果问道。 缘行一愣:“你带钱了?不是化缘么?”和尚下山不是应该化缘的吗? “啊?”善果也奇怪:“可师父……”却突然闭上的嘴巴,心里却是想起了师父的交待。 善果啊,这些银子足够你们花销,你缘行师叔若要化缘苦修,你跟着照顾便是,银子留着应急所用。只是啊,你带着在这青州境内转上几圈就好,千万不要跑远,反正他看不见也不识路…… “有钱就买些吃的。”缘行却没注意那些,如果有钱在身就方便多了,至于说好的苦行,呵呵,瞎子云游天下还不苦吗? 说是茶棚,其实就是坐落在交叉路口的野店。 善果在外面先扫了眼门前栓着的马匹,以及两个壮汉看管的镖车,没发现异样才扶着缘行迈过门槛。 店里坐的几桌明显是一帮走镖的,穿着统一的黑色短打扮,各个持刀带剑,这时候秋老虎厉害,有的人不那么讲究,光着膀子和同桌人喝酒吃肉,好不热闹。 “小二哥,来十个素馒头,一盘清炒菘菜,一份煎豆腐。”善果显然对这里还很熟悉,对着忙碌的小二交待。 缘行却不适应,似乎眼睛看不见嗅觉听觉却变得格外敏锐。一进门就觉得一股腥臊铺面而来,混合着炖煮肉类脂肪的味道和酒气以及难闻的汗味,让他险些吐了出来。 “咱们到外面去吃。”撂下这句就转身出门,善果连忙跟上。 两个和尚进到店内第一时间便引起了注意,他这番作态让人看个正着。有个光膀子纹身的壮汉不满地呸了一声,与同伴饮酒时还时不时朝门外张望。 外面有桌椅还空着,善果搀着他找了位子坐好:“师叔果然闻不得荤腥。” 缘行干呕了几下才舒服了些,闻言撇嘴:“是你那师父说的吧?” “师父夸您是天生佛子,不染尘埃。”善果笑嘻嘻的赞道。 “快别吹了。”缘行充满怨念的吐槽,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天禅寺的和尚不是不能吃肉,只吃五净肉。那么问题来了,这里算是与世隔绝,不接待香客,也极少接受布施,就算有人布施也不会无聊到给一帮和尚送肉吃,后山是有行走的肉食,哪个和尚敢杀? 所以缘行一直是吃素的,直到两年前有个猎户雨中受伤被天禅寺救治,他回家也不知道脑子哪根筋不对,竟拎着半扇野猪肉上山还愿了。 当时,缘行和还未还俗的三师兄是最兴奋的,心心盼着第二天能有口肥猪肉吃。 不出所料,大师兄施展浑身解数整治了几道好菜。方丈等长辈是绝对不吃,大师兄和二师兄只是意思意思的添了点肉沫,剩下的都是三师兄和缘行的。 结果缘行吃了一口就吐了。那味道腥臊无比,怎么形容?如果你养过宠物狗,十天不给它洗澡,再让它在大雨中跑一圈,恩,就这味道,比下水道的气味好不了多少。 最后那些猪肉都便宜了三师兄,而缘行则得到方丈以下所有人的夸赞。身有佛心,天生佛子之类的话没少说,可这压根抚平不了一个吃货绝望的心灵。 尤其是三师兄还假惺惺地夸他尊重兄长,有好吃的也都让着哥哥吃,让他心里更难受了。 “不会又是金蝉做的手脚吧?”缘行想到,若说之前他也想不到此节,金禅的出现无疑让他找到了罪魁祸首。 “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体质的问题,多年茹素,自然会不习惯肉的味道。”金色的文字浮现在他面前。 “我信你个鬼!”缘行在心中哼道。穿越前他可是个资深吃货。海边长大又生在经济繁荣的现代社会,天南地北的美食就没少吃。长大一些跟着父母国内国外没少跑,每到一个地方最先看的就是美食攻略。 除了太过重口和有违道德的东西,他字典里就没有能吃不能吃这个概念,只有好吃不好吃的区别。 你说这种人会因为一场穿越,吃了十几年的素,就会完全放弃掉肉类食物那美妙的滋味和口感吗?事实上他之后也做过尝试,强迫自己吃下去,但都以失败告终。这根本不是适应不适应的问题,而是他现在的身体根本不能接受肉食啊。 这时小二已经将食物端了来,见金蝉再无反应,缘行便和善果安静地开始吃饭。小菜很可口,尤其是煎豆腐在山上很少能吃到,这让二人极为满意。 屋内一群人已吃喝完毕,一个光着上身的纹身壮汉斜披着衣服,在走过缘行这桌的时候突然瞪着他道:“怎么?小和尚,爷们的味儿熏着你了?”一口酒气迎面,熏得缘行偏过身去。 那大汉见状更为不满,“砰”地一拳砸在桌面,立时汤水四溅。 阿弥陀佛,刚下山就遇到找茬的?缘行伸手捞过充当盲杖的细木棍。待会定要让对方知道古龙大侠口中的三大不能惹是什么概念。果然,这才是江湖哇。 “放肆。”店内传出一声喝骂,一位劲装中年急忙出来,对着已经站起身的缘行和善果抱拳道:“对不住,我这伙计喝多了。在下虎林镖局标头冯之元,见过二位师父。” “虎林镖局?”善果却冷冷哼了句,斜睨着对方:“施主怕是第一次在青州行镖,不知道乌头山下的规矩吧?” “这里是竟是那个乌头山?”冯之元大骇,忙追问:“敢问乌头寺缘法大师是?”心中却暗悔,他也是接了急镖着急赶路,竟连地名都未做打探。 “正是家师。”善果合十以礼,又指向缘行:“这是我师叔,缘行法师。” 乌头寺?缘行心下纳闷,却知此时不是询问时机,听他提到自己,便也双手合十。 “原来是乌头寺的两位法师,之前多有得罪。”冯之元头上竟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出来,猛地将惹事大汉踹倒在地,然后对着二人就是作揖:“至于这小子,是打是罚全凭二位师父吩咐。” “阿弥陀佛,出家人戒嗔戒怒,方才也不过是小误会,就算了吧!”缘行听得对方话语诚恳也就不愿多计较。他现在最想知道乌头寺是个什么鬼。 冯之元如蒙大赦,又踹了地上大汉两脚,边吩咐其他人继续出发,竟是片刻不停歇,逃也似的走了。 缘行耳朵好,还听着对方小声咒骂:“这憨货喝点马尿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竟连乌头寺莽罗汉缘法的师弟和弟子都敢招惹,过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莽罗汉?缘行感觉自己又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咳。”善果咳了一声,低声道:“那个,师叔,有什么咱路上说。” 结了帐,二人便离开茶肆。 第七章 卧雪好读书 “师父吩咐的,下山不能提咱天禅寺的名号,说是怕仇家找上门来扰了寺里的清净。”路上,善果小声的在一旁说:“这不算犯口戒,乌头山天禅寺,不就叫乌头寺嘛。” 这不是自欺欺人嘛,巴掌大点的乌头山只有一个寺院,真要有仇人上门,一个地名就足够暴露了。缘行在心内吐槽。 “整个青州有好几个乌头山呢,让仇家找去呗!”似是明白他的疑惑,善果继续解释着:“师父下山行走做了许多行侠仗义的事情,在江湖上有些名声。至于‘莽罗汉’的名号,据说是一帮绿林土匪起的,不知为何传到江湖上去了,师父很生气,却没有办法,所以他不让在寺里多说。” “你们几个弟子都知道?”缘行突然问道。 “那个,寺里好像除了两位师叔,都知道这事儿。”善果挠了挠头。 缘行沉默,在他的印象里,天禅寺里的和尚们各有特点: 方丈师伯性情潇洒,平时看似不管事,但为人处事处处充满睿智; 师父略有古板严苛,但真发生什么却总能对下包容; 三师叔看似凶悍可却是个内心温暖的人,看到弟子们有困难都会主动帮忙。 二师兄就不说了,十足十就是师父的翻版。 至于大师兄,他与缘行几个师弟年纪相差了近二十岁,平日最是体贴不过,简直将几个师弟当孩子在养。 不由的又想起前几年大师兄每次从山下回来的异状,心下暗自后悔。自己每日只知练武学习,竟是连这些都从未在意过。若不是这次下山,恐怕他还生活在师兄长辈们为他构建的象牙塔里吧。 他心中有种预感,这个他从多年前就开始憧憬的江湖生活,将会教会他更多的东西。大师兄那等人物却要顶着个莽罗汉的名头,这是何等的无奈? 这个世上,有人活得潇洒恣意,更多的却是身不由己,也许这就是江湖吧。 -------------- 缘行二人第一目标地是济南府。这次下山除了修行,临走前也想去看看多年未见的三师兄,毕竟他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咦?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三师兄两年前只说要去北方,之后便再无消息,二师兄和他都有些担心。 开始善果不同意北上,因为他师父吩咐过让二人只在青州行动,过年还能回寺里吃团圆饭。这傻孩子却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小师叔的套路,没多久就把底交了。 其实这也怨不着他,缘行平素在寺院中的人设是勤奋努力,天资聪颖,但绝算不上精明甚至有些显得憨直。主要是寺里人际关系简单,出家人直来直去,哪轮得到他卖弄?可他毕竟是活了两辈子,与老于世故之人有差距,但对比善果,欺负人一样嘛。 雇了马车,仅两日就到了济南。三师兄俗名宁沭,家族在济南算是大族,很好找。悄悄花了些银子,才打听到三师兄的下落,原来在父亲故去后,他带着老母与妻子去辽东三万城做人参皮货生意了。 “师叔,咱还要去吗?”善果有些犹豫,辽东太远了。 “不见面终是不放心,北上吧!”缘行紧了紧手中的棍子,虽然看不见,他却能听出宁府下人语气中的漫不经心。两年前北方战火正凶,那时候北上做生意?宁府肯定发生了什么。他哼了一声,眼下只有先找到三师兄,若人平安无事便罢了,若是出事说不得要回来再做计较…… ------------------ “……知其本因,随所缘出;如是乃至恒沙界外一滴之雨,亦知头数。现前种种,松直、棘曲、勂白哎呀!”随着后背传来的疼痛,读着经文的善果忍不住呼出声。 “勂白?我看你是真白。”缘行收回打出去的棍子,淡淡地道:“那念‘鹄’,是天鹅的意思。”他此刻盘腿坐在善果身侧,怀中抱着那根从不离身的棍子,整个人显得懒洋洋的,口中吐出的话却毫不客气:“入门几年连开悟的《楞严经》都读不好,我都觉得丢人,重头念。” 错一个字就要从卷头开始念,善果内心是崩溃的,可又不敢反抗,只能端正坐姿重新念经。 此时,他们正身处天津卫郊外的通海寺寮房内,原来当时在济南府二人修整半日,转天跟着北上的商队,走大运河直奔天津卫,可惜运气不好,始终找不到北上的海船,无奈下只能在通海寺挂单,安心等待春季到来。 冬天不是寺院接受挂单的时候。知客僧见二人年纪都不大,还有个瞎子,心便软了,同是佛门弟子,自然要开方便之门,查看了缘行的度牒便收留了他们,而这一住,就是四个多月。 挂单的行僧和寺内的和尚都是要参与劳作的,但冬天事务不多,又鉴于缘行目盲的情况,所以这段时间,缘行反而成了全寺最清闲的一个。 人一旦闲下来总要找事情做。所以每日早课完毕,他就回到寮房打坐,等善果完成自己的工作。他便会要求对方去藏经阁找些天禅寺没有的佛经典籍回来念给他听,然后就发现了问题。 善果竟然很多字都不认得,就连早晚课诵念的经文都经常念错,明显学习不用功啊,这怎么行? 他郑重地询问对方是否真心要做和尚,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将主要精力投入到教授善果的身上,怎也是跟着他出来逛一趟,总不能耽误对方功课吧? 于是他切换入严师状态,手中的棍子化作戒尺,这几个月来颇有成效。 善果磕磕绊绊读完了《楞严经》第五卷后,缘行点了点头,开始讲解起经文的意思:“这卷讨论的仍是六根,六根乃是令众生流转生死以及解脱证果的关键……” 这就是他的教学模式,先让学生将文章顺利读下来,然后再进行解析。寮房来往人不少,他们不作避讳,许多僧人也无事的时候跟着听上一停,缘行也毫不在意。 他毕竟来自后世,怕善果年纪小听不懂,讲解经文时由浅而入,话语平实又经常旁征博引,这在旁人听来就显得语言生动有趣,更加难得的是不枯燥,有些观点在这时候看来还很是新颖精辟,比之很多高僧的讲解要精妙许多,如果是个老僧也不足为奇,关键对方看着实在年轻,这就不得了了。 很快,通海寺的僧人都知道寺里来了个青州的盲僧,法号缘行,很有些道行,在讲解经文颇有独到的见解,所以每到他授课的时间,寮房内会多出许多人,多是沙弥,也偶尔会有比丘僧出现,甚至有一次通海寺的方丈都亲自前来观摩,成为一段佳话。 善果却是不大自在,向身后瞪了好几眼,引来一阵窃笑,因为来人里面有一帮最近玩得好的小沙弥是专门来看他挨打的…… --------------------- 春风袭来,已到了北地的二月,这日早课后缘行却没有按平日作息安排,而是在善果的帮助下好好的收拾了一番,穿着一直不舍得穿的新僧袍,直奔不远处的一处庄园而去。 单公子名玉成,字俊悟,是北上天津时在大运河的船上相识的,因为年纪相仿,两人在一起时常饮茶聊天,很谈得来。近几日气候宜人,早早便递了帖子到通海寺,邀缘行参加自己的新春诗会。 路上善果的心情不错,今日终于不用读经挨训。 缘行兴致也高,也许金蝉的提醒是对的,出外走走真的有利修炼,他眼前虽然仍是漆黑一片,却偶尔能感受到强烈的光线了,这是不小的进展。 而且他们也联系到北上的商船,两日后便可出发。早早见到三师兄,这趟旅行也能快些结束,出来五个多月,有些想师父和师兄他们了。 第八章 一场沙龙 因为是出家人,单公子特意给缘行二人准备了精致的斋菜点心,安排的座位还算清净,起码闻不到什么刺鼻的酒味儿。 缘行和单俊悟两人都是个嘴炮,没事儿指点江山什么的还成,真要说诗词文章,也就勉强说几句,打油诗还能做几首,只能用不堪入目形容,所以他们才觉得彼此投缘。 这样一个闲散公子,所谓的至交好友能是什么角色? 缘行不会做诗,但他会听啊,只听得几个公子语气激昂的将自己的大作朗诵出来,他一边听一边乐,这些都是知己啊,当然好是叫不出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嘛。 说是诗会,倒不如叫游园会,或者说是古代版的沙龙。一帮富家公子带上一群良家或不良家的女子玩乐一番。听那些公子的殷勤劲儿,在场的莺莺燕燕中应该有几个美人,可惜他只可闻其声不能见其貌,话说他到古代还没见过女人呢。难得下趟山,眼睛还看不见,倒霉。只有将郁闷化作食欲,和看热闹看得兴奋的善果将桌上的糕点分吃了。 恩,这次诗会的感觉,热闹,东西好吃。 这里是大雍,到底不是地球的大明,虽也有程朱理学却未曾真正流传到民风尚且彪悍的北方。在场众人不分男女自由交谈,不言什么经史子集,也不论什么军国大事,说的都是家长里短或者在场某位公子小姐的一些糗事,不时引得一阵喝骂或者娇嗔,却都有个限度并不过分。 缘行其时挺喜欢这样的聚会,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学生时代,当然那时谈论的都是一些游戏动漫或者电影小说之类的话题…… 也许是他这片刻的沉默,也或许是那颗光头在太阳下太过晃眼,这时终于有人想起来,眼前这个俊朗和尚竟还未作诗,不由起哄,要他也来一首。 缘行合十起身道:“贫僧目盲,提不得笔,写不了字。这作诗更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诵经倒是在行。”顿了顿,又笑着说了句:“各位千万不要走,便在此听贫僧为诸位诵上三天三夜的大悲咒吧。” 这话自热引得一阵嘘声,众人皆知是玩笑。之前边听单公子介绍过眼前和尚,虽然目盲却着实是个妙人,如今见他言语风趣,不觉亲近了几分。便有人起哄道:“谁要听你这和尚念经。既然作不得诗,那你就认罚吧!饮一杯烈酒如何?” 善果在一旁撇嘴,心中腹诽诸人不识货,小师叔的大悲咒那才叫好听呢。 “贫僧岂能犯酒戒?”缘行笑呵呵地说:“不如为大家唱首唐诗吧,保证与众不同。”说着他微微侧头,转向他记忆中主位所在:“单施主,可否令贵府之人将琵琶取来?” 如果按照正常装X打脸的套路,只要他丢出首唐伯虎的诗或者纳兰的词,保证能够镇住在场众人并一鸣惊人。可这有什么用呢?且不说大家相处融洽,也无人针对自己。他也只是这个时代的过客,本身更是一个和尚,既不能当官又不想出名,出这风头凭白将眼前的气氛破坏掉了,自己半点好处捞不到还坏了别人的兴致,这种事他才不做。 至于喝酒,他前世就很少喝酒,出家后就更不愿碰了,所以只能另想办法。 琵琶?唐诗?众人不解,都不知缘行要干什么,唐诗谁没听过?实在不知对方所谓的与众不同是什么样子。 不到片刻,有仆从将琵琶递到缘行手中,缘行弹拨几下调了调音,重又坐好,口中笑道:“既然怀抱琵琶,自然要唱首白乐天的《琵琶行》喽。” “你这和尚太啰嗦,快唱,唱不好就认罚喝酒。”这次开口却是东道主单公子,他与缘行相处最好,说话也就无所顾忌:“《琵琶行》谁没听过?我还真不相信和尚你能唱出朵花来。” “嘁,那施主你听好了。”缘行故作不悦地撇嘴。他清了清嗓子,手中轻拨琵琶,开口便唱:“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诗歌这么唱的吗?古代诗歌的唱诵都是有规矩的,但像他这般语速飞快几无停顿的唱法却从未见过。众人大感奇妙时,却见缘行手中弹奏加快,一段陌生的节奏过后,词句在他口中变得一字一顿:“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唱到这里,缘行突然住嘴,手中琵琶未停,却有一陌生的戏腔在他身上传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落玉盘。” 场中有见多识广之人击掌笑道:“这是腹语。” 缘行听得这声音,微微一笑,却并未理会,继续往下唱,“间关莺语花底滑……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买茶去……”时而本身男声,时而转为腹语戏腔。众人无不惊奇赞叹,这种唱法确实新鲜。 可接下来的情况却让他们惊得险些跳起来。 只听缘行继续唱道:“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红阑干。”接下来他维持腹语的同时,口中竟也跟着唱了起来,一男声一戏腔同时发声,竟好似有两个人在唱诵。更绝的是到“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弦转急,急急急”时,两道声音的唱词竟然有了分别,那戏腔比之男声多出来了一句。仅这多出来的一句就将普通的腹语唱法比到天边去了。 等一首《琵琶行》唱完,场中无人发声。过了好半晌,才传出赞叹:“真乃奇技也。缘行师父这般唱法既要懂得腹语,又需一心二用,可算前无古人了。” “诸位,今日能见识到如此绝技实乃三生有幸,此曲一出,本日聚会必成一段佳话,让我们同饮此杯。”单公子哈哈大笑着站起,手臂高举。 “同饮同饮。”众人无不附和,皆站起身来,对缘行高举酒杯。 “同饮。”缘行接过善果递过来的茶盏,也同样举起来…… ----------- 等缘行和善果返回通海寺的时候,已将近傍晚。 “怎样?今日可高兴?”他这时兴致还未散去,心情格外舒畅。 “师叔犯戒了。”善果却有些小担忧。 “犯戒?我吃肉还是喝酒了?”缘行撇嘴,反问道。 “你唱歌了啊,师祖说只能唱佛歌,唱其他歌就是犯戒。”善果瞪大眼睛。 “我唱的是诗,怎能算唱歌?”虽然看不见,却敏锐感觉到小师侄的心里纠结,缘行忍不住调侃:“我还在寺里唱经呢,唱经,唱诗,都是一样的嘛,算犯戒吗?” “可、可是……”善果直挠脑袋,直觉认为不对,可又反驳不了怎么办? “哈哈!”缘行不再逗他,小声道:“算我犯戒了,回去就念忏悔咒,这事儿不要同你师祖说。”顿了顿,又叮嘱:“更不要告诉你师父。” “哦。”善果仍是懵懵的状态,显然没转过弯来。 “今天很开心。”缘行突然叹了口气:“就让我放纵这一次吧!” ------------- 缘行与善果离开通海寺的时候,好多小沙弥都舍不得,当然对象是善果,这孩子与他们都玩熟了,自要惜别一番。 惹得善果到了码头还在被缘行调侃,谁想到风水轮流转,单公子竟在此等候,更是将之前弹奏的琵琶送给他。 缘行推拒不得只能收下,接下来又是一番作别,两个和尚才登上北上的商船。 进了船舱,缘行将琵琶收好,心中感叹,当时下山的急,竟忘了携带琵琶,这可好,单公子给补上了。接着却又自嘲一笑,可惜不是二胡,二胡和瞎子才是绝配啊。 第九章 生 人死之时。不知精神趣向何道。未得生处。并受中阴之形。至三七日父母和合。便来受胎。一七日如薄酪。二七日如稠酪。三七日如凝酥。四七日如肉脔。五疱成就。巧风入腹。吹其身体。六情开张。在母腹中。生藏之下。熟藏之上。母啖一杯热食。灌其身体。如入镬汤。母饮一杯冷水。亦如寒冰切体。母饱之时。迫迮身体。痛不可言。母饥之时。腹中了了。亦如倒悬。受苦无量。至其满月。欲生之时。头向产门。剧如两石挟山。欲生之时。母危父怖。生堕草上。身体细软。草触其身。如履刀剑。忽然失声大呼---此为佛家所言之生苦。 --------------- 缘行认为没有攻略的旅行是不完美的,现在的情况刚好印证了这句话。他根本不知道,农历二月末的辽东竟然还下暴雪,天气也异乎寻常的冷。没有旅游APP,没有天气预报,更没有定位地图,让他北上之旅真的变成了一场苦行。 才一下船就来了下马威,大雪封道人畜难行。商队被困在驻地半月之久。因为冷,缘行除了必要都猫在屋子里,靠着火盆苦熬。善果则更郁闷,因为离开通海寺时,知客僧特意包了十几本佛经让他们带上,全是之前未读过的…… 等道路开通已经是三月下旬,出发没几天竟又开始下雨夹雪,本就难走的道路变得更加泥泞。 此时的东北地广人稀,刚刚建立的大雍统治根本未触及到这里,气候相比关内恶劣不说,荒野沼泽野兽遍布,四外更有未开花的土著野人和前朝的散兵游勇,乃十足的化外之地。 幸运的是这次并未遇到骚扰,用了十多天,终于赶到了三万成,短短四百里路,竟是比从济南到天津花费的时间还要长。 “哈哈,听下人说有和尚来找,我就猜是你这小子。”三师兄见到缘行上前便是一个拥抱,等放开将他上上下下仔细看过一遍,瞬间发现对方的异样,大惊问道:“你眼睛怎么回事?” 缘行只笑着小声吐出两个字:“神通。” 毕竟是还俗的和尚,多少知道些佛门隐秘,闻言了然,知道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忙将二人迎了进去。多日奔波,他们终于能洗个热水澡,吃顿好饭了。 宁沐虽是庶出,可到底出身大族,底蕴深厚。本次行商带足了仆从和护卫,住的宅子很大,一应用具虽比不得关内,却也算豪奢。不一会儿,就有下人将精致的素食端到桌上。 他和缘行多年未见,饭桌上一直为二人夹菜,听缘行讲述他还俗后发生的种种颇为感叹,也将自己的情况说了出来。 由于北上艰难,他将母亲安置在天津,原本打算半年便回转,谁知到了辽东妻子才发现怀有身孕,只能先买个宅子住下,否则此时他已在天津,更不会与天禅寺断了联系,劳得缘行跑这一趟。听缘行竟也在天津上船,免不了又是一番唏嘘。 席间,宁沐妻子也捧着大肚子出来见了一面。 缘行看不到对方容貌,可光听声音和说话语气就能判断出是一个爽利的女子。 “小师弟长得这般标致,不如学你师兄还俗吧,跟着行商,也算个活计。做和尚有什么乐趣?”众人闲谈几句后,师嫂突然笑着说道:“嫂子认识些好女子,肯定给你选个称心的。” 缘行还未反应,宁沐却是将口中茶水喷了出来,急声呵斥:“小玲别胡说,缘行可是天生佛子,师门寄予厚望的。”顿了顿又放缓语气:“师父说他慧心澄明,岂会被你那些姐妹勾搭去?” 师嫂横他一眼:“姓宁的,当初你还俗可不是老娘勾搭的。”两人竟旁若无人的拌起嘴来,却也不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 还俗的问题,勾起了缘行的伤心事,忍不住又多吃了一碗饭。 后来听宁沐说起,这个嫂子还是武林世家出身,难怪这么、直爽。 就这样,缘行和善果安心在宁家住了下来,只等师嫂分娩做完月子后一同南下…… ------------ 三万城很小,对外称城,其实就是一个有个矮城墙的镇子,原本只是收购皮货山参的临时驻扎点,后来渐渐的发展起来,此地虽然物产丰饶,可毕竟人少,经过百余年也只是这般规模。 得益于来往的商队,吃得用得并不贫乏,虽比中原差了些,可在此时的辽东也真算是富裕了,也正因如此,此地鱼龙混杂,看似繁荣的表面下其实暗潮汹涌。 时间到了四月,城内气氛突然微妙起来,宁沐说有个大商人似乎得罪了附近山头的一伙马贼,眼下城里多了不少人,此地不宜久留,他已经着手开始清点财物,为南下做准备。 可人算不如天算,宁沐已经备好舒适的马车,打算第二日便离开的时候,附近几百里的几伙马贼竟然集结到一起攻城了。 宁沐出身的宁家是武林世家,他在三万城出过几次手,在此地很有些名声,所以此次北上虽然只带了二十几个护卫,却无人敢轻视。出事了本地商会会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出身名门的他,所以他也要参与防守。 这里根本没有军队驻扎,防守的都是各家商队的护卫,能来这里行商的,手下护卫可谓各个彪悍,武器也精良。马贼人数虽多却只能无功而返。 但宁沐返回吃午饭时却忧心忡忡,妻子问起,他只说是累了。饭后悄悄找到缘行:“这事儿不对,马贼明显只是虚晃一枪,恐怕还有后手。” “师兄是怕守不住么?”缘行一惊,忙问道。 “马贼在侧,大量人手就这样被牵制在城墙,我是怕城内出事。”宁沐叹道:“守城我不得不出面,宅里的平安就靠你和师侄了,我留下十个护卫,若有事情派人通报,我会即刻返回。” 事情似乎没有向宁沐猜测的方向发展,商会派了个管事出去谈判,承诺了一些财货,马贼软绵绵攻了两次城就退走了。城里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 宁沐大感不妙,连忙去找商会会长,回来时咬牙切齿地对缘行道:“我总感觉事情不可能这般简单便结束,马贼此次出动这么多人显然不是一些钱财就能满足的。” “商会没有安排?”缘行感到吃惊,按说能把买卖做到这里,这些商人应该对马贼土匪的习性非常了解才对,怎么会这么轻易相信对方,不作任何防备? “有安排,也只是各家加强防备而已。”宁沐郁闷,他那由高手组建一支联防队伍,以策应突发变故的提议被否决了:“说到底,没人肯将自家的好手派出来。” “眼下能出城么?” “就怕出城遇到围堵,那真是没命回家了。人少强冲到山林也许有一线希望,可你嫂子这样,我怎能放心啊!”宁沐叹了口气,又接着道:“五十里外有座白头寨,过去只抢蒙古人,对汉人却秋毫无犯,在这一带名声极好。我去年北上时曾帮过寨主一次,之前我已派人拿了信物求援,希望还来得及。” 宁沐说完这句就招来管家,吩咐下人紧闭大门,所有人和重要财货集中到一个偏僻的侧院,护卫全副武装时刻戒备,万一发生什么变故不要管其他,只管守住这个院子。 期间有商会派人来请宁沐参加“庆功”,也被婉拒了。就在这样的氛围下熬到晚上,该来的还是来了,先是四周传来喊杀声,接着远处便有火光冲天而起,显然是有内应开了城门放马贼进来了。 偏偏就在这紧张的时刻,三师嫂动了胎气即将分娩。 第十章 死 一方是亡命之徒,此前纠集人手,安排暗子布局,为的是了断恩怨获取财物,甚至灭了三万城。而一方是豪族商贾,为了自身平安更不会轻易妥协。 或许是之前宁沐的警告有了效果,让商会多少有了警惕布置了些人手在城门等紧要地带。三万城内的乱象比预想中要好得多。 进了城的大队马匪都去攻伐有钱有名的大商人宅子去了,宁府地处偏僻,到这里骚扰的人不多,也没有形成规模。 “诸位,钱财各位随便拿,这院子给个面子不要进了。”宁沐就站在院子大门内侧,有马贼到这里,他便会说上一声类似的话。 有些匪徒看了眼护卫手上闪着寒光的弓弩,乖乖转向别处。有的仗着自己这方人多就无所顾忌了,一场厮杀不可避免。 宁沐之所以选这座院子,是因为这里有一处陡峭的山崖,而房屋就建在山崖下,这样就不用分人手防御后院,极大的减轻了压力。 现在的情况就是,院门有宁沐和几个好手看顾,两侧翻墙而入的贼人由其余护卫对付,闲杂人等一律进房躲避。而缘行和慧果两个出家人则死守三师嫂所在的产房大门,一旦有漏网之鱼到了跟前几棍撂倒。 在大师兄的严厉监督下,缘行这几年练的最多的就是轻功和暗器。 轻功很普通,只是一种江湖普普通通的提纵术,除了能跳得稍微高些,跑的快一些,唯一的优点就是不怎么耗费内力,持久力长一点,根本达不到传说中踩叶飞纵踏水无波的地步。 而暗器就很难练,不但要求准头,还要听风辨位,掷出的武器更要有力道,没个几年苦练根本无法形成战斗力。缘行练习时用的是石子,因为这种东西获取方便,杀伤力不大,很适合出家人使用,也适合他这种新手。 现在他无比庆幸大师兄有先见之明,第一次厮杀,这本事就派上用场了。眼下他手中就握着善果搜集来的石子,如果有人要翻越墙头,他便几个石子射去将人打下来,到时自有护卫的刀剑伺候。 就这样,一连击退了五六波敌人,本方的情况竟还算不错,除了有几人受伤,无人死亡。对方就惨多了,三师兄下了杀手。 缘行将善果拉到自己的身后,能清楚地察觉到对方在瑟瑟发抖,他其实也在抖,却只能强自镇定。 前世连鸡都没杀过,更没见过死人。讽刺的是现在成了出家的和尚,首次下山游历却要经历一场惨烈杀戮。他虽然看不见血,却明白那短促的惨号意味着什么。 一声声绝望的惨叫和痛苦的哭声萦绕在耳边,惨叫在身前,是敌人临死时发出的。哭声在身后,声音的主人是三师嫂。城内乱了一整夜,三师嫂也痛苦了一整夜。 身后一扇门将这里分成了一生一死两个世界。门内,母亲因母爱。正以痛苦换取孩子的新生;门外,敌人因贪婪,正以惨号迎来自身的毁灭。 他理解三师兄,对方也没杀过人。此刻为了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只能选择痛下杀手。易地而处,他到了这种局面可能也会做出这种选择。如果事态再这样发展,他已做好心理准备杀人了。 正自胡思乱想间,突听得宁沐哈哈大笑:“援军来了!” 而也就是在这声大笑之后,缘行身后房内传出“哇哇”的婴儿啼哭之声,孩子顺利出生了…… --------------- 三师兄的求援得到了回应,白头寨大当家亲自带着人手赶来支援。马贼与三万城被迫重新谈判。而作为调解方,每家商户必须提供物资给白头寨作为酬谢。 “这孩子是个有福的……”宁沐抱着儿子,一直在笑着,丝毫不见整夜争斗的疲累。这次宁府不少房屋遭到泄愤焚毁,大部分的货物也被洗劫一空。而做为商会的一分子,他也要上交一部分财物给白头寨。 但这些相比孩子的平安降生,都不算什么了。 奇迹的是宁家这边只有两人受伤,在场众人直呼侥幸,此时见主家这般高兴,自也是跟着开心,围着宁沐恭维个不停。 缘行也笑着,却没有凑上前去,而是抱着棍子席地而坐。一夜的紧张,让他深感疲惫。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脑子里突然闪过这句话。事实上如果没有宁沐之前做的种种准备,这次危机还不知道要发展到什么程度,恐怕也要和别家一样死伤一些人才是。 “这次你做的很好。”金蝉的文字突然出现。 “我似乎没做什么吧?只是打个下手而已。”缘行在心中念道:“这是不是也算犯了杀戒?” 他没有直接杀人,但被他棍子和暗器敲倒的也有几个,这些人是什么下场自不必多说。当时未做多想,现在反应过来不免惴惴不安,心乱如麻。虽然自问再来一次他也会这般做,可确确实实是犯了戒律。 “你的心是善的,未曾迷失自性,造成的果便是善果,不会有恶报的。”金色文字缓慢浮现:“你肯定知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这句的意思,相信你将来会有自己的判断。” “那就好。”缘行长嘘口气,紧接着却一愣,原来佛家戒律已经深刻于他心头,再抹不掉了………… 第十一章 高僧 天刚蒙蒙亮,正是清晨最安静的时候,此时,停驻在河中的一艘客船上却传来隐隐约约的诵经声。 “师叔,咱们快到济南了,过几日回了寺里,正能赶上端午吃粽子哩。”早课结束,善果收起经书,笑嘻嘻地对在一旁的缘行说道。 “是啊,该回家了!”缘行一愣,也接了一句,语气却有些飘忽,三万城一场厮杀后,接下来的旅程非常顺利,四月中旬抵达天津,在三师兄家盘桓几日后才搭上了南下的船只,现下距离济南城只剩下一日船程。 这一来一去已将近一年时光。他修炼的神通颇有进展,双眼早不是漆黑一片,已经能模糊看到些光影了,他有预感,回到天禅寺用不了多久,就是他重见光明的时刻。而真到那时也该回家了。他十分喜欢寺院生活的安静无忧,心中却又想念家中的父母亲朋,而这种复杂矛盾的心思,自船只进入大运河后便一直伴随着他。 “小和尚竟是近乡情怯了?这可不像个出家人。”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语带调侃。 “贫僧学业不精,自不如道长洒脱。”缘行转身合掌道:“张道长起得好早,昨夜可睡的安稳?” “如果没有你们两个和尚念经,老道我睡的会更好。”缘行口中的张道长哼了哼。 缘行微微一笑,却不理他,而是对着张道长身旁道:“小养道,不如来做我的徒弟吧。”说着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摸索着打开,俯身递到面前:“跟我上山,蜜饯随便你吃。”这当然是句玩笑,每日一次的诱拐行动,只为气气这老道。 “你这光头真不是个东西,诱骗小孩子的事也做得出来……”果然,张道长立刻跳脚。 他身旁那粉雕玉琢的八九岁的小道童张养道却已习惯两人之间的作态,十分淡定地从纸包中掏了一把出来:“谢谢和尚哥哥。”一边还分了一半给笑嘻嘻看热闹的善果,然后一个小和尚一个小道童就含着蜜饯,跑到尾看船老大起锚去了。 那张道长扫了眼笑呵呵的缘行:“你真看上养道了?就让他跟了你又如何?” 这下缘行笑不出来了,没想到对方这次竟会这般说,他只是开玩笑啊。不说他马上要走没有时间教徒弟,养道养道,单从这个名字就看出小道童的师长对他有着怎样的期待,怎会让他弃道入佛呢? “我就喜欢你这一点,不像别的和尚一般装模作样。”那边张道长却笑出声,显然为扳回一局高兴。接着又盯着缘行的眼睛,羡慕道:“老道观察你也四五天了,你非天生目盲,是在修炼神通吧?” “是天眼通,却让我吃足苦头。”缘行撇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平和淡定的气质,他旅途上的人缘都不错,面前这个虽然是个道士,两人年纪也相差颇大,却格外谈得来,是以也不愿维持什么高僧的作态,想什么说什么。 张道长叹息一声,语气感慨:“当世灵气衰微,神通难现,老道我云游天下,深感修行之不易,你年纪轻轻竟有此机缘,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缘行摇头叹息:“贫僧刚受大戒,还是个学僧,不敢谈什么成就。” “起码有钱啊。”张道长突然来了一句。 缘行一愣,不觉莞尔。别看他自称贫僧贫僧的,却并不贫困,下山前大师兄备足了银两,回程时三师兄也给了足够的行仪盘缠,就连诱拐小道童的糖果蜜饯都是三师嫂强塞的,足足有两大包。远不是普通行脚僧可比,眼下可谓满袖金风,吃喝不愁。相比之下,张道长可是真的贫道,上船时还是船老大看在他是出家人的份上免了些船钱才成行。 这边两人正聊着,善果和养道两人跑过来。 “师叔,昨日你同我们讲了华山论剑的故事,我们很受启发。”善果到了近前,拍着胸脯说:“我辈行走江湖怎能没有自己的名号?我和养道商量了一下,自己起了个威风的。”身后养道跟着点头。 缘行闻言一呆:“你们两个想的什么名号?” “我号乌山道人。”善果仰着头。 “我要叫斩蛟散人。”养道跟上。 这什么跟什么?这两逗逼是怎么想的?乌山,斩蛟,这和华山论剑有毛关系? 就在愣神间,双眼间竟闪过一丝冰凉,视野竟变得清晰了些,已能看到面前几人的轮廓,这让他大为吃惊。 神出鬼没的金蝉出现:“这是因果功德,你与未来的佛门高僧有半师之缘,功德之力对你大有益处。” 谁?善果?高僧?缘行咧嘴,实在不敢相信这时字都认不全,念经都磕磕绊绊的善果未来竟然是佛门高僧。 “你一点没留意大雍出现过的名人啊,后世有载:善果,号乌山道人,青州人,幼年出家,通晓佛典,中年时遍参京城诸多禅师,其人行止大度武功卓绝,时人称其有豪侠气概,后于济南郊外建佛兴寺,印制经文并主持了大藏经的翻译,大雍永佳二年,他被召入宫廷,五年后辞归,闭门苦修直至圆寂,享年95岁。” “善果啊!你这名号起得非常好,太妙了。来,让师叔摸摸。”缘行感叹着将手抚上对方头顶,恩,高僧的脑袋果然摸着不一样。接着“啪”一声拍了一巴掌。“摸着都扎手,一会儿赶紧把头剃了。” 善果:“……” 第十二章 回归现代 缘行回到天禅寺就进入了静修模式,只等着眼睛复明。这一等就是几个月的时间,转眼又是一年的秋天。进展比预想要快很多,金蝉预计的两年时间还没有到,他就修炼成了天眼通。现在随时能够回返现代世界。 可人类都是有感情的,在这座天禅寺,他足足生活了十六年,人生有几个十六年?这些年,虽然苦困,甚至要挨饿,可这里毕竟为他遮风挡雨,让他顺利成长,寺里的人也不曾苛待他半分,师父和方丈以及师兄更是教导了他一身的本事。如今要离开,岂是一句舍不得可以概括的? 临走前一天,他静静走遍了寺院的每个角落。每到一个地方,自己当初在这里练武,劳作,学习的情景总是在脑中浮现,挥之不去。 当晚,他进了师父的禅房,跪下施礼:“师父,弟子要走了。” “走?”师父福广有些诧异:“你能到哪里去?” “四处游历,也回家看看。”缘行将头压得很低。 “家……”老和尚愣神半晌,才道:“我知你心大,从你入寺便有预感。罢了,你要走便走吧,只是要记得回来看看。” 缘行一呆,之前想说的话哽住了,眼圈泛红却是不作答,重重磕了三个头,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一去恐怕再无机会回来了。老法师凝望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叹道:“去吧,去吧”声音竟有些哽咽。 第二日天不亮,缘行就收拾行装,谁也没惊动,悄悄的出了寺院。待行出不久突然心中有感,转头便见一道消瘦的身影默默伫立在寺门处,他抽抽鼻子,脑中闪过这么多年与师父的一幕幕,眼泪再忍不住了…… “何必这么悲伤,你又不是不再回来了。”金蝉的出现如往常一样突然。 “啥意思?”缘行一下子僵住了。 “你与此方世界牵绊颇深,必将返回了结因果。” “咋不早说。” “你没问。”金蝉的回答让他咬牙切齿。 “狗系统。”缘行骂了句,然后擦了擦眼泪,转身对着寺院方向用最大声音喊道:“师父,我会回来的……” 缘行自认为练武多年,已经算是一个武功高手了。但他算错一点,武功高不代表方向感好,在现代社会大开发背景下的森林公园边缘竟然能迷路三天,也是没谁了。还算幸运的是,等到他携带的干粮吃完,正打算挖点野菜山菇吃的时候,遇到了巡山的护林员。 在好心的护林员指点下,他终于知道自己的位置。其实,只要他当日在传送的位置向东直线走上三个小时,就会看到国道。再不济也可以朝山上走,山腰上就是当地很有名的景点。如果方向错了也不怕,只要爬到山顶就有缆车坐了。但他一条都没选,而是神奇的寻着一条人工小径绕着山进了原始森林,越来越深入,越来越深入…… 等缘行扶着棍子出现在公路边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清晨。他看了看路上稀少的来往车辆,想了想,转身又转入林中。下山的时候特意穿了最好的一身,没想到会有这么一番折腾,衣角和袖口破了好几个口子,布鞋更是被剐蹭的不成样子了。 他心疼地将身上衣服收起来,他只有两件外袍,包袱里的虽然带着几个补丁,在这时却是最干净的了。至于鞋子便没有办法,只能先穿着。 换好衣服,将包袱重新系在身上,又上下打理了一番,他重新站到路边,伸手示意,希望某个好心人能顺路搭上一程。 可能是由于是清晨,人们只想早些回家。也或许他不是美女,手中没有挥舞着钞票,当然更可能是对他独特打扮和闪亮光头的忌讳,来来往往的车辆从他面前疾驰而过,无一停留。 他收回手叹了口气,不再指望了,眼下看来只能休息一会儿,顺着公路走回城里再说其他了。 正想着,远处却传来尖锐的警报声,循声望去,却见一长队的消防车自远处驶来,很快到了近前,车窗开着,露出一张张难掩疲惫,烟熏火燎的年轻的面容。 这是从哪里救援回来的消防战士。缘行一愣,接着整理了衣服,真心实意地躬身合十,口诵佛号施礼相送。 车队很长,等呼啸声远去,缘行才直起了身,迈步朝车队前进的方向行进。 “这位法师,要搭车不?”这时,前方车队最末尾的一辆警车突然停下,然后倒车到了他的跟前,副驾驶车窗放下,露出一张俏丽面容,满含笑意。 “好哇。”缘行一乐,也不客气,开了后车门坐了进去,心中感概,关键时刻还是人民警察靠谱。 可一坐上警车后座,他浑身的肌肉突然紧绷了一下,又瞬间恢复正常。 “阿弥陀佛,贫僧缘行,多谢诸位施主。”他合十笑道。 “这附近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师父这是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呢?”说话的是坐在缘行身旁的短发中年男人,也就是这个人,让缘行上车时本能的产生了警惕,对方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夫不弱。 “贫僧常年在山上苦修,眼下是回家去的。”缘行口中答着,暗地里却不动声色的用出了刚刚练会的神通,开启了天眼。刹时,他眉心处泛起阵阵清凉,眼中的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个让他忌惮的中年人头顶更有一团红得发黑的气息盘旋。而他正前面副驾驶坐上的女警,身上却发散着蓝色的光芒,也颇为耀眼。 可惜这是他第一次运用天眼,并不知道面前浮现的各种颜色气息代表着什么。又好奇的转向车外,清晨的阳光照射下,眼前的世界五彩缤纷,各色光线交杂,天空中更漂浮着一缕缕的紫色气流。 那应该是灵气吧?竟然有这么强?其实在刚穿送回来的时候他便察觉不对了,似乎这个蓝星的世界比之在天禅寺中的灵气要浓郁不少,询问金蝉,对方似乎又进入了沉睡,怎么都唤不醒。 看来这个自己以为和平安定的世界也不简单啊。正愣神间,那中年人却显得很热情:“法师家在哪里,需不需要我们提供帮助?” “呃。”缘行回过神,挠了挠光头:“贫僧是岛城人,这次下山既为回家,也为苦行。帮助什么的就不必了,咱有手有脚,总是饿不死的。”他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本能地不愿与官府中人多做接触,因为这往往意味着麻烦。 “好巧,你和小夏还是老乡呢。”中年人似乎没有察觉出他的疏远,语气依旧热络。而他口中的小夏,也就是副驾驶座上的漂亮女警花闻言却诧异地回过了头。正与缘行对上脸。 缘行不由失色,急忙转过头,可看清那中年人的面貌时更是大惊,强忍着才没有出声,闭目低头,尽显慌色。心中不由暗骂,这该死的天眼通,明明天眼在眉心却让他当了两年的瞎子不说,谁想到还有这种后遗症。 实不是我们的缘行法师山中潜修多年凡尘不染六根清静视美女如红粉骷髅,怎么说呢,有些东西看的太清楚反而不是好事,而所谓的清楚,就是连脸上的小坑,皮肤的暗斑,淡妆粉底下的螨虫都能看的明明白白。 本是众人眼里的美女,可在此时的缘行看来,那些许的缺点却在眼前不断放大-……再放大,到最后简直……不忍直视。 他强收了神通,悄悄抬眼,正与小夏对了个正着,又低下头去,这后遗症还在,好尴尬怎么办?想了想,他双手合十在胸,口诵经文。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美女小夏见他这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当眼前这和尚从小修行没见过美女,有些念经念傻了。 那中年人却是将低头诵经的缘行从头打量到脚,眸中微光闪动,若有所思。 缘行连诵了六遍经文,车队终于到了市区,到了一个路口便道了声谢,找了借口下车远遁。 却不知道,车上的中年人见他走得有些远了,看了看表,对前面的司机吩咐:“咱们先不忙回去,慢慢开车跟着这个和尚。” “啊?”小夏奇怪地回头:“队长觉得这个缘行和尚有问题?” “这人看着年纪不大,身上有股檀香味儿,像是庙里出来的。”中年人笑了笑:“不过他双手有很厚的老茧,动作也利索,是个练家子。” “也许人家就是武僧呢。”小夏仍是不解。 “所以说你是新手,观察力还不够。这人左手腕有一块金色的纹身,现在哪个正经和尚纹身啊?”中年人挑了挑眉:“他刚才不敢看人的样子你没发现?真以为人家事念经念傻了,看着你这个美女走不动路了?” “你是说他心虚?那他还敢上咱们的车?” “也许吧。”中年人的语气仍是不紧不慢,顿了顿,却又不太敢肯定的说了句:“总之这人有古怪,先跟上看看……” 第十三章 审问 “姓名?” “缘行” “我问你真名。” “秦、秦空。” “性别?” “男的吧?” “噗!”小夏警花瞪了眼身旁不小心笑出声的记录员,又转头向桌子对面,沉声说道:“严肃点,这里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 缘行郁闷地挠了挠光头:“法号缘行,俗名秦空,男,无业,宗教信仰佛教,未婚,岛城大学在读博士生。之前不是已经做过登记了吗?”他现在身处平山市警察局的审讯室内,虽然没有上手铐,可面前两个警察的态度却让他有种自己是犯人的错觉,很不自在。 “就你还博士生?”小夏一脸意外,上下将面前坐着的和尚重新打量一番,猛地一拍桌子:“为什么去行骗。佛教协会规定出家僧人不允许外出化缘,你不清楚?” “啊?有这规定?”缘行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弱弱说道:“贫僧只是托钵乞点素食,不受钱财,怎算骗人?顶多算乞讨,这你们也管?再说,谁规定和尚不能上学了?” “老实交代你的真实身份,到平山到底有什么目的?”小夏站起身,走到了和尚身前:“你提供不了任何的证件。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你是在逃嫌疑人。” “嫌疑人?”缘行大感冤枉:“我的所有身份证明出家的时候都丢了啊,我不是提供了身份证号,你们可以去查啊。”他就说这事儿不对,进城后他实在饿得没法,只能取出铁钵化缘,可还没讨到东西就被带到这里,显然,之前就已经被对方怀疑了。 “我们会查的,千万别让我们查出你有什么问题。”夏晓楠笑了下,突然凑到他的脸前,盯着他的眼睛:“你不心虚,为什么不敢看人?” “阿弥陀佛。人之皮囊脱不开皮肉白骨,施主在贫僧眼里只是红粉骷髅罢了。”缘行口诵佛号,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这时候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但面对这张脸,心中却忍不住去想之前的所见,难免别扭。 “你……”夏晓楠被气住了,自己好歹也算个美女,可面前这和尚满脸的嫌弃是几个意思?她将手中的记录本往桌上一摔:“你在这里好好想想该怎么交待吧!”说完便向同事使了个眼色,两人出去了。 缘行扫了眼旁边那张巨大的镜子,好歹看过电视,知道这是什么,但他又没做亏心事,毫无心理负担。 这一折腾又是将近一个上午,算下来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无奈的摸了摸肚子,只能在椅子上盘腿打坐,一为打发时间,二为忘却饥饿。 而在隔壁,夏晓楠气呼呼地将审讯笔录摔到桌上,而之前同乘一辆警车的中年队长正在检查桌上的一堆物品。 “被打击到了?不被你的美色打动,我倒真相信他出家人的身份了。”中年队长见她这个样子,不由一乐,他指着面前桌面上的东西:“看看,还是个苦行僧,穷的一分钱都没有。” 夏晓楠好奇看去,东西挺杂,一座不知材质的小佛像、水囊和铁钵、一件袈裟,一件破破烂烂的僧袍,几本书,竟然还有一把琵琶。她翻了翻那几本书,都是手抄的佛经,字迹工整,还是线装仿古的。 “我说老李。”她白了不着调的队长一眼:“之前不是说好悄悄跟着么,怎么突然变卦了?” “本以为这和尚是见到警察心虚,谁知道……”老李队长叹口气。 见他说起这茬,夏晓楠噗嗤一乐,她就没见过这么怪的一个人,清早街道上人来人往,这个和尚竟然谁的脸都不敢看,好像见了鬼一样避之不及。她却不知道,缘行真的是一路走,一路面对“妖魔鬼怪”,躲避不至于,而是恶心…… “所以干脆把人带回来问问得了。”老李也笑了下,却又瞬间收敛,严肃道:“看来之前的猜测是个误会,待会儿核实身份后,送到救助站吧,我怀疑他精神有些问题。” “精神疾病?我看他说话挺有条理的啊。我看是念经念傻了吧。” 正在这时,和夏晓楠一起的记录员推门进来:“按这个和尚提供的身份证号,还真在系统了查到了登记信息,竟然还是失踪人口。”说着将一份打印文件递给队长。 后者仔细看了一遍又转交到夏晓楠手中。 只见上面写着:“秦空,男,汉族,岛城人,公元1996年出生,于2022年在胭脂湖失踪,失踪前为岛城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系在读博士生……” “这个和尚又呆又傻,审美还有问题,竟然真是博士生?”夏晓楠惊道。 记录员:“照片和本人对上了,资料上着重强调其左手腕有金色莲花纹身,图案完全符合。已经联系过岛城方面,反馈很快,那边已经派人带着这和尚的父母往这边赶了。” “理工男竟然开始信佛了,难道科学的终点真是神学?”夏晓楠撇了眼队长:“还真让你说中了,搞不好这人真有精神问题,受了什么感情刺激?” “别在审讯室关着了,将人请出来吧!”队长将桌上的杂物重新收拢好,口中吩咐道:“把人看住了,别让岛城同事再白跑一趟。也不知道这小年轻怎么想的,一千多里地呢,跑这里出家……” --------------- “这是饿几天了?” “第六个大馒头,还在吃。” “不会吃出问题吧?” “这个和尚看着这么瘦,饭量怎么那么大?” “看那衣服上的补丁,要不是光着头,我还以为咱警局又接待要饭的呢。” “别胡说,现在乞丐才有钱呢……” 警局食堂内,缘行甩开腮帮子,好似饿死鬼投胎,三两口一个馒头下肚,不带喘气的。 夏晓楠看着眼前和尚一口气吃掉了十个馒头,她就没见过这么能吃的,这得有多饿啊? “那个,你能慢点吃吗?”周围的目光都盯上了自己这桌,虽然不是针对她,可也让她好不自在,毕竟人是她领来的,可别撑坏了。 缘行虽然已经决定破罐子破摔,可面前毕竟是管饭的施主,总不好驳了面子。 用半块馒头将餐盘中最后一点汤水擦拭干净,然后一口放到嘴里咽下肚,他满足地长吁口气:“贫僧饱了。”其实和尚吃饭有各种规矩,相当注重礼节,只是他这几天爬山钻林消耗大,又两天滴米未进,饿得实在狠了。面子,面子有肚子重要吗?有吗? “你吃这么多,晚饭还能吃进去吗?” “过午不食,贫僧一天只一餐,无碍的。”缘行笑道。 “你的情况已经通知岛城方面了,”夏晓楠盯着他:“你父母正往这边赶,你未来有什么打算么?” 缘行闻言,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陷入沉默…… 第十四章 金蝉 也许因为之前“离家出走”的前科,吃过午饭,缘行未被放出自由活动,而是被送到这个郊区警局的一个未挂牌的房间,这是怕自己再跑了啊!默默吐槽了句。他扫了眼四周的摆设,地方不大,有沙发桌椅,饮水机电视,显然是做接待用的,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有一面巨大的玻璃窗,室内人的一举一动,在外面办公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随便找了把椅子,结双跏趺坐,参练那副观想图,因为他需要想些事情,在这种状态心里想什么,金蝉都不能察觉到。这也算是修炼神通的一个好处了。 他不能不小心,他知道自己的想法甚至是一个念头,都逃不过所谓功德舍利的金蝉窥探,不得不忌惮,小心防备。 父母之恩,云何可报,慈如河海,孝若涓尘。 刚穿越到古代那几年,缘行以为自己回不去了,他总是梦到自己敲响自家房门,一家人仍和和美美生活在一起,但每次梦醒,心就失落几分。 后来时间长了,这种思念被他压在心底,似乎淡了,偶尔闪过的,是对不能侍奉双亲的遗憾。 金蝉出现给了他回家的希望,对他来说,父母在才是家。 现在回来了,即将见到父母,可内心闪过的除了欣喜,更多的却是愧疚和不安。 他愧疚的是,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无神论者,现在看到自己出家当了僧人,会有多失望和伤心。 而让他产生不安想法的,是金蝉。 金蝉不可信,身上疑点颇多: 第一、金蝉表现的很人性化,自己骂了一句“狗系统”,立刻就遭到对方报复,被传送到这离家千里外的陌生森林里。这次的迷路也很可疑。他不相信自己穿越十几年就变成了路痴,更看不到景区各个路径的路标,这次偏偏就每个都错过了,要说没有它影响自己的感官,他可不信。自己穿越变成小孩,身体再不能接受荤腥,再加上这次的迷路事件都说明一件事情,金蝉称自身被分割功能稀少,这是假话,起码并不如它表面上说的功能那么少。 第二、金蝉每次出现都太及时了,不像是功德消耗过大陷入沉睡的样子,对方一直在暗搓搓的观察自己,它在隐藏什么? 第三、是什么原因让金蝉变得残缺?据它所说是前任佛门行走做的,既然能成为一方佛家大能,资质暂且不提,心性也应是出类拔萃才对,是什么让前任宁愿受多年魔火焚身之苦也要炼化金蝉?金蝉只说苛刻了些,那所谓的苛刻,要到什么地步? 第四、也是他最不安的,金蝉曾说了一句玩笑话,自己的前世与佛祖签了“合同”。那么问题来了,金蝉是专为佛门行走服务的,真按他所言,自己前世就是佛门行走,呵呵,细思恐极。作为仇人,金蝉会怎么对待自己? 出家人安心修行必须做到两点,斩情丝断俗缘,自己修行童子功,并不想碰触感情之事,不提也罢。可自己不是孤家寡人,他双亲俱在,更有一帮亲戚朋友,这俗缘该怎么断?现在看来金蝉似乎颇为温和,对自己没有丝毫的强迫举动。但是,能把“前任”佛门行走逼到那种程度,会是什么善茬? 而且金蝉有人格,那就会撒谎,以上信息都是金蝉提供的,其它的问题也是不尽不实,显然是有所隐瞒。自己没有其他的信息来源,不知道对方来自哪里,有什么目的,是什么性格,甚至到底是不是佛门的“系统”都不敢肯定。 有这么一个大炸弹埋在身边,谁能安心? 在找到应对办法之前,缘行不能有任何针对金蝉的举动,甚至连一些小心思都要小心翼翼的隐藏起来。 所以他目前甚至之后的许多年,只能、也必须是一个信仰虔诚的和尚。 脑中闪过此番种种,亦做下决定。 渐渐的,他脸上变得无悲无喜且安详平静。意识放空,再感受不到周围嘈杂和时间流逝,无事无心,内外皆空,真的入定了…… -------------- 夏晓楠填写着凌晨跟随消防队到郊区救援灭火的相关报告,显得心不在焉。她的调令批下来了,近几天做好交接便会调到家乡岛城工作,明明是自己所求,心中却着实舍不得这里的人。 正想着心事,耳听得一阵嘈杂,抬头只见负责接待的民警正向一群人说着什么,时不时还指向自己。 发生什么事了?夏晓楠刚要问,只见那群人中一对气质不俗的五十几岁的男女快步走到自己面前。 “警官,我儿子在哪里?听说是您在负责这件事?”说话的是女子,雍容华贵的脸上此时满是恳切焦急之色。 “您儿子是?”夏晓楠下意识地问了句。 “他叫秦空。”女子答道,她双目红肿,显是刚哭过的。 夏晓楠这才想起被她仍在一旁接待室的和尚:“是他啊,您二位是他的父母?” “是的。”女子点了点头,显得很是急切,与之相比,她身旁那个气度沉稳的男人却始终阴沉着脸。 夏晓楠有些同情地看着面前的夫妇,岛城离这里一千多公里,没有直达的航班,上午刚刚打电话过去,下午还没下班人就到了,显然是先飞商都再转乘的高铁,一路也颇为辛苦。 这呆和尚真是不让人省心,累得父母这么操劳,不孝顺。她心里骂了句,领着二人到了接待室前,指着窗内打坐的和尚:“就是他了。” “这和尚也真能耐,这都一动不动坐五个多小时了。”旁边有警员感叹了声。 但那对夫妇却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虽然之前看过照片,确定就是自己失踪两年多的儿子,在飞机和高铁上已然激动过了,可面对真人,压抑多时的情感再控制不住,女人的眼泪瞬间流淌而出,一直沉着脸默不作声的丈夫此时竟也红了眼眶。 也许真的有血脉亲情的感应,室内缘行突然睁眼,转头望了过来…… 第十五章 父母 秦父秦成济,发表过几本文史类书籍,参加过不少电视台的讲坛节目,每年的收入不少,现任岛城大学文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教书二十余年,门生故旧无数,在国内都小有名气。而秦母翟之柔做了多年管理层,认识不少警界领导,所以他们儿子失踪,在本地颇受重视,也惊动了不少的人,可惜两年来一无所获。 接到平山的消息,夫妻二人起初不敢相信。因为在翻看秦空物品的时候,无意间找到一本笔记,看痕迹应该是失踪前不久写的,中间一大堆的文字像诗句,也像歌词,凌乱、颓废、满满的厌世倾向,这让二老眼前一黑,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儿子自杀再也回不来的思想准备。 看了照片才确信自己儿子没死,而是出家当和尚了。原本要迫不及待的视频聊天了解些详情,当时正好和秦父在一起的心理学专家却制止了他们,因为根据平山警方传来的信息,缘行出现过走路低头,害怕与人对视的情况,再加上之前的突然离家出走,专家推断对方很可能患有对人恐怖症或是抑郁症甚至是精神分裂,不宜多受刺激。 所以二老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儿子发病。除了最开始见面一家人抱头痛哭了一场,这一路上没问他两年前为什么失踪,更没问他为什么出家。只提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当晚由警方开具证明,连夜坐高铁又转搭飞机,第二天凌晨回到了家。 缘行的房间摆设无丝毫变动,这让他有种自己并未离开两年的错觉。他将包袱随手放下,可能是因为一路奔波的疲惫,内功有成后这几年第一次没有打坐替代睡眠,而是侧身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闭上了眼睛。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母亲整治了一大桌的菜,全是儿子喜欢吃的。饭桌上,二老直愣愣的看着缘行低头吃饭,那些以前爱吃的却是碰都不碰一下,只夹了些素菜入口,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秦父叹气,秦母眼眶又红了。 缘行吃了几口,将筷子放下,父母这样的表现,他也吃不下啊,觉得还是要稍微解释一下,开口:“那个,爸、妈,我失踪是因为得了机缘,上山修行去了。”他扫了眼,站起拿过餐厅盆栽中装饰用的石头,手掌微微用力……再用些力……使尽全力……石头还是石头。 缘行不动声色将石头放到一旁,手指扣住花盆一角,“砰”,一块坚硬的凸起被硬生生掰下来。 老夫妻看着这一幕顿时呆了。 缘行笑了笑,继续道:“学习真功夫的机会难得,来不及告诉家里,山中偏僻,更不能与外界联络,这不刚学有所成,我就下山找你们了。”有所隐瞒,但他并未说谎。 这时候秦家父母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他这么说,秦父讽道:“你那是找我们吗?钱都不带,身份证明也没有,你是等我们去找你吧?”这一路观察下来,发现自家儿子说话做事条理清晰,并不像专家朋友说的那样精神不正常,是以说话也没有之前那般诸多顾忌。 “在、在山上生活久了,很多事情忽略了。”缘行不好意思的挠着光头,他原本的打算可不是这样,而是准备街头卖艺,凑得一些钱直接回来的,没想到会被带到警局里。 “现在这世道不太平。你学些功夫也好,起码能够自保。”作为人脉广阔的高知,秦父有不少渠道了解一般人碰触不到的领域,也多少知道一些世界的真相。 “那,那你真的出家了?”秦母更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缘行点头:“师门规矩大,想学本事必须出家,我已受戒,法号缘行。”说完他整理下衣服,郑重合十施礼。 “不能还俗么?”秦母追问。 缘行不答,躬下去的身子久久未直起…… -------------- 因为之前有说明过午不食的情况,晚饭时缘行呆在房间,有些生疏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他已发觉当前世界灵气浓郁,显然这个蓝星并不如自己先前以为的那么单纯和平。那么一些奇闻怪谈和灵异网站上的某些信息就很有研究的必要了。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类似见鬼,神秘失踪,恐怖案件的消息在网上一大堆,而在政府的有意压制下,一般不知情的人可能只是觉得好看有趣,缘行却能从中间得到不少的有用消息。 夜里,秦父进入缘行房间,两人作了一番长谈,先是各自聊了这两年的生活情况和身体状况,缘行挑着能说的修行趣事说了,也谈起了自己师门长辈和师兄,气氛融洽。 似乎因为这两年的分别,经过痛失爱子又失而复得的大悲大喜。秦父今日异常的慈祥,不再端着大教授的派头,主动融入进儿子的谈话中。 缘行早过了叛逆的年龄,看着以往严厉的父亲双鬓白发,莫名心酸。 “听你这么说,我们也就放心了。”秦父勉强笑了笑,取出一个笔记本递给他,说:“这是你失踪后我们找到的,里面的东西是歌词还是诗词,看了这些,我还以为你想不开自杀去了。”到这里,又叹了口气:“我们去认过几次尸体,每次心若死灰的去,侥幸的回来,当时总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缘行接过翻开,面上露出尴尬之色,这是他刚穿越到蓝星时自己随手抄录的前世地球的经典歌词,当时想着如果缺钱了,就当把文抄公,偷几首歌出来换钱,里面是有如《烟花易冷》《消愁》等比较丧的,没想到自己突然失踪,倒让家里人误会了。想要解释,却不知如何说起。 秦父盯着他:“你从小就独立,很少让我们操心,这两年我和你妈也在反思,工作太忙,竟然忽略了你的生活状况,我们不知道你是否交了女朋友,更不知道你在学业上是否有困扰,听你导师说你之前在做研究的时候状态非常不对,我们也没有重视,以至于出了事才两眼摸黑,不知从哪里入手。” “一切都是机缘巧合,我过得很好。”缘行低头,有些事解释不明白。 “不论如何,你是真学本事也好,厌世出家也罢,总归是回来了。”秦父语气感叹:“你也老大不小,总要离开家自己出去闯荡,这是人生必须经历的阶段,我们做父母的不能阻止,但是我希望将来无论怎样,不要如这回般没有半点音信。”说着站起来重重地拍了儿子的肩膀,转身似要出门。 缘行也跟着起身,以为这次谈话结束了,却见父亲突然又转回来面向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说:“现在不比以前,我和你妈没什么必须传宗接代的老旧思想,家里更不会限制你的宗教信仰,但是希望你能好好的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不要草率做下决定,以免将来后悔。” 见儿子只是低头不语,秦父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给你起秦空这个名字,是因为与晴空相近,希望你未来能像晴朗天空一样,纤云不染,无阴无雨,可你妈刚才骂我,为什么要选空这个佛家用语。我向她解释也不理,仍旧埋怨……” 缘行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微微张嘴,却终是说不出什么…… 第十六章 邪祟 姓名:秦空 法号:缘行 年龄:21 实力:凡人三阶 筋骨:21 内力:9 神念:3 功德:200 佛法:初窥门径 功法:天禅童子功(小成)、菩提玉身琉璃功(小成)、罗汉拳(圆满)、罗汉棍法(圆满)、提纵术(大成)、暗器(小成) 神通:天眼通(慧眼) 总结:人世间小杂鱼一条,还是先苟着吧! “金蝉,这是什么鬼东西?”缘行愣愣地看着面前浮现出的属性菜单。 “骂我狗系统,我做出一个给你看。” “……”真小气,现在还记得:“这东西有什么用?能像小说里那样提升我的功法等级吗?能发布任务获取奖励吗?” “暂时只能看着,将来你获取的功德越多,我恢复的越快,解锁的功能就越全面,不是不可能直接提升你的实力。” “功德怎么获得?年龄也不对啊。”缘行继续追问。 “此方世界灵气复苏邪祟横行,你降伏妖鬼救人危难便能获取功德。”金蝉开始慢慢的解释:“年龄是指你的肉身年龄,年轻那么多你偷着乐吧。” 缘行撇嘴:“我该怎么发现那些诡异?开天眼吗?”他不禁又想起之前开眼的遭遇,那真叫一个坑。 “你做了近两年的盲人,这苦是白受的吗?”金蝉扔下这句话就又隐了。 缘行呼唤了几次,见它无反应,便识趣的不再多说,认真研究起了自己的属性。 不得不说,面前的属性列表很游戏,习武多年属性仍如此的低,他不觉得自己能打的过妖怪,金蝉将这个列表列出来,是要告诉他要猥琐发育,先别浪吗? 至于对方的最后一句就很有说道了,某非他不用开慧眼就能看到鬼怪? 他已经回家半个月了,只出过两次家门,一次是去佛教用品店买衣服和佛具,第二次是补办身份证和手机卡,其余时间都在家陪伴请了年假的母亲,偶尔还要应付闻讯而来的亲戚和朋友。 是该出去走走了,顺道将学业的事情一并办了吧。想到这里,他拨通了导师的电话,得知对方昨天刚从帝都回来,此时正好在学校,便和母亲打了招呼,简单收拾一下,便取了车钥匙,带着新领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出门了。 缘行从小就住在这里,很多街坊邻居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一下楼,便能感受一道道或惋惜或不解的关注目光,稍踌躇后他便是一笑,对熟悉的人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脚步不停地朝自己维护车子的修理厂行去。 这里属于老城区,周边有很多极富年代感的欧式建筑,平日里吸引了不少的游客到此,缘行在路过一名正对着一幢别墅拍照的年轻男子身边时却是一愣,微微皱眉,也不走了,就盯着对方看。 那男人拍好了照片,转身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吓得手机险些脱手而出:“你、你做什么?站这里吓人玩吗?” “施主,贫僧看您气色不太好,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缘行微微欠身,笑着说。虽然口中谈论的是对方的气色,但他的眼睛却始终盯着男子的左肩位置。 “我好得很,哪里有什么气色不好。”男子表情古怪地打量着面前一身灰袍的年轻和尚。 “可能是光线问题吧,看错了!”缘行哈哈一笑,猛地伸手握向对方肩头:“兄弟,对不起。” 男人挣扎,却没想到这和尚力气很大,一下竟没有挣脱开,他不由警觉地望着对方:“你松手,再不松手我喊人了。告诉你,我是不会买你东西的,什么佛珠手串护身符我都不要,不信这个。” “别呀施主,难得见一面,咱就当结个善缘。”缘行脸上笑嘻嘻的,却改握为拍,在对方左肩头拍又拍打了两下才将手收回来。 “神经病、死骗子。”男人脱离了他的控制,低声骂了句,扭头就急匆匆的走了。 缘行再未理会这人,而是将目光转向自己的手,刚刚他并不是想卖对方什么东西,而是看到那个男人肩头有一层淡淡的黑色,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所以才出手试探,没想到…… “这就是邪祟吗?恩,就算是也应该是很弱小的存在,内力灌注手掌就能拍散。”心中嘀咕着,转头四顾,周围并没有什么让他不舒服的气息,显然尽管是灵气复苏,目前也没有到邪祟遍地的地步。 他眯了眯眼睛,看来以后要在外面多逛逛了。 ------------ 缘行有一辆小巧的国产电动汽车,是读研时秦父给他代步用的。弃用两年多,重新充电后仍旧动力十足。只是,车子做过维护后他第一次驾驶,头却冒汗了,他其实已经好多年没摸过方向盘了。 在维护工人惊骇的目光中开出了修理厂,他停车缓了缓,好歹是个老司机,感觉很快便找回了些,这才慢悠悠地重新启动。 一路挨了不少怒路症患者的谩骂,总算平安的到了目的地。 看着眼前熟悉的大门,恍如隔世啊。 缘行这光头僧衣的装扮在这做充满青春气息的校园里绝对属于另类,自然会吸引各种各样的关注目光,耳旁也不免会传来些肆无忌惮的低语。 “咱们学校怎么有和尚?长得这么年轻,也是来上学的么?” “以前没见过,可能是来找人的吧!” “这脑袋亮的,会不会是专门搞行为艺术的。” “这个和尚皮肤真好,样貌也俊,可惜打扮土了点,身上的僧衣太难看了……” 缘行目不斜视,昂首而行,对一切不为所动。只是,越往导师的办公室走,他的脚步越慢,这次回校,他其实是来挨骂的。 果不其然,刚进导师办公室,便被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大雍知名的材料学专家、林广缘教授对眼前的弟子真是恨铁不成钢,还想继续骂几句,可见对方低眉顺目点头哈腰的样子,又心生不忍,沉默了片刻才叹道:“有什么心结是解不开的,要走到这一步。” “我这是为了修行。”缘行笑着将之前对父母的解释又拿了出来。 林教授用手指了指他,还有许多话想问,却忍住了:“你真不回来继续学业了?” “课业落的太多,追不上了。”缘行偏了偏头。 “复印件留下,我让人帮你把手续办了。”林教授闷闷地说,知道这种事是劝不了的,再多说也是徒劳。 “进门前就复印好了。” 林教授瞪他一眼,又无奈道:“我不在家,回来也不知道看看你师娘。记得周末来家吃饭,我给你做点好吃的。”他与秦父是老同事老朋友了,以前住在同一个小区,只是后来搬家才离得远了些,但两家的关系仍非常的好。 “那个,师父,我改吃素了,您别忘了。”缘行弱弱的说了句。 老头瞥着他,越看越不顺眼:“马上滚蛋。” “好嘞!” ---------- 缘行从导师的办公室出来,重新进入校园的林荫道,总算又了结了一件俗事,接下来该为将来的修行多做考虑了。正寻思间,身后却突然传出一声惊呼:“秦空?真的是你?” 这是又遇到熟人了?他愕然转身,眉头却紧皱起来…… 第十七章 暴瘦 缘行将来人细细打量一番,半响才不确定说:“老何?“来人是他的学长,比他高四届,他大学时对方读研,做过他的辅导员。等他读研,对方留校做了讲师,两人关系一向不错,之前一直有联系。 只是,在他的印象里,老何是一个和蔼风趣的矮胖子,可眼前这人却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脸色青白,瘦得都脱相了,要不是声音和那副眼镜,缘行还真不敢相认。 “没想到你真出家了。”老何也打量着缘行,语气唏嘘不已。 “时也命也。”缘行不愿在这个话题多说,问道:“你怎么瘦这么多” “别那么看我,我没得绝症。”老何苦笑一声:“各大医院都跑过,没有查出来大毛病,就是营养不良。无论怎么进补,都无济于事。” 营养不良,贫僧常年茹素也没到你这程度啊!“那个,这么奇怪的症状,你就没往其他方面想想?”他问的小心,因为在他印象里,老何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咳。”老何尴尬地咳嗽了声,瞄了眼四周,才小声道:“我找了,钱花不少,符水也喝过,没什么效果。” “哎呦老何,你现在也这么迷信了?”缘行睁大眼睛。 “……”就您这打扮,是站在什么立场说出这话的?果然,即便出家当了和尚,这人也这么皮。 缘行刚才一打眼就发现对方身上蒙着一层晦暗的黑色。他上前搂住老何的脖子:“你知道,贫僧现在好歹是宗教界人士,你这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跟我详细说说呗……” ———————————— 熟悉的人都知道,科研狂人林广缘教授有两个最大的爱好,一个是养花,另一个是做菜。他跃层公寓的阳台被他改造成了空中花园,一有闲暇就会邀请亲朋和得意的学生到此小聚。 周末,缘行跟着父母来到林家,两年了,这还是两家的第一次聚会。林教授做菜的手艺就和他学术水平一样出众,材料简单的素食,被他料理成斋菜馆的风味,美味可口。 整个午宴大家谈天说地,气氛融洽。秦母和师娘这两个女人一个劲儿的给缘行夹菜,后者吃货本色在压抑多年后终于回归,吃得那叫一个开心,一桌子素斋倒有大半进了他的肚子。等吃饱了,他满足地灌了杯可乐,借口出去逛逛,向几位长辈行了礼便下楼了。 “这小子这两年变化太大了,比之过去沉稳得多。”林教授站在阳台边缘,目送楼下那个光头和尚开车离开,回过头对秦父道:“你们倒也看得开,真不劝了” “不看开点又能如何?我们是没有一点办法。”秦父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苦涩的说:“孩子大了,再不是做家长能管的了。这几日家里亲戚朋友也都劝过,还不是没用?也就我家老爷子去世的早,否则非被这小子气死不可。” “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劝过无用,就随他去吧!”林教授见他难过,只能开口安慰。 “他已和我提过,要搬出去住,我同意了。”秦父又道。 “什么”一旁的秦母却是突然惊叫:“老秦,这事儿你怎么没同我讲过,我不答应。”说到这里,声音已带了哭腔:“一走就是两年没有音信,这才刚回开就又要走吗? “你能永远将他绑在身上吗?”秦父对妻子柔声细语的说:“他不回寺庙,老家祖宅不是在他名下吗,以后会常住那里。” 听到不是去庙里,秦母稍稍松了口气,嘴上却仍道:“老宅离市里也不近啊,以后岂不是不能经常见面?” 秦父叹息道:“这样就不错了,他开始要在深山老林隐居来着,还是我好不容易才劝住。” “就算正常人,到了这个年纪总要出外工作的,一年到头和父母相聚的时间能有几天”林教授也在一旁劝解:“现在通信交通都方便,就算他回了寺里,以后想见面还是很容易的,放宽心吧!” “我就是心疼,每天只吃一顿素餐,早晚要焚香念经,夜里在地板上打坐,就算睡觉也是打地铺,我问他为什么不在床上睡,他对我说那张床太软太豪华,戒律不许。”秦母擦起眼泪:“做父母的,从孩子出生就视之如掌中珍宝,小心翼翼的呵护长大,若是病了伤了,恨不得以身代之。等他上学,既要操心他的学业,又希望他过得快乐,一边关心他在学校有没有朋友,又怕他受了欺负。好不容易长大,我们就等着他谈恋爱,娶妻生子,心心念的希望他一切都好。可谁想到会变成这样,等我们走了,他孤零零的怎么办?陪着青灯古佛一辈子么?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好像被人揪着,吃不下,睡不好……” 她这一哭,一旁的林夫人也不免红了眼眶,缘行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也是有儿女的人,此时不免感同身受。至于两个男人则相视一眼,尽皆沉默了…… ---------------------------------- 缘行开着他的爱车,一路出了城,直奔银山镇老宅。这半个多月,虽然过得温馨,但他却处处不自在,一个是生活习惯和家里格格不入,另一个原因就是练武的原因了,他的武功刚猛,有些招式不便在人前施展,偏偏秦家附近公园里早上人很多,既不利于隐秘又时常受到干扰。所以,他向父亲提起了搬出来自己住的事情好说歹说,总算是同意了。 穿越前,缘行是有一些积蓄的,蓝星的秦空一直在上学,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爱好,他的奖学金,压岁钱,零花钱以及林教授的打赏都存在一张卡里,这段时间又是修车又是买东西,现在他手里还有七万多。 他既然不读书,更出家了,就不能再接受家里的资助,如果单独出去住,这笔钱看似不少,节省一些够用几年了。但如果进入修炼状态,购买壮骨的药材就是一大笔花销,这是不能省略的,否则身体根本扛不住练武的消耗。 要不是父亲提起,他真就忘了爷爷去世前还给他这个独孙留了一个老宅子,要不然,以岛城的房租价格,为了省些钱,他还真可能进山隐居了。 而此行目的有两个,第一,老宅空置这么多年,不知道还能不能住人,如果损坏不大,自己动手就可修缮,如果太荒废,就要花上一笔钱了,不修理家里绝对不会同意他出来自己住。 第二个目的,就与之前遇到的老何有关了。说来也巧,老何的老家也在银山镇,而老何变得“营养不良”是从一年前清明祭祖之后开始的,据他说当日在祖坟莫名其妙就昏倒了,之后就出现了暴瘦的情况,缘行敢断定这事情不简单,一定与邪祟有关…… 第十八章 古树 缘行轻车熟路的来到老宅,这是一座砖瓦结构的住宅,祖父去世前还翻修过,房间不多但院子很大,缘行大概检查了下,自来水竟然还能用,有几扇窗子需要修理,电路需要检查更换,其他设施很正常,只要将前后院子的杂草清理干净就能住人了。 缘行满意的拍拍手上的灰尘,掏出手机,点开老何的微微。 对方刚刚发来了信息:“小秦,已问清楚,去年至今与我出现相同症状的还有五人,其中有两人是去年开始出现营养不良状态,三人是今年清明后开始的,只是他们暴瘦后经过一段时间就恢复了。只有我反反复复一直未见好转。” “常住银山镇本地的人没有这种情况是吗?”缘行发去信息。 “不错,包括我在内,都是常住市里,有男有女,但年纪都不算大,只有逢年过节才回镇子。”那边回复很快。 “你去年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缘行厌烦了打字,直接发送了一条语音。 这回却是过了很长时间,老何才回:“这个实在想不起来了。” 好吧!缘行看到这里心下一叹。这两天他也在网上查了不少的资料,感觉老何这个样子如果不是疾病引起的,那就是被吸走了大量的阳气。先前还有些不确定,看了这些信息才肯定这一定是邪祟下的手,不对本地人出手,而且一次只波及几个人,说明对方很谨慎而且智商不低。至于老何被单独针对,呵呵,肯定是这家伙犯了人家的忌讳。 快步掠到老宅后面的山坡上,开启了慧眼。这个位置只能看到银山镇的一角,观察很久,没有发现黑气。 看来要好好逛逛这个银山镇了,想到这里他给家里打了电话,称晚上要留在镇子里,接着收回手机下了山,开着慧眼在街上闲逛起来,由于走得慢,他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将镇子看了个遍,依旧一无所获。 “难道在山上?”他望向西方,心下犹豫要不要现在上山去看看。老何家的祖坟在镇子西侧的帽头山,他在这里由于树木遮挡根本看不清切。想了想还是决定明天天亮再上山,转身往镇上唯一一家小旅馆行去。 毕竟他眼下只算个小萌新,没有正式和邪祟接触过,天禅寺从未给人驱邪超度,寺里师父也未详细教过这些,这方面的业务实在不熟,晚上上山没把握。 银山镇临近市区,但比较偏僻,既不靠海也没有国道经过这里,所以这里的年轻人大多住在市区,本地只留下一些老人和孩子。 正值初夏,下午的日头正毒,旅管附近正有一帮老人在大树遮阴处下棋打牌,缘行见了便没有着急订房间,而是转身买了瓶可乐,拎着凑到那群老人跟前。 这么一个穿着僧衣的大光头非常显眼,老人们很快发现了他。 “呦,咱这里怎么会有和尚过来,长得还挺俊。” “来来,小师父这边坐,你是来做法事的还是来化缘的?” “呃,见过诸位施主。”缘行合掌一礼,客气地说:“贫僧可能常住此地,今后还望各位长者关照。” “你要在这里建庙?”有人问。 “不是,贫僧俗姓秦,家就在东山脚。” “你是老秦的孙子?”闻言有一个老人惊讶出声,盯着他看了半天:“真是你,你叫秦空对吧?小时候还来我家玩过。”见他点头,愣愣道:“听老秦说你不是考上研究生了,怎么好端端的当了和尚?” “缘分到了而已。”缘行依旧笑着,恩,挡都挡不住,不要都不行。 “真是他啊,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 人群里顿时议论纷纷。 “小时候我还抱过呢,这是老秦家独苗吧?可惜了啊。” “那老秦家不是绝后啦?” “别瞎说,现在当和尚都成职业了,跟上班似的有工资拿,听说不但喝酒吃肉,还能结婚呢……我说的对吧?小秦?” 缘行:“……” ----------------- 第二天一大早,缘行背着一个旅行背包上山去了。昨日与一帮老人闲聊还是得到了不少的信息。列如,银山镇以前叫何家村,就坐落在帽头山上,一百年前因为一场泥石流,村子没了,幸存的人才在山脚下安家最后发展成了镇子。 再比如,何家村的遗址还能找到,虽然被山石掩盖了,但当年村口的千年古槐树还在生长,这么大的树实在太好找了,镇子里的人都觉得大树有灵异,单单围绕这棵树本地就有好几个版本的灵异故事,是以平时上山人们都恨不得绕道走。 而他也在今早与老何通了电话,证实何家的祖坟确实距离大树不远。 千年古树还是槐树,要成了妖怪那真够自己喝一壶的了,可这山还必须上一次,先不说老何现今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自己将来可是要住在镇子里的,附近有这么一个诡异所在,睡觉都不踏实。 所以他除了面包饮水外,还特意带了可以拼接的白蜡杆齐眉棍用来防身。上山行了将近半小时,终于找到了那棵需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槐树。 眼前古树犹如一把撑开的巨伞,圆形的枝盖下挂满了黑绿色的叶子。在微风的吹拂下“哗啦“地摆动,阳光都被遮住了,只从树叶间露出密密的光点。 而在慧眼之下,则是一片浓烈的绿色,其生机之强,几乎直冲天际。 这是要成精了吧?缘行心中猜测着,小心翼翼地绕树一周,终于发现了一丝异样,在大树东北方的根部,一丝黑色气息蒸腾而上,很快融入到一片绿色中,十分不起眼。 就是这里了,他走前几步,用棍子小心挑开上面附着的枯枝杂草,露出底下残破的石塑雕像,待看清雕像样子,缘行不禁惊异,因为这个做成神龛样子的雕塑,里面供奉的并不是土地公、财神爷等农村村头常见的神祗,而是一只侧卧着的,有着长尾巴,神态活灵活现的狐狸。 “狐、狐仙?”一个树妖,再加上狐狸精,老何到底得罪的是哪个?缘行忍不住倒吸口凉气,牙疼…… 第十九章 假和尚 其实当初学习时,师父给缘行讲过些对付妖鬼的法门,只是天禅寺从不给人做法事,缘行当时也不相信神鬼之说,听听便罢,未曾记在心上。 如今回到这个灵气复苏的时代,只能靠网络上不知真假的信息自行脑补。还好他有双能看到邪祟的眼睛,更修佛门天眼通,是以能看出面前古树和神龛的不正常。 但,也仅能看出不同罢了,对方是不是妖怪成没成精他是绝分不出来的。 “那个,大仙?狐仙?”缘行从背包里取出三根香点燃,恭敬地插到地上:“出来和贫僧聊聊呗?”恩,先礼后兵,万一人家吃这一套呢?也能让他长长见识,看看妖怪长啥样。 等待良久,仍是寂静一片,对方毫无反应。 缘行后退两步,手中长棍突然抬起,以棍尖对准神龛和古树,口中喝道:“妖孽,出来送死!” “……”举着棍子半天,胳膊都酸了,眼前的古槐仍是郁郁葱葱欣欣向荣,神龛里的狐狸还是昂首静卧不动如松。 缘行突然觉得自己真傻。跟一棵树和一块石头较什么劲?先不提这两个是不是妖怪,就算是,人家根本不搭理,总不能把树砍了,把神龛挖走吧?神龛还好说,破坏千年古树可是要被请去喝茶的,他也没钱赔。 悻悻地收回棍子,他不管了,至于老何?呵呵,搞不好就是这家伙在人家跟前小便招惹的祸事,反正也没生命危险,自求多福吧。 往回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这俩东西的气息明明已经算灵异了,自己兴冲冲来竟然一无所获,越想越不甘心。 索性转身盘膝而坐,愣愣的看着大树半晌,然后双手合十,口中念诵:“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渐渐的,略显浮躁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念完《大悲咒》,看面前仍无动静,缘行眼皮微垂,背诵起能开启智慧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一个字一个字在口中吐出,念诵的非常缓慢,却极有韵律,毕竟做了十六年的和尚,这些流传甚广的经文每日早晚课都会背诵,再熟悉不过。但这一次却格外的不同,随着经文的念诵,他的心神完全投入其中,隐约间感觉外界有某种气息融入到自己体内,冲刷着身上的经脉,非常舒服。 “呼!”长长的吐出口气,缘行睁开了眼睛,心中多了层明悟。此时,在他面前的古树仍是老样子,但缘行却能从那蓬勃的绿色生机中感受到一种欣喜和亲近之意,再看那神龛上的狐狸雕像,上面的黑色气息似乎也暗淡不少。 “多谢!”缘行直起身,向着古树合掌一礼,承诺道:“贫僧今后会常来诵经。”说罢头也不回下山而去。在他身后,那株古槐依旧在微风中摆动着自己的枝叶,隐约间,耳畔似乎传来一阵轻笑,满含善意…… ----------------- 过了两天,缘行请的工人师傅终于将老宅废旧的电路和破损的窗户更换完毕,他和父母上上下下收拾清扫了一番,便将行李放进屋内,算正式入住了。 老宅的条件自然和城里家中无法相比。除了电灯外,开始只有新买的电饭锅和电磁炉这两种电器,后来又陆续的在网上淘换来二手冰箱和洗衣机。父母原本要给他添置些电视空调之类的用具,被他郑重的拒绝了。 其实有了这几样电器,在他看来就极为方便了,即便没有这些,洗衣做饭这类杂事在天禅寺都是做熟了的,并不觉得多麻烦。可秦母见了却心疼的不行,直道辛苦。 是以,每到周末,她便会拎着大包小包的食物过来,给儿子做顿斋饭。缘行劝了几次,仍旧如此,对此缘行也无法,只好由她去了。 这天又是周末,缘行收到老何的微微,这家伙“营养不良”的状况已经明显好转,在微微里,对方一个劲地感谢他,言称哪天叫上一些缘行的熟人和同学,组个局好好聚聚,并给他包一个大红包。 缘行看了默然,并未回复,至于感谢之类的话则一笑了之,并不放在心上。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他知道母亲又来了,果然,秦母很快停好车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一个拎着大包食材的年轻的女孩子。 不由有些头疼,母亲来看他自是高兴,当然,如果每次不带个姑娘来可能会更开心。 这份小心思他自然懂得,分明指望着万一有看对眼的姑娘能让自己动了“凡心”,若是自己能因此还俗,在秦母看来就再好不过了。 缘行有时很佩服自己的老妈,不知道她跟人家怎么说的,竟真有姑娘家跟着到这偏僻的地方来看他这个穷和尚。 只是很多事老妈并不知晓,他现在真没有半点还俗的心思,更何况,出家这十几年来,他第一次看到女人是在开了天眼的情况下,现在一看到漂亮姑娘,心里不自觉的就想到暗斑、螨虫这类词汇,实在是有了心理阴影。 “在网上又学了道新菜,我先去收拾下,你和如馨先聊着。”秦母对上缘行的目光,有些讪讪,取过女孩手中的东西便转身去了厨房。 “秦空学长,好久不见。”那漂亮姑娘率先开口。 缘行微笑着将对方引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并为其斟茶,这次的姑娘竟然还是大学社团里的一个学妹,想不到和老妈也认识。 “要不是听翟姐说起,我还不知道秦空学长竟然是翟姐的儿子。”姑娘叫侯如馨,小秦空两届,在社团里和缘行混的很熟,他读研后就不怎么联系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缘行眨眼:“你称呼我妈翟姐,我岂不是得叫你声阿姨?”见对方猛地捂住嘴,满面的尴尬,他展颜一笑:“开个玩笑,我知道你们单位都是这么称呼的。” 侯如馨闻小脸微红,白了他一眼:“你都出家了,还是不会聊天。” 缘行微笑,接下来两个人聊起了大学的一些往事,值得庆幸的是,蓝星的秦空和地球的秦空在大三之前所经历的事情几无分别,否则这天得被聊死。 “学长,你学佛多久了,感觉你身上的气质和别人不一样。”或许是找回了当年的感觉,侯如馨放开了不少,不再如之前那样生疏了。 “好久了,有十六年吧。”缘行老实答道。 “啊?那么久啊!”侯如馨撇了眼厨房的位置:“你从小就接触这些,父母竟不知道吗?”在她眼中,秦母自然是反对儿子出家的,却没想到对方已经接触佛教这么长时间了,学这么长时间,难怪要出家了。 “他们不知道。”这就是应付。 “难怪,我说你当初怎么对女生爱答不理呢,原来早就是和尚。当初社团的女生们还有人说你是基佬呢。” 缘行嘴里的茶险些喷了出来,妹子,咱当时是真没开窍,单纯觉得女朋友没有游戏好玩而已,但这话他还不能解释。 “据说现在当和尚不像以前规矩那么多了,是可以吃肉喝酒的,怎么我听翟、翟阿姨说你连肉都不吃了?”在她印象里,秦空学长是个大吃货,当年聚餐可真没看出对方是个佛教徒。 “贫僧在持戒,自然是不能吃肉了。”缘行有些闷闷说了句,然后又道:“你看到的和接触的未必是真相,喝酒吃肉的和尚大多属于俗家弟子,工作之外自然不用遵守戒律。” “那你能受的了么?” 缘行抬眼望向对方,这是老妈派出来试探他的啊。他想了想,郑重道:“你可将佛教思想当成种哲学,我持戒并不止因为师父的规定,而是我认同佛教的价值观。所以,佛的规矩就是我的规矩,这不只是清规戒律,而成了我的习惯。就好像进了一家公司,自然要遵守这个公司的规章制度,我得到了佛门的好处,更要遵守戒律。不说古代多少高僧大德都能做到,就是当下,严格守戒的僧侣不知凡几,只是他们一心修行,一般人看不到而已。当然,除了大戒之外,贫僧做的并不算好。”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好比现在,你我在露天相会,其实也是犯戒,晚上要发心忏悔的。若在寺院还要受罚的。”这话其实半真半假,也不真是给对面姑娘听的。 “啊?这么严吗?” 缘行郑重点头:“另外,施主还是称贫僧缘行吧,秦空这个俗名早不用了。” 而自这日后,秦母便不再领姑娘来了。 ---------------- 就这样,缘行和尚的生活终于步入正轨,清晨四点起床洗漱,进行早课,接着练武。上午要么伺候后院种植的各种蔬菜,要么就是背诵手机上下载的佛经。 午饭过后,小睡一觉,醒来后或者去帽头山古树下念经,或者就在镇里闲逛,找人聊聊天,晚上会浏览些新闻以免和社会脱节,然后就是坐禅、修练内功。 每三天早上做顿药膳,每个月回家和父母小聚,回返时候会特意开车在市内转一圈找找邪祟之类的东西。他的生活就是这样的规律刻板毫无波澜,让人看着没有一点乐趣。但缘行毕竟这样生活已经十多年了,早已习惯,丝毫不觉单调。 他在等,等金蝉说的第二次穿越来临。 于是,银山镇的居民都知道了,东山脚的老秦家的独苗出家做了和尚。 而在这些人的眼里,这个年轻和尚长相英俊,说话和气,有种出尘的气质。但是他既不出门化缘,也不解签算命,不但不给人超度,还不到庙里去住,平日里不是猫家宅着,就是无所事事的在街上闲逛,偶尔会开着小车出门不知道做些什么。 总之看着就和别的僧人不一样,一定是个假和尚! ---第一卷完--- 补丁、番外:天禅故事(1) 深夜、禅房。 三个老和尚盘坐与桌前,正中间一盏孤灯烛火摇曳,光影投在墙上,映出三条长长的影子。 “新来的孩子你们怎么看?”方丈率先开口。 福广笑着道:“这孩子浑身佛光萦绕,怕是哪位高僧转世,既流落到此便为天意,自要收归门下。” 方丈点头:“恩,那孩子脑中舍利天成,前世应该为我佛门大能,你我要正确引导才是,只是我早灭了再收徒的心思,福广师弟,这孩子就由你教导吧。记得,他来历不不凡,你万不可懈怠。” 福广笑容收敛了些,点了点头,接着却又叹气道:“可这小施主对出家颇为抗拒,这可如何是好?” 方丈微微沉吟,才道“无妨,明日叫三师弟领着去山下转转,山深路远,他会想明白的。”说罢看向一直未说话的第三人--福德,后者连连点头。 ------------ 天禅寺的晨钟准时响起,秦空苦逼地从床上撑起身子,一脸的郁闷,双眼的黑眼圈也格外明显,他几乎一夜没睡。 为何?因为他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不但变小成了个小屁孩,还穿越到这座深山寺庙之中,这也就罢了,偏偏自己成了天生光头,难道上天注定要自己在这里当和尚? 可他真的不愿出家,更不想吃斋念佛了此残生。是以昨日老和尚问起的时候,他断然拒绝了,在他想来,佛门再厉害,他不点头,也不可能强迫着他做和尚吧? 正如他所料,对方虽然表现得很失望,却并未勉强,这倒让他多少放下了些忧虑。 他走到门外,看着几个和尚有序地从大殿中出来,以为吃早餐了,便跟了上去。这样虽然不太礼貌,但昨天他因为穿越的事情滴水未进,现在实在饿得慌,哪还顾忌什么脸面。 谁知等他跟过去一看,这些和尚完全没有开饭的意思,反而一各个打起坐来。 原来古代和尚是不吃早餐的吗?秦空苦闷地咽了口口水,想下山的念头更加强烈。 好不容易和尚们坐禅结束了,还没等秦空开口,昨天那个老和尚竟主动找来了,原来是要人送他下山的。他自是满口答应,于是,穿越者秦空穿着一件改小的补丁僧袍,迈着小短腿跟在一位面容冷肃,从不说话的中年大和尚身后,沿山路出寺而去。 可刚过中午,两人却又重新出现在寺院大门…… “你不是不愿出家么?怎的改主意了?当和尚有什么好的。”说话的是一个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的小和尚,他一面将杂粮馒头递给秦空,一面审视着面前这个小屁孩,实在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下了一趟山就改主意了,明明之前对出家还是非常抗拒的。 饿急了的秦空哪有功夫回答问题,接过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等稍微平复了腹中饥饿,又灌了一大碗清粥,才开口道:“不,我天生就该在这里出家。当和尚多好啊,清净。”他说的斩钉截铁,严肃极了。 “清净?”小和尚撇嘴:“时间长你就明白了。” 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绝望好吗。秦空内心吐槽个不停。 话说,他之所以愿意留下来,完全是被山下的情形吓到了。一路上毒蛇猛兽层出不穷不说,远远看见的小山村还是一副破落衰败的模样,再联想到当前的时代,经过一阵茫然无措后他突然就醒悟了,留在寺院里当个小和尚其实挺好,真的。 ------- 一转眼,半年过去了,除了没肉吃,还总要饿肚子这点让秦空不爽外,他的生活还是不错的。 春耕过后,功课莫名其妙多了起来,佛经要念,戒律要背,连儒家经典都要学习,他就不明白,做一个和尚学什么儒家的东西。 不过怨念归怨念,他还是很认真的在学习,因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总算有了一个小目标,让这具身体平安长到八岁。对,只要到八岁就可以学习武功了。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有武功的存在,而且与小说中描述的差不多,开碑裂石飞檐走壁,真叫人羡慕啊。 秦空扶着扫帚,脑中不觉浮想联翩,幻想着自己武艺大成,成功还俗后在江湖上叱诧风云的潇洒日子。出名后,自己娶几个美女入门呢?江湖侠女要有,高门贵女也成,青楼魁首?要的。什么?魔门圣女?唉!将就吧…… 深夜、禅房。 依旧是三个老和尚,还是那盏孤灯。 这次,秦空的师父福广先开口了,他道:“缘行这孩子身有佛性,聪明异常,只是过于早慧,才多大个娃娃,你听他春耕时唱的那叫什么玩意儿……”说到此,不觉摇头叹气,颇为苦恼的样子。 “有异于常人,这是意料中事。”方丈双眼微阖,淡淡道:“师弟多加教导才对。” “缘行表面上嘻嘻哈哈,可也是个主意正的,偏偏缘空也是不省心,两个人时常在一起,听他们聊天,这孩子还俗的念头竟还未消去,着实让人担心啊。”福广仍是愁眉不展。 方丈闻言愣了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般说道:“为今之计,只能断其根了……” 谁知他话音未落,一直苦修闭口禅的福德蹭地一下站起来。 “你这是……”其余二人愕然。 福德挺着身子,左手比划了胯下,右手成刀,猛地向下挥,做了个劈砍的动作。然后转身便朝房门行去。 其余二僧面色木然地看着他,竟谁也没有动一下。 福德走到门口,见还没人拉自己,便叹口气,怏怏地回到桌前重新坐下。 “还是这么个跳脱性子。”方丈没好气地嗤笑:“当年失言闯下大祸后,你苦修闭口禅,多年过去竟还不改吗?” 福广瞥了眼看似古板严肃,其实不怎么靠谱的三师弟,才又对方丈说道:“师兄的打算是……” 方丈道:“缘行刚刚出家,贪念红尘是必然的,这孩子长大后相貌必然出众,我只怕他以后经受不住诱惑,若真做出什么祸事,前世今生积累的佛缘功德被误,这可就是罪过了。”他咳了一声,起身一阵翻箱倒柜,找了好半天,终于从床底下抽出用来垫床脚的一本书,拍干净上面的灰后递给福广:“用这个……” ----------- “三师兄,我可以学内功了。”秦空兴冲冲地跑到正整理药园的缘空身边,晃着手中没了封皮的古书,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哦……”后者瞥了一眼,兴趣缺缺的应了声。 “你咋啦?”秦空疑惑询问。 “家里又来信了呗!我还是不能回去。”缘空拍掉手中泥土,一屁股坐在梗上:“天天吃斋念佛,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秦空出家后与他相处最久,不免也感同身受,刚刚的兴奋不觉消散了大半。 这时,大师兄缘法走了过来,见两人垂头丧气的坐在田边,微微叹息了声,然后提高了音量,笑眯眯地开口:“听说小师弟要学内功了?恭喜恭喜。” “哦!”秦空打起精神,将手中古书举到身前:“大师兄,这《无名心经》是不是很厉害?师父说这是最好的筑基功法。”说到此处,不觉又开始激动起来,刚接触就能学到最好的功夫,这起点还是蛮不错的嘛,哎呀,以后我岂不是更加厉害? “最好的……”缘法疑惑地接过,可只翻开两页,面色便是一僵,咳嗽了声,才又恢复了笑容:“恩,是挺好的,很适合咱们出家人学习。” 只可惜,对于他隐晦的提示,还处于兴奋情绪当中的秦空根本就没有在意…… 第二十章 穷 北方的秋天,夜晚自然很冷,相对而言,处在海边的岛城还算好,起码没有影响出门寻找快乐或苦闷买醉的男男女女。 已是凌晨,即便是人口近千万的大城市,大街上的车辆也渐渐稀少。某个偏僻的小路上此时一片寂静,只有两个男人相互搀扶着走在路上。 “马上到我家了,咱、咱哥俩再上楼喝一杯……” “哥,我、我喝不动了。” 这句话还未落下,两人身后猛地传出一阵巨响,转头看去,路灯下,身旁的墙壁正在缓缓坍塌。还未缓过神来,一道黑影突然从墙内穿出,瞬间到了二人面前,两人被吓得跌坐在地,酒也醒了大半。却见那黑影四肢着地竟有一人多高,眼冒红光且全身漆黑。 这怪物瞥了眼吓瘫的两人凡人,并未理会,而是对着墙内咆哮起来。 “喵嗷……”吼叫声响彻街道。 “孽障!”又是一阵破空声,一根棍子旋转着甩了过来,正好砸到那怪物的身侧,巨大的力道将怪物掀翻在地。 这时才有一道高瘦的身影缓缓跺出,那人穿着黑色风衣,边走边活动着双腕,到了两人面前,说了句:“还不走?” 灯光昏暗,面容被兜帽的阴影遮着,只能看到光洁的下巴。 “哦哦”两个酒鬼这才回过神来,相互搀扶着开溜了。而他们刚走出不远,身后便又传出打斗的巨响以及怪物的嘶吼声…… ---------------------------- 督卫府岛城办事处 “看我找到了什么?”一个留着刺猬头的男子大步迈入办公室,手上摆弄着一个U盘。 “什么东西让你这么激动?” “你不是去处理昨夜的异常了吗?难道有什么发现?”旁边有人很给面子的问道。 “嘿嘿。”刺猬头神秘的一笑,将U盘插到笔记本上,墙面幕布立即出现了一组监控画面。 嘴角的笑意隐去,变得极为严肃,刺猬头说:“昨日凌晨,警方接到报案,称北区军民路发现了怪物,警方了解情况后直接转到我这里,我出的现场。当时路边装饰用的矮墙和路灯杆都遭到严重破坏,显然那里出现了激烈的战斗,战斗双方都不是普通人。”他停顿了一下,神情略显亢奋:“更主要的是,那里有监控。” 这时,投影幕布上出现的就是两道黑影战斗在一起的画面,一方身穿黑色风衣手执长棍,另一方则好像是巨大化的猫科动物。虽然没有声音,但观看视频的人都能从中感受到当时战况的激烈。 “黑风衣、长棍……难道是之前那个武者?”场中有人嘀咕道。 “应该是了。”刺猬头肯定的点头。 “什么黑风衣武者?”一个留着短发的漂亮女子突然开口问道。 “小夏刚来不知道。”刺猬头闻言,对女子笑了笑,解释起来:“半个月前也有相似的案件发生,只是那里是监控盲区,我们只能按照目击者的描述寻找。可惜登记在册的武者没有符合条件的,这回有了视频就好办多了。” “就算有图像又怎么样?全市九百多万人呢,这人捂得严实根本看不清样貌,还不是没地找?”旁边有人补充。 “他用的像是少林的罗汉棍法,又有点不同。这么厉害,难道是和尚?”有人嘀咕。 “在本市停留的,还俗的僧人也不少,挨个排查也要不少时间人力,咱没那条件啊!” “这类野生武者最危险,我的意见是能找就找,咱们必须有他的详细记录。” “我看未必,这人也算帮了咱们大忙,顶多破坏点公共设施,危害性应该不大。与其耗费人力时间排查,不如等下次机会。”场中竟然开始争论起来。 “可能不用那么麻烦。”那个叫小夏的女子站到了电脑前,操作起来。 众人不解,看着视频画面被回放,然后定格,最后放大加清。 “纹身?”有人惊讶出口,只见画面上黑风衣人做着一个揉腕的动作,正露出左手腕的一段金色纹身。 “这人我见过,要找他很容易。”小夏微笑看着大家,接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笑容收敛,轻哼了一声:“还真是个和尚。” --------------- 缘行很苦恼,之前听说北区经常有人被袭击,他在那里转了三个晚上才碰到了变异的妖物。这番大战他所获功德不少,可刚到手不久的组合长棍又报废了,这是第二个了,这种组合型的棍子携带方便,用着也顺手,碰到妖物就完全不够看。 他都恨不得随身背着铁棍出门干架,那挥舞起来才叫一个爽。打坏了也不心疼,废铁还能卖钱呢。可惜,他学的是长棍,小车装不下,更不便于隐藏,只能作罢。 前世做自由撰稿人时,因为文笔还好,花销也不缺。出家后住在山上,更没有花钱的地方。可现在自己住了,他第一次感受到穷的滋味。 平时礼佛坐禅用的香烛,每个月的水电费,通信费等等花销就不少了,购买补气血的药材就足足用了五万,就这还只是半年的量。 他那些存款已经见底了,看来得去找份工作干。这也是个难题,找稳定的工作吧?这头还有个金蝉呢,再来个穿越,搞不好又要失踪十几天。对,这是金蝉承诺的,以后穿越无论在异界呆上多长时间,回来最多只是过去十几天,这让他稍有些安慰,起码有借口糊弄父母,若是再失踪几年,非被老爹切片炖了不可。 找个短工呢,就他这打扮,也不好找。 最后无法,只得将笔记本更新一番,又在老宅安了网络,打算重拾旧业。可他毕竟很多年未接触过这类工作都生疏了,文笔要练,蓝星网络上的各种梗,各种讯息都要重新熟悉,想要达到自己以前的知名度和热度只能靠时间了。所以,现在他是能省就省,已期熬过这段过渡期。 他翻看着手机上的淘猫,终于下单买了个组合钢棍,这一点击,又好几百花了出去,行侠仗义怎么那么费钱啊。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 第二十一章 公门是非多 “社区送温暖?”缘行看着院门外的中年男人和青年女子,突然吐出这么一句。 “……”神特M送温暖,中年人一句话梗在嗓子里。他们上门穿的是与警装类似的制服,就算他们手中提着礼品,可怎么看都不该是社区工作人员吧? “呵呵,开个玩笑。”缘行有些尴尬,昨晚他跟怪物干架损坏了不少的公物,中午就有穿着“警服”的人找来,自然有压力,不知怎么的,那句话就吐出来了。 他对女子合掌笑道:“阿弥陀佛,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夏施主。” “我几天前调到岛城了。”夏晓楠点了下头,又提起手中拎着的礼品,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顺着对方刚才的话说道:“我们这次来是送温……咳咳!”幸好及时反应过来,俏脸却是憋的微红。 男中年伸出手:“您好,我们是督卫府工作人员,这次前来是为您做登记的。” “登记?”缘行愣了一下,和对方虚握了下,再次合十侧身:“二位请进。” 二人跟着走进院子,眼前不觉一亮。最先入目的是一颗枣树,此时已进入秋末,树上的叶子掉了不少,地上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半点枯叶不见。葡萄架上紫色果实饱满,与一侧种满的蔬菜一起装饰着石质桌椅。既无普通农家院落的杂乱,更无秋天的萧瑟单调,整个院子清清爽爽。 “打扰您用餐了?”中年人有些歉意地说,望着桌上摆放的饭菜,一碗清粥两个馒头,一小碟腌黄瓜,仅此而已。他转头瞄了眼夏晓楠,又赞叹:“大师好修行。” “二位施主请坐。”缘行淡笑将两人引入座位,事实上他刚刚一直在刷淘猫,午饭只图简单快捷,哪有心思做菜。 “这是我们刘处长。”众人都入座后,夏晓楠先介绍道。 刘处长掏出名片递给缘行,后者双手接过,见最上面写着:刘一手,下面就是电话号码。并未标注职务,工作单位之类。很简单的名片,不过这名字可真有特色。忍不住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刘一手呵呵一笑,似乎已经习惯这种目光,直接进入正题:“大师恐怕不知岛城现在的规定,凡是武者到此地居住,必须到督卫府到城办事处进行报备。” 还有这个规矩?缘行诧异。不止是他,连夏晓楠都奇怪看过来,这规矩她都没听过,明显是糊弄眼前这呆和尚呢。 刘一手被二人看着,丝毫不觉尴尬,接着道:“当然,大师一心修行,不知道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不?我们就上门来了。” 只要不是让我赔钱就好。缘行眼皮微垂做聆听状。不说别的,光昨晚坏掉的那几个路灯杆他就赔不起。 接下来对方简单的询问缘行如姓名,年龄,学历之类的信息,便收起了记事本。 “好,这就可以了。”刘一手站起身,将礼品放到桌上,又掏出一只信封:“这是本地督卫府为武者发放的防暑补贴,钱不多,算是个心意。”硬塞到缘行的手里。接着竟不握手,而是学着合十一礼,带着有些愣愣的夏晓楠快步出门而去,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 缘行目瞪口呆的看着对方的背影,又捏了捏手中的信封,里面最少几千块钱。 这就算登记了?不问我武功来历?也不问我师门?啥也不说先给钱,现在政府办公这么人性化了?他心中疯狂吐槽。 ----------------- “处长,这就结束了?”夏晓楠有些不理解刘一手的做法。 “上车再说。”刘一手嘿嘿一笑。 等二人坐到车上,刘一手边启动车子边说道:“知道为什么我不让薛铭那小子出面,而是亲自来吗?” “因为你想看看这个缘行和尚?” “因为薛铭太傲,我怕两人会起冲突。”刘一手沉声道。 “不会吧!薛铭虽然是高傲了些,可缘行和尚脾气很好啊,很和气一个人。”夏晓楠不解。 “你知道昨晚那个邪祟是几阶吗?”刘一手瞥她一眼,不待回答继续说:“最少三阶,虽然不是最危险的怪物,但咱们内部谁能单独一个人对付?缘行和尚灭它只用了一刻钟不到。我去现场看过,拥有那种破坏力,缘行应该是四阶高手,人家对你客气,是因为他是僧人,别以为没脾气。这人自有一股傲气,只是因为身份和信仰不显而已,对待高手,万分马虎不得,薛铭真要得罪了对方,你说谁会倒霉?” “傲气?他还化缘要饭呐?”夏晓楠不解,她实在没看出缘行那里傲气了。 “化缘属于宗教习惯,不惹尘埃,怎知世间疾苦?不在泥里,如何留下足迹?”刘一手郑重的说。 “……”夏晓楠被说的无言以对,过了半响才呐呐嘀咕:“那咱们来一次,其他信息都不问吗?送礼物不说,还给钱?” 刘一手沉声说道:“缘行的武功路数及师门来历这些都是次要的,只要知道他的立场与我们没有冲突,这就足够了。”这时候,他停下了车子,转头对向夏晓楠:“你已经不是警察了,万事必须追根究底的习惯要改掉。有些事情要了解,咱们督卫府古称‘亲军都尉府’,过去是皇帝近卫,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权力极大,所以名声不好。立宪后也跟着改制,成了专门对内的情报机构,近百年来行事一向低调,这十几年才又重新取得巡查的权限,但这不意味着咱们能为所欲为。现在不是古代,各方面的监管极为严格,行事谨慎些没坏处。” “天地灵气充裕,很多隐世门派出山收几个弟子再正常不过。问的太清楚反而不是好事,世间谁还没几个秘密?现在的怪物诡异越来越强,单凭体制内的人已不足维护社会稳定。至少目前,很多武者和异能者的立场与国家是一致的,如果事态再发展下去……”说到这里,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如果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这些人可能就是我们的战友,要在战场上彼此交托性命的。” “已、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夏晓楠惊呼。 “还没有,但据说上面已经有公开一切的备案,真要到了那一天……”刘一手却是说不下去,转移话题道:“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这个缘行有着那么高的武力,却能不骄不躁持戒苦修,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先结个善缘总是没错的。” 缘行吃过了午饭,才查看起刘一手给的礼品,一套很普通的餐具,一些爱吃的水果,明显对方来之前做过调查。而那信封里真的装了五千块钱,他想了想,终是收了起来。对方是以督卫府的名义给的,摆明不容拒绝,但这个情他领了。 “准备一下,明天出发。”金蝉这时候突然蹦了出来。 “目的是什么?要去哪个位面?”缘行精神一振,急忙问道。 “未知位面,目的是救人。” “救人?谁?” “未知。”金蝉蹦出两个字。 “我……”缘行都无语了,啥都不知道,这怎么玩? 第二十二章 见面打一架 契丹统和十一年,大宋景德元年,初春。 石门镇处在大辽景州与蓟州中间,紧临沽水,交通方便,几十年来往客商颇多,越见繁华。 最近镇上出个奇闻,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年轻和尚,在镇外沽水边用废弃木头搭了个棚子,棚前插上一杆白布做的大旗,上面七拐八扭描了一堆也不知是文字还是图画的线条。 那和尚也怪,除了中午一顿饭和睡觉会回到客栈里,其余时间都在棚内打坐。初时镇内有人好奇前去打听,和尚也只是微笑客套,却对旗上的图案闭口不谈。 人们猜测纷纷,均不得其解,即便见多识广的大商人也不知那些线条是什么,也只能当这是一个佛教的新教派在传教,中间也有地痞挑事儿,均被打了回来,人们这才知道这和尚是带着功夫的,而且颇为厉害,此后便无人招惹了。 ----------------- 姓名:秦空 法号:缘行 年龄:21 实力:凡人四阶 筋骨:29 内力:11 神念:5 功德:678 佛法:初窥门径 功法:天禅童子功(小成)、菩提玉身琉璃功(小成)、罗汉拳(圆满)、罗汉棍法(圆满)、提纵术(大成)、暗器(小成) 神通:天眼通(慧眼) 总结:人世间小杂鱼一条,还是先苟着吧! “这几个月提升还是蛮大的。”缘行盘坐于地,却并未入定,而是观看起自己的属性,已经四阶了,恩,距离超凡又更近了一步。心里不免美滋滋。 “请先看总结,谢谢。”金蝉蹦出一句,很噎人。 缘行:“……” 他到这个时代已经五天了,初来时很茫然,因为他不知道所谓的救人,是要救谁。按照金蝉的说法:万千世界如恒河沙数,总有几个倒霉蛋意外穿越其他世界,难免会遇到各种苦难,甚至有生命危险。我佛兹悲,若是得到这种讯息、自然要派人解救。而这个人就是身为佛门行走的他了。 “贫僧怎么感觉自己才是最应该被救的倒霉蛋?”缘行闷闷地在心中念叨。 “那你可以等啊,等个几十年,看有没有人来救你。”金蝉的文字依旧不紧不慢:“你专心修行,现在甘做度人之舟,将来超脱苦海得大自在,岂不妙哉?” “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缘行叹息。这世间谁不是在苦海挣扎,得真正超脱者能有几人?他看了看前面随风飘扬的大旗,又想道:“这都五天了,为什么没人来呢?” “不要着急,你的目标应该就在附近,就算看不到旗上的东西,来往的客商也会将这里的消息当做奇闻宣扬出去,你要做的只是等待罢了。你的这个方法真的很好,比自己苦苦寻找要简单多了。等找到目标,混过三个月,我就会开启时空门将人送回去,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金蝉一次给出这么多的文字,竟还是夸他的,殊为难得。 “只怕那人看不懂这上面的东西。”缘行依旧忧心忡忡。 “不会,对方一定是地球人,而且是你那个时代地球华夏的人。”金蝉冒出这么一句,接着又道:“可能因为功能的缺失,我突然得到这些讯息,别问我消息来源,问我也不知道。” 缘行撇撇嘴,知道问了也白问,便也不再追问,准备闭目入定,突然双手在地上一按,身体整个平移出两丈。而也就在这时,他这亲手搭建用来遮蔽风雨的棚子整个碎裂开来。 翻身而起后,他的眸子却是缩了一下,这个棚子虽然用弃木搭建,可还是很坚固的,如今竟被一把拂尘上的马尾扫的粉碎。 “施主这是何意?”缘行看向拂尘的主人,一个青衣道士。 “你都插旗了,自然要切磋一番。”那道士手中拂尘再次攻了过来,一边还开口:“你是僧我为道,见面打一架难道不正常?” 缘行侧身躲过,并未还手,那道士攻了几次,都被躲过了。 “反应不错。”道士收回拂尘,一闪身如瞬移般到了跟前,左手拍向他的肩头,饶是缘行反应再快,在这么夸张的速度面前也是无用,肩上挨了一掌。 他刚要动怒,却马上恢复了平静,因为左肩并未传来丝毫痛感。 “道长厉害,贫僧认输。”缘行见对方已经收手站立原地,便开口求饶,单凭方才那诡异至极的身法,要杀他简直不要太容易,从心、没毛病。 “和尚横练功夫不错。”道士开口赞了句,之前对方似乎特意压着嗓子,所以分辨不出,现在才发觉声音柔和悦耳,竟是个女冠。她面上带着遮住半张脸的木制面具,方巾束发,身着宽袖青衣,整个人气质干爽,脱俗出尘。 “禅宗缘行,见过道长。”缘行合十施礼。 “上清方栖梧。”女冠也拱手做了一礼,接着却指向那张大旗:“The Cooler?”一口流利的英文。 这画风有些不对啊,这么彪悍的穿越女,用谁来救?缘行目瞪口呆的看着对方。 而就在这时,两人身侧突然又冒出一道极其标准的普通话:“滚犊子?宝塔镇河妖,这都谁想出来的,忒损。” 缘行当时为了以防万一,在白布的最上面用英文写了倒霉蛋,中间是翻滚吧牛宝宝的拼音,当然更少不了简体版的穿越者万能切口。 这回都被人对出来了,可,为什么是两个人? ------------------- 客栈二楼的一个僻静房间内,三个人围着张桌子大眼瞪小眼。 一名青衣女道士,一个灰袍和尚以及披着一身皮草,留着乱糟糟短发的眼镜男,这是何等奇怪的组合。 缘行先看向眼镜男,这人自称周沫,是去年冬天突然穿越到这个时代的,他来时穿的短袖裤衩,差点被冻死。还是面前方道长救他一命,二人一路南下,刚到此地便听说了缘行插旗的事情,这才有了之前的那段切磋。 缘行又将目光转向方栖梧,对方正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拂尘,高冷得厉害,这个女冠除了名字和那句英文,对自身的来历,穿越的时间竟都闭口不提。 更诡异的还在后面,据周沫说,两人在一起赶了两个月的路,期间一直当对方是地道的古人,他竟也是到今天才知道方栖梧也是穿越者。感情之前对自身来历的遮掩都落到这个道士眼里,而人家就是不点破,一路很是看了不少的笑话。 缘行有些头疼,周沫还好说,这个方栖梧该怎么办? 第二十三章 关于化缘 “金蝉,有两个穿越者,这怎么办?”缘行在心里呼叫金蝉,难道要俩个都送走才算完成任务,可万一方栖梧不愿离开呢?他可打不过人家。 “这个,过去顶多找不到有缘人,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金蝉的文字缓缓的浮现,缘行竟从中看出犹豫的情绪:“凭对方自愿如何?” 这时方栖梧突然站起探身,几乎与缘行脸对脸,紧紧盯着他:“小和尚在同谁交流?”一双水汪汪、清艳黑亮的眸子中光芒闪过,竟有凛冽之感。 这许多年,缘行从未与异性离得这般近。被这般逼视,再加上鼻尖涌入的若有似无的淡淡清香,竟有种呼吸不畅之感,半响说不出话来。 “切……”见他不言于,方栖梧似乎也失去了交谈的兴趣,竟不管了,直起身:“饿了,我让小二上酒菜。”说罢便潇洒的踱步出门。 “这女人身上的气息极为神秘,恐怕来历并不简单。人家一只手就能镇压你,她的杀气很重,你自己小心点。”金蝉蹦出这么两句,竟然自动隐了。 缘行无语,所以您这是也怂了是么? 不一会儿,客栈伙计端上了些素菜馒头,缘行则是站起来走到床边盘膝而坐,不看饭菜一眼。经过之前的一番折腾,这时竟已近傍晚,他中午吃过了。 “过午不食?”方栖梧似笑非笑地望他:“中国的僧人自耕自食劳动量大,唐朝时就改了规矩,每日要吃四五餐的。到了后世只有极少的寺院有这习惯,你在哪里修行啊?”这就是赤果果在询问来历了。 “贫僧从小在青州天禅寺修行。”眼皮半合,缘行淡淡回了句。 “青州?”一旁啃着馒头的周沫奇怪地抬头,这地名可是相当古老。 “贫僧在现代只是个野和尚。”也许同病相怜,缘行并未隐瞒自己曾穿越的事实:“天禅寺在另一方世界,贫僧在那里生活了十六年。”语气游些飘忽不定,离开了几个月,竟又有些想师父和师兄了。 “难得你离开寺院还能做到精诚修持,怪不得我见你气质干净有出尘之姿。”方栖梧感叹一声:“原来是真修。” “道长谬赞。只是多年的习惯,懒得改罢了。” 方栖梧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一笑,夹了口菜放到嘴里:“这里我年纪最大,接下来的行程由我安排,二位没有意见吧?” “我听道长的。”周沫快速答道。 “谨遵吩咐。”缘行合掌。人家虽然没有透漏年龄以及来历,但据周沫描述明显算半个地主了,听她的总比两眼一抹黑瞎要好得多。三个月还是很好混的。但此时他并不知道,对方是地头蛇没错,可也是招祸体质,未来行程会非常的刺激。 “明天我们南下吧,起码要进入大宋国土。”方栖梧一拍手,下了决定。 “为什么?这都快夏天了,北方多凉快?”周沫不解。 “因为今年宋辽会有场大战,这场战争的后果就是缔结了檀渊之盟。”缘行解释道,心中却叹气,这家伙还自称写手呢,这么有名的战争都不知道。 “两方咱都惹不起,还不得躲得远远的,否则麻烦事会不少。”方栖梧点头,语气却极为复杂。 缘行叹了口气,明知结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战争的发生,这不是什么好感觉。有心去改变吧?两边大军也不会听他的,实在无力。 气氛凝滞半天,缘行一拍光头,从包袱内掏出两罐可乐摆放到桌子上:“这是贫僧最后的存货了。”其实,这可乐也是用来验证穿越者身份的最后一环,只是对方二人直接摆明身份,没用到而已,绝对不是他嘴馋才携带的。至于这个世界以后的考古学家会不会在某个坟墓里挖出不属于古代的东西,这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了。 周沫没当这是什么好东西,率先取过猛观一气,两口喝完,满足地打个饱嗝。 方栖梧却是凝望了半晌,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扔给缘行:“贫道不白喝你东西,我见你内力和外功都还不错,但身法少了些灵活,这是我自创的轻功,拿去学吧。” 见对方接了,她才叩开抿了一口,她的动作很慢很慢,面具遮面看不清表情,那双眼睛却水波流动,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 这晚,缘行和周沫一个房间。 “大师,要不你睡床?”周沫看着打地铺的和尚,有些不好意思。 “贫僧平日以打坐代替睡眠,有个地方就行,施主不必在意。”缘行笑了下,在褥上直接盘坐,却未入定,而是取出方栖梧给的册子,借着烛火看了起来。 这门名为《轻水流波》的功法不仅名字好听,里面的内容也很深奥,明显是一门极为高明的身法轻功。 周沫有些羡慕地说道:“我也央求方道长要学些功夫,道长说我年纪大了,只教了些拳脚。” 缘行看他一眼,安慰道:“方道长实力深不可测,只学些拳脚那也是了不得的缘分。以后回去了定会受用无穷。” “是呀!”周沫赞同的点头:“我可见识过道长的厉害,我们之前遇过几波野人土匪,道长懒得打交道,带着我这么大个人飞纵起来,对方骑马都追不上。我只能感受到耳边疾风呼呼的吹,实在刺激。”顿了顿,又甩着肩膀,叹息道:“就是每次下来不是胳膊痛就是肩膀疼。” 缘行:“……” 第二日,这对一僧一道一俗的奇怪组合便开始南下,过了五日便到了大宋境内,途中一帆风顺,只在关卡耽误了些时间,最后还是方道长花了些钱才安然通关。 过关后几人并未停留,而是继续往南走。而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几人已经混得非常熟悉了。 这日走到一个村子,已是傍晚时分,几人在村外一座破落的土地庙落脚。 由于干粮已在中午耗尽,这一僧一道开始商量着谁出钱去买吃的,一个说之前入关的过路费是自己出的,一个说中午的干粮是自己买的,反正就是谁也不想出钱,更不愿动弹。 也不知是信仰冲突还是性格问题,一路上休息时必有一场争论,难得的是两人尽管在争辩,语气却是不紧不慢,无一丝火气。反正这两人也就嘴上说说,从未真正打起来过,周沫也就当看相声解闷了。只是今天走了一天的路,他已饿的不行。 “我说,既然都不想出钱那就化缘呗!您两位一个是道长,一个是和尚,这业务还不熟?”周沫哭笑不得说,这二人钱囊里鼓鼓囊囊,谁也不是缺银子的主,眼下这么说明显就是相互抬杠,他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 谁知他话音一落,场面立时安静。 一僧一道对视半响,方栖梧咳嗽了声,抬头看天,悠然道;“贫道一向只跟看顺眼的施主化缘,此地没有与我有缘之人。”说罢斜眼瞟着对面:“不像佛门弟子,人家给什么就得吃什么,跟要饭似的。” “……”缘行竟无言以对,太扎心了大姐,就算是真要饭,咱也没要你家的啊? 恐怕这天下就没几个能入您法眼的吧道长?周沫心里吐槽,又看向和尚。 缘行挠了挠光头,有些尴尬地说:“不非时食,贫僧已食过午饭,再化缘便是犯戒了。”他不免想到自己唯一一次化缘经历,唉,不提也罢。 “得嘞。”周沫一拍额头,叹着气说道:“我可不如你们修行有成,这一路可饿坏了,您二位谁行行好给点银两成不,我这俗人去买还不行吗?”说着向二人伸出了手…… 第二十四章 冀州风雨疾(一) 周沫买好食物回来时,缘行和方栖梧二人正相对品茶。这一趟旅程他自认为准备充分,花销的银两、御寒的衣物以及防潮的睡袋帐篷都带上了。 可方栖梧除了雨伞吊床和皮草外,竟还备一套铜制的茶具和汤锅,让自己随时随地都能有口茶水热汤喝。难得的是这些东西捆扎起来也就和自己的背山包差不多大,看上去也不沉。便连周沫也被准备了一套皮草充当被褥,平日由自己背着,不得不佩服老江湖的经验。 这日的晚饭依旧老样子,缘行喝茶看着另二人吃喝,偶尔相互还能聊上几句。 就在晚餐即将结束的时候,方栖梧扫了眼破庙外,突然冷笑了一声:“今夜由我守夜,你们快些去睡,明天起早离开此地。” 三人中她武功最高,江湖经验丰富,自然也最有发言权。她这般说明显是发现了什么,缘行二人虽觉得不安,也只得老实去做。 周沫满不在乎,他就一普通人,天塌了有高个的顶着,加之旅途劳累,不久便鼾声如雷。 缘行则无法入定,索性将睡袋铺开当成褥子,面对着庙门躺了,这一晚却是辗转反侧。 方栖梧就在篝火旁打坐,一动不动。 出乎意料,竟一夜安稳,没有发生预想中的夜袭事件。 凌晨刚刚有一丝的晨光透入,方栖梧便灭了篝火,走到缘行跟前踢了一脚,吩咐道:“起来守着。” 缘行一个鲤鱼打挺,顺手操起了身旁长棍,动作麻利,显是并未入睡。 “瞧你那小胆。”方栖梧嗤笑声,接着哼起了小调,好像去晨练的老干部般,背着一只手甩着拂尘踱了出去。 江湖小白缘行自然做不到那般恣意,只能执棍站在庙门,眼睛紧紧盯着外面,可惜周围很寂静,只能隐约听到一些物体倒地的声音。 这么等了不到半小时,方栖梧的身影再次出现,她仍是走时的姿态,进来时竟然打起了哈欠。 缘行赶紧上前询问:“这些是什么人?道长的仇家?”刚到宋朝境内就有人跟踪,肯定不是冲着周沫和自己来的。 “仇家若只这水平,我得乐死。”方栖梧摆摆手,云淡风轻地说:“几拨打探消息的小杂鱼而已,随手敲晕了。” 厉害,缘行暗赞一声,不过却有些疑惑:“这么做岂不是打草惊蛇?” “不惊一下,怎知草里伏着的是长虫还是蚂蚁?”方栖梧眼皮一番,又将周沫叫了起来:“收拾好继续南下,到河边找条船吃早饭。” “啊?不换路线吗?” 方栖梧看他一眼,认真道:“时间长你便会知道,这世上大侠不少,蛇虫鼠蚁更多,咱们这么明显的目标,能藏到哪里?”顿了顿,又淡淡吐出一句:“贫道就是要让某些人知道,我回来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艺高人胆大? 缘行的生活总体来说一帆风顺,学生时代单纯快乐,最大的忧愁只是学业罢了。等毕业直接做了自由撰稿人,平日宅在家中,很少与外人有很深的接触,见识的所谓世间黑暗只存在于网络上,脑中始终少了些概念。出家后在寺院十多年的静修,见的人就更少了。所以,他知道这世界肯定有恶人坏人,却根本描绘不出坏人的样子,在其他人看来就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师父时常夸赞缘行平和聪慧,但每每总要在后面加上一句“朴直豁达”,最适合与世无争的沙门生活。与之相反的是大师兄,他在外界行走的多,总是担心自己这个小师弟在外面吃亏,后面几年总在他耳边念叨人心难测江湖险恶,可到底没有切身体会,多是当耳旁风了。 缘行绝不敢说自己五蕴皆空六尘不染,却也勉强称得上禅心坚定。可惜,终究天真了些,到今日才稍微接触到江湖之险诈…… ------------------ 三人在黄河北流找了艘上船,逆流而上,不几日到了冀州衡水城下船。进城后便找了间客栈住下来。 一顿热饭加热水澡,总算稍微洗去了连日奔波的疲累。缘行的脑子其实更累,没办法,精神紧张。一路上他总是怀疑后面有尾巴跟着,在船上就时不时的往两岸猛看,为这被方栖梧笑过多次。 整顿一天后,原计划本是继续找船南下的,方栖梧却提议在这里好好逛逛。 要说还是大宋官员治理地方在行,此地比之在契丹见过的城镇要热闹繁华许多。缘行虽然算是半个古代人,可十几年就猫在寺院里,云游时更是瞎子,此次才算真正见识到华夏古代城镇的风貌,更不要提初来乍到的周沫了。 方栖梧见他们逛的高兴,道:“咱们在这里修整几日如何?” “不妥吧!这就快到汴京了。”缘行却有些犹豫,清明上河图上的汴梁啊,谁不想先睹为快,更何况眼下还面临未知的麻烦呢。 “也不差这几日了。”方栖梧笑笑,指向周沫,对缘行道:“咱们不打紧,小周却是累惨了。” 周沫急忙点头,他这段时间其实都在硬挺着。 缘行挠了挠光头,自己到底不如方道长细心,周沫可是不会功夫的。 “蛇怎么办?”他吐出一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贫道在中原也不是只有敌人。”方道长高冷的说。 “那咱们留几日?”缘行问道。 “等雨停。” “雨?”缘行抬头,初春正午的阳光温暖和煦,天上万里无云,哪里有下雨的意思? 可他却错了,当天夜里,衡水城真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 第二天,雨水仍敲打着屋檐,客栈小院内已满是积水,远方天地和群山变得一片模糊。 “我讨厌下雨。”缘行闷闷地说,他从小就不喜欢下雨,变成光头后就尤为讨厌了,特别是没有雨伞的时候。 周沫打着哈欠,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方道长怎么会知道下雨,难道真的能掐会算?” 对啊。缘行眼睛一亮,难道真是道家的神通?这得见识见识。 “什么狗屁神通,贫道这是风湿。”见到方栖梧的时候,对方将自己蜷缩在椅子上,平日的精神气半分也无,手捧一碗热汤,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整个人懒洋洋的。 听得二人询问,没好气地骂了句,接着嘟囔:“少时不注意,老来留病根……” 缘行愕然,他真没想到,身为大高手的方道长竟然还会有风湿的毛病,自己现在是不是也要注意下? 第二十五章 冀州风雨疾(二) “这雨下个没完了吧?”周沫有些郁闷地走进房间,这场春雨虽然下得不大,却整整持续了四天,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阴寒,冷的刺骨。原计划去瞻仰下大魔法师刘秀的起兵之地,最终未能成行。他闲得发慌,只能在客栈里里外外的瞎晃悠。 缘行倒无所谓出门不出门,他正翻着手上的一个话本,看的津津有味,只要有事情做,将他整天关在房间里也是可以的。 “我听说正月以来京师发生了三次地震,现在人心惶惶。”周沫坐在桌子旁。 “地震?”缘行只是知晓现在正处于北宋咸平之治的鼎盛时代,没想到这时期京师竟然会发生地震。 “小二说几年前辽兵就不断的侵扰边境,去年还打了高阳关。眼下京师地震,辽国又将南下,今年可真是多事啊。”周沫感慨叹息。 缘行皱眉,总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想了想,站起身来:“我去看看方道长的情况。”说罢便出门而去。 ------------ “道长感觉如何了?”进门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对方的身体。 不知是不是下雨的关系,进客栈的第二天,方栖梧便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颇让人担心。 “找贫道何事?”缘行的到来挺叫方栖梧意外,在客栈的这几日,对方可从未到过她的房间。 “听说京师连续发生地震,贫僧隐约记得曾看过一篇文献,上面似乎记载过这件事情,但具体内容怎么也想不起来。”听到地震这两个字,缘行心内就隐隐不安,总感觉将有大事发生。 “这个啊!”方栖梧用根棍子挑拨着盆中的炭火,沉吟半晌,才说:“若说地震贫道却恰恰知道一些。两宋算是自然灾害严重的时代,除了黄河水患和旱灾蝗灾,地震也很频繁,有70还是80多次来着,记不清了。不过北宋发生过两次严重的地震,一次是仁宗时期,一次是神宗时期,最近的离咱们还有几十年呢。”接着又笑道:“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即便京师地震严重,损失应该也不大才对,否则不会没有相关记载。” 缘行惊讶地看着对方,难道她是专业学历史的?否则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看出他的疑惑,方栖梧解释道:“贫道大学时认识一名学长,他的论文还是贫道操的刀,所以还记得一些。” “历史系的?” “不,统计系。”方栖梧有些怀念地说:“当时少了零用,便经常做些兼职赚点外快。” “你是文学系的?”缘行追问。 “计算机系。穿越来刚要大三,这些内容是从网上找的。”方栖梧扔下了棍子,笑了。 很好很强大,计算机系的学妹替统计系的学长写论文,内容还是气候灾害历史的统计。这画风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不过有了这番对话,缘行稍微安定下来,可不知怎的,心底仍缠绕着丝丝阴霾,想要询问金蝉,这家伙却没反应,真是个废系统,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方栖梧突然又问:“你是否感觉不安?” 缘行皱眉点头, “那不用等了,明日一早离开如何?” “您的身体……”缘行惊讶于对方的果决。 “没事儿,贫道于北地生活近十年,这点风雨算什么?”方栖梧摆摆手,接着大有深意道:“既然你这真修有此感觉,那此地可能真要发生什么事。越早走越安全。” “还是等雨停吧。”对方说得轻松,但缘行实在不忍对方遭罪,再者现在心内的不安情绪很淡,就算要发生什么,也未必是大事。再等一天看看,雨天行路,尤其是在古代,实在艰难。 “随你意。”方栖梧打了个哈欠,又找了被子盖在腿上,恢复了懒洋洋的状态。 原本话到这里便结束,缘行要告辞,可不知怎的脑袋一抽,转身到了炭盆前坐下,正好与方栖梧面对面:“方道长,您到底怎么打算的?到底要不要回家?”之前也多次提到回返现代的事情,对方从不表态,这是旧事重提了。 在他眼里,方栖梧这个道士非常的神秘,尽管相处了十多天,可越是了解,越看不透这个人,她来历未知,经历成迷,性格矛盾,身上带着相当多的秘密。 由于第一次见面就打了一架的缘故,之前缘行还认为对方是个凌厉彪悍的女汉子。可久了却发现她其实是一个非常温和的人,除了偶尔有些恶趣味,基本不会发脾气。 一路南下的衣食住行皆有她安排统筹,井井有条无一丝错处,几乎照顾到了每一个人。有次周沫不舒服,连大夫都不用找,她直接取出一份汤剂,当日便见效了。只这一点便能看出她的心细。 如果不是自己说起年纪,任谁也想不到她竟已四十多岁。尽管戴着面具看不清真正的样貌,但这人的行事做派以及绰约风姿可并不像一个中年女子。 她武功极高,仇人很多,朋友也应该不少,显然在这方世界生活了很多年。闲聊时谈及她入上清已经十几年,推算下来,出家时只有二十几岁。那么到底是什么经历让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女人披发入山呢? 种种这些,怎能不让人好奇。不过眼下最关键的,还是对方会不会回返现代。 “回家?”方栖梧叹了口气,一切情绪俱隐藏在面具下。过了许久,她突然站起,竟从房间一角取出一壶酒出来,倒了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缘行吃惊的看着,之前他只奇怪对方明明是上清派的道士,却完全是南宋末期才出现的全真派的吃素做派,可绝没想到她还带着酒。 “不用奇怪,我并未戒酒。”方栖梧这时竟不再以贫道自称了,浅笑说:“你要不要来一杯?”得到缘行你够了的眼神,才有继续道:“我听你说过,你是穿越后从小便生活在寺院中,渐渐习惯了僧人的生活,直至长大,自然而然的信仰了佛教是吧?” “不错。” “可我不同,我是看破世情自愿束发。”她把玩着酒杯,缓缓地说着:“出家出家,四海为家。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区别?” “您难道不想回去看看父母亲人吗?”缘行不死心,想当初他在寺庙里想得最多的就是父母了,将心比心,他不认为对方是铁石心肠的人。 “可我也不是我了,即便见面,也会相见不相识,到时岂不更难受?”她又倒了一杯酒。 缘行不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刚要询问,却又听她道:“还是容我再想想吧!” “那好吧。” 缘行不是万事寻根问底的性子,见对方如此说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站起身合十一礼便转身 可就在他刚跨过门槛之时,猛听得方栖梧幽幽说道:“如果我说我穿越前是个男人呢?你说我回去见了家人,会面对什么?” “啪”缘行失神惊慌没注意脚下,整个人趴到了地上,还是脸先着地。 “哈哈哈哈。”身后是方栖梧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第二十六章 冀州风雨疾(三) 缘行刚进了自己房间,便见周沫拿着把大剪刀在身前比划着,立时一惊。 “施主在做什么?” “理发呗。”周沫拖长声音回了句,接着却惊呼:“我去,你又惹方道长生气了?这次下手这么狠?” 缘行摸了摸脸上的青紫,讪讪回答:“摔了一跤,无碍的。” “摔跤能把脸喀成这样?你功夫呢?”周沫奇怪地瞥他一眼,见他面色尴尬,便不再询问,转而继续摆弄起剪刀:“这玩意儿太笨重了,怎么用啊。” “贫僧有办法。”缘行在身上掏了掏,取出一柄匕首大小的刀:“用这个怎么样?” “你,你一个和尚随身带刀干嘛?”周沫看着那寒光闪动的刃口,竟颇为锋利。 “此为法器,断一切诸恶。平日也可用于剃发、裁衣等用。”缘行解释道,当然,比丘随身携带的戒刀,必要时更能成为护法殉道的工具。 “能剪平头吗?” “不能,贫僧只会剃光头。”缘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对方:“贫僧那里还有干净的衣袍,待会儿改小了送给施主。” “这不成了假和尚?”周沫挑眉,斜眼看他:“好你个缘行和尚,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撺掇我骗人是不是犯戒了?”两人因前职业相近的关系,很有共同话题,是以平时总是相互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所以说话也无所顾忌。 “后世流行短期出家,现今时间有限更没那条件,只能一切从简。”缘行笑眯眯地说:“咱们不偷不抢,更不化缘索要钱财,只要施主在这期间严守沙弥戒律,怎能算骗人呢?”恩,其实这话就是糊弄鬼呢,欺负周沫不明白。他只是单纯恶趣味而已。 “那岂不是不能吃肉?” “戒荤便可。” “行吧。”周沫纠结了一下便坐到椅子上,又转头强调:“先说好,我可不是真当和尚。”光头就光头,反正很快就能长出来,穿越两个多月头发已长到能遮住眼睛,乱糟糟的实在难看。三人走在路上,自己这打扮非俗非僧,一路上不知惹了多少关注目光,还不如暂时当个假和尚。 “明白明白。”缘行压低对方的脑袋开始刮头皮,口中还念念有词:“剃除须发,当愿众生……” “停!”周沫喊道:“你能不能别念了?我听着怪瘆瘆得慌。” 缘行哈哈一笑,手中动作加快,很快一个新鲜出炉的卤蛋成型。 周沫来到水盆边,低头看自己水中的倒影:“别说,我这一改发型还挺帅。” 缘行笑了笑,没有揭穿对方的自卖自夸,突然,他擦拭戒刀的手顿住,两步迈出房间,不顾淋雨侧耳倾听着。 “怎么了这是?”周沫也跟了出来,站在屋檐下有些奇怪的问道。 “你听这歌声。”缘行指了指远处一幢悬挂着大红灯笼的高楼。 “这都快天黑了,青楼自然要开始营业。” 周沫虽说不以为然,却也依言倾听,这场断断续续几天的春雨自然不会影响到才子富贾们寻欢作乐的心情,已近傍晚,隔壁街道的含云轩也将要到最热闹的时候,今日传过来的丝竹欢笑声似乎比以往更早些。 但渐渐的他也笑不出来了:“这、这调子……” “笑红尘,很好听的歌。”缘行眯起眼睛,掸着身上的雨水回到了房间,他的耳力更好,所以听得更清楚。那么,这首歌是哪来的? “你怀疑还有另一个穿越者?”周沫猜出他的心思,转而又叹道:“要是真的还有一个,这个大宋真被穿成筛子了。” “要不……”缘行喏喏开口:“施主明天去打听打听?”至于自己,除非逼不得已,否则绝对不会踏足这种古代红灯区。 “我倒是想去见识见识,可一个人有甚意思?”周沫翻了个白眼。见缘行纠结的模样,又笑道:“没那么麻烦,打听消息还不简单?”说着,他掏出一把之前采买时剩下的铜钱,大约十几枚的样子。他掂了掂,留下句:“老弟尽管看我的。”便出门而去。 周沫毕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虽说也是刚来古代不久,可这消息打探旁敲侧击的本事比之缘行这个小菜鸟不知道要高上多少,没多久便返回客房。 “那曲子据说很久以前就流行,眼下大宋南北的青楼楚馆都有人会唱,实在不知具体来源了。” 很久以前?难道与方道长有关?缘行心中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 转过天来,雨终于停了,可天依旧阴沉,浓重的阴云聚而不散,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风雨。 一大早,方栖梧便敲响了客房的房门。 “今天就要出发吗?”周沫开门见对方背着行囊,忙准备回身收拾行李。 “不必。”方栖梧摆摆手,她始终站在门外,没有要进屋的意思。见缘行也到了门边才说道:“贫道得到消息,一个老朋友在鼓城遇到些麻烦,贫道要赶去见见。” “我们能帮上忙吗?”缘行急忙道。 “不是什么大事。”方栖梧笑了:“多年未见,猛地听到消息心中想念,不免急着去看看故人。” 虽然对方说的云淡风轻,但缘行可不信事情如此简单,刚刚进入大宋就有人跟踪,方栖梧的仇家明显很有实力。这种时候传出这种消息,怎么想也不正常:“消息来源可靠吗?” 方栖梧深深地望他一眼:“可靠不可靠,总要看过才知道。”顿了顿,又小声道:“今日过后,本地江湖中人都会知道贫道已离开,至于一些没脸没皮的下烂货,已你缘行和尚的功夫自能对付。最迟明日,贫道一个晚辈会赶来,到时你们暂且听他的安排。”说罢,将手中提着的东西递了过去。 缘行接过打开,里面竟是些干粮。 “客栈的食物和水今天就不要用了,更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贫道晚辈赶到再说,万事小心。”方栖梧叮嘱着,原来她竟将一切都考虑好了。 缘行和周沫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感受到了一丝凝重…… 第二十七章 冀州风雨疾(四) 更夫的梆子已响过四下,连含云轩都安静了下来,只剩檐角悬挂的红灯笼在微微摆动,除了风声,整个衡水城一片宁静。 此时却有数道火光自远处而来,汇聚在城东客栈外面街道上。 举着火把的人各个黑衣蒙面,相互间似乎都很熟悉,低声交谈一番,便有三个人翻上墙头,借着时隐时现的月光,轻手轻脚地顺着客栈围墙往西南角的一处院落摸去。 很快,三人落到院中,正打算破开房门,角落中突然传出一声咳嗽。 震惊回头,却见阴影中缓缓踱出一道手执长棍的人影,月光正打在那颗闪亮的光头上。 “你是那个和尚?”三人立即举起手中兵刃。 缘行嘿嘿一笑并不说话,手中长棍如毒蛇吐信般捅向正前方一人额头,他出手快如闪电,那人没反应过来便倒了下去。几乎在一瞬间,他跨步上前一个转身,长棍改为横扫,又撂倒一个。再转身,长棍带着风声劈向最后一人的头顶。 一个呼吸间,三人倒地,中间竟无一人发出呼声。 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麻绳将三人捆了个结实,又用破布塞住几人嘴巴,缘行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厉害。”周沫这时也自角落中出来,看到眼前场景不禁赞了句。 “施主还是找地方藏着,贫僧去看看情况。”缘行小声地吩咐了声,便运用方道长教的轻功,如一阵烟似的飘向院子外面。 刚才的那番交手给了缘行一些信心,敌人很好对付,但他没有掉以轻心,快到客栈外墙越到了大堂房顶,蹑手蹑脚地将自己缩在背面,观察着街道上的情形,他在等,等一个出手的时机。 方栖梧走时说的那番话让他十分警觉,这一天过得可谓战战兢兢,夜里连房间都不敢进,他和周沫两人裹着被子蹲在院子一角,就等着敌人上门。至于说换个房间或者换个住处,甚至直接离开衡水却是无用的,自己在明敌人在暗,他又人生地不熟,在此地更没有亲朋照应,谁能保证换个地方敌人就找不到了? 至于跟着方栖梧则更不可取,她独自一人离开,很可能是因为事情棘手,无法顾及到自己二人的安危,强跟上去弄不好反会成为累赘。 也许,方道长此刻也在跟敌人纠缠。他无声地叹息一声,又瞄向天上的月亮。今天的春雨断断续续,一片片的乌云仍旧浮在天上。 等了不久,机会来了,终于有阴云遮住了月亮。 就是现在,他猛地站起身,手中准备好的二十几枚石子天女散花般射向街道的蒙面人,目标却不是人,而是他们手中的火把。而在射出石子的同时,他整个人腾空而起向前方蹿去。 在数声痛呼声中,街道上的火把或是直接被打灭,或是掉到地上被积水熄灭。瞬间,整个街道陷入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接着又响起破空声,然后是一片的惨号,缘行好歹当了两年瞎子,在黑暗中战斗,他的手段与反应不知要比敌人强上多少,他那圆满的罗汉棍法更是超常发挥,一套下来无有敌手如有神助般。 等月光再次倾洒下来的时候,已经躺了一地受伤的人。 将最后一个哀嚎着的人敲晕,缘行这才算真正的安心。他方才已经观察过,只见到眼前这些人,既然都收拾了,那今晚就安全了。 可还没等他喘口气,一道声音却自身后传来,让他悚然一惊连忙回身。 “原想着两条小鱼随随便便就料理了,没成想竟有些扎手。”来人是个魁梧壮汉,昏暗光线下看不清面貌,只有肩膀上扛着的大斧子闪着凛凛寒光。 “那还不是你那些手下无用?”又是一道稍显阴柔的声音,缘行这才看清,那壮汉身后竟还跟着一个高瘦的身影,同地上躺着的那帮人一样做黑衣蒙面打扮,月光下只能看清那一双阴冷的眼睛。 缘行警惕地盯着这两个人,一看就不好惹啊,方道长究竟得罪了多少人?想了想,还是准备问问:“贫僧等人初来乍到,并未得罪过人,不知为何会劳动诸位对付我等?” 壮汉举起了手中斧子:“凡是和妖道有勾连的都该死。” “算你这个小和尚倒霉。”蒙面人则嘿嘿冷笑:“谁让你同那个姓兰的妖女一路,我兄弟二人来晚一步,找不到她便只有杀你泄愤出气了。”说着抽出了身后的长刀。 不是为了活捉他们用来要挟方栖梧,只因为自己与方道长通路,便要被对方针对攻击,且不问缘由,目的只是泄愤。 缘行实在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难得的是这么不靠谱的理由,对方竟说得理直气壮肆无忌惮,这特么明显就不是好人。 懒得多说,他提棍上前,与二人斗了起来。面前这两个人单独一个和他的实力差不多,而对方配合默契,几招下来,他就有些抵挡不住了。 不能这么被动,缘行心思急转,片刻后有了主意,突然猛地抽回棍子,跃上了街旁的房屋,踩着瓦片向城中心跑去。 “追……”壮汉和蒙面人没有多想,急忙跟上。 这三人你追我逃,期间翻屋过脊辗转腾挪。《轻水流波》这套轻功施展开来不仅轻灵好看,奔行速度也是非常的快,缘行虽然刚学不久,却已经入门,早就能将对方二人甩开,但他并未加快速度,而是吊着两个人。为的是在追逐的情况下使两个人分开一段距离,以便逐个击破。 但是,这世间的事难有十全十美,一个突发状况让缘行不得不放弃之前的计划,转身与对方硬抗。 --------------- 衡水城中心依然一片宁静,只有两名更夫一前一后提着灯笼走在街上。 突然,一名更夫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一道人影从身前闪了过去,他不由一惊,以为遇鬼,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怎么了?”另一个更夫连忙跑上前来,预要搀扶。 “砰”一声响,面前又多了一道魁梧的身影。 “什么人?”更夫下意识的叫道。 “滚开。”魁梧身影正是追着缘行的壮汉,他眼见着那和尚就在眼前,感觉几步就能赶上,可这一路追来无论他怎么发力就是落在后面,正自心头火起,眼下竟有人拦住去路,哪还管得其他,抡起斧子就要杀人。 但他那斧子在劈砍下去的一瞬间,便被一根棍子抵住了。 “混、混账东西。”一向教养良好的缘行忍不住骂了人,他一直关注着身后,见这壮汉竟然要滥杀无辜,急忙脚尖猛踹墙面,自己借着反震的力道瞬间回到街面,堪堪挡住了壮汉的杀招。多年修行,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有人白白送命。 这时他心中也是气急,和对方缠斗了起来用了全力,再无顾忌,竟隐隐有了杀意。 那蒙面人随后赶上,见此情景立刻加入战团,缘行的情况立时险象环生。 “刷”蒙面人趁着缘行不备,一刀砍在对方手臂上。这一刀下足了力气,若是一般人被这么结结实实砍在身上,不说当场残废也要流血不止。但他一招见效还没等高兴,却只觉手中钢刀好像劈在钢板上一样,只入肉少许便砍不下去了。 “好强的横练功夫。”他忍不住惊呼一声。 “滚”缘行手臂吃痛,手中长棍瞬间转变招式,借着对方吃惊的空挡一棍捅在蒙面人胸口,这一下他用上扭劲,一击之下竟将对方打得倒退数步,疼得久久喘不过气来。 可即便击退一人,他的境况却并未好转,一把闪着寒光的斧头当头劈下,而这时,他的力气已经耗尽,再躲不过了。 “叮”一声脆响,一柄飞刀自远处射来,正击在斧头上,使之偏离了几寸,险险略过缘行的身体。 “看来我并未来晚。”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缘行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文士袍的中年公子正行过来,而他的身边,做和尚打扮的周沫正冲着自己眨眼睛…… 第二十八章 一代神僧 缘行法师 有了强援,场上局面自不必多说,不一会儿,壮汉和蒙面人便重伤倒地。 “这二人乃是北方有名的绿林大盗,小师父觉得该如何处置?”中年公子将宝剑缓缓入鞘,看向缘行。 “废了武功交给官府如何?”缘行紧皱眉头,这两人滥杀无辜,方才他是动了嗔怒,竟起了杀心。都说佛渡世人,可自己修行不到家,现在实不觉得这样的人需要去度化。至于杀了他们,这时他已冷静下来,不想为这样两个货色破戒,心中也明白,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好像洪水泄闸,单凭自身意愿是拦不住的。至于以后如何,只能看天意了。 看天…… 天…… “我……”缘行震惊的抬头望天,险些又爆了粗口。 这时,阳光已在东方若隐若现,可这云怪异至极,呈鱼鳞状满布天空。在不远处的群山中,竟有白紫色地光出现,直冲天际,与阳光一起将云层渲染成了多彩的颜色。 “景德元年正月,京师连续三次地震。二月,冀、益、黎、雅诸州发生地震……”他猛地一拍脑门。因为对檀渊之盟好奇,他小时候特意查过这段时间的历史记载。只是时间过长,以至于有印象却忘了,如今看到这样怪异的情景总算记了起来。也终于知道之前心中那丝不安来自何处了。 “快,快叫醒城里的人,要地震了。”他对着身旁同样看天的二人喊道。 “地震?”周沫和中年公子还在发愣。 “这是地震云,咱们分头行动,要尽快将熟睡的人叫醒,否则就晚了。”缘行来不及解释太多,匆匆说了几句,便一边大喊着沿着街道跑去:“地震啦,地震啦,都起床啦……” 周沫到底来自后世,见过相关记载。他走到之前一直躲在一旁的两个更夫面前,交待道:“二位想必也看到天空的怪异了,我那师弟说的不错,此地即将发生地震。希望二位能帮忙将百姓叫醒,集中到空旷的地方。” 见二人慌忙点头,他沿着另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等缘行二人和更夫都大喊着跑没影了,中年公子似乎才反应过来。低头犹豫了片刻,突然出手将摊在地上的壮汉和蒙面人的四肢打断,又废了二人的丹田,这才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抽出蒙面巾系在脑后。 “地动啦,地动啦……”他也跟着喊叫着跑远了。 城内居民正在睡梦中,被这番嘈杂声扰了清梦起初颇为不悦,可听清何喊叫的内容便猛地惊醒,急忙叫了家小,简单穿了衣服奔到房外。 这时候城内犬声不停,鸡鸭也跟着一阵乱叫,平日胆小的老鼠也不躲藏了,竟成群结队的在街上穿行,毫不顾忌人类惊慌的反应。 这种种异样的出现已不容人不信了,于是加入叫喊队伍的人更多了,整个衡水城提前醒了过来。 本地的官员很有决断,见了这种情形马上分派人马向四周村镇报信,又布置捕快将百姓分批集中在空地上,加强了管控以防有人趁机做乱,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官府的权威下,百姓们老老实实呆在一起,交头接耳,却并没有太多慌乱的情绪。这时谁也不会注意人群中蹲着的两个光头和尚。 “你就不怕自己记错了?这可是要承担一定风险的。”周沫老农民般揣着双手,对一旁老神在在的同伴小声询问。 “如果真能救了这城内百姓,贫僧承担再大风险也值得。同人命比起来,这实在算不得什么。”缘行也是同样的姿势,此刻他已不着急了,因为能做的都做了,过了半响,他又用极轻微的声音说了句:“如果真的错了,就偷偷溜走,反正谁也不认得咱们。” “原来你这和尚也不傻啊。”周沫拿手肘怼了对方一下:“我还以为你会留在这里老实受罚呢。” 我哪里傻了?缘行翻了翻眼睛,实在不愿理会身边这货。如果自己记忆出错了没有发生地震,那他们之前的行为就算扰民、甚至妖言惑众了。不比现代有法可依,在古代这项罪责的大小都是官府说得算,他可不能将身家性命交给不认识的官员处置,能跑就跑呗,大不了找个地方隐藏几个月,回到现代咱又是一条好汉。 “恐怕会连累苗公子。”苗公子就是来援的中年公子,名叫苗叙,正是方栖梧口中的晚辈,一到衡水先找到周沫表明身份,两人才正好救下即将重伤的缘行。 “苗公子毕竟算地头蛇,江湖经验丰富,人家一直蒙着面呢。”周沫神色复杂地看着缘行,这和尚是不傻,只是单纯了些。 “那就好……”缘行放下心来,刚要在说什么,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接着整个天地似乎都摇晃起来,地震了…… --------------------- 与苗叙第二次见面是当天下午,数波余震过去后,所有人都不敢回房仍留在室外,好在官府组织得力,在这场灾害奇迹般地只死伤了数人,目前一切安稳。 缘行看到苗叙第一时间谢了对方的援手之恩,周沫也跟着行礼。 “二位大师客气了。”苗叙哈哈笑着,神态亲切,对缘行的称呼也从小师父变成了大师:“与大师拯救一城百姓的功绩比起来,在下做的实在不值一提。” 接下来三人客气一番,气氛竟也渐渐融洽,相互熟悉起来。 “苗公子,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缘行犹豫了片刻才问道:“为何有人称呼方道长为兰姓妖女?道长不姓方吗?”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徘徊了许久。 “这个……”苗叙神色有些复杂,想了想回答道:“道长本就姓兰,方姓乃行走天下时的化名,至于具体名字,为尊者讳,在下不便多说。不过相信大师很快就能知道了。” 他说的很快,是真得很快。 第二天中午,事态渐渐平息,在官府的要求下,不少的酒楼客栈都在室外支了棚子继续营业。 缘行和周沫也找了地方吃午饭,席间竟听到了方道长的消息。 “听说鼓城郊外发生的事了吗?” “我师兄刚从那里返回来,听他说过。”说话的是两个携带武器的年轻人。 “绿林三十六寨高手尽出围堵一人,竟险些全军覆没,那人据说是个女道士,此役竟是连伤都没受,全身而退。端是厉害,也不知是何来历?” “我师父倒是同我说起过这人。十几年前出家当了道士,这些年一直在北方游历。”粗眉毛的年轻人喝了口酒,接着说道:“大概五年前吧,也不知是哪个山寨犯了她的忌讳,一月间她连挑了十多个匪寨,杀得那叫一个血流成河,吓得周围幸存的山寨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当时的江湖中人见了道士打扮的女子无不战战兢兢,不敢有半分得罪。” “可惜此等威风事迹是个女子所为。”他的同伴感慨:“难怪出家做了道士,这般凶悍,谁敢娶回家去受罪?” “那你知道她出家前做过什么事情吗?”粗眉毛得意的一笑:“她闺名兰若冰,虽有妖女之名,却也是江湖上公认的美人儿,只是性子古怪,好男装打扮。偏偏人家男装的名号也名震江湖,踏歌公子方拓听过没?” “竟然是她?” “喂,他们说的是不是方道长?”周沫低声想缘行询问,见对方点头,不禁感叹:“方道长竟然这么厉害吗?听着就叫人热血沸腾。真是、真是……” “真是够爷们?”缘行瞥了他一眼。 “差不多吧。”周沫虽觉得缘行的形容并不贴切,却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词出来。 缘行慢慢地咬着馒头。方栖梧说她穿越前是男人,缘行开始是不相信的,以为对方又在忽悠自己。可此时听了这消息也不禁有些相信了。也许,方道长心里真住着一个爷们呢! 正思绪万千呢,却有一群人风风火火冲入棚子,为首之人年约五十许,胡子花白一身官服,他和身后的苗叙轻声嘀咕了几句后,急急忙地走到了缘行的面前,上前就是拱手一礼,口中道:“您就是道破天机解救衡水城的缘行大师吧?老夫代全城百姓谢过神僧大恩……” 啥玩意儿?缘行差点没让一口馒头噎死,他强咽下嘴里的食物,懵逼地看着面前的官员,不知所措…… 第二十九章 南下 缘行莫名其妙的成为世人口中的神僧。 据说他足踏冥阳两界,可断天机无常,布甘霖治百病,晓因果补灾亡。此次途径衡水,见城上灾气弥漫,便停留下来专为拯救这一城的生灵。 他所住的客栈院子里,每到夜晚上空会浮现缕缕佛光,只有缘人能见。客栈伙计就是其中一个。 反正流言越传越离谱,第一天已经夸张,转天干脆再做不成人,三头六臂黑脸獠牙都整出来了。 缘行听着周沫眉飞色舞的转述外界的种种传闻,脸都黑了。气的,不是没向人解释过自己不是什么神僧,更没有窥探天机,降霖布雨治百病的神通。可人们似乎更愿意相信自己听到的,至于当事人的解释,呵呵。 “这是有人在为你造势啊,否则势头不会这么猛。”周沫幸灾乐祸地说道:“很可能是官府通过这种方式交好你,并且转移民间对大宋这一年灾难频发的恐慌情绪。” “感情现在贫僧和庙里的神像起的一个作用,成了安抚百姓的手段?”缘行铁青着脸,语气中满是无奈。 “反正你名声是坐实了,相信很快就会轰传北方乃至名扬天下。”周沫挑着眉,调侃道:“当个神僧的感觉如何?” 缘行闻言忍不住翻起了眼睛:“要不换你来?” “哈,我可没有和尚你的神通。”周沫哈哈大笑起来。 正笑着,敲门声响起,外面传进来方栖梧的声音:“什么事情那么好笑?” --------------------------- 方道长依旧是几天前离去时的打扮,身上没有丝毫旅途奔波又经历过大战的痕迹,进门的第一句话便是取笑缘行:“贫道刚离开鼓城就听说了缘行大师的大名,回到这里还以为进了哪家寺庙,可真是热闹。”其语气竞与之前周沫的话一般都带着幸灾乐祸。 现在这间客栈人来人往,缘行所住的院子更是不得清净,一靠近就会见到摆在门口的香案贡品,甚至还有人对着里面的客房烧香膜拜带祈祷,弄得烟雾弥漫,一看就不像住人的地方,倒跟清明祭祖的阴宅差不多。 缘行无语看着两人,原来贫僧倒霉是这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吗? 说笑一番过后,几人不免说起分别后的事情。方栖梧原来早知那消息是假的,也预料到鼓城有埋伏,所以做了很多的准备,这次鼓城之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敌人一战了结,她说的轻描淡写,只是数语带过,其中惊险一句未提。 缘行也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待说到那两个袭击自己的人,方栖梧不禁皱眉,沉思了好长时间才又摇头:“贫道实在想不起有这样的敌人,有能耐和胆量的早就去鼓城埋伏了,会做出杀你们泄愤这种卑鄙行径,想来也不是什么有名的货色。”听听,这就是高手气度,感情和缘行苦斗许久的两个绿林大盗,在她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连名字都不配被她知道。 -------------- 苗叙得到方栖梧返回的消息,第一时间赶到客栈。 “晚辈拜见道长。”一进屋,他便作揖为礼。 方栖梧安坐椅上,却既不回礼,也不让对方直起身子,只是冷冷看着他,许久后才开口:“慕白倒是教了个好徒弟。连贫道的朋友也敢算计?” “晚辈不敢。”苗叙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额上竟有冷寒渗出。 “缘行的事,你敢说没在后面推波助澜?”方栖梧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什么?缘行与周沫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到神僧的名头传的如此之快背后竟还有苗叙的插手。 “恩师去世后,家里的情形一日比一日艰难,若不是柳大先生和余前辈照应,剩下的孤儿寡母早就被那帮亲戚吃得一点不剩了。”苗叙急急忙地解释:“晚辈只是想着……” 方栖梧打断他的话:“你是怕贫道久不履中原,此次南下镇不住那帮老不死的,在给我找个神僧帮手是不是?”见对方低着头,突然又幽幽说了句:“皇商的利益那般大,慕白这一支却只留了个女儿,你就不想取而代之?” “师父恩重如山,苗叙怎能做那禽兽不如之事。”苗叙闻言大惊,膝行几步到了方栖梧身前以额触地:“晚辈发誓,在此事上绝无半分私心。” 一番连消带打后,见对方几乎趴到了地上,方栖梧才道:“起来吧,我们几个朋友还没死呐,谅你也不敢。” 苗叙这才站起身,抬眼看见两个和尚瞪着自己,连忙又是一阵作揖道歉,态度极其诚恳,倒叫缘行不好发作,毕竟人家之前还救过自己吶。 方栖梧见状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对苗叙说:“你今晚准备条船,我们明早离开这里。” 对方得了吩咐便要离开,方栖梧想了想又说:“你将贫道的原话放出去,挚友故去,五年前贫道因事未能成行,如今打算南下祭拜并收冷氏遗孤入我上清,我看那个不长眼的敢再伸爪子。” 等苗叙恭敬地退出去了,她摇头:“时间可真能磋磨人,当年那般纯朴可爱的孩子,现在竟也变得油滑有心计了。”感叹一番又转头对缘行拱手道:“这小子做事不地道,可毕竟事出有因,我在这里替他赔罪,大师原谅他这回如何?” 今日她气场强大,能说出道歉的话,已是很难得,缘行连道无妨。 “二位随我去趟江南怎样?”方栖梧苦笑起来:“接下来的事情有些复杂,恐怕真的要借你神僧的名头一用了。” ----------- 第二日天刚刚放亮,几人便收拾一番,在苗叙的安排下悄悄出了城。 黄河边早停着艘客船,除了水手,便只有他们几个客人。 几人没有进入船舱,而是到了船头,那里的矮桌上早准备了茶点小菜,火炉汤锅中还热着几壶美酒。 方栖梧挥手将苗叙打发了,率先找垫子盘腿而坐,取了酒倒了杯递给周沫,又冲缘行笑道:“清早冷寒,和尚也来上一杯如何?” “别,和尚我不会饮酒。”缘行急忙摆手,自己倒了茶水捧在手中,离二人远远的席地坐下。他不但不喝酒,还十分讨厌那种气味。 “无趣。”方栖梧翻了个白眼给他,便与周沫对饮起来。缘行则喝着热茶,想着自己的心事。 喝了几杯,方栖梧突然将面具取了下来,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容。 看着吃惊的两人,她笑道:“如今咱们也算共患过难了,重新自我介绍下。我叫兰若冰,也叫方拓,早年跳过崖,瘸过腿,当过疯子,被人骂妖女好多年。十几年前出家入了上清派,我行事太过自我,总有离经叛道之举,这一生杀人无数,真算不上什么好人,做过一些好事,也辜负了许多人。自认优点就是不认命。最大的缺点也是不认命,太过倔强。” 缘行听她的自我总结,想了想,也笑起来,举起茶盏:“我叫秦空,法号缘行,还有个法名佛禅。穿越前是条咸鱼,整天混迹网络无所事事。后来变成小孩出家,老实修行。我当过两年瞎子,会空手弹琵琶。武功稀疏平常,佛法懵懵懂懂。有个废系统说我是什么佛门行走,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废系统?”方栖梧大有深意地看着他:“就是你在心里沟通的那个东西?” 缘行点头,对方果然能察觉到金蝉的存在。 “我没你们那么神奇的经历。”周沫在旁也笑着说:“我小时因某些原因见识过世间冷暖,年少时常混迹网络,当了个愤青,更做过很多荒唐事,现在想想都不堪回首。”他酒量似乎不错,一杯又一杯竟脸不红气不喘:“说我是写手,其实顶多算是文学爱好者,当年为了排解心情,开始在网络上写小说,可惜水平有限,多是开了头就放弃了。只有一本因为题材猎奇脑洞也算大,成绩竟然还不错。可惜那时因为厌世,写得有些矫情偏激,后来再写不下去,烂尾结束。恢复了一段时间,开始重新工作,这一晃已经十几年了。” “现在已经三十好几,相过几次亲都没有结果,至今单身,工作上虽然不太擅长与人交际,可到底混成了老油条。也许小时太作,现在身体也不好,今年春天又病了一场,那时在病床上反思,如果就这么死了,可能只能得个‘他是好人’的评语。觉得自己应该留下点什么,又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写东西了,可惜水平依旧烂,干巴巴的看着难受。”周沫依旧笑着:“如果活得长,这些文字可能会成为聚会喝酒的谈资,不也是美事一件?” “有趣。”方栖梧拍着手:“咱们三个在一起,像不像人生的三个阶段?”她指着自己:“叛逆,倔强,不服输。” 又指向周沫:“经过磨砺变得圆滑世故。” 最后看向缘行:“千帆过尽,无欲无求?” “我可不是无欲无求。”缘行慌忙摆手:“我心中所求其实很多,有时做梦还会想……” “想什么?姑娘?”周沫促狭地挤着眼睛。 缘行白他一眼,慢慢道:“想铁板鱿鱼小龙虾,鲜肉馄饨大腰子。” “你竟是个吃货?”方栖梧大笑。 “吃货怎么了?”也许因为这番毫无遮掩的交流,缘行这时也不再如平日般行止有序,坐卧规矩了,一条腿前伸,一条褪则弯曲着斜靠在船头护栏上,整个人显得极为懒散:“我没兴趣普渡众生,更没能力光大佛门,老实修行,只愿家人朋友平安,还有,得到一个答案……” “你实在不必这么忌讳我,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他眼前,金蝉的文字信息再次浮现。 缘行却恍若未见,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和云层。客船已经离开衡水很远了,太阳已露出它的全部面貌,今天无风无雨,真是个晴朗的好天气。这几日一直萦绕在眉头的忧愁焦虑渐渐淡去,他知道,风高水急,终将过去,江湖路远,岁月还长…… 第三十章 化虹飞升 大宋、江南、宣城。 清早的敬亭山云漫雾绕,缘行与周沫找了一处山坡坐下,只见得周围林壑幽深,泉水淙淙,显得格外灵秀,心中浮躁都似乎被洗去了,难怪李白会留下“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名句。 “被围观了啊。”周沫瞥着围在山脚下的人:“咱们若是无法回归,是不是会被这些人打死?” “那施主最好祈祷贫僧的废系统靠谱些,贫僧皮糙肉厚挨打无所谓,施主就遭殃了。”缘行脸上带着淡笑。今天就是三月之期的最后一天,不一会儿,金蝉便会打开传送的大门将两人分别送回去。 “你这神僧是不是越装越上瘾了?连虹化飞升这种理由都编的出来。”周沫翻了翻眼皮,吐槽道。 “有什么办法?难道要贫僧真的去面见大宋的皇帝?”缘行苦恼地挠着光头,因为他神僧的名头传得太盛,竟引来大宋皇帝他入京面圣的旨意。他自然是拒绝,拒绝的理由是自己功德圆满即将飞升佛界。如今山脚下不但有本地宿老江湖名士,连皇庭都有内侍参加,都是来看他们怎么飞去“西天”的。 “我现在只想早点回去弄口肉吃。”周沫叹着气,当时做假和尚缘行说得好听,可以吃三净肉,偏偏三个人一起行动,其中两个是吃素的,这让他怎好例外。 “想吃肉还不简单吗?偏偏你从不开这个口,那就只能自己忍着,怪的谁来?”方栖梧这时身背两个大包袱,手中还牵着一个极为漂亮的小女娃走上山破。 “方道长真不跟我回去么?咱们两个回去还有个照应。”周沫站起身劝道,相处几个月,几人已成了好朋友,这时自然不舍。 “我与你情况不同,回去也无用,再者还要留在这里教导弟子,总不能刚收徒弟就扔下不管吧?”方栖梧摇头苦笑。 早在衡水城那晚听了对方要收徒的打算,缘行便明白她不会跟着回返现代了,所以这时也不再劝说,只是合十道:“希望道长能保重身体,万事顺遂。” 方栖梧拱手回礼:“此次南下还多谢道友从中周旋,否则事情不会这般顺利。”快离别了,她对缘行的称呼再不随便,反而郑重许多,以“道友”称之。 好友冷慕白病故之后只留下一徒一女,势力单薄,冷家族老眼馋其皇商身份带来的利益,多番打压欺凌。方栖梧得到消息后自然要南下维护一二,后续从情报中得知此次竟还有本地很有势力的广教寺插手,而她在上清派辈分很高,若贸然加入,很可能这次家族势利的争斗便会演化成佛道之争,到时一个不好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好在缘行那时缓解了衡水城地震之危,在一番运作下,其神僧的名声现在已传遍大江南北,圣旨都下了,有他这个随时可能进京面圣的神僧从中周旋,广教寺再是不甘也只能捏鼻子认了。所以,冷氏孤女顺利成了方栖梧的徒弟,入了上清派,有了道门的庇护,冷家内搞事情的人以后做事都得先掂量掂量了。 缘行浅笑道:“寺院就该有寺院的样子,争夺一个小姑娘的家产,吃相着实难看了些,贫僧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实上这时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骂他是佛门叛徒,可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且马上要“飞升”了,一旦神僧之名坐实,一切的骂声和非议都会烟消云散。 方栖梧也笑起来,将身后最大的包袱递给缘行:“这些是道友要的东西。”又将稍小的给了周沫,道了句:“临别赠礼。”二人也不客气,都接过了。 “此间事了,贫道也要带着徒弟回上清派,这次可能会待上很长时间了。”方栖梧语气唏嘘,又转向身旁的女童,眼中尽是温柔。 缘行见此却是眼神复杂。脑中闪过苗叙万分感慨的一番话:“江湖传说当时道长险些做了我师娘,只不知为何两人分手了,一个另娶,一个出家……” 如果苗叙说的是真的,那这个小女孩岂不是方道长“情敌”的女儿?可看这情形也不像啊,难道是爱屋及乌? 正当他脑中八卦之火烧得正旺时,金蝉所说的时间到了,两人面前各自出现了一道光门。 他正要和周沫迈入,却被方栖梧叫住。 却见她从怀中掏出几块碎玉递了过来。 “这是?”缘行却并未伸手接过,阳光下,这些碎玉散发着柔和的光,一看就是不凡。 “此为轩辕宝玉,据说有不可思议的威能,道友也许用得上。”方栖梧语气淡淡,好似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东西。 “快收下,这些玉石蕴含很高的能量,我的恢复速度会快很多。”金蝉这次显得颇为急切,文字浮现的飞快。 缘行的表情却始终未变,想了想,竟摇头拒绝:“贫僧听苗施主提过这种东西,据说道长奔波北地就是为了收集此物,显然这轩辕宝玉对道长很重要,贫僧不能接受。” 方栖梧愣了愣,见他语气坚决,似乎真的不想要,也不再勉强。 “你傻啊,有了这东西我就能瞬间提升你的能力。”金蝉这次显得气急败坏了。 缘行低垂双眸,冷哼了声,心中回道:“贪嗔痴三毒者,实为恶之根源,贫僧只相信自己学来的本领,依靠外物的提升岂是我佛家正道?” 之后无论金禅再说什么,他都不作理会,而是对着周沫点了点头,两人同时迈入面前的光门。 而此时山脚下,光门刚刚浮现的时候就引起了一阵的骚动,等缘行两人迈入彻底消失后,则各个目瞪口呆,甚至有人已虔诚地跪拜下去。 史载:宋景德元年五月,有神僧缘行及侍者于敬亭山化虹飞升…… 这日后,宣城本地人在这原本不知名的小山坡上盖庙供奉,又有皇帝亲自撰写碑文已为纪念。此后数百年,时常有人祷告祭拜,据说还挺灵验。 第三十一章 名字丢了 缘行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打开冰箱,取了快乐水一边咕咚咕咚猛灌着一边翻出手机开机。 他离开三天,期间有数个未接来电,除了父母的电话还有两个未知号码。 给父母回电话闲聊一阵,幸好走之前打过招呼,否则这失踪的三天还真不好解释。至于其余来电则只做未见。 微微上也有不少留言,有询问他近况并劝他还俗的,有让他帮忙砍价的,还有微商宣传产品的,其中老何的留言格外多,有十几条,都是询问有没有时间出门聚一聚的话,最后见他不回竟然还卖起萌来。 缘行看着上面那晃动的狗头,忍住了也发张动图的冲动,想了想才回道:“周末吧。” 那边瞬回“收到,我这就定地方。” 又闲聊几句,缘行这才收起电话,开始检视此次穿越的收获。 这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轻水流波》。这门轻功现在已入门,不但速度快,还能做到踏雪无痕凌空虚渡,若穿上一身白衣,手执长剑施展此功,飘逸潇洒清逸卓绝简直犹如谪仙,完全满足了少年时对武林江湖的一切幻想。只可惜,他摸了摸光头,自己的硬件条件现在差了些。 另外的收获就是方栖梧给他的一包袱药材了。这次托方道长购入的都是现代社会稀缺的珍贵药物,所费的只是一些在现代不怎么值钱的银子罢了。不但纯天然无公害,年份品相都属一流。之前还在发愁以后练武辅助药物拿什么去买,这一次穿越可解决了大问题,这不,一年份的药膳材料有了,结结实实省了一大笔钱。 其实想得到更多好处不是不可能。那个轩辕宝玉如果给了金蝉,也许会将自己的功力提升许多,可他只信任自己一点一点练出的本领,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才安心,因为这才算自己真正拥有的。进境太快终是根基不稳,万一有什么变故,或者未来金蝉收回了赠予的提升,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再有,如果接受了圣旨,再花费一些时间进宫面圣,操作的好了也许会有许多便宜可占,例如更精妙的武功秘籍,更加珍贵的药材乃至天材地宝都有机会获得,但是不敢。 他不会装逼,高僧大德那一套真的玩不来,人家皇帝从小就接受精英教育,身旁更少不了精通佛理的高手,岂是多了些现代见识就能糊弄过去的,万一装不成,岂不成了煞笔? 他也不是逗比,身上没什么喜剧细胞,若惹怒了皇帝,还能靠搞笑卖萌做个佞臣。 他只是个小苦逼,一直老老实实修行,目前也只是杂鱼一条,随便出来个大内高手就能将他摁死,虽然后人评价宋真宗赵恒性格懦弱,喜好封祀之事,迷信神佛是个“糊涂皇帝”,可你要真信了历史记载,呵呵。 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翻开了包袱,里面的药材分门别类被油纸包得整整齐齐。一一验看过,该存放的存放,剩下一些还有水分需要晾晒才能久存。 今天秋高气爽,取了塑料布铺在院子内,将那些药材小心翼翼的摆上去。 “喵……”软萌的叫声在耳旁想起,缘行转头看了眼身侧出现的小家伙。这是一只全身漆黑,只有四只爪子是白色的小猫,此刻正侧着小脑袋瓜好奇地盯着那些药材。 “你还在这里啊?这些可不是给你吃的。”可能是呆着无聊,缘行一边干活,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竟与小猫聊起天来:“还以为走了,怎么又回来啦?” 话说这小萌物的来历很不一般,那日在市内可是和缘行打了一场。等到战斗之后,现场就留下这只四蹄踏雪昏迷不醒。缘行心生恻隐,将之踹在怀里带了回来。也是怕邪祟没有消除干净,再附在它身上出来害人。观察一夜后,见一切正常。他顶着商店老板怀疑鄙视的目光买了鱼罐头回来投喂。 也不知是那鱼罐头的缘故,还是小猫已通了灵性,此后就待在这院子里了,赶也赶不走。 这样过了两天,等他穿越北宋的那日却突然找不到这家伙了,缘行还以为它走了,颇遗憾了一番。出家人是不能蓄养宠物的,这小猫算救回来的,自然不在此列。缘行有时候一个人也挺无聊的,觉得身旁有这个小东西陪伴也挺好,好歹算个伴不是? 这时缘行已将手中的活干完,那小猫见状便凑过来拿脑袋蹭着他的腿,他将小家伙提起抱在怀里,口中念叨着:“贫僧可没那么多罐头给你吃。话说连你都有鱼吃,贫僧却只能啃萝卜白菜,这跟谁说理去啊?”话是这么说的,嘴角却不自觉翘了起来。 小猫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口中似乎在回应似的喵喵叫着。 “什么?你说你要猫粮?那不是更贵?贫僧可养不起你。”缘行故作大惊小怪,将它举起了来。 “噗呲”院门方向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缘行这才发现,院门没关,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被门外的人看在眼里。 将小猫放在地上,他合十一礼:“阿弥陀佛,竟是夏施主光临,贫僧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缘行师父好雅兴。”夏晓楠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又瞄了眼躲在缘行腿后的小猫:“这小家伙真可爱,是师父养的?” “碰巧收留,也算缘分。”缘行简单解释了句,又问:“不知有何要事竟劳烦施主亲自跑这一趟?”这些督卫府的官差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不知道这几天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夏晓楠奇怪的瞥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和尚今天说话怪怪的。她却不知道对方在北宋呆了三个多月,这时还没扳过来,言语自然会带上些古代范。 “这次还真有些事。”她面上笑容一收,说道:“你手机关机了,队长交待我来看看。” “呃……”缘行终于知道那两个未知号码是谁打来的了,不觉挠了挠头。 夏晓楠却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尴尬,她自公文包中掏出一份档案袋,递到缘行面前,神情凝重地说道:“悬赏任务,师父有兴趣没有?” 第三十二章 聚餐 “悬赏?” “有武者或异能者犯罪,官府多会颁布这种带着悬赏意味的任务出来,只要登记在册的人员擒杀住犯罪者都有奖金奉上。” “武者我知道,现在真有异能者?” 夏晓楠有些无语地瞪着他:“刘队长上次给你留了论坛地址和登陆码,这么多天你都没有看吗?” 缘行扯了扯嘴角,刘一手来的第二天就去北宋了,今儿个才回来,哪顾得上什么论坛? 夏晓楠更加觉得缘行这个人有些呆了,开始对他解释起来:“现今灵气充裕,有不少人觉醒了异能。我们督卫府的一大职责就是监管,接纳异能者和武者。世界各国几乎都有类似的政府机构处理此事。我就是年前在一次任务中觉醒了水系异能才进入的督卫府工作。” 缘行听了这番解释恍然大悟,难怪慧眼状态下夏晓楠身上是蓝色的光芒,原来那是异能的颜色。 当然,督卫府毕竟没有庞大到可以监控全国的方方面面,目前民间仍隐藏着很多的异能者或武者。甚至在全国乃至世界各地还存在着地下的超能组织。而这些人或者组织与频繁出现的邪祟妖鬼一同成为社会上的安全隐患。 “这次通缉的是什么人?”缘行问道。 “一个变态。”夏晓楠似乎想起了什么讨厌的事,拧着眉毛说道:“这人两年前在本省流传作案十几起,大白天趁着上班的时间入室抢劫强X杀人,受害人无一活口,偏偏现场留下的证据很少,当时引起了社会的极大恐慌。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沉寂了一年,最近又开始疯狂作案,手段更加残忍,也更频繁。两天前岛城连续发生两起案件,几乎一天一起,警方已根据现存证据认定是一人所为。” “没有其余线索吗?在这么大个城市里找人无疑大海捞针。”缘行听了这情况也不禁皱眉。 “岛城第一起案件发生后警方就高度重视,通知了全市的物业安保加强监控巡防工作,昨天下午案发时恰好有保安经过并听到了受害者的大声呼救,赶过去将那变态堵在房内。但警方赶到后只找到了重伤的受害者,嫌疑人不翼而飞。要知道那里可是8楼,你说他是怎么脱身的?” “异能或者轻功?”缘行眯了眯眼睛,眸中有寒光闪过。 “据受害者描述那变态是个蒙面的男性,个子不高且瘦弱,在行凶途中遭到受害者的拼死反抗,如果对方会轻功武力应该也不弱,绝不会给受害者呼救的机会。他是从窗口跳出去的,绝对是某种异能。” “本次警方与督卫府联合行动,我们和警方会加派人手盯紧全市的监控设备,根据受害者提供的嫌疑人体貌特征进行排查。本地所有超能人士按片分配,要求手机24小时开机,如果本片区发生报案要保证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誓要将这个毒瘤挖出来。” “阿弥陀佛,除暴安良扶危济困乃出家人的本分,贫僧这次听从官府的安排。”缘行握紧了手中的佛珠。这世界有时根本没有公平可言,怎么就让这么一个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变态得到了异能。 夏晓楠走的时候将那个档案袋留下了。缘行抽出里面的资料,上面记载着嫌疑人的大致体貌特征和犯案的手法。他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将这些牢牢记在脑子里。 “今天就回市里住吧!”不得不说督卫府办事还是比较人性化的,缘行被分到的区域正是老城区父母家所在的两条街。 他将刚刚铺上的药材连带着塑料布一起挪到室内便锁了门,抱着小猫开车去父母家报道了…… ------- 缘行一直在市内住了四天,全天盯着手机,随时观察着事件的发展。 可能是警方弄得动静太大对方被惊到了,这几天竟没有案件再发生。但包括缘行在内的所有人并未放松警惕,像这样的连环杀手大多心理变态,他们是没有什么自控力的,绝对会再次犯案。 “老公,来吃口这个。” “啊,真香。来老婆,这个菜也好吃,我喂你……” “Muma~老公真好。” 缘行黑着脸看着面前夫妻撒狗粮,这绝对是故意的。他就知道今天这顿饭不好吃。 老何似乎感受到他眼神中的“杀意”,嘿嘿一笑,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指着桌上的菜道:“知道你现在难伺候,这可是特意在斋菜馆定的菜。还满意吗?” “如果不吃狗粮,一切都好。”缘行闷闷地回了句:“你好歹现在也是讲师了,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这有什么,你又不是外人。”老何不以为意。在场共三个人,老何夫妻加上缘行,都是一个大学出来的,缘行算是这对夫妻感情的见证人,当年追何嫂的时候,他跟在后面出了不少的馊主意。所以几人混得贼熟。 今天是周六,发生这么一档恶心的事情缘行本打算推脱不去了,但听了聚会的地点,他想了想还是答应赴约。 聚会地在老何位于老城区的家中,正好处于缘行此次行动的管辖范围,这样一来一边聚餐一边等候消息,两不耽误。 好在老何之后多少收敛了些。大家边吃边聊,说的都是大学时发生的趣事,渐渐的又找回了当年的气氛。 吃过这顿斋菜,留下何嫂收拾残局。老何领着缘行来到阳台,找了椅子坐下。 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却并不着急入口,而是晃动着高脚杯,老何缓缓说道:“都说咱们系是和尚庙,这次出了你这么个奇葩,这名头算真正落到实处了。” 见对方低头摆弄着手机,并未答话,又道:“你说你是怎么想的?明明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就想不开去当和尚?别拿糊弄候如馨小姑娘的借口忽悠我,你大学时什么德行我不清楚吗?打死我也不相信你从小学佛。” 缘行带上蓝牙耳机,扫了眼行动群中的信息,见一切无事便收回了手机。笑眯眯的回了句:“贫僧去学武功了呀?师门规矩,想习武便要出家。” 正午的阳光洒在身上,在这秋末竟让人感觉暖洋洋的,他眯起了眼睛:“随缘而行,随心而乐,随行随缘,逍遥自在;六根清静,心安常在,万事看开,福报自来!”舒服的将身子靠在椅背上,语气不觉带上丝慵懒。 嘿,这小磕还一套一套的。老何撇嘴,正待在说什么,却见缘行猛地站起身来,右手手指成剑状,在额头一抹后便不动了,直愣愣的盯着街道对面的大楼。 “什么情况?”老何不解询问。 缘行却没搭理他,而是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语气急促的说了句:“发现目标,都来我这里。”话音未落,整个人如利箭离弦般穿了出去。 老何吓懵了,这特M可是5楼啊。急慌慌走到阳台栏杆前,却并未看到想象中血溅当场的惨状,坠楼的缘行身形如个横空大鸟般,成一条弧线向街道对面坠去,中途单脚在路灯上一踏,身形已比下落更快的速度再次拔高。 伴随着玻璃破碎声,他整个人跃进了对面三楼的某个房间。 “啪”手中的酒杯滑下,碎成了几瓣…… 第三十三章 浮云遮月 只是眼神偶尔的扫过,发现对面楼有一对男女正纠缠在一起,这大白天的做那种事,也不挡窗帘,起初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接着便发现不对,因为被压在身下的女人似乎正在激烈的反抗,而那男人的身形与通缉令上的描述相似。 再经过慧眼确认对方身上气息有异常人,缘行已能肯定对方就是警方苦苦找寻三天的变态,而且正在作案。哪里还能忍住,直接用了轻功破窗而入。 房间中,那蒙面男人已经单手制服住女人,另一只手正在解腰带,突然一挑眉头,身形一闪到了窗边。这个时候,缘行刚刚裹挟着玻璃碎片袭入。 缘行没想到对方竟反应这般快,他双脚还没接触地面,迎面就袭来一只握紧的拳头,简直避无可避。 正常来说,如果是其他人在这种情况绝对会结结实实挨上一下,但缘行反应迅速,在半空强自旋转身子躲过要害,肩头硬挨一拳的同时他甩出手臂,啪一声暴响,他的拳头也击在对方下巴上。 两人刚一接触便电光火石般对了一招,各自退了半步后又上前缠斗起来,移形换位以快打快,十几招过后竟是难分上下。 “秃驴坏我好事。”又一招过后,身着运动装的蒙面人突然极速到了窗边,骂了句便一个跟头翻了出去。 缘行却没有急着追出去,而是抢步至倒地的女子身旁,观察了她的情况,才打通夏晓楠的电话:“我这里有女伤者,目前昏迷,叫救护车来。情报有误,作案的是武者。” “明白,救护车很快会到,你和嫌犯交手了?是高手?”蓝牙耳机中传来夏晓楠急切的询问。 “功夫不弱,是不是高手还要再打过才知道。”缘行冷笑声,一个纵身,也跳了出去。 今天是周末,又正值中午,老城区有不少游荡拍照和治疗饥饿的人,方才缘行横飞过街道破窗而入的举动,到底还是惊动了街面上的人。 “刚才飞过去的是人吧?太快了,没看清啊!” “这么远?难道是跳楼的?后背安弹簧了?” “谁跳楼能跳到街对面的房子里?别是超人吧?网上现在有不少类似的信息……” 人们正在议论纷纷时,一个人从破损的窗中轻巧的落到地面,在惊呼声中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跑去。 “嘿,这回看清了,这哥们从三楼跳出来的,是不是刚才那个?” “不知道,刚才我也没看清,我靠……” “what?” 吃瓜群众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道身影冲出来,不过这回却没有落到地面,而是在空中旋转着身子,如飞鸟凌空般,脚踏着行道树上的枝叶,直接向先前奔跑的人掠去。 “真是超人,这不是在拍电影?摄影机呢?” “这回可看见真功夫了。这是轻功吧?” “上帝啊,大雍真是个神奇的国度……” 而此时的缘行却没心思在乎旁人的想法,方才顾及有伤者在旁,无法施展拳脚,这回一定要将这个蒙面人拿下。 他身在半空,视野开阔,蒙面人无论怎么改变奔跑方向甚至冲进人群试图掩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几个呼吸便飞纵而来,双脚在树上狠狠一踏,直冲到蒙面人头顶,一拳直击而出。 “该死。”蒙面人反应也是极快,见拳头袭来,抬手便挡,古怪的是,在做这番动作之时,他浑身骨骼劈啪作响,整个人在瞬间变高变壮,从一个一米六几的小个子彻底变成了一个壮汉。 缩骨功?缘行眼睛微微一缩,手中动作却并未停顿,反而力道收回了几分。 这一拳被蒙面人双手拦下,缘行却趁着这股向上的力一个筋斗翻到对方的身后,刚一落地便猛地转身,双拳齐出。 “砰”,这一招正好锤在对方后背上,将他整个人击飞了出去,直接砸瘪了路旁听着的一辆轿车的引擎盖。立时,刺耳的警报器响个不停。 “哼!”缘行并未停手,而是几步到了被砸的有些发懵的蒙面人身后,一手扯衣领,一手揪腰带,将他整个人举起直直灌到地上。 “啊!”“啊、啊……”一声惨叫属于蒙面人,另几声却来自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具体情况的围观人群。 此时的蒙面人已经痛苦地躺在地上,似乎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但这一切还没有结束,缘行再次欺身而上,抬脚便踹。 “等等,我……”蒙面人见他还要打,急慌慌地开口。 但缘行却似充耳不闻,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后,他才收回脚,冷声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蒙面人此时帽子也掉了,满头的短发已经湿漉漉一片,这是疼的,他双腿膝盖都被踩碎了。此时却只能吸气,半句话也吐不出口了。 缘行扫眼看了周围面带惊慌疑惑、远远在小声议论的人群,不觉有些头疼。 他按住蓝牙耳机,低声说道:“你们到了没有?” “马上了,你那边怎么样?”夏晓楠的声音还是那般急切。 “咱们都被骗了,这个人会缩骨功,上一个受害者很可能是他故意留下迷惑人的。现在贫僧已将他擒下。” “缩骨功?难怪这么大力度的排查还找不到他。他若能忍住再不犯案,这个真就成了悬案。”通话声音变了,里面传来的竟是刘一手的声音。 “你们赶紧过来吧,我被围观了。”缘行说完这句便停止了通话。因为这时他已经能隐约听见警笛声了,话说从通知示警到现在还不到十分钟,这种速度已经很快了。 “咱……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你为什么要与我为难?”蒙面人这时似乎好了些,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做了什么自己没点数么?”缘行沉着脸,抢劫,强-奸,杀人,这个人还好意思说什么井水河水。 “女人都、都该、该死,我从小……啊……”有一阵痛呼,却是缘行再次抬脚,这回这一脚带着的劲力直透丹田,竟是将他一身功夫废了。 “你好狠……”喘了半天后,蒙面人恨恨地盯着缘行,口中叫着:“有能耐,你杀了我,杀了我……” “杀你?脏了贫僧的手。”缘行轻描淡写地留下这句,便再也不看他一眼,因为扫尾的人已经到了。 “这就是那个变态?”刘一手带着一帮人冲到近前,看着地上正歇斯里底哀嚎的人。 “前面三楼还有一个伤者,快让医务人员去救治。”缘行指着先前他们跳出来的房间。 刘一手已经开始交待收尾的工作,夏晓楠走到缘行跟前:“已经有人去了。”她厌恶地扫了眼被抬上担架的蒙面人,转而又笑了:“我还以为你会杀了这个变态呢。不过这样最好,这杂碎就该受到法律的严惩,现在杀了他太便宜了。” “阿弥陀佛。”缘行合十口诵佛号,却似乎不愿再聊这个话题。 要说刚刚真的没有杀意吗?没有,因为最近这段日子,他脑海中始终闪现一句话:“宁叫浮云遮旺月,不许孽火染心湖。” 第三十四章 三藏 宁叫浮云遮旺月,不许孽火染心湖。 这个句子是怎么来的呢?自衡水城那晚战斗后,缘行的脑中总是冒出各种各样的想法,关于自身,关于修行,关于戒律。 佛家几大戒律中,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 他不喝酒,不喜欢骗人和说人是非,到现在女人都没碰过,更不喜欢强买强卖偷东西。唯一最重要的杀戒,在那晚差点破了。事后想想,对方就是恶棍坏蛋,当时杀了也算为民除害了,又不是以一已私欲而伤害生命,有何不可?但道理明明白白,他就是苦恼,心中思虑繁杂却抓不到重点,而转机很快就来了。 地点是汴京,方栖梧出门一天回来后似乎心情不佳,夜里更是独自泛舟湖上。 缘行瞧见想安慰几句,便踏水过去。可上了船却卡壳了,因为根本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烦心。 自斟自饮的方道长见他这样子竟是先解释道:“我只是今日见了多年未联系的徒弟,想到些旧事,独自感慨而已。” 缘行唯有挠头了。 “最近你总是闷闷不乐,是否有什么心事?真如周沫所说在想姑娘吗?”到底还是江湖老油条,方道长开启了话题,化解了尴尬。 “我从小遵纪守法,连鸡都未曾杀过。后来出家修行,师父教我慈悲,师兄要我时刻心怀敬畏,但衡水那晚,心中杀意却怎么也忍不住,我……”缘行磕磕绊绊地说起了最近的烦恼。 “你真的如你所说那般在乎戒律吗?”方道长突然打断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缘行愣了,他不是死板的人,若真是迫不得已,破戒就破戒了,只是:“总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可那一晚,我怕了。” “这是正常的,所谓心怀利器杀心自起,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心中有这种破坏的欲望。可你是人,是人就有欲望。你怕的不是破戒,你怕的是自己对不对。”方道长却是老神在在。 缘行唯有点头,是的,突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自己,他自认一向理性,可似乎在那一刻头脑被欲望征服了,难道是魔障?他心中真的住着一个魔鬼吗? “我当初刚杀人,还疯过一阵呐。”方道长笑了:“你有这样的烦恼,不正说明你心中怀着敬畏吗?你们佛家虽也有金刚怒目之语,可说的是救赎。杀人不是不可以,保家卫国,扶危救急,护道舍身,这些都可以的,但要有度。正常人谁没事儿把杀人放到嘴边的?像你方才所说的,无论何时何地,都应对生命心怀敬畏,这便是慈悲。” “其实你问我这个杀人如麻的俗人是问错了。”她饮尽杯中之酒,似乎也来了兴致:“不过既然问起,我便简单说说,你们佛家那套我不怎么明白,虽身在道家,道经却几乎不看的,所以只能聊些自身的理解。”她突然手指天空高挂的明月:“我认为那是道,高挂于天,似乎遥不可及,可是……” 又指向水中晃动的倒影:“这也是道。” “可水里是假的呀。” “真假是谁界定的?你们佛家不是一再强调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虚幻么?”方道长张开双臂:“倒影它不亮吗?天上明月反射的也是太阳的光,给人的不也是皎洁的假象?”说着她将壶中之酒尽数倒入湖水中:“至少,这片湖水是属于自己的,但湖水有限,今日我倒入一壶酒,不起波澜,明日倒一点墨,不染半分。若我每日都如此呢?” “到那时,自是五彩缤纷万分好看,可这湖也要不得了。诚信、清廉、勤奋、敬业、忠诚等等等等,为什么各种善教都有一大堆的戒律呢?而能被世人认同的规矩多是站在人性角度出发而设立的。纵观古今,就没有杀人盈野的圣僧,更无坏事做绝的真人。” “至于名利,毁谤,猜忌,欲望就是这天上浮云,会遮住些光,可月亮还在那里,乌云白云,不下雨你理它做甚?至少在此刻你的湖水还是清的,等天晴月明,那该是怎样的风景?” “我明白了。”缘行恍然拍手:“宁叫浮云遮旺月,不许孽火染心湖。” “啊?”方道长愣了半晌,才咳嗽一下,闷声道:“咳,这些也是我没事儿瞎想的,你听听便罢了,至于如何理解,还要看自己了。” “阿弥陀佛,道长慧心独具,若入我佛门必是一代高僧。”缘行合十赞叹,不料肩膀却被重重拍了一下。 “咦?你骂谁呢?谁要当秃驴。”方道长斜眼瞥他,见他惊愣,才放声大笑。 缘行此时迷障已去,见她如此便也跟着大笑起来。 “三更半夜鬼号什么呐?扰人清梦缺不缺德?”这时岸边突然传来大吼。 两人收了笑声,尴尬地对视一眼,接着便灰溜溜地各自回房去了…… ---------- 心中想着这些,缘行跟在夏晓楠身后走到车旁,这时正见老何对着他招手,他晃了晃手中的手机,便钻进车里。 “兄嘚,刚刚太霸道了,帅呆了有没,笑脸jpg” “话说你从五楼跳下去,这是轻功吧?你嫂子都吓傻了。” “这就是你出家两年的成果?原来你真没忽悠我,你看哥哥我怎么样?也能学吗?” 车子刚刚启动,缘行的微信上就接连收到信息,全是老何的。他微微一笑,回到:“欢迎加入我的团队,统一发型服装,远离选择困扰。时常组织进修,中午管饭吃饱,早起诵经身体好,夜里坐禅不无聊,断绝一切不良习惯,让你彻底告别烦恼。一颗光头永闪亮,万年单身不怨人,化缘讨饭破袈裟,从此节操再不存。滑稽jpg” 发了这条,对面过了很久才发来一张拳头图片。 “你嫂子会把我切片的,不过你也别得意,她若知道是你撺掇也没好。” 两人在微微上玩笑一番,又约定下次再聚,便结束了闲聊。 ------------ 从督卫府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傍晚,缘行收拾了下东西便要返回了,临走还带着小豆子。 小豆子就是那只猫,秦母起的名字。因为听话乖巧会卖萌,很得她喜欢,缘行见此原打算将之留下给父母做个伴也好,可小猫用爪子死死勾着他的衣摆,似乎知道他要将自己留下。 “算了,你带走吧,这也是个不会享福的。”秦母叹着气说道。 缘行干笑两声,抱着小豆子就出门了。 到了楼下正要打开车门,似有所觉的抬头,正见母亲痴痴的立在窗口望着自己。 他心头一热,又强自忍住情绪,挥了挥手便开车离开。他知道,中午街头动静闹得很大,而这两条街认识他的不少,父母肯定也知道了,这是在担心自己。 回程时又接到夏晓楠打来的电话:“缘行师父,我们队长让我问你,你有没有兴趣加入督卫府,工资优渥,受人尊敬,福利好待遇高,每年还有休假哦。” “贫僧这人只想安心修行也懒散惯了,你们督卫府那么忙,可能不适合。”缘行听这话不觉嘴角抽搐,这与中午自己与老何的那番调侃何其相似。 他忍住吐槽的冲动,又说道:“不过只要在本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贫僧,能帮的绝对不含糊。” “哦!”对面应了一声,语气中却没有多少遗憾的成分,也许早已料到她会做出这番回答:“这次行动你的功劳最大,奖金怎么给你,20万呢。” “你替我捐一些给那两个受害者,剩下的也捐给慈善机构吧,要靠谱点的,匿名。”最近解了燃眉之急,他并不缺少花用,这笔钱就可有可无了,反不如给更需要的人。 话到这里也就没什么可聊的了,缘行刚要挂电话,那便却急切道:“你参与我们的行动,出于保密原则要有一个内部代号。我们商量了很久,什么活佛、大师、金刚罗汉之类的感觉都不适合你,最后还是我们队长拍板,定了个‘三藏’的代号,这既是对佛门高僧的尊谓,又是佛教经典的总称。平常人也不太了解,既好听又不显得浮躁,怎么样?喂,说话呀。不满意你自己想一个。” 早在对方“三藏”二字说出口,缘行便险些来个急刹车,好在他心境强大,强忍着将车子靠边停好。 “三藏?”他确认道。 “三藏,好听吧?”夏晓楠的语气有些得意:“这还是我灵机一动想起来的。” “那就这样吧。”缘行紧紧皱眉,佛门行走,金蝉,三藏,这几个词在脑中飞快闪过,一遍又一遍,隐约似乎触动了心里的某些东西,他现在脑子有些乱,匆匆挂了电话。 在心里呼叫金蝉,一如既往地没有反应。在车里呆坐良久,他长长的吐出口气,重新启动了车子。 “三藏。”似乎感觉有些热了,他打开车窗,任凭窗外冷冽秋风吹拂脸庞,车载电台里放着一首歌,在缓慢而忧伤的歌声里,他驾驶的小车汇进穿梭的车流…… 第二卷完 第三十五章 联络人 卷首语:权利登顶处,各个称王道寡。一心求道者,皆是孤独之人。 岛城虽然靠海,却兼备季风气候与海洋气候特点,比之内陆城市,这里夏天不热,冬天不冷,气候宜人,所以很多人喜欢生活在这里。 不过总归到了七月份,这里的天气依旧是多变的,早上出门艳阳高照,还没到中午乌云就遮盖住了天空。 郊外公路上,行驶着一辆SUV,向灵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侧头对着窗外,似乎在看着风景,唯有那迷茫的眼睛透漏出主人此刻的不安。 “你紧张什么?又不是去看老虎。”气质精干留着短发的夏晓楠开着车,好笑地撇了同伴一眼。 “楠姐,三藏啊,我受训的时候就听过他的一些事迹,他现在可是咱们岛城第一高手啊。”向灵坐直了身子。身为刚刚结束培训入职的小萌新,第一次经手的工作就是当联络人,服务的对象还是大名鼎鼎的三藏,她不紧张才怪。 “高手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又不会吃了你。”夏晓楠不以为然。 “那怎么能一样?我听说他的实力已经到了六阶,这在全国也是一流高手之列了,他能看得上我这个刚入职的新人吗?” “又不是找对象,谈什么看上看不上的。三藏这个人脾气温和,我与他认识两年多,就没见他发过火,只是……”夏晓楠笑了一笑,可随即脸色一正:“你一定要尊重对方的宗教习惯。” “恩,我明白的。”向灵连忙点头,三藏的资料和照片她看了好多次,几乎能背下来了。 “他独自居住,几乎算无欲无求了,所以队长才决定由你这个新人担任联络人。”夏晓楠突然叹了口气,接着又交待了一番担任联络人需要做的事情,聊着聊着,车子已驶入了一座镇子。 到一处山脚下的宅子院外两人下了车,却见大门紧闭。拍打两下,无人回应。 “是不是不在家?”向灵疑惑的问道。 “这家伙又跑哪去了?”夏晓楠瞥见旁边停靠的白色轿车:“车还在呢,应该就在附近,咱们等等吧。”她看了看腕表,嘟囔了句:“大概去山上给大槐树念经去了。”又抬头看看天,这都快下雨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话说一个和尚时不时的给千年大槐树念经听,在这灵气复苏的时代怎能等闲视之?这件事被上山的村民无意中看见后,引起了督卫府的重视,派了人来检查,据说没发现异常便不了了之了。 “楠姐,是不是他?”瞪了没多久,向灵突然小声地询问。 只见,远处正有一道高瘦的身影慢悠悠地行来,那人提着个篮子,头上戴着斗笠,穿着身青色衣袍,行走间露出打着绑腿的裤脚与黑色布鞋,身旁还跟着只四爪雪白的大黑猫。 “是他。”夏晓楠点了点头,挥手招呼,却不是叫人:“嗨,小豆子,好久不见,想姐姐没。” 可惜那大黑猫一身的高冷范,竟对她视若不见。 那人这时已走到跟前,取下了斗笠,露出一颗锃亮的光头出来,他放下篮子,双手合十施礼;“见过二位女施主。”面前这人眉清目秀,看着颇为年轻,也就二十左右年纪。嘴角微翘带着丝笑意,面上线条也不似寻常男子那样分明刚硬,整个人透着股柔和亲切,正是缘行。 夏晓楠翻了个白眼给对方:“早上不是给你打电话了,还让我们在外面等这么久。”话里是一点也不客气。 缘行也不辩解,只是微笑以对。 向灵有些惊讶的看着两人,在她心里,身为大高手的三藏就算不表现的盛气凌人冷漠高傲,也不该是这样的好脾气。楠姐这态度是真拿豆包不当干粮啊。她却不知道,这个宅子夏晓楠来得比缘行父母还勤,过了两年多,这两人早成朋友了。 几人进了院子,夏晓楠向缘行说了此行目的,并将向灵介绍给他认识。 “这么说你是高升了,以后贫僧这里由向施主负责联络了?”缘行不禁打量着面前梳着双马尾的陌生姑娘,一身利落的运动装,长得小巧玲珑,第一印象不错,应该不是难以相处的人。 “什么高升啊,督卫府扩编,才勉强给我了个小队长。”夏晓楠眉眼含笑,嘴上却故作谦虚地说。 “还是要恭喜你。”缘行将篮子放置在石桌上,接着又道:“你来得正好,贫僧明天要出门一趟,可能得些日子才能回返。” “多长时间?”夏晓楠有些吃惊了,在她的印象里,对方就是个宅男,这两年除了出任务,基本没离开过这个小镇,怎么突然出门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快则三五日,最晚半个月。” “那还好。”不是很久,夏晓楠放下心来,接着又问:“你不在家小豆子怎么办?要不要我代养?” “贫僧会留下足够的猫粮,这家伙更会抓老鼠,饿不死的。其实你若能领走它再好不过了。”缘行瞄了眼脚边趴着的大黑猫,语气抱怨道:“一点没有小时候的可爱劲,还总是掉毛。” 夏晓楠挺喜欢小动物的,蹲下身想抚摸黑猫,却被躲开了。 “还是算了,它除了你恐怕谁都不认。”遗憾的叹了口气,她又很自然地取过篮子,见里面是新鲜的野菜,不免有些开心,感受到打在头顶的雨丝,又说:“这都下雨了,你得管顿饭吧。我最爱吃这个了。” ----------------- 吃了顿简单的饭菜,夏晓楠才带着一脸蒙逼的向灵离开。 在车上,向灵问道:“楠姐,这就交接完了?”心中却吐槽,我这一中午就听你们聊天了,连个自我介绍都没有,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啊。 “吃顿饭就认识了,放心,他人很好的。” “可是……”毕竟第一次见面,向灵实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与缘行接触。 “有什么话直接同他说就行,别拐弯抹角,这人别看学历高,其实就是个低情商的呆子。”夏晓楠开着车,说到这里不知为何突然没了兴致,之后的路竟是一句话没说。 向灵见状,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期望三藏这个大高手真的如楠姐说的那样是个好说话的人…… 而此时的缘行并未像以前一样睡午觉,而是端正坐姿,死死盯着面前浮现的文字。 姓名:秦空 法号:缘行 年龄:23 实力:凡人六阶 筋骨:35 内力:36 神念:10 功德:2357 佛法:初窥门径 功法:天禅童子功(小成)、菩提玉身琉璃功(小成)、罗汉拳(圆满)、罗汉棍法(融会贯通)、提纵术(大成)、暗器(小成) 其他:轻水流波(大成) 神通:天眼通(慧眼) 总结:恭喜,你现在已经小有名声,可以出门浪一波了。 本次任务:某三千小世界中,由于中原王朝大黎朝局势动荡不足以南顾,大黎属国涂国的国王改换了信仰和立场,他强制臣民信仰真一教,如有违抗,即处死刑。并下令灭佛,一时寺庙遭毁,经籍散佚。僧人被屠杀,黎朝派驻的官员和工匠百姓纷纷遭到迫害。 在这种高压血腥的政策下,旅居于此的中原高僧明光法师也被牵连,其携带的经书与金佛被某势力觊觎,正面临生死危机。希望佛门行走护送明光法师等人平安回返中原故地。 自从北宋回来后,双方好似处于冷战一般,金蝉再无声息,缘行也不做理会,一直持续到如今。没想到销声匿迹两年后金蝉再度冒出来,一出现就给了这么个任务。 这实在是,要玩把大的啊…… 第三十六章 乞丐 望水镇,应该算是大黎最靠南的镇子,与之一水之隔的就是涂国。往年,因为两国关系融洽,此地自然少不了客商马队来往,所以镇子建的颇大,只是此刻,整个镇子气氛紧张,远没了当初热闹繁华的景象。人不少,但俱是面色惶急,反倒显出几分萧条出来。 缘行的进入地点就是这里,他找行人打听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并未着急赶到涂国,而是找了当地最大的客栈,怎也要先了解涂国的情况才行。 诺大的前堂只有寥寥几人,缘行刚迈步而入,店伙计便迎了上来:“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贫、我吃饭。”缘行摸了摸鼻子。差点忘了,此时他带着假发,一身青色丝质长袍,做的是富家公子装扮。 “这位公子,今天的鱼不错,您尝尝?” “呃……有素食么?”缘行犹豫着问道。 “素食?”店伙计不动声色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突然低声说道:“您是庙里的师父吧?” 没想到这还没进入涂国呢,第一站就被人认出来了。他的伪装就这么差劲吗?缘行愣了愣,也不否认,而是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对方手中,问道:“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店伙计接过银子,忙笑道:“客官勿怪,小的在这客栈干了十几年了,其他不说,人是见过不少。您的装扮和举止没有破绽,只是这一身的檀香味,离得近些就闻到了。小的也是斗胆猜测一二。” 原来是这样,缘行恍然大悟,这倒是疏忽了。随即他又问道:“涂国现在的局势如何了?可是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那边都乱套了,听说正在毁寺庙,一些反抗厉害的都被杀了,不少汉人也受了牵连。也许是不想将事情做绝,涂国蛮兵倒也允许汉人回返。最近便有不少人北逃到了此地。”值得一提的是,这里似乎也是地球的平行空间,中原王朝的民族也被称作汉族。 伙计这时不忙,更得了赏钱,也算是知无不言了:“这涂国乃偏僻小国,几百年前就是我大黎附属,相较于其他蛮邦,这里的语言和生活习惯几乎已与我朝并无二致。这涂国酋长也不知是不是疯了,敢捋大黎虎须,竟做出伤害我朝百姓的事情,等咱缓过劲来还不一朝灭了他们……”到后面已经变成了碎碎念的咒骂。看不出来,这店伙计竟还是个愤青。 缘行皱眉,并未说什么,不说涂国国王是不是真傻了,也不论今后局势如何的发展,眼下汉人和僧侣确实是倒了霉,看来只能进入涂国再做打算了。 当夜留宿客栈,好好的泡了热水澡,第二日换上伙计买的粗布麻衣,拎着包袱乘船过了河,在关卡使了些银子便顺利到了涂国。 进入涂国领土,缘行趁着四下无人往小树林一钻,等再出来就变成了蓬头垢面衣衫破碎的流浪汉,为了真实,他还特意在泥里打了几个滚,没办法,他长得比之本地人白皙太多,不如此不足以掩藏其绝世风姿,闻着身上泥土的气味儿,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顺着官道一直往前走,与匆匆逃离的人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不过此刻他的造型凄惨,竟也无人怀疑,只被当做本地土著了。 就这样,无人时使用轻功赶路,有人时便拿脚步量,速度竟也不慢。他最初以为只要碰到汉人就能打听到明光法师的去向。可悲催的发现,本地的汉人各个长得和涂国土著一个样,都是那么黑,这让初来乍到的他实在难以分辨。 要感谢全宇宙都在说汉语这个完美的设定,也幸好高僧明光法师自大黎进入涂国时引起过轰动,经过几天的适应,他终于能够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了。 风餐露宿的途径过数个城镇,他曾冷眼看着身着白衣的涂国士兵捣毁寺院佛像,焚烧经卷典籍。也曾在僧侣汉人遭到屠戮时暗中出手,惩治恶徒,他这时的武力不是一般士兵可抗衡的了,虽没有下杀手,但他手下敌人各个骨断筋折,这一路上竟也在北逃的汉人中闯出了一番名号,被称作……恩,不提也罢。 也是难为缘行了,虽然怀里揣着银子,却因为伪装不敢花用,平常赶路只能吃些水果野菜,偶尔才拿些铜板买米粥果腹。这也就罢了,身为北方人,对这南边的天气实在是不适应,太阳酷烈不说,雨水也是无常,说下就下让人没有一点防备。也就他已经内功小成,目前不惧寒暑,否则这么一番折腾下来,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更让他崩溃的是不能时常洗澡换衣服,虽然在偏僻无人的时候能下水冲刷一番,但上岸后又要重做伪装。身上总是穿着脏衣服,他感觉自己都快生虱子了。 就这样走走停停了十几天,终于到了一座离坎城,此地是涂国回返中原的必经之地。灭佛法难发生时,法师最后落脚点就在此处。 但问题来了,该城的佛寺几天前已被充作军营,寺中僧人因为并未拼死反抗,只是被遣散了。经过一番打听,很容易就找到了明光法师。人家根本没有躲藏或反抗的意思,就明目张胆的带着一帮僧人在一处院子住下。许是因为大黎高僧的关系,当地官府也没有太过为难。 正主已经找到,缘行便不着急了。经过慎重考虑,他决定暂时隐在暗中,不上门亮明自己和尚的身份。 在金蝉的任务描述中,明光法师携带的经书和金佛被未知势力觊觎才陷入危机,那么这个未知势力是指什么?危机又来自哪里? 涂国官方吗?以他的观察,当地官府似乎因为有所顾忌,并未太过针对法师,再者,涂国官方叫未知势力吗? 外道?可外道要经书金佛何用? 那么,金蝉的语焉不详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一场佛门派系之间的利益之争,此中凶险可一点不比一场宗教战争来得差,就算他出身的禅宗还曾有南北之分呢。也许,就在前方的院子里,明光法师的某个随从正隐在暗处等待动手的机会呢。 他不知道明光法师属于哪个派系,在这个敏感时期贸然相认,他这个禅宗弟子弄不好会被当作敌人对待。还不如暂时暗中观察保护,等有合适的时机再说。 缘行来到院子对面街道上,直接将破铺盖往路边大树下一放,便懒洋洋地靠了上去。这方世界还在春季,此地虽然天气炎热,但树下阴凉,躺着还挺舒服。 他这样子,活脱脱就是个流浪乞丐。 但他看似懒散如烂泥一般,其实在时刻保持着警戒状态,一旦有风吹草动都能迅速做出反应…… 第三十七章 一饭之恩 洪樱桃挎着篮子,小心跨出了院门。这时已近中午,太阳火辣辣的,烤得人难受。 她只想快些跑过这条街道,一是怕晒着,二是怕再有涂国士兵出现。几天前发生的变故着实将她吓到了。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那般凶神恶煞的涂国士兵,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若不是明光大师出面与官府周旋,他们这些苦哈哈的工匠现今还不知如何凄惨呢。 今天若非阿爹吩咐她蒸了干粮给对面宅子里的师父们吃,她是决计不肯出去的。 谁知刚出门就被大树下多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定睛看去,只见那人躺在地上,蓬头垢面,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下巴上青色的胡茬。一身麻衣更是肮脏不堪,竟是个乞丐,他此时口中哼着小调,翘着二郎腿,一只脚上露出半截脚丫子,顶着个破布鞋在那一甩一甩的,似乎随时能将那鞋子甩飞出去。 “你是哪个?”姑娘一手插腰,极有气势地骂道:“哪有你这么躺的,挡了人家的道不知道吗?” 那乞丐被她这么喝骂,竟也不生气,慢悠悠地坐起来看她一眼,方才站起了身,这人身量颇高,比她高了一个头还多,他的影子便将自己盖住了。 “你、你想做啥子?”樱桃姑娘不禁小退半步。 “姑娘篮子里的是米糕吧?匀我一块如何?我买。”乞丐一边说着一边在怀里掏阿掏,竟取出了几枚涂国铜钱来。 “你是汉人?”樱桃诧异地瞥了瞥他,自篮子里取出块米糕,想了想又添了一块放在油纸上递过去,见他接了,却是对递到眼前的铜钱看都不看,转了个身子绕过对方,快步到了对面的宅子,敲开了门…… --------- 樱桃回家的时候很开心,她在明光大师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明日他们这帮汉人就可随着大师回到大黎了。 她跟随做画匠的父亲来到涂国定居时,年纪还小,对故土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听同父亲一起做工的叔伯们谈论过,大黎强盛安稳,若不是朝廷委派他们这些工匠到这里帮助修建寺庙书院,哪个汉人会呆在这种炎热潮湿,蚊虫恼人的地方? 过了街道忍不住扫了眼,那个乞丐似乎吃饱了,这次倒是换了个方向躺着,离自己院门挺远,只是姿势还是那般的随意扎眼。 “惫懒货。”她嘟囔了句,而就在这时,一道温和清朗的声音传来:“姑娘一饭之恩,在下铭记于心,日后必有回报。” 樱桃有些听不懂这文邹邹的话,她知道是那个乞丐说的,只觉这人有些脑子不正常,未将之放在心上。只低低地骂了声疯子便推门回了家中,她要尽快将消息告诉阿爹,早些收拾好行李,可千万不敢误了出发的时辰。 缘行还在回味着米糕的美味,这几天风餐露宿,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可口的食物呢。至于刚刚对那位有着小麦色肤色的小姑娘的承诺,自然是认真的。 若对方与明光法师一同回返中原,自是要多加照顾的。要是这姑娘留下来,他怀中的银子也算派上了用场。 但他忘了一句话,自古人情最难还…… ------------------- 第二天天还没亮,左右几户人家便集合到街道上,将行李包裹放置入早准备好的牛车,一行人没有多做喧哗,在晨雾中很安静的离开了这座城市。 明光法师坐在车上,离开城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在涂国传道多年,到头来竟要灰溜溜的回到中原,不但多年心血一朝尽废,佛教今后在这片国土的发展也将更加的艰难,每每想到那些被焚毁的经卷和殉道的僧侣,他便痛彻心扉,这是法难啊。 这群人成分复杂,有明光的徒弟和侍僧,也有汉人工匠及其家眷,老弱妇孺皆有,好在有牛车代步,行进速度竟也不慢。待晨雾散去,已出了离坎城地界。 “师父,后面有人跟着咱们。”明光的大弟子悟彻突然喊了声。 众人立时紧张起来,纷纷回头张望,却只见后方官道上,一高瘦的身影远远地缀着他们这群人,竟是只有一人。 “许是同路的土著,无妨的。”明光也看清后面的情形,不甚在意道。 “师父糊涂,万一对方是涂国或者外道的探子呢?”自己师父就是个老实和尚,很多俗事都由身为大弟子的自己安排,悟彻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那就等他过来问问?”被弟子说成糊涂,明光老和尚也是好脾气,毫不生气,似乎早已习惯。 “唉?那人我见过。”这时,第二辆牛车上的洪樱桃突然开口了:“他是汉人,也不知为何成了乞丐。” “既是汉人,定是无碍的。”明光放下心来,接着又叹道:“此地终是他国,现下情形又如此艰难,想来又是个不幸的,不如等他一等,若是也回中原,多少能照应一二。” 悟彻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此刻不便再驳了师父的面子,只在心中仍不放心,打定主意看好对方。 其余众人听他这么说,便不再前进。 后方之人正是缘行,原本的计划是暗中跟着这群人,若有危机也好应对,但这几日在这野外中过夜实在受够了,要知他的帐篷等一应用具可都没有携带,其他不说,单说昨晚,那还是城市里呐,蚊虫鼠疫不要太多,睡觉都不安稳。 是以他改变了主意,故意没有隐藏行迹。果然见前方的人都停下了,他便加快脚步,待到跟前抢先抱拳:“在下秦空,见过诸位。” ------------ 突然想说什么。在下也算老写手了,恩,不是资历上的老,而是年龄上的老,三十好几啦。 若说写这本小说对我来说影响还是蛮大的。 过去写过小说,成绩真的还可以(现在404了),草草烂尾(也许是太监)被不少人骂过,后期封笔十年了吧大概,恩,可能还要就久一些,其中除了工作总结,基本不碰文字,QQ,论坛。贴吧未发一帖,就算发言回复也只是一两句带过,而这是因为网上传言我被车撞死了而已。 我就这样一个水平,写的东西竟还有人看,实在感到惶恐(其实是窃喜)。 想写这个角色其实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还是少年,想写疯女人,瞎和尚和穷道士。疯女人写过了,现在开写瞎和尚(我是真想让主角瞎来着,后来发现太难写……),不知能到何种程度,尽力吧。 存稿是绝对没有的,早晨习惯性发呆,文字也是基本敲不出的。 开始戒断网游后,我的作息规律一直是晚上十点左右睡觉,早上四五点起床,发呆或看书混到上班,中午或在单位或回家午睡。 现在呢,晚上无事会睡的早些,若是有事耽误,写文会写到凌晨12点左右。早上起得也晚了,有时会六点起床。午睡有时心血来潮也舍弃了。 所以,虽然更新不勤快,每天也就两千字左右,大家看在咱也算努力的份上,给个推荐或者发个评论呗?多谢,求推荐求评论…… 第三十八章 试探 江湖是什么样子呢?缘行在少年时也沉迷于小说和电视剧,那时对江湖的印象是刀剑雪亮马飞快,烈酒狂歌醉平生。也曾幻想自己做为一名侠客行走江湖,快意恩仇。 出家后的那次下山游历,有运河和海路的便利条件,一路上不缺钱财,所以没受什么罪,谈不上行走江湖。 第二次穿越到北宋,身旁有位大佬照应,除了一场对他来说惊心动魄的打斗,其一路之顺利,简直可以用旅游来形容。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独自行走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什么鲜衣怒马,什么快意恩仇,统统见鬼去吧。那真是长路漫漫不见人烟,风餐露宿苦不堪言。 还有一点缘行格外的不满意,这些古代人太喜欢给别人起外号了,偏偏用语匮乏,除了侠,就是丐的,难听死了。 洪樱桃坐在车上,双腿垂着,随着老牛的步伐摇摇晃晃的,显得很俏皮。可能是闲着实在无聊,也许是因为即将回到故土心情很好,她找话题与行走在一旁的缘行攀谈起来。 “听人说附近出了一个丐侠,救了好多的人呢。同样是乞丐,你怎不跟人家学学?” 缘行:“……”说得可不就是贫僧喽,对,行侠仗义了几次,就被人起好了外号,丐侠,可偏偏这里人说话都带着些口音,丐侠听起来就是“该瞎”,这实在扎到了某人的痛处,找谁说理去?能换不? “我看你这么大个人,有手有脚的,咋就混得这般凄凉,是家里出了什么意外么?”见他不说话,樱桃姑娘接着念叨。 缘行:“……”伪装,这是伪装好不?贫僧怀里的银子都能将你这辆牛车连带上面的行李全部买下来了,咱就这么低调不行吗? “你昨个在街上睡了一整天吧?怎么就跟土著人一样惫懒?” 缘行:“……”算了,不愿说谎骗人,就只能沉默应对了。 “唉!你咋不说话呢?” 缘行快走几步,远远离开了这个话唠…… ---------------- 别看缘行不太愿意搭理樱桃姑娘的问话,但他毕竟不是锯嘴的葫芦,走了一上午的路,很多的消息也旁敲侧击的打听清楚了。 这群人组成结构并不复杂,也就十几个人,三个工匠和其家眷,画匠老洪和女儿樱桃、木匠老蔡和妻子刘氏。铁匠老李和儿子铁蛋,这六个人属于一个团体。 再就是明光法师等一帮人了。老和尚带的两个徒弟挺有意思,大弟子悟彻,已40多岁,做事情一丝不苟,跟个小老头似的,倒是比师父明光还要有威严。 小徒弟悟智,才十岁年纪,据说是老和尚最近收留的汉人后裔,现在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正在学习阶段。 两个侍僧明显有功夫在身,是身强力壮的武僧。一个法号省心,一个法号省事。这法号起得超棒,给他们起名的师父真的走心了,缘行默默吐槽。 老弱病残,这是缘行对这个队伍的评价。算来算去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这一帮人中最有战斗力的,看来往后的路途,不太好走啊。 挺佩服明光老和尚的,自己本身没有什么武力,也不多找几个保镖护送,这么一群人就带着如此多的家当出发了,北归中原这么远的路,万一遇到变故有几个具有还手能力的?更何况…… 缘行不动声色的扫了眼明光所乘坐的牛车,上面的两个大木头箱子格外的惹眼,想必里面就是经卷和金佛了,经卷也就罢了,单单一座金佛就足够让人生起贪婪之心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白天还好说,晚上只能少睡会儿了。 到了中午,一行人停下来开始生火做饭。 其实这个时空与中国古代极为相似,人们一日两餐,明光等几个和尚平日也只有正午一顿饭。但因为要赶路,加上天气炎热人的消耗更大,所以改成了一日三餐。 在明光法师大弟子悟彻的分配下,众人一齐动手,捡柴火的,搭灶台的,淘米的,洗菜的各有分工,缘行的工作就是捡柴火。 没过多久,做完手头工作的分成几波围坐,有的闲聊,有的休息,都在等着饭菜医治肚饿。 缘行懒洋洋地找了个干净地方躺了,饶有兴趣的看着明光法师教导弟子念经。 也许是刚刚接触这些,悟智小和尚一脸的苦大仇深。缘行看的却是唏嘘不已,当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这情形与师父教导自己时何其相似。 不多时,饭菜做好了。众人都聚到了一起,而那边小和尚的经还没念完呢。 悟彻和尚领着樱桃姑娘,一人提着一个木桶,挨个给大家分配饭食。 很快轮到缘行了,他刚要取饭,却忍不住往念经的地方看去。 “啪。”明光一巴掌拍在悟智的脑袋上,口中念道:“……须菩提言。甚大,世尊。何以故。佛说非身,是名大身。非是大名身,这都能念错。” 原来是小和尚将经文念错了,《金刚经》可是佛门经典,缘行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此刻听人念错,习惯性的皱眉察看。而他这下意识的反应正落在悟彻的眼中。 悟彻本就对他加入队伍存有疑虑,眼见的这乞丐竟好似很熟悉佛经,心下自然警铃大作,表面却不露声色,继续分发饭食。 而缘行此时已双手接过饭碗,老实的蹲在地上大吃起来,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露出了马脚。 -------------- 等天快黑的时候,众人又开始准备晚饭了,仍是悟彻分配工作,缘行也依旧拾取柴火。可等一切工作做完,大家都开始休息的时候,悟彻却是从刚自森林中出来的侍僧省事手中接过了一只野鸡,直直走了过来。 “刚刚省事师弟在林中捡拾到这只受伤的野鸡,料也活不下去了,不如给诸位施主加菜,还请这位秦施主出手结束它的痛苦。”悟彻将野鸡提到缘行身前。 “杀鸡?大师为何不动手?”缘行看了眼活蹦乱跳的野鸡,却是并未伸手去接,反而有些疑惑。 “贫僧出家人,怎能杀生?”悟彻紧紧地盯着他的脸。 “出家人就教导别人杀生吗?”缘行快气乐了,这时还不看不出对方针对自己,那他就是个傻子了。他心中疑惑,回想半天也实记不起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悟彻前进半步,冷然道:“怎么?施主不敢杀吗?难道也有什么忌讳?” “这个么……”缘行不禁尴尬,现在情况特殊,倒不是怕杀生破戒,可他真没杀过鸡啊,这东西该怎么下手?扭脖子还是一刀解决呢?就算真杀了,自己就会洗脱嫌疑吗?要不干脆承认自己身份算了,或者编造个信佛的理由搪塞过去? 正犹豫呢,旁边已经有人看不过眼了,一道娇小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一把抢过悟彻手中的野鸡,然后手起刀落,“咯,”一声短促的鸣叫。 “杀只鸡也要磨磨唧唧推来推去,这般不爽利你们两个还是不是男人?”樱桃姑娘一手举刀一手掐腰,对着目瞪口呆的两人就是一阵喝骂。 见二人只是看着自己手中还在滴血的菜刀发愣,就赏了每人一个白眼球,拎着断了脑袋还依旧在扑腾的野鸡,彪悍地走了……走了…… 只留下悟彻大和尚与缘行这个伪装成乞丐的僧人在风中凌乱……凌乱…… 第三十九章 过渡 晚饭的鸡汤似乎很香,周围几人喝的都是有滋有味儿。 缘行到底没有入口,用鼻子闻了闻就将自己的那份匀给了最小的铁蛋。 抬头正见悟彻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他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下,便站起身进入了一旁的树林。 然后悟彻也找机会跟了进去,不久后这两个人又分一前一后重新回到人群中。 到得晚间,缘行趁着众人熟睡,悄悄的靠近了明光法师的帐篷,早等在那里的悟彻将他引了进去。 一见面,缘行便将假发取了下来,公开了自己佛门弟子的身份,但并未说明乔装的原因,只是将进入涂国后的所见所闻讲了出来。 “原来小师父就是那个传说中精通暗器的丐侠。”明光法师笑呵呵地说道。 缘行尴尬地挠了挠头,也不知道在古代社会,这种江湖八卦为什么会传的这般迅速。却不知他一路走走停停打探消息,又因路途不熟多走了许多弯路,本人自然没有八卦来的快。 连悟彻也是一脸惊奇地看着他,总算态度上要比之前好许多,毕竟丐侠这一路上做过不少好事,解救了很多无辜的人,尤其是汉人团体更是对之赞誉有加。 接下来几人做了一番长谈,原来明光老和尚正是因为不堪宗门内部的派系斗争,这才主动到涂国传道的,这次回返也做好了面对刁难的心理准备。 “刁难?”缘行撇嘴,如果仅是刁难这么简单,也用不到他穿越过来了。 明光法师对此行的凶险根本没有概念,偏偏缘行只能隐晦的警告和提醒几句,因为他也无法解释清楚自己的立场,总不能同对方说自己是穿越来专门解救你的吧?而且在明光眼里,自己这禅宗弟子的身份在感官上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倒是悟彻一脸的若有所思,以为缘行是在哪里听到了什么风声,面色渐渐变得凝重,最终几人达成了共识,缘行的身份依旧保密,万一真发生什么变故,也好作为后手出现,无论有没有敌人出现,这种安排都会安全许多。 缘行清楚悟彻到现在也没有放下对自己的戒心,可那又如何?自己来是完成任务的,又不是要讨好谁。将这些人平安送到目的地,自己就可以美滋滋地回家了。练武念经撸撸猫不比在这里奔波劳累来得强?地瓜土豆西红柿不比这里的萝卜青菜吃得香? 当然,这里有些东西也是挺好吃的,他不禁想到那两块米糕…… 第二天一早,队伍再次出发,可能是因为一天的相处,众人已接受了缘行,纷纷对他的处境表达了同情,并出于好心的给予了一定的帮助。 就这样,缘行也再不复之前的邋遢,他的假发束起随便扎了个马尾,在河边洗了澡换上套麻布粗袍,连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 立时,一个皮肤白皙温煦有礼的俊俏青年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樱桃姑娘见了他这形象也忍不住呆愣了下,接着又恢复了一脸的嫌弃。 “身体看着还可以,咋就是个银样蜡枪头,连只鸡都不敢杀。”依旧是昨天的牛车,还是那般乘车姿势的洪樱桃姑娘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边,开口讥讽。 又来了,怎么就针对贫僧呢?咱好歹是出家人,怎能故意杀生?缘行没有回话,昨晚与明光法师交谈到很晚,并未睡好,眼下被太阳这么一照,不免困倦,心中郁闷的同时又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白长了这副面皮,为人太懒了些。”姑娘不由撇嘴,她可看的明白,今早出发的时候,这家伙是最后一个起来的,睡那么久竟然还会犯困?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就是个懒货呀。 这姑娘和贫僧有仇是不是?缘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在那两块米糕的份上,他决定不与小姑娘计较。 “你咋不和丐侠学学呢?人家多有本事?”姑娘见他不回答,又继续说道。 缘行:“……”好吧,如果你不说那两个字,贫僧还承认你是个好姑娘。 “唉?你咋又不说话?” 这其实真怨不得樱桃姑娘,在这队伍中,除了一帮僧人,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表面看上去也就樱桃和缘行年纪最接近了。尽管他即便从五岁出家开始算起,年纪也要比樱桃姑娘大上将近十岁,可或许是修习内功的关系,使得他肤白脸嫩,自然会被姑娘当成同龄人看待。对他的关注也会多一些。 就这样,这两人一个说个没完,一个单纯当个听众,只偶尔回复两句,倒也一点不无聊,权当打发时间了。 而缘行一边应付樱桃姑娘,一边则不动声色地重新将队伍中的人仔细打量了一遍,希望能从这些人的言行举止中取得一些蛛丝马迹,好凭此判断出队伍中到底有没有内鬼。 而通过一番的观察,结合多年观看刑侦小说和影视剧的丰富经验再经过一些列谨慎的、缜密的分析推论,缘行已经锁定了若干嫌疑人。 那个悟彻,表面上是一本正经,似乎处处在为师父考虑,但他跟着老和尚这么多年,难免不会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那个悟智,别看年纪小,搞不好就是其他人派来的卧底,因为他是最近才加入这个队伍,小孩子做卧底才没人防备嘛! 两个侍僧省心省事更可疑,应该是功夫不错的样子,谁知道他们有什么背景? 几个工匠身上的嫌疑不大,但难免被人收买,所以也不能掉以轻心。 两个女人同理。铁蛋?这傻小子被人骗了都不知道,也可疑。 综上所述,所有人都有嫌疑,包括他这个扮成乞丐混入队伍的禅宗弟子。 当然,这些只是无聊时的一番胡思乱想。当前没有任何痕迹和线索说明队伍中存在奸细。不过任务说明在那里摆着呢,未知势力还未露出马脚,此时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其实是作者在告诉大家,如果不要节操,作者君也能这么一直水下去,但目前还没有到那种丧心病狂的地步,目前本文只是流水账…… 第四十章 大雨 平平安安的过了三天,众人竟已顺顺利利的走了一半路程,再有几日,便会抵达两国交界。 这时候,就连缘行都有些怀疑之前的判断了,难道金蝉给的信息是错误的吗?按他想来,敌人最好的动手时机就是在涂国境内,谁知道道现在都没有半点动静。 不过接下来的旅途却遇到了障碍,天上开始下雨,时大时小,道路变得泥泞不堪,每日行进的距离明显缩短了。 这日下午又一场倾盆的春雨浇灌而下,无法再继续前进,只能找了个小山包临时驻扎,众人躲在帐篷里,等待着大雨过去。 几个和尚熬了驱寒的姜汤送了过来,每个人都喝了一碗,过后舒服得很,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缘行在头晕目眩的状态下转醒时,发现帐篷里躺了一地的人,立时察觉不妙。 连忙冒雨奔到明光法师帐篷,果然,众人无人幸免都中了迷药。 叫醒了法师和悟彻,这才发现木箱敞开着,金佛不见了。 明光老和尚一时竟手足无措。 悟彻怒喝,连忙将所有人都叫醒,这迷药的药劲颇大,即便将众人唤醒,也都各个浑身无力,难以追索窃贼了。 好在缘行内力比之众人强横,醒过来的也早,倒也没有什么影响。这时候的雨依旧下的急,他在地上勉强查找到了几双离去的脚印。 缘行正待循着脚印追上去,衣服却被明光法师拽住。 “丢了也就丢了,现在太危险。”老和尚冲他摇头,又指向前方,黑压压的乌云笼盖着那方天地,似乎预示着不祥。 缘行侧耳倾听,似乎能听到远方传来的轰隆隆的声响,难道那里有山洪或泥石流爆发了? 想到这里,他也熄了追回金佛的念头,老法师都不让追了,他又何苦去冒生命危险追索一个死物。 可就在这时,一座帐篷内想起一阵哀嚎。 “樱桃、樱桃!” 众人不禁一惊,忙奔了过去,却见原本安置女性的帐篷内,老画匠正抱头蹲在地上,旁边却只有刘氏一人,洪樱桃不见踪影。 “樱桃呢?”悟彻大惊。 “可能……”这群人被人暗算下了药,偏偏就这么一个年轻姑娘不见了。这说明什么,要么药是樱桃下的,要么…… 被掠走了?缘行倒抽口凉气,他更倾向于后者,因为相依为命的老画匠还在这里,一向孝顺的姑娘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明光法师叹了口气,转向刘氏,问道:“施主可知发生了何事?” 刘氏在一旁哆哆嗦嗦地将遭遇讲述出来,虽然说得断断续续,却也让人听明白了。 因为今日她身子不舒服,没喝几口姜汤,剩下的大半倒让樱桃喝了,在迷迷糊糊间,她隐约看到有两个人钻进了帐篷,其中一人说了句:“这个太老了,不好,那小姑娘倒是怪标致的。”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最后她还是被老画匠叫醒的。 “我追上去看看。”缘行握紧了拳头,看脚印的新旧程度这些歹人刚离开不久,樱桃应该还有救, “山洪要来了,这时候你……”悟彻有些担心,这时候轰隆隆的巨响已经传到了跟前,好在这里地势高,看上去还比较安全。但缘行若是追出去,将要面对什么就说不好了。 “放心,小小山洪还难不住我。”缘行打断了对方的话,急声说道:“如果我没回,你们便先走,咱们望水镇汇合。”说罢,便一个纵身飞掠而去,即便不被山洪波及,一个姑娘家被人掠走会有什么下场自然不必多说,救人之事刻不容缓…… --------------- 洪樱桃的神智缓缓苏醒过来,她正被人抗在肩上,头朝下控着,颠簸得胃里的酸水一个劲儿的往上反。虽然眼下她头脑刚刚清醒,却也明白了自身的处境,她想反抗,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正当满心的绝望的时候,突听背着他的人发出一声惊呼:“有人追来了。” 她不禁心头一跳,努力的侧过脑袋,眼角余光只扫见雨幕中那道青色身影,是他? ---------- 即便下着雨,道路泥泞湿滑,也丝毫不能影响缘行的前进速度。他在林间提身飞纵,很快便遥遥地望见前方飞奔的两道身着蓑衣的身影。 显然,对方也发现了他,因为他们的速度正在加快, 缘行再一次提速,因为角度的关系,他清楚的看到,前面两人的左侧处正有一大片树木逐次倒下,山洪来了。 “洪、洪水……”因为间隔这很多的树木,樱桃看不到那摧枯拉朽身的恐怖景象,但那轰隆隆如雷的巨响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那两个窃贼也听到了声音,不由有些发懵,脚步不自觉地顿住了。 “还不快跑!”后方,快速追过来的缘行见那两人就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由激动地大喝。 那两人这才似反应过来,连忙继续迈步,好在他们也不傻,开始往地势高的地方跑。只是,这时候已经晚了,樱桃只感觉身子一震,自己被摔倒了地上,原来为了加快行进速度,扛着她的那人将她扔下了。 这是,要死了吗?看着裹挟着泥沙树木的浪头正咆哮而来,樱桃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喂,你没事儿吧?”不知道过了多久,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袭来,她的身子却腾空而起,随即进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她睁开眼,正看到那张已熟悉的英俊面庞。 “乞、乞丐?”她愣了半晌,又转头四顾,大雨中,四周皆已被浑黄的洪流覆盖。 那两个人竟然将一个姑娘抛弃,让失去行动能力的她直面洪水。 由于时间紧迫,缘行赶到时堪堪救下了樱桃,而那两人却被卷入了洪流中失去了踪影,缘行也无力救援,这种情况之下,其下场已可以预见。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阿弥陀佛,缘行对着洪水默念了佛号,接着施展轻功,挑着可落脚之处辗转腾挪,离开了这片危险的区域。 雨越下越大,他辨不清方位,也管不了什么方向,仅凭直觉朝安全的地方奔去…… 第四十一章 船上 一路上,洪樱桃一直昏昏沉沉的,等到被缘行救下后,感受着身周传过来的温暖气息,心头一松又失去了知觉。 等再次睁开眼,没有感受到落在身上的雨丝,四周光线昏暗,好像在一处山洞中,缘行正敲打着火石和一堆木头较劲。 她并未说话,只愣愣地望着蹲在地上那人。 这应该是上山的猎户平时休息的一处山洞,到底是下了几天的雨,这些木材都已受潮,废了很大的功夫,才将之点燃,火焰终于在洞中升起。 感受着火焰中那丝丝的暖意,缘行似有所感转过头来,正见樱桃做贼似的闭上眼睛。 缘行并未点破,而是盘坐在火堆旁,心中开始盘算以后的事情。 参与熬制姜汤的人中有内鬼,这是肯定的,相信明光法师也会想到这点,这时恐怕正在排查吧。 金佛同那两个窃贼被湮没在洪水里了,这算不算任务失败呢?如果揪出内鬼,是不是只要将明光法师送到中原,这任务就算完成呢?他扫了眼任务提示,依旧毫无变化。 这里没有食物,看样子今晚只能先饿着肚子了。也不知这具体的方位,接下来应该往哪里走才能与大部队汇合? 也许真的是因为冷了,樱桃姑娘已经靠近坐在了他的旁边。 缘行转头看她一眼,这姑娘年纪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不像其他这个年纪的古代女子梳着发髻,而是将乌黑的头发扎成了大辫子垂在身侧,瓜子脸上眉眼如画,配着那健康的小麦色肌肤,自有三分的俏皮劲儿。是个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小姑娘。此刻,小脸正被火光映得红红的。 他微微一笑,又往火中添了柴火,这还是个孩子啊!金佛丢了也就丢了,任务失败又有什么打紧?能救得这小姑娘一命,也算没白来一回。 这一夜,两人只是默默烤火,俱都想着心事,谁也没有言语。 --------- 第二天,雨已经停了,两人天刚亮便沿着山路寻找,终于到了一座小镇。这里位置不错,没有受到洪水的影响。 饿了,缘行摸了摸肚皮,凑到一个卖米糕的小摊旁,伸手在怀里掏阿掏,正要拿出钱来,身旁已经有只小手将钱递了过去。 樱桃姑娘买了四块米糕,将一半分给缘行,外加一个大白眼:“掏什么,你有钱么?” 缘行微微一笑,只是接过,两人继续前行。 “味道如何?” “酸味大了些,没有你做的香。”缘行很快吃完,砸吧砸吧嘴,实话实说道。却未看见身后姑娘面上浮现的害羞和窃喜之意。 樱桃快走两步与他平行,见他吃完了,又将自己的一块递过去:“咱们现在雇船出发如何?” “不如先找家客栈住下,明日再出发。”缘行三两口将米糕咽下,考虑下,开口道。说实话,现在两人的形象实在是凄惨了些,衣服变得邹巴巴不说,身上也有了异味,实在需要洗个澡修整一番了。 “可是……”樱桃掏出钱袋,仔细数了数,有些发愁:“咱们的钱不够住店啊。” 缘行笑了笑,取出一锭银子。 “你哪来的钱?”樱桃盯着他看了眼,又小心地扫了眼四周,才又小声道:“不会是你从和尚那里偷来的吧?” 缘行刚要解释,却猛地愣住,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飞快地将银子抢过去收入钱袋,最后麻利地打了个结:“这下够了。” 那,那是我的…… “住店去……”姑娘手中挥舞着钱袋往前行去,一副元气满满地样子。 缘行哑然失笑,只能跟近。 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两人雇了艘船,顺流之下,据说两日便可抵达望水镇,也许比明光等人还要快些。 缘行靠坐船头,他很享受此刻的闲适,慢悠悠的,只要一直往前便好,有经验丰富的船夫在,不必害怕迷路,天气晴朗更不需担心淋雨。这一刻,时间放佛都是慢的。 在现代社会,他离世隐居,很少回城市去住,因为根本无法融入到钢铁丛林中去。也许真的像师父说的那样,他天生适合沙门那种不急不躁的修行生活。 感觉真舒服,抬眼望去,净碧长空下是江畔连绵的翠绿;鼻翼轻嗅,微风和煦中吹拂过春季草木的清新。若不是两天前的洪水,这江水应该也是碧绿的,那时在和风中乘船畅游,该是何等美丽舒适的场景? 这时候,温暖的阳光正洒在他那英俊的面庞上,樱桃盯着他看了半天,才红着脸移开目光,有些磕巴地说道:“秦、秦大哥,你便是那个丐侠吧?”虽然当时她神志不清,却多少有些感觉,被对方抱在怀中时两人行进的速度,明显不是正常人可以做到的。 “嗯……”他闭着眼睛,轻轻嗯了声。这种闲适的时候,被叫做丐侠或该瞎又有什么要紧? “那、那你不会怪我吧?之前那般说你……”樱桃抿着嘴,脸色依旧红红的。 “我怎会同你一个小孩子计较。”缘行睁眼笑着说道。 樱桃瞪了他一眼,随后这一向泼辣大胆的姑娘竟是扭捏了起来,小声地嘟囔:“人家也不小了……” 缘行却只当未听见,继续看着风景。 “秦大哥,你说人家是小孩子,那你多大了啊?” “比你大好多就是了。”缘行挠头,碰触到假发的时候,心中不禁想,夏晓楠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假发,这质量真的没的说,戴上后不但牢靠,还很透气,回去后一定要给个五星好评。 “秦大哥,你娶妻了么?” “没。”缘行微笑着抬头,天真蓝,无污染的古代就是好哇。 “秦大哥,你是从中原来的么?” “算是吧!”缘行四处张望,这江可真宽,里面一定有大鱼,不会出现个铁头龙王将船撞了吧? “秦大哥,你见过中原的大城市么?据说非常的繁华热闹。” “算见过,也就那样吧!”缘行叹气回答,我怎么忘了这丫头还是个话唠来着? “城里的美人多么?” “没注意。只记得东西还算好吃……”缘行无力地回了句。 “秦大哥……” 直到撑船的船夫也受不住这种气氛,在船尾大声哼起了调子。 缘行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副熟悉的场景,那是前世看过的一部的动画片的经典桥段,当时将他这个大男人都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挑眉,忍不住想将当时的心境分享出去,恩,也可以消减一下对方那旺盛的好奇心。 “什么故事?”樱桃正觉的无聊,闻言立时欣喜。 “话说某个朝代末年,当朝国师颁布法令,驱使民众大量捕蛇代税,以供其修炼邪法,前去刺杀国师的白蛇意外失忆,被捕蛇村少年阿宣救下……” 果然,不论古今,这种悲剧故事都是最能打动人的。 整个白蛇缘起的剧情讲完,樱桃姑娘已是哭得梨花带雨。 “怎样?这个故事很动人吧?” “那阿宣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去做妖怪?真是自甘堕落!”姑娘擦着眼泪,口中却恨恨地骂着。 “呃……”缘行忍不住挠头,这风格不对啊!不是应该佩服那种为爱牺牲的勇气吗?这难道就是跨时代的巨大代沟? “五百年后又怎么样了?”樱桃吹促他继续讲下去。 “那就不清楚了!”缘行决定还是不将后面白蛇传的内容说给她听了,弄不好,这姑娘会成为法海的簇拥。 咦?不对,为什么要同情白素贞和许仙呢?无论从身份还是立场出发,贫僧也应该站法海那边吧? 于是缘行陷入了纠结…… 第四十二章 芳心错付 “金佛没有追回来啊?”悟彻叹气说道。与船夫说的一致,还真是缘行两人先到的望水镇,转过天明光法师等人才到。一见面,便谈起了分别后的诸多事宜。 “丢喽也就丢了喽。”明光法师显得满不在乎,只是这老法师据说在路上跌了一跤,门牙少了一颗,说起话来有些漏风。 “可师父,那毕竟是我寺的传承之物。那里面可是有师祖的舍利……”悟彻倒是有些舍不得。 “只要有人,自然就会有传承。你要舍利金佛还不简单,等老衲圆寂,再做一个便是。”老法师横了弟子一眼,又继续道:“丢了一件死物,却换回了洪小施主的生机,你师祖便是知晓了,也会高兴的。” “法师佛法精深,学僧佩服。”缘行合十施礼,口中赞叹。 “弟子受教了。”悟彻也尊敬行礼…… 两人出得客栈房间,缘行将悟彻拉到一边:“你们怎么个情况?”这明光法师一行人的队伍未少一人,难道奸细没有甄别出来? “师父不让查。”悟彻瞄了眼房门,小声地说道:“家师说既然只是下了迷药,说明那人良心未泯,真揪出来大家都难做,不如装糊涂。” “那就不怕对方再捣乱?”缘行皱眉,这老和尚也太迂腐了吧。 悟彻解释道:“贫僧原也不解,但师父说金佛真丢了也未必是坏事,对方不就觊觎里面的舍利吗?留那人在侧,刚好做个见证。”说到这里他神秘地笑了起来,又说:“舍利金佛是我寺传承秘物,其实也是家师放出去的话。” 缘行恍然,原来姜还是老的辣。他这次回返,身边并没有金佛,自然也被那奸细看在眼中,到时候明光法师的对手没了顾忌,失了戒心,这边再小心筹谋,翻身指日可待。 真真是老狐狸,缘行不禁心悦诚服。 -------------- 虽说已经到了大黎朝的地界,但路还要继续走,队伍修整一日便又继续出发北上。只是毕竟到了自家地盘,气氛便没有之前那般紧张了。 为了以防万一,缘行仍带着假发,只是在之后的日子里,每到中午休息或夜晚住宿的时候,他便会被明光法师叫去讨论佛理。说是讨论,其实是老和尚在讲,他跟着明光的弟子在听。 当初表明身份的时候,因这个世界并没有禅宗,他也说不出自己出身的寺院在哪里,老法师也只当他是山野小庙出身的野和尚,经过一些交谈,觉得他很有悟性,一直想将他引入自己的宗派。 明光所在宗派名为因缘宗(此为杜撰),缘行从未听过,其教义倒是和华严宗有些相似,强调种种观法。缘行自然无意改换门庭,解释了多次,老法师也不在意,仍时不时叫他参与自己的教学。时间长了,也被老法师讲述的种种精妙的佛家理论吸引,与自己所学相印证,自觉佛法精进不少。几次后不用老法师去找,他便乖乖地执弟子之礼候在一旁。有了这种学习的机会,眼看着即将抵达明光法师的目的地,缘行却着实有些舍不得走了。 这番作为,自然被旁人看在眼里,众人皆以为明光法师要度化秦空这个武功高手入佛门。 有人自然不会开心,这日,洪樱桃凑到缘行跟前,神神秘秘地往他手里塞了个圆滚滚的东西:“这是早上我央着阿爹买的,给你留了。” 缘行摊手看去,竟是一颗鸡蛋。他笑着摇头,将之塞了回去:“我可不吃这个,你吃吧。” “我吃过了。”樱桃撅着嘴,倔强地看着他。 “拿给铁蛋吧!” “偏你这般好心,铁蛋的我也留了。你这不吃那不吃,这几日伙食有肉菜也不见你动筷,是真的要去当和尚了吗?”樱桃姑娘不满意了,这番话却是说得声音较大,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缘行扫见众人都望向这里,轻叹口气,耷拉着眼皮,轻声道:“我本就是佛门弟子,自然不能犯了忌讳。” “你……” 樱桃还待说什么,缘行却没让她说下去,直接越过他,往前行去,只剩小姑娘在那里跺脚赌气。 到了晚间找到了住宿的地方,缘行正要像往日那样寻明光法师听讲,却被洪樱桃拽到了河边。 “你,你要说什么?”缘行有些口干舌燥,经过上午那一幕,钢直到他这般地步,也预感到大事不妙了。 这时候的夜晚,也是极美的,如水月光洒下,给周围披上层薄薄光影,不再漆黑一片,而是罩着轻纱,恍若似在梦里的错觉,平日不敢出口的话,似乎也能说了。 樱桃姑娘的胆子也大了起来:“那日咱、咱们在山洞过了一夜,孤男寡女的,难道不算缘分?秦大哥,你到底如何想的?”她盯着他,一字一顿:“你真的要跟着明光老和尚出家吗?”说道这里放低了声音:“你……你就不能想想我吗?”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缘行仍被对方的话吓到了,长这么大,就没哪个姑娘跟他说过这类的话,天地良心,他只当对方是小孩子,绝没有其他心思,他苦笑道:“山洞避雨只是无奈之举,你我并未做过逾矩之事,再者,我只当你是……” “我不管……”樱桃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道:“我都和阿爹商量好了,咱家有些积蓄,等到了地方就买些地,你就安定下来,到时你种地也好,做买卖也罢。总比剃头做和尚要强吧?”顿了顿,下面的话太过羞人,已她那般泼辣大胆的性子,也不好出口,她扭捏了半响,才喏喏地开口:“我们不是让你入赘,我……我给你生孩子……”说完这句,便捂着发烫的俏脸,飞也是的跑开了。 缘行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沉默半响,突然苦恼地一拍额头,这事儿麻烦了…… 第四十三章 无情人 第二天,众人已准备好出发了,洪樱桃拿着一件新作的袍子,正要寻找缘行,却并未在人群中看到他的身影,正待询问,明光法师的院门被推开。 老法师领着一行和尚走了出来。 “咦?”工匠中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众人这才发现,明光法师的身后竟然多了一名僧人。 那和尚身材高瘦,面貌英俊,青色的僧袍衬着那白皙的肌肤,自有股出尘的气质,他双手合十行出来,袈裟斜披,身上又似乎多了些肃然。 这人大家都认得,自是那武功高强脾气却很好,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小秦。 洪樱桃失魂般地走到缘行身前,半晌后语气惊慌道:“你、你头发呢?是不是让老和尚剃了?” 缘行面含笑意,轻声说:“傻姑娘,这世上本就没有秦空此人,有的只是和尚缘行。” “当和尚有什么好?还是昨晚我的话吓到你了,不愿娶我便不娶吧,何至于此?”樱桃却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还要上前去拉他。 缘行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拉扯,垂眸浅笑:“贫僧五岁剃度,已出家近二十年了。实与施主并无关系。” 樱桃摇着头,对他的话却似半分听不进去,只盯着他:“我到底哪里不好?我还没嫌弃你又懒又穷呢。” 缘行侧头,避过她那灼热的目光,脸上笑容却从未变过。 樱桃好像想到了什么,慌张地拿起袍子在缘行身前比划着,口中自顾自地念叨:“好像有些大了,我,我拿回去改改……”到这里却是泣不成声,再说不出半个字,抹了把眼泪,踉跄着跑开了。 “唉!”老画匠将一切看在眼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也追了上去。 “孽缘啊。”明光老和尚也是摇头,眼神深邃,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的唏嘘。过了半响,突然幽幽开口:“其实佛门来去自如,小洪施主是个好姑娘,你何不考虑考虑?” 这话一出口,他的大弟子悟彻霎时是脸色大变,实想不到一向风光霁月的师父会说出这般的话。 缘行却只是望着樱桃姑娘离去的方向发愣,渐渐的面上那一直维持的笑容也散去了…… ------------ 发生了这档子事,之后路途的气氛不免变得微妙起来。 缘行再未往工匠那队人中凑,平日只与一帮和尚在一起,行路,念经,打坐,听讲,每日被安排得满满的。 洪樱桃隐在队伍中鲜少露面。偶尔离近了,两人目光相对,也是纷纷避开,到好似彼此真成了陌生人。 除了这点外,这一路上倒是很顺利,再未发生任何的意外。 等到了明光法师的寺院,众人也不得不分开了。 临行前,老画匠找到了缘行,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瞧了半天,叹着气取出一个包袱,根本不容他拒绝,塞到他手里转身便走。 缘行抱着包袱呆了良久,才找到明光和悟彻,拜托他们有机会照顾樱桃父女一二,便提出辞行。 明光法师本要将他留下收为弟子,可见他去意坚决也不再勉强,取了一个卷轴给他。 缘行一见这东西立时大惊,只因这卷轴竟然和当初天禅寺挖出来的神通卷轴极为相似。 明光法师见他吃惊的样子,只是神秘微笑,也不跟他解释,挥手便开始撵人了…… ----------- 缘行回到现代的住所,看了看时间,竟然已是第五天的清晨。这次穿越在平行世界,只待了不到两个月,可现代世界的时间竟然比之北宋时期的三个月要多出两天,看来世界的时间流速是差异很大的。 “这次有神通,而北宋没有,难道是因为这个?还是与世界灵气强度不同有关系?”他只能在心里做次猜测,与金蝉的冷战还在进行中,是不用指望他做出解答了。 照旧先拿出手机给家里报了平安,又回了督卫府的电话,他这才长长出了口气。先将卷轴放到一旁,取出了老画匠给的东西。 打开包袱,先看见一双新纳的布鞋,下面则静静叠着一件青色的袍子,针脚细密,显是做得极为用心。 他看着这些,眼前似乎浮现出灯光下静静执着针线的娇小身影。 “傻姑娘……”摇头轻笑,他小心地将包袱系紧,找了柜子安放起来。 直起身来,恰巧看到墙上挂着的大大的禅字,竟一下子愣住,出神了好长时间,也不知为何,出家之后这好多年发生的一切都在脑中过了一遍,这些记忆挥之不去,很是讨厌。他强自垂下眼眸,避了开去。 看天色还早,打了水将房间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擦拭个遍。 又拿着扫帚清理了庭院,给园子里的青菜除了杂草。 中午时给自己下了一碗煮得有些僵硬的面条,辣椒竟然放多了,吃得眼泪鼻涕都冒了出来。 小豆子这傻猫不知道又跑哪里疯去了,到家半天竟也不见回来。 吃饱了犯困,脱去外袍,澡也懒得洗,拉上窗帘后躺到床上,一把将被子蒙在头上。 可能真是这次旅途吃苦受累了,这一觉竟睡了很长的时间。 没做晚课,也错过了第二天的早课,直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起来。 透过遮挡的窗帘,依旧能感受到阳光的灼热。 他打了个哈欠,猛一把将窗帘拉开,整个房间立时变得大亮。 蜷着一条腿,他微笑着看向窗外,那里的世界依旧可爱,无风无雨,岁月静好…… 第四十四章 卷轴 照例还是进行穿越后的总结,但这次的任务疑点实在太多。 第一个,金蝉进行任务描述时,将事态说得极为严重。仿佛明光法师正面临生死危机一般。可到了才知道,老法师的对手虽然用了些手段,但远没有想象中那么没有底线,更无意伤人,目的只是那尊传说是传承之物的舍利金佛。最后金佛丢了,这个任务不是也完成了? 那么金蝉岂不是多此一举?要知道穿越的主动权一直都在金蝉手上,现在的缘行根本无力反抗,无论说的是否严重不都得去卖命吗? 第二,就是时间流速的问题,之前穿越的北宋已经算是中武世界了,里面的人武力值很高,起码缘行到了那里只能算是小杂鱼一条。可就这样的世界,其时间流速也远远比不上大黎朝的世界,这说明什么?大黎朝里面的武力值难道更高吗?那里的灵气比之北宋的确充裕许多,但为什么这一路行来就没有遇到一个像样的高手呢?这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而且缘行有很强烈的预感,事情恐怕没完,今后可能还会穿越过去。 再就是关于那副卷轴了,上面的画面太过诡异,整副图画黑乎乎的,只能勉强辨清是一个人盘坐在中央位置,四周笼罩的也不知是雾气还是火焰的东西。一旦依照修炼天眼通时的经验进行观想,便会感觉浑身燥热难耐,似烈火焚身一般。这实在不像佛门的传承手段。 明光法师的反应也很怪,竟然给他这么一份传承神通的卷轴,要知道他并没有加入明光的宗派,为何要将如此珍贵的东西给自己呢?最后那个神秘的微笑又是几个意思? 疑点实在是太多了,使得缘行头都大了,严重感觉自己的智商不够用。 不过他这个人有一个优点,万事不容心,也就是俗称的心大,要是换了另一人被这般半强迫得做了和尚,整天还叫一个废系统拿捏着,岂不要活成苦瓜? 既然想不通就不去浪费脑细胞了,纠结一阵后缘行转而开始考虑起今后修行上的一些安排。 这次的穿越所遭遇的事情,到底还是让他的内心受了些影响。使其深感自身修行的不足。 “也是时候出去走走了。”他喃喃念了声,稍作考虑便拨通了向灵的电话…… -------------- “怎么是你来了?”缘行见到夏晓楠时一脸的意外,他的联络人不是换成那个叫向灵的小姑娘了吗? “你缘行大和尚吩咐的事情,我们督卫府怎敢怠慢?”夏晓楠笑嘻嘻地走进院子:“正好今天无事,向灵又不太会开车,只能我来了。” “辛苦施主了。”缘行笑道。 “只嘴上说,不请我喝杯茶吗?”夏晓楠撇了撇嘴。 两人一路闲谈进了屋子,缘行转身去端茶。夏晓楠却一眼看到墙上挂着的卷轴,疑惑道:“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抽象画了?” 缘行苦笑,那卷轴已经悬挂在墙上好些天,一有闲暇他便会进行观想,可一段时间下来毫无进展不说,还把自己搞得心力憔悴。这时实在不愿提起这茬,他将茶水放到圆桌上:“东西呢?” 夏晓楠撇了下嘴,从跨包里抽出几样东西递给他。 缘行接过,除了他要的身份证和度牒,竟然还多了一张证件。 “这是督卫府的临时工作证,方便你做事情的。”夏晓楠见他疑惑,开口解释道:“万一遇到麻烦可以找当地督卫府或者警方帮忙。” 缘行皱了下眉头,想了想便将这几样证件收了起来。 “这次要出门多久啊?度牒都用上了。”夏晓楠忍不住将疑惑问了出来,顿了顿突然又以玩笑的口吻说道:“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正经出家人呢,谁能想到你竟是连个度牒都没有的假和尚。” 贫僧若真的能将过去用的度牒拿出来,非吓死你不可。缘行内心默默吐槽。嘴上却道:“对真心出家的人来说,真假岂是一张度牒能衡量的?”思考了下,又笑着摇头:“此前深感自身不足,此次出门为的是修行,有所精进方能回返。” “那不是要很久?”夏晓楠皱眉:“你手机可不能关机,万一遇到什么紧要的事情也方便联系。” 缘行点头应了。 这时,夏晓楠的目光却又重新投到那卷轴上:“你这个画挺怪的,和尚身边又是龙又是火的,画的是你们佛家哪位大能?” “和尚?”缘行愣住,他可是盯着这副画很久,怎么就没发现里面那人是个和尚? “怎么不是和尚?还披着袈裟呢。”夏晓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是色盲吧?” 缘行重新盯上那画,可入目的依旧一片漆黑,他想了想,突然后退两步,这才抚掌笑了起来。他自然不是色盲,只是这卷轴颇有神异,他眼睛被改造得又太好,离得近了自然窥不得全貌。现在距离远了,也就看清楚画里的内容了。 里面那身影确实是个披着袈裟的僧人,身周围绕的是散发着黑气的火焰以及一道张牙舞爪的龙影。 沉吟片刻,缘行才说:“这里描绘的应该是某方世界中,佛门因缘宗祖师怀真圣僧的故事……”他回忆着明光法师给他讲述的传说,一边继续道:“传说那个世界早年间妖魔横行,时局动荡,就是圣僧最后将一个苏醒的大魔镇压,才保住了人间的太平。” “那岂不是与咱们这个世界差不多,灵气如果照现在这个速度充裕下去,妖魔鬼怪横行的局面怕也不远了。”夏晓楠想到当前的局势,不免忧心忡忡。过了片刻,又强打起精神,笑道:“你说,咱们世界会不会也出现这样一个人物力挽狂澜呢?” “也许吧!”缘行扯了下嘴角,明光法师讲述的简直可称作神话传说了。真要需要有那样的大能才能对付,这妖魔鬼怪得强到什么程度?人类文明还能存在吗? “这个怀真圣僧很厉害吗?”夏晓楠对这副画依旧保持着好奇:“你这故事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是一位老法师同贫僧说过的。”缘行浅笑,这时心情尚好,便继续说下去:“这圣僧的一生颇为传奇,据说他出身高贵,是大黎朝的一位侯爷,还领兵征战沙场。可就在他获得大胜,班师回京准备与未婚妻完婚的时候,突然弃爵出家,此后行走天下降妖除魔,以金身镇压,甘受二百年魔火焚身之苦……”到这里讲不下去了,当初听故事的时候没觉出什么,可现在自己讲述出来,感觉怎么这般熟悉? “后来呢?”夏晓楠吹促道。 “后来,他终于镇杀了准备灭世的妖魔……”缘行这时已不在状态了,他脑海中翻腾着,我在哪里听过这个故事?心中正犹疑间,却又听到夏晓楠的惊呼:“快看,这里好像还有字。” 原来她忍不住好奇凑近了去看,突然发现了卷轴右下角描绘着黑色火焰的地方隐隐似乎有些字迹出现。 缘行闻言一惊,连忙走上前去,仔细查探夏晓楠指着的地方,好像确实有字迹,但很模糊。伸手将卷轴扯下,调整了角度,真有一行隐秘的小字在阳光的照射下浮现出来。 “本是自由身,困……什么三百年。……骨血肉,铸……”也许是年代久远,里面很多字都无法辨认了。夏晓楠眯着眼睛仔细分辨,也就能看清这些字,自是感到糊涂。 缘行却是紧紧盯着卷轴中那盘坐的僧人,只觉得后背发麻,毛骨悚然…… 第四十五章 修行记事(1) 怀真就是前任佛门行走对吧?正是他将你炼化并一分为二。 他也可能是我的前世?你是在隐晦地告诉我这些吗?你缺失的部分到底意味着什么,竟会让怀真花费如此大的代价也要将它从你的身体里剔除出去?为什么不能直接对我说呢?难道你也受到了某种限制?我们的处境是不是很不妙? 缘行心内念头纷杂,问号一个接着一个,金蝉却依旧没有反应。 夏晓楠开着车,不时用眼角偷看正沉着脸撸猫的缘行,此时车上气压很低,自从认识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和尚脸上看到这种愤怒痛苦与疑惑伤感交织的复杂情绪。 幸好,这种气氛很快便过去了。回城的路才到一半,缘行便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嘴角重新挂上了熟悉的微笑。 两人也能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些生活琐事。 “你这次的目的是哪里?需要帮忙买票吗?”夏晓楠试探地问道。 “一钵千家饭,孤僧万里游。”缘行揉搓着小豆子的猫耳朵,真挺好玩的。 也许是被摸得烦了,小豆子对着自己头顶的手掌便是一爪子。 灵巧地避开,他无奈收回了继续撸猫的手,转头将视线投在窗外,喃喃轻语:“行脚云游,做什么车?买什么票?” “你不是吧?行脚……”夏晓楠吃惊不小,她多少对缘行有了些了解,这人吧,其实说起来真挺懒的,要是不懒,怎么会窝在一个小院里一住就是两年?平日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要么网购,要么电话向督卫府求助,连买袋猫粮都让人送货上门。 每日劳作看似勤快,更像是已经形成的习惯,估计也是懒得去改变。 如今这样一个人都要去行脚苦行了。 忍不住回想起秦母曾说过的话,我儿子从小又懒又馋,谁知出家两年吃斋戒肉不说,家务农活都能干得,要不是一些习惯动作和相貌记忆没有出入,都以为是别人假冒的。 难道信仰真的能让人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就跟大变活人似的? “真的步行?”她再次确认:“据说这种修行很苦的。你能坚持下来?” “贫僧像那种吃不了苦的人吗?”缘行不满地瞥了她一眼。 其实这种念头很早就有了,他很享受没有杂事纷扰的安逸生活。但随着武力的提升,他的佛学修为却久久不见增长,穿越两个世界看似走了不少的路,可多是顶着个任务,实在无法静下心来。尤其是此次穿越之后,心性上的欠缺更加明显,这已不是苦读经书可化解的了。若再如此下去,恐怕会出大问题。 当然,如果能通过这种修行方法,悟透那份可能隐藏着前世秘密的卷轴,就更好了。 “难怪你要我帮你准备太阳能充电器,需不需要再多给你准备两块轮换着用?”见他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要去苦行,夏晓楠竟有些不放心了。 “不必,一块就够,多了太沉。” “一些必备药物需要帮你准备吗?”夏晓楠突然有种自己成了老妈子的既视感。 “贫僧身体好,用不上那些,万一真有需要,我还带着钱和银行卡,现在手机支付也很方便啊。” “那就好……”夏晓楠点头,突然又疑惑起来:“我听说你们和尚行脚是不带钱财的,你怎么还揣着银行卡?” “万一……万一讨不到吃的呢?”缘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光头。 夏晓楠:“……” 那张走后门才办理成功的度牒恐怕发错了,这人就是个假和尚。 -------------- 乌头山下乌头镇,是个很古老的小镇,许多建筑都保留了古老的风貌,古色古香极具年代感。随着经济的发展,这里渐渐成了旅游重镇。 时值八月,骄阳似火。大中午的,空气变得闷热,却没有一丝风吹过,连街边柳树都被烤得没了精神,一根根枝条无精打采地垂着,树叶都打起了卷。 老李站在自家店里,躲避着阳光暴晒的同时,有些发愁的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游客,按理说自己这家驴肉馆装修古朴整洁干净,食物的价位合理,味道也算正宗,店铺更是开在在镇里最繁华、人流量最大的街道上,怎么就没人光顾呢? 正是旅游旺季,与往年相比,今年来旅游的人似乎更多了,但上个月还人满为患的店铺,现在竟是冷清得可怕,除了几个常客,少有游客进入其中。就算他亲自站在门口吆喝也是无济于事。 他又忍不住看向对面的面馆,孙胖子同自己一样站在门口,显然也无事可做。 说来也怪,这对门的两家生意本十分火爆,可几乎在同一时间遭受到了游客的冷落。 要不要找人看看风水?这也太邪门了。老李脑中想着这些时候,却看到人流中一个挎着布袋子的年轻和尚停了下来,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难道是要找饭馆吃饭?他心头一喜,和尚不要紧啊,俺这里虽然是驴肉馆,可也能做些斋饭的。 他刚要招呼,却见那和尚直直朝孙胖子走去,不免有些失望,生意再小也是生意啊! 刚想到这里,却见到那和尚从布袋中取出一个铁钵,举到面前对孙胖子躬身念道:“阿弥陀佛,贫僧是行脚过路的僧人,中午乞点素食,只要吃的不要钱,施主方不方便?”声音不大不小,老李刚好能够听清,原来对方是来乞食的。 “滚开,哪来的野和尚,没看到老子正烦呢,别打扰我做生意,要饭到别家要去。”孙胖子不耐烦地挥手,一脸的嫌弃。 “打扰施主了。”那和尚也是好脾气,丝毫不见生气,依旧笑着。 “小师父,来我这里吧。”孙胖子面馆旁边卖烧饼的刘婶一向信佛,有些看不过眼,就主动开口。 谁知那和尚却是只对刘婶点头笑了下,却并未过去,反而朝着老李走来。 还是刚刚那番化缘的说辞,老李没有拒绝,反正店里也没什么人,虽然心情也烦躁,可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就算人家来讨饭的,也不会像孙胖子般无缘无故迁怒于人。 “给师父做碗素面,别放葱花香菜。”将和尚引到店内后,他交待后厨一声,又转向这和尚:“师父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这便足够了。”那年轻和尚一进店先是捂了下鼻子,晶亮的眼睛在店里四处扫视着,眉头皱了皱才将手放下,突然说道:“施主,贫僧能借你这里充会儿电么?”随即掏出一部手机来。 “……”老李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点头。 那和尚也怪,明明很近的地方就有电源,他偏偏挑了个极为偏僻的角落坐了,重新将铁钵放回到布袋子里。 不一会儿,素面端来,和尚也不着急吃,而是抽张餐巾纸铺开,夹了几筷子面条放在上面,口中还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念些什么。 老李头一次见僧人吃饭,只认为是宗教习惯。 不多久,一碗面条下肚,那和尚口中又是念了一阵,又做了个挥手的动作,这才起身笑着合十道:“多谢施主,施主广积善缘必有福报。” “师父,我这店里是不是有什么……”老李心想对方毕竟是个和尚,是不是也能帮他看些风水。 “施主,要相信科学,远离迷信。”和尚郑重地看着他:“您店里的生意会好的。”说完转身便走了。 “我……”老李张了张嘴,这话从一个和尚嘴里说出来,感觉咋这么奇怪呐。 “这和尚明明有钱还要饭?”服务员小蔡嘟囔着:“老板就是好心,不会被骗了吧?” “有钱?”诧异地顺着小蔡的目光望去,原来那和尚离开驴肉馆直接到了刘婶的摊位前,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了过去。 “也许是钱不太不够吧。”老李讪讪一笑,不过是一碗面,谈什么骗不骗的,说出来倒显得自己小气。 这时,对面的刘婶已经找好了钱。那和尚伸手接过零钱和烧饼,却并没有收起来。反而是快走几步,将东西都塞到一个衣衫褴褛的拾荒老人手里。 “这是个高人呐。”老李喃喃念了句,眼神还要去寻那和尚,可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哪里还能看到那身着灰袍的高瘦身影? 第四十六章 修行记事(2) 要说现代比之古代要方便太多,不但路途平坦有路牌指示,沿路的乡镇城市也非常密集,唯一的苦处便是需要徒步修行,从岛城出发到这里,二百多公里路用了十天才走完,即便缘行功夫不错,每日这样长途跋涉也是累的不轻。 终于到了乌头镇,闲逛了一下午,在夜幕四合的时候找了家旅店住下。 安顿好后,将内外衣物都洗了晾上,换上了备用的T恤短裤准备打坐入定,却怎么都无法静心,只能作罢。 夜里的乌头镇依旧灯火通明,繁华热闹。这小旅馆的隔音不好,外界的喧闹毫无保留的挤了进来,心内思绪翻涌得更是厉害。便索性取了椅子坐到窗前,望着不远处那黑蒙蒙的山峰阴影发呆。 这种修行好听点叫云水行脚,大气点叫丈量天下。但他却不同,既不为拜山,也不为参学,目的只为静心,所以此行不如说是在云游,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也更加随性一些,想化缘化缘,想住店住店,不受规矩的限制。心情好了清除一些邪祟,心情不好了也清除一些邪祟,沿途倒做了几次好事。 正愣神间,电话响了起来,是老何。 老何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说缘行,狄副院长那张照片是你拍的?” “他搂着漂亮小姐姐旅游的照片吗?”缘行挑眉。 “果然是你。”老何的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现在微微圈里都传疯了,据说老狄家后院起火,现在正闹呢。” “阿弥陀佛,照片是贫僧照的,传播出去可与咱没有半点关系。”他发誓,只是一时兴起拍了张风景照,碰巧将那两人拍了进去,而后又碰巧将照片传给了一个老同学,老同学又碰巧传上了微微,这事儿真不是他做的。 “真的?你上学的时候就总被他找茬,这回是不是又怼上了?” “贫僧出家后一向与世无争,怎会在乎以前的那点龌蹉?昨天遇到狄副主任还主动上前打招呼呐。”缘行笑着道:“他可能嫌弃贫僧做了和尚给院里蒙羞,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贫僧谨守戒律,自然要忍下来,任他辱骂了。” “他敢骂你?信仰自由他不知道吗?”老何提高了音量,很生气地道:“现在他认定是你拍的照片,私底下放出话来要办你呐。” “他能做什么?顶多找借口开除学籍。贫僧都出家了,要学籍何用?”缘行毫不在意。 “那也不能任由他欺负,你放心,他想动你得先把作风问题交代清楚再说。”老何忿忿不平地说了句,接着又压低了嗓子:“我估计他也只是说说,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贫僧就是个穷和尚,他有什么敢不敢的。” “老狄这类的官*僚做事一向畏畏缩缩,毫无胆气和担当。”老何语气里满带着讥讽:“他有什么理由?顶多说你一个学理工的在读学生却弃学出家,影响院里的声誉。到时我悄悄递上句话,说你好歹是宗教界人事,开除你会影响宗*教团结,你看他还敢不?” “……”缘行无语。 两人又聊了几句,便结束了通话。缘行刚准备收起手机,铃声却又响了,是向灵的来电。 “三藏,这个月补贴已发放,转到你卡里了,注意查收。”这小姑娘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缘行淡淡的恩了一声,要说给督卫府帮忙好处还是挺多的,即便他这样听调不听宣的外围人员,每个月也有不少的补贴。这笔钱极大的缓解了他生活上的压力,起码那些中药材有钱购买,可以给小豆子定些质量好的猫粮吃,剩下的更能捐出去做善事,真的美滋滋。 “防暑补贴也发了,不过夏姐扣了你一千块……”向灵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倒显得有些心虚。 “哦!”缘行随口应了一声,完全没在意。 谁知他反应平淡,对面却不干了,夏晓楠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 “你哦什么哦,前天有人强闯入一户农家,打晕突发精神疾病的男主人,并损坏门栓一条。昨天上午,有人在街上被身穿灰袍的和尚无故殴打,掉了门牙两颗……” “别说了,都是贫僧做的。”缘行连忙告饶,开口解释:“前天那人被鬼上身了,贫僧好言相说可人家不信,当时情况紧急只能强闯进入,否则要出人命的。昨天那个着实是没收住手,用力过猛了。贫僧已付给了医药费并赔礼道歉了啊!” “人家觉得你给的那点钱少事后报警了,外地警局最后辗转找到了岛城这里,我跟那掉牙的直接进行了通话,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夏晓楠哼了一声,至于怎么与人沟通的则没有提及,顿了顿她又继续说:“为了给你摆平这两件事,老娘少睡了多少美容觉,扣你点钱买化妆品不过分吧?” “不过分,您随意。”缘行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要不说距离产生美呢,当初刚接触的时候小夏警官是多么知性温柔的人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夏晓楠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竟然还将人弄伤了,这可不像你的做事风格,心情不好?”还得是女人的第六感,实在太准了。 “没,只是一路上脑子里该想的不该想的东西太多了。”缘行应付般地笑了声。 “那你自己保重。”对方撂下这句便挂断了电话。 缘行叹了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片山峦,眼神飘乎,六百多年前,他便在那山里出家学习。而如今,人依旧,那座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寺庙,已经早早化作了废墟…… 第四十七章 修行记事(3) 鉴于有朋友提起度牒的事,在此简单说明下:现实世界国家取消了度牒制度,目前只有证书,这个我写的时候真查了,不过本文背景是元朝后的断代时空,与明朝类似,度牒更显得权威些,嗯,也涉及到今后的一些剧情安排。 缘行曾在网上查询过青州的县志,一百年前大雍内乱时,历史悠久的天禅寺便惨遭焚毁,如今只能从零星的一些游记中寻到它的相关记载。 原以为会看到一片的残垣断壁,但当他依照记忆爬上山的时候,入目的是一片碧绿的灌木丛林,时光的力量竟然将这座寺院的一切都抹去了,干干净净。 此次从家乡出发,他下意识地便朝这里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种情形。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了,他伫立许久,最后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下山沿着公路行走,却并不是返回乌头镇的方向。既然这里看过了,接下来的路便不再有明确目的地,更不会讲究什么方向了,而是随性而为,走到哪里算哪里。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从早上开始就阴沉沉的。刚离了城镇便开始下雨,初时丝雨绵绵,在这燥热的季节里给人带来难得的舒爽,但渐渐的,雨水连成了线,且越来越大了,路上的行人或是乘车返回,或找地方避雨,只有缘行不同,他戴上新买不久的斗笠,在雨中继续前行。 有好心人欲载他一程,被他笑着拒绝了。也有那开车不讲究的,见路旁有人也不减速,免不了又被溅了一身泥水,他也不生气,将湿透的布鞋拎在手里,光脚漫步在公路上,倒颇有车马出春明,雨中人独行的意境。 雨越下越大了,雨水顺着斗笠往下流,缘行却觉得越来越痛快,雨水不但冲刷着他的身体,连心头的烦躁似乎也跟着流淌下去,简直酣畅淋漓…… ……个鬼,这种潇洒只维持了片刻,等衣服全湿透了便苦不堪言,紧紧裹在身上难受极了。 所以说我讨厌下雨。缘行嘟囔了一句,脚下不由加快了步伐,在四下无人时更是用上了轻功。走一上午也累了,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将午饭问题解决了,顺便避雨,恩,就是这样。 ----------- 张子明觉得自己倒霉透了,暑假出来打个工,没想到刚送完一波快递,返回途中摩托车胎爆了,好在路边山崖出有一块凹了下去,刚好容人避雨,他快跑几步奔了过去,也许是身上湿得厉害,等他跑到凹陷处,此处已经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躲在那里了,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今天可真怪,大夏天的怎么这么冷?是不是要感冒了?嘀咕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他现在只是发愁,待会儿雨停了该怎么把摩托车推回去。 正愁眉不展呢,远处又有一个光着脚丫子头戴斗笠的人跑了来,等那人取下斗笠,露出一颗锃亮的光头,竟是个和尚。 那和尚也怪,这里明明站了三个人,他却只是对着自己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对另外两人却视而不见,只见他拧干了袍子上的水,便在斜挎的布袋里掏出个塑料袋,取了个干硬的馒头啃起来。 张子明忍不住皱眉,这和尚挺没礼貌的,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还朝着自己这边打量,那眼神实在让人不怎么舒服。 可能是看出自己的不满,那和尚尴尬地笑了笑,不过没有收回目光,反而又转向另两个人。 张子明顺着看去,却发现那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凹陷的边缘,离着他与和尚远远的,低着头一语不发。 和尚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回头,然后掏出了手机摆弄起来。 张子明见了不由撇嘴,当和尚可真有钱,这手机是最新款,价格绝对不便宜,弄不好又是个骗钱的假和尚。想到这里,他便没了与之交谈的兴致。 就这样,几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现场只有“啪啪”敲打手机的声音和雨声了。 缘行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出来修行一趟被雨浇个通透不说,寻个地方吃午饭,也能碰到不科学的东西。要是有镜子,非得照照自己看看,是不是脑门上真刻着倒霉蛋三个字。当然,现场还有一个比他更悲催的,浑身黑气缭绕,他若是不管,肯定会倒大霉那种。 他取出手机,先打开微微给向灵发了自己的位置,然后留言。 秃头大法师:“帮我查查这个位置近几年有没有命案发生,或是曾经出过事故,死者应该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过了片刻,那边回复过来。 火灵:“三藏,查过了,该地几年来没有发生过事故,也没有任何接到报案的记录。” 不可能啊!缘行打量了不远处那两人的衣着,很时尚,应该是最近才死的。 秃头大法师:“那你查查附近城镇有没有一男一女同时失踪的报案吧。” 火灵:“好的,话说你又遇到邪祟啦?这么肯定是一男一女,这回遇见的不会是鬼吧?你问问他们怎么死的不就好了?笑脸jpg” 秃头大法师:“白眼jpg,这两个鬼气息极不稳定,应该刚形成不久,能沟通贫僧还用你查吗?联系当地警局吧,顺便找个专业的来超度下。” 火灵:“目瞪口呆jpg,您不就是专业神职人员吗?” 秃头大法师:“贫僧会告诉你咱只会物理超度吗?” 事实就是如此,长这么大鬼这种事物他也是头回见,也没学过相关业务啊! 之前遇到的所谓邪祟,只不过是灵气复苏时产生的一些杂质,毫无理智和智慧可言,随手灭掉没什么。 如果有人作恶,他也能分分钟打得对方跪地叫爸爸。而且这方面他熟,下手也好掌握分寸。 可鬼怪则不同,是有神智的,也属六道众生,你不能因为人家不是人就搞种族歧视不是?更何况这两个明显刚形成,都没害过人,你上来就喊打喊杀未免太不讲理了,再说,他真没学过驱鬼。 他收回手机,嘴里的馒头也被咽进肚子,眼睛又瞟向那两道影子,决定回头就找个大寺院挂单,非得学会超度做法事等职业技能不可。 眼下怎么办呢?要不,念经试试? 第四十八章 修行记事(4) “大师,救命啊!”凄厉的嚎叫,大男人哭的满脸鼻涕实在让人无法直视。 缘行:“……”还没从“无师自通”学会超度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大腿上便多了个挂件。这人恐怕被吓傻了,鬼都被超度了,救哪门子的命? 张子明现在腿都软了,刚才见这个和尚盘坐在泥泞潮湿的地上念经,他还在心里暗骂对方神经病,可接下来就眼睁睁观看了一出大变活、鬼,太尼玛吓人了,想到自己之前一直与两个鬼站在一起……总之,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站不起来了…… “施主,危险已解除,你安全了。”缘行想要缩回腿,谁知对方抱得太紧,一下子竟没有挣开。 “师父,要不你让我出家吧,我今年刚好二十,还在念大学,家里父母双全,有一个小妹妹,哎吗,太吓人了……”张子明似乎听不到缘行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胡言乱语。 缘行无语,刚准备要说什么,对方却眼皮一番,竟然昏了过去。 这可怎么办?看到倒在地上的人,缘行倒一时手足无措起来。而这时,有几辆挂着衙门牌照的车子停在了路边。他不由松了口气,这督卫府办事效率还挺高的。 雨已经基本停了,一群人下车直奔此处。 这群人里面有男有女,有便装有警察,领头的是个穿西服的中年男子,他自称老赵,先看了缘行的证件后,才正式询问当前情况。 听说鬼被超渡了,老赵竟丝毫没表现出意外的情绪,反而笑道:“早听过法师大名,小小鬼物岂能难住大师?” “说实话,贫僧还真是第一次遇到鬼呢。” “哦?”老赵奇怪地看他一眼,接着恍然大悟:“也是,除了非常厉害的厉鬼,像这种普通的货色自然不必劳烦大师了。” 缘行:“……”他说给向灵发消息,那丫头一点不着急呢,感情这就是个普通事件啊! 说到底,他还是在家宅的太久,见识少了。连普通的邪祟遇到的都不多,而督卫府颁发的几次悬赏任务,也是对付失控犯罪的武者与异能者。至于一般的邪祟和鬼怪,真轮不到他这种高手出马。 灵气复苏毕竟已经有了二十年,而今世界各国都有处理诡异事件的组织,并设立的一套行之有效的管控方法,这类危害不大的都由一帮专业的人去处理。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老赵大手一挥,这一帮人便忙碌起来,有的将昏倒的快递员抬上汽车,也有穿着警服的人在附近转来转去似在寻找什么,更有人拿出扫雷一样的仪器,在山壁和地上巡视着。 没过多久,便有人在山壁的背面找到了悬挂在树上的两具已经腐烂的尸体。初步推断属于自杀身亡。 “我们青市警方确实接到过一男一女同时失踪的报案,据说家里不同意婚事赌气出走的……”老赵看着工作人员将尸体装进了尸袋,语气唏嘘:“现在的年轻人,抗压能力太差,这点挫折就想不开。” 缘行也跟着叹气,看那两个鬼的样子,相貌非常年轻,就这么轻生了,实在可惜。 “这里有能量反应。”这时,一旁操纵奇怪仪器的人突然大喊起来,众人东找西翻一阵挖掘,终于从山壁处挖出个木头盒子。 老赵先打开看了看,又转头对缘行说:“大师帮忙看看,这是不是你们佛门的舍利子。” 缘行眉头一皱凑上前去,那盒中铺着黄绸,里面置放着几颗形状不一的结晶体。 他不由大惊,连忙用衣袍擦拭干净双手,先是弯腰合十施礼,才恭敬地双手接过盒子,取到面前仔细辨认。 若放在刚出家的时候,打死他也不相信什么舍利子之类的事物,认为那些只是高僧体内的结石。可身在佛门时间久了,见识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渐渐有了他自己的判断。 更何况,即便面前这些东西真的只是结石,那也是佛门前辈的遗蜕,理应尊敬。 “这正是我佛门前辈的舍利。”缘行叹息着合上盖子,递还给老赵。 “这就好解释了。”老赵点头:“仪器检测出这里面有些微的能量,也许正是因为这股能量才让两个年轻人死后成了鬼魂这样的存在。” “不应该。”缘行摇头,舍利子是由戒定慧道力所成的,怎会与鬼物产生瓜葛? “现在这世道,什么事情发生都不奇怪。”老赵不以为然的撇嘴,然后开玩笑般地说道:“也许是高僧大德知道大师会来这里,特意让它们现身找你度化呢?这不,一来得到了超度,二来免了继续曝尸荒野的处境。” 缘行听了这话愣了愣,接着摇头,再不言语。 老赵见他不答话,意识到自己拿死者开玩笑引得对方不快了,讪讪地笑了下,转身吩咐手下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场。 可就在这时,又有人发出了惊呼:“老大快来,这小子好像觉醒了。” 众人闻言都凑上前去,先前因为昏迷被抬上警车后座的那名快递员,此刻浑身大汗淋漓,而一旁还有人举着先前探寻能量反应的仪器在他身上扫描着,一起上警报似的滴滴声响个不停。 这就是觉醒啊?这运气可真好。缘行翘脚看了半天热闹,心里忍不住吐槽,据他了解,有人遇到生命危险肾上腺素分泌超出负荷后觉醒,有人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觉醒,更不讲理的是有人睡一觉第二天就成了异能者,而眼前这位,恩,是被吓醒的…… 第四十九章 修行记事(5) 似乎因为仪器上的数值非常高,老赵便吩咐其他人返回继续工作后,他则亲自带人守着快递员沉睡的那辆车,一副要等对方醒过来的架势。 据传闻,异能者觉醒后会因刚刚获得能力无法掌控,便会发生种种异象,缘行对此挺好奇,左右也无事可做,便也留下来看看。 下午就有人带来了帐篷食物等物资,没多久,这里俨然成了一处露营地。期间甚至引来了村民的围观与问询,都被外围的警员打发走了。之所以这样做,一是为了保护快递员,使其不被打扰的顺利觉醒。二也是为了掌控局面,免得异能失控伤了无辜的人。 “一次觉醒就用了这么长时间,这个叫张子明的小伙子能力肯定不简单。”老赵显得兴奋地搓着手。 “沉睡时间越长,能力越强悍吗?”缘行好奇地问道。 “倒也不一定,不过他的数值很高,而且攀升的极为稳定,如果成功觉醒并加入我们督卫府的话,咱们又会多了好苗子,将来会是一个重要战力。” 恩,重不重要暂且不提,这胆子恐怕小了些。缘行笑笑没有言语,他也实在不好向老赵解释张子明其实是被吓昏的这件事。 夜里,张子明还没有醒来,营地里已然灯火通明。尽管身旁有一个随时可能失控的定时炸弹,但督卫府诸人的情绪却是不错,大家兴致很高,倒像是真的在野营一般,吵吵嚷嚷吹牛打屁的交谈声一直没停过。只有缘行因生活习惯的不同,与其他人也不熟悉,更没有加入进去的意思,一个人回到了被分配的帐篷。 也许是因为白天下过一场雨,洗净了天地,也许是因为这里属于农村,本就没有污染。今夜的天空格外明净,满天星斗点缀在天幕上,异常绚烂漂亮。 他忍不住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并写了首诗发到了微微空间。 “缘行俗姓秦,空门学道人; 禅心得自在,悲喜不相闻。 浮舟忘旧事,幽谷几回春; 素衣着此色,星月了无痕。 恩,有此星夜做伴,岂不美哉?” 他的空间做了限制,能看到的人不多,也就父母老师,朋友同学以及督卫府的一些人。 老何依旧是第一个发言:“和尚这是到了哪里?环境这么好?这天空可真漂亮。” 下面则是跟着大堆的艳羡留言,大家都在城市里生活久了,很少能看到这么炫丽的夜空,就连大忙人夏晓楠都点了赞,称他这打油诗看上去挺像回事儿的。 正得意间,却收到老妈的一条信息:“昨天你说到了青市,天气预报那里下了雨,你带伞了吗?野外露宿要多穿衣服,不要感冒了。你这一路步行,走慢些没关系,一定不要累着自己,有条件的话晚上睡觉前用热水泡脚……” 如果放在过去,母亲的这类叮嘱终会被当做唠叨,并觉得厌烦。可缘行已经不再是少年人了,这条留言他反复看了数遍,才缓慢地打字回复:“知道了,谢谢妈!”停了片刻,又发上去一张大大的笑脸。 然后他重新进入空间,将方才洋洋自得中写的句子都删了,只留下那张照片:“天色晚了,大家都早些休息吧,希望诸位身体安泰,健康长寿。” 手机关机,回帐篷内开始打坐,这时候,外界的繁华喧闹,已与他无关了。 第二天,张子明依旧昏迷中。缘行的鞋子已经干了,袍子也换了备用的,突然没了看热闹的心思,与老赵交换了联系方式后,便继续自己的修行之路。 他曾在大寺院挂单学习,手抄了数部自己未读过,网上也找不到的书籍才满足地离开。 也被某组织“拐”到家中吃了几天的干饭,直到警方将这里的人控制抓捕的时候,他的“上司”也没问出那张银行卡的密码。 也遇到几回诡异事件,并协助当地警方抓捕过坏人,总之,大事没有还算安稳。只是期间经风受雨,翻山涉水不必说,有时走得偏僻,不免要饿上几天,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几个月下来,人瘦了一圈,他本就不胖,这回脸颊都凹陷下去了。 而这趟没有时间限定,没有目的的路途也即将步入尾声,已经到了农历腊月,他想回家过年了。 以为到南方会暖和些,偏偏湘南省竟开始下雪。南方的雪与北方的完全是两个概念,大片大片的往下掉,有时还伴着雨水落下,沾在身上湿漉漉粘糊糊,倒算不得冷,就是让人感觉难受。 缘行顶风冒雪地行进一段时间,终于到了一个小村子。 这村子白墙黑瓦,在绿树围裹中显得颇有古韵。阵阵饭菜的香味儿传了过来,已到合家团聚享用晚餐的时辰。 看上去这里似乎没有旅馆,正寻思着该找哪家借宿的时候,一阵喧闹声引起他的注意。 只见一座挂着白灯笼的宅院里,走出几个穿着黄色僧衣披着袈裟的和尚。为首一人嘴里还叼着香烟。 也许是感受到他的注视,抽烟和尚转头望来,又扫了眼他破旧的灰袍以及鞋面上挤出来的那个脚趾头,竟然愣了半晌,有些尴尬地将烟卷吐到地上,对着这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领着一帮人匆匆离开了。 “三天法事,这是最后一天了吧?听说请这些**寺的师父花了不少的钱,” “老太太这回应该安心走了。” 听着周围人小声的议论,缘行冷冷地看着这群和尚进了一辆面包车扬长而去。在原地站了片刻,又望了眼那幢宅院,才继续往前走。 一边前行一边四处观望,来到到村子一处僻静的角落,破败的院墙后,一缕炊烟升腾而上,缘行看着那袅袅上升的烟气,眸子不禁一缩。 他整了整衣衫,轻喘几口气才敲响了院门。 院门微开,一位头发稀疏雪白的老太太双手把这门,探出一半的身子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大娘,贫僧是过路修行的僧人,这天也晚了,还下着雪,能不能在您家里借宿一宿?”缘行笑着合掌行礼,态度谦恭。 老太太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也许觉得他不像坏人,便放开了门把手,客气道:“小师父只要别嫌家里穷破才好。” “哪里敢?有片瓦遮雨贫僧就满足了。”缘行连忙回答,眼睛却紧紧盯着院中的房屋,在外人看来只是觉得残破了一些,可在他眼里,那房子整个都被黑气覆盖了,敞开的房门更像是一张黑渊中张开的大嘴,说不出的阴邪诡异。 他深吸口气,从腕上褪下念珠紧握在手中,这才迈步进去。 第五十章 修行记事(意外) 缘行跟在老人身后,心中还嘀咕呢,难道自己是招祸体质吗?不过短短半年时间,遇到的意外比之前二十年都要多,不但遭遇到了传销组织,异能者觉醒这类事情,连诡异都看过多次,这回更好,看着黑气的浓烈程度,恐怕里面的邪祟都要成魔了。 阿弥陀佛,世尊大老板,弟子可没少给您上香啊,今年咋就流年不利呢? 正胡思乱想间,已经迈进了房间。可看清里面的情形却愣了愣。 一进门就能看到一张挺大的圆桌,上面摆放了五六副碗筷和几道小菜,每副碗筷前都坐着一道身影,一副全家人团聚用餐的情景。但在缘行看来,除了那个正大睁着眼睛惊恐盯着自己的小姑娘,其他的人根本就是由一团团黑气组成的,其面貌神态竟各个与常人无异。 “小师父不嫌弃的话,也过来用饭吧。”老太太邀请道,神色却有些僵硬。 “贫僧今日吃过了。”缘行深深地望她一眼,接着微笑摆手, 又将目光投在小姑娘身上,不禁皱眉。她身上的黑气并不浓烈,但在缘行眼中,这小姑娘胸口位置有数根黑色的丝线牵连着那几个黑气组成的身影,显然,一切的源头来自她的身上。 许是看出缘行的神情变化,老太太长叹一声:“这是我大孙女闻艳,半年前出了场车祸,现在行走不方便。”说话间,却下意识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们慢慢吃,贫僧出去买些必要的东西。”缘行这才发现小姑娘是坐在轮椅上的。他挠了挠头,事情与他设想的有了出入,决定出去打听下这家人的具体信息再说。 “街尾的老闻家?”小超市里,老板娘对着喝可乐的缘行狐疑道:“你个小和尚打听这些做什么?” “贫僧在那里借宿,想着也不能白住,准备买些东西送去。”缘行老实回答。 “你在她家借宿?”老板娘仍是怀疑:“她怎么会留你住下?” 缘行不答,只是笑着。 过了好一会儿,女老板才叹气说:“也怪可怜的,大约半年前吧,他儿子开着面包车带着一家人去野游,也不知道怎的翻沟里去了,除了当天没去的老太太,就活下来闻艳一个。现在整个老闻家只有她们祖孙相依为命了。” “老太太得到消息就昏了。最近更是疯疯癫癫的。说起来,闻艳那胖丫头才上高中,腿都折了,发生这种事情,今后可怎么办才好?” 胖丫头?缘行闻言一愣,接着恍然,原来是这样么? 老板娘似乎想起什么,惊疑地看他:“之前村里传说她家里闹鬼,曾有人看到死去的老闻和儿子儿媳在院子里活动,你、你不会是来抓鬼的吧?”说到最后,声音都抖了起来。 “贫僧只是个苦行的和尚,哪会抓什么鬼?”缘行笑着摇头。 老板娘将缘行上下打量个遍,见他只有二十左右年纪的样子,破衣单薄,连鞋子也漏了,整个人潦倒的像乞丐更多一些,确实没有高僧的气派。 缘行仰头将可乐全部灌进嘴里,从包里掏出所有钞票摆在柜台上:“买几箱牛奶和营养品,要最好的。” “哎呦……”老板娘见他掏出足有一千多块现金,又扫了眼旁边那款漂亮的手机,口中调侃道:“真看不出来你这小和尚挺有钱的,不会是偷了师父的钱偷跑出来的吧?” “……”缘行无语,他因为内功的关系这些年是不见老,长得确实嫩了些,可这就能成为被轻视的理由吗?年轻怎么啦?年轻就该受歧视啊? -------- 清晨的空气带着份湿冷,被风吹到人身上,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缘行长吁口气,登上微微给向灵发了个定位。 “湘南省这个位置,发现一名异能者,能力为制造幻想,几可乱真。派这里的人尽快接触,别忘了带上医疗团队,这种能力特别损耗心力与气血,小姑娘不会控制,差不多被抽成人干了。另外安排心理医生进行心理干预,有人可能需要这个。” “收到,我这里会尽快通知湘南省的同事。好长时间没有收到你的消息,你竟然跑那么远?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向灵很快回复消息。 “若无意外,年前必返。”缘行回答,想了想又加上句:“让人态度好点,能帮的就帮衬些,这家人很不幸。” 发完消息便收回手机,沿着公路继续朝郊外行去…… 也许是天气回暖的关系,昨天下的雪将近中午的时候已经融化干净了,不行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缘行在公路的一处急拐弯处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闻家出事的地点,据闻艳小姑娘描述,当天他们一家人开着车,正是为了躲避迎面而来的大货车才翻到了沟底。 小姑娘当场撞破了头,昏迷过去,等清醒过来,看到奶奶伤心欲绝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就觉醒了异能。 她讲述的并不详细,但缘行只需要大概位置便能寻找到出事地点,因为他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 小姑娘的能力说起来并不邪恶,唯一不妥的便是需要消耗气血,而之所以身上黑气那般浓重,缘行感觉应该与事发地有很大关系,所以才决定到这里查看。 这一看果然发现了问题,脚下是一片已经干涸了一半的小河谷,站在公路边缘望过去,不用开天眼,便能瞧见一缕缕氤氲黑气自底部位置升腾出来。 缘行深一脚浅一脚沿着斜披下到底,还能发现当时车祸的痕迹。 “就是这里了。”他盯着面前的一方石柱,上面雕刻着不认识的异兽与花纹,这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当时收拾现场的人不知为何将之忽略了过去。 绕着石柱在周围仔细观察半天,没有发现其他异常,那么这里应该是被掩埋的某个历史遗迹,下面是祭坛还是古墓呢? 好奇?不,他一点都不好奇。要知道这是在哪?湘南省,这个村子已经属于西部山区了,也就是无论在网络上还是历史传说中都极为出名的湘西地区。 此地因峰峦叠嶂常年有雾气笼罩,所以自古以来巫蛊文化盛行,各种山精鬼怪,赶尸下蛊的故事不要太多,走在田间地头看到些古怪的东西有什么好意外的? 缘行考虑半晌,还是决定先拍照片发出去,找专业人士鉴定一下再做打算。 他是想从心一下,可身为主角嘛,发生意外才叫正常,就在打开布包取手机的时候,一道迅捷无比的黑光从里面冒出来,直冲入他的眉心…… 第五十一章 修行记事(悟) 大年三十这天,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在很多人眼里,春节已经少了很多的仪式感,成了一种形式化的东西,年味越来越淡,却不得不耗费精力去应付,所以越来越感觉疲累。 但是像坪水镇这样的小村镇,由于很多人沾亲带故,相对封闭些,过年的气息反倒更好些。 中午刚过,临河街的街坊们除了在家准备下午那顿年夜饭的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或打牌,或喝茶唠家常,显得融洽热闹。 但是,一声惊呼传来,打破了这种氛围。 “快来人啊,出事了。”一个中年男子指着坪水桥下,语气急促的说道:“看看,这和尚是不是死了?” 喜欢看热闹是人们的天性,众人放下手边的事情,都围拢过去,等看清皆感惊讶。 只见一个长相年轻的光头和尚坐在桥洞里,一身洗的发白的灰袍千疮百孔破烂不堪,他双腿交叠着,左脚置于右腿上,能看到露着脚趾头的黑色布鞋,右脚放在左腿上,却是光着的,上面满是灰滞以及结了痂的血口子。 他的两只手掌叠在一起,拇指相对置于小腹处。脊背挺得笔直,眼睛半睁着,微微垂着头,倒好似庙里的佛像般一动不动。 “他一直在这里?都两天了吧?是不是冻死了?”这里虽然属于南方,但冬天的夜晚可是很冷的,这个小和尚穿的这么少,搞不好真被冻死了。 有胆大的一边嘀咕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查探鼻息,过了片刻,他长长吐出口气:“没事儿,还有呼吸呢。”大过年的,谁也不愿碰到晦气事。 “小师父,小师父?”他轻轻唤了两声,没有回答。想了想,又伸手拍了对方肩膀,毫无反应。 “这……”他惊疑地转向其他人,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不正常。这个和尚是前天上午出现在这条街上的,当时见了,只对其潦倒的扮相好奇了一下,之后再未看到这人,以为是个过路的,大家都忙着准备过年,谁会将一个野和尚放在心上? 谁知道今天一帮小孩到桥下玩耍,才发现这里竟坐着个陌生人。这可把孩子吓得不轻,赶紧跑回家告诉了家长。 “还是先不要打扰了,这恐怕是高僧在悟道呐。”人群中有信佛的老人制止了准备报警的人。 这里仍属于湘西山区,人们普遍迷信,即便是不相信鬼神的年轻人,在长辈的劝阻下也多半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会触犯家中老人的忌讳。 所以,众人在观望一阵后,便纷纷散了。 等到了第二日,有人过来查看,发现和尚的身上被披了一条厚厚的棉被,盘坐的姿势依旧,而他的面前,被人摆上了瓜果斋菜。 第三天,有小孩子玩起了拿石头打和尚的游戏,小石块打在棉被裹着的身上还好,有的直接砸到那锃亮的光头上,竟发出“砰砰”的敲击声,旁人听着都疼,那和尚却是眼皮都没眨一下。当然,这些熊孩子最后都被气急败坏赶来的家长揪回家了…… 第四天,瓜果蔬菜和糖果零食已经将那和尚包围起来,他依旧一动不动。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当地的一件新闻,很多人听说了特意赶过来看个新奇。当天夜里,几个流浪汉偷偷摸摸的靠近,小心翼翼地分享了和尚身边的吃食。 第五天,有位访友的老和尚得知此事,火速到了桥下。他先惊疑地走近打量了那宛如雕塑的小和尚,然后合十施礼,恭身到退着离开。而等老和尚走至街边,人们才发现他竟是满面泪痕,有人问他为何哭泣,他只是看着桥下那跌坐的身影,抹泪不语,但那眼神之中的委屈和艳羡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晚上,那些流浪汉又来了,拿起街坊们重新添置的瓜果斋菜吃了个饱。也许是贪心作祟,有个流浪汉竟然将手伸进和尚斜挂着的布袋里,摸索了半天,感觉里面东西不少,而那和尚依旧没有丝毫反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小刀将袋子割了,里面的手机,证件,钱包,乃至整个袋子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第六天,有人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和视频发到了网络上,倒是引起了一番热议。可当匆匆赶来的督卫府和当地警方压着偷东西的流浪汉到了桥下的时候,那里已经空空如也,据说有半夜回家的人曾看到过一个年轻和尚出现,他口中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一瘸一拐地出了镇子。 这件事情成了当地的一件奇闻,很多年之后更是演化出各种传说,但故事的核心永远是那个在桥下枯坐了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动的年轻和尚。而听到这些故事的人无不心生好奇,这个和尚究竟是谁呢? 是啊,这和尚是谁?这件事还要从二十多天前说起。 话说那日,缘行刚要取出手机,便有一道黑色的光芒直冲进他的眉心。 紧接着他面前的场景就变了,这是哪里?缘行转头四顾,白茫茫一片,只面前漂浮着一面镜子。 “何为佛?”镜子中一团金色光影一直在跳动变化着,有道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佛乃觉者……”缘行心中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明悟,这应该是自己的意识空间,他开口便答,可他刚说几个字,那边声音又传出来了。 “何为法?” 缘行“……”这场景好熟悉。 果然,即便他没有作答,那镜子却依旧在询问。 “你是谁?” 怎么又是这一套?缘行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神通卷轴难道是同一个人设计的? 当然,这次毕竟与之前获得天眼通时不同,没多久,他面前的镜子便发生了变化。 镜面上那团光影最终凝结成一道僧人的虚幻身影。他身材挺拔,自有股傲人气势,面庞五官轮廓硬朗,鼻梁高挺,眼神却透着股冰冷。 “贫僧怀真,承我衣钵,可得解脱。”镜子里的僧人缓缓开口。 缘行以为又是程序化的询问,也懒得回答,只是静静盯着对方,等着看待会儿还出什么幺蛾子。 没想到这次他却猜测错了。对方见他不答,竟问道:“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哑巴?” “我……”如果不是在意识空间,缘行感觉自己能被口水噎死。他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个,你只是一缕残留的意识吧?” “不错,这个卷轴只做传承之用,只有有缘人获得卷轴,身边更有足够的能量进行补充的时候,我才会出现。”那僧人一直冷着脸。 “我就是所谓的有缘人?”缘行哂笑,听到能量补充这四个字,他便想到那个散发着黑色气息的石柱,这可是太巧了,巧的好像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一般。 “修有宿命通的人,自然明了自身的命运。”镜中僧人那锐利的视线一直投在缘行身上,过了好一会儿,突然翘起嘴角,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出来:“欢迎回来,怀真。” “怀真?”缘行愣了片刻,接着摇头:“不,贫僧法号缘行。”佛门只相信缘起缘灭、生灭无常,从不承认、也不相信什么永恒不变的灵魂。即便他真的是怀真转世,轮回过后,他也只是缘行。西游记中最终成佛的是玄奘而不是金蝉子,这便是一个最直接的例子。 镜中僧人却并不计较他的否认,自顾自地道:“继承因缘宗衣钵,便可获得传承之神通。” “我是禅宗弟子,不想另投别派。”缘行摇头。 “佛门八万四千法门,皆可成佛,何有分别?” “学佛二十载,本宗尚且只悟得皮毛,不敢贪心再学其他法门,恐怕贪多嚼不烂。” “怀真天纵奇才,传承内神通术法不计其数,你不动心?” “贪色,贪财,贪神通功法等等皆属贪欲,死于虎狼者,万中只有一二,死于贪欲者,十有八、九。可见贪欲猛于虎狼。”缘行垂眸低首,合掌诵道:“众生欲脱生死免诸轮回,先断贪欲,及除爱渴。阿弥陀佛。” “背的挺好。”僧人这时却是换了一种表情,再不如之前那般刻板,反而多了丝狡黠的意味:“你若真是个规规矩矩的老实和尚,怎会心生执念,不得真正开悟?” 第五十二章 乱 “贫僧念经禅定心地清净,早课晚课知非改过。持戒修行从无怠慢。怎不是老实和尚?”缘行淡淡地说道:“至于无法开悟,许是根性不好,缘分未到罢了。” 僧人嗤笑:“做为佛门大能转世,你好意思说自己根性不好?身怀佛家功德舍利,你敢肯定缘分未到?” 缘行撇过头去,自出家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觉得有人这般讨厌,而更令他感到别扭的是,这个人竟还是前世的自己。 “我知你的执念是什么,心中不甘而已。”僧人光影笑着:“也罢,早知你不愿继承因缘宗法门,我也不强求。眼下能量充足,便助你一臂之力吧……” 话音未落,面前的镜子散发出一种亮丽的光影,紧接着如丝线般,一点一点的围住他的身体,不一会儿,就形成一个色彩绚丽的光团,隐隐约约间,只见五彩斑斓中,只有一个淡淡的人形被包在里面。 他想要挣扎,身体却不听使唤,眼皮越发沉重,渐渐闭合。耳边悉悉索索的似乎有人在念经,但是中间仿佛隔了什么,具体内容也听不清楚了。感觉自己在向上飘,如烟如缕的。所有回忆变得模糊起来,记忆中的亲人,朋友,师父,师兄都像烟雾一样,有风迎面而来,把他们吹得很远很远。他的意识向上飘着,想离开的,不想离开的,怀念的,舍不得的,通通都远去了…… ---------------- 一个人把自己丢了,那会是什么感受?记不起亲人和朋友,想不起家乡和身份,甚至连自己是谁,信仰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 只能依照本能去生存,脑子里唯有一个念头,应该去修行,继续走下去,看下去,才能找回自己。 于是,他累了便找地方打坐一晚,饿了,草根、树皮、山菜野果尽可吃的。一只鞋子烂得挂不住脚了,索性甩开。衣衫破了,只要勉强遮体,谁还管它? 他肩上似乎永远压着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格外沉重,总是感觉异常疲累。 他坚持着走了好长的时间,穿过一条又一条热闹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在他的眼中,没有面孔,没有性别,只是一团团的光影。 他觉得双手双脚似乎都不再是自己的了,便找了个地方休息。耳边总有一道声音在劝他,放弃吧,放弃便不必这么辛苦了。 他感到疑惑,放弃?他应该放弃什么呢? 弄不明白,就一直在想,期间有人要拍醒他,忙着呢,没功夫搭理。 有人拿石头丢他,有点疼,算了,懒得动弹,不计较了。 有人在他身上取东西,随便吧,真累啊!不想管了。 直到感觉休息够了,他吃了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苹果,有了些力气,便摇摇晃晃地继续走下去。 有时觉得疼,头昏脑胀,时刻遭受敲打;骨头发酸,好似泡在水中;双脚皮肉被剥掉,每走一步,如刀割骨;肌肤像是埋了针,有风吹过,刺痛难当;五脏六腑都长在一起,行止坐卧一次,便翻腾搅动一回。 不知道忍受了多久,可能因为已经麻木了,疼痛渐渐褪去,他心情也随之舒缓起来。 这时候,他是开心的,因为总能见到遍山的青草,满目的桃花。 他爬上一座山,入眼是初生的朝阳和漫无边际的云,远处还有山峰隐约可见,飘浮在云上。 记忆中似乎也见过类似的美景,只是脑中闪现的画面,却是一团小小的身影在沙滩上蹒跚奔走,身后两道高大影子在紧张护持着,亦如今日般,阳光在天边投下桔红的光,在欢声笑语中,将那三道影子照得老长老长。 不自觉的,脸上湿了,眼泪止不住淌下,不知是痛感又袭来了,还是被风吹的…… 有时高兴,他会盯着花骨朵眼睛一眨不眨,直到它开花。生命便是如此美妙吧? 有时伤心,蜜蜂死了,躺在草叶中,被蚂蚁拖回了洞里。生死轮回有何意义呢? 有时是厌烦的,在走过一座城市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些影子,吵闹不休的,还拿着奇怪的东西对着他,每每闪过刺眼的光,晃得眼睛都花了。 有时也是苦恼的,面前的河水好宽好大,似乎一眼看不到尽头,要怎么才可渡过?他在岸边踌躇良久后,终于迈出了脚步,有人拉住他的胳膊,似乎在叫着一个名字,有些熟悉,可实在想不起来了,他轻轻甩开,双手合十,踏着水往对岸行去,越行越远,身后隐约传来阵阵的哭喊声,忍不住回头望去,却只是几道辨不清面目的影子,不知为何,心又痛了。 他走过街道,走过田野,走过荒原,走过丛林,有人朝他叩拜,有人奉上食物,有人嫌弃驱赶,有人亦步亦趋地跟随。 但这些都阻慢不了他的脚步,随着他越走越远,越走越快,身后的人都被甩掉了。 然后,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他醒了…… -------- “这形象……”缘行望着河水中自己的样子,心中涌起无法言述的复杂情绪。 只见水中倒映着一个干瘦如骷髅的人影,衣衫破烂不堪肮脏邋遢,仅能遮住身体重要部位,说是衣服实在勉强,倒是碎布片这个称谓更加切合一些。胡子长得老长,再加上那瘦得脱了相的脸,猛看上去实在一言难尽,也难怪一些人见了他要驱赶了,这就是个挂着破布的干尸啊。 他在身上摸了摸,果然,钱包手机一样不在。 顾不得河水冰冷,他跳进去对着身子一阵猛搓,洗刷下一层又一层的灰渍后,才感觉到舒服一些。 “这可怎么办?”上得岸,他随意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心中也暗自发愁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知该如何回到老家去。但依他的能力,迷路什么的这些事情都是非常好解决的,就算没钱没有身份证明,也有办法尽快赶回岛城。但目前他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该怎么向父母交代? 之前的那段日子,他的头脑一直处于很微妙的状态,实在不能说自己是清醒的,以至于搞不清楚这段修行到底持续了多长的时间,是几个月还是几年,因为很多细节在现在想来都是极为模糊的,甚至好像做梦一般,虚虚实实,他都分不清哪件事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在江边人前显圣了,凭借着怀真那缕意识的力量,他做到了踏水渡江,甚至还多次运用了佛门的神足通等手段。但这些都不是他纠结的原因,相信凭借督卫府的力量能够搞定这次事端。 他所忧心的是,当时在江边拽住他的,是闻讯赶来的父母。虽然记忆模糊,但那几声凄厉中带着几分绝望的哭喊,现在回想起来,仍叫他痛彻心扉…… 第五十三章 回家 没等到天亮,缘行便到了一个小村子,在小商店中说了半天好话,才借到电话,苦笑着给向灵打过去寻求支援了。 还了电话又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此地竟然离岛城不算太远,他便在村外的树林中安心等待督卫府人员的到来。 不像警察总是最后一个才到,职责差不多的督卫府的动作永远是快速高效的。没到中午,就有车辆停在路边,下来的几个还都是缘行的熟人。 “竟然是刘施主?”缘行藏在一颗大树后,探出脑袋,有些意外地看着领头的人,没想到作为督卫府大佬的刘一手竟会亲自带队过来。 扫见刘一手身后跟着的俩姑娘,不禁又将身子往树后面缩了缩,挠着头,有些尴尬地说:“那个,能递件衣服过来么?” 而刘一手则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与他预想的不一样啊。 作为岛城督卫府的头头,在两年前大雍划分战区时又因功劳显著在上面有了一定的话语权,刘一手平日可是非常忙的,这次之所以亲自与缘行接触,实在是因为他看了半个月前的实时录像,让他不得不重视。 按理说,灵气复苏已将近二十年,一些不符合科学,不讲理的事情接连发生,不但诡异妖邪出现的越来越厉害,尤其近几年,连厉鬼和可被称作精怪的生物都零星出现在全国各地。好在人类中强者的能力也是越来越强大,目前还能勉强应付局面。 但说到底,自小到大,从弱到强都有一个清晰的发展脉络,可缘行完全是个意外。 失踪之前的履历明明白白,就是个会读书的普通人。可失踪两年后第一次出手,其破坏力便达到了四阶往上的水平,而且根据探察,对方单纯就是名武者,要知道其他武者无不是从小勤学苦练,甚至要有一定机缘才会在三十岁之前达到这种程度。 而缘行呢?只用了两年多点的时间,便从一个普通的学生成了一名高手,其后更是进境惊人,这才多长时间便达到了六阶。 也许在隐世门派中还有些更加厉害的老家伙存在,但目前在尘世行走的武者中,六阶,已经是顶尖的那一批了。 这些也勉强可以接受,也许人家传承的功法厉害,师门底蕴深厚呢?但这次发生的事情就实在出人意料,甚至可以说是恐怖了。 缘行出现异常境况,其实沿途一直有人在汇报他的行踪,但在目击者描述中都说他疯疯癫癫的,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他会转向哪个方向,直到长江边,督卫府才带着秦父秦母赶到,见了迷失自我中的和尚。 当时督卫府做了详细的录像记录,这段影像在后来也被反复推敲研究琢磨。因为画面中的缘行表现的实在太过非人。 先从武力层面说,有武者见缘行直接朝江面落脚,以为他失了心神欲寻短见,忍不住伸手拽他,又因看他不搭理亲生父母,心中不忿之余难免带上了几分力气。 但缘行一甩手,他便飞出了几十米才停下来。要知道,考虑到和尚神志不清可能会做出什么事来,督卫府派出的可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六阶高手。 虽然没有动用全力,可人家也仅仅出了一招不是?这足以说明这个和尚当时的武力值有多可怕了。 这还不算,踏步在江水上时,缘行的身体发出道道虹光,下半身更是已近透明了。在分析视频时,开始大家都以为是拍摄人的手法业余,操作不当产生的光影效应。但在事后根据在场人的描述,当时确实见到了缘行身体透出的彩色光芒。 而且在影像中,缘行从头到尾未曾睁大眼睛,眼皮始终低垂着,半开半合。偶尔漏出的目光也始终是平静的,不存在情绪的波动,更没有预想中的疯狂。如果要形容,就是清冷中隐藏着悲悯,没有居高临下的意味,但那实在不像人该有的眼神。 更不要说之后的踏水行进如履平地,一步跨出便是几十米的距离,这特么就是神通啊,好不好? 有宗教协会的老法师抚掌赞叹,艳羡地称缘行这种状态变化是功德圆满,即将修成正果的先兆。此次行悟成功后,必有果位。 这就太吓人了,咱这里还一点一点往上攀升能量等级呢,你这不讲理的挤进来一尊能使神通的佛菩萨,武侠小说眨眼成了仙侠,还可能是神话层次的,这算写崩了还是作者脑洞太大? 所以,一接到向灵的汇报,刘一手果断的退掉了日程安排。一番沟通协调后包了架飞机,又与本地的督卫府打了招呼,一下飞机便驾着车赶到这个小山村与缘行见面,但是…… 看着伸着个光脑袋,满脸羞赧尴尬的干瘦和尚,刘一手忍不住就是发愣。眼前这人实在与视频中那如鬼神般的人差别太大,那个佛门大能呢? 好在来时做了准备,他招了招手,便有拎着袋子的手下快步走至大树前,将东西递了过去。 缘行打开一看,全套的衣衫鞋袜。他又瞄了眼外面,才快速的穿戴起来。别说,衙门出手就是大方,衣袍透气妥帖,料子摸着也柔顺,一看就是高级货。连布鞋都是卖得很贵那种手工细作的老京都牌。 收拾整齐后,他才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双手合十,施礼感谢。 寒暄一阵便要出发返回岛城,夏晓楠却趁机将他摁在自己车子的副驾驶位置上,给了一个装满面包和矿泉水的塑料袋。 缘行虽然正饿着,却并没有拆开包装,而是问道:“我……我家里还好吧?”语气显得游移。 夏晓楠知他说的家里应该是指的是父母,想了想才开口:“你之前的样子可够吓人的,有高僧说你得了果位,成了什么阿罗汉。也有说你即将圆寂的,反正各种说法都有,把叔叔阿姨吓得不清,不过还好,你早上联系向灵后,我就把消息告诉了他们,知道你没事二老总算能稍微放心了。”说到这里,忍不住问道:“话说你这次修行领悟了什么?连父母都不认识了,当时那场景……”摇头叹气,再说不下去了。 “好像鬼上身?”缘行也苦笑,江边发生的事情,在他清醒后不止一次的浮现在脑中,每回想一次,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便越深,他真切的感受到,当时那个“怀真”可能真的要带走他,而他的意识在即将离体而去的时候,一股大力又将他扯了回来。 就好像他成了两个人拔河的绳子,两方都在他身上用力,那种滋味绝对不好受,也无法描绘出那种痛苦。而最终,他清醒了过来,显然,“怀真”输了一筹。 仅是残留的一丝意识,便具有那般伟力,可以施展出种种神通,他的前世怀真当真可称为佛门大能了,而对方要带走他,也许是为了占据这句皮囊使怀真的主意识回归?也许真的是出于好意,要他得到解脱? 而那个将他扯回来的力量,应该来自金蝉,可能是勘破了怀真的不怀好意?可能是为了留下一个更好控制的人继续完成佛门行走的使命? 也或许都是好的,只是对待事情的方法不同,更可能都有阴谋,而他的身体就成了双方的战场。总之,他现在完全不知道哪个是对他好的,哪个是心存不轨的。 想到这些,脑袋又痛了。先不去管它,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索性拆开了面包的包装,死命地往嘴里塞去。 夏晓楠开着车,见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笑了:“看你瘦得都没个人样了,你真的一直讨不到吃的?”其实,缘行的一举一动,督卫府虽说不能了如指掌,但也大概知道些情况,她这话纯粹就是在调侃对方。 见缘行只顾着低头吃东西,她又想起之前送他出发去修行时候的情形,不禁感叹:“当初你说徒步苦行,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没想到会做得这么绝对,银行卡和手机都不要了,甚至……”犹豫了下,才有问道:“你真得了阿罗汉果位吗?” “怎会?”缘行喝了口水,摇头叹道:“我只是红尘一名学道人,佛法不精且功德微薄,哪有这样的正觉道果?”又打开另一袋面包狂吃起来。 之后,二人再没有说话。缘行吃饱喝足,将头靠在椅背上,眼望着窗外不由开始出神。 有一句话,怀真说对了,他真的心有不甘。 缘行不是个执拗的人,但老实人也是有脾气的。被人一声不吭扔到古代当了十几年的和尚不说,回到现代后还不能获得自由,是的,没有自由。这种被人束缚监视的感觉日日都有,换谁能自在? 也曾想过,既然无力反抗,那便努力去适应。所以离群独居,静心持戒,他为自己构建了一层厚厚的壳。 但是,这个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外壳终究有了破绽,使他难以精进。 也许是父亲隐晦的反对与母亲的眼泪,也许是藏在柜子里的那双布鞋与青袍,他心中的不甘最终再压抑不住,渐渐的放大了。信仰自由,他有自己的选择,父母始终是尊重他的。也不是真喜欢上了那个叫樱桃的小姑娘,只是每每想起那哭泣离开的背影,他倍感孤独。 他是缘行,也是秦空。他不想做缘行,想做秦空。总总心绪,皆来源于不甘二字,以至于成了心中的魔障。 通过这次的修行,过去的一切好像电影般在脑中清晰浮现,也才终于深切感受到,他是秦空,但从师父教他念的第一声阿弥陀佛开始,从跪在佛前立誓受戒开始,他便只是缘行,秦空早就不存在了。 这次的路途不远,三个多小时,他们一行人便回到了岛城。 刘一手知道缘行累了,也明白他最想要的是什么,没有废话,直接一挥手,众人乘车直奔银山镇。 刚进入镇子,车队便停了下来,缘行跳下车,三步并两步地奔到路边,那里,秦父秦母早早站在烈日下等候了。 下午的阳光,照在三人身上,只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缘行紧紧拥抱着父母,满足地闭上了眼睛,何必再纠结呢?无论自己到底是缘行还是秦空,有些东西永远是不会改变的…… 第三卷完 第五十四章 突如其来 今年的天气不太正常,五月份以来,受多股冷空气的影响,岛城地界下了几场大雨,冷的恨不得让人把冬天的羽绒服拿出来披在身上御寒。这才过去几天?竟好像提前进入了夏季,气温瞬间升到了三十多度,更过分的是老天爷连阵风都懒得给,人们站在外面就好像进了个大烤箱,闷热难当。 缘行一手翻弄着晾晒的药材,另一只手则拿着把扇子对着自己拼命的扇着,可惜无济于事,豆大的汗珠仍止不住地从光头上流淌下来。 “这也太热了。”他抱怨了句,索性将扇子丢掉,顾不得炎热了,双手齐出快速的将药材摊开,自己亏损严重的身体能不能恢复,就靠这些铺在塑料布上的东西了,可丝毫马虎不得。 “这都快中午了,你还忙呐?”一道柔美的声音传了进来。 缘行对着走近的夏晓楠与向灵点头示意,手却没有停。 等两女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所有草药都被铺开了,可缘行已经拍手准备收工了,一道小巧的黑影猛地跳到塑料布上,劈哩叭啦一顿乱踩,将他的劳动成功毁了一小半,然后“喵”的一声,又窜出去没影了。 “还生贫僧的气呢。”缘行苦笑:“还算不错了,好歹不再炸毛了。”这是他回家的第二天,小豆子仍在发脾气中,专门与自己作对,这猫也太记仇了些。 “谁叫你将人家丢开,一走就是将近一年呢。”夏晓楠捂着嘴笑起来。 缘行叹气,将弄乱的一切重新进行整理。 一旁的向灵也笑着将手中的保温盒放到石桌上:“你叫我买的斋菜,这可是知味斋刘大厨亲手做的。” “多谢向施主,回头给你报销。”缘行合掌感谢。 “还有你的证件与手机卡,都是新补的,这次可别再丢了。”夏晓楠也递给他一个袋子。 缘行打开一瞧,里面不仅有身份证度牒等证件,还有一台崭新的手机。 见到他询问的目光,夏晓楠眨了眨眼:“从库房里拿的备用品。原本就是打算当做奖品发放的,这回便宜你了。” “那好吧。”缘行笑了笑便收了起来,不过接着又补了句:“一会儿将钱转给你。” “随你。”夏晓楠给了他一个白眼,接着又笑道:“你这和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奢侈?知味斋的饭菜可不便宜。” “就是馋了。”缘行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督卫府每月会发下一些补贴,可也只够填补购买补血药物的亏空而已,至于参与行动分得的奖金,基本被捐出去了,所以他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也勤俭惯了,以前还真舍不得花那么多钱去吃知味斋那种名厨做的菜。 话说他以为这些年自己的肠胃已经够糙了,在天禅寺年景不好之时,米糠野菜什么的也都吃过,可这次修行的路上,吃的那叫一个……,总之是一言难尽。 回来后感觉格外馋的慌,今天听向灵说要过来,实在没忍住,便请对方顺道打包回来解馋了。 “对了,送点东西还不用劳烦您这位大忙人吧?”缘行看向夏晓楠,后者正拾起扇子扇风,闻言又是一个白眼飞过来。倒是一旁的向灵颇为不好意思:“那个,我的车又撞到花坛了,这次是求夏姐送我过来的。” “又……”夏晓楠斜眼看她:“今年第四次了。” “哎呀,人家是新手嘛!”向灵状似撒娇地拉着夏晓楠地胳膊:“在高手面前好歹留点面子。”边说还边眨眼睛。 缘行却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发誓以后打死也不坐向灵开的车,去年就听说她考了车票,这都一年了还是新手吗?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竟是个杀手级的狠角色…… 晚上,缘行舒舒服服地冲了澡,穿着背心裤衩坐到床上,开始摆弄起新获得的手机。 今年的最新款旗舰产品,时尚感十足,当然价钱也烧手,给夏晓楠转账的时候让他着实心疼了半天呐。 打开了许久未曾登录的微微,这款顶尖配置的国产手机竟然出现了短暂的死机状态。 消息提示实在太多了,主要都是修行期间父母亲朋发来的信息,粗略看了看,大多是询问他情况的,可惜那时神志不清,手机也丢了,那几个月在网络上已形同人间蒸发。 该回复的回复,该无视的无视,过了好一会儿才处理完这些,刚要松口气,那边老何接到他的回复,最新消息便发过来了。 “呦呵,失踪人员终于上线了。”这是老何的第一句话。 “猜猜我在哪里?和谁在一起?”这是第二句。 “你小子等着倒霉吧!”第三句,外加一张照片。显然是偷拍的,画面中林广缘教授正与一名老者对坐着,似乎在喝茶闲聊。 “????”缘行发过去一串问号。 “我跟着老林在京都参加研讨会呐,还有两天就要回去了。原本知道你又失踪了老林还挺担心的,昨天接到你回来的消息,他老人家就发话了,别以为这小子不念书了我就治不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我也不想啊,苦笑JPG”缘行回复。 “我说你怎么想的?修佛就修佛,搞什么苦行那一套,连视频和身份信息被挂在网上,那可是说什么的都有,老林能不生气?” “说什么?”缘行一愣,忙切出微微,用浏览器搜索起“和尚”“苦行”等关键字,但也许是热度过去了,也或许是督卫府做了干预,最后只搜到一张照片,那是一个衣衫褴褛,赤足而行的干瘦和尚,除了这个,再无其他消息。 “当时你的照片和视频一出现,网上顿时吵得沸沸扬扬。连你父母的信息都被人肉出来了,那几天学院,老林还有你父母面对的压力非常的大,网上的讨论就更多啦,有称赞你道心坚定学有所成的,有批判高知家庭教育的,也有直接骂咱学院的,甚至有记者闯到学校里去采访正上课的秦教授,当着一班学生的面直接举话筒问他自己儿子成了苦行的高僧,他是支持还是反对,心里什么感想,气得你爹当场摔了东西。” 缘行突然觉得口渴,下地倒了杯水,猛灌一气后,才回复:“我说当时是身不由己,不知你信不信?” “难道真如网上说的那样你是在顿悟?”老何发了一个惊骇的表情。 “差不多吧!”缘行又将杯子倒满水。 “都说顿悟有好处,你的武功更厉害了还是佛法精进了?”老何问道。 “不好说,反正有些好处。”缘行抿嘴,这次行悟具体得到了多少好处还真说不清楚,但起码明白金蝉暂时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之前浮躁难安的心也安定下来了,多年积存的魔障更被破除,想必今后可以很平静地对待修行这件事情了。 “那还算好吧。反正现在事态平息了,人没事儿就好。”老何给了个笑脸。 缘行笑了下,刚要再打字,却突然面色大变,忙用语音发过条信息:“我有事先下了。”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便凭空消失在房间内。 第五十五章 任务 缘行还保持着一手举手机,一手端水杯的姿势,就被传送了。 然后他感觉身体在快速下降,“哗啦”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失重掉了下去。 好在和尚反应敏捷,一个空翻稳稳地落到地上。可还没确定身处的环境,一道寒光袭来,下意识的用手中东西格挡。 “啪”的一声,只见他最喜爱的大肚保温杯上那张憨厚可爱的卡通猫被一把利刃从中间分了开,正露出一双夹杂着惊惧与绝望的大眼睛。 他劈手夺过对方颤颤巍巍举着的匕首,视线快速地将四周扫过,这是一间装饰复古的房间,一对红烛便是唯一光源,看着红色的帷幔与桌上摆放的红枣桂圆等干果,应该是间婚房。 只是……缘行抬头,月光正从头顶的大窟窿处映照下来,这应该是自己的杰作。 又低头,一名扎着红娟花,身着长马褂的干瘦男人摊到在地上,看那还在咕咕冒着鲜血的脖颈,已然没救了。 这里是凶杀现场?他看向脸上被眼泪冲得五颜六色,正瑟瑟发抖的女人,那身大红色的嫁衣分外惹眼,竟还是新婚夜新娘杀夫的现场…… -------------- 缘行一直认为他苦逼的人生从开始就注定了。 依照他的出身与学识修养以及不俗的身高样貌,若是生在古代,不说是个偏偏佳公子,起码也应该是位风光霁月的潇洒侠客。恩,过去他沉迷武侠小说时一直是这样看待自己的,不幸的是他成了和尚,更不幸的是他还是个不会长头发的和尚。 那就往谦和儒雅与世无争的高僧人设上靠吧!不巧又是个从小学拳的,被培养成了标准的武僧。菩提玉身功虽是内外兼修,可越练越像是横练功夫。最熟的武器是棍子,最快修炼到顶级的也是佛门棍法,所以,他似乎注定要莽着走下去,人莽,功夫莽,棍子莽……,反正理想中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的生活是不可能了。每每想起,总是令他黯然神伤…… 穿越这种金手指都让他遇到了,按说运气挺好,偏偏他过得一次比一次苦逼。 第一次穿越变成光头小沙弥,开始便要饿肚子,穷了十六年没有半文私财,如果不是下山云游,恐怕连古代的钱长什么样都不识得。咦?这么说也不对,他当时是瞎的,好像真没见过铜钱是什么样子。 第二次还算好,有个靠谱的穿越前辈罩着,一路上混吃混喝,钱财也不缺,可惜总受大佬挤兑,还要去装什么神僧,过得不自在。 第三次就惨了些,伪装成乞丐,明明有钱却要挨饿受罪,被人误会又懒又穷不说,还受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白眼。这还没完,辛苦去报答一饭之恩,凭白又添了一笔情债。回到现代社会以为能松口气,可顿悟一场,草根树皮凉拌,连观音土都吃了。 目前是第四次穿越,而我们的真.莽和尚缘行大师,瞬间达到了人生的巅峰,今天他被结婚了,入赘土豪家中,娶了白富……不知美不美的女施主。 好像转运了,但他一点不高兴。先不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不,就算真的他也高兴不起来。 事情的起因很狗血,王家沟的大族有个吸食鸦片膏的败家子,父母双亡家徒四壁,眼看活不下去了,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从小定了娃娃亲的媳妇,于是找到了族长要求成婚,人家要求也不高,入赘都成。 于是在王家族老的强大压力下,尽管心疼女儿,地主柳老爷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女婿,将在横城读高中的小女儿哄骗回来成婚,偏偏柳家小姐自小娇生惯养,接受的又是西式教育,在城里更接触过女权主义的宣传,自然对包办婚姻极力反抗,更不要说嫁的还是个瘾君子了。 可惜本地民风保守,柳老爷虽然开明些,可允许女儿出门读书便已经是极致了,万般不肯做出悔婚这种败坏名声的事情出来。 于是,一场没有任何喜气的婚礼在一个良辰吉日举行了。 而就在当天晚上,也不知是什么起因,新郎新娘爆发了激烈冲突,别看柳小姐身娇力弱,可对付一个大烟鬼还是绰绰有余的,最终新郎完败,女方获胜。 等柳老爷夫妇听到动静赶到的时候,正看到缘行夺过女儿手上的匕首,又瞥见了地上躺着的新郎,以为他是打劫的强盗,顿时吓得手脚发软。最终在缘行强大武力的解释下,又听取了女儿的描述,这才明了事件的真相。 解释清楚了,这件事便与缘行没有多大关系了,他顶多算是个目击者,还是只看到事故结尾的那种,说清楚就可以走了。但坏就坏在,他现在太瘦了,瘦得就和倒在地上的新郎差不多。 最后柳老爷想了好半天,突然扑通跪在缘行面前,求他救自己女儿一命。新郎官再怎么不是东西,可也是王家的人,如今死在新婚夜里,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女儿哪还有命在?到底是自己的骨肉,怎忍心看着她给人陪葬? 于是,第二天,镇子里的人就看到昨天刚刚举办婚礼的小两口乘着马车,热热闹闹地往城里赶去。 ------ 等走的远了,缘行一把扯下下巴上覆盖的围巾,冬季里干冷的空气进入鼻腔,令他舒服许多,一扫之前的憋闷。 冬天带着围巾一点也不奇怪,他特意坐在马车车辕上经过半个镇子,竟无一人发现眼前的新郎官已经换了人,是因为他的身材太像大烟鬼?还是说那姓王的实在遭人讨厌,别人竟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总之,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等到了横城,柳小姐继续读书,他去做自己的任务,两方此后再无瓜葛。做此决定后,他默默的扫视着面前浮现出的文字。 姓名:秦空 法号:缘行 年龄:24 实力:凡人六阶 筋骨:39 内力:41 神念:34 功德:3674 佛法:略有小成 功法:天禅童子功(小成)、菩提玉身琉璃功(小成)、罗汉拳(圆满)、罗汉棍法(融会贯通)、提纵术(大成)、暗器(小成) 其他:轻水流波(大成) 神通:天眼通(慧眼),神足通(初学乍练) 总结:经历过顿悟,你舍去执著,破除心魔,知足少欲,自在解脱,已是合格的比丘了。不出去浪还等什么? 本次任务:救救孩子 与上次的长篇大论不同,这次的任务描述只有四个字,更加让缘行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已大致摸清了金蝉的套路。 该说不愧是佛门的系统,发布的任务是相当的佛系,第一没有强制要求完成的时间和完成度。第二没有任务失败的惩罚。一切全靠缘行自觉,就算他真当条咸鱼混过去什么也不干,等时间一到,金蝉也会将他传送回去。 不过,先不说金蝉之前好歹算帮了他一把。就单凭那四个字,缘行就一定会去完成的。救人是好事,如果自己不去做,根本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至于怎么去救? 缘行眼睛扫着道路两旁干枯的灌木与不时出现的破败房舍,这方世界应该也是地球的平行时空,时间线等同于抗战时期,正在遭受外族的入侵。就眼下这局势来说,金蝉留的四个字,分量可太重了…… 第五十六章 名字又丢了 一早出发,下午马车才晃晃悠悠地进了城,等到了一个叫黄沙岗的地方,柳小姐的念书的仁爱中学便在此地。 缘行也没废话,拎着柳老爷给的包袱跳下车,转身之时正与掀开车帘的柳小姐对了个正着,恩,是个清秀的小姑娘,可能因为昨晚杀了人的缘故,眼下面目苍白,仍显惶恐之色。 缘行对她点头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便转身独自离开了。 说来好笑,两人总算是“夫妻”一场,又共同演戏给外人看,可这一路上一句话的交流都没有,女方不问缘行大晚上为什么会从自己家的房顶上掉下来?缘行也不问柳老爷怎会心大到让刚杀了丈夫的女儿独自进城求学,是不是另有安排? 所以到最后分别时,他们相互之间竟是连姓名都不知晓…… 横城位于长江中游又横跨了湘江,是夏国中南地区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也是极为出名的千年古城,时至今日这里仍保存着不少沉淀着历史痕迹的古代建筑,走在街道上仿若身处古代,但来来往往的行人中长袍马褂和西装衬衫混杂,古老的胭脂丝绸铺子与咖啡厅西餐馆同在,倒充满了民国风貌,这些缘行过去只在电视和电影中看到过,如今身处其中,却另有一番滋味了。 繁华街道还好,偏僻小巷里总能见到许多狼籍不堪的残垣断壁与累累的弹坑,空气里似乎仍残留着硝烟的味道,这个破旧迎新的时代里,不仅仅有民国范儿的朦胧浪漫,还有血淋淋的战争与死亡,这是个乱世。 缘行当然无力去管什么战争胜败,他只想尽快去完成任务好离开这个危险的世界。他武功再高强目前也只是个凡人,枪炮的威力没领教过,他也不像去领教。 顾不得还在冷战之中,缘行放下身段在心底询问金蝉,这次任务的目标在哪?又应该怎么去救? 金蝉过了半天才回了他四个字:“自悟、随缘。” 缘行立马没脾气了,不愧是佛家的系统,他甚至有理由怀疑金蝉也是出身禅宗,这机锋打得可真溜。 掂了掂手中的包袱,里面不但有柳老爷赠送的一套过冬的衣服,还有厚厚的一叠钞票,大概有几万的夏元。这笔钱可并不好收,可柳老爷苦苦哀求,似乎自己不收这些钱对方就不放心,也只能无奈收下。不过这些钱也真解决了他燃眉之急…… 要说给人的第一印象还真的挺重要,与现代社会和之前穿越的世界完全不一样,那时他凭借着出色的样貌和脸上温和的笑容获得不少的便利条件,路人缘真的不错。 现在则大不同了,他那干瘪枯瘦的样子极为引人注目,即便顶着个大光头,也没人会认为他是个和尚,只以为他不是个痨病缠身的病患就是个大烟鬼,找人问个路,人家的态度可说不上好,那不耐烦的神情都写脸上了。 缘行心中也是气苦。贫僧瘦怎么了?瘦就一定有病啊? 不愿再去触霉头,转头找了道边等活的黄包车车夫,在经过一番交流之后,那车夫竟不再接活,引着他到了巷子深处的一座宅院中。 “我就是住这里,前些天刚好有人搬走,房东季大娘正寻房客呢。”车夫笑着对缘行说道。 “那敢情好,贫僧多谢施主帮忙了。”缘行连忙施礼,并掏出几张夏元递了过去。 车夫愣了下:“难道您竟是横山上的师父?”见他点头,也不接送到面前的钞票,双手有些慌乱地摇着:“我娘也是信佛的,您这钱我可不能收了。” 缘行笑了笑,将钱强塞进对方手中,这才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就这样,缘行在这名叫黄侃的车夫撮合下,很顺利地在这座宅子里租了间小屋子。随后,缘行又买了些锅碗瓢盆,煤球被褥等必需品,算是在这个世界安居下来了。 第二天上街闲逛了一圈,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更深层的认识。柳老爷给的那些夏元在这个时代着实不少了,横城属于交通枢纽,因为战争,南北物资来往更加频繁,倒让此地繁荣起来,物价比之其他城市便宜不少且货物齐全。单他一个人花用,在这里过上一年问题真不大。 可也是因为战时,一些补气血的药材变得稀缺珍贵,还必须得买,他身体亏空严重,如果不尽快恢复,早晚会出问题。再者,还有个救人任务等着他呢,万一真要与他猜想的一样,到时恐怕会遭遇军队,枪炮无眼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 所以,拎着大包药材回到住处的缘行发现,自己又穷了。 别看黄侃只是个黄包车夫,在横城不好说,可南城码头这一亩三分地还是很吃得开的,有他的介绍,很快缘行便找到了工作。 码头扛包卸货,这活不挑人有力气都能干,且按件记工来去自由,若是活忙,中午工头还管顿饭,这倒是一个好选择。 当他轻松扛起两个人才能抬动的大箱子后,面试算是通过了,初时黄侃与工头对他那细胳膊细腿的担心也随之消散。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靠码头生活的人都知道来了一位光头佬,长得像是痨病鬼,可力气是真的大,干起活来一个能顶三四个,所以很多商家都愿意找他干活,这段时间,缘行的收入还算不错。 这日又到中午,大家停下活计开始用饭,缘行盛满一盆杂粮饭,又在上面浇上了蔬菜汤,便捧着大瓷盆坐到货箱上。 “和尚,今天可有鱼汤和肥肉哩,你真不吃吗?”一旁有工人打趣着说道,相处这么长时间,这些苦工也知缘行是个吃斋的和尚了。只是很多人心里免不了一阵嘀咕,只靠吃素是没力气干活的,这道理干苦力的都知道,可偏偏这个和尚的力气却这般大,难道是天生的? 缘行对这些调侃早已习惯,只是笑笑,自顾自地埋头大嚼起来。反正金蝉说了随缘,他便也不着急任务的事情了。当然,在下工的时候他经常到本地的各个学校附近去转转,因为据他推测,救人的任务很可能与学校有关系。仍毫无线索,还是先抓紧时间将身体养回来再说。 扛包的收入不少,但与购买药材的缺口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够的。干活的时候只动用了很少一部分的力量,就已经让他打出了名声,若是再夸张些便惊世骇俗了。所以这个活并不长久,必须另想出路。 而他找到的第二条选择便在报纸上,最近他没事会买些报纸刊物回家看,仔细了解了这个世界的发展脉络后,准备回头写几篇文章小说什么的,既能表达一下他这个“后世”人的观点,又能赚些稿费糊口,这可比扛包赚多了。 正寻思呢,突然面前一暗,抬头只见有四五个壮汉围住了他,为首的人披着件风衣,油腻的刘海下露出张尖嘴猴腮的脸,大冬天竟还戴着副墨镜,给人感觉流里流气的。而不远处那帮吃饭的工人都停下来动作,投来的目光尽是担心,却没一个敢上前的,显然围在自己身周的这伙人势力不小,应该是码头的流氓混混。 “你就是姓袁的秃头?”那人盯着缘行,语气散漫。 缘行懒得搭理,指着和尚骂秃子,这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们老大叫你呢没听见?你个死光头。”一名壮汉恶形恶状地喊道。 缘行加快了扒饭的速度,却依旧不愿抬头。 “唉我说你这人……”那壮汉开始撸起袖子,似乎要上前动手。 风衣男挥手制止了手下,冷笑着对缘行说道:“知道在码头干活的规矩吗?” 缘行终于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冷冷地盯着对方:“第一,贫僧不姓袁,第二,贫僧只是干活的,不知道什么规矩。” “你竟是个和尚?”风衣男意外地看着他。 为了干活方便,缘行今日穿了一身耐脏的短褂子,手腕缠着的念珠也被收了起来。虽然依旧打着绑腿,可一看就是个干苦力活的。除了那颗光头以外,这形象确实与和尚占不到半点边。 “我不管你是哪来的和尚,到了这码头就得交份子钱。”风衣男恶狠狠地说道。 “多少钱?”缘行挑眉问道。 “三……不,五百夏元。”可能是觉得眼前着和尚好欺负,风衣男又补充了一句:“前段时间的也需补上,看你是个出家人,给五千就成了。” 缘行快被气乐了,狮子大开口也没这么要的,这些钱都快赶上自己半个月挣的了,这哪是份子钱,分明就是明抢嘛。话都懒得多说了,转身便要走。 风衣男见他这种态度,眼睛一瞪,心想着要给点教训,便一挥手,他那几个手下纷纷聚拢过来。 缘行叹了口气,回头面向几个地痞。一手拎着饭盆,另一只手却握紧了…… ----------- 第二天,缘行肚子里的锦绣文章仍在酝酿中,码头上的活也不多,没到中午就下工了。 他想着吃顿好的,便转向了出租房所在的巷口,房东季大娘在道边开了间杂食铺子,专卖些包子米粉等小吃,价格便宜量又足,难得的是颇为干净可口,生意还算不错。 缘行在吃了一次后便经常光顾这里,钱花的也不多,倒是比自己辛苦去做要合算。一大碗素汤米粉,配上鲜辣爽口的拌菜,再买上一碟绝对美味的酱豆腐,那感觉不要太好了。 第五十七章 名字不重要 这天码头上的船少,早早的便有码头工人进了季大娘的铺子,说是铺子,其实只是用木头搭建的棚子,四处漏风环境简陋,但胜在离码头较近,价格也便宜,一条清蒸江鱼几碟小菜,沽买一壶烧酒,便足够他们打发整个下午的时光了。 季氏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拎了条板凳坐在灶台边,在那桌吆五喝六的嘈杂声中默默想着心事,市面上的东西更贵了,这夏元越发的不值钱,要不要拿出些钱多买些佐料先备着? 正琢磨呢,眼角扫见一道高瘦的身影缓步而来,忙打起了精神取了米粉下到锅里,对方隔三差五到这里吃饭,总点素米粉和花生米,偶尔还会来上几块酱豆腐,似乎永远都吃不腻。 “季大娘好。”来人顶着个大光头,正是缘行。 “你先坐,马上就好。”季氏笑着应和。 缘行一进铺子便闻到了酒味儿,也不在意,只找了离得远的位置安静地坐了。 季氏手中动作麻利,捞粉,倒汤,添佐料。很快,满满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米粉便做端到了缘行面前,见他取了筷子,才转身去准备小菜和酱豆腐,因为是熟人,同样价钱的食物,缘行盘里的数量竟比旁人的多上一半。 要说缘行刚住进巷子里的时候,季氏以及左邻右舍其实是对他和尚的身份有些怀疑的,毕竟他外在形象实在太差了。 尤其是季大娘,若不是因为房子空了太久,真不想让这样的住进来,怕这个像大烟鬼的人心怀不轨偷了自家的东西,着实小心提防了几天。 但相处一段时间便发觉他温良和善,生活极为规律,白天出门上工,晚上回家要么读书看报,要么就躲在屋子里,她有次偷偷瞧过,竟是在打坐。这还真是个老实和尚。 唉,这世道,连庙里的僧人都饿得下山了。熟悉后,季大娘先前的戒备自然再不见了,想到每天早上院子里飘着的中药味儿,心中不免添了几分同情,这可怜介的,许是因为病得厉害才被师父赶下山找个活路,年纪轻轻的,赚的钱恐怕都买药了,也是个命苦的啊! 缘行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在汤药的滋补下,他现在已恢复了很多,虽然还是瘦,却早不像之前那般吓人,脸上有了些肉,多少能看到过去的清俊了。 “先生,您的身体似乎恢复得很快。”一道温和清朗的声音传至耳中。 正在搅动米粉的缘行抬头,正见一名身着白色西服的矮个子中年男人进了棚子,缓缓地地坐到了缘行对面。 这人是街上经营中药铺的谷老板,今天不知为何舍了成日穿着的长袍马褂,换了这身新潮打扮。有几味少见的药材就是在他家买的,那钱花的到现在还心痛,缘行自然记忆犹新。 他皱眉,并未答话,倒不是因为被宰而心生怨愤,只是这人见他花大价钱买那些药材后就一直问东问西的,感觉有些烦,他懒得搭理罢了。 谷老板见他这爱搭不理的样子也不生气,继续道:“您买的那些药材似乎对身体的亏损很有效果,不知是哪里的方子,可否让在下看看?若是合意,我可以花钱买。”他语气诚恳客气,态度叫人挑不出半点的毛病。 缘行撇嘴,刚要说话,外面又急冲冲地进来一人,在棚子里扫了一圈,瞄到他身上眼睛一亮:“哈哈,就知道你这和尚在这。”正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黄包车夫黄侃。见到了要找的人,也不着急了,三步并两步走到桌边:“季大娘,一碗馄饨。”然后对着谷老板礼貌地笑了笑,也坐下了。 黄侃在筷桶中取了筷子,毫不见外地夹起酱豆腐放进嘴里咀嚼,品味一番后又塞进几粒花生米。这才说道:“下午码头无事,给我搭把手如何?” 所谓的搭把手,缘行这段时间已经参与不止一次了。别看黄侃只是个黄包车夫,可他脑子灵活,总能捞到些活计,好干的就寻几个熟悉的一起做了,不能做的就转给别人,从中赚些溜缝钱。一来二去,在这七街八巷里到赚了些名声,很吃得开。 因为是知根底的邻居,恩,关键缘行是力气大,干起活来一个能顶两三个人,脾气很好,分的钱也不多,所以黄侃一接到活,首先想到的就是他。 这次也不例外,据说黄沙岗那边的建成小学教舍破旧了,趁着学生放假,校方找人将房子和围墙修一修。黄侃与管后勤的有些关系,承包了一段围墙的修建工作。 “冬天修房子,这能用住吗?”身为北方人的缘行有些诧异,横城虽然属于南方,可现在是冬天,有时气温也会在零度以下,水泥可不好凝固,这房子修了能保养好吗?万一质量出了问题岂不是草菅人命? “嗨,只是临时修一修,免得学生开学后没有教室用。要大修起码要等到开春以后了。”黄侃毫不在意地解释。 缘行听他说只是临时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他可不想当豆腐渣工程的帮凶。 这时黄侃的馄饨也端上来了,他先喝了口汤,又说:“听说一个大鼻子洋人捐了不少钱给学校,校长又跟官府要了笔补助,这才有钱修建校舍。反正工钱给的不少。” 两人边吃边聊着,竟都将谷老板晾在一旁,谁都没去搭理。而那个谷老板也挺识趣,打从黄侃进来,便不再揪着缘行询问药方的事情,也点了东西慢慢地吃了起来。 很快,一顿饭吃完,缘行抹抹嘴巴将只多不少的钞票放到桌上,拉着黄侃便出了铺子,竟是对那个谷老板看都没看一眼。 这人表面上看着谦和有礼,但缘行感觉其对补药的药方在意过头了,似乎目的不纯,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谷老板不是什么好人,还是不要过多接触为好…… --------- 位于黄沙岗的小学,这里已经成了个工地,建筑材料随处可见。前几天刚下过雨,操场到处泥泞,许多工人赤着脚,甚至有人光着膀子,在寒风中辛勤工作着。 缘行也不喜欢鞋子陷在泥里的感觉,索性也将鞋子脱了,赤足上阵,推着个木板车来回穿梭,每一次都能搬运满满一车的砖头与水泥。 可就在他再一次将转头运送过来的时候,却发现黄侃等人均停下工作诚惶诚恐地立在一旁,对面站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其中有位灰色西服,戴着圆框眼镜的青年正磕磕巴巴地对着一个大鼻子外国人说着什么,边说边对着几个工人指指点点。 缘行离得虽远,但耳朵好使,分辨出他说的是一口不怎么地道的英语,勉强听清楚内容,不禁皱眉,心中暗骂声:“舔狗。” 第五十八章 老师 缘行在一旁听了几句,算是把前因后果搞清楚了。这个外国人就是本次捐赠的金主,今天在校方的陪同下视察现场,结果有个工人不小心将摞在一起的砖头碰倒了,溅了外国友人一身泥点子不说,还把脚咂了,没受伤,但那双昂贵的皮鞋是保不住了,人也受了番惊吓。 洋人当场勃然大怒,指着不知所措的工人一阵叽哩哇啦的怒骂。 圆眼镜的青年则是在一边用不太流利的英语对外国友人进行一番安抚,人家骂人,他也跟着骂,甚至用英语骂的更狠,颇有感同身受的意味儿。 缘行开始还觉得他舔人家外国人有些太过,骂自己人也太难听,却见年轻人转过身,面对着一帮正忐忑的工人道:“行了,这次是大人还不打紧,若是有小朋友经过被砸伤了怎么办?以后干活都小心点。”又恶狠狠地摆了摆手:“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干活?”绝口不提赔偿皮鞋的事情。 然后他又带上笑容,引着消了气的洋人继续视察。 缘行立在道边,见人群经过便推着车往旁边让了让,等年轻人走到近前的时候,他突然道:“以谦卑态度行高尚之事,受教了。不过……”他仔细打量了那年轻人,很年轻,就是皮肤有些黑:“你自掏腰包赔偿人家的皮鞋,除了我能听懂,其他人并不知道,这可没人领你的情,值得么?” 年轻人意外地停下来,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才问道:“你会外语?”见他点头,便摆摆手:“一双皮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缘行心里其实挺过意不去,先前还暗骂人家是舔狗呢,便道:“有时间一起吃顿饭,赏脸吗?” 年轻人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而笑了:“好哇。” ------------- 缘行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摞砖,与黄侃等人配合的相当默契,偶尔相互间还能闲聊上几句,倒是半点不觉得单调枯燥。要说砌墙这活嘛,他干得很是得心应手,他有力气,下手稳,一层砖头一层水泥码放的整整齐齐,感觉码砖比码字要舒服多了,不必为了赶更新熬夜,也不会因想不出贴切剧情的词汇而掉头发,好吧,他没头发。 眼看着今天的进度就要做完,之后就可以洗个澡回家休息了。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就这么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 缘行被盯得不自在,抬头望向对方,这人留着花白的短须短发,年纪约在五十上下,长袍马褂白围巾,一身老式的文人打扮,此刻站在泥泞里,丝毫不顾及那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 缘行问道:“您有事吗?”没有印象,应该是未见过的。 那人闻言,和气地笑了声,才说:“我是看小兄弟气质不俗,应该不是普通人。所以多看了几眼,还请不要见怪。” 气质,不俗?缘行低头看了看脚面,自己今天穿着平时干活的衣服,可算不上干净,光脚上也全是泥水。您老打哪看出来咱有气质这东西的?还不俗?除了一颗光头,这活脱脱就是个苦力嘛。 那人可能也觉着说得亏心,尴尬地咳了声,又道:“刘老师说你不是个普通人,会英语,老夫呆着无事,就过来看看。” “刘老师?”缘行眸光微闪,便知道对方说的应该就是那个圆眼镜青年了。正寻思着,旁边黄侃拽住他的袖子,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这位是仁爱中学的项校长。” “老夫项和,也兼任这座小学的校长。”那人显然也听到了黄侃的话,便开始自我介绍。 “项施主好。”缘行点头合十,算是打了招呼,接着又开始手头的工作。 “施主……”项和听了这句称呼明显愣了一下,半天才呐呐道:“你,你是僧人?听你的口音,从北方来的?” “恩,贫僧是北方人,半月前才到的横城。”缘行回了句,手中的动作毫无迟滞。 “那你英语是怎么学的?” “老师教的呗。” 这话答的,项和闻言滞了下,才又问道:“除了英语你还会些什么?” “书法懂一些,经史子集会背一点。”缘行停下手中的活,重新直起了身子,神色转为郑重:“贫僧精通数学,应该比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要强。” “哦?”项和挑眉:“你若真这么自信,敢不敢明天让我考考你?” “有何不敢?”缘行抬高下巴,淡然应道。 “明早来我办公室,穿的体面些。”项和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番这个和尚,虽然穿着简陋且浑身脏污,但对方此刻那不卑不亢的气度与不容忽视的自信却让他眼前一亮:“如果能够通过考核,我就找关系让你当个老师,岂不比做苦力要强?”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当老师比做和尚要强,但碍于对方的宗教信仰,这话却不好说出口的。 “教书育人桃李天下自是功德无量。贫僧会去的。”缘行浅笑道:“校长收个和尚做先生,不怕旁人闲话吗?” “眼下时局不稳,学校师资紧张忙都忙不过来,哪还管的了旁人意见?明早我等你。”项和大笑,撂下这句话便走了。 缘行在一帮工友们羡慕的目光中继续着手头的工作,所谓有始有终,总是要将事情做完才行,不过在心里暗自盘算,如果真能通过考核当了先生,就能时刻与学生接触了,金蝉发布的任务线索变得明朗化,这实在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更何况,听说这世界的教师待遇不错呢。 不过,今天遇到的这两个可都是妙人,今后相处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 缘行毕竟是正经大学毕业,应付相当于民国水准的入职考核,尤其是数学物理这一方面实在是绰绰有余。 很轻松的通过了考核,可惜他没有这个世界的学历与身份证明,不能考取教师资格证,只能做个编外人员,可是在项和的安排走动下,一应待遇其实也与正式教师没有多大差别了。 因为任务的关系,缘行自愿留在小学当一名普通的教员。原本想要他去中学教授英语和数学的项和感觉有些可惜,见他态度坚决便勉强答应了,却做下约定,不能在学校传播宗教信仰,如果中学缺人必须去代课帮忙,缘行自然不会反对。 就这样,只要等到开学,缘行便是一名光荣的小学教师了。不过距离正式入职还有一段时间,他在旁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下继续着来钱很快的码头苦力工作。而与此同时的南方文坛,一个笔名佛禅的作者开始在报刊上连载白话小说,颇受一些读者的欢迎。不久,一名叫秦空的时事评论人开始活跃起来,针砭时弊风头无两…… 第五十九章 两年 说到时间,有个词总会被用到,白驹过隙。转眼间,缘行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多了。教师这个职业似乎也非常适合他,从开始的生疏,到现在的驾轻就熟,中间并未发生什么波折。 这段日子,社会虽然动荡,但横城还算平静。 也许是因为项和的看好,也或许真的是缺人,缘行刚刚入职便被这个老头指使来指使去。短短一个学期,他除了平时教高小学生数学外,也教过音乐,甚至还客串过一段时间的体育老师。至于那几次给高中数学老师代课的经历都算不得什么了。 等到下半年,仁爱小学又有一批新学生入学。项和干脆安排他独自带了一个班级,做了导师。 说来好笑,他这个一身大褂皮鞋,却顶着光头的造型刚一出现在自己学生面前,这帮小豆丁都吓懵了。 他站在讲台上,望着下面坐得端端正正的三十几个娃娃,微微一笑:“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班级导师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释缘行,你们称呼我释老师、释先生都可以……” 开始那段时间,教导这帮孩子戒尺都不用,只要一瞪眼睛,任你再是调皮捣蛋都得灰溜溜的,教学工作可谓轻松。 可惜,孩子的心灵是最敏感通透的,就如同天禅寺那帮小沙弥一般,相处久便不怎么怕了,好在还有些师道尊严在,尚能管住这帮猴子。只是…… 缘行对着面前的小丫头连连叹气:“孟招弟,给老师说说,为什么要打架?”以他的能力,就算接受再多项校长安排的工作也可手到擒来,偏偏这帮熊孩子,让他脑壳疼。 “先生,李小胖揪我头发,还往我书包里塞虫子。”叫孟招弟的小姑娘撅着嘴,小拳头在胸前挥动,头上的羊角辫一甩一甩的。 “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给同学起外号。”缘行嘴角抽搐一下:“发生这种事怎么不告诉老师呢?万一你打不过人家呢?”眼前这小姑娘长得这么瘦弱,胆子到不小,恩,战斗力也不低。 “他原本就胖么,我就轻轻锤了两拳,谁想就哭鼻子了。”小姑娘低下头,喏喏地嘀咕:“真没用!” 缘行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伸手捂了脑袋:“记得,下次再有这种事情赶紧告诉老师。”又说了几句便让她出去了。 “哈哈哈。”等小丫头出了门,同一个办公室的刘子瑜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大笑起来。 “很好笑么?”缘行瞥眼过去。 “这妮子将来肯定是个厉害人物。”刘子瑜瞧出他的不满,便止住了笑。 “那个李小胖……”缘行说到这里醒悟过来,尴尬地咳嗽了声,改口道:“李宏义同学长得可比她高半个头呢,长得也壮,这也敢动手。我怕她这脾气将来吃亏啊。” “这世道,厉害些还是好的。”刘子瑜叹了口气。 “倒也是。”缘行笑了下,从抽屉里取出一本书递给他:“看完了,还你。” “你总算看完了。”刘子瑜接过书:“我家老爷子这几天正找呐,我只说自己拿来看了。还被他骂一顿,说糟蹋了好书。”说到这里,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语带埋怨:“这锅我可背了,你怎么谢我?” “请你吃饭?”缘行挑眉。刘子瑜还是自己的伯乐呢,当初正是他的举荐,项校长才会好奇之下来看自己这个打杂工的,若没有那次会面,也不会这么顺利的当了老师。所以,一入职两人便成了朋友,更被分配在一个办公室,短短半年,交情已是不浅。这次因为要在报纸上开个读史的专栏,对方听说了二话不说将自己父亲的藏书都偷出来给他参考,连锅都背了,请顿饭自然理所应当。 “还是算了。”刘子瑜闻言撇嘴,缘行说要请客,绝对是真的,上好的素斋价钱不菲。可偏偏他生来就是个肉食动物,实在吃不惯那个。 “知道你不喜欢吃素,这回请你吃好的。”缘行有些不好意思。 “行啊,我吃着你看着,想想也挺不错的。”刘子瑜听说不吃素,连忙笑着答应了,这时候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两人便简单收拾一下,走出了学校,直奔横城最大的酒楼而去。 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尽谈些学校里熊孩子们的趣事。可在经过一道暗巷时,缘行突然停住了脚步。 “有事?”刘子瑜不解,顺着缘行的目光望去,只见暗巷内,一帮打扮得流里流气的男人正堵着两名身着仁爱中学校服的女生,嘴里污言秽语地说着什么,立时大怒,刚要出声呵斥,那边缘行已经迈步走进了巷子。 “我说两个小妞,撞到了大爷不留下点钱就想走吗?”巷子里,两个女生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而在他们面前,一名尖嘴猴腮的风衣男缓缓靠近,正要抢夺她们手里的拎包,耳边一阵风声传来,霎时脸上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凌空飞了出去,顺势砸倒了站在一旁来不及反应的小弟。 “谁他……”等他忍着疼痛艰难地站起,看清站在眼前的光头,已到嘴边的喝骂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赵二狗,贫僧说的话你都忘了?连女学生的钱你们也敢抢?”缘行冷冷地说。 “她们撞了我老大……”一旁有个混混不忿地喊道,可话才说一半便被身边的同伴拽住了。 那个叫赵二狗的风衣男连句狠话都不敢说,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跑了,他可记得,半年前就是这个大光头,只用了一只手便将他与几个兄弟好顿收拾,在床上躺了几天才能下地,此时见了,哪还有不跑的道理,再挨揍吗? “好了,你们回家去吧。现在世道混乱,以后出门一定要注意安全。”缘行先打量了两个受惊的女生,只在瞟到其中一个长发女生之时愣了愣,最后见她们无恙便拉着刘子瑜转身离开。 “谢谢释先生。”一个圆脸女生在身后鞠躬,大声道谢。他头也不会地摆了下手,很快便走远了。 “释先生?是刚刚那个人吗?”另一个长发女生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口中询问。 “柳秀曼你一请长假就是两个月自然不清楚,那位释先生是小学的班级导师,知识渊博得很,田老师生病时候咱们的代数课还是他上的呢。”圆脸女生两眼放光:“没想到释先生的身手也这般好,那些流氓竟然都怕他。”她说得兴奋,却没发现身旁的同伴一脸的惊疑不定…… ---------------- 再说到时间,还有一个词会被经常用到,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半,缘行到这个世界已经将近三年了。战争的形势越发不好,社会动荡,平民百姓自然跟着遭殃,尽管这时的夏国实行的是义务教育,孩子上学花费不多,但总有家庭因为各种原因掏不起钱,只能让孩子转入教会学校或者干脆去做工务农。 看到学生含着眼泪不舍的离开,凡是当老师的心里都不痛快,但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也顾不得伤心了,这种世道,谁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就算这帮老师,有些家里负担重的也不得不利用空余时间找些其他活计补贴家用。 但这些对缘行没什么影响,他虽然也被拖欠了工资,却有收入不菲的副业支撑,除了自己花用,还能帮助一些家里困难的学生,所以他的班级目前没有一个退学的。只是,尽管又长大了一岁,熊孩子毕竟还是熊孩子。 “老师老师,李小胖又欺负荣澜了。”孟招弟敲开办公室的门,对着缘行喊道。 “如果你在打人之前来找我,老师会很欣慰,真的。”缘行左手挤按着眉心,当了两年老师,他感觉自己一下子变老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是班长,遇到事情不要总想着动手,更不要给李小胖起外号。”可能真是气着了,他丝毫没发觉自己对李同学的称呼有什么不对。 “他凭什么欺负荣澜?我、我只是锤了两下……”孟招弟双手掐腰,小脸上满是不忿。可惜因为到了换牙的年纪,一说话便露出那缺了一半得门牙,显得颇为滑稽。 “所以你做为大姐头就出面了是吧?”缘行说到这里猛地一拍桌子:“再有下次,真叫家长了。” “哦。”小姑娘看他真生气了,心里也有些害怕。 缘行见她这样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无力地挥手:“你继续去上课,顺便把李小……李宏义同学叫来。” 等处理完这次打架事件,外面都已经下课了,一帮无忧无虑的孩子在操场上尽情地奔跑玩闹,整个校园变得活泼起来。 刘子瑜夹着个文件袋走近办公室,一进门便说:“听说你们班男生和女生又打架了?连老项都惊动了?” “我就不该体育课的时候教他们拳脚,看着一个个得瑟的。”缘行无奈叹气,又道:“我和校长说了,事情到此为止,就不必找家长了。” “这次轻拿轻放便罢了,若再有下次怎么办?你不得吃刮落儿?” “旁人还好,孟招弟的家长若是来,这孩子的处境更不妙了。”缘行摇头,脑中却闪过一个蹲在黑暗中埋头哭泣的影子。那是一个傍晚,他因为批改作业回家晚了,却正好撞见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哭,问了才知道,自从弟弟出生她便时常挨骂,总觉得父母不再爱自己了。 “偏你心软。”刘子瑜对目前社会重男轻女的风气自然也是清楚的,闻言叹了口气,将文件袋放到桌上:“这是你要的照片,好家伙。现在也就你这土豪能拿出这么多钱出来了。” 缘行淡笑不语,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三十几张黑白的合照。依现在的技术,洗照片的费用可不便宜。但这些花费对现在的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他有预感,自己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不长了。 “都说你们出家人看破红尘,可我看你当老师当的挺开心的,为什么不还俗呢?”刘子瑜看着他取了毛笔一张一张地在照片背面誊写日期以及寄语,不由奇怪:“你写这些做什么?” “我为何要还俗?这样就挺好的。”缘行手中动作未停,口中淡淡答道:“不入红尘怎可勘破红尘?”接着又是一叹:“我可能要走了,留些影像做个念想罢了。” “走?你去哪里?回山上?”刘子瑜吃惊地看他。 “也许吧。贫僧自有去处。”缘行语气复杂,实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来历和去向。而且,一想到金蝉的任务,心中那层阴霾便久久不去,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气氛凝滞了半天,刘子瑜才喃喃道:“你这样不好吗?虽然累了点,不比在山上过清苦的日子来得强?你若走了老项肯定舍不得,他上哪里找你这么合用的人啊?”一个好朋友要离开了,不免惆怅。 “贫僧走了不是正好,免得总有人在旁说闲话。”缘行淡淡开口,事实上,他从未掩饰过自己和尚的身份,这两年着实给本地的教育界添加了不少的话题,纵有德高望重的项和压着,闲言碎语还是免不了的。 “老项可不会在意这些。你这家伙在食堂只吃素,他还省钱呢。”刘子瑜开了句玩笑。顿了顿,转而指着窗外又劝道:“你舍得这些学生?” 缘行停下笔,望着操场上正打闹着的学生,露出笑容:“这些都是好孩子。” “这两年我都看在眼里,你很喜欢小孩子,既然喜欢,何不自己找人生几个?”刘子瑜继续说道,事实上类似的话题,在这两年已经进行了不少次,他决定再劝一回。 “贫僧可没有这种想法,小孩子是可爱,也烦人呀。”缘行摇摇头,重新执笔。 “我有一个问题。” “说。”缘行吐出一个字,毛笔蘸墨,笔走龙蛇。 “骂人的时候都骂坏人断子绝孙,你们修行人大多单身,尤其是你们佛家终身不嫁娶,不是同样没有子嗣?这也算福报吗?”刘子瑜咬咬牙,才说出一番狠话。 缘行停下笔,奇怪地瞥了一眼:“你怎么知这不是福报?世上不肖子孙多了,没有子女,就没有了子孙不孝的烦恼,岂不清净?不会有儿女在你没死时便惦记你的财产,不会有子女在你重病无法行动时将你抛弃,任你冻死饿死。”说到这里,他重重叹气,继续在照片上下笔,过了半晌才又吐出一句:“更不会有你辛苦养大的孩子不听苦劝,一心一意地跑去出家。” 刘子瑜愣了下,总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但仔细看他神情,始终淡淡的,毫无变化…… 第六十章 喷子 第二日,依照往日的作息习惯,缘行清晨练武回到季大娘的小院后,打了井水进屋冲了个凉,接着打坐做早课。 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吃了药膳,打扮一番后精神饱满地出门,顺便将昨天的垃圾倒了。行到巷口时他扫了眼站在旁边鬼鬼祟祟地两个人,并未理会,直接走了。 他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又是谁派来的。那个总想要药方的谷老板嘛。 对方心心念念的那份药膳的配方根本就毫无出奇,至少在蓝星网络上随便一搜,类似的药方不要太多。而这份烂大街的补药之所以在他身上效果显著,是因修习的佛门顶级功法能将药效最大程度发挥出来而已。偏偏他跟人解释,人家不信,背后竟使用这些小动作。 这些年为了改善药膳那单一的口感,他时常实验性地往里面添加一些东西,萝卜莲藕土豆红薯之类的没少放,最近更是突发奇想,又加了时鲜水果之类在里面。偷药渣看成分?那就偷去呗!还真能从那堆东西里研究个花出来吗?他已劝过,可惜被自己的欲望迷了眼的人依旧执着。 “大师早上好……”沿途很多早起的人纷纷对缘行问好,他则双手合十还礼,态度和善谦恭。这些年一有假期,他就会到横山上去,既为清净也为求学,倒是弥补上不少当年没有认真学习的科目。 下山后与周围邻居相处融洽,渐渐的,这里的居民都知道有他这么一个和尚。谁家有了困难只要找到他都会帮助一二,便是请他上门念经也不受钱财,顶多收些蔬菜水果之类的东西。一来二去,自然获得了人们的好感。 而等进入的学校,遇到老师或学生打招呼,他便不再使用佛礼,而是拱手或是点头示意。因为还记得与项校长的承诺,不在学校内传播信仰,所以在外面他是和尚,一进校门,他就只是名教员了。 到了办公室,时间尚早,将房间清扫一遍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书写教案,脑子里转的飞快,想着怎么讲课才能让那些学生们更好的听进去,虽然只是一名临时工,但对待这份工作,他格外认真,比之以往做任何事要倾注了更多的心思。 缘行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做过自我总结,他评价自己是:活的单纯过得糊涂。 说来好笑,历经几个世界,活了这么久,让他最怀念的地方居然是在天禅寺的十六年。出家的生活只是清净,并不轻松,除了练武和劳作,每日诵经学习暮鼓晨钟,时间安排的紧巴巴的。但就是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他竟然觉得很好,半点不枯燥。 寺院中按部就班的生活似乎格外适合他。在三师兄还俗后,他那时候武功已经可以自保了,金蝉更没有出现,不是没有机会下山去做个潇洒的侠客,偏偏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山中,连寺门都不出,唯一的愿望是未来当个高僧。 金蝉出现后,他提了一句还俗,原因是家中单传,回家不好向父母交待而已。到后来生了魔障,也只是一点一点的情绪激发,觉得命运不公,对不起父母,但即便是那种状态,竟然也没产生过还俗的念头。 在内心深处,除了那点不甘心以外,他未尝没有真正做个宅男从此避世清修的念头。 所以,尽管他整天乐呵呵的,心也很大。可是在对待自己生活的时候,其实是消极的。 但到了这个世界后则不同,面对一帮懵懂的孩子,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活泛起来,此刻对待教育问题,他是真用心了。 在一帮坐姿端正的小萝卜的注视下,缘行踩着上课钟声进入了教室,站到讲台上,他看着底下一般学生,昨天那场男女生之间的群架,这班里的人几乎都参与了。 学生们面上的情形各不相同,有的面带惶恐,显然在为即将到来的惩罚担忧;有的一脸无所谓,这都是班里的刺头,挨训被打都习以为常了;有的面目青紫,这个昨天还没这样吧?应该是回家被家长实施爱的教育了,下手还不轻。 他板着脸久久不发一言,就这么盯着这帮熊孩子,学生们哪里受得住这种逼视,纷纷低下了头。 “下午放学不准回家,每人抄校训十遍。”扔下这句话后,他便开始正式上课。 很快,一节课结束,学生们见他收拾教案以为要走了,谁知他从文件袋中抽出一叠照片出来,按着名字分发下去。 小孩子忘性也大,接了照片开心不已,很快便三五个人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彼此照片上缘行给的寄语,是的,根据学生的不同,每张照片上留下的文字都是不一样的。 今年刚开学时,缘行特意请了报社的记者拍了一张班级合照,只有五寸,里面的人物包括缘行自己,拍摄出来各个面目僵硬。听说国外已经有彩色照片的技术了,可惜没有传入夏国,所以只能用黑白照片了。原本只是为了留个念想,没想到这个时代洗印照片这么贵,花去他不少的稿费。 可看着底下高兴的学生们,缘行脸上的笑容也绽开了,只是在他的双眸中,有团阴晦始终藏着…… 下午放学很早,缘行并未监督学生抄校训,只交待说明早上交,便与刘子瑜离开了学校。 隔个三五天到茶楼喝茶闲聊,是他们的保留项目。买上份报纸,叫上两杯毛尖,便足以打发时光了。 最近日报上的内容相当的火爆,主要是两位国学大拿因治学理念的不同有了争执,文人嘛,自然要用笔杆子说话,在报纸上写了文章进行了一场文辩,但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更多文人加入其中,两大派在各大报刊上纷纷发表文章,逐渐成一发不可收拾之势,一场文化辩论发展成了笔战,恩,用骂战形容也许更贴切些。 “你说这些人,都什么时候了,在学校好好专研学问,认真教导学生不好吗?”刘子瑜虽然一向佩服上面的作者,可一想到眼下的局势,做为一个教育工作者,心中自是少不了抱怨。 “那你尽可以写文章骂他们没事找事啊。”缘行抿了口茶,笑着说道。 “我?我算哪根葱,人家能听我的?”刘子瑜撇嘴接着看下去:“是你还差不多,毕竟你那个化名在文坛还是很有……”说到这里确实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翻过报纸,指着上面那熟悉的署名,诧异地问:“你还真参与了?” 缘行只是笑着,并未作答。 刘子瑜摇头:“你虽然有些名气,可到底比不了那些大师,不怕被人骂死?”说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继续盯着报纸上的文字,但很快,那刚入口的茶水便被喷了出来。 无比诧异地看了对面的朋友一眼,又确认般再次盯着面前的文字,上面一篇署名秦空的文章历历在目,字数不多,却是将笔战的两个大拿以及拥趸们骂了个遍,意思是国难当头了,还有闲心在这里进行什么辩论,语言相当的犀利精辟,最后更是用上一句大白话结尾:“两个起头老混蛋,闲得蛋疼不如回家抱孩子去,最好约个地方打一架,世界就清净了……这是你佛家中人该说的话吗?” “阿弥陀佛,贫僧犯戒了。”缘行垂下眼眸,事实上,这几日他正因为任务的事情烦着呢,在报上看到这场骂战,一时冲动给自己的编辑递过去这篇纯粹骂人的文章,事后醒悟要追回来,那不怕事儿大的编辑早就将文章交上去了。 “不过,你这句看了挺解气的。”刘子瑜却好似刚认识般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往日见你吃斋守戒待人谦恭,几乎没发过脾气,没想到写起文章来这般暴烈,丝毫不怕得罪人。” 缘行神情始终淡淡的:“我这种人有种称呼,叫‘喷子’,不要脸起来那还管惹事不惹事呀。” “喷子?”刘子瑜抚掌大笑:“倒也贴切,这些人就是该骂。” 那你是没见过后世的论坛,如果你被喷过,就不会这么开心了。缘行心内暗自吐槽了句,眼睛不经意地扫向窗外,却是微微一愣。 只见对面的酒楼门口,一个身着白色西装的矮胖身影立在台阶上,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是谷老板啊!这是又宴请谁呢?”刘子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挑了挑眉。 就在这时,两辆黑色轿车停下,出来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与那个谷老板亲切交谈后便进了酒馆。 “你也熟?”缘行收回目光,淡淡地问。他知道刘子瑜的父亲是政府高官,在本地关系不少,认识这人也不奇怪。 “只是认识而已,谷老板为人阔气,是个不错的人。”刘子瑜笑了笑:“别看他长得不怎么样,这几年着实做了不少的事,在本地很吃得开。” “哦?”缘行却是皱眉,难道自己的直觉是错的?收买人偷自己药渣的是另外的人? 第六十一章 被捕 “有一个算一个,都到操场去罚站,不到放学不准离开。”缘行一手扶着教台,一手指着教室门外,话语中含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饶是他一向平和,这时也在暴怒的边缘。刚刚被项校长叫过去挨了好一顿训斥,因为他的班级里又出事儿了。 几天,这才消停几天?又打起来了,虽然没有上次那么严重,可上次男女生打群架的风波还没过去呢。 这帮熊孩子,就不能让他省点心吗?这气的,念阿弥陀佛都没用。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谈几句就动手的风气,是因为教授过拳脚功夫吗?可他客串体育老师的时候,全校学生都教了啊,其他班的孩子怎么没有这么暴躁的?难道是受我的影响?可贫僧一向待人和气,不是个脾气火爆的人呀。 缘行一边纠结着,一边走回办公室,经过走廊的时候,他突然站在大镜子面前,对着一顿挤眉弄眼的,来往的教员都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个和尚老师今天又发什么神经。 “我是不是老啦?”缘行自言自语,感觉教了两年学生,生的气比过去几十年都多,弄不好要未老先衰了。 “你可一点没老。”路过的项校长恰巧听到这句话,瞥了他一眼,要不是对方填的资料上写着年纪,他都一直以为这是个小和尚呢,长得太年轻了,说20都勉强,接着他狐疑地问:“你资料上是不是作假了,真三十多了?” “可能是心态好,长得年轻。”缘行抹了把脸,转身望向校长,笑着说道。心里却在嘀咕,这大忙人今天怎么到小学部来了,是不是刚刚觉得骂的不过瘾,这会儿追到这里再骂咱一顿?哎呦,想想肝都痛。 项和有些无语,刚被自己指着鼻子一阵骂,这会儿就能笑出来,似乎挨一顿训斥没给对方带来什么情绪上的影响,这就是佛家的忍辱功夫吗?心态未免太好了点。他指着缘行,刚要说什么,门口处却传来一阵嘈杂声,循声望去,只见一帮巡捕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什么事情?”项和皱眉。 那领头的巡捕似乎认得他,客气地点了点头,接着却转向缘行,面色冷了下去:“释缘行,有人举报你在三年前谋财害命,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说着,他掏出了手铐…… 巡捕房的审讯室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室内光线昏暗,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刑具,有些上面那黑色的痕迹给人感觉无比阴森。地面上血迹点点,看着便让人不寒而栗。 缘行的双手双脚都被铐在椅子上,脑袋耷拉着,一副无精打采地模样。 他被锁在这里已经三天了,滴水未进不说,还无时无刻不眠不休地接受盘问,刚要眯一会便会被冷水浇醒,虽然没有被用刑,这种折磨也是一般人无法承受的,也就是他功夫在身又心性坚定,才能坚持下来。 这时,对面的桌上又换了两个人坐下来,缘行抬头扫了一眼,其中一个竟然是将他铐回这里的人,似乎是个姓马的探长。 “缘行,你见色起意,与柳秀曼合谋杀了王志远对不对?老实交代,你是怎么杀人的?”马探长大力地拍打着桌子,口中高声说道。 “贫僧鸡都没杀过,怎会杀人?”这个问题三天来被问了无数次,缘行的回答永远不变。 “我知道你会些功夫,但那又如何?进了这里,是个人就要老实交代问题,别以为你在文坛上有些名声,在市府里有点关系,我们就不敢对你动刑。”马探长加重了语气。 缘行轻蔑地瞥嘴,却是不再回答。对方敢动刑他就敢打出去,就眼前这些破铜烂铁根本就对他构不成什么困扰。 在这里三天,他脑中思绪也一刻没有停过。仔细回想着当初的种种细节。 据柳小姐描述,那把杀人的刀是新郎自己的,当时明显是吸毒产生了幻觉,要将新娘杀掉,只是体力不济被反杀了。他主张报官,这件事就应该定性为正当防卫。但柳老爷只说王家家族势大,无论官府如何判定,他女儿都逃不了被沉塘的命运。 缘行忍不住在心里骂着该死的封建家族制度,在柳老爷的苦苦哀求下一时心软,也不忍心看着一个大好年华的小姑娘被人沉了塘,就帮忙隐瞒了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是因为在古代待久了,又沾染了些江湖习气,法制观念难免淡薄了。若说有错,就错在自己隐瞒不报。为此受些罪也没什么,可要将杀人的名头安在自己脑门上,他是绝对不能认的。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柳秀曼那边已经全部交待了,我们得不到你的口供一样能治你的罪。” 缘行猛地抬头,眼中厉色一闪而逝,他有着刘子瑜的关系,又在南方文坛有着一定的名声,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巡捕也许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但柳秀曼那边就不同了,听这马探长的意思,对方是一定要将杀人的罪名安在自己的头上了,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 “是谁这般针对我这个和尚?”打死缘行也不信背后没人操纵这件事,是谁呢?蓦地,脑中闪过酒馆门前几个官员与谷老板亲切交谈的画面:“他要在贫僧身上得到什么?” 那马探长起初被缘行的眼神所摄,呆愣了半晌,才惊疑不定地看了看他,然后挥手将同伴打发出去。 “他说你明白该怎么做。”马探长走到缘行身边,探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只要给他想要的东西,一切麻烦都不存在了。” 缘行冷笑了声,想了想,才道:“贫僧需要考虑考虑。” “可以,我这就让人带你去休息。” “还要见一个人。”缘行又加了句。 ---------------- 刘子瑜急匆匆地赶到警局拘押室的时候,里面熬了三天的缘行并未休息,而是在对着墙壁发呆,手中还比比划划的。 他仔细看了缘行的面色,除了显得疲惫些,倒是一切正常,并不如刚才所想的那样被巡捕审讯得精神不正常了。便忍不住问道:“你比划什么呢?” “贫僧在想,该弄个多大的口子才能出去。”铁链声中缘行转过身,笑了起来。 “哎呦,兄弟我在外面帮你跑保释的事情,正焦头烂额呢,您倒好,还有心情研究这个?”刘子瑜没好气瞪眼,若不是隔着铁栅栏,非上去给上一拳不可。他自然以为对方在开玩笑。这么厚的墙,没有工具谁能出去? “你能安排记者采访吧?”缘行问道,他知道刘子瑜家族势力很大,否则这帮巡捕也不会对自己这般顾忌,早刑讯逼供了。 “采访你呀?”刘子瑜有些奇怪,这个案件毕竟涉及人命,饶是他四处奔走,也没能将人捞出来。但他了解缘行的为人,自然不相信这个平日连蝼蚁都不伤的和尚会做出杀人这种事情,难道里面还有什么内情? “去采访柳小姐。”缘行翘起嘴角:“作为一个向往婚姻自主的知识女青年,敢于反抗封建家长的安排,理应成为现代女性的表率。再者,这个案件属于正当防卫,死者是发狂的瘾君子,只因对方家族势力庞大,不得不隐瞒下来,这件事情也要重点提一下。” 刘子瑜呆愣半晌后抚掌赞叹:“妙啊。我这就去办……”说着便要离开。 “等等。”缘行急忙跑到栅栏边喊住他,放低声音有说了一句:“帮我找到黄侃黄大哥,让他盯住谷老板。” “什么?这事儿与他有关系?”刘子瑜大惊。 第六十二章 脱困 缘行在昏暗的拘押室里一待就是将近半个月,外面舆论汹汹,柳氏杀夫案被报纸曝光后,彻底闹大了。据说不少女权主义者在报上发文力挺,甚至惊动了省府,省里派下专员处理此事。谷老板的算盘是打错了。那个姓马的探长感觉风头不对,便不敢过分参与这件事,倒让缘行得了个清净,半月间只有几次提审,也只是草草问了便了事。 其余时间,缘行无聊之下只能打坐了,功力涨没涨不知道,反正是胖了些。 专员一来,最先见的就是缘行,等他将事件始末陈述一遍,并让缘行展示一下自己的功夫,见他轻松地将一条铁链拉断后倒抽口凉气,却并未表态,又去审问了柳秀曼,最后马不停蹄地勘验了尸体,看着白骨上刀砍的痕迹,已然有了判断。 第二天,缘行便被保释了,照着这个时代官府的办事效率,想要事情彻底结束可能还要些日子。虽然他被证明没有杀人,毕竟还有个包庇的罪名压着,所以仍属待罪之身,期间不能离开横城。 不过能得到自由也不错了,等缘行迈出大楼时,面对刺眼的眼光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走,快离开这晦气的地方。”前来迎接的黄侃不等他适应过来就拽上他的胳膊,拉着便走,身后刘子瑜笑着跟上。 三人心情大好,一路上谈笑,行到药铺时只见大门紧闭。 “这是关门了?”缘行诧异,他还想看看谷老板见到自己平安无事时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其实,早在你被巡捕带走之前这家店就关门了,店伙计说老板去探望什么亲戚去了。”黄侃说道。 “哦?”缘行皱眉,他有十成把握幕后的一切由这个谷老板操控,但人家竟然早就走了,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就不看看成果?难道不想得到药方了么? “哼”刘子瑜轻哼了一声,似是明白缘行所想,解释道:“这个姓谷的在横城结交无数,只要你交出药方,他拿到手当然容易至极。你会功夫的事情这附近的人可都知道,他留在这里不怕你寻仇吗?” 缘行依旧皱眉,并不认为对方是在躲避自己,毕竟自己在这个世界很低调,顶多表现出会些拳脚而已,再怎么说人家也是结交无数的大老板,不至于真怕了自己这个和尚。 正沉思间,一队士兵列着队喊着口号在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这是?”横城属于战略要地,自然是有军队驻扎的,缘行也没少见,但这次这帮当兵的肩上抗的不是枪,而是铁锹搞头。 “最近横城在到处挖防空洞。”刘子瑜叹气说道:“据说前方战事不利,倭军都快打到沙城了。” 缘行眼中闪过一层晦涩,沙城离横城可不远,一场大战恐怕近在眼前了。 “唉,先别说这些扫兴的了,赶紧回家洗洗晦气吧。”黄侃见气氛沉闷,便开口吹促。 “也是。”缘行抿了抿嘴,战争形势如何也不是他能管的,还是先回家洗个澡吧,身上都臭了。 可刚迈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突然转向刘子瑜:“如果有一种药物,能让体弱或者受伤的人很快恢复体力与气血,谁最需要这个?” “既然是药,最需要的除了病患,那就只有……” “军队。”缘行缓慢地说了两个字,眼睛看向那紧闭的店铺,眉头又皱紧了。 --------- 回到住处,房间里自然是被翻的乱七八糟的,缘行的东西反正不多,很快便收拾利索,却没有忙着打水洗澡,而是一个纵身跳到房梁上,见藏在那里的手机和钱财都在,便放下了心。 好好的洗了个澡,换了身僧袍芒鞋便走出房间 因为基本都在学校接触,正在与周围街坊闲聊的刘子瑜见惯了缘行皮鞋大褂的装扮,猛地见他换了衣服竟有些愣神,半晌后才说道:“就你那大光头,穿这身才顺眼些。” 缘行微微一笑,对院中来看他的街坊施礼问候一番。 这里都是受过帮助的,听说他平安无事回来了,各家不管困难不困难,都送了些蔬菜瓜果类的东西过来,倒叫缘行心中生暖。 他托季大娘准备了一桌子好菜,宴请来客,自己则拽着刘子瑜和黄侃进了房间。他一关就就半个月,在里面自然信息匮乏,要说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这两个人最清楚。 要说这件事情,起因还是在柳家小姐柳秀曼的身上。当日与缘行分别后,原本按照柳老爷的安排,她办好停学就要赶到山城投奔自家大哥,没想到这姑娘也是个主意正的,似乎在横城谈了个男朋友,死活不愿离开。期间柳老爷各种恐吓威胁都不管用,最后咬牙派人将她强行带到了山城。 可这姑娘毕竟是个大活人,在山城消停了两个月竟偷偷跑回来了。中间来回折腾了几次,最后柳老爷实在无法,只能嘱咐她小心些不要让人抓到把柄,便听之任之了。 柳秀曼在学校继续学习,一开始倒还老实,放假就乖乖到山城去。也许是因为一直平安无事,过了一年多便忍受不住了,整日跟着参加什么抗倭集会,在街上发传单,这些倒还好,偏偏她还与男朋友光明正大的在横城出现,偶尔还玩把花前月下的浪漫。不巧就被王家镇的人看到了。 在旁人眼里,柳秀曼已经是王家的媳妇了,尽管丈夫是入赘的,也不能这般明目张胆地找奸夫吧?在拉扯间,这姑娘不小心说漏了嘴,王家人这才知道那个大烟鬼早死了。 “于是,经过一番审问,就将贫僧牵扯进来了?”缘行喝了口茶,对这姑娘也是无话可说,这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还是根本没长脑子啊? “这个女学生被人家巡捕那么一吓,可什么话都敢说。你自然是跑不掉的,至于诬陷你杀人,应该不是她的本意,而是被姓谷的顺水推舟利用了而已。”刘子瑜也是一阵无语,砸吧砸吧嘴,接着说道:“这个案子,如果女学生和他父亲一口咬定人是你杀的,人证一全,你就真倒霉了。倒是那个柳老爷看得明白,人也硬气,不论怎么审咬死了你是无辜的,巡捕们一直没办法,这案子才有了转机。”柳老爷当然看的明白,认了自家姑娘和缘行都要死,他咬着牙不认,才会有转圜的余地。 缘行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问道:“柳老爷人呢?放出来了?” “也保释了,不过他与你不一样,有帮姓王的闹腾,够他喝一壶的了。”刘子瑜摇头叹息:“地方豪绅势力太大,市府都不敢触动,就算那女学生最后被判无罪,王家不认,柳老头也没办法,看吧,弄不好一生积蓄都得赔进去。据说现在有家回不得,跟着老妻挤在破庙里,只能硬挨到事情结束才能去山城投奔儿子。” “这么一个明白人,怎么生了个不省心的姑娘,真是……”一旁的黄侃也跟着摇头。却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 “坑爹。”缘行冷冷地为他补上。 “就是坑爹。”刘子瑜一拍大腿:“还是你们这帮喷子有水准,这词真贴切。”自从知道喷子这个词,他就拿来称呼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的人,太形象了有没有? 缘行埋怨地瞥他一眼,心中更感郁闷了。想了想,突然站起来走到里屋,取了几十个银元出来交给黄侃,道:“黄大哥,明天还要劳烦您跑一趟了,替我送些钱给柳老爷,”现如今夏元贬值的厉害,很多人又重新开始使用银元了。这些银元比之当日柳老爷赠送的钱,价值上只多不少。 黄侃却是不接,抱怨道:“他们父女都坑你成这样了,你还给钱?” 缘行将钱塞到他手中,然后合十道:“假使经百劫,所作业不失,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此前虽出于好心替人隐瞒,但到底是收了钱财。知情不报且替人遮掩又损了世间法度,此一劫是果报,贫僧当受得。而无论出于何种心思,正因为柳老爷的坚持,贫僧才得脱困。有了这些钱当能助他暂脱困苦,熬过这段时日。” 黄侃虽然觉得他说得罗里吧嗦听不明白,却也只能收下钱。 --------- 这场“洗尘宴”到了下午快天黑的时候才结束,缘行微笑着将来的客人一一送出了门。 刘子瑜是最后一个走的,他临行前犹豫半响,才说道:“虽然你出来了,可到底事情没有完结,现在还顶着个罪名,这下连老项都顶不住了。” “明白。”缘行笑容未变,点头应道。等刘子瑜的身影消失后很久,面上笑容才渐渐散了去。 惆怅地长叹口气,正要回去,耳边却传来轻微的呼唤声。 “先生,先生……” 这声音很熟悉,缘行左右四顾,才看到巷子口伸进来一张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他一愣,连忙快步走过去,等看到外间情形,心头一暖,嗓子也似乎哽住了。 三十几个孩子原本乖巧地站着,见他出来连忙亲热地簇拥上来。 真是好孩子,缘行挨个摸了他们的脑袋。 “先生,原来您真的是和尚呀?” “先生,您脑袋上怎么没有那些圆点点呢?” “先生,和尚真的不能吃肉吗?” “先生,您的头发是不是没了,永远长不出来了?” “先生……” 面对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问题,缘行一时焦头烂额,冷汗都冒出来了。 果然,刚刚都是幻觉吗?熊孩子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 第六十三章 神通 一晃过去了五天,官府那边没有任何动静,不用再去学校点卯,缘行的生活便彻底闲适了。这番折腾倒好似将他的懒病勾了出来,只三天前去城外寺院借了几本经书,这些日子连大门都不迈出去。报纸上的专栏文章也以心力憔悴无心写作的名义停了。 除了正常的早晚课不能省,其余时间他要么在房里读经书,要么坐在院中靠着黄侃买来的报纸书籍打发时光。外界对这个案子的舆论与民间的议论纷纷似乎都被隔绝在这个小院之外,与他再无半点关系。 这日下午,他再次将自己放在躺椅上,翻起了昨天没看完的小说。虽然他之前也发表过白话小说,但多以搞笑的小故事为主,长篇还真没写过。现在看的这本书题材新颖故事也曲折,可作者明显心理不正常,似乎在一心报复社会,把主角虐得死去活来,偏偏文笔不错,看得人心里发堵。索性合上书,决定等心情好了在报纸上写个长评将这本书宣传宣传,好让更多的人看看。 这写得都是什么玩意儿。暗自吐槽了句,他瞄了眼天上的太阳,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忙起身回屋拎了几瓶汽水出来放到院中石桌上。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喧闹声便从门口传了进来。 “今天没惹你们刘先生生气吧?”他笑着问道。 “没挨骂。”孟招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没挨打。”他身后的李宏义跟着点头。 “表现不错。”缘行点头,突然又问:“那他是怎么罚你们的?” “要我们抄校训。”孟招弟没来得及细想,随口做了回答,身后李宏义想拦也晚了。 缘行好笑的看着俩傻孩子,两家是邻居,可以说从小玩在一起的,拌嘴打架是经常事,偏偏打过之后马上和好,然后又会因为一点小事动手,恩,这是不是青梅竹马的烦恼呢? 当日,他们亲眼看到缘行被一帮凶神恶煞的巡捕带走,很长时间才回来,也不再担任他们的导师了。两个孩子似乎也听到大人们说了什么,不知怎么想的,放学后便会到缘行这里来待一阵子,期间打打闹闹的也挺热闹。 缘行怎不知他们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自己呢。心中温暖之余每日备好汽水零食等着,看他们打打闹闹的耍宝,也能遣散些许郁闷。 “先生,你还能回来教我们吗?”正在写作业的孟招弟突然停下笔,仰着小脑袋弱弱地问道。 “谁知道呢?”缘行翘了翘嘴角。 “那些坏人还会抓你吗?”小姑娘追问。 缘行微微一愣,浅笑摇头:“应该不会,还有,那些可不是坏人。” “就是坏蛋。”小姑娘低下头继续写作业,口中却轻声地嘟囔了句,在小孩子单纯的心里,释先生就是好人,那般凶狠对待他的当然只能是坏蛋了。 “先生你快回来吧,刘先生讲得故事真不好听。”李宏义突然抱怨了句。 “哈,这话若让你们刘先生听了,会伤心的。” “已经伤心过了。”刘子瑜施施然走进院子,对着惊慌而起的二小点点头,然后才转向缘行:“也不知你怎么教的,这些皮猴子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非得让我讲故事,讲便讲吧,还被嫌弃,你说我冤不冤?” “哈哈……”缘行大笑。 等两个小家伙写完作业回家去了,刘子瑜才说出前来的目的。 “三天后聚餐?”缘行奇怪,这不年不节的,学校聚餐做什么?要知道项校长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比较扣,初小高小再加上中学那么多教员,聚一次得花多少钱,他舍得? “这不是要迁校了,老师们有走有留,好歹聚一聚嘛。”刘子瑜叹气。 “迁校?”缘行紧皱眉头:“学校才修缮好没几年,怎么就要搬迁了?搬到哪里?”突然又想到之前见到的挖防空洞的士兵,追问道:“倭军真要打来了?” “横城早不是大后方了,前些时日就有倭军飞机零星的到了这里,眼下形势危机,项校长已决定将学校整个迁移到西南安全的地方。”刘子瑜神色复杂,曼声道:“你不是本地人,可能不知,五年前倭军空袭横城,全城浓烟弥漫,房屋烧成焦土,居民死亡近万。这一次恐怕要比上次还要危险。因为倭军大举侵犯,已迫在眉睫了。” “这样啊。”缘行摸着下巴:“小学呢?孩子会跟着家长的?一起走吗?” “已下了通知,毕竟眼下时局不好,多数家长会同学校一起行动,也能帮着带些东西。少部分已自己有了出路。”刘子瑜点头,又补充了句:“不过你那些学生的家长倒是全部答应,据说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 缘行突然神色一动:“开始迁移的时候通知一声,也许贫僧会同你们走一程呢。” “你同我们一起走?” “恩,横城也待够了,正好随你们到别处看看,我是练武的,兴许能帮上些忙呢。”缘行轻叹口气,缓缓说道:“至于聚餐贫僧就不去了,毕竟案子还未完结,身份敏感。” “我看你是舍不得那些皮猴子吧?”刘子瑜摇头轻笑:“也好,这里毕竟不安全了。” 缘行没有否认,只轻笑一下,却似乎想到什么,突然道:“明日能请假么?” “啊?” “陪贫僧去爬山。”缘行神秘地笑了起来。 --------------- “难道约我出来爬山,就是为了找个人帮你扫地?”刘子瑜杵着扫把,语气抱怨,先是爬山,没等喘口气歇歇,便被缘行揪着清扫这座寺庙,微胖的他此时已气喘吁吁,没有力气,此时已近夏天,更是热出了满身的汗,心里怎能不埋怨? “你不干活也成,多捐点香火钱。”缘行慢条斯理地将垃圾与灰尘集中到一起,口中说道:“今天的素斋可不错,你不想尝尝?” “我只喜欢吃肉。”刘子瑜撇嘴。 “素鸡、素鱼,比真的还好吃。”工作做完,缘行放下工具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真的?”刘子瑜怀疑地看他:“你吃过鸡和鱼吗?敢这般肯定?” 缘行:“……”爱信不信,算我闲的,哼哼,鱼肉啊什么的有什么好吃的?贫僧又不是没吃过,早戒了。 --------------- 这是燕来峰上的一座偏僻寺庙,没有山门,更无名字,一座大殿,几间寮房仅此而已。 寺内人也不多,连方丈在内只有四人。却似乎与缘行颇为熟悉,待他很热情。 中午方丈更是亲自下厨,为二人做了一顿丰盛的斋饭,与缘行描述的一致,非常美味。 吃饱喝足,吃货刘子瑜心情大好下,真的又添了一笔不菲的香火钱,然后跟着缘行在庙里闲逛,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看的,总共就那么几间屋子,不过四周景色极好,倒也不无聊。 “听那几个小和尚都称你为师兄,你不会是这里出去的吧?” “一年前偶尔寻到这里,此后经常借经书回去看,一来二去就熟悉了。”缘行笑着摇头。 刘子瑜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人家不说他也不好再问,却见缘行带着路,左拐右拐的直往寺院后面行去。 “这是去哪?” “后面还有小殿,供的是因缘宗的祖师怀真和尚,说起来,这个寺庙恐怕是夏国因缘宗最后的道场了。”缘行不知想到了什么,一面走一面叹气,语气唏嘘。 刘子瑜没听过因缘宗,猜测可能是佛门的某个宗派,看样子混得惨了些,不过怀真和尚他可真知道:“因缘宗的祖师竟然是那个神话传说中的圣僧怀真吗?” “如果没有第二个怀真,那便是了。” “传说千年之前妖魔祸乱,人族已到水深火热的地步,正是怀真圣僧联合佛道两派各个宗门的大能,利用佛祖赠送给他的一件佛宝,将妖魔界与人界的通道彻底封死,才保了人间太平。”刘子瑜用回忆地语气说道:“小时候每每将自己幻想成一个飞天遁地长生久视的修士。”接着却又摇头苦叹:“长大了才知一切不过是神话传说而已,可面对这样一个乱世,我多希望传说是真的,如果夏国真有修士该多好,那轮得到倭国在我国土上嚣张?” “此方世界灵气薄弱,修士是别想了。”缘行停下脚步,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人间事人间自了其实也不错,不需劳烦神仙,倭国也蹦哒不了几天了。” “只是希望这个时间能更快一些。”刘子瑜喜好读书看报,更能得到些国外的消息,知道敌国在别处的战事已陷入不利的局面,心中也多少轻松了些。 两人中间沉默了片刻,他好奇道:“不过我真没听说怀真圣僧是因缘宗的祖师,既然是这位大能的道场,怎么会这么荒僻?” “教团内部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只要还是人,就一定会有分歧争议。根据修习方法的差异和对经典的不同理解,各种宗派的出现自是无法避免,经过多年演变,分分合合的岂不正常,这因缘宗落到这般境地,也只是因为后来人不争气罢了。”缘行冷哼了声。 听他这么说,刘子瑜才彻底相信对方不是出自这座寺院。想了想,决定换个话题:“唉?都说你们佛门有神通,你会吗?” “会啊!勉强算是会两种呢。”缘行很正经地回答。 刘子瑜:“……”好累,就不该与一个狂热的佛门弟子谈这些,看这牛吹的,都快上天了。 缘行看出对方不信,只笑笑也不解释。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一处石头殿宇之前,缘行小心地朝查探四周,确认没有旁人才走了进去。 刘子瑜无语,原以为对方是带他来祭拜人家祖师的,可这做派怎么就感觉是在做贼呢?心中正嘀咕,便见缘行几个纵步,三两下就站到了大殿中石像的肩膀上,并蹲身在石像脑后摸索着什么。 我说,你还好歹是个和尚,对人家祖师恭敬些不成吗? 缘行却不知好友心中所想,找到东西后便跃回地面,然后拉着一脸蒙逼的刘子瑜便往外走。 等到了一处山坡,刘子瑜方才反应过来,指着缘行手中的一团包裹惊问道:“你个不正经的和尚,真是来偷东西的?” “偷什么偷?”缘行瞪他一眼:“这是贫僧前几日存放的。”说着便打来了包袱,口中继续说着:“怕巡捕再搜查弄坏了东西,贫僧好不容易找了安全的地方藏了起,没想到你们要离开横城,早知这样还费什么劲?” 您专往人家祖师的脑袋上藏东西,当然安全了。刘子瑜内心吐槽,但他的目光马上便被包袱里的东西吸引了。 “这是?”他疑惑问道。 “你别管这是什么,贫僧了解你是个守信爱国的人,才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你保管。”缘行的神情变得无比郑重,将东西递了过去:“等夏国不再打仗,一定将它交给国家,如果研究透这东西,会让国家少走很多弯路。” 刘子瑜接过仔细打量,越看越是吃惊,但听得对方说得郑重,便不敢再看,小心地揣进怀里,才疑惑道:“为什么你自己不去上交?你到底什么来历?” 缘行却只是笑着,并不言语。 做了几年的朋友,刘子瑜见他这般,便知再也问不出什么,心中惴惴,摸着胸口,那里面长方形的东西非常的沉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了。 有些沉闷,缘行刚要聊些别的缓和下气氛,耳朵却是一动,惊疑不定地朝北方横城的方向望去。 刘子瑜也听到了异常的动静,面色不禁一变:“防空警报!空袭?!” “糟糕,学生们在上课吧?”缘行脸色也变得铁青一片。 “在上课,不过既然有了警报,应该会安排进入防空洞躲避,学校的老师有应对的经验。”刘子瑜脸色也不好看,说话的功夫,已经有大批的敌机飞临横城上空了,这般景象,引发了他那噩梦般的记忆。 “防空洞都挖好了?”缘行死死盯着正往下扔着炸弹的机群,城里这时已经有浓烟升起。 “距离学校最近的只挖了一半,但足够学生们躲避了。”刘子瑜快声回答。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缘行摸着胸口,心跳得厉害,总感觉要发生什么。 “现在?” “你找地方躲好……”话音未落,缘行已经消失在原地。 刘子瑜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给人感觉是个慢性子的和尚好友一个纵身竟然窜到了一颗大树上,在上面停了片刻,然后就如陆地行走一般迈步出去,他以为对方会掉下来,惊叫声还未出口,却惊见缘行随着迈步的动作,身子瞬移一般出现在十几米以外的树顶,再一抬腿,又是十几米,如是几次,一眨眼的功夫便彻底不见了踪影。 “神、神通?” 第六十四章 歌声 作者郑重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世界,时间,地点,人物绝无雷同,不存在巧合。 这原本是个平凡的日子,电车如往常一样响着铃经过,工人如往常一样辛苦劳作,学校如往常一样按时上课,老师如往常一样严肃古板,孩子如往常一样活泼跳脱,小贩如往常一样挑担叫卖,街头那条老狗如往常一样趴在角落。 如果时间在此定格,那便是一张黑白色彩的民国生活画面,但是今天,终是被添了不祥的一笔。 空袭警报响彻整个横城,原本井然有序的节奏被彻底打乱了。 项和听到这个声音不禁打了哆嗦,手上的工作再也顾不得,疯了一般奔到操场上,现在正是下课的时间,有很多的学生都在空地上玩耍,听到这个声音也都慌了。生在乱世的孩子,谁不熟悉防空警报呢? 这时,教员们也从办公室或教室冲了出来,自觉地开始收拢学生,准备往防空洞跑。 但敌人的飞机来得实在太快了,这边还没聚拢好学生,天际的嗡嗡声已经越来越大。 “快走。”项和厉声大喝。 好在防空洞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等众人进了洞里,刚好躲避过第一波的空袭。 “这是燃烧弹啊。”项和叹着气,看着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学校在尖利的呼啸声中几乎化做一片火海。顾不得心疼了,他吩咐教员们赶紧清点人数,确保学生们全部平安到达。 尽管身处坚实的防空洞中,外界的爆炸声还是不停地传来,地面也跟着不断振动,头顶电灯摇摇晃晃地投射下昏黄的光,使得这帮师生惨白脸色上阴影晃动,皆染上了名为惊悸的颜色。 “校长。”过了不长的一段时间,负责统计全部学生数量的老师冲到项和面前:“少了十几个学生。” “什么?他们今天都来上学了?”项和大惊失色、 那位老师沉重地点头:“大多是初小学生,空袭前都在的。” “我得去找找。”项和说着便转身,但被几个老师死死拉住了。 “您这么大年纪,能救出几个?还是我们年轻人去吧。”有几个男老师已经挽起袖子,准备出洞了。 “怎么?学生少了?”这时,清朗的声音自洞口传来,随着振动,一道高瘦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释老师?”“释先生……”在灯光下,那颗大光头实在太过显眼,以至于众人忽略了他怀中抱着的一个孩子。 “这不是带回了一个?”缘行将那个吓得不清的小男孩放到地上,有些虚弱地笑道。 “先生……”这时候,人群中跑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一把将他抱住,哭道:“李小胖不见了。”正是班长孟招弟。 缘行微微一愣,伸手将她脸上的泪拭去,安慰道:“先生会将他带回来的。”说完也不待众人做出反应,转身便跑了。 “放心,他功夫好得很,会平安的。“项和呆了半晌,才对一旁的教员说道。 缘行出了防空洞,没有马上去救人,而是先开了眼,霎时,面前的世界拥有了更多的色彩。 但他的身子却微微摇晃了下,从燕来峰一路飞奔回来,因为心中急切,用上了根本只摸到层皮毛的神足通,心力消耗甚大,如今再开天眼,脑袋里跟针扎似的疼。 但眼下事态紧急,还有很多孩子危在旦夕,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望向燃烧中的校园,很快锁定了最近的一个目标,一个纵身跃了出去。而这时,第二波空袭已然来临。 --------- “先生,我怕……”防空洞中,随着爆炸声不断的传来,一开始还勉强能够保持镇定的学生终于有受不住的了。虽然生在这个战乱的年代,但有不少的中学生,对五年前横城大空袭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更不要提刚刚晓些事的小孩子了,大多数第一次经历过这么恐怖的事情。 “轰”一声巨响,有颗炸弹似乎在洞顶上方爆炸了,随着地面墙壁剧烈的晃动,电灯“啪”地碎裂,跟着碎石头从头顶上落下来,洞内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恐慌情绪在蔓延,哭声,喊叫声和劝慰声响成了一片。 而就在这时,有微弱的歌声响了起来,刚开始声音哆哆嗦嗦,带着掩藏不住的惧怕情绪,还漏风听不真切。 但渐渐的,更多的声音传来,有的清脆含着童稚,有的沙哑不在调子。老师打开了随身的手电筒,在微弱的光亮中,只见初小二年一班的三十几个小萝卜头紧紧地靠在一起,小手拉着小手,站得笔直。 一个孩子唱完一句,身旁的人紧接着跟上,明明他们脸上也有泪痕,却大睁着眼睛,神情中带着那么一股子倔强。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洞中的所有嘈杂声音都停息了,众人倾听这平和而热切的调子,心情竟慢慢趋于平静。孩子们唱了一遍,停了一会儿又继续第二遍,旁边的学生不自觉地跟着调子唱了起来,接着,加入的越来越多,直到最后,所有师生都参与了。 敌机的轰炸仍在继续,尖啸轰鸣声响个不停,但在这小小的防空洞中,这些似乎都不存在了。他们反复地唱着这首之前从未听过的歌,有人面色怅然又渐露刚毅,有人眼带哀思沉浸在过去,有人热泪盈眶不能自已。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的转个不停。”敌机呼啸地经过头顶,街道上一片混乱,人们四处奔逃。但在最主要的街道上,有巡捕用平生最大力气吹响口哨,引着慌乱的人们去最近的防空洞躲避。 缘行一脚踹开燃烧的房门,将躲在里面已经吓傻的两个学生连拉带拽地拖到空地上,然后一手一个拎着就往回跑,到了洞口将人放下,让他们自己进去,转身再次投入火海之中。 “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让昨日脸上的泪痕,随记忆风干了。”外界嘈杂一片,一位卧床无法行动的老人挣扎地坐了起来,看着头上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屋顶,喟然长叹,闭上了眼睛。 火越烧越大,在开眼状态下,缘行能分辨出哪里有活人,但只是往返了一趟,就有记忆中的光影在火中暗淡隐没了,这让他不禁急躁起来。 “抬头寻找天空的翅膀,候鸟出现它的影迹,带来远处的饥荒,无情的战火依然存在的消息。”城市南北方向的军营中,高射机枪的声音从未停歇。“我来。”一名营长将帽子取下狠狠砸到脚边,然后一把将机枪手拽到旁边,自己亲自上阵,瞄着敌机一番一阵射击,口中骂骂咧咧不停。 一颗航空炸弹在缘行身旁爆炸了,虽然他灵活地躲避了飞溅的弹片,可耳膜似乎被伤到,瞬间大脑嗡嗡的,其余声音都不能听见。 “谁能不顾自己的家园,抛开记忆中的童年,谁能忍心看他昨日的忧愁。带走我们的笑容。”高空炸弹像下饺子般落下,根本无处躲避,一位母亲眼见着头顶巨大的黑影袭来,只能闭上眼睛,却本能地将孩子护在怀里。 缘行又救出好多名学生,但李宏义仍旧不见踪影,心里更急了。 “玉山白雪飘零,燃烧少年的心。使真情溶化成音符,倾诉遥远的祝福。”横城挖了不少的防空洞,有男人背着包袱,一手拽着媳妇,一手拉着孩子,眼看生机就在眼前,孩子竟挣脱了他的手,他刚要喝骂,却见小男孩脚步蹒跚地走到一旁,搂起了一只不住哀嚎的小奶狗,然后摇摇晃晃地回到父亲身边,男子叹了口气,一把将孩子连同小狗抱在怀里,快步走进洞里。 火焰继续蔓延,缘行只能脱了衣袍,撕碎了包在双手上,根本顾不得烈焰在身上燎出的泡,双眼睁的大大的,在浓烟中找寻着自己学生的身影。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为明天献出虔诚的祈祷。”缘行终于发现了躲在一间教室中的李宏义,可等冲进门才发现,这孩子躺在地上昏迷不行,一大片燃烧着的瓦片横梁砸在他的双腿上。 看到这一幕,他连忙上前用缠着布条的双手将横梁退到一旁,看着那一片血肉模糊,眼眶红了。 “青春不解红尘,胭脂沾染了灰。让久违不见的泪水,滋润了你的面容……日出唤醒清晨,大地光彩重生,让和风拂出的音响,谱成生命的乐章。”将李小胖抱回防空洞,他还要再去救人,却被拽住了。项和对他说着什么,可惜这时他什么也听不见,最后对方连比划带写的,才让他明白,孩子们基本都回来了,还有几个,但大火已经蔓延到整片校区,那几个学生恐怕凶多吉少了。项校长的意思是犯不着再搭上缘行的命,缘行想到之前隐没在火里的光影,心下黯然。 这时不用去拼命,气却卸了,身子立时站不稳当,一屁股坐到地上。一旁的众人这才看清他身上的累累灼伤,忙取了药物绷带帮他包扎,缘行任凭他们摆弄着,不一会儿竟然昏睡了过去。 ---------- 空袭过后,一片狼藉,横城的几条街道几乎成了废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与凄惨的尸体。 刘子瑜早从山上赶了下来,帮着学校处理后续事宜,这次是专门来找缘行的。 “这次幸亏有你,学生们出事的很少,可还是有三名失踪了。” 浑身扎着绷带的缘行披着件大褂,念珠在手中攥着,每有担架经过,便会垂首合十避过。他已能听到声音,听了刘子瑜的话不禁沉默。 “那首歌是你教的?”刘子瑜又问道。 缘行点头,他也知道了防空洞中发生的事情,心中却滋味复杂,这首歌是他教的,里面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憧憬,但现实却太残酷了…… “老项说这首歌很好,要向教育界推广呢,你没意见吧?” “那首歌也是以前听过,并不是贫僧写的,怎会有意见?”缘行摇了摇头,接着又问道:“李宏义怎么样了?” “已经醒来,父母在陪着,可惜双腿是保不住了。”刘子瑜叹气。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缘行听了消息却还是忍不住痛惜,一个开朗活波的孩子没了双腿,以后可怎么办。 “对了,过几日就要迁校了,你准备一下。”刘子瑜提醒。 “迁校?”缘行垂下眸子,却只摇头:“不走了。” “不是说好的吗?”刘子瑜诧异望他:“怎么又改主意了” 想了想,才又小声地追问:“抛去交我保管的东西不谈,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之前使用的是不是你们佛家的神通?难道世间真有修士?”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缘行却只微笑不答。 刘子瑜见他不说,也不再询问了。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程,眼看着快到了缘行的住所,这里侥幸没有被轰炸,仍旧保持着原貌。 总算还有个住的地方,季大娘和黄大哥也都平安。缘行想着,突然停住了,转身看向刘子瑜,道:“希望你将来能够多多照顾我那班学生,另外,找机会给李宏义传句话,老师只是凡人,没能耐为他接上双腿。但还能替他出口恶气。” “你……”刘子瑜大惊:“你疯了?这里马上要打仗了,你一个和尚留在这里做什么?念经超度吗?”听对方那交待后事的语气,哪还不清楚缘行在想什么。 “放心,我不会轻易面见佛祖的。”缘行慢慢地开口:“只是这般走了实在不甘心,心有郁结,怎能顺利修行?” “你要做什么?”刘子瑜皱眉。 缘行闻言却是挺值了身体,脸上绽开了浓浓的笑意,此刻他正站在巷子中央,傍晚的斜阳倾洒在身上,为他蒙上了层晶莹绚烂的光影。 他一字一顿地道:“贫僧要布施……” 第六十五章 无畏(上) 在项校长等人将学校迁走后,横城街上开始宣传捐钱捐物支援抗倭,市府组建了抗倭后援会,组织人力破坏城市四周的公共设施,桥梁被炸断,公路铁路被破坏拆毁。同时利用河道、坡地、城墙和房屋等条件开始构筑防御设施,并在城内各处开挖战壕和散兵坑,而随着敌军的临近,整个横城的气氛也变得紧张炽烈起来。 没几日,开始全城大疏散,季大娘与黄侃顶着炎炎烈日跟着大批人群离开了城市。缘行没有加入拥挤混乱凄惶悲惨的逃难队伍,而是留在住处慢条斯礼地整理物品。 这几年做教员写文章得到的钱不少,他自己除了购买药材外花销不大,即便接济出一些,算一算身家竟然非常丰厚,他索性全拎着买了一大包袱干粮后,将所有钱一分没留全捐了。 至此,他在这方世界也算了无牵挂了,在平民都疏散完毕后,缘行又在城里躲了两天,之后趁着夜里天黑,独自一人上了山。 这场会战夏国坚清壁野准备誓死抵抗,倭军则调集了十万军队,放出三日破城的话出来。 6月18日,随着倭军的猛烈攻势,沙城、湘城等地相继失守,横城彻底成为了一座孤城。 6月22日,倭军飞机再次轰炸横城,地面部队大部抵达外围,惨烈的阵地争夺战开始打响。 因为守军的顽强抵抗,倭军经过了七天,在付出的惨重代价后,堪堪抵达横城城下。 战斗开始第八天,也就是6月28日上午,倭军在飞机大炮的配合下开始第一轮总攻,此后横城城郊爆炸声不绝,倭军的进攻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均被打退,此后五天,战斗始终焦灼,场面惨烈至极。 第十三天,一方推进缓慢,一方屹立不倒,双方进入临时修整。 第十五天的夜里,倭军军部的守备队按照往日的习惯开始巡逻,却有一道身影紧紧跟在他们后面,就好像幽灵,别说脚步声,连呼吸的动静都没。每每探照灯灯光投射,这影子便倏然消失不见,灯光过去才又再次跟上,直到靠近大本营,才一个悄无声息地腾身飞跃过高耸的围墙,在这期间,同行的守备队中竟无一人察觉。 第二天一早,抵达的倭军才发现在军部值夜班的几个内勤人员被人敲晕,作战室内很多的资料文件不翼而飞。 也就在他们开始纠结队伍严查奸细的时候,横城守军参谋部的参谋们兴奋地打开了一个外面写着“快递”两字的老大老大,几乎赶上一人高的大包袱,里面各种资料,作战图,甚至连密码本都有。 “竟然将倭军的作战部署以及他们内阁的命令文本都搞来了?是情报部门的手笔?” “咦?连倭军司令写给小情人的家书都有,情报部的手艺不会这么糙,兴许是民间义士所为。” “这也太猛了。”有参谋官摇头感叹,接着皱眉:“这快递是几个意思?难道是英雄的名字?” 众人愕然,有姓快的吗?难道是代号? 这世界当然没有一个叫快递的人,这两个字只是我们英勇无畏的民间义士,缘行法师的随手而为,是的,这件事是他做的。 其实缘行早就可以回去了。可是在这个世界的这几年,他心中始终有股气徘徊者,做什么都无法真正安心。等经历过空袭,见到了惨绝人寰的一幕幕后,才突然有了明悟。地球的华国与此事的夏国何其相似,相似的文化,相似的历史背景,相似的苦难遭遇,他对乱世,对战争有了更深切的体会,可明悟归明悟,却终是意难平,意难平则心不静,心不静还如何修行? 于是他决定留下来做点什么,也自以为是的做了一番准备,可真当战斗打响后才明白,自己将事情想简单了。 这场大战虽然是守城之战,但双方交锋的地点绝不止横城这区区弹丸之地,附近至少有十几股双方的部队在活动,夏国军队要冲进包围圈实施救援,倭军则死守各方要道以保证围城的优势。双方每日里战斗不断,炮声不绝。 他藏身的地点这些天换了七八次还要多。不是有巡逻队经过,就是被炮弹光顾,有一次甚至正好将他藏身的树洞轰个稀碎,要不是他反应快早早避过,恐怕不转世也不成了。 他忍耐着,终于等到夜黑风高的时候潜入倭军大本营,因为不认识倭国文字,来来回回跑了三次,才将自己感觉有用的资料文件偷齐全,打包给了夏国军队。 倭军那边有了防备,暂时更没什么重要资料可偷了。自己能起的作用已经不大,难道就这么离开吗? 心里正琢磨着,外边突然传来脚步声,他准备避让,可这时才懊恼的发现,自己选的是个没有窗户的厢房,竟避无可避。 外面来的是一队军人,推门而入是没想到这里还有旁人,看到他的瞬间下意识地举起了枪。 “缘、缘行大师。”队伍中一名士兵连忙摁住了同伴的枪口,竟然认识缘行。 缘行定睛看去,不由也是一呆,想了想才疑惑开口:“赵二狗?” 那出声的连忙点头,正是码头混混头子赵二狗,但此刻他完全换了一个形象,油腻的分头被剃短了,也不再是墨镜风衣的打扮,而是穿上了一身军装,虽然脏了些,但感觉上与之前的颓废截然不同了。 ------------ 虽然被揍了两次,但赵二狗似乎并没有记恨上缘行,反而主动为他做了担保。向领队的连长说明了缘行的身份。 毕竟不是强制疏散,城内还是会有不愿离家的老百姓躲藏的。通常这类人被发现后会被归入辎重队,负责挖掘战壕及修筑工事等工作。 但是在得知眼前这个和尚不但做过学校的教员,身手也非常不错之后,那个连长眼睛不由一亮。挥了挥手,立时有两名士兵走到缘行近前开始搜身。 “你就在城里藏了十多天?”连长瞥见搜出来的半块馒头和一把小刀,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嘴上却说道:“你说你一个和尚,不好好在庙里念经,跑战场来凑什么热闹?” 缘行尴尬地咧了咧嘴,这问题实不好回答。 “二狗子说你身手不错?”连长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会些拳脚。”缘行扫了眼赵二狗后,点头。 见他在这么多人围观下依旧镇定自若,方才被枪口指着也没有表现出慌张的情绪,连长眼中笑意更浓:“现在横城被围,出是出不去了,你就跟着我们吧。” “可我是僧人啊!”缘行一呆。 “僧人参军的例子光我听过的就不少,这又不是让你参军,只是平时帮忙运送些弹药补给。”连长摆手,毫不在意地说:“反正你也无处可去,不如留下来帮忙,还能有口饭吃。” 缘行想了想便做下决定,笑着吐出一个字:“好。” 第六十六章 无畏(中) 今天是7月6日,战斗第十五天。缘行不再独自一人行动,而是加入了这个即将抵达防御一线的连队,番号是暂编11师3团1连。 倭军虽然推进缓慢又被打退了回去,但守卫力量毕竟薄弱,外围急需人手补充,这个有着一半新兵,此前一直负责维持后方治安,指挥百姓民夫运送物资等工作的后备力量,便派上了用场。 今日刚接到的命令,全连进入刘家山,替代全军覆没的部队驻守此地。 经过一个小时的修整准备后,缘行等人到了驻地,此前这座小丘陵已经经过了近20轮的攻防,先头驻守的第10师30团6连、8连情况只能用凄惨来形容了,排长以上全部阵亡,只剩下一个班长和六名士兵以及四个伤员。 连长马上开始安排防守事宜,缘行被分配到1排3班,负责正面御敌,与他的“连部”距离很近。 连长叫马德山,有个外号:马面狐狸。都说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马连长别看长得五大三粗,其实绝对是个聪明人,他非要留下缘行,一是真缺人手,打仗需要用人,这种时候肯定是人越多越好啊。 第二,是相中了缘行的功夫,赵二狗这个新兵很得他的意,在码头那样苦力集中的地方打出名号的混混,身手还用说?可这样一个人都被缘行揍的没了脾气,可见这个和尚的功夫有多高了。不管怎样,如果战事不利需要肉搏,有这么一个高手在,也许能多杀几个敌人,少死几名兄弟。 什么?这人是和尚?马德山看着不远处战壕中正卖力搬运弹药箱的缘行,呵呵一笑,然后悠悠然地点了根烟。 ----------------- 3班长叫老狼,皮肤黝黑矮小干瘦,看面相最少有四十岁了,这时候正与一班手下士兵唠闲嗑,扭头瞥见闷不做声搬东西的缘行,主动开口问道:“和尚,你法号是什么?” “缘行。”缘行回答了句,手中工作不停。 “这法号不错,哎呦,力气够大的了。”老狼见他将两个人才能抬动的弹药箱轻松码放整齐,不禁有些吃惊。 “那是,我们缘行师父当年在码头可是很有名的,做苦力都能一个顶三四个。当初我们私下起了个外号叫‘大力金刚’。” 缘行闻言一个挒歪,怀中的箱子险些掉下去砸到脚面。直起身子看向插嘴的赵二狗,心里寻思着是不是找机会再揍他一顿。 也许他眼神中的“杀气”太过凌厉,赵二狗被盯得打了个激灵,连忙低头继续着按人头分配手榴弹的工作。 老狼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也许是因为倭军真的在修整,这一日,除了远方传来零星的几声枪炮声,一切还算平静。 第十六天,7月7日。敌人在白天试探性地进攻,刘家山脚下的山坡在之前都被民夫铲平了,形状似垂直的城墙,敌人想要攻上来必须要借助梯子等工具,形势对守军十分有利,所以地上很快多出了几具倭军的尸体,敌人进攻无果,缩了回去。 第十七天,7月8日。可能知道这里多了驻守的连队,大波敌人开始在远处集结,攻势开始猛烈起来,缘行探头望去,足有几百人。 “你不要命了?”老狼咒骂着一把将他扯回战壕,扭头大喊:“都躲到战壕里,小心……”他话音未落,一声尖啸声便传来,紧接着“轰”的一声,不远处炸开了,震得战壕内的众人耳朵翁鸣。 这还没完,这边明显被点名了,一声又一声的尖啸不断传来,“轰轰轰”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响起,便是连缘行也觉得天旋地转,耳膜剧痛了。 浑浑噩噩间听到老狼喊了什么,众人开始朝山坡下扔手榴弹,缘行定睛望去,原来敌人已经在炮击的帮助下,顺着梯子爬上来了。 这场小规模的战斗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这种时候手榴弹明显比子弹更有效果,一炸一个准,敌人在损失近半人手后停止了进攻。缘行全程没有插上手,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血淋淋的战场,内心的震撼无法言述。 “怎么,没见过这么多死人吧?”老狼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话里满是轻松,丝毫不像刚刚经历一场惨烈厮杀的战士。 “别是吓尿了吧?”旁边传来嘲弄的笑声。 老狼扭过头瞪了一眼,才又面向缘行,竟用安慰的语气说道:“没事儿,老子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那是真尿了,多经历几次也就习惯了。” 缘行一语未发,扔下一把被攥得湿漉漉的石子,转身开始帮助其他人清理战场,这一战虽然有着地利的优势,可连里还是多了二十几具尸体。 连长沉默,连吸了几根烟,最后下令就地掩埋。 第十八天,7月9日,缘行突然找到老狼。老狼正吸溜着面条,见这个和尚蹲到跟前,只一句话不说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有些毛了:“你做啥子?有话直说。” “那个……”缘行似乎有些纠结,过了好一会儿才搓着手说道:“班长你看,我出家挺多年了,自觉一向做得还算不错,可现在这种情况明显难以维持了,这个杀戒能不能先不守了。” “啥玩意儿?”老狼只听他说了一长串,却根本没听明白,以为对方在那他开涮,正待发火,后背就被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回头,原来正是巡查到此的马连长。 “憨货,人家在舍戒。”马连长瞪着老狼,口中吩咐道:“待会儿分他条枪。”说完又对着缘行笑了笑,才背着手走了。 老狼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几口将饭盒里的面条下肚,这才瞥着缘行道:“你不守戒就不守呗,不就是杀人吗?这里一帮丘八谁能说你啥?”接着开始骂骂咧咧:“非要拐着弯说给老子这个大老粗听,跟你们这样的人相处真心累,一个个肠子拉出来都能长出朵花……” 缘行未做解释,只是低下头,任他骂。 第十九天,7月10日,这两天敌人的进攻就没有断过,只是规模比之前小很多。 “下面是当官的吧?”赵二狗盯着坡下两个军官模样的倭军,冷笑了一声,挥手将一颗手榴弹扔了过去。手榴弹正扔到倭军军官脚边,导线还在冒着烟。谁知对方并不躲避,反而快速地弯腰捡起手榴弹,又丢了回来。 “轰”,手榴弹在头顶爆炸,若不是缘行见机得快拉他一把,赵二狗非得被自己扔出的手榴弹炸死不可。 “哈哈哈。”一帮倭国小兵显然对自家长官的英勇赞叹不已,坡下传来阵阵的笑声,很是嚣张。 “我……”老狼见状火冒三丈,骂了一声,拉了手榴弹的拉环,等时机成熟了才丢了下去。 这下换倭军悲剧了,缘行眼神好,看着那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军官当场被炸的飞了出去,显是活不成了。 “哈哈哈。”这边自然气势高昂,之前的嘲笑也还了回去。 缘行拉着赵二狗闲聊,得知横城遭到轰炸那天,他的老父亲被活活烧死在家中,这才投了军。 “反正是烂命一条,多杀几个鬼子,也算给我爹报仇了。”赵二狗狠狠地吐了口涂抹。 缘行默然,想到了自己学生失去的双腿,这乱世,谁的命值钱呢? 金蝉的文字浮现:“你的武力无法抗衡军队的武器,留在这里太危险,回去吧!” 缘行闭上眼睛,只当没看见,不做回答。 第六十七章 无畏(下) 第二十天,7月11日。今日敌人老实起来,没有进攻。 但作为久经沙场的老油条,马连长和老狼等一干老兵却没有半分轻松的感觉,反而绷得紧紧的,一遍又一遍检查弹药量,并不断打电话催要补给。 在这样的氛围下,一众新兵也跟着紧张起来。 第二十二天,7月13日,天刚亮,就有大批飞机飞临上空,投下燃烧弹和爆破弹,敌军的大炮连发,横城防区爆炸烈火终日不停。 倭军开始攻山,竟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依缘行的身体素质都吃不消了,手臂扔手榴弹扔的发酸,他枪法不好,但这时候根本不用考虑什么准头了,因为敌人离得太近。这一战,全连损员五成。 第二十三天,7月14日,也许因为久攻不下,倭军动用了毒气弹,连长早有准备,仍避免不了损失,二十几个兄弟倒在阵地上。 上峰规定的驻守日期到了,马连长咬着牙传达了电话里的命令,继续坚守。 敌人的进攻又持续了整整七天,众人也苦熬了七天。连同缘行在内,全连只剩下23个活人。 又一轮炮击袭来,23这个数字变成了19。3班也只剩下老狼,赵二狗,缘行以及一个叫丁满的新兵了。 马连长用望远镜盯着远方的山头,面色铁青。当晚挨过了敌人最后一波进攻,众人都累得不行。除了值守的几个,都蜷在战壕里沉沉睡去,谁也没发现少了一个人。 就在这一晚,倭军几个炮兵阵地遭到袭击破坏,损失惨重。偏偏找不到袭击的队伍,一时以为有鬼怪作祟,搞得人心惶惶。 夏国这边却是士气大振,马连长哈哈大笑看着仍在冒着浓烟的山头,总算将心中的恶气散了。回头却见缘行脸色惨败神情萎靡地缩在地上,左腿和肩膀上还有鲜血渗出,忙惊问:“你这伤是怎么搞的?” “昨天挨了两枪,不打紧。”缘行闷声回答。 马连长看了看敌方营地,见似乎没什么动静,因连队的军医早阵亡了,他便让赵二狗扶着缘行去后方找军医包扎。 到了伤兵营,一个军医扫了眼缘行的伤口,见已经被布条包扎了,打开看了看,撇着嘴冷冷说道:“只是贯穿伤,既然不流血就回去吧。”说着又将布条系紧。 “总该给点绷带和药吧?”赵二狗发急道。 “哪来的药?”军医瞪着死鱼眼睛,面色木然。 赵二狗还要说什么,却被缘行止了。缘行深深地看了眼军医那一直在发抖的手,又望向伤兵营内正在痛苦哀嚎的伤员,从怀中摸出几个药瓶递了过去。 “消炎药?”军医脸上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将药品死死攥住了。 “我用过药了,只是没有绷带,能给些么?”这些药品是昨晚顺手摸来的,原是打算给自己用的,应该也足够,现在却后悔拿少了。 “哪还有什么绷带,空投补给早断了。”军医突然蹲到了地上,痛苦地揪住了头发。 缘行深深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强拽着赵二狗走了。 金蝉:“你急需治疗,这里的条件实在太差,还是回去吧。” 缘行在心内答道:“我气更不顺了,怎么能轻易的回去?等等看吧!” 沉寂了很长时间,金蝉的文字才再次浮现:“这个世界,我会一直在。” 缘行笑了。 第三十一天,7月22日,连续两日无事,敌人算是给了喘息的时间。 “三营前天下午连换了五个营长,上一个死一个,现在是个排长担着,他要再死了,三营就真没了。”马德山犹豫了半天,才将口中的烟卷点上,然后将干瘪的烟盒扔远远的。 “嘿,临死了弄个营长当当也算没白活了。”老狼咧开大嘴,笑着说道:“我就不行,你死了老子顶多混到连长,死了都觉着亏得慌。” “你这是盯老子这个位置多久了?”马德山没好气地瞪他,状似气哼哼地说道:“就算咱连现在没排长了,老子这位置也轮不到你。”接着一指缘行:“让和尚当,人家会武功,恐怕是最能活的,只要他在,咱连的番号就算保住了。” “那老子没什么意见。”老狼看向脸色发白靠在弹药箱上的缘行,嘿嘿一笑:“老子年纪大了,死了就死了,让和尚当个连座也不错,等打完仗领饷回家,也够娶一房媳妇了。” 缘行有些无语,不知这样的话题干嘛非要往自己身上扯。 “我说和尚,既然杀戒都破了,不如将色戒也舍了。”赵二狗此时已经不再惧怕缘行了,也敢对他说些荤话:“你还是个雏吧?” 缘行没好气地瞪了过去,吐出两个字:“滚。”咦?好像是一个字,是吧? “哈哈……” 第三十二天,7月23日,终于接到命令,全员后退至第二防线。缘行蹲在坑中不住挠着脖子,这么多天没洗澡,身上似乎生了虱子,痒得厉害。能洗个澡就好了,不用热水,冷水就行啊,这天也太热了。 第三十三天,7月24日,也许缘行的嘴被他无意中开了光,天还没亮就开始下大雨,凉快是凉快了。可战壕里全是积水,没多久便没腰了。偏偏敌人也喜欢凑热闹,趁着大雨开始了又一轮的进攻。等到倭军退去,缘行站在水中泡足一日,伤口似乎发炎了,疼得厉害。 第三十四天,7月25日,缘行开始发烧了,但他顶着昏沉沉地脑袋,又战斗了半日。这次马连长没挺住,被一颗流弹击中了脑袋,当场就挂掉了。 就知道他说的话不能信,连长没轮到缘行,由老狼接任。连里再次少了些兄弟,只剩11个了。 第三十八天,7月29日。缘行的烧自己退了,这就是内功的好处了,苦挨也比别人持久。 断粮了,老狼老奸巨猾,提前存了些吃的,一天一顿的话自己这些人应该能多挺几天,这对缘行没什么影响,他都饿惯了。而且这城里现在臭死了,到处都是尸体,他觉得不吃饭也没什么。 第四十天,7月31日,缘行在炮击中一个没顾得上,赵二狗被迫击炮弹砸个正着,整个人都没了。 第四十二天,8月2日,连老狼都没吃的了,连里还有8个人,只能饿肚子,看看能挨多久,如果援军到了就会有吃的。 第四十四天,日子忘了,饿的实在受不了,老狼开始想办法,从尸体上抽出皮带煮着吃,缘行没敢吃。 今天,倭军第三次攻势开始了,连坦克都开了进来,阵地是守不住了,开始巷战。 缘行拖着条伤腿也比别人灵活,为了节省子弹,他一路捡拾不少石头,在巷战中实在太好用了,无声无息不说,威力也不差。自然得到了包括老狼在内的几个人的大力夸奖。然后他们看着倒在地上的倭国士兵,疯了似的跑了过去,一阵翻索,找到吃的就猛往嘴里塞。这一天,也算混过去了。 可能是第四十六天,老狼也没能挺过去,等缘行发现的时候,半边脑袋都没了。剩下的人没有时间伤心,将他的身上搜刮了一番,翻出一些子弹带上,匆匆跑远了。天黑的时候,缘行凭着记忆回到这里,在老狼尸体旁念了地藏经,感觉这老小子也应该瞑目了。便随便找了个坑,草草埋了。可惜,到了也不知老狼到底是外号还是真姓郎。 一路小心翼翼回到了其他兄弟的身旁,金蝉再次出现:“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留在这里已无意义,不如回去吧。” 这时连里算上缘行也只剩下5个人了,因为会武功的关系,他竟是这些人中最有发言权的,也就是说,其他四个人都听他的。 他想了想,再次摇头:“还是再等等看吧。” 第二天,缘行等人找到了夏军的大部队,有几百人呢,各个面黄肌瘦,但武器仍是端的稳稳的。不过也因为规模大,遭受的攻击更猛烈了,这边连弹药都供应不上,只能被动挨打,死了将近一半人,防线缩到了横城唯一还在的建筑外,这里便是守军的军部了,伤员和当官的都在这里。 出奇的,到了这里,敌人的进攻竟然停止了。他们终于又有了喘息的机会。缘行的同伴只剩两个了。 如果来几发炮弹,这支军队就彻底全军覆没了。缘行回头看了头顶飘扬的夏国国旗,自己的情报算是白送了,否则连倭军的军事部署都已清楚,援军怎么还打不到这里?只能说要么敌人狡猾改变了部署,要么就是这些友军太坑了。 到了天亮,没有吃的,缘行连说话都没力气了。远方又有敌人缓缓地过来,他强打起精神,瞪着眼睛恶狠狠地拉动了枪栓,已经做下了决定,等将枪里最后三颗子弹打完,就联系金蝉回家。 但这些子弹注定要留在枪里,弹尽粮绝,全员伤损严重,援兵久候不至,后方传来军长的命令,放下武器,投降…… 第六十八章 发泄 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横城上空,硝烟似乎正在散去。 缘行跟着大队人马在荷枪实弹的倭军士兵控制下,踩着尸体与砂石砖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城外行去。 倭兵让往哪个方向走就往那个方向走,整个队伍死一样的沉寂,也格外的老实。缘行看了看周围那一张张面黄肌瘦的面孔,有隐藏着不甘的,有麻木疲惫的,也有如获解脱的,各个表情复杂。 缘行也在其中,不过他将自己的情绪完全掩盖了。寻思着有合适的机会就离开,这世界的破事再也不管了。 “连长,咱们就这么投降了?”身后传来丁满的声音,说来讽刺,老狼,连长那样的战场老鸟各个死的干脆,整个连队最后只剩下两个新兵蛋子和缘行这个编外人士。当然,能在这场鏖战中活下来,他们今后也是合格的沙场老兵了。 “我不是连长。”缘行低声强调了句,你见过只有三个人的连队吗?有只能指挥两个人战斗的连长吗? “可现在你是咱连最厉害的了,只要有你在,咱1连的番号就在。”说话的是另一个幸存者,他叫刘秀,虽然也是新兵出身,但显然他对连队极有归属感。 缘行有些幽怨地瞟了对方一眼,如果你能拥有地球上与你同名那人的命格,这场仗兴许就赢了。 “缘行大师。” 几个人正在低声交流,没想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的招呼,让缘行忍不住一惊。要知道他现在的形象可好不到哪里去,身上早不是当初穿的僧袍,而是套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军装,拖着条伤腿不说,脸上也是乌漆嘛黑好久没洗,这样还能被人认出来,难道是他的光头太过显眼了?他疑惑抬头,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倭国军官正快步走了过来。 “许久不见,缘行大师可还好?”那军官一到跟前便点头示意,看起来非常客气。 缘行眯起了眼睛:“谷老板竟然是倭国人?”来人正是坑了他一把的药铺谷老板。 “敝姓古田,单名一个勇字。”谷老板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对身旁几个士兵耳语了几句,便有士兵用枪指着缘行示意他出来,刘秀和丁满见状准备上前阻拦,均被粗暴的推开了。 缘行朝二人打了个眼色,便一瘸一拐地出了队伍。 “想不到再次相见会是这样一种情形。”古田勇扫了眼他的伤腿,语气唏嘘地摇头:“与世无争的佛弟子竟也参战了吗?” 缘行面色始终淡淡的:“这世上有低眉的菩萨,自然也有怒目的金刚。” 古田勇沉默片刻,叹气道:“大师能否将真正的药方交出来,我定能保得大师平安。” 缘行冷笑:“出家人不打诳语,药方不是早就给你了?” “这种时候,大师还要诓骗于我吗?”古田勇抬高下巴,指了指四周端枪警戒的士兵:“你现在只是名阶下囚而已,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缘行见他还是不信,也是无语,突然神色一动,慢慢说道:“你还不知贫僧的来历吧?我现在是一个跨位面超大型的集团公司的员工,大老板与一帮高层领导神通广大,就算小班长也各个是手眼通天之辈,手底下临时工不计其数,无不是战战兢兢苦苦求索,希望尽快转正。” 也许是因为几天没有吃饭,他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我们公司福利一般,待遇尚可,提供上升的渠道很多,只要坚持,总会有些奖励。我比较侥幸,出生就有转正名额,从小就得到了系统的培训,更有很多进修的机会,所以业务能力提升得比别人快。” 古田勇快被这一番胡说八道忽悠蒙了,想了半天才明白缘行说了什么,笑道:“大师这时候还开玩笑,难道已经下了决定了吗?” “你听我说完。”缘行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扫了眼正对着自己的枪口,继续说道:“在我来的地方,武者依照能力高低都定下了品阶。一阶到四阶没什么好说的,按古武的划分,只是不入流而已,根本打不过同阶的异能者。五阶往上则是另一种阶段,已相当于古代的三流高手,体内真气运行自如,飞檐走壁,力灌千钧不在话下。” “哦?”古田勇倒听出了些意思,抄手于前,饶有意味地问道:“不知道大师算几阶?异能者又是什么人?” “贫僧之前侥幸打败了一名发疯的六阶高手,”缘行眼角瞥了已经远去的战俘队伍一眼,接着转头望向横城中那唯一伫立着的建筑,曼声道:“不知谷老板是否听过‘近在咫尺,人尽敌国’这句话。” 说到这里,他神色郑重地正面面对古田勇,见对方摇头,才又说:“到了贫僧这个阶段,这句话其实已经不实用了,因为不必近在咫尺,贫僧也能做到人尽敌国。还有……”他突然笑了:“我舍戒了。” “不好。”古田勇一见到他的笑容,心中警铃大作,刚要做出反应,缘行一个闪身到了他的身后,对对着自己的枪口竟不管不顾,一拳头将古田勇打倒在地, “早就想揍你了,你个装……”缘行一拳又一拳地锤在古田勇的身上,可谓拳拳到肉。 一旁的士兵才反应过来,叽哩哇啦地纷纷上前,有人伸手去拉古田勇,有人拿枪托砸缘行。 但缘行这时候似乎不管不顾了,枪托打在身上很疼,对他来说却不算什么,他的拳头只管照着身下那人招呼。等听到脑后拉动枪栓的声音,他才放下拳头。 倭国士兵以为他软了,一人拿枪指着他的脑袋,一人开始往外拽他。 缘行却是冷笑了声,这么近的距离若是还让枪打到,功夫就算白练了。他快速避过来拉的人,一脚将身后举枪的人踹飞,接着已完好的右腿为支点又一个旋身,挥拳击到身旁士兵的腰上。瞬间做完这些,身体已又恢复到了站立的姿势。再次出拳,将其余两个正愣神的敌人砸晕,然后扫了眼远处看到动静正赶来的士兵,发力朝东蹿去,虽然瘸了一条腿,速度竟然不慢。 “不,不好,他要去军部。”已经被揍成猪头的古田勇竟挣扎着坐了起来,一看缘行前进的方向,不由大惊,忙吹响了哨子。霎时,一旁在打扫战场的倭国士兵纷纷放下的手头的工作,拿起武器开始警戒起来。 奔行的缘行自然听到了身后的哨声,其实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身上的力气实在有限,否则古田勇早被锤死了。也不是真要去袭击倭军军部,毕竟敌我力量太过悬殊,人家还有小十万人呢,反观夏国这里只有几千的老弱病残,可战之力只有一千上下,就算自己拼死杀了敌国大将,对眼前的局面也作用不大了。 他只是想临走时出口恶气。 一串子弹打在他的身边,一个纵跃躲在一堵断墙后。“砰砰”枪声不断,墙面上的砂石飞溅,他偷眼瞧去,已经有不少人一边射击一边向自己接近了。 他冷笑一声,甩出一把石子击倒几人,然后运足轻功,贴着地面向另一面墙壁穿去。 这样几次之后,越来越多的倭国士兵被石子打晕,动静也越来越大,四周枪声大做,他在这片废墟中翻转腾挪,迅若闪电,敌人的子弹竟打不到他,只能追在他的后面。 但他毕竟身单力孤,又有伤在身,没过多久,在大批部队赶到后,他还是被困在一座已经坍塌的建筑内。 可能因为之前表现出的战力太过非人,一时竟然没有倭国士兵再敢上前。 有精通夏国语的军官向内喊着什么,无外乎让他放下武器,抱头跪下投降之类的话。 缘行吐出口血沫子,刚刚一番剧烈运动,他腿上和肩膀上的伤势似乎加重了,又开始疼了,而且五脏六腑都不舒服,可能还受了些内伤。他喘息片刻,内心对金蝉说:“金蝉,再不让我走,你恐怕要换个宿主了。” “我还真想换一个。( ̄ー ̄〃)” 而就在光门出现的同一时间,不远处突然传来剧烈的枪声,在横城外面,更有大炮的声音传来。 缘行正看着金蝉最后那个眯眯眼颜表情发呆呢,听到声音马上一个激灵,立马反应过来,这枪声难道是战俘们找到机会反攻了,至于远处的炮声,会是援军吗? “还在期待什么,这种情况你还能做什么吗?”金蝉冒出了这么一句。 缘行一愣,偷偷扫了眼外面,果然,外面围困自己的那群士兵初时有些慌乱,接着分出一半离开了,剩下的人则满满地朝自己这里靠近,他甚至看到有几个人支起了迫击炮的架子。 “赶紧走赶紧走。”他知道不能在这里久留了,迫击炮弹可不是好对付的。拖着腿,他一步一步迈入光门。心中期望着,如果援军真的赶到了,这场会战的局面就可以改观了。 在传送走的瞬间,他回头看了眼,神色无比复杂…… 第六十九章 伤 今天是抗倭胜利80周年,8月份,夏国各地都举行了纪念活动。尤其是横城,作为抗倭纪念城,更组织了数场盛大的纪念活动。 “这里就是抗倭纪念碑了。”有导游向身后的游客介绍道:“80年前,就是在横城,夏国守军经过47天艰苦的战斗,弹尽粮绝,兵力折损达到九成,当时的军长都已下令投降了,但成了战俘的战士们奋起反抗,终于成功又拖住了敌人一日,也就在这一日城外援军抵达,战事瞬间扭转,横城之战后,倭军再无力在夏国国境展开大范围的行动,可以说,横城之战就是整个抗倭战争的转折点……” 一辆低调的商务车缓慢地停在一旁,车窗开着,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竟是个九十多岁的老人。 “爷爷,我就搞不明白,为什么您非要回到这里,在京都不好吗?”驾驶坐上,一个年轻男子将车子停稳,回过头对老人说着,语气中带着劝解的意思:“我们这些晚辈都在京都工作,也好照顾你们呀” 老人呵呵笑着:“横城,对我们来说意义重大。” “是因为那个零号机的提供者吗?”年轻人问道:“国内科学界公认的,零号机根本不应该出现在那个年代,早先推断那个释先生很可能来自未来,也许就是现在穿越回去的,但找了那么多年,根本就没有法号叫缘行的僧人。所以,现在普遍认为是那个释先生无意中得到的零号机,才有后来发生的事?” “不论怎样,那是我与你奶奶的老师,当年若不是他,我早就死在大火中了,哪有你这个不孝子孙。”老人哼了一声,才又说道:“这里毕竟是我和你奶奶的老家,总要落叶归根的。再者,当年老师参加了横城守卫战,最后若不是他以自己的牺牲激发了剩余士兵的反抗勇气,横城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这样一个在战场上牺牲的先烈,无论他来自哪里,理应受到咱们的尊敬。” “所以,您回来是要……” “当年因为零号机的存在,国家只能隐没了这个英雄的痕迹,但如今零号机的作用已不大,是时候将他的事迹公布于众了,否则,对一个为国捐躯的英雄来说,太不公平。”老人叹了口气,还要说什么,突然吃惊地长大了嘴巴,过了半响才急慌慌地道:“快,快推我出去。” 年轻人疑惑,却也没有多问,下车将老人的轮椅推了出来,原来那个老人竟然是个没了双腿的残疾人。 他在老人的指挥下,很快到了一个站在纪念碑下打电话的青年面前。 “小、小伙子,你是外地人吧?你叫什么名字呀?”老人紧紧盯着那个青年,眼神热烈。 年轻小伙刚好结束通话,闻声才发现有个老头看着自己,心中有些发毛,但毕竟面对的是一个这么大年纪的老人,便忍住脾气,客气地道:“我是岛城人,叫秦空。” “秦空?”老人皱眉念了两遍:“你的俗家名字竟然是这个么?”说着一把拉住他的左手,看向他的手腕,过了半晌才失望地放下,口中喃喃道:“没有,怎么会没有?” “老爷爷,您有什么事吗?”小青年被老人拽着,立时有些无措起来。 老人这时候面色不太好看,但似乎已恢复了正常,对叫秦空的小年轻客气地道:“小伙子是来旅游的吗?” “是啊。正好放假来同学家玩,听说这里鱼粉挺好吃的。”秦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哈哈,这里好吃的可多着呢。”老人笑了笑,便挥手让对方走了。 “爷爷,您怎么会对他感兴趣?” 老人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张照片,那照片一看就有年头了,只有五寸大小,黑白颜色,里面的人都好小。老人指着中央那个留着光头的人:“看看,像不像刚才那个小伙子?” 年轻人一惊,忙定睛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照片太小了,根本看不清上面人物的面貌,不过他口中还是问道:“难道您认为刚才的秦空就是释先生?他不是和尚吗?” “对呀。”老人突然萎靡下去,眼望着刚刚秦空离开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怎么就不是他呢?” ---------------- 又一次恍如隔世的感觉,缘行回到了自己的家。 外面天色微明,应该是早上,他快步走到书桌前开启了电脑。 “所以说,时间差真的是根据灵气浓度强弱而产生变化的吗?”这一次,他足足呆了三年,现实世界却只过了不到三天。 这个类似民国的世界,不知道与之前得到因缘宗传承卷轴的大黎朝是不是一个世界,因为都有因缘宗,都有大黎朝,同样的,也有怀真圣僧金身伏魔的传说。只不过一个刚过去不到一百年,另一个世界已经变成了神话传说。而且灵气浓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也许和地球与蓝星的关系一样,是平行空间?他以为之前的冷战已经过去了,谁知连问了几句都没得到回答,金蝉这家伙竟然又隐了。发现一到现代社会,金蝉便极少出现,远没有穿越其他世界时那般活跃,是真的因为在现代社会消耗过大还是有什么顾忌呢? 正思索间,“喵~”一声凄厉地嚎叫让他猛然清醒过来,低头却见小豆子正弓着身子对自己呲牙,身上黑毛根根树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就不认识了?”缘行翻了翻眼睛,现在自己的样子是凄惨了点,可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 难道是因为在战场上刚回来,身上还残留着杀气?他低头打量自己一番,鼻尖却是一痒,一股酸腐的气味险些让他呕出来。打仗的时候只想保命觉不出什么,回了家可就真忍受不得了。 来到浴室,砰的将浴室门关上并锁死,不关门不行,小豆子就是个偷窥狂,已经被他逮住不止一次了。他可没有在别人面前赤身裸体的习惯,恩,就算一只猫也不成。 脱掉身上肮脏不堪的外衣,又将左腿上已经变成黑色,与伤口粘连在一起的布条撕去,冷冷地看了眼发黑腐烂甚至有蛆虫爬动的小腿,他伸手打开了花洒。 温热的清水冲刷在身上,一切疲累都被洗去了。 似乎站立不稳,他一手扶住了墙面,将身子撑了起来,就维持这这个姿势好长时间,另一只手突然握拳打在的墙面上,没用什么力气,一下又一下,脸上有温热的液体和着花洒的水滴撒到地面上。 似乎拳头还不够,后来脑袋也往墙上磕去,口中开始喃喃念叨着一个又一个名字,每念一句便撞一下,这些日子以来,他始终紧绷着,强让自己冷漠甚至冷血,但现在那根弦断了。 “老马……赵二狗……老狼……”一个又一个名字,一张又一张面孔,全连100多号人都似在眼前浮现,曾经那般鲜活生命最终只留在记忆里。渐渐名字再念不成,嗓子沙哑,后来泣不成声,多日来的压抑,恐惧,悲伤以及绝望在这时候彻底爆发了出来,哪顾得上什么男人的颜面,眼泪汹涌而出,他哭得竟像个无助的孩子…… ------- 这个澡一洗就是一个多小时,等缘行换了干爽的短裤,外面已经天色大亮了。 小豆子还在屋内徘徊着,这回见了缘行却没有之前那般炸毛了,恢复了往日高冷风范,甩个尾巴便不见了。 缘行又忍不住翻了眼皮,抬起的左腿,单腿跳着去寻医药箱了,没办法,可能因为再次沾水,又开始疼了。 正准备拿些纱布出来,院子外面传来汽车的鸣笛声,他连忙跳到客厅,正见一个眼镜男推开了大门。 “我……你这什么姿势?”眼镜男看着扶着房门,蜷着一条腿的缘行先是一喜,然后一惊:“怎么受伤了?” “快,快,老何,马上载兄弟我去医院。”缘行如同见了救星,嘴上忙不迭地道。 “你怎么伤的啊?” “哎呦,你就先别问了。没看我都快残了吗?” 老何连忙上前帮忙,将他搀到自己轿车的后座。 “你这扔下一句有事就又消失三天,督卫府都查不到你在哪里,我们都以为你又出走了呢。”老何进了驾驶座启动了汽车,口中说道:“微微不回,电话不接,唉我发现你出家后更有个性了啊?” “我确实有事,手机又没了,当然没法联系你们了。” “您这个又字用的非常好,看这回怎么跟家里交待吧。”老何撇嘴:“我这从京都刚下飞机还没喘口气呢,老林非得让我上你家看看。这是又和谁打架了?”他是知道缘行功夫很高的,所以对他受伤这件事并不意外,瓦罐难免井边破么。 “这次是一群人。”缘行小声回了句,接着便不言语了。 “反正我知道谁也管不着你,你自己悠着点吧!”老何听他语气就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之后的一段路程,车内陷入沉默,谁也没有说话。老何总感觉对方今天怪怪的,用后视镜看了看,却见缘行斜倚在后座上,面容和煦,嘴角含笑,只眼神淡淡的,似乎比以往要深沉了些。 在即将抵达医院的时候,却听缘行突然说了句:“老何,贫僧觉得现在挺好的。” “说,你受什么刺激了?” 缘行:“没有战争,没有那么多人死去,真挺好的。” “你真受刺激了?没听说哪里打仗啊?” 缘行叹气挠头,贫僧随便感慨一下还不行吗? 第四卷完 第七十章 麻烦 “轰” “连长,怕是挺不住啦……” “怕啥,我也在呢,要死大家一起死……” “和尚,去抗箱手榴弹……” “小心……” “轰……” “呼……”缘行猛地坐起,大口喘息,微弱的月光从轻薄的窗帘里透进来,照在满是冷汗的脸上。 他摸索着将床头柜上的矿泉水取来,灌了一大口,才将脑中那血肉横飞的场景挥散。 病房内还算安静,只偶尔能听到病友轻微的鼾声和门外走廊传来的脚步声。 已然没了睡意,他索性将念珠握在手中,开始闭目默诵经文。因伤住院的第一晚,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护士刚给挂上点滴瓶,督卫府一干人就来了,夏晓楠身后依旧跟着向灵,只是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色的制服,两女都显得飒爽英姿, “要不要给你换个单人病房?”夏晓楠向着隔壁床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少年患者笑了下,转头朝缘行问道。 “只住几日,不必麻烦了。”缘行笑着摇头,暗自却感到头疼,小腿昨天下午做了切除腐肉的手术,第二天督卫府就来了,还穿的这么正式,肯定不是单纯看望病人那么简单。 果然,只见向灵掏出证件将那名病友及陪护的父亲请了出去。 等病房再无其他人,夏晓楠才将手中的果篮放到床边,又拉了椅子坐下,慢悠悠地问:“说吧,身上那几处枪伤是怎么回事?”见缘行沉默不答,她叹气道:“医生说这伤口绝不是最近产生的,你可真能忍,之前送你回家我们这么多人愣是没察觉出来,不是化脓发炎恐怕你都不会到医院来吧?”依照伤口时间判断,她自然以为对方是在那场行悟中受的伤。 缘行尴尬地笑了笑,虽然对方有误会,但他昨天还真没打算到医院来,谁知道那伤口看着太吓人,怕一个不好真留下残疾,便顾不得许多了。他特别想回天禅寺找方丈师伯问问,目前已经证实,菩提玉身琉璃功的小成状态防不住枪,不知练到大成会怎是什么样子,如果这么难练还不能挡住子弹,他真想改练金钟罩去。 “只要不牵扯平民,我们督卫府才没闲工夫管你们门派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夏晓楠见他笑更觉得生气了,冷哼了一声,半晌才道:“以后受伤了尽管通知向灵。像你这种不涉及性命的枪伤,医生敢给你做手术吗?若不是我们压着,你这会儿已经在警局喝茶了。” “是,是……”缘行听她话里的意思是不愿意在枪伤的事情上追根究底,忙不迭地点头,心中着实松了口气,因为真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好说自己穿越去打仗了吧? 夏晓楠没好气地翻了白眼:“第二件事,华山真龙观掌门大弟子出山,因为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便托督卫府传话,希望与你交流一下。” 缘行意外:“他找贫僧做什么?能不应吗?”真龙观他听说过,据说是大雍极有名的隐世宗门,灵气复苏后门下弟子有不少人在世间行走,名声很大。这样一个大派的掌门弟子找他这个小和尚交流个什么劲儿? 夏晓楠古怪地盯着他,半天才幽幽道:“你真不知之前自己做了什么?” 缘行闻言一愣,他在其他世界呆了三年,竟一时想不起行悟中发生的意外。 见了他这般反应,夏晓楠有些哭笑不得地摇头:“那段录像根本瞒不住有心人,眼下大雍佛道两家的势力都被惊动了,甚至很多武者将你视为佛门新生代第一人。真龙观大弟子出关的第一战不找你找谁?不答应,你想过外界会是什么反应吗?”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连连叹气,这人怕是真念经念傻了。 缘行皱眉,历来这个什么第一人啊,代表啊之类的名头,往往就意味着麻烦,而他最讨厌麻烦。但正如夏晓楠说的,若他退缩了,呵呵。 他想了想才点头:“那就等贫僧伤好之后吧,先见一面再说切磋的事情。” “就这么说定了。”夏晓楠见他点头便马上取出手机开始发起讯息,一边打字口中还说着:“据说这什么掌门弟子三十年从未下过山,倒时你可别将人打伤了。”倒是对缘行信心十足的样子。 缘行忍不住咧嘴,他当时能轻易打败六阶高手完全凭借的是怀真的力量,可真不敢说能力压人家一头。 很快,夏晓楠收回手机,扫了眼缘行腿上的绷带,才又笑眯眯地道:“听说你手机又丢了。”特意在“又”字上加深了语气。 缘行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不是丢了,如果不出意外,应该给一个国家当黑科技研究用了。 “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一个。”夏晓楠说着从手包里取出个精致的盒子,竟还是上次那款,见缘行苦笑,似知道他要说什么,忙又道:“放心,你怎么也算半个督卫府的人,我特意为你领了伤残补贴,这钱就从里面扣了。” 缘行这时真缺手机用,不然呆在医院也差不多与世隔绝了,之前也在考虑要老何捎带一个过来,这样到省事了。而且这款手机用着真挺舒服的,缺点就是太贵,他交完了住院押金,手中可真没什么钱了。要说官府就是大方,这种情况竟然也算“工伤”?不过…… “伤、伤残?”缘行瞪大眼睛。 “你不知道你腿伤有多严重吗?再延误下去就等着截肢吧。”夏晓楠脸上笑容瞬间收敛,冷冷的瞪他一眼。 缘行苦笑,当时在战场上炮火连天的哪里还会想那么多。 “怕你再丢了,我特意买了手机壳。跟店员说是给记性不好的孤寡老人准备的,他推荐了这款,还挺漂亮。”要不说女人的脸说变就变呢,刚刚还冷若寒霜,这会儿又笑魇如花:“你看上面的挂绳,怕丢了可以挂在脖子上,就算想不起来也不要紧,后面可以写下名字和住址,这样即便丢了,遇到好心人也会给你送回来的,方便不方便?” 缘行的眼神变得幽怨:“……” 这么说来,贫僧在你们眼中不但成了残障人士,还提前享受孤寡老人的待遇了么? ------------- 要说穿越这回事,对人的影响还是挺大的,单拿季节来说,明明上一刻还是春光明媚,可能下一瞬间就要面对腊月寒冬。当然也有连贯的,比如这一次,挨过一个血腥痛苦的夏季,回归后重新获得机会去享受一下正常的夏天。 心情好是皎阳似火,不开心就给你浇个透心凉,半点不带含糊,7月份的岛城天气,就这么任性。 缘行站在小超市门口,有些忧愁地望着外面倾盆的大雨,刚才雨小的时候就不该出门买东西,更不该以为很快回转就不带伞,恩,不过这种雨量,就算带伞也没用。 正寻思着,一辆越野车自门外呼啸而过。 他不禁心中大疑,这种时候,夏晓楠怎么会来?要知道他出院已经一个月了,这期间对方可从未来过,难道又有什么事情? 好在夏天的暴雨去得快,没一会儿雨稍小了一些,他向超市老板借了把伞,跑回家去,果见那辆越野停在门口。 见他回来,自车上下来三人,除了夏晓楠外,刘一手竟然也在,而最后那个身穿白色道袍,看上去二十上下的年轻道士却是没见过的。 在雨中众人没有时间客套,快步进了屋子。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几位施主。”缘行放下东西和雨伞,合十施礼。但主要注意力却只放在那个年轻道士身上,这人背着一柄长剑,一尘不染的白色道袍上,胸口位置绣着一团盘龙图案。只见他瘦长如刀削的脸庞上眉如墨画,目如星辰,高挺鼻梁下是一弯薄唇,倒和自己一样是个美男子,咳咳。 “真龙观李修姚,见过大师。”年轻道士拱手为礼,声音清朗而柔和。 真的是他,没想到传说中三十年不下山的真龙观大弟子,竟然长得这么年轻,道门心法真如传说中的驻颜有术吗?不知比起我修习的如何?心中计较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请几位先入了坐,他才坐在下首,说道:“不知几位施主前来,有什么事情。怎不提前通知一声?”后一句却是对夏晓楠说的。 谁知对方比他还有道理:“来的路上给你打了电话,你根本不接啊。” “呃……”这回轮到缘行尴尬了,出门没带手机,原想着很快回来,谁知被大雨误住了。 夏晓楠还要说什么,却一眼瞥见门边那一袋子东西上,除了一些蔬菜还有一些牛肉干棒棒糖等一些似乎都是小孩吃的零食,不由一呆,脱口而出:“你能吃肉了?” 缘行抬抬眼皮:“待会儿我父母要来。” “啊?手续办下来了?”夏晓楠恍然大悟,接着似又想到了什么,凑到刘一手和李修姚身前小声嘀咕了几句。 片刻后,李修姚猛地站了起来,急急忙鞠了躬:“不知大师家里有事,修姚来得冒昧了,告辞。”等直起身子的时候脸上却是通红一片,他看了眼刘一手,便先走了。 刘一手也是尴尬地笑了下,对着缘行点了点头,撂下句:“打扰了。”便也跟出去了。 夏晓楠走之前倒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缘行的肩膀。 缘行将他们送出了大门,回来后取出手机看了下时间,竟快到中午了,忙拎了那袋蔬菜到厨房准备饭了。 今天,是一家人整整齐齐聚餐的日子。 第七十一章 群聊 之前说什么来着,夏天的雨果然来得快去的更快。等秦父的车停在院外的时候,这里又是艳阳高照了。 缘行微笑看着父母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从车上下来。 “小朔,叫哥哥。”等进了院子,秦母轻声对小男孩嘱咐。 缘行俯身摆手先打了招呼,但对方似乎很惧怕,一个劲儿地往秦母身后躲。 “孩子还是怕生,这几天在家里也很少说话。”秦父见状叹道。 “我有办法。”缘行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冲进屋里将睡懒觉的小豆子抱出来放到男孩面前的地面上。 果然,小孩子根本抵受不住小动物的诱惑,很快忘记了惧怕,先是盯着看了半天,然后慢慢伸出手,摸在那毛绒绒的身上。出奇的,一向高冷的小豆子对孩子却格外的有耐心,似乎被撸舒服了,整个身子就趴在地上,任他抚摸。 “没想到你还知道怎么哄小孩呢。”秦母斜瞥他一眼。 缘行干笑了声,连忙抢过她手中拎着的菜带到了厨房里:“刚在网上学了新菜,这次由我下厨怎样?” “快得了,你做的少盐寡淡的能吃吗?”秦母跟在他身后,见案板上那几盘炒好的素菜,摇摇头,将缘行推了出去:“剩下的我来,你老实呆着吧。” 缘行摸了摸鼻子,也不知为何,感觉今天母亲脾气特别的大,总是在针对自己。 秦父想要与他聊聊,也被秦母叫进去帮忙。 一时间,院子中只剩下缘行与那个叫小朔的孩子了。他想了想,走到跟前蹲了下来,也摸上了小豆子的耳朵,柔声笑道:“小豆子是不是很可爱?” 男孩抬眼望他,说出了到这里的第一句话:“原来它叫小豆子呀。” “小朔喜欢吗?”缘行眯着眼睛问:“可以常来跟它玩啊。” 小朔睁着大眼睛打量着他,突然问道:“你是电视里面的和尚吗?”童稚的声音,唯美纯真。 缘行微微一愣,接着双手合十,故作严肃地说道:“见过这位小施主,贫僧三藏,自东土大唐而来,要往西天拜佛求……”话未说完,耳朵便被揪住了。 “你长不大吗?跟一个小孩子似的胡闹,就你还敢自称三藏?”秦母恶狠狠地拽着他的耳朵。 缘行一阵求饶,才被放过。 “赶紧摆桌子准备吃饭。”秦母又瞪了他一眼。 秦父就在旁笑看着揉耳朵的缘行,偷偷翘起大拇指,给了一个赞。 缘行嘿嘿一笑,他怎么不知母亲就在身后,只是耍宝逗她开心而已。 饭后,缘行怕小朔吃不惯素餐,取了牛肉干给他吃,这时小孩子对这里已经熟悉,不再拘束,蹦蹦跳跳地去找小豆子分享去了。 “这孩子父母出车祸的事情闹得挺大,不少好心人准备收养他,我和你妈的条件不算最好的。”秦父喝了口茶,扫了眼一旁陪坐的缘行,淡淡道:“你找督卫府了?” 缘行笑而不答。 “有了督卫府的掺和,收养的事情才这么快定下了。”秦父叹了口气:“你妈已经决定退居二线,以后能用更多的时间专心教导这孩子了。” “专心、教导?”缘行看向院中玩耍的小朔,目光中不自觉的带上了些同情之色…… 临走的时候,小朔一个劲回头看,最后才鼓足勇气挥手打了招呼:“小豆子再见,和尚哥哥再见。” 缘行呵呵一笑,举起了怀中小豆子的前爪,做了个摆手的动作。 看着那一家三口坐车离开了,缘行在烈日下站了许久,才抱着猫朝超市走去,今天小豆子立了功,怎也要买些小鱼干犒劳才成。 可还没走到目的地,便见到一身雪白道袍的李修姚捧着罐啤酒坐在旅店门前的椅子上,一口酒一口花生豆正吃的高兴。 两人对视了片刻,目光几乎在同一时间又错开了,不认识一般继续各做各的。 买好了东西,缘行慢悠悠回了家,将小鱼干撕开给了在一旁眼巴巴等候多时的小豆子,这才掏出电话:“那个李修姚是怎么回事?” “他说要在镇上住一段时间,方便随时与你交流武学。”电话那头的夏晓楠解释道:“我们也劝了,毕竟你那里的旅店条件并不好,可人家想要做什么咱也干涉不了不是。” “怕不是来探贫僧的底吧?”缘行皱眉。 “你一个穷和尚,还怕人家查吗?”电话那头呲了声。 缘行挂断电话,刚刚回来的时候他偷偷用天眼看了对方的气机,与自己在仲伯之间,应该是个好对手,可人家不提切磋的事情,他也不好主动哇? 话说城里大宾馆住着不舒服吗?非要留在这个什么也没有的小镇子呢?缘行从没正经和武者比试过,不知道比试切磋还要经过哪些流程,难道像小说中描写的那样,人家是在蓄势,等气势攒足了再上门吗? 他却不知,另一边李修姚见他回了家,一口将酒水灌个干净,连跑带颠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一关门便登上了微微群。 霸气大师兄:“今天终于见到了缘行和尚,可惜时机不对,没说上话就得离开,冒昧上门有些失礼了。” 小勾:“咦?这还是我认识的大师兄吗?我一定在做梦吗?” 七七八八:“我竟然也做梦了。这还是半夜踢门找人喝酒的大师兄吗?不是被人假冒了?” 帅气小师弟:“就是干啊,大师兄你怕啥?” 万年老三:“复议,师兄神功无敌,还怕那个没来历的和尚吗?” 霸气大师兄:“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感觉和尚不高兴,直觉今天不是比试的好时机。” 万年老三:“大师兄的直觉再次出现了,和尚真那么厉害?所以,您是怂了?” 帅气小师弟:“我相信大师兄的直觉,不过,您是真怂。” 小勾:“真怂+1” 七七八八:“别忘了大师兄学的是什么,直觉很准的,也许和尚真是大师兄的克星呢?听说当年养道祖师听了一个和尚的建议,才立下掌门弟子三十年不准下山的规矩。否则天地复苏这么好的机会,如果大师兄早两年下山,这时早已名满天下,又何必眼巴巴地找人切磋呢?” “所以,大师兄其实早就被一个六百年前的和尚坑过吗?同情……” “话说,咱们祖师可是道士,为什么要听一个和尚的?” “要不然谁去翻翻,看看能不能找到相关的记载,我突然对那个和尚很好奇呀。不过,大师兄是真怂。” 霸气大师兄:“我这怎么能算怂?只是等对方心情平静而已,那时比试才公平嘛。” 帅气小师弟:“那你准备等几天?” 霸气大师兄:“一个月差不多了。” 过了一会儿,帅气小师弟突然发来一条语音,李修姚点开,里面却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修姚,掌门师兄要你比试过后第一时间回山,你是故意拖着不愿回来是不是?还一个月,怎么不等一年呐?” 李修姚连忙也发了语音:“师、师叔?” “嗯”那边回道:“修哲不老实打坐偷偷玩手机,该罚,才发现你们竟然又建了个群,让贫道看看你们平时是怎么编排我们这帮老家伙的。” 李修姚吓得打个激灵,手忙脚乱地一顿操作,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一串文字:“该群已解散。” “还好……”他抹了把头上冒出的冷汗。 第七十二章 想名字想得掉头发 “今日京都时间15点36分,东瀛各地纷纷举行悼念活动,以纪念之前在宫手县地震中……”电视中,新闻播报员语气刻板的陈述着邻国前几天发生的灾难。 还只是上午,天气就热得厉害了。超市天花板上,老旧的风扇卖力转动着,让室内凉快不少。 这个时间少人光顾,只有一个和尚在挑选东西,超市老板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听见新闻里的播报不由吐槽起来:“怪不得每年都有这么多东瀛人来申请大雍绿卡,那小地方三天两头不是地震就是海啸,还真不安稳。” “小国寡民又灾难频发,他们自然向往大陆的安定生活,申请移民是一个办法,另一种方法就是发动战争了。”缘行感叹着说了句,又低头继续在日用品和调料的货架上翻找,心里计算着家里还缺的东西,很快就选好了。 “战争,就凭他们?”老板不屑地撇嘴,突然盯着手机咦了一声:“这帮搞新闻的也太对付了,竟然拿着去年的受灾画面来说今年的灾难,一个国家级电视台怎么能做出这么敷衍观众的事情?” 缘行这时已经将要买的东西堆到柜台上,闻言不禁疑惑:“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老板将手机展示在他面前,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同样的播报内容,同样的背景图片,只是播音员换了一个,下方显示的时间也是去年。 老板有些得意地滑动屏幕,群聊的名字显露出来,缘行一看,“大家一起来找茬三群” “我们时常在里面分享各个影视剧的穿帮镜头。”老板得意洋洋地挑起眉毛:“去年那款叫《嘴巴里的东山》的美食片非法用了国外纪录片的图像,就是被我发现曝光的。” 缘行挑起大拇指:“厉害,没想到施主还是一名纠客。”现代人的业余生活真是丰富多彩呀。 “哪里哪里,随便做做就算打发时间了,倒是还有了一些粉丝。”老板故作谦虚地摆了摆手。两人又聊了几句,他这才请点柜台上的东西,大气地道:“35块3,给35就行了。”说完开始聊起了微微,似乎在研究该怎么曝光刚刚发现的事情。 缘行用挂在胸前的手机扫码付了账。至于国家级电视台竟然会用错图片这件事情,就不是他能操心的了,他该注意的是身后正进来的人。 “李道长好。”他先笑道。 “大师好。”李修姚正背着手,施施然走进了门,一脸的云淡风轻,扫了眼柜台上的袋子:“您这是买好东西了?” 缘行点头:“听说道长已在镇上住下几日了,有时间不妨到寒舍坐坐。” “改日正要叨扰。”李修姚面色郑重地回道。 “贫僧定然扫榻以待。”缘行也眯起了眼睛。两人目光碰触在一起,皆读出对方眼中掩藏的那一丝丝的战意。 过了半晌,李修姚侧身拱手:“您请。” “再会。”缘行合十一礼,便先出了门。 -------------------- 夏晓楠登门的时间虽然刚过中午,但老天爷给了场雨,倒没有之前那般炎热了。 “你还挺忙的。”夏晓楠扫了眼缘行赤脚上的泥土:“这都三天了,你还把人家晾在外面?” 她敲门时缘行正打理自家小菜园呢,没办法,杂草总是比青菜长得快。尽管土地泥泞,可现在凉快啊,适合做些农活。 缘行呵呵一笑,将她让进院子,自己走到水缸边取了清水冲洗双脚,嘴上回道:“贫僧可从未将人拒之门外,人家不上门,总不好主动将他拽进来吧?” “不上门?”夏晓楠大感意外:“不是他主动提出要与你比试的么?” “你怎知比试没有开始呢?”缘行笑道。养势嘛,就看谁先沉不住气了。 “真搞不懂你们武者,比武都搞得这么复杂。” 缘行淡笑不语。如果单纯比试,哪用这么麻烦?他孤家寡人无所谓,对方毕竟代表一方大派,轻易输了岂不是难看?能不慎重吗? 不过,这个李修姚真是好修养好气度,这几天在镇上也碰面的数次,算是有了些接触,即便面对的是平凡大妈,这人也是态度平和,涵养极佳,显然是个自律的道门真修。 他见过许多人,除了老一辈,这个李修姚无论长相气度都可算最出色的一个,不愧出身自大门派,唉,想当年贫僧在山上时也是时常被夸气质出尘的,可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糙了,气质呐?想了这里,缘行不免心生感慨。 殊不知,他心中修养出色的道门真修,此刻只着背心裤衩,正斜靠在旅馆的床上啃鸡爪,不时还用油腻腻的手取了啤酒猛灌,对面的电视里放着一部最近很火的家庭喜剧。而那一身漂亮的白色道袍则孤零零地被甩在角落。 突然,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李修姚一惊,仰头将啤酒喝干净,手慌脚忙地将电视关了。 “喂……嗝……”许是灌的猛了,忍不住打气饱嗝。 “李修姚,你又喝酒了是不是?”电话那头传来道苍老的声音,语气中尽是无奈:“当初就不该让你习练那部功法,可惜你天赋太高,已近大成,想改也晚了。” “师父,我这样挺好的。”沉默片刻后,李修姚的饱嗝竟然没了。 “唉,那个缘行和尚见过了,感觉如何?” “气血很强,与我应当在仲伯之间。” “真是个天才,不过是半途出家,才几年竟达到这种程度,也不知是佛家哪一派收入了门下,真是捡着了。”苍老的声音转变为感慨。 “这和尚身上有杀气,肯定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李修姚犹豫了下,又说道。 “怎么可能?除了失踪的两年,他的所有行动轨迹都清楚明白,就是一个守戒的和尚,会杀人?”手机中的声音瞬间大了不少。 “这年头,谁身上没有些秘密呢?不过他气息干净,真是佛门弟子。”李修姚挑眉。 “你,有把握吗?” “总要打过一场才知道呀。”李修姚眼中一丝精芒闪过瞬间又消失,接着呵呵一笑:“就算输了也没什么,真龙观现在风头太大,压一压也好。” 这次换另一头沉默了。 突然,手机提示声传来,李修姚一愣,切出对话看了看收到的短信,面色立即变得古怪起来…… ------ “东瀛发生的那场大地震你知道吧?”夏晓楠问擦拭双手的缘行。 “知道,新闻上看过。”后者点头。 “地震之后,东瀛各地出现了不少诡异,他们正式发文请求大雍支援。本省异能者选派了两人,因为我是水系异能在海边有加成,可能被借调过去一段时间了。” “恭喜你,出国镀金啊。”缘行淡淡地点头:“不过施主要注意安全,平时与同事一起行动为好。” 夏晓楠点头,接着又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东瀛佛教文化极富特色,你就不想去交流一下?” “没兴趣。”缘行皱了下眉,可能是上个世界的影响还在,尽管念经静修了多日,现在听到东瀛这两个字仍是不太舒服。 夏晓楠眼中闪过失望,欲要再劝,却见缘行猛地站了起来,竟什么也不顾地冲到屋子里。 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跟上,却见对方在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黑色旅行包背在了身上。 这是改变主意要跟去东瀛了?夏晓楠感到惊喜道:“不用这么着急,调令还没下呢。你要跟出去,也得审批呢。” 缘行这时正忙着给小豆子续上足够吃好长时间的猫粮和饮水,闻言不禁一愣:“什么调令?审批啥?” “你不去东瀛?”夏晓楠瞪大眼睛。 “不去。”缘行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似乎时间紧迫,他将手机放进抽屉,然后将一把大锁头塞进夏晓楠手里:“帮我锁门。”撂下这几个字就拔腿往外跑,到大门处突然又停下,转头道:“记得通知李修姚,比试延后一个月。” “你这是要去哪?”感受到手中冰凉的触感,夏晓楠这才从懵逼的状态中回转。 “贫僧回师门了……”这句话传过来,缘行已经早跑没影了,只留下小夏美女独自在风中凌乱…… 第七十三章 靳元正 敬亭山下桃柳村,茅屋沿坡而建,在桃花柳林中若隐若现,清透的溪水绕村而下,汇入到了梅溪河,漫山的桃花开了,鲜嫩的粉白妆点了山,晕染了水,为整个世界涂上生动的色彩。 春日午后,阳光和煦微风柔顺,连鼻腔中吸入的空气都带着一股子香甜味道,真挺适合睡觉的。 小舟随着河水起起伏伏,若不是有根绳子系着,恐怕早飘远了。 一个灰袍人侧卧在舟上,也跟着起起伏伏,一旁的线装经书展开着,偶尔春风吹拂书页,发出一些哗啦哗啦的响动。有飞鸟停落在那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光头上,不时好奇地叼啄几下,这人可能真睡得沉了,竟无半点反应。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惊飞了小鸟,两道身影出现在了岸边,一人身材瘦弱,着一身青衣,他颌下留着山羊胡,须发皆白,是位面目清癯的老者。 另一人则满脸络腮胡,虬须如针,长得高大威猛,做短衣打扮,腰侧那个大葫芦尤为显眼。 清癯老者将手中鱼竿甩动起来,“哒”一声轻响,鱼钩带着截芦苇落到水中,他随便找了块岩石坐下就不动了。 络腮胡大汉显然对钓鱼这项运动兴趣不大,靠在岸边大树上,取了葫芦一阵猛灌,几口之后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接着也盯着远处漂浮的芦苇看,竟也抱着葫芦不动了。 就这样,两个对着河面猛瞧,一个睡在船上,未有只言片语。 突然,清癯老者哈哈一笑,也不见怎么用力,那细细的鱼竿凌空一甩,就有条活蹦乱跳的肥鱼被甩到岸上,正是大汉的方向,那大汉也不慌,快速地出手夹住鱼鳃。 “今日可有口福了。”大汉掂量着手中还在挣扎的鱼:“最少有五斤,蒸了下酒正好。” 清癯老者已收起鱼竿站起,闻言也是捋须微笑。 “贫僧觉得还是红烧为好,鱼太大最难掌握火候,蒸不好可浪费了。”这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却见那躺着的僧人伸着懒腰坐起了身,正对他们笑着:“要品尝鳜鱼的独特风味,非红烧不可,烹饪时若有饴糖和熟猪油为佐料,滋味更佳。” “没想到你这个小和尚竟然对烹饪这般了解。”大汉挑眉道:“要不要一起来喝几杯?” 僧人已经从船上走了下来,闻言忙摆手道:“杨施主说笑了,贫僧出家后可从未食过荤腥,酒戒更不敢犯了。” “人活一世本就不易,何必自讨苦吃守那劳什子戒律?”姓杨的大汉撇撇嘴:“吃素有什么好的?哪有酒肉来得痛快?” “春有野菜夏有瓜,雨后菌类赛鸡鸭,萝卜白菜有滋味,还有咸菜缸底抓。”僧人笑着回了几句。 “呦。”大汉也是一乐:“你这诗听起来可比什么‘独爱敬亭山’顺耳多了。”顿了顿,他冷笑道:“说得头头是道,好像是个守戒的,可如你这般懒散的和尚我还是头回见,看到有人钓鱼不劝阻反而大谈烹制方法的也是罕有。” 僧人闻言一愣,摸了摸鼻子,他能说自己正与系统闹别扭,才故意这番表现的吗?想了想,没有答话。不错,这个僧人正是缘行。 大汉见状眯起了眼睛,突然问道:“你云游到此已有几日,也不见你游览这山中古迹风景,只在这穷山沟猫着,怕是目的不简单吧?”如果先前那番话只是试探的话,这已是赤、裸裸的逼问了。 “这敬亭山的景致贫僧早看遍了,眼下只是走累了,歇息一阵而已。”僧人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忍不住嘀咕,你当贫僧愿意留在这里?好不容易穿来,回天禅寺找师父师兄不好吗? 而他说的也不是假话,在北宋的时空他可是在敬亭山正经待过一段时间,早将这山转个遍不说,最后还是在山上“化虹飞升”的呢,能不熟悉吗? “你……”大汉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一旁的清癯老者瞪了回去。 老人转向缘行,淡然道:“明早记得到老夫那里练字。” “是。”缘行忙躬身施礼,送二人离开。 -------------- 等两人没了踪影,缘行才直起身子,心内一动,一段文字浮现在面前。 姓名:秦空 法号:缘行 年龄:27 实力:凡人六阶 筋骨:41 内力:42 神念:37 功德:8658 佛法:略有小成 功法:天禅童子功(小成)、菩提玉身琉璃功(小成)、罗汉拳(圆满)、罗汉棍法(融会贯通)、提纵术(大成)、暗器(大成) 其他:轻水流波(大成) 神通:天眼通(慧眼),神足通(初学乍练) 总结:经历过顿悟,你舍去执著,破除心魔,知足少欲,自在解脱,已是合格的比丘了。不出去浪还等什么? 本次任务:开国功臣、前大雍内阁首辅靳元正因知晓太多隐秘,为皇帝所忌,无奈假死脱身隐居山野。大雍太祖病逝后,官府密探并未停止追查的动作,反而加大了排查力度。更有隐匿在江湖的野心家得知了消息,也在苦心寻找。希望佛门行走能保护靳元正摆脱敌人追踪,时限一个月。 注意:1、靳元正此人极为重要,如果任务失败会对本时空产生未知影响,希望认真对待。 2、此次只能停留三个月的时间,请合理安排时间。 正是因为最后的两段文字,缘行穿越后才没有急着回到天禅寺,而是在敬亭山转了几天,最后在这个小山村里找到任务目标。 原以为自己的到来当然会引起对方的警惕,还要耗费一些功夫才能取得信任。谁知情况完全出乎预料,靳元正听了他的法号,很轻易地留他在这个小村子里住了下来。 原来靳元正年轻时与方丈师伯颇有一些交情,天禅寺那位下山的师兄便一直在他的帐下听用,最后为了保护靳元正更是搭上了一条性命。直到他前年假死之前,二人都有书信来往,师伯在信中曾提过缘行这个弟子。所以,听了缘行的自报家门,才并未将他拒之门外,反而如对待子侄那般待他,偶然见缘行抄写佛经,觉得在楷书上还有提升的空间,更是主动教导书法。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靳元正的这个决定,因缘行身上尚存留一些战场上留下来的杀气,靳元正的师弟,就是那名叫杨乐安的壮汉,处处对缘行试探针对,今日更是将态度摆到明面上了。 做个任务怎么那么难?他在心里忍不住嘀咕,着实有些头疼了。时间已将近半个月,这个小村子一如既往的平静,偏偏自己不知敌人来自哪里,又会什么时间到来,所以只能每日提防,晚上当然睡不好,持续这么多日子,感觉就是个累。 第七十四章 鱼 “师兄,这个小和尚身有杀气,又没有度牒等证明身份之物,实在太可疑了。”杨乐安拎着鱼,一边闷闷地说道。 “怎么?还能杀了他吗?”靳元正慢悠悠地踱着步子,闻言不由一笑:“身无戾气,明显是个敬佛多年的僧人,你不怕杀错了人?” “师弟怎是那弑杀之人?只是不安罢了。”杨乐安甩手,道:“要不将他赶走吧,留在这里岂不碍眼?” “赶走……”靳元正扭头看他,语气中满满的无力感:“师叔多精明的一个人,怎教出你这么一个直性子?”顿了顿,他摇头叹息道:“虽然老夫相信他真出自天禅寺,但若放他到外面,这里便有暴露的风险了,不如留在身边,控制也好,提防也罢,等查清楚了身份,再做计较也不迟。” “呃……”杨乐安哽住了,无比佩服地望着自家师兄。师父说的没错,搞谋略的人,果然都长着花花肠子,恩,听说心也是脏的…… ----------------------- “你这字写得规整,却少了分灵性,若能下苦功练上十年,未必不能成为另一个怀仁和尚。”靳元正看着书桌上那写了一半的《出师表》,面露微笑。 “学僧可没那般大的志向。”缘行对书法的感觉一般,只是此地白日里无聊,才写一些权当打发时间了,实没有成为一代书法大家的兴趣。至于练笔十年,那还不如念经呢。 靳元正摇头叹息,似在惋惜。过了半响,见他已将整篇文章写完,便开口:“我见你每日诵经到深夜,既然这般虔诚,留在山中潜修岂不更好?又何苦入世呢?” 缘行放下毛笔,闻言笑答:“六祖言‘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求菩提,犹如觅兔角。’不亲身体悟,如何懂得世间、出世间的不二法门?” 靳元正又问:“每日枯坐念经,与在山中又有何异?” 缘行答道:“功课不做,难有精进。” “又为何诵经至半夜?白天反而补觉呢?” “夜晚清净,贫僧……认床。”缘行这时再听不出人家在透他的底,就真是傻子了。他自然不能说自己为了防备有人突袭侵入,夜间念经的时候,也在分心关注周围的风吹草动。当然,这句回答也不算撒谎,可能因为距离天禅寺太近,他真的失眠了。 靳元正想了想,突然快速地说了句:“难道不是下山犯了杀戒,心中犹存不安吗?” 缘行却是苦笑,难以作答了。在战场上走那么一遭,虽然舍了戒,可到底杀的是人,尽管没有半分后悔,可作为一个平日里虫子都不杀的和尚,心境到底受了影响。不念经求平静还能做什么呢? 这时忍不住想起大师兄那几次回山的异状,有些明悟了。 靳元正见他不解释,又仔细观察了他面上变换的神情,突然满意地点了点头,笑了。 ---------- 山村中的日子平静安逸,这样的生活按道理挺合缘行心意的。可是,眼看着一个月的时间就要过去了啊。 缘行睁眼结束诵经,站起了身,望着门外如血的残阳,他长长地呼出口气。经过这段时间的静修,心头那点阴晦总算消磨一空,心境竟因此有了些提升,勉强算是因祸得福了。 任务怎么办呢? 他在心中呼叫金蝉:“金蝉,你那个任务描述是哪里来的?不会出错吧?” “我突然接收到这个世界的讯息,便将你带来了。任务真假,来自何处,谁在掌握,一概不知。”与在现代社会不同,这时的金蝉虽然不会主动出现,可缘行想问什么问题,竟然也能很快做出回应了。 “靳元正是个智谋无双的厉害人物,这种人走一步看三步,贫僧不信他竟不给自己留条后路。”缘行扬了扬眉毛,虽然仅仅相处了一个月,靳元正就好似一个小老头般,言语极少,和蔼温厚。可他才不信能搞死不知多少敌人的前内阁首辅就是这样一个简单人物,否则大雍皇帝也不会对这个人这般忌惮了。 “既然劳动你过来,肯定有能帮到的地方。”金蝉的文字缓慢地浮现。 “来当打手吗?”缘行撇嘴,心中苦笑连连,论计策谋略,他肯定不如靳元正万一,论武力?这里还有个杨乐安呢,这人虽然看着憨直,可对方在天眼观察下,一身气血不知比六阶的自己强横了多少。他在这个村里,与这两个人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文不成武不就,能帮什么忙?打打下手还差不多。 纠结了片刻,缘行望向天上的几朵云,决定换个话题,他试探性地问:“你功德是不是已攒够,不必整日沉睡了?”上个世界对方竟做出“我一直都在”的承诺,这在以前是绝无可能的。而在这个世界也明显比之前要活跃了许多。 原本没指望金蝉能够做出回答,却没想到对方这次竟然十分的老实。 “通过分润你做任务所获的功德,我恢复了一些,沉睡还是要沉睡的,只是如果你发生状况,我这里会很快察觉而已。” 缘行突然眸光一闪,想到自己状态中功德数字的涨幅,心中有了猜测。当然,随着修行的精进,他眼下已能够将真实想法掩藏起来,使金蝉无法察觉了。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上个世界所获不少吧?” 金蝉竟沉寂了片刻,才回答:“单靠任务自是没有多少功德,但你决心抗敌,又将手机留下以供夏国研究,最终对该位面产生了正面的影响,所以……” “无论是无畏布施,还是正面影响了历史,都是大功德吗?”缘行心中叹道。难怪了,最后一段时间对方会对他那般容忍,任由他胡来,原来是已经体会到了其中的好处:“不过影响历史这类事情牵扯太大,因果复杂,稍有不慎甚至会造下无边的恶业。不能常做是不是?” “是的。” “那这次的任务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不怕我在中间又做些改变历史的事情吗?” “不会,你本身便在这世界的因果中,无论你现在作何决定,实属必然。” “这么说,夏国历史能改变,是因为贫僧在那里算真正的‘外人’?”缘行皱眉,隐约明白了。他就是一条河里的鱼,与同类有区别的是,他这条鱼比较强壮,能够逆流而上,跑到上游玩耍一番,甚至能跳到其他河里搅动些漩涡出来。他的“上任”怀真也是如此,只是他们分属不同河流罢了。 然后他想到一个问题:“夏国是不是还有另一个秦空,普通的秦空?” “是。” 他又追问:“地球属于另一个位面了对不对?” 金蝉老实回答:“是。” “原来如此。”缘行抚掌,突然笑了起来…… 第七十五章 网 缘行为什么要发笑?当然是因为金蝉罕见的诚实,不过一次意外得来的功德,竟让一向表现“高冷”的金蝉做出这种反应,可见功德这东西确实是好玩意儿。 而回想起自己出家后的经历,只能用神奇二字来形容了,妥妥的爽文小说主角模板,自己哪是什么给人做舟的佛门行走,分明是背景深厚到基层镀金的下派干部嘛。穿越一次镀一层金,最后不成“金身”都不成的。 第一次穿越,恰巧有穿越前辈坐镇,做事可谓顺风顺水,临走时还赠送具有奇妙功能的宝玉,如果当初收下,现在恐怕都快先天了。 第二次穿越,金蝉说得事态紧急,其实缘行就是去打了个酱油,有他没他都一样,回来时还捞个传承卷轴,勉强学会了神足通。 第三次穿越,类民国时期。任务描述的危言耸听,救救孩子?其实空袭之前防空洞早准备好了,缘行只在救援学生的时候费了些力,受了点伤。这个世界待的时间最长,若不是最后决定留下守城,真就成了度假了。就这,末了还获得了大量的功德,使得金蝉说话的风格都变了。 还有这回,需要他“保护”的人是个智谋卓绝的厉害人物,身边有一个轻易能将他镇压的绝顶高手守护。他不觉得自己在其中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搞不好又要扮演一次划水的角色。 都说事不过三,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可这都第四次了。力量、神通、功德?这次又能得到什么? 缘行发现金蝉之前的自我介绍实在太过谦虚了,这哪是什么功德舍利,分明该叫做佛门镀金系统。这一次次穿越下来,是生怕他升级太慢啊! 不必放下屠刀吃斋诵经,何苦静心潜修发愿忍辱? 无需轮转四生,更不用历经百劫。 系统在手,如此这般穿个上百次,阿罗汉,菩萨、佛陀一个个学位走下来,那叫一个自在轻松,小说……就算热血升级网文都没几个敢这么写的。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身为佛门大能的怀真,在魔火中枯坐二百余年后,毅然选择轮回转世,他当时的心情该是何等的绝望? 乐观的看,也许是怀真自觉提升无望,希望下一世轻松点,才对金蝉做了手脚? 可若不是……算了,不敢想。 反正他这条小鱼眼下已经在人家撒下的网中,只不知这网眼到底有多大,最后收获的时候是捉大放小,还是来个绝户一网打尽了。 一连串的思绪在脑中闪过后,缘行面上笑容未有丝毫改变,他现在只是个六阶的凡人,考虑这些有点早了。他活动了下手脚,又取出念珠重新跌坐。 “很有趣啊。”他喃喃念了声,缓缓合上眼睛…… ------------- 子曰: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 说的大概就是靳元正这种人,直觉极其敏锐。凭借多年阴人和被阴的丰富经验,外界稍有风吹草动,他便能察觉出不对的地方来,暗中早做了准备。 缘行自认与聪明这个词不搭,可到底是绝顶之人。这日一见附近村民都急慌慌地朝一个方向跑,便已知不对,背着早已准备妥当的背包跟着到了靳元正的住所。 到地方一看,人真不少还都眼熟,是这个村子的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此时各个神情肃穆地站立一旁,似在等着吩咐。 靳元正老神在在地坐在上首喝茶,见到缘行笑了声:“总有些人啊,不愿老夫太消停。” 看他说得云淡风轻,缘行扫视一周,不禁皱眉:“靳师,杨施主不在吗?”这时候他已能隐隐听到村外传来的打手喊杀声,似乎敌人还不少的样子。 “有高手攻来,他自然要出去坐阵。”靳元正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旋即又冷哼出声:“不过隐退几年,便有小人以为老夫开始修身养性了,也不想想,老夫隐退所在,岂是那般好攻入的?” “那贫僧留在这里?”缘行又看了周围的人,好像没有武功太高的,他考虑留下来近身保护,不管任务靠不靠谱,总要用上些精力应对才好。 “不必如此紧张,你且先去外面看看情况。”靳元正指着下面站着的那男女老少:“这里都是跟随老夫十几年的老人了,我有些事情要同他们交待。” 既然对方这么说,缘行也不好留在这里了,这明显是有什么事情不愿让自己听到。他也不是喜欢探听其他人秘密的,转身便出了院子。 但圣人言: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再完全的准备也敌不过意外。 缘行出了院子还没走出百步呢,身后便有一道呼声传到耳中,他不禁一惊,急忙转身往回跑。 重又进了院子时,靳元正已经捂着肚子摊在椅子上,地上扔着把满是血迹的匕首。 而他身边一向低眉顺目小心逢迎的书童,此时正被一众人围在中间痛殴着。他竟然完全不顾身上的剧痛,口中兀自猖狂大笑着:“老贼,我隐姓埋名十四年,就是为了此时,今日,我为全家三十七口冤魂报仇了,哈哈……” 缘行看着在几个哭天抹地的仆人搀扶下面色雪白满脸痛苦的靳元正一下子就蒙了…… ----------------- 黎明时分,东方亮起了鱼肚白,微弱的晨曦盖过了月亮光芒,昨夜一场大雨,使得空气中漫布水气,河上浮漾起浓浓的朝雾,两岸连绵的翠绿山峰也被遮住,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 白粼粼的河面上,一艘巨大的客船劈开了白雾,显露出巨大的桅杆。山在动,雾在动,船也在动,缥缈变幻。 与外界的美仑美奂不同,船舱内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几个仆人轮番着从一个房间走进走出,进去时端着清水,出来那盆水已经被染红一片。 杨乐安抱臂立于门外,面色铁青,不发一言。 缘行也站在一旁,眼睛在来来往往的人身上游弋着,神情间却满是无奈和懊恼。 靳元正在这些时日每日教他书法,他也是执弟子礼的,老师可以说在他面前遭到刺杀,自己都感觉说不过去。 至于距离一个月的保护期限就剩两天这件倒霉事,只是次要的。 第七十六章 舍 总算,靳元正的伤势虽然看着吓人,却并没有危及生命,得到这个消息后,在门外等待的杨乐安、缘行以及一干管家护卫等俱都舒了口气。 没过多久,一直陪伴在靳元正身旁的靳夫人走出了房门,她疲惫的脸上掺杂着一股哀戚之色。 “老爷请诸位入内一见。”用手怕擦拭着眼角,靳夫人柔柔地说了句,便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 十几号人进入满室药味的房间,靳元正斜靠在榻上,虽然面色苍白,可看上去精神倒还好,见了众人,竟轻声笑了起来。 “这种时候师兄竟还能笑得出来?”刚刚在外面还显得格外急躁的杨乐安这时竟安定了下来,只是口中仍是抱怨。 “靳师可还安好?”缘行合十一礼。 “并无大碍,靳安到底文弱了些,力气不大。”靳元正虚弱地摇头,接着招呼大家找地方坐下,这些人进来已经显得很拥挤了,也无人有心情入座。 “还提这小子做甚?咱们谁能想到一直苦寻不得的奸细竟是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人呢。。”杨乐安冷哼。 “孽缘啊。”靳元正叹起说道。“找个机会将他放了吧。” “师兄,为何要放?他可是差点置你于死地啊。”杨乐安追问。 “他一说三十八口,我便知道他是谁了。”靳元正扭头,语气痛苦地到:“当年为了先皇大业,不得不忍痛处死浏阳崔家一家,靳安,应是崔家唯一的血脉了。没想到,他竟甘愿伏低做小,卖身在老夫身边十几载,也是可怜人啊。” “这么说来,这小子也算是条汉子。”杨乐安垂头半晌,突然扼腕道:“我对不起师兄,上船后因气不过,竟安排人将他沉江了。” 一旁的缘行却是不解,小书童当时明明喊的是三十七口,到靳元正这里怎么成三十八口了,难道是记错了?可再听到上面杨乐安的那番话,心头一跳。 “你……你……怎可如此啊……”靳元正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家师弟,过了好半天才长叹一声:“罢了,也是老夫没有安排周到,到底还是亏欠了他们崔家。”说到这里,又抹起了眼泪:“好歹跟随老夫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来有机会要将他的尸体捞上来,定要厚葬。” “靳安背叛老爷,活该……” “老爷仁义。”在场的管家护卫等人感动不已,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明了对自己主人的敬佩之情,也表达了对叛徒的不屑与鄙夷。 缘行眉头仍是皱着,看了看抹泪的靳元正和连连叹气的杨乐安,又扫了眼四周面带感激敬佩之色的一干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 如此平安过了差不多有五六日,客船一直向东,已然抵达了扬州境内,一个月的任务期限也到了。 缘行便向杨乐安提出下船的事情,这个时候,杨乐安待他自然不像之前那般处处针对看不顺眼了,平日关系处的也还好。 但他要离开这件事情,对方却明显踌躇起来,并未马上答应,而是让他等一等。 缘行郁闷了,这是怕贫僧上岸后泄露消息吧?可咱真不想插手你们的事情,只想尽快回到天禅寺而已。 然后,在第二日清晨,仍是一个大雾的天气,他被带到靳元正养伤的船舱中。 靳元正重伤未愈,依旧是精神不足的一副样子。 “老夫无碍的。”靳元正虚弱的笑了笑:“听说你要离开?” 缘行点头,刚要说什么,可猛地神色大变。 靳元正见他变了脸色,正待询问,舱门却再次被推开了,一名护卫快步跑进,施礼后急切道:“老爷,有人袭船。” “乐安呢?” “杨大人正在指挥御敌。” “那你急什么?”靳元正一下坐直身子,口中冷哼。 “是。”那护卫再次施礼后,躬身退了出去。 “看看,老夫稍有状况,这人心就不稳了。”靳元正摇头叹气。 缘行耳力极好,听得外面打斗声似乎颇为激烈,但呼和声最大的来源很耳熟,应是杨乐安,而且听声音中气十足,看样子局面还能控制。 他口诵佛号,急切的心绪也平缓下来。 靳元正瞄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已然平和下来,不禁赞道:“和尚心性修的不错。有时老夫真羡慕你们佛道中人,虽也有些蝇营狗苟之辈,可如你这般平和可信的真修到底还是多些。” “靳师过奖。” “老夫有一事相求,不知和尚能否答应。” “您请说。”缘行合掌施礼,口中回了一句,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就知道对方将他单独留下肯定有事交待,只是心中不免疑惑,对方这样一个能人,会有什么事情求到自己这个根基浅薄的和尚头上呢?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与老夫身旁的书童在这里搭上线,不论找上门的是朝廷还是过去的对手,定然实力不凡。而老夫只是个假死脱身的见不得光的人,再不如过去那般位高权重了。”靳元正双目盯着舱顶,慢悠悠地说了几句,然后盯着缘行,与其无比郑重:“老夫想请你将一个人平安送到凉州府。” “凉州……”缘行踌躇起来,不能不犹豫,靳元正好歹教过他一个月的书法,两人也算有段师徒缘分,如果是一般的小忙,哪怕要他上场搏杀,他立马就答应了。可凉州距离这里最少三千里,依古代这样的交通条件,还不知道要走多久。肯定不能如计划中那般回天禅寺看看师门长辈和师兄们了。满怀期待地回到这个时空,连天禅寺的山门都见不到,怎能甘心? 他这边陷入沉默,靳元正在等着他的决定,也没言语,船舱中陷入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喊杀和争斗声仍是一阵阵地传进来,舱门终于被敲响。 靳元正应一声后,门被推开,红着眼眶的靳夫人牵着一个又瘦又小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靳元正这时连忙坐直了身子,笑着朝小姑娘伸出双手,那小姑娘的神情却极是木然,在靳夫人的牵引下才到了榻边。 靳元正似乎对这种情况毫不在意,拽过小姑娘,眼中满是慈爱地上下打量一番,才对一旁的靳夫人问道:“瑶瑶被吓坏了吧?” “方才听到打斗,这丫头又躲进柜子中去了。”靳夫人用帕子抹着眼睛,可眼泪仍是止不住地流下来,却似乎在隐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靳元正转向缘行:“这就是我要你护送的人了。” 后者打量着小姑娘,这女孩长得太瘦了,看似五六岁大小,虽然眉目清秀,却发色枯黄神情紧张,眼中还带着股惊慌与无措。 “自三年前亲眼目睹父母被歹人杀害,她便是这个样子了。”靳元正哀叹道:“当日若不是她躲在柜子里,我们的人赶到及时,怕是她也没了。可至此之后,原本活波可爱的小姑娘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浑身发抖,更是再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我苦命的外孙儿啊。”那边靳夫人再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缘行闻言不禁面露同情之色,遭遇这种人间惨事,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 “世人都说老夫为人心狠手辣,当年行事也确实果断阴狠了些,可初衷不是为了结束那个乱世吗?”靳元正握紧了拳头,原本就没了血色的脸更加的白了,他抖着嘴唇,说道:“老夫膝下只有三子一女,大儿子在逃荒时被活活饿死,二子殒于军中,三子因病早亡,只有最小的女儿平安长大嫁了个好人家,竟也因老夫的牵连,被政敌派人加害于家中,她夫家十几口人,只留下这一条血脉……”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若说这乃做事阴狠的报应,何不应在老夫身上?” 缘行闻言也是心下唏嘘,又听对方道:“当前形势危急且敌人势大,老夫身边肯定有对方的探子,乐安武功虽强,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老夫怕他无法顾及全部家人。护卫中可用之人能力亦是不足,有能力的又不合用,唯有小师父你可托付了,只要神不知鬼不觉混到岸上,改头换面后自可来去自由。” “阿弥陀佛。”缘行抿唇犹豫片刻,抬眼看了满面泪痕的靳元正,又扫了眼神色依旧木然的小姑娘,沉声道:“我答应了。” 与靳元正商量好在凉州碰头事宜后,缘行北上自己的行囊,带着那个叫洪清瑶的小姑娘跑上了甲板。 外间争斗的依然激烈,两侧不时有黑衣的蒙面人顺着绳索攻上来,又被靳家的护卫们打退。 缘行扫了眼正与两名高手争斗的杨乐安,趁着无人顾及溜到了船尾,然后抱起洪清瑶一个纵身,踏着河水消失在晨雾里。 ------------ 到了岸上,真如靳元正所言,没发现有人追上来。但缘行不敢放松,往前飞奔了数里才停下来休息。 身后的背包比来时重了不少,有靳家赠送的盘缠以及洪清瑶与他自己的衣物,甚至还有一套用作易容的工具与假发。 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鼓弄一番,等出了林子,两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缘行摇身一变成了个手执折扇,青衫磊落的潇洒书生,洪清瑶则被做了书童打扮,配上那张带着木然神色的脸,完全就是一个憨小子的形象。 两人拐进了扬州城,先买了匹马,然后骑着绕着这座城转了几圈才开始正式北上。 这么做一是为了甩脱可能存在的追踪,二是为了熟悉马匹的操控,缘行虽然在现代骑过马,可毕竟接触不算多,只能慢慢找感觉了。 大雍建立没有多少年,此时吏治清明,治安还算良好。两人如正常旅人一般打尖住店,天明赶路夜晚休息,倒是未遇波折,一切还算太平。 一路上,小姑娘洪清瑶真的一个字都没说过,对缘行的关怀照顾,其反应也是寥寥,只在有江湖中人或者官差等手执武器之人经过的时候,会露出惊惧不安的神情,因为两人是共乘一匹马,她无处可躲,只能往缘行的怀里钻。 缘行推断这应该就是创伤性心理障碍了,心中更加同情。一路上便刻意躲避那些手执刀剑的人,有路人见他这般作态,只以为是书生胆小,虽不免嘲笑一番竟也无人起疑。 这样自然拖慢了前行的速度,但缘行坚持认为小姑娘的心理健康更重要,相比之下,晚上几天抵达凉州真的不算什么了。所以一有闲暇的时间,他便会给洪清瑶讲些童话故事,或者念一段经文。可能作用不大,但他相信有了这些,至少能让这姑娘在面对恐惧时相对好过一点。 而在官道上没有旁人的时候,他会尽量催马,已减少路上损耗的时间。 可是到了允州境内,缘行行进的速度却是变慢了,心情也不似之前那般放松。只每日的故事和佛经还在继续着,小姑娘的神情依旧木纳,但无人发现,其目光中已悄然多了层光彩。 顺着路人的指点赶到一处岔路口后,缘行反常地停下了马,在路口驻足。他一直望着朝向东北的那段路,沉默许久。 直到被小姑娘拽了衣角,他才清醒过来,看天色竟已是午后了,如不赶路便会错过宿头,他先是叹了一声,接着却笑起来。调转马头,终于选了直接北上的那条路。 金蝉的文字浮现眼前:“你真不回去看看?” 缘行并未回答,转头最后看了眼青州的方向,然后一咬牙,策马扬鞭,飞奔离去…… 第七十七章 梦 尽管已经加快了速度,到日暮西斜时,城镇还是没有踪影。 看来只能在野外对付一宿了,缘行暗骂自己误事,一边寻找可以过夜的地方,最终在河边山坡上找到一片破旧的建筑。 缘行观察了一番,确定里面没有其他人,便将马匹栓在断成一半的门柱上。然后牵着洪清瑶踩着杂草靠近这座有着三间房的废弃庙宇。 也不知荒废了多久,围墙和大门早就隐没在荒草之中。东侧厢房也坍塌无法进入,只剩西侧厢房及正殿残存下来。 缘行一眼看见殿中尚算完整的观音像,忙合十参拜一番,才引着小姑娘到了偏殿,先看了眼建筑是否坚固,才打扫出一片地方,接着捡拾了附近的干材点燃了篝火,放置了睡袋。 这时西边太阳已落山了,只剩一丝余晖发散着光热。趁着还能勉强看见,缘行来到正殿,将里面打扫了一番,又用在偏殿找到的破木桶从河边取了水,将毛巾沾湿了,开始仔细地擦拭起那座观音石像,而洪清瑶则一直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看着他忙碌。 做完这一切,天已完全黑了。缘行看着已经很像那么回事的正殿,满意地长舒口气。 --------------------- 也许因为头一次在野外过夜,洪清瑶躺在温软的睡袋里,神色一虽然如往常那样显得木然,可就是不肯闭眼睡去,缘行见她这样子就知道自己发挥特长的机会来了,立即给她讲了自己现编的兔子与老鹰斗智斗勇的童话故事,但是这个冗长枯燥的故事讲完,小姑娘依然精神十足。 缘行不禁挠头,他此刻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该讲什么了,突然瞥见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心中一动,立即有了主意。 当下又将方才的故事重复一遍,只是这次,他嘴里说着,双手却是在篝火前交叉摆弄,使得墙上的投影发生了各种形态的变化,一会儿是一只翱翔天际的老鹰,一会儿又化作灵巧机智的兔子。他表演得起劲,那边的洪清瑶竟也坐起跑到他的身边,开始学着他的样子舞动双手,于是,这间偏殿的墙上,大老鹰不远处多了一只小小的飞鸟,小兔子身旁站了身形小巧的狮子。至于说这一个故事与之前的版本存在太大的差异这种小问题,真算不得什么了。 缘行嘴上不停,目光却始终放在身侧小姑娘的脸上,她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却是亮晶晶的。 看来这丫头的心理障碍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重,挽救的希望还很大。恩,慢慢来,情况总会好的,缘行满心都被成就感填满了。 相处一个月,尽管以弟子礼对待靳元正。可缘行不喜欢此人,真不知当初方丈是如何与他做了朋友的,单从对待靳安这件事便能看出他性子之阴狠,为人之虚伪,与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 若不是头上有任务顶着,恐怕他早躲得远远的,见都不愿见。而之所以答应靳元正的请求,不过是因为佛门弟子的慈悲,恻隐之心作祟,真的可怜这个身世凄苦的小姑娘罢了。 细细想来,他教过小沙弥武功,也当过老师带过帮熊小孩,可却从未如现下这般投入精力去照顾一个小孩子,还是个有着心理问题的小姑娘。见对方在自己细心照料下过得还算好,病情也有朝好一面发展的情况,他便感觉自己做对了。虽然失去了与师父重逢的机会,却挽救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这趟穿越已然不亏了…… ------------------------- 缘行在寺中时心心念的想回家,回家后却又开始怀念起师父和师兄。父母生他养他教他爱他,可寺院中师父师兄亦实有教养之恩,他夹在中间,两边自然都无法割舍。恩,人就是这般的矛盾体,永不知满足为何物。 这一夜,恐怕是下山这么多年,与天禅寺距离最近的一个晚上了,连空气中的味道都与寺中苦修时一般无二,房顶破洞中那块星空,也是如此的熟悉。 今晚很是平静,没有蚊虫蛇蚁骚扰,更无不速之客深夜到来,缘行也能靠墙假寐休息了。也许是夜有所思夜有所梦,亦或许是赶路太过劳累了,修行以来睡眠质量不错的缘行却是一闭眼就开始做梦。 恍惚中,眼前尽是寺中生活的场景。 那是出家的第二年,他已经适应了枯燥的修行生活。当时的学业还不算太重,工作也很轻松,只负责清扫院子和正殿。 但小沙弥也有自己的苦恼,春天虽然不像秋季那般满地都是落叶,院子按理很好打扫的,可偏偏燕子回来了。 两只鸟在房檐上筑了窝,然后旁若无人地亲亲我我。缘行发誓绝没有羡慕嫉妒恨的心思,它们住下也就罢了,却也太不注意卫生,每日清早起来,檐下的石台上便会多一些鸟屎。 这东西看着既恶心又不好清理,扫干净了上面还会有痕迹,只能用抹布蘸水才能擦干净,稍微有些洁癖的缘行自然会为此烦恼,这也便罢了,辛苦弄干净的地面,第二天又会被……占据,仔细去看,特么竟然还是相同的位置。 缘行为此常常对着那个鸟窝咬牙切齿,可实诚孩子当时却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找看上去最聪明的三师兄帮忙。 在得到一番指点后,缘行也不知是脑袋少了根筋还是被经书搞傻了,真的找个根竹竿将燕子家捅了。 当燕子回巢时自然是一番哀鸣寻找,这情况正被路过的师父见了,于是缘行悲剧了,手心不但挨了板子,还头顶个水盆在院中站足了一个时辰。偏偏他挨罚的时候,作为始作俑者的三师兄幸灾乐祸地在旁笑个没完。 这怎能忍?可是他那时体量太小,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半点主意进行报复。 也是巧了,那一日正瞥见三师兄去了净房,缘行竟灵机一动,寻了块石头便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然后,他狠狠地将石头往坑里扔了过去,当时心里还得意呢,这回怎么也要让可恶的三师兄洗次衣服,可不知是不是第一次做这种缺德事没有经验,竟然砸偏了,然后……他很快对上了方丈那张铁青的脸…… 缘行猛地睁眼,从梦中惊醒,对他来说,方丈实在太有威慑力了。 天还没有亮,他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往篝火里添了几根柴火,突然撇嘴哼了一声:“这梦做的……太不真实。” 恩,贫僧怎么会做出那种蠢事呢?肯定是因为太想寺中的生活了,才做了这么一个荒诞的梦,绝对是的。 至于被方丈惩罚清理半年净房的事,自然也是不存在的。 第七十八章 口戒 休息一夜之后,缘行带着洪清瑶一路往西,正午找了个野店吃饭休息片刻,复又出发,傍晚便抵达了沂州郯城。 赶了一天的路,饶是缘行也深感疲惫,更别说身小体弱的洪清瑶了。城内自然有官差察看来往行人的路引,也许因为缘行书生打扮,还骑着骏马,竟任凭他大摇大摆地经过,无人上前阻拦。 殊不知缘行驱马进城之后也是暗自舒了口气。路引他也是有的,还是靳元正早准备好的,之所以做一身书生的打扮,也是为了与路引上的描述一致。但其实,他对于靳元正并不十分信任,对方准备的东西能不用最好。 他在客栈门口停下,将马交给伙计照料后,便牵着洪清瑶迈入大堂。 天下承平已七八年,各地因元末战乱而萧条的经济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甚至已经有了繁荣景象。 不像地球历史上的明朝,大雍虽然也存在路引制度,却对百姓的出行和迁徙并无太大的限制,又因本朝尚武,街面上挎刀背剑的人更是不在少数。这时候还算是饭点,客栈内武林人士不少在饮酒吃饭。 感受到掌中那只小手沁出的湿润,他低头看了眼直往自己身后躲的小姑娘,手中的力气不由加重了些,似乎感受到传递过去的安抚,小姑娘这时也抬头望他,往常木纳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怏怏的情绪出来。 缘行心中一乐,却也知道她对社会的重新适应要一点点的加强,半点着急不得。 定了一间上房,等将小姑娘哄着睡了才又出现在大堂,点了茶水,坐在角落一边听着堂中众人只言片语的议论,一边递银子给伙计,打听他需要知晓的东西。 眼下他已经不再是江湖菜鸟了,因为隐匿行踪的关系,每到一个地方打探消息已成了习惯。 旁敲侧击一番,令他意外的是,之前黄河上发生的江湖厮杀似乎并未传到市井,便连消息灵通的小二也未听说分毫。 可能是朝廷出手将消息压下了,他心中想着,同时对另外的讯息感到吃惊。 因为是穿越而来,他对蓝星大雍的历史实在不怎么熟悉,大雍初期给他留下印象的仅有三人: 一个开国皇帝,这人从小小的校尉起家,一路披荆斩棘,阴死了所有的对手,包括那位淮右布衣,最终建立了这个秦皇以下延续时间最长,战乱最少,也最强胜的大雍,他推测正因为此人存在,蓝星和地球的历史才有了那么大的差异。 一个正史没有记载,但野史和传说故事中出现频率特别多的人物,真实名字已不可考证,世人称他为白大先生,也有叫布衣宰相的。直到缘行生活的那个年代,此人的种种神奇依旧在民间被津津乐道,为后世文学和影视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最后则是名为洪缘的女子。缘行之所以记住她,是因为在民风闭塞的古代,这女人竟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甚至坐到了首辅的位置,实在堪称一代传奇,让人佩服。 至于靳元正,若不是有这次任务,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哪个。 一个月的接触,他对靳元正这人的感官复杂,对方待他并无亏欠,更不好因为一个行刺的人冷了他们之间的半个师徒情分,是以表面上一派和谐,但说心里话,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人做事的狠绝。 但是让他意外的是,靳元正的官声居然不错,据说在先帝起事前便在旁辅佐,为大雍的建立着实立下了汗马功劳,尽管市面上总有其人品有缺的传言,但在位这些年,他做为首辅着实做了不少的实事,尤其是在黄河以北靠海的几个州府,因是先帝龙兴之地,所获得实惠更多,甚至不少百姓在听说靳元正病故的消息后自发为他立牌位悼念。 金蝉的任务描述是因为这些么?人类果然是最复杂的物种。缘行品着茶水,思绪繁杂,但心中的恶感却消去了不少。 --------- 之后的日子依旧平静,每日赶路休息,一切安计划进行,不久向西到了开封。 这是缘行在古代时空第二次抵达这座古城,上次还是在北宋时期,那时,汴梁城内歌舞升平的繁华锦绣着实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美好印象。 此时故地重游,即便街上人不少,经历战火摧残的城市却已没了当年的绝世姿容,让牵马缓行的缘行唏嘘感叹良久。 而让他郁闷的是,到客栈投宿竟然遇到官差查看路引,好在这份假路引没有引起任何怀疑,他不动声色地避开靠着立柱那背着把长刀的江湖中人目光探察,跟伙计订好了房间,又拉着书童打扮的洪清瑶往码头行去。 等到了码头,果然,这里也有官差与武林中人驻足,虽不知对方是不是在寻找自己二人,但他直觉不妙。 回客栈叫伙计送来热水,留洪清瑶自己洗澡,他锁好了门,依照老套路下楼到了大堂。也许古人真的早熟,一个六岁的小姑娘,除了梳头需要帮忙,穿衣洗澡等私密的事已能自己独立了。 依旧点了一壶茶,这次并没有掏钱打点伙计,而是占了正中的一张桌子,状似悠闲地品了起来。 等茶水还剩半壶,他装模作样地瞄了眼,似才发现背刀人仍站在那里一般。开口问道:“这位兄弟,你怎么还站在那里,何不坐下来喝杯茶解渴?” 那背刀人闻言不由侧头地打量了缘行,可能是因为面容白净气息平和,对方很快放下了警惕,回了句:“身负使命不敢失职,兄台勿怪。”他拱了拱手,继续睁着眼睛对上大门方向。 缘行见他行止大方,应该不是难以接触的人,又扫见一旁伙计那个夹杂着鄙夷的白眼,想了想道:“你站好久了吧?不累吗?” “江湖人,这点累算什么?”那人回道,顿了顿又笑起来:“实是囊中羞涩,不好白占了人家地方。”然后从怀中取出水囊灌了一小口,眼睛却丝毫不离大门。 缘行看他那一身白衣虽然干净,却破了好几个口子,显然真如话中所说没什么钱财。招呼伙计重新上了茶水杯碟,又叫了些点心。 “兄台陪我说说话如何?我一个人也怪无聊的。”缘行将点心推到对方面前,又给他斟上茶。 江湖人不拘小节,那人也不客套,真的坐到了对面,抱拳道:“明教宫仓,见过兄台。” “在下秦空,没想到宫兄竟是明教高人,失敬失敬。”缘行也拱手还礼,重新打量了对方,暗道:一身白衣,竟是个喵哥。 当然,这只是心里吐槽而已,游戏和真实的历史毕竟不同,现在的他不像之前那般两眼黑,对大雍武林各个江湖势力多少还是有了一些了解。 不知什么原因,本时空的明教早早地加入了大雍先帝的阵营,国朝建立后,他们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各地。当然,因为朝廷强势,他们传教的权限也被限制不少,但总比过去只能暗地行事强上许多。 宫仓对他的打量毫不在意,神情自若地拿了桂花糕吃了,又喝口茶,叹道:“不瞒秦兄,在下在这客栈待了三天,你还是第一个和咱说话的人呐。” 缘行看了眼他后面那把夸张的大刀,才问:“宫兄是在等什么人吗?” “找一个带着小姑娘的人。”宫仓眸光微闪,突然问道:“看秦兄也不是本地人,身旁只带一个书童,不知欲往何处?” 缘行听到小姑娘几个子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听他询问,嘴上漫不经心道:“那哪是什么书童,简直是个小祖宗。”顿了顿,他笑着说道:“实不相瞒,他是一位师长的后辈,在下受托送他去凉州寻一个远房亲戚,为了安全才做了书童打扮,为这他好多天不愿说话呐。”这话绝对是真的,可真没骗人,恩,只是说法婉转些而已。 “你一个人?”宫仓奇怪地看他:“虽然世道还算太平,可凉州据此很远呐,万一遇到野兽或者贼人,岂不危险?” “那长辈因事牵绊,抽不出人手,只能在下这个闲人代劳了。”缘行长叹,脸上带着纠结:“谁愿跑那么远啊?还想着早些回家呢,可既然答应了人家便一定要做到。再说……”他又摊开了手掌,自信满满地道:“在下虽然瘦弱,却也是从小学过拳脚功夫的,一般土匪自认尚可对付。”这话也是真的。 宫仓意外望他良久,又看了他掌上老茧,再次抱拳:“失敬失敬,没看出秦兄竟也是练家子。”实在是因为缘行最近着实修身养性了一段时间,身上气质再次变得闲逸,不是特别敏感的人或是江湖一流高手,还真发现不了他那一身强盛的气血。 “哪里,只是会些佛门功夫。”缘行口中谦虚,半晌后又做关心状:“只不知宫兄找小姑娘做甚,方便告知在下吗?难道是哪位小姐调皮离家出走了吗?”最后的一句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的。 “嗨,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恐怕眼下江湖都传遍了。”宫仓摆摆手:“我们也是受了委托寻找一个从南方北上之人,那人身旁可能跟着一个不会说话的,五六岁年纪的小姑娘。眼下好多门派,甚至官府都在寻找呐。” “找个那么大点的小姑娘能做什么?”缘行眉头一跳,连忙追问。 “那就不是咱们这些人能知晓的了,只听说是江湖上一个大势力要从什么人身上得到某样东西,但那人行踪诡秘无法寻找,只好先抓他的外孙女了。” “这么多人去为难一个小姑娘,这事情实在是……”缘行冷哼。 “谁说不是呢?”宫仓也是满脸的抱怨。 “这消息准吗?按你说的那个得罪了大势力的人行踪不定,怎能确定有后辈流落在外呢?” 宫仓砸吧砸吧嘴:“听说有身边人投奔时说出的,甚至有传言说那东西就在小姑娘的身上。” “这世上人何其多,身边带着孩子的也不在少数,我看诸位怕是要大海捞针了。” 宫仓叹气:“可惜堂主有命,不得不执行。” 得到了消息,缘行也没了再聊下去的兴致,结了茶钱,与宫仓打了招呼便上楼了。 等到了房间,洪清瑶已穿戴整齐坐在椅子上发呆。 缘行看了看她,心中突然想到,自己在靳元正身边并未做丝毫隐瞒,如果真是靳家的仆从护卫叛变,那现在追索的应该是个和尚了,这消息一定是靳元正自己放出来的。 他顿时头大如斗,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这个老阴逼……”竟然忍不住犯口戒了。 第七十九章 缘行生了一会儿气,觉得口渴了,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进肚子里。 茶水放置了半天,已经凉了,沁凉的触感顺着嗓子入腹,却让他冷静下来。又看了眼床上呆坐的小姑娘,突然觉得自己气得太早了。 按道理来讲,靳元正放出这种消息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让自己当炮灰吗?可自己只是只小蚂蚱,能起多大作用呢?可惜眼下获得的情报还是太少了,实在不好做下判断。 想到此他也不纠结了,照往常一样,哄着小姑娘早早睡觉,他在地铺上打坐到深夜,然后大被一蒙,也躺尸了。 第二天,照顾洪清瑶吃过早饭,一大一小两人便上街闲逛去了。反正离黄河汛期还早,开封交通便利,随时能找到船北上。他这时候就不怎么着急了,决定休息几天,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开封城还是很热闹的,缘行牵着孩子,将街面上能吃的小吃都吃了个遍,大大方方地出入商铺酒楼等地,也采买了不少的东西。 就这么游荡了两日,缘行的行囊被塞满了不说,两人的背上还多了些看上去就很富贵,却没什么大用的东西。 太阳刚落,缘行照旧来到客栈大堂,但他刚下楼梯便发现了不同,宫仓竟然没有如往日一般盯守,反而独自坐在角落,与一盘炒豆子较劲呢,瞥见他下楼,忙挥手招呼。 “呦,宫老弟今日怎的不杵着看大门了?”缘行坐下,先说了句玩笑话。这两天每到这个时候,两人便会饮上一壶茶,倒也熟悉起来了。 “上面刚发了赏钱,所以今日小弟做东。”与缘行论过年纪,宫仓自然以小弟自称。他叹道:“这恐怕是呆在此地的最后一晚了,明早便会离开开封。”话毕,招了伙计过来,也没问缘行吃什么,而是自顾自地叫了两道素菜和一壶茶。 “小弟食素,也不惯饮酒,秦兄不介意吧?” 缘行正乐得如此,怎会在意? 等上菜的功夫,他问道:“怎么,你们不找人了?” “怎么找?”宫仓竟然笑了起来:“天下何其广大,若有心,人家得到消息跑哪里一猫,任我们跑断腿也找不到哇。” “为兄之前就说这属于大海捞针。”缘行展开折扇,扇了扇,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难道你们真不知道带着小姑娘的人是什么身份吗?” “清楚身份又有何用,真当人家不会易容打扮吗?”宫仓垂着眸子,顿了顿,突然凑到近前小声道:“我教恐怕不会参与此事了。” “这是为何?”缘行饶有兴趣地问。 这时伙计将一道油煎豆腐和炒青菜端了上来,宫仓等人走远了才继续开口:“原来首辅靳元正靳大人并未病故,那小女娃竟是他老人家的血脉。”眼睛向四外瞄着,嘴里的声音更小了:“当初投靠先帝便是这位牵的头,咱们欠着老大的人情呐,怎好找他后人的麻烦?” “靳元正……”缘行“唰”地收拢折扇,缓缓地道:“这么说来,那小姑娘安全了?” “怎会?”谁知宫仓却是摇头:“靳大人的官声不错,可为人……”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一抹讥诮出来:“这位仇敌满天下,眼下又不在朝为官了,且看着吧,靳大人未死的消息一传出去,这江湖就乱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缘行呲了一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将心头涌起的一丝情绪压下。 “大人物间的纠葛,咱这等小虾米徒呼奈何。”宫仓盯着缘行面前动都未动的碟筷,突然摇头感叹:“希望带着那小女娃的人能聪明点,找到安全地方躲到风头过去,千万不要露出马脚,否则可就危险了。” “世事怎能尽如人意,也许是有苦衷的。”缘行淡淡地回道。 “也是,人在江湖,谁又能真的置身事外呢?”宫仓点头,然后好似饮酒般将茶水喝了:“时辰不早,小弟告辞了。”说到此他站起了身,抱拳躬身:“祝秦兄北行顺利,早去早回。” “也祝你一路顺遂。”缘行实没料到他这般痛快竟然说走就走,愣了愣才站起还礼。 宫仓直起腰便要离开,可在转身的时候似又想起了什么,蓦地说了句:“秦兄,你说一个和尚不好好修行,参与这狗屁倒灶的事情做什么?” 缘行眸光闪动,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问道:“和尚?什么和尚?难道你们找的是个出家人吗?” “是个吃斋的和尚。”宫仓点了点头,说罢再不看缘行的反应,话音还未落,人就大步流星离开了客栈。 缘行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这才叹了口气,口中喃喃念声:“马脚?”他看了眼桌上未动的素菜,又往自己身上扫了眼,皱眉皱了起来…… 当晚,缘行便退了房间,抱着困得昏沉的洪清瑶连夜出了城,在郊外一家小客栈重新住下。 这间客栈地处偏僻,左右人家不多,四周尽是旷野,早在进入开封之前,缘行便已将此地定为第二落脚点。 第二天,缘行回之前的客栈打探了一番,平安无事。他便放下心来,又带着洪清瑶在街上闲逛了两日,得了不少的消息,这才下定决心继续北上。 开封城的码头醒得很早,天刚刚发亮,工人便开始装卸货物,更有不少人登上客船,南下北上都有,很是热闹。 也不知怎么了,码头上前几日开始就不停有官差来此盘查,只是后来可能收到了什么消息又撤了,却换来一些带着刀剑的江湖人。他们往来巡守,专盯着带着孩子的旅人,不管男孩女孩,遇到了都要上前盘问一番,尤其是北上的客人,问得更加详细。 缘行来到码头,见了盘查的人脚步不由一顿,但片刻后便牵起洪清瑶的小手,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 此时,二人身上的行头与之前又是大不同了。缘行身上的文士服换成了华贵的锦缎,腰缠玉带,玉石环佩在走动间来回摇晃,尽显富贵。洪清瑶倒依旧是青衣小童的打扮,只是脸上黑了一些,怀中则抱着一把嵌着宝石的长剑,活脱脱一个抱剑童子的模样。二人牵的马背上大包袱夹着小包袱,上面挂着的一个琵琶很是显眼。 也许是他气势太足,一个手执长刀,准备靠近盘问的壮汉竟然脚步一滞。 缘行对这人看也不看,似乎懒得搭理,牵着小姑娘从他身前走了过去。 那人摸了摸鼻子,刚要上前便被同伴拦住了:“算了,一身脂粉气那般重,看也是个富贵人,那个小童长得难看,怎会是什么大家小姐,还是别上去触霉头了。” 这时已经上船的缘行靠着出色的耳力听了这番话,不由一笑,看了看旁边面无表情的小姑娘,可能没长开的关系,小姑娘容貌真的只能说一般,最近又是奔波又是闲逛,已然黑了不少,看上去还真就像个傻小子,倒是少了很多麻烦。只不过…… 缘行捂住了鼻子,强忍着没才没将喷嚏打出来,心下暗自恼,怎么就一不小心将身上的脂粉撒多了。 这几日的打探收获的信息不小,眼下市井江湖上,各种关于靳元正的消息满天飞。今天传靳元正假死欺君,且为人无德寡恩。明天又传其在位勤勉,良政惠民,乃名臣之典范。有说其外孙女被一个和尚带到山里去了,又有说不是和尚是女人,也不是去山里而是南下投奔靳元正故旧去了。 反正各种消息你来我往,让人目不暇接,谁也不知真假。但有两条肯定是真的,一是靳元正未死,二是其外孙女流落在外。不但江湖上风起云涌,恩与仇分作两派,朝堂上也应该是针锋相对的局面,至少本地官府还在观望。否则也不会将街面上的人收回去,可面对江湖人明目张胆地在街上,替换了官差的职责盘问路人,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应该还在等待上面的安排。 在这种时候,已经暴露身份的缘行却依旧选择北上,无疑将面对临巨大的风险,谁敢肯定凉州这个接头地点还安全呢?可他不得不如此。 不管谁在针对靳元正,他已经牵扯其中了。 就算这次带走洪清瑶的消息不是靳元正主动透露出来的,他也不能置身事外了。因为他的跟脚人家一清二楚,真要怕了他那个对手将人家外孙女卖了或是拐没了,猜猜这老头会怎么做?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这话不是白说的。况且,万一这消息就是人家放出来警告他的呢? 为什么总能碰见这样的破事。缘行心里面叹着气,鼻子又开始发痒了,连忙展开折扇在面前扇动起来。真是……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