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细腰美人》 1、第 1 章 夏日午后，热辣辣的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蝉却不知疲倦，在树叶之中不停歇地叫。 在蝉鸣声中，院子里说话声就显得模模糊糊。 更何况，宋桂枝生怕吵醒在东屋睡觉的小闺女，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你看清楚了？那个死知青真的回来了？” 坐在她跟前的是隔壁的王婶，两家相邻住了几十年，关系很不错。 听到宋桂枝问话，王婶往对方跟前凑了凑，“可不是咋的，你还信不过我？听说，陈军回来特意来找你们家茉茉的!” 茉茉全名叫林茉，是宋桂枝接连生两个儿子之后得着的小闺女，生得白白嫩.嫩软软乎乎，是宋桂枝的心头肉。 “我呸！放他娘的屁！姓陈的真这么有情有义，回城后就不会连一封信都没有了。” 宋桂枝鄙夷地啐了一口。 她提到的“姓陈的”全名叫陈军，是之前来他们村下乡的知青。 大概一年以前，陈军不知道咋地就打动了林茉，两个人悄悄处起对象。等宋桂枝知道的时候，两人已经分不开了。 宋桂枝心疼闺女，本想着遂了闺女的意，让她嫁给陈军。但正当她打算好要跟娃娃亲周家退亲，陈军却被家里安排回城了。 临走的时候，陈军对林茉依依不舍，但回城之后，他就跟石沉大海似的，电话和信统统没有。 自陈军走后，自家小闺女林茉天天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当时可给宋桂枝心疼坏了。 现在好不容易把这一页翻过去、她家茉茉马上就要和娃娃亲对象周向海定亲了，陈军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 简直阴魂不散！ 不行，不能让陈军坏闺女的名声。 宋桂枝腾地站起身来，转身就要往院门口走。 王婶见她气势汹汹的样子，心里一咯噔，站起来拉着老邻居的胳膊，“你干啥？” 宋桂枝：“我去找那个姓陈的，让他别乱造谣。” 什么回来都是为了她家茉茉，不需要！ 只要没有陈军祸害，她家茉茉完全可以过得很好。 宋桂枝脾气火爆，王婶生怕她这一去，反而把事情给弄糟了，忙劝道：“你先别忙着去，想想咋说”，一面死命拉宋桂枝。 宋桂枝扒拉王婶的手，整个人往外冲：“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看她打不死陈军那个造谣货！ 两个老姐妹，一个外往冲，一个死命拉，一时僵持在那里。 “娘，王婶，你们干嘛呢？” 一个娇娇软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桂枝和王婶齐齐回过头，就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俏生生地站在东屋房檐底下，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们。 大概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姑娘的脸上还带着一种娇憨，脸颊红红的，大眼睛水蒙蒙。 宋桂枝和王婶的眼神不约而同地放柔和。 尤其是宋桂枝，满心满眼都是爱怜。她也顾不得往外去了，几步走到闺女面前，柔声道：“现在太阳毒，你快回屋里去。“ 林茉的皮肤白皙且吹弹可破，即便有房檐的遮掩，宋桂枝都怕给她晒坏了。 王婶也是一脸赞同，催着让林茉回屋里去。 村里人都知道，林家最小的闺女林茉在家里非常受宠，好吃好喝地供着，父母哥哥对她说话都是柔声细语的。 没见过林茉的人，都觉得林家人这么娇养闺女太过了。可如果你见过林茉，就立刻明白她被娇养是有道理的。 这么个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美的小姑娘，搁谁，谁都得娇着宠着。 就连身为邻居的王婶也不例外。 实际上，自林茉出现，王婶的眼神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林茉听了两人的劝说，身子却没有动，她看向了宋桂枝，问道：“娘，您刚才说什么姓陈的，是说陈军吗？他回来了？” 宋桂枝下意识地想掩饰，“没，你听错了，我们没说什么姓陈的，说别的呢！她王婶，你说是不是？” 宋桂枝转头冲王婶挤眼睛。 几十年的老姐妹，这点子默契还是有的，王婶猛点头：“对对对！我们说别的呢。没提陈军，一句都没提。他也没回来。” 宋桂枝和王婶如此欲盖弥彰，即便老实如原身都不会相信，更何况是从几十年后穿书进来、接受过信息轰炸的林茉呢？ 林茉哦一声，垂下眼睫，低低地叹一口气，“本来我想跟陈军说清楚的，既然他没回来，就只好算了。” 林茉的眼睫毛很长，在两点多钟浓烈阳光的照射下，长睫毛在他的现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小巧的嘴巴也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宋桂枝心里一软，顿时觉得不该骗自己闺女。再一听闺女说的话，她心里更是燃起一丝希望。 “茉茉，你要和陈军说清楚，是要和他一刀两断的意思吗？” 林茉点点头，“是，娘，我现在想通了。我跟陈军就不是一路人。只是那时他一走了之，我们的事情都没有做个了断，我这心里始终悬着，现在好了，总算有这个机会。” 分手没啥。但林茉接受不了稀里糊涂地分。 再说了，即便是分开，也要她主动提才可以。 陈军有啥呀，除了城里人的身份之外，也就只一张嘴好用了。那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原身耳朵里灌，把个天真的小姑娘哄得五迷三道的。 林茉可看不上陈军。 听见闺女这么说，宋桂枝先是狐疑，后来看到闺女脸上的神情，她就知道林茉说的是真的了。 宋桂枝拍掌大笑， “行，行，娘陪你去，咱们这就走。” 宋桂枝很是松了一口气。仿佛已经忘记自己刚才说过陈军没回来。 林茉也没点破，只是点点头。 王婶热心，更怕林茉吃亏，就说也要跟着去。 林茉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陈军借住在村长家里，三个人走出林家的门，相跟着往村长家去。 林家住在后街靠中间的位置，而村长家住前街。从后街去前街需要穿过一条小巷，三个人心里有事，行色匆匆，谁都没有注意身后出现的高大男人。 男人走出大门，身后还跟着个小伙子，比他个子矮一些，脸黑黑的。 小伙子名叫栓柱，他往林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回头捅咕一下高大男人，“向海哥，那林茉，你未来的媳妇！她可是我们村子最好看的姑娘，向海哥你有福了。” 高大男人正是周向海。 他跟栓柱是初中同学，今天过来商量点事儿。 听了栓柱的话，周向海也扭头看过去，只看到一把杨柳细腰，和两条黑亮的麻花辫。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有个娃娃亲姑娘，就住在这村。只两个人虽然住在隔壁村，却没有什么来往。 上回周向海见到林茉，还是几年前交公粮的时候碰到的。 他隐约记得林茉是个皮肤白皙、长得很好看的姑娘，身子似乎很弱，听说被家里娇养着的。 别的，就没什么印象了。 上个礼拜，奶奶突然病重，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看到最心爱的孙子周向海成婚。父母为了满足老人家的意愿，着急忙慌地过来林家提亲。 两家的亲事是早就定好的，周家提了，林家自然是愿意的。三天以后，就是两个人正是定亲的日子。爹娘说了，争取本月内结婚。 关于这一场婚姻，周向海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反正他心里没有人，自来觉得女人麻烦，娶了就娶了，只当是为了完成奶奶的心愿。 但刚才看到那个窈窕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周向海突然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于是抬脚跟过去。 “向海哥，你要干啥去？” 栓柱见周向海走的不是回自己村的路，诧异地问了一句。 周向海没回头，说：“我去转转，你先回吧。” 转转？ 有啥可转的？ 两个村子挨着，景色都一样，天天看月月看，难道还没有看腻？ 栓柱猛然想起来两人的约定，伸着脖子喊道：“向海哥，别忘了准时去县城！” 周向海个高腿长，这么会儿工夫已经走出了巷子，听到栓柱的喊声，他也没有回头。只朝身后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 急匆匆走到陈军借住的村长家门口，宋桂枝抬脚要进去，手臂却被一个软乎乎的小手给拉住了。 回头看到自己闺女的脸，宋桂枝不免有些忐忑，”咋的，茉茉，你反悔了？“ 自己养的闺女自己知道，这孩子就是心软。 这都走到门口了，难道闺女又不想和陈军说清楚了？这可难办了。 宋桂枝这样想着，却见林茉冲自己摇头。 林茉：“不是。娘，我觉得，咱们还是把陈军叫出来，在门口说比较好。” 宋桂枝一愣，很快就明白了自己闺女的意思。 王婶也明白了，“对，对，在门口说挺好，让大家都看看，是咱们茉茉主动分手的。” 不得不说，王婶是个神助攻。 林茉就是这个意思。 倒不是她矫□□多，主要是想给原身出一口气。 书中，原身和周向海定亲前夕被陈军拐带跑了，跟着陈军回了城。 但陈军却没有好好珍惜。 原身没名没分地跟着陈军半年，住在他家里，白天当保姆，晚上当暖床工具。可最后换来的却是陈军给的20块钱，和一句“咱俩不合适，你走吧”。 原身在城里无亲无故，只好住在废弃的房子里，最后冻饿而死。 林茉刚才听宋桂枝和王婶说陈军回来了，立刻想过来跟陈军明明白白地分手。她要让陈军这个渣男知道，他陈军是被抛弃的。 另一边，王婶自告奋勇做先锋军，扯开嗓子喊了一声，“陈军，陈军，你出来！” 这会儿正是庄稼人睡午觉的时候，王婶这么一喊，很快院子里有了动静。 “干啥呢，大中午的不让人睡觉！” 是个女人的声音，王婶一听就知道是谁，她挺不待见这人的，她隔着门喊道：“春秀，你别多事，我们找陈军，让他出来一下子！” 院门打开，出来的却不是陈军，而是一个女人。 女人年纪和宋桂枝和王婶差不多，长了一对三角眼，这人正是村长老婆，名叫孙春秀。 这会儿，她站在那里，三角眼翻了两翻，问：“你们这是干啥？大中午的不让人睡觉？” 宋桂枝也不想和春秀说别的，只说找陈军有事。 春秀哼一声，目光转向了站在旁边的林茉，眼皮就是一跳。 林茉和陈军的事儿，村里人都知道。 现在陈军刚回来，林茉闻着味就来了，缠得够紧的。 2、第 2 章 想到林茉过来是想缠着陈知青，孙春秀就有点不乐意了。 当年陈军刚来村子，因城里人的身份和俊秀的外貌很是引起村里一阵轰动。 很快，孙春秀就帮自己闺女相中了陈军，正要撺掇闺女主动出击，陈军被林茉这个小蹄子勾.引走了。 得知消息时，孙春秀险些把一口牙给咬碎了。 后来陈军回城，再没和林茉联系过，可把孙春秀高兴坏了。 高兴完了，她又后悔错过一个好女婿。 幸亏老天有眼，陈军又回来了。 今天快晌午时，老头子带着陈军回家，说后者要在家里借住几天，孙春秀难耐激动，她觉得自己闺女嫁去城里的机会来了。 她已经托人捎信，让闺女赶紧从县里二姨家回来，和陈军处一处。 若是闺女能嫁给陈军、成为城里人，全家都能跟着沾光。 谁知闺女还没回来，林茉就上门来了。 林茉长得好，这是全村人公认的，即便是亲娘，孙春秀也知道自己闺女在相貌上没法和林茉比。 所以，就不能让陈军跟林茉多接触。 “陈知青不在，出去了。” 说完，孙春秀转身回院子，顺手关门。 这是要把几个人拒之门外了。 宋桂枝就不乐意了，“孙春秀你扯呢吧？我刚来的路上还听人说陈军自进了你家门就没出去过。” “没在就是没在，你们赶紧走！”孙春秀关门的动作更迅速了，一看就是心里有鬼。 眼看着大门就要被关上，宋桂枝和王婶不约而同地上前一步，推住两扇大门。 孙春秀一个人，而宋桂枝和王婶是两个人，她自然不是后者的对手。 即便孙春秀使出吃奶的劲儿，两扇大门却还是关不上。 气得孙春秀吱哇地乱叫，说宋桂枝和王婶要硬闯民宅，要把她们抓起来。 宋桂枝和王婶才不怕，只一个劲儿地推门，想冲进去扯陈军出来，只孙春秀偏不让。一时之间，三个女人僵持在那里。 林茉也没料到会这样，忙上前一步，也跟着推门，一面喊陈军的名字。 孙春秀现在完全把林茉看成了自己闺女的竞争者，狠狠地瞪着林茉，“赶紧走，陈军不在！你这闺女，还要不要脸！” 林茉才不管她，她今儿来就是跟陈军正式分手的，必须要见到人才可以。 就在这时，屋门一响，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出屋，急匆匆地往大门口走过来。 孙春秀忙着堵门，没有回头看。 可宋桂枝和王婶都看到了这人，林茉也看到了。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眼镜上，再和书中的描写一对比，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林茉眨眨眼睛，问：“春秀婶子，陈军真的不在？” 孙春秀：“真的不在，没骗你。” 她松了一口气，以为林茉几个人找不到陈军就要离开了。 可孙春秀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春秀婶子，她回头一看，顿时愣在那里。 站在她身后的正是陈军。 他冲宋桂枝和王婶点头打招呼，看到两人后面的林茉，眼睛就是一亮。 “茉茉，我还想下午去找你，你就过来了，真是太好了！哎，春秀婶子，麻烦让我出去一下？” 孙春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愣了几秒钟，到底是侧开身子。 陈军几步走出大门，来到林茉跟前，一双眼睛在镜片后面闪着光。 林茉站在太阳底下，太过白皙的皮肤因为被晒，而微微发红，让她整个人就跟三月的桃花瓣似的，鲜嫩诱人。 陈军的目光往下移，落在林茉的杨柳细腰上，心头不由得一阵突突地跳。 回城的时候，他是想着要和上水村的一切人和事都做个了断的，其中也包括林茉。可回去之后，父母给他介绍了几个对象，他没有一个看得上的。 陈军这才发现，林茉的美貌是多么难得。 反正他在城里小半年，就没见过一个比得上林茉美的。 只可惜，他和林茉谈了半年对象，对方只肯让他碰碰小手，想再亲近一步那是万万不能。 陈军越想，越是难耐，终于忍不住回来一趟。 而半年未见，林茉似乎比以前更好看了。 她皮肤还是那么白嫩，五官还是那么精致，而且眼神比以前可灵动多了。这让她整个人更增添了无形的吸引力。 陈军心里痒痒，眼珠子转了转，说：“茉茉，咱们到那边去说话好不好？” 说着，他伸手往前面一指。 这里是前街，路的那一边就是一片田地。 陈军指着的是一片玉米地，一眼望过去绿油油的，玉米秸秆比人还高。可以想见，若是有人钻进去，弯着腰做点什么，外面的人是看不到的。 晴天白日的，陈军居然提议两个人去玉米地里说话，这是一点儿都不顾及她的名声了。 就这副德行，还值得原身死心塌地？ 林茉突然笑了一下，唇角都是讥诮，“陈军，你我孤男寡女钻玉米地似乎不太合适吧？半年没有没见，没想到你人品低劣到这种地步。”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说话的声音娇娇软软，可说出的内容却跟刀子一样，直往人心窝子里戳。 陈军一时没反应过来，脸色发白地看着林茉，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说：“茉茉，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原来那个时时温言软语、小白兔一样的林茉哪里去了？ 你管我变成啥样呢！ 林茉心里嗤笑一声，转而说道：“别扯别的，我这回来是和你正式分手的。陈军，我们那一段已经过去了。” 虽然和原身没有直接对话过，可林茉确定，这番话就是原身想对陈军说的。如果不是这个渣男，原身也不会悲惨死去。 听到这话，陈军愣了一下，狐疑地盯着林茉，“茉茉，半年没见，你咋就变心了呢？” 我呸！ 林茉简直想啐他一口，但她是一个文明礼貌的姑娘，要维持形象。 所以—— 林茉朝陈军靠近一步，低下头估量一下距离，瞅准了，抬脚狠狠地踩下去。 陈军见姑娘靠过来，以为林茉是重新被自己打动了，他不由得心头一喜，“茉茉，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 话音未落，只觉得脚尖处传来一阵刺痛。 “啊啊啊！” 陈军跟杀猪似的嚎叫起来，林茉的脚还踩在他脚上，问道：“你还乱说吗？” “不，不乱说了不乱说了。” 疼痛让陈军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猛点头保证着。 唉，所以说，人还是要文明礼貌。看看，她现在多礼貌！ 林茉非常满意，慢慢地收回脚。 可她不知道，她刚才发狠的模样，比以前更加俏丽鲜活。陈军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一时竟然看痴了。 林茉真的是太美了，温顺时美，生气发狠的时候更美。 色令智昏，陈军脱口而出，“茉茉，这半年我特别想你，这回回来就是为了你。” “呸，姓陈的，你乱说什么，别败坏我闺女的名声，看我不打你！” 陈军的话音刚落，宋桂枝就受不了了，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照着陈军就砸了过去。 “娘，您先别！” 石头没碰到陈军，倒是被小闺女林茉拉住了。宋桂枝转头看着林茉，心里气得不行，“茉茉，这姓陈的不地道，看娘打他，你别拦着。” 宋桂枝声音柔和，像哄孩子一样地哄着林茉。 林茉心里一软。 在现实世界中，父母在她一岁多就离婚了，很快各自组织了新的家庭，几年后更是有了各自的孩子。林茉就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 她被寄养在亲戚家里，今儿在姑姑家，明儿在叔叔家，到哪里都是拖油瓶。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宋桂枝这样维护她，为了她，可以不由分说地打人。 林茉不由得也放柔了声音，说：“娘，你先别动手，我来处理。” 宋桂枝明明生气得脸色通红，可听到小闺女娇娇软软的声音，她的心就化了。 “行，娘听茉茉的。” 宋桂枝放下胳膊，石块却还被她攥在手里，随时准备着给陈军来一下子。 陈军希冀地看着林茉。心中颇为自得。 看来，林茉心里还是有他的，否则也不会阻止宋桂枝对他动手。至于刚才林茉踩他的脚，被陈军理解成为一种小情趣。 说起来，以前的林茉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木，没啥风情。没想到，只是半年没见，这姑娘就如此活色生香。 陈军心里痒痒，忍不住伸手去拉林茉。 林茉为了方便说话，跟陈军保持着正常距离，但远远没有超过一臂的界限。她也没提防陈军会突然动手，没反应过来，她的胳膊就被陈军拉住了。 林茉一阵恶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狠狠一甩胳膊，甩开了陈军的手。那样子就跟甩狗.屎一样。 陈军再次去拉，林茉往后躲去。 但他似乎执拗起来，非要拉住林茉不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间，旁边突然横过来一条手臂，抓住陈军的手腕，只那么轻轻一扭。 “啊啊啊！放开，快放开！” 陈军感觉自己手腕要断了，忍不住喊叫起来。那狼狈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丁点儿气质可言！ 大家吃了一惊，纷纷朝突然出现的人看过去。 宋桂枝看这人眼熟，试探着喊了一声，“向海？” 周向海点点头，说：“婶子，是我。” 上个礼拜家里父母过来，他正好再外地，就没跟着来。但他已经认出林茉，再看宋桂枝和林茉有五六分相像，再联系宋桂枝的热情，周向海就猜出来宋桂枝的身份了。 “哎哎，好孩子！” 宋桂枝松了一口气，连带着旁边的王婶都松了一口气。 刚才陈军突然发难，她们一点儿没反应过来，得亏周向海及时出现。 只这小伙子行动也太快了，刚才还没见他的影儿，眼前一花，就突然出现在她们跟前了。 林茉听到宋桂枝喊出来人名字，不由得愣了一下，转脸朝旁边的人看过去。 他好高啊！ 自己不算矮了，却堪堪直到他的肩膀。 从侧面看过去，只觉得他肩背宽阔，站在他身边跟一堵墙似的，无形中给人一种安全感。 林茉看着周向海的时候，后者也在看着她。 他就站在林茉边上，还挨得很近，这么一看，就看到了小姑娘粉扑扑的脸颊和长长的睫毛。 她像是被自己突然出现给惊着了，睁大了眼睛，红润的嘴巴张成一个小小的o型。仔细一看，似乎还能看见嘴巴里粉.嫩的舌头。 周向海心头一跳，不敢再看，便转开了目光。 他捏着陈军的手腕，沉声道：“给林茉道歉。” 陈军不认得周向海，但他只觉这个人不好惹。只是在林茉面前，陈军不想服软，他梗着脖子，嘴硬道：“林茉是我对象，我们之间有点误会，想跟她好好说说，怎么，这你也要管？” 3、第 3 章 林茉从未见过如陈军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气得她从鼻子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她哼一声，皱眉说道：“陈军，我刚才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我之前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实际上，自从半年前你离开上水村，你我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什么对象，她才不认。 陈军手还被捏着，也顾不得喊疼了，一双眼睛喷火似的盯着林茉，“茉茉，你不能如此狠心，我大老远地跑这一趟，足以证明我的真心。” 真心，真心个屁！ 如果不是怕影响自己的形象，林茉都想开骂了。她现在很想找个破抹布，把陈军的嘴巴堵起来。 只苦于一时没有工具。 不过，有人替她做了。 周向海手里用尽，陈军终于忍不住吱哇乱叫起来，嘴巴被占着，自然也就没工夫说那些话来恶心林茉了。 林茉感激地看了周向海一眼，见后者也正看着她，出于礼貌，林茉朝对方弯了弯眼睛。 笑完了，林茉就迅速的回过头去，自然也就没有看到周向海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艳。 林茉转向陈军的时候，神色就没有那么柔和了。 她毫不动容地盯着陈军因疼痛而变形的脸，说：“陈军，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如果你再纠缠，我就找公安，再不给你们单位写信举报，看看领导还管不管你这颗老鼠屎。” “别，林茉你别！啊啊啊！” 陈军家里好不容易才帮他找到工作，若是林茉真的那么做了，他工作不就泡汤了？那可是举家之力、找人托关系还花了钱得来的工作啊！ 他阻拦着，只是手腕的骨头像是被捏碎了似的，发出一阵阵持续不断的刺痛，让他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道歉。” 周向海声音低沉，却带着某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慑力。 陈军还想挣扎一下，可周向海再用力，他就一点儿都支撑不住了。 “我道歉，我道歉，你快放，放开我！” 周向海放松了一些，但大手却一直捏着陈军的手腕。黑沉沉的眼睛盯着陈军，那意思很明显。 手腕刺痛得到一些缓解，陈军缓了一口气，也看出来周向海的意思。看来，今天如果他不向林茉道歉，这个人是没法放过他了。 “茉茉，对不起，我今天太冲动了。” 陈军感觉到自己尊严受到了践踏，可是没办法，他打不过周向海，甚至连对方的一只手都打不过。只好安慰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 陈军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卑微，但周向海却并不满意。 周向海手紧了一下，陈军又是一阵吱哇乱叫。 周向海：“叫林茉同志。” 陈军：“林茉同志，对不起。” 说完了。他看向周向海。“这样可以了吗？你快放开我。” 陈军觉得自己这只手恐怕是要废了。 周向海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林茉。 见林茉点点头，周向海才放开了手。 在他的手离开的那一刹那，陈军飞快的把自己的手缩回去。用另一只手狠命的揉搓着手腕。 可怎么揉捏都不管用，他觉得自己的骨头似乎要碎了似的，他这只手不会废了吧？ 陈军现在什么都顾不得，只想远离这个可怕的男人。 他转身之际，就听周向海说：“以后离林茉远一点，除非……” 剩下的话周向海没有说出来。但无论是陈军还是在场的，其他人都听明白了：如果再有下次，陈军这只手恐怕是没法要了。 陈军浑身打了个哆嗦，逃也似得往院子里跑。 刚一抬头，见瞧见了站在院子里的韩宝贵。 “村，村长，您睡醒午觉了？” 陈军忍不住结巴，期盼着韩宝贵没看到没听到刚才门口的那一幕。 显然，他的期望落空了。 村长韩宝贵哼了一声，说：“陈知青，你不是说你来村里考察的吗？还说有什么新技术，能让地里的收成翻一番，敢情搁我跟前瞎扯呢！” 韩宝贵上午在地里干活累了，想着今天多睡一会儿午觉，却被外面的吵嚷声给吵醒了。 他原本也没多想，以为又是村里人在闹矛盾？ 这在村里头实在太常见。 不是东边和西边有不和的，就是西家和东家不和。身为村长，韩宝贵总是被人叫去调停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也实在是太费神。 所以他就躲着没出来，估计闹矛盾的两个人一会儿也就散了。 后来，他越听越不对劲儿，吵嚷声中居然有自己老婆的声音，他这才塔拉着鞋出来。 韩宝贵出来的不算太早，但也不算太晚，该听到的他都听到了，该看到的他也都看到了。 他这才明白，上午他费心接待、中午还让婆娘给炖了五花肉招待的陈军陈知青，并不是给村里送温暖、送技术来的，而是对林家小闺女别有所图啊。 这他忍不了，身为村长，韩宝贵必须要保护自己村里的女娃娃。 啥都被听见了，陈军一阵尴尬，还是得硬着头皮找补。 “村长，我真的是来考察的，单位介绍信您都看过了，至于林茉，那是捎带脚的事儿。” 刚才陈军一开始刻意压低了声音，就怕把韩宝贵吵醒，但是后来他被宋桂枝和王婶拿话一激，也就控制不说话声大了些。 现在陈军可以说是肠子都悔青了。 他解释半天，还掏出来单位的介绍信给韩宝贵看。 韩宝贵却不吃他这一套。“介绍信我已经看过了，但我更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陈知青，既然你来我们村没什么正经事儿，那不如就先回去吧。像你这样的骨干估计单位都等着你回去干活呢！我们上水村庙小，容不下你尊大佛！” 韩宝贵说完，转身回了院子，丝毫不顾自己老婆孙春秀又是瞪眼又是冲他扭嘴的。 村长家门外。 “向海，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宋桂芝越看自己这个女婿是越满意这样的，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就不说了。劲儿还大，看看刚才，那个趾高气扬的陈知青在周向海手里就跟小鸡子一样，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闺女嫁给周向海这样的人，以后绝对没有人敢欺负。 “婶子不用客气，都不是外人。” 周向海语气平淡，但脸上的神色却十分恭敬。这让宋桂枝更加满意了。 “向海，这样，你晚上来家吃饭，我让你大伯割点肉，买瓶酒。” 周向海没说话，看向了站在一旁一直没开口的林茉。 林茉顿时感到一阵灼热的视线，她有点承受不住，继而低下头，避开了那一道视线。 宋桂枝：“茉茉，向海问你的意思呢，你倒是说话，让不让人来呀！” 只听声音，林茉都能想象得到宋桂枝脸上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林茉觉得脸颊有点发烫，她没抬头，说道：“那个，周向海同志，你愿意来我家吃饭吗？” “好。” 几乎是林茉声音落下的那一刻，周向海就答应了。 宋桂枝是过来人，哪里看不出周向海这是对自家闺女上了心了。她笑起来，露出眼角细细的纹路。 “那行，我这就让你大伯割肉去。” 光割肉不行，得再买点熟食。最近一两年，物资比以前丰富了些，也不知道这会儿能买到些什么。 宋桂枝抬头看看天，估摸了一下时间。 回去的路上，宋桂枝和王婶特意走在前头，林茉原本是想跟两人一起走的，但被两人拦住了。 宋桂枝：“路太窄，三个人走不开。” 王婶猛点头，“对，太挤了。” 太挤了…… 他们走的是村里最宽的大路，大卡车都过得来，三个人并排走就挤了？ 林茉的脸热起来，感觉到身后灼热的视线，她不敢回头，更不敢和那人并排走。只好把着宋桂枝的胳膊，说什么都不撒手。 宋桂枝一改往日恨不得把闺女拴在身边的习惯，使劲儿甩开林茉，“真挤不下，你走后面去。” 林茉…… 被亲娘嫌弃可还行？ 就在这时，只听身后一道醇厚的声音说：“林茉，能不能请你等一下，我有事儿跟你说。” 林茉有点窘迫，宋桂枝已经先她一步回答，“向海你等一下，茉茉这就过去。” 说着，轻轻地推了闺女一把。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茉就不好拒绝了。她只能站住，眼睁睁地看着宋桂枝和王婶越走越快。 有人跟上来，站到她身边。 “林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咱们去河滩走走？” 他个子高，因此在林茉听来，他说话的声音像是从她的头顶方向发出来的。 声音低沉醇厚，像是教唱歌博主所说的胸腔共鸣。 耳朵有点酥麻，林茉忍下掏耳朵的冲动，点点头，表示同意。 河滩和这条路是相反的方向，需得从前街穿到后街，再往北边走，顺着下一道小坡才到。 林茉顺着小坡往下走，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分明陈军提出跟她单独相处时，她是那么地厌恶。 怎么周向海一提，自己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 一定是因为周向海和原身是娃娃亲的关系。 林茉这样给自己找理由。 正好，她也想好好地了解下周向海。 两个人想跟着往坡下走，周向海一直和林茉并排，但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让林茉很舒服，也觉得周向海这人还挺有分寸的。 两个人都没说话，但林茉能感觉到，有灼热的视线定在她身上，很快移开，过了一会儿再度看回来。 就这么反反复复的，两个人下了小坡，河滩就在眼前了。 正当林茉想着找个什么话题来开始交谈的时候，就听到身边的人先开口了。 “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和你的亲事。” 啊？ 林茉有些懵，不明白周向海怎么一上来说这个。 但她不想吃亏，立马接上，“正好，我也不是很在意。” 所以这是要谈崩了吗？ 4、第 4 章 听到周向海说他对这门亲事不在意，林茉立即说自己也不在意。 不就一个娃娃亲么，有什么好在意的。 林茉脱口而出的话，让她心里那淡淡的不悦减轻了些。 嗯，反正自己不吃亏。 她说完了，还把脸儿转向另一边，一副不想和周向海对视的样子。 林茉的头发乌黑发亮，在太阳底下闪着柔和的光，竟让人有一种伸手去摸的冲动。 刚才在路上，周向海就一直忍不住看她。 他又生怕自己太热情，吓着了小姑娘，所以才会看一眼就转开目光，过一会儿，再看一眼。 心神都在林茉身上，所以刚才说话才没有多想。 只他说完了便觉得不太对。 听到林茉如此回应、看到她别开头的动作，周向海才反应过来，刚才的话听上去是另外一个意思，和他心中所想背道而驰。 于是，周向海忙不迭解释，“不是，我不是现在不在意，是以前不在意。”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切，和对付陈军时的淡然冷漠判若两人。 突然的差别让林茉有些好奇，忍不住转回头来看。 这一看，就对上了男人专注的眼眸。 他的瞳仁很黑，眼窝比一般人要深，这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深邃。尤其是当他这样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眼神就更加幽深了。 且眼神中似乎有着某种热切。 这热切让林茉有点受不住，她低下头去，耳朵却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支楞着细听。 身边的人却不开口了。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后续，林茉终于忍不住催促：“你继续说呀。” 小姑娘的尾音娇娇的，像白色羽毛在人的心上挠。 周向海心头一跳，目光落在林茉微微发红的耳朵尖上。 “我以前不太在意这门亲事，只是为了完成爷爷奶奶的心愿。” 林茉嗯了一声，表示自己都知道。 这也和书中的剧情吻合。 也正是因为周向海对这么亲事不在意，所以原身跟陈军私奔以后，他没咋受打击。只是原本就对男女之事不甚感兴趣的男人，自那以后就更是对女人没兴趣了，一直到书的结尾，周向海都没结婚，也没有谈恋爱。 “但从此以后就不一样了。” 声音再度响起，明明比刚才要低沉一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林茉却觉得这声音落在她的心坎上，不算太重，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轻。 周向海说完这句话，就停下来，没再开口。 周向海没继续说，林茉居然也没再问。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林茉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我该回去了，娘会担心。” 周向海：“好。” 还和来时一样，他走在她身侧，维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林茉知道，只要自己转头，就可以看到他的侧脸。 但她却一直没有转头。 路还是一样的路。 但林茉总觉得，因为两个人刚才的那一番话，气氛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流动，这让林茉觉得有点拘束，也有点尴尬。 为了缓解这种拘束和尴尬，她决定说点什么。 林茉清了清嗓子，说：“我之前和陈军确实有过一段。” 好吧，其实是原身和陈军有过一段，不过显然这个事儿没办法和周向海解释，林茉只能这么说。 周向海：“我知道。” 林茉转头看他，有点诧异，“你知道？” 周向海点点头，说：“毕竟咱们两家离得不远。” 他其实以前也没故意打听，还是听栓柱说过那么一回。当时他没有多在意。 后来，两家人重新提起两个人的婚事，周向海听说林家人同意了，也就更没有必要在意林茉以前的事情了。 毕竟两个人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只要结婚以后心思放在家庭里也就行了。 当然，这是他在今天之前的想法。 至于现在…… 周向海往林茉这边看了一眼，斟酌了一会儿，问道：“你和陈军已经分手了，你对他没别的想法了吧？” “当然没有！” 林茉急忙说道。 她只要是想一想陈军那个渣男，就浑身难受。哪里还有别的想法。 大概是太过厌恶，林茉忍不住皱起眉头，那一脸嫌恶的样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周向海一直注意着林茉，当然没有错过她脸上的表情。 他目光闪亮了一下，嘴角轻轻上扬。 “那就好，我放心了。” 说完这个，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就这么着，两个人相跟着走上小坡，抬头一看，林家的烟囱就在眼前了。 林茉这才听到周向海再次开口，“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林茉：“没有啊。” 她真没啥可问的。 关于周向海的事迹，书里写得清清楚楚。林茉知道这个人很有责任感，如果嫁给他，是肯定不会受委屈的。他也会尽最大的努力让家人过得好。 而且，书里还写了，周向海未来是个商业大佬，钱多得花不完。 这一点，林茉十分满意。 她想知道的，书里都交代过来，确实没啥可问的。林茉也就实话实说。 林茉和周向海有身高差距，她此时又面朝前方，所以没看到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身边之人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失落。 周向海深深地看了身边的姑娘一眼，半晌开口，“我家里七口人，我爹娘，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大哥已经娶了媳妇，还生了个儿子。妹妹在上高中。” 这是在介绍家庭情况了，这才相亲 林茉早就知道，但既然对方说了，她也就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在周向海的说话的时候，她应和着，觉着这样不至于冷场。 她这样的反应，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刚才周向海的失落。 可能人家姑娘家家的，不好意思主动问什么。这不，自己主动说了，她还挺爱听的。 周向海似乎受到了某种鼓励，继续说：“我爹娘妹子，还算好相处，不过也各有各的性格。大哥是个忠厚的，大嫂有自己的小算盘。你以后嫁过去就知道了。” 林茉啊一声，惊讶地看向周向海。 现在两人还没正式定亲，他就家里情况说得这么详细，连每个人都性格都说了，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反正如果第一次见面的男女朋友，一般只会说几口人，家里财产什么的，不会说家人的性格。 周向海似乎看出来林茉的想法，解释道：“林茉，你以后是我媳妇，我觉得这些情况该提前跟你说。不过你放心，即便以后有什么矛盾，我也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林茉嗯嗯地应着，心里却想：现在话说得好听，倒是如果我跟你娘有矛盾，你可不一定站我这边。 这么想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 “周向海，你这么说，好像咱俩的事儿已经板上钉钉了。” 周向海站住了。 两个人本来相跟着走的，一个人忽然停下，另一个人自然也要跟着停下。 林茉停住脚步，转头周向海，就见后者皱起眉头，眼眸中都是不赞同。 “怎么了？” 这还没咋的，就要吵架了？ 周向海：“你不愿意和我结婚吗？” 林茉…… 好像也不是不愿意，就反正太快了。 她望向周向海那硬挺的眉眼，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我觉得太快了。咱们还没怎么相处过呢。” 这一点周向海也承认。 以前，他觉得婚前相处与否并不是很有所谓，反正婚后他会尽当丈夫的责任。但今天见了林茉，见了这个看起来娇娇软软，有一把杨柳细腰，却有着一颗不服输的心的姑娘，他对自己以前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倒不是觉得林茉不好，反而是太好了。 也正因如此，他想好好重视她的意见。 想到这里，周向海说：“那，我们再相处看看？” 林茉：“嗯？” 所以暂时先不定亲了吗？ 周向海：“反正距离定亲还有三天，咱们可以慢慢了解。” 林茉…… * 周向海把林茉送到家门口，林茉想起他刚说自己一会儿还有事，就打算和这人道别。 “向海同志，多谢你送我回来……” 林茉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谁知刚转身就碰上了什么东西，硬硬的，一堵墙似的。 林茉的鼻子猝不及防地撞上去，顿时觉得一阵酸爽直冲天灵盖。林墨忍不住惊叫一声，往后退一步，捂住自己的鼻子，抬起头来，眼睛里已经是泪水蒙蒙。 她不是矫情，只是鼻子太难受了，眼泪完全是生理性的。 周向海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看见眼前的小姑娘泪水蒙蒙，心里蓦地一软。 “对不住，你没事吧？” 他只是想送林茉进去，没料到后者会突然转身。 “没关系。” 林茉捂着鼻子，说话的声音闷闷的。 她揉了几下鼻子，觉得舒服了些，这才放下手，问：“你不是有事么？” 周向海点点头，“嗯，是有事，但也没有那么急。” 林茉点点头，转身往院子里走。身后的脚步声响起，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显然，周向海是一起进了院子。 5、第 5 章 一声又一声的切菜声，从林家的灶间传出来，这声音很有规律，一听，便知道切菜的人是干家务的好手。 案板上，已经码好了被切成均匀小段的韭菜，宋桂枝还在继续切。 她一面切，一面朝院子看，心里难免忐忑。 这都快一个钟头了，怎么茉茉还没回来？ 别是和周向海谈崩了吧？ 宋桂枝知道自己闺女的为人，在结婚之前，肯定不会和男人乱来。但她知道，并不代表别人也知道。 周向海虽然替闺女解了围，也让陈军吃了苦头，但这并不代表周向海对闺女和陈军的事儿没芥蒂。 若是周向海以此质问林茉怎么办？ 宋桂芝想到这里，不免回想当时周向海的反应，他叫住林茉的时候，虽然面无表情，但眉头是舒展的。应该没有不高兴。 话说回来，如果周向海因此介意，宋桂枝也不想让自己闺女嫁过去受委屈。不行的话，就跟老头子商量把这亲事退了得了。 即便是对不起周家，可在宋桂枝看来，还是闺女的幸福更重要。 宋桂枝这样想完，那样想，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脑袋时不时地转向院子。好几次差点切着手指。 “娘，我回来啦！” 一声喊从院子的方向传来，宋桂枝转头一看，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闺女和她身后走进来的周向海。 宋桂枝放下菜刀，几步奔到闺女跟前，仔细端详一下后者神情，发现了不对。 小闺女的眼睛里雾蒙蒙的，像是刚掉过眼泪。 宋桂枝张了张嘴，有心问一句，但顾及到外人在，便没问。而是笑着和周向海打招呼，“向海你来了，快屋里坐。” 周向海：“婶子，我先不进屋了。我还有点事儿，晚点再过来。” 宋桂枝哎哎地应着，让周向海先去，只别误了晚饭就行。 周向海：“婶子放心，误不了的。” 说完，他看向林茉。后者的眼睛里还是水蒙蒙的，鼻头还是有点发红。 周向海想了一下，微微弯腰，低声在林茉旁边说了句什么。 宋桂枝虽然离得不远，但因为周向海声音压得过低，她只是隐隐约约听到“冷水敷“什么的。 周向海说完，又看了林茉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林茉忍不住回头看。 “茉茉，刚才你两谈崩了？” 宋桂枝说话的时候，眼睛紧紧地盯着林茉的脸，生怕错过后者的某一个细微的表情。 谈崩啊？ 林茉想，如果没有后来的解释，只单说两个人都说自己对亲事不在意，确实有可能谈崩了。可后来周向海不是解释过了么！ 而且，他说：从今以后在意了。 林茉回想这句话，轻咳了一声，低声说：“没谈崩。” 宋桂枝：“没谈崩？那你们到底说了啥？周向海他是不是介意你跟陈军的事儿了？” 接连三个问题，林茉有点招架不住，想了想，她简短回答道：“就谈挺好的。娘你放心吧。” “哎呀，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跟挤牛奶似的，一滴一滴往外滴，可急死我了。周向海到底说啥了，你咋像是哭过的样子？” 刚才宋桂枝只是扫了一眼，就看出来林茉刚哭过，现在近距离看，她又发现了不对：小闺女的鼻头红红的，这不就更加证实了她哭过吗！ 闺女娇娇软软的，从小到大，宋桂枝都舍不得跟林茉大声说话，责骂什么的更是没有。所以，林茉哭过了，宋桂枝忍不住心疼。 同时也免不了埋怨周向海：看着人挺靠谱的，怎么还欺负一个小姑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林茉不知道就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宋桂枝对周向海的印象已经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眼睛和鼻子。 知道宋桂枝是误会了，忙解释道：“不是，娘，我没哭。就刚才不小心，手碰到鼻子上，酸得掉眼泪了。” “真的？” 宋桂芝狐疑地看着小闺女，觉得这个理由有点扯。 “当然是真的！娘，您还不相信自己亲闺女吗？” 要不然呢，她咋说？ 难道说自己鼻子撞到了周向海的胸膛？太难为情了。 宋桂枝又看了林茉一会儿，不再追问。她拉起林茉的手，柔声道：“你好好跟娘说，周向海有没有提到陈军和你的事儿？” “提了。” 宋桂枝又紧张起来，“提了？他咋说？” 林茉眨眨眼睛，一脸俏皮，“提是提了，不过是我先提的。人家压根就不在意，娘，您就放心吧。” 宋桂枝松了一口气，末了免不了夸赞周向海大度。 林茉虽然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但也知道这年代，又是在村子里，大家的思想都偏保守。一般来说，一对青年男女谈对象，就默认以后会结婚了。 如果不结婚，男人还好一些，女性一定会被人暗地里指指点点。 也许原身后来跟着陈军私奔，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 周向海从林家出来，先回到自己家取自行车。等他骑上自行车赶到县城里的时候，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钟头。 栓柱焦急地冲过来，把住周向海的车把，说：“哥，你咋才来！” 周向海：“有事耽搁了，人呢？” 栓柱：“走了，老等你不来，人家有别的买主。” 周向海皱眉看向不远处的胡同。 土坯墙，胡同口左右两边的不规则石块，从哪方面看，这个胡同都跟县城里大多数胡同没什么不同。 但周向海和栓柱，以及县城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鼎鼎大名的黑市就在胡同里。 周向海今天本来和栓柱说好，在胡同里卖掉自己刚攒好的收音机——这也就是他下午去找栓柱的原因。 只是计划好的事儿，由于他帮林茉处理陈军给耽误了。 “哥，那你攒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把零件攒齐了，这下子都泡汤了。” 栓柱有些丧气地说。 收音机价值不菲，轻易遇不到个买主。就今天这个人，还是栓柱无意中听人说起，这才告诉了周向海的。 “没事，以后再碰吧。” 周向海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调转车头往来时路上走。 栓柱在后面喊他，“向海哥，你带我回去呗，我自行车借给别人了！” 周向海停住脚步，转身道：“我得买点东西回去，你不着急吧？” 栓柱小跑着追上来，说自己不着急。 一个钟头以后，看着车把上挂着的一堆东西，再看看锲而不舍在副食品商店排队的周向海，栓柱欲哭无泪。 这是买“一点”东西吗？ 分明是过年的节奏啊！ 又过了半个多钟头，栓柱终于坐在了自行车后座上，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向海哥，你今天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周向海：“看你嫂子去。” 啊？ 栓柱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周向海说什么，他好悬没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 “哥，我记得你不是不咋在意这门亲吗？” 虽然周向海没有明说，但栓柱这几年经常和周向海在一起，对后者算是比较了解了，自然能将周向海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说别的，就周向海从来没主动提起过娃娃亲对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对那个林茉不咋上心。 这才刚过去两不到两个钟头，事情的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海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憋了半天，栓柱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周向海沉默下来。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有这白嫩面庞，杨柳细腰的小姑娘。想她面对陈军时的冷漠和铿锵，她突然看到自己时那睁得大大的眼睛，还有被自己不小心撞到鼻子时，她眼睛里雾蒙蒙的泪水。 发生了什么呢？说起来似乎只有一件事：他和林茉相处了一阵。 可细细想起来，短短的最多一个钟头的时间里，似乎有发生了许多事。 只是这些细节，他不好跟栓柱讲明。 “哥，你咋不说话？” 听到栓柱的再次催促，周向海才再度开口，“总之，下回见到林茉，你直接叫嫂子就行。” 栓柱哦了一声，心里更加好奇。 只他太了解周向海的性格。 他不愿意说的话，再问也是没用的，就跟那永远撬不开的蚌壳一样。 所以栓柱也就不费这个劲了。 总归，栓柱有了名正言顺的嫂子了。 周向海把买的东西先给家里奶奶送了小部分，然后又带着大部分去了林家。 栓柱虽然很想跟着去看看新晋嫂子林茉，可他知道，今天是周向海第一次正式上门，他就不凑热闹了。 于是，栓柱在林家所在的胡同口下了车，走着回家去了。 周向海拎着一堆东西进门，可给宋桂枝唬了一跳。 “你这孩子，来就来吧，买这么多东西干啥！乱花钱！” 宋桂枝嘴里埋怨着，显然是没把周向海当外人。 周向海：“也不值啥，正好去县城碰到了，就买了。” 说着话，他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屋子的方向，一眼就看到坐在炕上的林茉。 她似乎也正朝这边望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触，小姑娘立刻低下头去。 周向海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听到宋桂枝说了句什么，他回答道：“是啊，婶子，我刚才急着走就是去县城的。” 宋桂枝乐呵呵的把周向海往屋里让。 往里走的时候，周向海忍不住又朝窗户的方向瞟了一眼。炕上的人影却不见了。 宋桂枝带着周向海进屋，朝屋里喊，“茉茉，快出来，向海来了。” 林茉轻咳一声，按了按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深吸一口气，这才迎出来。 刚才透过擦得干干净净的窗玻璃，坐在炕上的林茉看到了周向海。他站在院子里，正和宋桂枝说话。 他的目光转过来的时候，即便是隔着玻璃，林茉似乎也能感受到那种灼热。 这个人的眼神实在是…… 咋说呢，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林茉觉得自己就像是树林子里被野兽盯住的猎物。 6、第 6 章 林家的屋子和村子里大部分房屋的格局一样，都是外面是灶间，没有炕，穿过一道门是里间，有炕。 周向海进到灶间，把拎着的东西放在水缸旁。水缸挨着通往里屋的门，所以，顺势往里看一眼就很正常了。 里屋和灶间中间隔着一道帘子，用糖纸穿成的那种帘子。好看，但不太隔蚊子，也算聊胜于无吧。这种帘子有个好处，无论从里头看外面，还是从外面看里面，都能看个七七八八。 所以，周向海一眼就看到那张白皙且俏丽无双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掀开帘子，在各色糖纸闪动之中，她走出来。 “你来了。” 她迅速地看他一眼，脸颊有些红，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别的什么。 周向海嗯一声，说：“去了一趟县城，所以那会走得有点急。” 这是在解释之前的事情了，其实林茉并没有很在意。 “其实，你要有事直接处理完了再来也行，倒不用这么着急。” 周向海：“都处理完了。” 两个人说着话的时候，林茉也就看着他，目光上挑，看到了周向海额头上的汗水。汗水不少，有的顺着额角流下来，流到下巴处，最后落在衣领上。 林茉转开目光，往旁边让，“请进里屋吧。” 周向海：“好。” 他说着，人却没动。 林茉挑眉看向他。 周向海上前一步，挑开了帘子，人却站在了一旁，那意思很明显：他让林茉先进屋。 林茉也明白了这个意思，心想这个人还挺绅士的。她也没扭捏，先进了屋子。 宋桂枝见两人这样，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啥，她虽然觉得自己闺女有点那个，但未来女婿愿意小小地宠着林茉，宋桂枝没有不乐意的。 想到这里，宋桂枝笑起来，紧跟着走进里屋。 屋里。 林茉招呼周向海坐，自己转身张罗倒水，暖壶就放在锅台上，她刚拿起暖壶，身后就响起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小心烫着，我自己来就行。” 倒个水而已，哪里就能烫着了。林茉在现实世界中，没有父母可以依靠，爷爷奶奶都老了，她也舍不得用老人家干着干那的。 所以，从小学四五年级开始，林茉就开始自己做很多事情。到了初中高中，更是几乎所有的事情都一力承担。 大学时候，她是她们宿舍独立性最强的人。 后来毕业上班，她住在租的偏僻房子里，修马桶，换水管，换保险丝，什么没干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担心她倒水被烫到。 再好笑之余，林茉心里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看了周向海一眼。 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周向海已经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步，接过林茉手里的热水壶。 热水壶外面有藤编的壳子，手把儿也是藤编的，摸起来有些粗糙。所以，当周向海的手无意中碰到林茉的手的时候，后者皮肤那软软的触感，和藤编手把儿的触感形成鲜明的对比。 周向海一愣神的工夫，小姑娘就把手挪开了。 周向海望着小姑娘逃离的背影，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但有些话说了，反而欲盖弥彰，还不如不说。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轻咳一声，什么都没说。 正在这时，宋桂枝进来了。 她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自己闺女靠在炕沿边上，而今天刚第一次上门未来女婿周向海，正拿着暖壶倒水。 这这…… 宋桂枝不忍心当面责备闺女，忙走过去，要接过周向海手里的水壶，嘴里说着，“向海，你坐着去，我来倒。” “婶子没事，我都倒好了。” 宋桂枝一见，果然如此，只好罢手。 她见自己闺女还愣愣地站着，颇有些很铁不成钢地说：“茉茉，把你的零嘴儿拿出来给向海吃呀，这孩子，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懂招呼人呢！” 宋桂枝觉得，是自己把闺女给惯坏了。可若是让她不娇惯娇娇软软的小闺女，她又做不到。 其实，宋桂枝是想多了。 原身不懂招呼人，可林茉是懂的。她独自一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多事情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这么说吧，只要她想，她可以特别周到。 今天么，林茉也不是不想招呼周向海，就是——她有点无措。 林茉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她想，可能是周向海存在感太强了，自己需要适应一下。 不过，宋桂枝这么一提醒，林茉也就反应过来，她应一声，转身出了屋子。 周向海的目光落在她窈窕背影消失的方向，突然觉得：吃不吃零嘴的，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林茉住在东屋，不算太宽敞，但从村里来说，已经是很好的条件了。这得益于林家宠闺女。 她进了门，找到花生瓜子等零嘴儿，装了满满一盘子。 装好了，人却没有立即出去，而是站在原地深吸两口气，这才端着盘子去西屋。 林茉刚走进灶间，就听到宋桂枝爽朗的笑声。 林茉掀帘子进去，宋桂枝含笑望过来，示意林茉把吃食放在炕桌上。 可林茉还没走两步，手里的盘子就被人接下，她抬头接触到周向海的眼神。 周向海看她一眼，转身把盘子放在炕桌上。 这一幕当然又被宋桂枝看在眼里，她轻咳一声，站起身来，对周向海说：“向海，我得去炒菜，让茉茉陪你说话啊！” 说完，也不管林茉是什么反应，宋桂枝飞快地奔出门，把里屋留给了马上要定亲的两个年轻人。 宋桂枝这样明显地给两个人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让林茉有些不自在。此时的情形，与在河滩时又不同。 河滩毕竟是在野外，地势空旷，即便只有两个人，压迫感也没有那么强。 但现在不同。 在只有几个平方的屋子里，两个人几乎是面对面。林茉又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她忍不住低下头去。 这么着静默了半秒钟，或者是更久的时间，林茉终于听到男人开口了。 “我今天去了县城。” 林茉点点头，嗯一声，心想自己知道他去了县城呀。他说过的，走之前和回来后都说过。 周向海：“但我只买了吃的，没买衣服。” 林茉眨眨眼睛，抬起头，没话找话地说：“嗯，夏天了，是该买新衣服了。” 说着话，她不由得看向周向海穿的衣服。他穿了一件深蓝色汗衫，很普通的那种，在村子里你放眼望去，一眼就能看到四五个穿这种汗衫的人。 衣服是一样的衣服，但因为穿它的人不同，便呈现出不同的感觉来。 比如周向海，他穿着这件普通的汗衫，半条手臂露在外面，显出精壮有力的肌肉。前胸后背被衣服包裹住的地方，只是扫一眼，也能猜测到衣服下面的健壮。 林茉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对，所以，明天你有空吗？” 林茉沉浸在某种猜想中，冷不防周向海问了这么一句。她有点懵，啊一声，抬起头来，看过来的目光有点茫然。 周向海视线变得更加柔和，“如果你明天有空，我陪你去县城买衣服。” “买，买衣服？给我买啊？” 林茉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误会了。 周向海点点头，“对。我一个人挑不好，买了怕你不喜欢。” 所以，他今天才只买了吃的。 林茉终于明白周向海的意思，却一时无语。 她看着他，半晌问道：“你不用攒攒钱吗？” 今天买了一堆东西，刚才她隔着门帘子都看得明白，那些东西都把水缸旁边的地都占满了。明儿还要带她去买衣服，接连两天这么花钱，日子不过了吗？ 周向海不知道想到什么，轻笑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发现并没有人进来，于是身子前倾，微微凑近了林茉，低声道：“你放心，我这些年攒了点本儿。以后你嫁过来，不用担心没饭吃，没衣服穿。” “就连这些零嘴儿，” 周向海的目光落在炕桌的盘子上，里面装着花生瓜子黑枣糖块，他看了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林茉身上，“这些零嘴儿，以后也断不了的。” “放心。” 末了，周向海又加了这么两个字。 林茉想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反正是不是嫁你还不一定的。两人不是说好，先处处看么。 可这些话到了嘴边，抬头对上周向海势在必得的视线，林茉就有点张不开嘴巴。 他望过来，目光专注，过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问：“那，我明天早晨七点半来接你，咱们去县城吃早饭。” 啊？ 林茉愣怔之间，院子里传来说话声，“老婆子，肉买回来啦！” 林茉站起来，隔着玻璃往外看。 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推着自行车进院子，他把自行车放到南墙根底下，拿下车把上的肉，快步往屋子的方向过来。 7、第 7 章 根据这个男人的年龄和对宋桂枝的称呼，林茉猜出来，这个应该就是原身的亲爹-林业旺了。 她忙起身迎出去，掀开帘子，有点别扭地喊了一声“爹”。 林业旺原本还跟老伴儿宋桂枝描述今儿的肉有多难买，余光瞥见有人影从里屋出来，便转头看去。 看到漂漂亮亮的小闺女，再听到这声清脆的喊爹声，他立即笑起来，脸上岁月带来的风霜也消散了些。 “茉茉不是爱吃红烧肉？爹今天多买了些，让你娘给你做。” 林业旺在地里干了多半天活，又马不停蹄地去县城买肉买吃的，身体上已经挺疲累了。 可只要看到自己小闺女，他的整个人都欢喜起来，眉梢眼角透着对林茉的疼爱喜欢。 在他毫不掩饰疼爱的眼神注视之下，林茉心头隐隐的陌生感也消失殆尽，她笑起来，几步走到林业旺跟前，说：“谢谢爹！” 说着，顺手接过林业旺手里的东西。 一见，林茉惊讶道：“买这么多！” 除了一块猪肉之外，还有一包糖，一包鸡蛋糕。 “你别拿，沉得来。” 林业旺避开了小闺女伸过来的手，自己把肉放在了案板上，转身之际倒是把手里的零嘴递给林茉，“拿去吃。” 林茉：“爹，家里还有零嘴儿呢！” 林业旺：“嗯，爹知道，碰上了，就再给你买点。” 他说是这么说，林茉却不怎么信。她知道，这个年代物资缺乏，买什么东西都是需要排队的。这些零嘴儿也是。 林茉也没点破，冲林业旺甜甜一笑，“谢谢爹。” “哎哎，不用谢。这丫头，今天怎么还客气上了。” 林业旺一转眼，这才发现门边站了个人。想到宋桂枝之前在地里说的话，林业旺忙招呼，“是向海吧？你看看，我这一时也没发现你来。” 其实，刚才林茉出来的下一秒，周向海就跟着出来了。 只是他观察到林茉脸上那暖融融的笑，也不忍心破坏父女之间那种融洽的气氛，这才一直没有出声。 现在林业旺和他打招呼，周向海也就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叔。 “好，好孩子！” 只是林叶旺点点头，招呼周向海进屋。 “叔，您先进。” “不用不用，向海，还是你先进。” 两个男人在屋门口推让起来，都给宋桂芝和林茉看愣了。 母女两个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头。 男人们的想法和行为，有的时候还真的难以理解。 不过最后两个人倒是进屋去了，林茉帮着宋桂枝做饭，倒是没有注意最后谁先进的屋，谁后进的。 总之，很快便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林茉忍不住侧耳细听。 听了一会儿，她心里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从谈话的语气和内容听来，两个人相处得还不错。 提着气的时候，林茉还没觉得有什么。而当这口气松下来的时候，她就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了。 自己不是打算好，先和周向海相处看看吗？如果相处得不好，或者其中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她是可以反悔这门亲事的。 父母肯定会支持自己。 宋桂枝就不说了，完全把闺女当眼珠子疼。而林业旺刚才那种眼睛里只看得到闺女的表现，结果怎样也就不言而喻了。 所以，林茉一旦都不担心。 也就是说，这门亲事，林茉完全有反悔的余地。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会担心周向海和林业旺相处得怎样？甚至担心林业旺不喜欢周向海呢？ “你想吃红烧肉还是炒肉片？想吃炒肉片的话，娘就把瘦肉都剔下来，单独给你炒一盘儿。” 宋桂枝问了两句，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闺女的回答。 她停下切菜的手，转头看身边正在剥蒜的林茉。 “茉茉，你想啥呢？” 小闺女站在那里，手里剥着蒜，眼神却放空着，显然，心思不知道去了哪里。 林茉正沉浸在对自己心思的剖析中，耳朵里听到声音，但完全没有走脑子。直到宋桂枝又催促了一遍，她才啊一声，回过神来。 “什么都行，娘，我都可以的。” 听了这话，宋桂枝却更加诧异了，她仔细地端详着小闺女的脸，问道：“茉茉，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以前，家里吃什么，都是小闺女点菜。宋桂枝宠闺女，林业旺就不说了，亲爹，比她这个当娘的都有要宠。 大儿子也疼爱妹妹，大儿媳妇心里不知道咋想，反正表面上也挺疼林茉的。 所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一般都是林茉想吃什么，家里就做什么。 林茉自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今天太奇怪了。 以前，闺女都会指定吃什么，甚至连肉片怎么切，都要指定了。宋桂枝也就听了，乐意听闺女的，宠着闺女。 可今天，她家茉茉居然说吃啥都行？ 这让宋桂枝免不了疑惑。 看到宋桂枝的表情，林茉差不多猜出来她的心思。林茉心里咯噔一下子，眼睛却弯起来，放下手里正在剥着的大蒜，两只手挽住了宋桂枝的胳膊。 “娘的手艺好，做什么都好吃，所以我就不挑了。” 这话谁不爱听？ 尤其说话的是这么一个漂亮得过分的小姑娘，她偏着脑袋，靠在宋桂枝肩膀上撒娇，宋桂枝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追究什么，宋桂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行行，娘知道我闺女懂事，好孩子！” 林茉剥好了蒜，见宋桂枝正在切肉，她看了一会儿，忽而道：“娘，今天我来做饭吧。” 宋桂枝刚才被小闺女的话哄得开心，便说今天的猪肉要做成两种，一种红烧肉，一种炒肉片。 但林茉看了，宋桂枝切的肉，做炒肉片来说，是太厚了些。这样不好入味。 当然，她也并不嫌弃，只是觉得，这个年代的肉买来不易，如果可能的话，还是尽量要做好吃一点。 林茉手艺不错的，从高中开始，她就经常在周末做饭。她吃东西比较挑剔其实。难吃的东西也不是不可以入口，但那是为了填饱肚子。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林茉还是愿意吃得顺口一些。 但奶奶手艺一般，爷爷更是传统封建的男人，从来不沾锅台的边儿的。 所以，林茉想吃好吃的，就得自己动手。 此时跟提出今天由自己做饭，在林茉看来没什么，但宋桂枝却陡然红了眼睛。 宋桂枝满怀欣慰地看着小闺女，好一会儿，才说：“茉茉真的是长大了，懂事了。” 林茉…… “我家茉茉是很懂事。” 屋里的两个男人也在说着差不多的话题。 提起自己的小闺女，林业旺有一肚子夸奖的话。在他看来，小闺女什么什么都好，虽说平时不咋干活，但那是因为小闺女自小身体弱。而且，家里有他、老伴儿，还有儿子，也不需要林茉做什么。 再听到周向海提出想跟林茉尽快定亲，且言辞恳切地表达了他对林茉的中意，林业旺眉毛都舒展开来。 看看，周向海也说林茉好，对林茉满意得不得了。这不能说是他这个亲爹护短吧？ 周向海猛点头，“林茉是特别好。” 说着他还忍不住往灶间的方向看了一眼。 可惜，做饭的灶台和屋门是斜对角，他什么都看不到。 周向海回过头来，就对上了林业旺的笑脸。 林业旺哈哈地笑了两声，扬声喊道：“茉茉，你快进来，跟向海说说话。” 林业旺知道周家的人都人品不错，虽说以前周向海没怎么来过家里，但林业旺因为对周父周母人品的信任，觉得身为他们的儿子，周向海的人品应该也很不错。 只有一样，他担心周向海对自己女儿不太上心，否则，上次周家父母来的时候，周向海也不会面都没有露。 可今天一看周向海的表现，林业旺估计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周向海在和他说话的空隙，还忍不住外看，能是为啥，不就是想着自己闺女？ 林业旺很满意。 他喊了一声，林茉却没进来，回道：“爹，我做饭了，一会儿就进去了。有什么话，吃饭的时候再说。” 这话一出，屋里两个男人都不说话了。 林业旺首先皱眉，喊道：“老婆子，你莫让茉茉做嘛！再烫着她。” 周向海一开始是只觉不想累着林茉，现在听林业旺这么说，就知道村里人说的、林茉在家不干活的传闻是真的。 不干活，就不可能熟练，所以林业旺担心的没错。 周向海直接站起来，快步走出里屋，来到灶间。 “林茉，你别烫着！” 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尾音被周向海吞没在喉咙里，差点给自己噎了一下，担心和阻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周向海看着灶前熟练地挥动锅铲的姑娘，心想：她怎么和林业旺嘴里的人不一样呢？ 林茉炒几下肉片，回头让宋桂枝少放一点柴禾，让肉片被中小火煎着。锅里有蒜瓣，大葱断，姜片，和肉片一起，被火煎着。 越煎越透，独属于每一种食材的香味也渐渐地被激发出来。 混合起来，形成让人食指大动的味道。 正在烧火的宋桂枝闻到香味儿，忍不住吸鼻子，说：“太香了，我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茉茉，啥时有了这样的手艺？” 也不怪宋桂枝诧异，毕竟小闺女以前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别说像现在这样熟练的炒菜了，以前的林茉可是连菜都不会切。 林茉手里的动作不停，又翻炒几下，放锅里放入刚才切好的韭菜段。这才一边继续翻炒，一边回答宋桂枝的话。 “娘，我这不是跟您学的嘛。这么多年，都是您和爹照顾我，今天也让您二老尝尝我的手艺。” “哎哎，娘等着尝尝，我闺女真好！” 宋桂枝笑得见眉不见眼。 周向海默默地看着那个在锅台前挥舞锅铲的姑娘，看了好一会儿，到底是没上前打扰，转身又进了屋子。 “叔，茉茉孝顺，说今天要让您跟婶子尝尝她的手艺。咱还是别打扰她了。” 一进里屋的门，周向海就刻意压低了声音对林业旺这么说。 林业旺听了，很是高兴，但还是怕闺女烫着。只未来女婿在这里，他也不好说啥，只内心想着：好吃不好吃的倒是其次，只要闺女别烫着自己、把饭菜做熟了就行。 不过，等香喷喷的四个菜端上桌的时候，林业旺就知道自己小看闺女了。 “这，这些，都是咱家茉茉做的？” 林业旺惊讶地盯着色香味俱全的四个菜，好半天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 8、第 8 章 农家铺着大花油布的炕上，摆着一张炕桌。 炕桌是找村里木匠做的，被漆成了深红色。显然这木匠的手艺一般，桌子肉眼可见的做工粗糙。 且这桌子用了十几年，很旧了，边边角角都有磨损，其中靠近一边的面儿上，还有一道深深的划痕。 以往，宋桂枝见了这张桌子，就忍不住叹气，想再攒攒钱，到别村找个木匠重新做一张。 然而今天，她不叹气了。 其他人也顾不得看桌子，和宋桂枝一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炕桌上的饭菜吸引。 红烧肉红彤彤，酱汁浓郁；韭菜炒肉片，肉片被切得很薄，都不用夹起来，只是这么放在盘子里，都能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另有一盘小葱炒鸡蛋，在村里人看来，这道菜就没有肉精贵，在村里人的饭桌上出现的频率也更高。 但是，家家能做小葱炒鸡蛋，但像炒成今天这样的，还真是不多见。 小葱碧绿，鸡蛋金黄，就连鸡蛋和小葱的大小和比例都显得那么和谐。 宋桂枝刚才全程负责烧火，没顾得上仔细看闺女炒的菜。现在一看，简直目瞪口呆。 她和自己老伴儿林业旺对视一眼，齐齐回头看着林茉，“茉茉，这手艺你到底跟谁学的？” 在灶间的时候，宋桂枝就问过闺女同样的问题，当时，林茉的回答是跟她学的、也就相当于看会的。 那时候，宋桂枝是信的。 但是现在，她却有点不信了。 自己的手艺自己知道，宋桂枝做饭也就一般，小闺女如果真的是跟她学的，咋会做这么好呢？ 说这话的上，老两口显然是已经把周向海当成了自己人，所以一点儿也不隐瞒自己闺女在家不咋干活的事实。 周向海没说话，只是目光紧紧地追着林茉。 林茉心里哀叹一声，顿时有点后悔自己的冒进。她就应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展露自己的手艺，也给林业旺和宋桂枝一个适应和接受的时间。 可是，当她看到宋桂枝和林业旺脸上因为见到她而露出的笑容，深切地感受到两个人对她的疼爱，林茉就特别想为两个人做点什么。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林茉便眨眨眼睛，俏皮一笑，说：“爹，娘，你家闺女太聪明，不仅一看就会，还特别会举一反三，特别有悟性。所以做饭特别好吃，咋的，爹娘你们还不高兴呀？” “高兴，我们当然高兴。” 宋桂枝和林业旺对视一眼，慌忙如此说道。 林茉：“高兴就行啦，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林茉爱吃好吃的，也爱做饭，更爱让自己关心在意的人品尝自己的手艺。所以说起这个，她很是眉飞色舞，颇有些得意忘形。 周向海看着她闪亮的眼睛，和因为撒娇而显出的几分小儿女情态，心里轻轻地动了一下。 周向海的眼神太浓烈了，林茉几乎立刻就感觉到对方在注视自己。可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和对方对视。 实际上，她从和他坐在同一张桌子之后，就开始有点回避他的视线。 不敢和他对视。 这人的眼神太浓烈了，她只是看一眼，就不敢看第二眼。 林茉转开目光，轻咳一声，拿起筷子给大家发。 本来家里还有三口人，是原身的大哥大嫂和小侄儿。只是今天大嫂家里有事，大哥和小侄儿跟着一起去娘家了。晌午饭也是在大嫂娘家吃，不回来了。 所以，今天午饭就只有四个人。周向海刚才拒绝了林业旺的推让，没有坐主位，而是坐到了炕沿靠里面一点的位置。 正好在林茉的斜对面。 发筷子的时候，林茉先给了爹娘，然后就轮到了周向海。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侃侃而谈、和爹娘笑闹的她，突然就局促起来，伸手递过筷子，眼眸却垂下来，仿佛是在看桌子上的菜。 周向海接过筷子，轻声说谢谢，目光在林茉乌黑的发顶转一转，落在她卷翘的睫毛上。 她的睫毛是真的长，小扇子一样的。她的脸颊粉粉的，带着让人百看不厌的红晕。 若是她的眼睛肯抬起来看自己一眼，周向海可以想见那是怎么样的灿烂。 然而，小姑娘却始终不抬头。 她有些羞怯的模样，和刚才在父母面前的撒娇嬉闹判若两人。 周向海不禁在想：什么时候她在自己面前才能露出一样的神态呢？那样娇憨，和放松。 只是一个给筷子，一个接筷子，短短不到十几秒的时间，两个人的心思各自转了几个弯儿。 视线只是相触一秒，随即林茉避开，而周向海又深深地看了林茉一眼，也转开目光。 他顾忌着有别人在，不好多看小姑娘。 林业旺今天很高兴，一来，自从有了闺女，这还是他第一次吃到闺女亲手做的菜，而且还这么好吃。 林业旺没吃过城里国营饭店的菜，但他听人说起过。他想了想，问周向海：“向海，你去过县城国营饭店吧？” 周向海不明白林业旺为什么这么问，不过他还是点点头，说自己去过。 林业旺：“你吃过县城国营饭店的饭菜，那你说说嘛，咱家茉茉的手艺是不是能赶上饭店大师傅的？” 这话问的！ 就连宋桂枝这个无条件疼闺女的人都有点汗颜，更别说林茉了。 林茉知道自己手艺不错，但她也就是跟着美食博主学的，和饭店里正式拜师学艺、勤学苦练的大师傅哪儿能比啊！ 她这爹，宠闺女也太没边儿了。 宋桂枝坐在林业旺旁边，不禁在桌子下面悄悄拉了拉自己老头子的胳膊，示意他说话悠着点，还有周向海这个未来女婿在呢。 正在这时，就见周向海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绝对能赶上，比饭店做得都好吃。” “哎！向海有眼光！” 林业旺高兴起来，拿起酒杯跟未来女婿碰了一下子，两个男人一仰脖子，各自喝干了杯中酒。 宋桂枝和林茉隔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 这一天中午，林业旺真的是喝高了。 他满脸通红，眼神迷离，坐着都要钻到炕桌底下去，却要挣扎着下地，要送周向海这个未来女婿。 吓得宋桂枝连忙阻拦，不轻不重地在自己老头子胳膊上拍了一下，说：“你可别丢人现眼了，赶紧得给我上炕躺着去！” 于是，送周向海离开的任务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林茉身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林家大门，渐渐地走成了并排。 周向海推着自行车往前走，林茉在另一边走，两个人中间隔着一辆自行车。也正因为有这辆车隔着，林茉觉得似乎没那么局促了。 周向海是个比较沉默的人，就比如现在，他就只是沉默地走着，一点儿都没有要找个话题来说的自觉。 而且，他似乎也并不觉得这样的场景不对劲。 就很——奇怪。 其实林茉不知道，对周向海来说，能和林茉这样走一段路，是他求之不得的一件事。 周向海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像在他27年的生涯里，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一个人，能如此牵动他的心绪。 不过，周向海不是那种会想很多的人，他感受到林茉对自己的不同，也正视自己对林茉的感觉，那么无论如何，他都希望能和林茉更进一步。 两个人走到村里唯一的一条水泥路上，周向海再是舍不得，也不得不骑车离开。 他说：“我走了。” 林茉嗯了一声。 她的视线落在前方大概四十五度的角度。 不至于低垂眼眸让人觉得没礼貌，又可以避免和周向海对视。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周向海的说话声，也没有听见他的动作。 林茉诧异起来，不由得抬头看过去，这下子就撞进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眸里。 面前的男人轻笑了一下，说：“明天早晨来接你。” 林茉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周向海已经抬腿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了。 他的腿长，身体也健壮，把自行车蹬得飞快。 等林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人一车已经行驶出去老远。从林茉站着的地方看过去，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影了。 行吧。 林茉其实并不排斥和周向海去县城，她望着那个人影一会儿，转身回家去了。 从林茉所住的上水村，到周向海住的下水村，中间隔着一道挺陡的坡。周向海骑到坡前，突然停住，他伸出长腿支在地上，整个上身扭转，回头去看。 在远处水泥路上，已经看不到林茉的身影了。 周向海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刚才还真担心她会拒绝。 不过幸好，她没有。 不管是真的不想拒绝，还是因为自己跑太快，她没来得及拒绝。反正，周向海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他忍不住嘴角上翘，骑上自行车，顺着坡往下出溜。 坡陡，下坡的时候就更省劲儿。周向海双脚踩在脚镫子上，任凭因速度太快而带起的风吹在自己脸上、身上。 原来夏天的风也可以这么惬意！ 林茉回到家里，宋桂枝正在收拾碗碟。 宋桂枝见自己闺女进来，忙问：“把向海送走了？” 林茉嗯一声，算是回答，也过去帮忙。 宋桂枝舍不得闺女做完饭还要收拾碗碟，就让说自己可以做，让林茉去睡午觉。 林茉哪里肯。 “娘，我现在大了，不能只让您伺候。两个人一起干活快呢！” 宋桂枝不让林茉碰碗碟，她就不和宋桂枝争，干脆去灶间洗锅了。 等宋桂枝端着脏碗碟出来，林茉已经往锅里填好水，开始洗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呢！” 宋桂枝虽然嘴里抱怨着，眼睛里却都是笑意。 当娘的哪个不希望孩子懂事呢！ 宋桂枝也是一样。 只以前闺女不愿意干活，动一下就不高兴，她这个当娘的也就顺着闺女。现在闺女知道心疼她了，宋桂枝别提多高兴了。 她端来个干净盆，往盆里放上水。林茉洗好第一遍的碗碟什么的，宋桂枝就接过来，用盆里的干净水洗第二遍。 这会儿没有洗洁精，洗油污都用的是热水加上碱面。说实话，挺伤手的。可林茉不洗，宋桂枝就得洗。 这样的话，林茉宁愿她洗。 宋桂枝看闺女干活十分麻利，疑惑又浮现在心头。 总觉得闺女变了许多。 林茉感觉到宋桂枝投过来的目光，差不多能猜出来宋桂枝在想啥，于是便率先开口，说周向海明天要带自己去买衣服。 果然，这话一出，宋桂枝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住了。 “买衣服那敢情好！” 宋桂枝也顾不上洗碗了，在围裙上擦干净手，转身走去大立柜那里。 9、第 9 章 灶间里除了灶台，还有水缸米缸柜子。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快顶到房顶的大柜子，被放置在南边的墙壁旁。 村里人叫这种柜子叫“立柜”，因这种柜子很高，却并不很宽，像是站着的样子。 这大立柜原本是深红色的。 但由于年代太过久远，原来的红色渐渐被黑色取代，成为比黑要红一点点的颜色。 宋桂枝去取钥匙打开柜子，在里面摩挲一阵儿，回来的时候，把什么塞到了林茉裤兜里。 “娘，您给我什么呢？” 林茉手里洗碗，也没法去摩挲裤兜里的东西，于是很随意地问道。 宋桂枝：“钱，你带着。明天去县城，也别只让周向海花钱，让人家看轻了。” 论理，周向海和林茉马上就要定亲，男方主动提出带女方去买衣服，自然是男方掏钱。 可宋桂枝觉得，自己闺女还是要备点钱比较好。 “娘，不用了吧？” 林茉知道这年月家家都不富裕，尤其林家没有上班的人，钱上就更加不衬手。 吃喝是够的，但远远没到随意拿钱出来的地步。 她不知道刚才宋桂枝给自己塞了多少，但无论多少，林茉都不忍心要。 宋桂枝嗔怪地看自己闺女一眼，“你这孩子，跟娘还客气啥。你拿着，万一有什么你喜欢，但又不好让向海花钱的，你就自己买。别亏着自己。” 林茉看着宋桂枝，一时眼眶有点发热。 好一会儿，她才笑了一下，低低应一声，“行，娘我知道了。” “哎，这才是娘的好闺女！” 宋桂枝见闺女接了钱，很是心满意足的样子。 林茉看着这样的宋桂枝，不禁想起自己在现实世界的母亲。 爷爷奶奶是纯粹庄稼人，收入来源就是种地，家里的钱十分有限。为了省钱，林茉把吃穿节省到极致。 那一年高三，学校要求要买一套参考书，挺贵的。 林茉不忍心跟爷爷奶奶要钱。 便辗转要到妈妈的电话，给对方打过去。 林茉拘谨着结结巴巴地说明自己的意思，电话那头的人也没说不给，只是让林茉把具体买什么书，多少钱，给列个单子。 这个简单，林茉便说都有什么参考书，分别多少钱。她记忆力很好，也提前仔细看过老师给的书单，因此不用想就能答出来。 电话那头的人却并不满意，说口头的清单不行，必须要书面的。 而林妈和林茉不在一个地方，也就是说，林茉必须得写信过去，具体写明自己要买的书和价格，对方才有可能给钱。 这么一来一去的，怎么着都得两个礼拜。 林茉当时气得眼眶就红了。 她那时在老师办公室打的电话，放下电话之后，班主任就说送她一套参考书。 林茉不想欠别人的钱，可她知道，从妈妈哪里要钱不太可能。 于是感谢了老师，接过钱，还写好了欠条。 高三毕业，她找了个饭店去端盘子，挣钱还给了老师。 想想那时的自己，林茉只觉得一阵酸楚。 再看宋桂枝，经济上可比她原来的妈妈困难多了，当闺女有可能需要的时候，甚至不用闺女开口，宋桂枝就主动给钱。 所以说有的人是好妈妈，有的人却不配当妈妈。 林茉心里又是酸，又是暖，暗自打定主意，以后一定好好孝顺宋桂枝和林业旺老两口。 周家。 周向海浑身轻快地回到家里，发现原有午睡习惯的周家人都聚集在西屋，有的坐在炕上，有点坐在板凳上，显然都是在等他。 就连奶奶也没睡，老人家靠在枕头上，见周向海回来，脸上就有了笑纹。 “向海，你见着林茉那丫头了？怎么样？” 还没等周向海回答，周母又问：“她爹娘对你咋样？中午吃得好不好？” 两家素有交情，但上回去周家，周向海没有跟着去。 今天周向海从县城买东西回来，先给家里送了一部分，大家这才知道，敢情周向海中午要去林家吃饭。 周家人知道周向海的脾气，不熟悉他的人都会觉得他太冷，不近人情。见人也没个笑模样。 周母就担心未来儿媳妇不待见儿子，不免心中忐忑，吃饭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奶奶就更不用说了。 周向海出生时难产，周母很是受了一番罪。之后身体不太好。为着周母的身体考虑，奶奶和爷爷就主动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 可以说，周向海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 自己带大的孩子，当然更加亲近。所以，周爷爷周奶奶对周向海很偏爱。 五年以前，周爷爷生病去了，临死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周向海尽快和林茉成亲。只老人家离世太快，而林茉那时候还太小，还远远没到法定的结婚年龄，所以这婚事才搁下来。 这一回，周奶奶发病了。老人家的身体急速衰弱下去，也说想看到周向海结婚才能闭眼。 于是周林两家的婚约才再一次被提起来。 而且，为了尽快完成老人家的心愿，周家这边行动很迅速，前两天就带了一堆礼品去林家，算是把这事儿给定下来了。 当时，周向海在外地，没回来。但周家人都看出来，周向海对这门亲事并不上心。只他素来孝顺爷爷奶奶，想必是把这事儿当成任务一般。 今天再看，周向海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周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弱，但脑子却依然很清楚。 只看周向海又是买东西，又是张罗去女方家吃饭，她就知道周向海恐怕心思是转了。 “向海，你亲眼见到了林茉那姑娘，咋样，很不错吧？” 周奶奶还是去年见过一回林茉，当时就只有一个念头：单说外貌，这姑娘也就只能她家向海配得上了。 如今一年没见，估计姑娘是更好看了。 果然，她刚问完，就见周向海坚定地点头，“不错。” 顿了一会儿，周向海似乎还嫌不够似的，又加上一句：“林茉非常不错。” “林叔和婶子也挺好，很热情。” 周向海回想今天中午在林家的情形，补充道。 “那可不得热情！你带那么多东西去，搁谁，谁都得热情。” 说话的是周向海的大嫂刘翠。 周向海回来送东西的时候，她可是看得很清楚：送回来的只是一小部分，其余的都被带去了林家。 那可都是好东西啊，去县城买都要排好久的队呢。 刘翠想一想就心疼。 刘翠话音刚落，其余人的目光就都朝她看过来。 周向海沉默不语，眼神却没什么温度。 周母看过去，说道：“那是老二自己挣的钱，他想给谁买东西，就给谁买东西。老大家的，你也别眼红。” 刘翠：“娘，我就是说说，也没别的意思。” 周母知道自己大儿媳的脾性，一眼瞪过去。 不过，倒是也没再说什么。毕竟刘翠只是她儿媳妇，不是亲闺女，有的话她也不好说得太难听了。 给个提点也就算了。 周母虽然这样想，可其他人可不像她这样轻轻放过。 周向海抬起眼睛，淡淡地看了一眼刘翠。 刘翠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垂下眼睛，不敢说话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小叔子有点邪性。明明不咋说话，但却对人有一种威慑力。 所以，在这个家里，刘翠其实谁都不咋怕，唯一忌惮的就只有周向海。 刘翠觉得喉咙发干，手伸到炕桌底下，狠狠地掐一把自己丈夫。 周向东轻咳一声，开口道：“二弟，你嫂子嘴巴快，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周向海没说什么。 本来大家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周向海，却被刘翠这么一打岔，再看到周向海脸上的神色，一时之间，大家的话就都问不出来了。 倒是周向海问周父，“爹，娘，定亲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周父愣了一下，看向周母。 周母笑起来，觉得二儿子终于是开窍了，“准备好了，早就准备好了。” 周向海：“娘您取出来，让我看看。” 周母嗔怪道：“你这小子，难道还不相信娘？” 话虽然这么说，到底是拿钥匙打开柜子。 说实话，周家的定亲礼不少了。 一块粉色碎花的确良布，一块红纱巾，还有一瓶雪花膏。 周母：“到时候再拎上两斤鸡蛋，凑足四样礼，咋样，面子给得足足的吧？” 周母说着，看向了身边的儿子。 却看到了周向海面无表情的脸。 周母…… 过了几秒钟，周向海叹口气，“我明天带茉茉去县城再买一点，娘您就别操心了。” 周母…… 所以这是嫌弃定亲礼太少了吗？ 这些年家里日子过得好，都要靠老二周向海的本事，周母是个明白人，就想着这回定亲和结婚，都要给周向海好好地办。不说是十里八村头一份儿，最起码也得是拔尖儿那一拨的。 她也打听过了，就刚才她跟儿子提到的四样礼，在村里绝对是不算少，还得是挺多的那一拨。咋到了儿子周向海嘴里，竟然是被嫌弃了呢？ “向海，你还想买啥？这些东西不少了。” 娘两个此时在外间，周母刻意压低了声音，劝说儿子。 周向海却说：“娘，我心里有数，您别操心了。” 说完，他便抬腿出了屋子。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周母转身朝外一看，周向海在院子里洗脸了。 周母心里不太舒服，把东西重新放到柜子里，锁好。 等她回到屋里的时候，老大一家已经不在了，估计是去东屋睡午觉了。 周父正扶着周奶奶往下趟。 周母心里有事，进屋里也不说话，一屁.股坐在了炕沿边上。 周父一个大男人，心粗，没发现什么不对。 周奶奶却心细，看了儿媳妇好几眼，觉得后者脸色不太对，问道：“你这是咋的了？” 周母摇头，“没啥，娘，我就是有点累了。” 她隐约觉得，小儿子还没娶媳妇，心就已经偏向了儿媳妇了。以后林茉真的嫁进来，恐怕她这个当娘的都要靠边站了。 只是这话却不好跟婆婆说。 周奶奶不信儿媳妇的说辞。 但既然人家不肯说，她也就不好再问。 10、第 10 章 第二天，林茉睁开眼睛，隔着窗帘子，她看到外面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 显然天还没有亮。 嗯，她不是故意这么早醒的，就只是碰巧了。 林茉这么对自己说着，重新闭上了眼睛。 只这一回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林茉在炕上来回翻腾，只觉时间难耐。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传来咳嗽声和走路的声音，林茉终于躺不住，穿上衣服去了西屋。 灶间，宋桂枝蹲在灶火跟前，正往灶眼里塞柴禾。 听见脚步声，宋桂枝转头见是自己闺女，还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茉茉今天起这么早！” “欸？茉茉你脸怎么红了？” 林茉啊一声，“没有吧？可能是热的？” 宋桂枝也没在意，转头继续烧火。 她让林茉再去睡一会儿，“饭好了娘叫你。别去了县城逛一会就走不动。” 在宋桂枝心里，林茉还是那个走两步就累的小闺女。 宋桂枝不再看自己，林茉忙抚上自己的脸颊-果然有点点烫。 她轻咳一声，说：“娘，我不睡了，睡够了。” 说着，林茉走到锅台边，看看自己有什么能帮忙的。 宋桂枝站起来，把她轻轻扒拉开，“这里没啥活，不就一顿饭，娘自己能做。你去洗脸。” 如果儿媳妇在，一般早饭都是婆媳两个一起做。 但昨天儿子一家都没有回来，估计是被亲家家留宿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儿，宋桂枝并没有放在心上。 早饭一般是熬粥，再蒸点昨天剩下的主食什么的，确实也没多少活。 林茉便回东屋，端了自己的洗脸盆来到灶间。 水缸放在灶间，在这里洗脸刷牙更方便一些。 林茉用塑料瓢舀半瓢水倒在洗脸盆里，身后宋桂枝喊她：“别用凉水，来锅里舀温水。” 今天早晨要熬粥，宋桂枝特意多填了点水，就准备给闺女洗脸用的。 林茉洗好脸，刷了牙，又回到东屋去抹雪花膏。 雪花膏不便宜，村里的女人一般都舍不得用。这一瓶还是原身哥哥从县城买回来的，一共买了两瓶，嫂子一瓶，原身一瓶。 抹完雪花膏，又梳了头发，林茉再回到灶间的时候，早饭也熟了。 林茉跟宋桂枝一起，把饭端上桌，帘子一掀，林业旺回来了。 “爹，您这一大早的，去哪里了？” 林茉见林业旺回来，忙给舀了水，让林业旺洗手，一面问道。 林业旺：“去地里干会活。” 林茉恍然，她怎么忘记这一茬了。 这是夏天，等日头上来就热得不行，所以村里人都是天不亮就起来，先去地里劳作一个、两个钟头，再回来吃早饭。 这也太辛苦了。 林茉看着林业旺如树皮一般粗糙的脸，有点心疼。 她心里想着，如果以后能挣钱，就不让爹下地干活了。 只现在她还没想好做什么挣钱，这话也不好提。 因着儿子一家三口没回来，今天吃早饭的人就只有宋桂枝两口子和林茉。 宋桂枝把鸡蛋剥好，递给林茉。 每天早晨，宋桂枝都会拿两颗鸡蛋，或是洗干净带壳蒸熟，或是蒸鸡蛋羹。一颗给林茉，另一颗给小孙子。 今天早晨小孙子不在家，宋桂枝就只蒸了一颗鸡蛋。 林茉接过来放在碗里，用勺子分成三份，不由分说地把其中两份给了林业旺和宋桂枝。 老两口说不爱吃，林茉却不听，只说两个人不吃，她也就不吃了。 “挺金贵的鸡蛋，就只好浪费了。”林茉十分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拿起鸡蛋作势要扔地上。 “哎，别别别，你这孩子！” 即便知道闺女故意为之，老两口还是紧张得不行。 林茉收回手，看着宋桂枝和林业旺，说：“那你们赶紧吃。” 老两口没办法，只好各自吃了。 一颗鸡蛋分成三份，每一份其实很少。可林业旺和宋桂枝却像是吃了许多山珍海味似的，笑得脸上都是褶子。 正吃着饭，周向海来了。 看到那个高大身影出现在帘子后面，林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柜子上的小闹钟：差五分钟七点。 这个人，还挺准时的。 “呀，向海来啦，快坐！” 宋桂枝先看到了周向海，忙起身迎过去，林业旺也看到了，乐呵呵地和周向海打招呼。 周向海叫了一声叔婶， 他一进来，目光立刻就转到了林茉身上，就好像她有磁石似的。林茉的目光和他对上，有点不自在地点点头，笑了一下。 林茉笑起来的时候，双颊有浅浅的酒窝。再加上皮肤白白的，周向海就想到了茉莉花，清晨刚刚绽放，带着露珠的茉莉花。 林业旺笑咪.咪地招呼周向海一起吃饭，又提醒宋桂枝给炒两个鸡蛋去。 宋桂枝答应着，正要转身去灶间，就被周向海开口拦住。 “婶子，叔，我随便吃一口就行。” 说着话，周向海脚步动了。 林茉虽然一直低头吃饭，其实耳朵啊心神啊，一直都注意着某人的方向。 她感觉到脚步声在跟前停下，听到宋桂枝说：“茉茉，你往里坐，给向海让个位置。” 林茉看看对面空着的小板凳，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往里串了一个座位。 身边身形晃动，那高大健壮的身子坐到她旁边。 林茉扫了一眼，一下子看到了他宽阔的肩膀。 他今天似乎认真打扮过。 昨天只随意穿了一件汗衫，今天却正正经经地穿了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衣，深蓝色裤子。 衬衣的下摆扎在裤腰里，即便他坐着，也能看到腰身紧窄。 林茉看了一眼，便垂眸，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小米粥上。 小米粥、鸡蛋、配上咸菜和拌黄瓜。 早饭很不错，需要细细品尝。 只可惜，鸡蛋被她泡在小米粥里，看起来乌七八糟的，没法再分给什么人了。 林业旺和宋桂枝都有些不好意思，说太简陋了。 林茉心想：他要来吃饭也不早说，可不能怪自己家没准备。 周向海自然而然地拿起筷子，接过宋桂枝盛的一碗小米粥，喝了一口，说这粥熬得好。 他见宋桂枝和林业旺这样，忙说：“叔，婶，不用这样，都不是外人。说不定，以后我会经常来吃饭的。” “行行，那你下回来我给你蒸鸡蛋羹。” 宋桂枝把最后几块黄瓜夹给周向海。 林业旺也说让周向海以后尽管来吃饭。 他和周向海攀谈起来。 聊得也不过是普通的家常，周向海却很有耐心，一一作答，时不时说上一两句。 林茉一面吃饭，一面忍不住侧耳细听。 发现两个人最后说到了种地上头，怎么种地能有好收成，说得很是热火朝天。 末了，林业旺哈哈笑起来，夸赞周向海是个种地的好手。 “你要是专心种地，以后就是你村里的大把式！” 林茉听了，嘴角直抽抽。 周向海以后可是商业大佬，哪里会一辈子在村里种地呢！ 周向海吃饭很快，林茉碗里还有半碗粥，他却已经放下了筷子，说自己吃好了。 林业旺也放下了筷子，拉着周向海去炕上坐，爷俩顺便继续说话。 林茉也知道周向海是过来接自己去县城的。和周向海相比，她已经有点晚了。 所以，林茉后来用最快的速度吃完早饭，漱了口。 等她拿着牙杯再度走进屋里的时候，周向海原本是背对着门口坐在炕沿边上，此时就像是长了后眼似的，腾地站起来，对林业旺点点头，说：“那叔，我跟林茉就先走了。” 林业旺：“哎，哎，你们去吧！” 周向海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林茉。林茉手里还拿着牙杯，忙放到柜子上，转身走到门边。 林茉还是有点不敢看他，看着自己的脚尖说，“走吧。” 周向海应一声，目光在林茉的身上打个转。 她似乎也特意打扮过，这让他忍不住嘴角上翘。 宋桂枝在灶间洗碗，周向海和她打招呼，率先走出去推自行车。 宋桂枝拉住女儿，嘱咐了几句，林茉正要出门，屋里传来林业旺的喊声。 林茉回头看向院子，见周向海已经往院门口走了，她忙跑到里屋，问道：“爹，咋了？” 林业旺问：“你娘给你钱没？”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一墙之隔灶间的人听到了，宋桂枝扎着双手冲进来，狠狠瞪自己老头子，“早给了，还用你提醒！” 林业旺嘿嘿地笑两声，说：“给了就好，给了就好。” 林茉这才知道，林业旺喊她回来就是为了这个，她有点好笑，心里却又有点感动。 “爹，那我走啦？” 林业旺：“走吧走吧，去县城多逛逛。” 林茉走出院子，忍不住小跑起来。 她脚下生风，跑出门口，就见周向海站在巷子口。他手扶着车把，身子朝着巷子外的方向，脑袋却转过来，朝这边望。 他的表情原本是平静无波的，但在看到林茉的那一刻，那平静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拨动。像是石子被投入湖面，荡起一圈涟漪。 涟漪流泻到唇边，化成了他唇角的微笑。 林茉也忍不住跟着笑，快步走过去。 周向海一直看着她，看着她走到自己的身后。 听到她用娇娇软软的声音说：“咱们走吧。” 她说咱们。 11、第 11 章 林茉说话的声音很轻，尾音似乎已经飘散在微风里。 可不知道为什么，周向海听得很清楚。 她这是第一次说“咱们”。 周向海心头微跳，眸光转向林茉。 几乎是同时，林茉也微微仰头，也朝周向海看过来。 早晨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脸颊上，投下完美的光影。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辨。 就好像-在等着人触摸。 周向海握着车把的手指动了动，到底是没做什么，转回头推着自行车往巷子外走去。 巷子尽头是一条黄泥土垫成的街，不算太宽，能容一辆骡子车经过还有点富余。 周向海推着自行车走到街中央，停下来，长腿迈过车座，支到另一边的地上。 然后，他不动了，显然是在等着林茉过去。 林茉的目光落在他屈起的长腿上，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扶住车座前方的铁架子上，轻轻一跳，跳到后车座上。 自行车被周向海稳稳地把着，纹丝不动。 林茉听见他说：“坐稳了？” “坐稳了，走吧。”林茉回答。 自行车行驶起来。 起先很慢，似乎在等林茉适应。 这条黄泥土街走到尽头，才是村里唯一的一条水泥路，也是村里唯一一条主干道。 等自行车转弯后，行驶到这条主干道上，车速才渐渐地快起来。 自行车带起一股风，吹在林茉的脸上、身上，并不凉，反而让人觉得很舒服。 林茉忍不住唇角含笑，目光落在道路两旁的不知名野花上，只觉神清气爽。 “再快一点！”林茉大声喊道。 周向海应一声，两条腿微微用力踩动脚蹬子。 他健壮有力，腿又长，几乎是在林茉一闪念之间，自行车就开始加速。 比刚才快了一点，但是还不够。 林茉又喊：“再快一点！” 这姑娘！ 周向海轻笑一声，嘱咐林茉坐稳，脚下又加了一把劲。 啊！ 林茉忍不住惊叫出声，她没想到自行车居然可以这么快。 庄稼、树、野花形成一片残影，在道路两旁一闪而过。这感觉竟然有点刺激。 “还可以吗？”周向海回头喊了一声。 林茉笑起来，“可以可以，就这个速度！” “好嘞！” 刚听到身后姑娘的惊叫声，周向海还有点担心。现在听到她的话，他也就放下心来。 自行车像离弦的箭往前射去。 经过周家所在的下水村，自行车的速度也没有丝毫减慢。车速太快，引起路边田地里劳作的村民们的注意。 有人喊刘翠，“刚过去的，是不是你家小叔子？后座上好像坐了个姑娘。” 自行车车速太快了，即便大家都本着吃瓜的心思，目光紧随着自行车，也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背影儿。 那背影窈窕，尤其腰身非常纤细，好像一只手掌就能握住似的。 这姑娘到底是谁？ 也不怪村民们诧异。 周家的二小子周向海长得好，不光是本村的姑娘，甚至外村的姑娘，都有闻风而动，上赶着要跟他处对象的。 可周向海一个看不上。 今天，周向海自行车后面居然驮了个姑娘，这就跟西洋景儿似的，吸引了村民们的目光。 听了这人一声喊，这一片地里劳作的人们，都纷纷看向路上。不过，就跟喊那一嗓子的人一样，其余人也没看清周向海自行车后座上的姑娘长相。 好奇之下，大家转向刘翠，“刘翠，那姑娘谁呀？你家小叔子的对象吧？” 和大家的好奇不同，反倒是刘翠这个当嫂子的表现淡然。 她无可无不可地应一声，说：“是隔壁村的，我小叔子的娃娃亲对象。” 村民们这才记起来，周向海是有个娃娃亲对象的。 好像叫林茉。 有亲眷在隔壁村的人，显然是知道内情的，忙着给大伙儿普及，“林茉么，我知道的。那姑娘娇气得很，听说在家里啥活都不干的。” 啥活都不干啊，这才村里可少见。 有人提醒刘翠留个心眼，“别那姑娘嫁进来，自己当大爷，全家可着你一个人儿使唤。” 刘翠哼一声，没说话。 全家使唤她一个人？ 想得美！ * 片刻工夫，周向海已经骑到了下水村村口，马上就要下坡了。 周向海朝身后大喊：“把好了！” 林茉手指用力，紧紧地握住后车座架子。 同时，她偏头，绕过周向海宽阔的后背，看到前面的坡。这个坡挺陡的，她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 下一秒，自行车直直地往坡下冲去。 太爽了！ 林茉忍不住双手张开，感受着风从脸上、腋下刮过的滋味。 最开始，周向海还担心林茉会害怕，但很快地，他就听到了身后姑娘的笑声，银铃一般，在耳边叮咚作响。 他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随着自行车行驶到坡底，车速也渐渐归于正常。 林茉回味这一路上风驰电掣的感觉，满足地深吸一口气。她感觉车速还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行进，忙道：“先停下来歇一会吧。” 周向海：“不用，我不累。” 他说话的时候，脚下的动作一点儿不受影响，自行车还是骑得飞快。 这个人！ 林茉伸手，轻拍下他的肩膀，“停下来，歇会！” 话音未落，自行车的速度立刻慢下来，又匀速行驶一段距离，终于停下来。 林茉跳下车，说：“咱们在路边坐一会吧。” 从林茉的手拍上肩膀的时候，周向海感觉自己整个人的神经好像都集中在肩膀处。 此时还沉浸在其中，听见林茉的话，他顿了一下，半晌才说一声，“好。” 路边有水渠，并不很宽。水渠连着上游的水库。每隔十天半个月，水库都会放水，到时候水会沿着水渠流出来，经过各处田地，有需要浇水的，就在水渠豁口的地方引流出去。而这些豁口平时是用泥土封着的。 这会儿没人浇地，水渠里没有水，干巴巴的。 水渠边沿是水泥铸成，林茉找了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正要坐下去。 斜刺里伸过一条手臂，隔空拦住她。 “等一下。” 周向海说着，从旁边地拔一把草，攥紧了当成扫帚，扫掉水渠边沿上的浮土。末了又吹了吹。 最后才直起身子，对林茉说：“坐吧。” 林茉看着那处比方才干净了许多的边沿，慢慢坐下去。脸颊上却忍不住出现两个浅浅的梨涡。 周向海在她旁边坐下，和她隔着大概一个小臂长的距离。 平心而论，对于定了娃娃亲、且很快就要正式定亲的两个人来说，这个距离属实有点远。 但，林茉觉得很舒服。 她的目光流转，慢慢地移到旁边坐着的周向海身上。 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真的有点累了，他的额头上显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在他小麦色的健康肌肤上，闪着光似的。 林茉看了一眼，便转回头，目光落在对面的田地里。 对面种了西瓜。 “再过两个月就能吃了，到时候我带你来。” 耳边陡然响起低沉醇厚的男中音，林茉点点头，“好呀。” 如果搁以前，瓜地里的瓜都是要归生产队。 如今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田地的种植权归家庭所有，只要每年按照比例给队上交公粮就行。 这块瓜地也是如此。 林茉当然吃过西瓜，但在瓜地里直接吃，这还是第一回。她立刻来了兴趣，问道：“那什么时候能熟呀？” “你想吃？” 听着身边人难掩急切的声音，周向海忍不住回头看她，眉梢眼角是少有的戏谑。 林茉：“当然想吃。难道你不想？” 周向海正好开口说话，便听到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他有点不自在地闭上了嘴巴。 林茉愣了一瞬，噗嗤一下笑出来，指着周向海问：“你饿了！” 也是，这么大个子，早晨只喝了一碗粥，吃了点咸菜和拌黄瓜，能吃饱才怪。 周向海轻咳一声，没说话。林茉却发现他的耳朵似乎有点红。 这很少见，毕竟，在她和他有限的交往时间里，他一直都是充满了攻击性的，敏锐的，像随时可以冲锋陷阵的战士。 这还是第一回，林茉看到他露出这样尴尬的神情。 林茉生起戏谑之心，故意说道：“你也不提前说要来吃饭，要不然我娘肯定给准备好多吃的。” 周向海：“原来没打算去你家吃的。” 不想去她家吃，却没在自己家吃，这个人…… 突然，林茉想起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啊，对不起，我真的给忘记了！” 他昨天说过的，早晨七点过来接她，两个人一起去县城吃饭。 可林茉昨天想七想八的，把这茬给忘记了。 早晨周向海出现在林家，林茉就更是没有机会想别的。 “哎呀，你怎么都不说的。我刚才还让你骑那么快！” 林茉有些懊恼地皱起眉头，脸上都是歉意。 周向海：“没事，我不饿。” 怎么会不饿呢！ 林茉也不歇着了，说要赶紧去县城。 县城国营饭店有吃的，先把周向海的肚子填饱再说。 接下来的一段路，坐在后座上的林茉一直沉默。 心里却十分矛盾：一方面，她想快到到县里，好给周向海买点吃的；另一方面，她又不忍心催促饿肚子的周向海快点骑。 林茉几次张嘴，但看着近在眼前的宽阔脊背，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12、第 12 章 到了县城，日头渐渐上来，明晃晃地照在人脸上，眼皮上。 日光有点刺眼，林茉伸胳膊挡在自己的额头上，从这个临时搭好的“凉棚”往道路两边望。 路边大部分都是民居，店铺很少。即便是有，也都是国营的。没什么可选择性。 路上的行人也不多，穿着朴素，多深蓝、灰色、军绿色，偶有穿得略微鲜艳一点的，基本上也都是年轻的姑娘。 充满朝气的年轻姑娘、穿得又鲜艳，总是容易引起大家的注意。 其中，尤以林茉为最。 其实她今日穿的衣服不算顶鲜艳的，一件淡蓝色的的确良衬衣，深蓝色裤子。 但她身材窈窕，尤其腰身极为纤细，走起路来袅袅婷婷。 尤其她转过来，露出嫩白的时候；当她那清凌凌的眼波望过来的时候，谁都只晓得望她，忘记了看别处。 非得林茉走远了，看不清了，别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收回来。 周向海何其敏锐，当然注意到了别人对林茉的关注。 他的感觉很复杂。 首先是自豪，但隐隐地，又很想把身后的姑娘藏起来，从此只让他一个人看。 林茉仿若未觉，她的目光在两边来回看，终于，她找到了。 “周向海，停一下！” 在嘈杂的人声、自行声、甚至孩子的哭闹声中、妇女们的吵嚷声中，周向海一下就捕捉到了林茉的声音。 他长腿一支，自行车应声停下。 林茉跳下车，回头说“你等我下”，便跑到路边的一家店铺里。 这不是国营饭店吗？ 周向海正诧异，过了一会儿，林茉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 她走到他近前，把油纸包递过来，“给！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馅的，就买了两种。一种猪肉大葱，一种牛肉胡萝卜。” 周向海的目光落在油纸包上，里面两个白胖的大包子，正挨挨挤挤地藏在油纸包里。 一股肉香味儿直往他的鼻子里窜。 “你刚才就是给我买包子去了？” 周向海看看包子，又看看林茉，低声问道。 “对呀，你快吃吧。我来推车。” 林茉伸手把住了自行车的车把。 因为这个动作，她靠得有点近。 周向海的目光落在她粉嫩的脸颊上，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顿了顿，他说：“我自己推车就行。这个自行车太笨重，你推不动。” 她那么细伶伶的一条，腰那么细，身子那么柔，周向海都怕这辆自行车给她压倒了。 林茉：“那你吃着包子，怎么推啊？” 周向海没说话，一手拿着油纸包，低头咬一口，另一只手用力，自行车就往前去了。 林茉…… 好吧她理解不了身体强壮之人的世界。 于是这样，周向海一手拿包子，一手推着自行车走在见面，林茉跟在后面，距离他大约三四步的距离。 周向海走了几步，回头看她，“热不热？” 林茉：“还好。” 周向海抬头看看天，估摸现在差不多应该是八点半多，不到九点的样子。 两个人在路上到底是耽搁了些时间，日头渐盛。 林茉说她不热，但她原本白嫩的皮肤已经被晒得有点发红，周向海心里有点着急。 得抓紧时间进商场，不能让她这么晒着。 周向海三口两口吃完包子，抬腿上了自行车，“来，上车！” 今天的目的地是百货大楼，距离这里还有一段路程。若是周向海一个人，这么一手推自行车，一手拿包子吃，走快些，有个七八分钟也就到了。 林茉细胳膊细腿，走过去估计得一刻钟。 周向海舍不得。 林茉原本还有点担心周向海一只手把不住车把，两个人再摔着。等她跳上了车座，她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一只手又如何，压根不耽误骑车。自行车稳如老狗，且兼顾速度。 周向海甚至还能分出心神来，问林茉想买什么。 “给我爹买个新草帽，给我娘买个水壶，对了，还有给我侄儿买点吃的！” 原身大哥有个儿子，今年五岁。 原身虽然娇气，但对这个侄儿确实疼爱得紧。 林茉觉得，如果是原身来县城，肯定会给侄儿买点什么东西。她刚穿过来，不想改掉这个习惯，以免引起别人的怀疑。 周向海听到她提起的都是别人，不免有点心疼。 “你自己想要什么？” 周向海心想：大家都传闻林茉养得娇气。一般娇气的人，心里很容易只想到自己。但目前看来，完全不是这样。 林茉很细腻体贴。 他恐怕是捡到宝了。 周向海想到这里，脸上就不由得带了笑。 身后姑娘嘟嘟囔囔的，“衣服，我有啊，雪花膏也有，鸡蛋糕、花生瓜子，也有。这些我都有，不需要再买。” 这些东西周向海还算熟悉，家里的妹妹时常念叨。周向海猜到这些大概是姑娘喜欢的东西。 林茉说的是实话。 宋桂枝和林业旺提供给她的已经很多，即便和几十年后无法相比，但那是限于如今的时代和物质生活水平。从村里来讲，林茉的生活水平已经很可以了。 偶尔吃肉，家里断不了零嘴，有衣服穿，还都是七八成新的。 还要啥！ 林茉觉得很满足。 周向海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就这么着，两个人到了商店。 林茉跳下自行车，抬头一看，只见店门顶上挂着一个匾额，上面五个大字“工农兵商店”，写得龙飞凤舞，也不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 她走进去，一打眼是两溜柜台，由水泥铸成。柜台上面放着各色商品，柜台后面的墙壁上也都挂满了商品。 一眼望去，琳琅满目的。到无一例外都是带着时代的烙印。 “走，先去服装柜台。” 男人跟上来，低声说道。低沉醇厚的声音把林茉从走神中拉回来。 林茉下意识地转头，正好看到了男人剃得光洁的下巴和利落清晰的下颌线。 男人察觉到她的视线，低头看过来。 林茉忙转开目光，转回头来看着前方两溜柜台，目光游移，假装自己在找什么。 “不是要去服装柜台么！”她补上这么一句，好像这样就能完美解释自己刚才一刹那的走神。 男人轻笑，随手一指，“就在那里。” 林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顿时脸红了。 服装柜台就在右手边，即便是800度的近视眼，站在她这个位置也能一眼看到。 为了某种尴尬，林茉抬脚快步走向柜台。 身后男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今天不是礼拜天，再说又是上午，县城的人大多数都在上班，村里的人在种地。所以来逛商店的人并不多。 只柜台前站了三四个人。 有的让售货员帮拿衣服，说自己要看看摸摸，有的手里已经有了衣服，在那里挑挑拣拣。还有的，跟林茉一样，没打算好自己要买什么的，双眼茫然地在墙上挂着的衣服上掠过。 林茉也往墙壁上看过去。 她看得很随意，毕竟确实不缺什么。可女孩子么，似乎天生就对衣服什么的没有抵抗力。 看还是想看的。 林茉的目光越过一件一件的黑蓝灰，突然，她的眼睛亮起来：墙壁的正中央，挂着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 鹅黄底色，上面印有点点白色碎花。白色小翻领，收腰设计。 售货员大概也知道这件衣服出彩，所以把它挂在墙壁的正中央。 林茉听到身边的人问连衣裙的价格，售货员说：“85块，三尺布票。”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吸气声。 售货员：“这裙子正宗海市货，料子是‘的确良’的，布票只要一半。其实划算的。” 样式是真时兴，可85块也太贵了。 林茉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连衣裙上转开，落在其他衣服上。 然而，这只是徒劳。 她的眼睛看着别的衣服，脑子里还想着那一件。 周向海也看向墙壁上的连衣裙。 他对色彩和款式什么的没有研究，然而只看这件连衣裙一眼，周向海就完全可以确定，这件衣服穿在林茉身上一定特别好看。 因为有了这件连衣裙，其他的衣服便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就像某人之于他。 周向海的目光从连衣裙上撤回来，落在旁边姑娘乌黑的发顶上，陡然开口，“售货员同志，麻烦你帮我把这件连衣裙包起来，开个票，我去交钱。” 13、第 13 章 周向海大概是有点挥霍的天赋在身上的。 买了那么贵的连衣裙还不算，他又带着林茉去了卖鞋的柜台。 林茉的目光略微在一双白皮鞋上多停留了几秒钟，再回头，周向海已经拿着票去收银台了。 接下来，他用同样的方法，给林茉买了雪花膏和凉帽。 给林业旺买了顶草帽。 林茉说自己家里的雪花膏还有多半瓶，周向海却只是不听。 买凉帽的时候，他的理由就更充足了。 “外面太晒，不戴帽子会晒黑。” 林茉怕晒黑。 她本来的皮肤也很白，和这具身体一样。防晒对她来说顶顶重要。 比如这样的天气，要是以前的林茉，肯定是要打遮阳伞、涂防晒霜才肯出来的。 为了防晒，这个理由对林茉来说已经够了，所以也就同意买凉帽。 只交钱的时候，她说啥也要自己给。 两个人推让之际，已经又不少人朝这边看过来。 周向海俯身，略微凑近了些，“林茉同志，我来付？” 他绝对是故意的。 林茉只觉耳朵一阵酥麻，心跳得厉害。 闪神之间，周向海已经交了钱。 周向海让售货员给找个袋子装东西。 刚才他对对象大方的样子，引起同为女性的售货员极大的好感。售货员一改对别人的爱答不理，直接给了周向海一个纸盒子。 盒子不小，装连衣裙、皮鞋，雪花膏还有富余。 凉帽么，也就不装里头了，林茉把它直接戴在了头上。 不得不说，人长得好看，怎么着都好看。 不戴帽子的林茉有一种好看，戴了帽子，两头乌油油的麻花辫子放到肩膀前面来，更显得俏皮灵动。 周向海一直看着她。 林茉被看得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说：“咱们走吧？” 周向海却没动，“给婶和小侄子买东西去。” “今天先不买了吧。” 林茉算是看出来，自己压根就抢不过周向海。再买东西，大概率还是周向海花钱。 今天已经花了他很多钱。 周向海早已看出来林茉的心思，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率先往副食品专柜走去。 林茉低喊一声，可周向海就跟没听见似的。明明之前她说句什么，他就立刻有反应的。 这人。 林茉无奈，只好跟上去。 副食品柜台上摆放着各色吃食，林茉心里想着小侄子喜欢吃什么，目光在奶糖、鸡蛋糕、芝麻饼等之间掠过，最后挑了一包江米条，和一包大白兔奶糖。 她拿起东西打算付钱的时候，周向海已经先她一步把钱和副食票递给了售货员。 副食品柜台和其他柜台不同，不用到收银台付钱，直接在这里交给柜台后面的售货员就行。 刚才林茉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觉得自己肯定可以抢过周向海，这才跟着过来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她还是慢了一步。 * “售货员同志，刚才挂在那里的那条连衣裙呢？就鹅黄色的。” 韩玲玲急切地问道。 她进到商店的第一眼，就看中了那条裙子。 只是当时忙着陪陈军挑凉鞋，没顾得上。 买好凉鞋，韩玲玲一刻不敢耽误，来到服装柜台。 过来一看，那条连衣裙居然不见踪影了。 韩玲玲问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有一丝侥幸，猜测是售货员把连衣裙收起来了。 可售货员的话打破了她的希冀。 “那条连衣裙啊？刚刚卖了。喏，就那边那个女同志买走了。她对象对她是真舍得呀，85块，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就买了！” 售货员指了指不远处的副食品柜台。 韩玲玲倏地转过头，顺着售货员的手指看过去。 一眼，就看到了副食品柜台前站着的两个人。 那是一对青年男女。女的身材窈窕，腰肢盈盈一握；男的高大魁梧，脊背笔直。 只是一个背影，就让人忍不住被他们所吸引。 行，人还在就行。 韩玲玲着实喜欢那件裙子，想着不行的话就加点钱，把那裙子买过来。 可脚步刚一抬，就听身边的陈军喊了一声：“林茉。” 韩玲玲心里咯噔一下子，再仔细看那个姑娘，背影果然有点熟悉。 “算了，我不要了。咱们赶紧走吧，还得买肉呢。你不是想吃我娘炖的肉吗？” 韩玲玲心里突突地跳，回身强笑着，拉着陈军想出去。 可陈军却说：“你要不先回去吧，我碰到了熟人。” 说完，他也不管韩玲玲什么反应，快步朝那个窈窕的身影走过去。 韩玲玲气恼地跺脚，也跟了上去。 周向海从林茉手里接过奶糖和江米条，放到刚才售货员给的纸盒子里。 “咱们现在给婶子买水壶去。” 林茉把脑袋摇成个拨浪鼓，脸颊鼓鼓的。 “不去不去。” 她这样很可爱。 周向海忍不住笑，说：“这是最后一件了，买完咱们就走。” 林茉：“那也不去。” 刚才她算了算，已经花了快一百五十块了。 若是几十年后，这钱可能都不够两个人在一线城市吃一顿好的。 可是，在这个年代，一百五十块够村里三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了。 而这些钱都是周向海出的，宋桂枝给的钱还静静地躺在林茉的裤兜里。 林茉着实不落忍。 周向海也不说话，只率先转身，打算去卖百货的柜台去。 故技重施。 林茉打定主意，这回咋也不跟去了。 就在这时，林茉就听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茉茉，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单单是听到这个声音，林茉就忍不住一阵反胃。 她转过身，盯着眼前这个戴眼镜的男人，“茉茉不是你叫的，请你自重。” 陈军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是，茉茉，我……” 解释的话卡在喉咙里，陈军看到了林茉身边男人的脸。 “是你？” 周向海没说话。 只目光下移，停留在陈军的右手手腕处，带着三分随意。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陈军只觉得右手手腕处一阵刺痛，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怂样！ 林茉噗嗤一声乐出来。 陈军顿觉没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走吧。” 周向海低沉的声音响起。 林茉说好。 “好”字的尾音将落未落，一条胳膊就虚虚地扶在了她的身侧。 距离她有几厘米的距离，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护着她，走出商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茉觉得外面的太阳似乎太烈了些。 照得哪哪儿都发烫。 林茉的脸也有些发烫，忍不住垂眸，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身侧的胳膊上。 大约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胳膊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儿，缓慢地收回去。 胳膊的主人轻咳一声，说：“咱们去吃饭。” “吃饭就不用了吧。咱们回村吃。我娘肯定给咱们留饭了。” 吃饭就意味着花钱，林茉不是舍不得花一顿饭钱，而是经过几轮的“竞争”，她知道自己完全抢不过周向海。 小姑娘一脸认真，很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 周向海轻轻叹气。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林茉问去哪里，周向海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到了就知道了。 于是，林茉更加好奇。 等她再一次从自行车后车座上跳下来，看到周围和别处毫无二致的民居、胡同，不免有些诧异。 “这什么地方？” “这是——” 周向海凑近了林茉的耳朵，压低声音说，“这是黑市。” 一两年以后，经济就会逐步放开。可现在还是计划经济，“黑市”是个禁.忌。属于那种几乎人人都知道它的存在，但人人都忌讳叹起的事物。 所以，周向海这样不是故意的，是因为真的不能被别人听到。 可即便是知道，林茉还是忍不住耳朵一阵发烫。 他是火种吗？ 林茉的心突突地跳。 她不知道，另外一个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向海不得不转移注意力，强迫自己看向了前面的巷子口。 “就在那个巷子里，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来。” 林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巷子平平无奇。 和旁边的几条巷子并没有什么不同——至少在外面看是这样。 不过，当她进入到巷子里，林茉就发现大大的不同。 这条巷子人有点多。 估摸最多可容两辆自行车并排行驶的巷子里，每隔三四步就有一个人。或站或蹲。 其中大多数都拎着一个竹篮子，上面用白布遮盖。谁也看不清篮子里装了什么。 还有的，就像林茉和周向海这样的，从巷子外走进来。 林茉一进来，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不管是过来寻买主的，还是要买东西的，都把目光投在她身上。 小姑娘太好看了。 浅蓝色上衣，深蓝色裤子，头上还戴了一顶凉帽，两根麻花辫子。俏生生地走进来，和破旧的巷子格格不入。 周向海身子错一下，挡在了林茉身前。 低声道：”跟着我，别离开。“ 此时，周向海有点后悔把林茉带进来了。 黑市里鱼龙混杂，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林茉其实一点不害怕，相反，她还很好奇。 她只在电视上见过黑市，实际生活中可没见过。 不过，听到周向海的提醒，她只好把目光收回来，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你可别再买什么了！”林茉低声提醒道。 “不买，我今天来卖东西的。” 周向海手臂后弯，虚虚地护在林茉前面。 跟在商店里差不多。 林茉不禁抿嘴笑起来。 14、第 14 章 林茉被周向海护着，从巷子口这一头进去，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周向海的眼神四处搜寻，当他碰到某个人，停住了脚步。低声问了一句：“要不要收音机？” 林茉竖着耳朵听，就听那人说：”不要了。“ 周向海便继续往前走。 又越过几个人，他再度站住，问迎面走来的中年男人，“要不要收音机？” 中年男人看了周向海一眼，“你有？” 周向海嗯一声，说：“有。比市面上便宜。” 中年男人狐疑地端详着周向海，问：“你怎么弄到的？” 周向海：“自己攒的，质量过硬。” 中年人：“你攒的？” 周向海说不是。 “我一个朋友，他托我找买主。” 中年男人哦一声，再度看了周向海一会儿，问：“我暂时不要，不过我有个亲戚可能需要。要不你给我个联系方式？” 周向海：“我几乎天天都来这里，您要是想找我，来这儿就行。” 中年男人应了，仔细端详周向海，似乎想把他的面容记住。 林茉在后面看着，隐隐觉得不妥。 之后，中年男人越过周向海，往前走去。似乎并没有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林茉心里忐忑，在身后扯一下周向海的胳膊，说：“我怎么觉得那个人有点奇怪？” “嗯？” 周向海站住，回过头来看着林茉。 林茉自顾自地解释，“他刚才看了你很久，似乎想记住你的脸。” 周向海凝眉，看了林茉好一会儿，目光中渐渐带了欣赏。 他这个对象还真的很聪明。 “现在说话不方便，一会儿出去我告诉你。” 说话的时候，周向海微微低头，向林茉凑近了些。 他又这样。 林茉强迫自己专注于听他说的话，可耳根子还是不争气地红了。 周向海的心也扑通扑通跳，尤其当他看到她白嫩的脖颈的时候，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 这种感觉很陌生，他从来没有过的。 有点不自在，但——又让人欲罢不能。 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利用说话的机会靠近她。这种想法很隐秘，不能宣之于口。 而当他站直身子的时候，还有些恋恋不舍。 为了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周向海转身，继续往前走，同时也继续寻找目标。 终于，他看到了在巷子里来回逡巡的年轻小伙子。 周向海走过去，问：“要不要收音机？” 小伙子眼睛一亮，“你有？” 周向海点点头，“不过是攒的。” 小伙子有些失望，“自己攒的啊……” 看样子是要打退堂鼓了。 “同志，你结婚要用吧？” 突然响起来的清脆女声，迅速吸引了那个小伙子的注意。 他抬头，眼神被晃了一下。 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姑娘，皮肤是少见的白皙。五官是少见的精致。 这样好看的人，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巷子里。 面对这样的美人，小伙子说话有点结巴，“对，对的，是结婚用的。” 方才周向海说话的时候，林茉已经悄悄地把小伙子打量完了。 小伙子精神头很足，满面红光的，一看就是最近有喜事。他手里还拎着个网兜，网兜里有各色糖果，还有一个大红色的洗脸盆。 这个配置，是要结婚没跑了。 此时她胸有成竹，说：“结婚得花不少钱的，能省一毛是一毛。自己攒的收音机不影响使用，还比牌子货便宜不少。划算得很。” 林茉说话条理清晰，尤其她说到省钱，显然十分打动小伙子。 小伙子不免有些意动，问周向海：“真的能听？质量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不能听你拿来，我们给你修。” 不等周向海回答，林茉就抢先说道。 周向海含笑看她一眼，回过头来补充道：“对，我们终身保修。你放心用。” 小伙子放了一点点心，但还是拿不定主意。 毕竟这收音机不便宜。 若是买回去不能用，或者用几天没声了，这钱就白花了。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还不如多花点钱从商店买。 林茉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 见他凝眉做思索状，继续劝道：“商店的收音机货不好等。即便来了货，还得排队，也不一定能买到。到时候你结婚还赶趟吗？” 那当然是不赶趟了。 否则小伙子也不能来黑市碰运气。 结婚对象条件很不错，陪嫁不少。 他家也不能落了下乘。 三转一响必须配齐的。 本来是找了人，托了关系，定好了一台收音机。 可那个人临时调离，不负责电子产品柜台了。 自然，收音机就泡了汤。所谓人走茶凉，不外如是。 小伙子正发愁呢。 后天就是结婚的正日子。到时候三转一响，少一响，那也太没脸了。 “行，我买。多少钱？” 小伙子终于下定了决心。 林茉看向了周向海。 周向海：“商店里卖120块，还需要票。我自己攒的，不跟你多要，给80吧。” 80块，这个价格很公道了。 小伙子很满意，点点头，就要从兜里掏钱。 周向海按住他的手，“我今天没带货来。这样，你下午三点钟还在这里等我，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周向海其实原本没想着卖东西，今天他打定主意专心陪着林茉。 只是他看林茉很舍不得花钱、似乎觉得他买了今天的东西，明天就要揭不开锅似的。 周向海就有点不忍心。 所以，才想着到黑市来碰碰运气。 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碰着了。 周向海没有带货出来，这个小伙子也理解。 黑市毕竟不是正途，谨慎点没毛病。 两个人约好下午不见不散，周向海便带着林茉继续往前走。 巷子窄，又出于保护林茉的目的，周向海还是继续把她护在身后。 又走了几步，周向海在一个男人跟前停下来。 这男人长得很普通，五短身材。 他应该是认识周向海，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问道：“这几天没见你过来呀？” 周向海含糊的应了一声，问道：“最近有女士手表吗？” 五短身材的男人很诧异，“你怎么想起来买女士的？” 话音未落，便看到了周向海身后的林茉，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说：“给你对象买的吧？有有有，过几天就到。这样，你后天过来，早点儿来，到时候你先挑。” 周向海还说行。 带着林茉继续往前。 身后男人甩过来一句，“兄弟福气不小呀！” 这姑娘长相身材，县城里也是独一份儿的。 周向海明白他的意思，朝后挥了挥手，并没有回头。 脸上却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林茉也听懂了男人的意思，不禁有些脸红。 只是现在还另有一桩事更重要。 林茉忍住羞涩，扯周向海的胳膊，“不要再花钱了，我不要手表。” 林茉可以肯定，自己不是自作多情。 周向海自己不可能戴女表，他倒是有个妹妹，但还在上高中，可能不适合戴手表这种金贵东西。再说了，如果他想给妹妹买，也不会选在今天，在她的面前。 果然。周向海停住脚步，回头看他说：“你需要一块手表。“ 这个理由，竟然让林茉无法反驳。 林茉确实需要一块手表。 几十年后随处可以看时间，手机上路过的街边的大屏幕是公交车上地铁站上，只要你想，一抬头就能知道现在几点几分。 所以穿书进来以后，林茉非常不习惯不知道时间的感觉，就好像一整天都过得有点迷糊。 需要是需要的，但满足需要就要花钱。 周向海今天挥金如土的姿态，给林茉吓着了。 不能让在这里继续逛了。 林茉一狠心，拉住周向海的胳膊转身往回走。 等周向海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林茉拉着往回走了好几步。 他低头看着拉着自己胳膊的那只白皙小手，一时竟然忘记了挣扎，就这么着，被林茉快速的拉回到巷子口。 出了巷子口，林茉才松开周向海的胳膊，站着微微喘息。 这身体还是有点虚弱，以后得多运动才行。 周向海看着她因为快走而透红的脸颊，心疼地嘱咐，“累了吧？下次别走这么快了。” 林茉哼一声，“不走得快些，说不定你又要花钱。” 原来是为了这个。 周向海轻笑。 “怎么你不想要手表？” 要，还是想要的。 林茉想了想，说：“手表，买也行。但钱算我借你的。” 林茉刚才在黑市转了一圈，发现里面是真的红火。 大家对物质的需求还是有的，只受限于各种票据，无法从正规渠道买到。 林茉隐约有个念头，她也要来黑市卖点什么，赚点小钱。 这样的话，慢慢攒，总能攒出来一块手表。 林茉沉浸在自己的设想中，并没有发现，在她说完这句话以后，周向海就陷入了沉默。 他沉默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提议，“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去吃饭。” 林茉说行。 同时，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周向海没有反驳，说明他接受了自己的提议。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林茉暗自回想刚才在黑市上看到的情景，仔细考虑自己可以做点什么小生意。 早点开始做生意，也可以早点攒够手表钱。 15、第 15 章 “收音机是你自己攒的吧？” 周向海点点头，眼底漫出点点笑意。他就知道，林茉聪明得很，这点小把戏早就被她看透了。 两个人此时已经坐在了国营饭店里。这是一张靠窗户的桌子，阳光洒进来，其实有点热。 但林茉就喜欢坐在窗户边上，周向海也就由得她。 饭菜还没有上来，林茉趁这个机会把心底的疑问都问了出来。 她问：“那你是学过电工吗？” 或者类似的什么知识，反正就是学了以后能够组装收音机的知识。 “那倒是没有。就偶然捡到一本书，书里有电路图。” 林茉眨眨眼睛，问：“就看着那个电路图，你就装好收音机了？” 周向海：“也没有。” 就说嘛，哪里有人这么聪明的。事先没有一点基础，只看电路图就会装收音机！ 不可能的。 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让林茉没有那么挫败了。 然后，她就听见周向海说：“失败了一次。” 林茉…… 她不死心地问：“失败了一次，然后呢？” 周向海：“然后就装好了。” 然后就装好了，就装好了，装好了。 这就是未来大佬的大脑和动手能力吗？ 果然，像她这等凡人是无法理解的。 恰在此时，饭菜被端上来。 周向海还是沿用了今日一贯的作风，两个人，他竟然点了三个菜，还有一个汤。 林茉看着明显比十几年后实诚许多的菜量，认命地叹一口气，拿起筷子猛吃。 周向海像是看出来她的想法，说道：“这几个菜我都吃过，做得很不错。所以都点来让你尝尝。” 林茉哦一声，没有抬头，继续猛吃。 如果吃不完，倒是可以打包。只是有个问题：这年代没有打包盒。 这就有点难办了。 胡思乱想之际，林茉碗里多了一块红烧肉。 她抬头，对上了周向海含笑的眼睛，“多吃点。” 林茉其实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不过，既然这是周向海给夹的，林茉也不好再给人夹回去，只好吃了。 吃完这块肉，她又喝了一碗汤。 汤是普通的西红柿鸡蛋汤，味道还不错。 喝完汤，林茉放下了碗筷。 周向海看她，“你这就吃饱了？” 林茉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实在吃不下了。” 总共三盘菜，各自都剩下一大半。汤大概还有四分之三的样子。 林茉也想多分担点，但她能力有限，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然后，她就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周向海风卷残云一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把所有的菜都吃完了，最后把那盆汤端到面前，也不往碗里盛，直接用汤勺舀着喝。 很快地，汤盆见了底。 林茉长大了嘴巴，盯着周向海猛瞧。 半晌，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没撑着吧？” 周向海用菜盘子里最后一点汤汁蘸着馒头，放在嘴里，嚼两下，咽下去。 这才回答林茉的话，“没有。” 林茉仔细观察他表情，见其中没有任何勉强的意思，也就放下心来。 放下心来之后，她脑中灵光一闪，看着周向海道：“所以，你早晨喝了粥，吃了包子，其实也并没有吃饱，对吗？” 周向海嗯一声。 原来如此。 看来这人本来饭量就大。 “咱们走吧。下午还要再来一趟，送收音机。” 林茉点点头，站起身来。 周向海站桌旁等着她。 这会儿林茉站起来，微微仰头，只看得到他的下巴和宽阔的脊背。 他这样高，比一般人都要高，身体又这样健壮，饭量大也是很合理的。 那么他最开始慢慢悠悠地吃饭，等她放下筷子，才肯发挥出自己真正的实力，就是在等她吃完了。 这么一想，林茉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饭店，周向海踢开自行车支架，不经意见回头看，就看到林茉双颊深深的酒窝。 视线再微微上移，她笑得眉眼弯弯。 这姑娘，笑起来的时候是真好看，也特别感染人。 周向海不知道她笑什么，但忍不住也想跟着笑。 回去的路上，周向海骑得很快。 林茉是很喜欢这种飙车的感觉的，耳边风声呼呼，就连热辣辣的太阳似乎也在快速的飞驰中变得温和了些似的。 她忍不住像来时一样，张开了双手，闭上了眼睛。 突然，头上一轻。 林茉睁开眼，伸手往头上摸，空空如也。她忙回头看，只见新买的凉帽已经落在距离他们几十米远的地方，这个距离还在迅速拉远。 “我的帽子掉啦！” 林茉喊。 自行车没有立即停下，而是渐渐减速，又往前行驶了十几米，这才停下来。 周向海：“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拿。” 林茉跳下车后，他调转车头，飞一般地往来时路上疾驰。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周向海已经回转来，自行车停在林茉跟前。 他一条腿支住自行车，手里拿着帽子，朝林茉伸过来。 林茉伸手去接。 他却避开。 林茉不解地看着他。 周向海双手往上一抬，帽子落在林茉的脑袋上。 他的手法那样轻，林茉的心却重重地跳了一下。 只听他道：“你自己整理一下。” 林茉听见自己说好。 周向海转回头，看着前方，嘴角上翘。 身后窸窸窣窣，继而自行车微微动一下，身后娇娇软软的声音响起，“走吧。” 这回，林茉不戴帽子了。 “你快点骑就行！” 周向海回了一下头，见到林茉因为晒而发红的脸颊。他嗯一声，脚下更加使力。 林茉这才知道，去县城的路上，周向海并没有尽全力。 自行车的车速再一次颠覆了她的认知。 从县城回来，先经过周向海所在的下水村。到村口，林茉就说要下来。 “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你赶紧取收音机去。” 周向海不答应。 “送完你也来得及。” 他嘱咐林茉不能自己跳下去。 林茉心里焦急，只不知道现在几点。这也让她更加感觉到，自己很需要一块手表。不仅她需要，周向海也是需要的。 没手表太不方便了。 等林茉在家门口和周向海告别，跑回家里一看：两点十分。 周向海回家取收音机再去县城，完全可以来得及在三点以前到达黑市。 宋桂枝正在睡午觉，听见动静来到东屋，见自己闺女一边盯着柜子上的闹钟，一边喘粗气。 忙问怎么了。 林茉气喘吁吁地回答：“没事。娘，我就是跑累了。” 她从门口跳下车，就小跑着回到屋里，可不就是跑累了嘛。 宋桂枝不明所以，免不了唠叨两句，“你说你，着急什么，看给累的。给你晾了蜂蜜水，等我给你拿去。” 说着，宋桂枝便风风火火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手里拿着个瓷碗。 瓷碗递到林茉手里，“快喝吧，不凉不热刚刚好。” 林茉接过来，冲宋桂枝甜甜一笑，“还是娘最好了。” 很奇怪，林茉撒娇的时候，一点儿都没觉得不自然，就好像她已经这样做无数次了。 宋桂枝对小闺女的撒娇向来没什么抵抗力，见林茉如此，她也就不唠叨了，略显粗糙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拍林茉后背。 林茉觉得舒服得不行。 喝了蜂蜜水，嘴巴里也是甜丝丝的。 又喘口气，林茉拉着宋桂枝走到炕沿边，让她看今天买的东西。 其实，刚才宋桂枝就看到炕上堆了好多东西，一看就知道是今天到县城买的。 只林茉在的地方，宋桂枝满心满眼都是小闺女，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现在，宋桂枝被林茉拉过来，不由惊讶道：“怎么买了这么多？” “是哦。” 林茉一面应着，一面打开纸盒子。刚才这东西被周向海放在网兜里，挂在车把上。要不然还真不知道该咋拿了。 打开纸盒子，宋桂枝见了里面的东西，更是惊讶。 “这裙子，的确良的吧？哎，样式也好！” “还有白皮鞋？这可不耐脏。” 耳边听着宋桂枝絮絮叨叨，林茉的身心渐渐放松下来。顿时觉得一阵疲累。 林茉干脆坐到了炕上，指着那一堆东西说：“这些啊，都是周向海买的。” 宋桂枝：“都是他花的钱？” “可不是呀！” 提起这个，林茉就有点气哼哼。想起在商店里，她使出浑身解数都抢不过他，不由一阵气闷。 宋桂枝嗔怪地瞪闺女一眼，“咋的，瞧你还不乐意了？你给人家买东西没？” “还给他买东西呢！” 林茉气恼皱起眉头，“他啥都不让我花钱。” 宋桂枝哈哈笑起来，身后在自己小闺女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一把，“你这傻孩子。” 男人肯给自己花钱，证明他在乎这个女人。这一点，宋桂枝是过来人，哪里会不知道呢。 但看自己小闺女这样，好像有点不高兴呢。 宋桂枝也顾不上看东西了，忙挨着林茉坐下，“跟娘说说，你咋想的？” 林茉垂下眼眸，“也没咋想，就觉得今天花了他不少钱。” 宋桂枝看着她一会儿，突然问：“你是不是对周向海不满意？” “哪里有！” 林茉想也没想就否认。 周向海人品好，长得帅，个子高，身材好，而且很聪明。以后还会很有钱。 哦不，他现在就挺能挣的，只看个电路图就能攒一台收音机，转手就是80块。 80块啊，在这个年代可以供三口之家一年半的嚼用了。 周向海下午就可以拿到，那么轻轻松松的，80到手了。 这样的人，她怎么会不满意呢？ 简直太满意了好嘛！ 林茉张了张嘴，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直说。面对宋桂枝探究的眼神，林茉忍不住低下头。 宋桂枝就心里有数了。 “既然如此，你就不好太跟人家见外了。以后都是一家人，算那么清楚伤感情。” 这样吗？ 林茉一时迷茫。 16、第 16 章 原本林茉还没觉得有什么，可被宋桂枝这么一说，她猛然想起当时周向海的反应。 自己说要攒钱还他的时候，周向海突然就不说话了。 后来，他也没再提起这件事。 估计是心里不舒服了。 林茉回想当时情景，问宋桂枝：“娘，如果我说要还你养我的钱，你会怎么样？” 宋桂枝狠狠地瞪自己闺女，“打你！给你屁.股打开花！” 林茉笑起来，挽住宋桂枝的胳膊，就势靠在她肩膀上，“娘舍不得。” 宋桂枝哼一声，“怎么舍不得，我肯定舍得！” 虽然这样说着，到底揽住了小闺女的肩膀，轻轻拍了又拍。 林茉只是抿嘴笑。 所以，心里有她的人，对她好是不求回报的。 从小到大，这样对林茉的也就只有爷爷奶奶。亲生父母恨不得跟她撇清关系，叔叔姑姑视她为累赘。 宋桂枝是真心对她，却也是托了原身的福。 那么周向海呢？ 他是真心的吗？ 一时之间，林茉心思烦乱，连屋里进了人都不知道。直到一个小炮仗撞进她怀里，喊她“小姑姑”，林茉这才回过神来。 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小男孩抱住她腿，抬头仰望她。 “小姑姑，你可回来啦，山山很想你！” 小男孩清脆的童音让林茉有些发怔，不禁求助地看向宋桂枝。 她还真的不习惯和除了宋桂枝以外的人如此亲近。 还不等宋桂枝说什么，一个圆脸女人就进来了。 她紧走几步扯住山山的胳膊，说：“别闹，你小姑身子弱，再被你撞坏了。” 这么一说，林茉也就知道女人的身份了。 她笑着喊嫂子，又问对方啥时回来的。 看着小姑子灿烂的笑脸，李红梅一时愣住，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回答道：“早晨在娘家吃了饭回来的，不过那时你不在，听说是去了县城？” 林茉：“是去逛了逛，对了，我买了点吃的。” 吃的是给原身的侄儿买的，也就是眼前这个小家伙。这么想着，林茉也就自然而然地垂眸看去。 山山一听有好吃的，顿时眼睛一亮，乌溜溜的大眼睛笑成一弯月。 “小姑姑真好，最喜欢小姑姑！” 胖乎乎的小胳膊用力，竟然把林茉的腿抱得更紧了些。 林茉扎着双手，一时有些无措。 但小家伙不仅抱着她的腿，还把小脑袋拱来拱去，嘴里喃喃，“小姑姑真好，小姑姑真好！” 这一句话来回地重复。 林茉扎着的双手终于落下，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山山的肩膀上。小家伙大约是被家人养得很好，肩膀上也有肉，隔着衣服都感到一种肉乎乎的触感，很舒服。 林茉就顺势轻轻捏了捏，说：“小姑姑买了奶糖和江米条，快去吃吧！” “嗯嗯！” 山山抬头冲林茉龇牙一笑，放开她的腿，跑去炕边。 宋桂枝早笑着拿了吃的，左手江米条，右手奶糖，问孙子想吃哪个。 山山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选择了江米条。 他胖乎乎的小手抱着一大包江米条，眉开眼笑地端详半天，抽出一只手来，拿一根江米条。 却没有放在自己嘴里，而是蹬蹬蹬地跑到林茉跟前，“小姑姑先吃！” 林茉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江米条，和那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低头，咬住江米条。 咯嘣一声，她咬断一截，嚼几下，“山山给的果然好吃！” 山山眨眨大眼睛，问：“真的吗？” 林茉：“当然是真的！小姑姑以前也吃过江米条，可都没有山山给的好吃呢！” 和小孩子说话，她不自觉地又放柔了语气。 她的嗓音原本就很柔很软，此时刻意再度放柔，更是让人听了无比舒服。 山山信以为真，笑起来。 林茉也忍不住跟着笑。 倒是李红梅多看了林茉几眼。 她越发觉得，小姑子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小姑子也疼山山，但不像现在这样。 李红梅看着林茉眼中透露出的真切笑意，最后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 算了不想了，管她的。小姑子现在真心喜欢山山，她这个当娘的高兴还来不及呢。 当儿子山山喂完了小姑，喂完了奶奶，最后来到李红梅跟前，送上江米条的时候，李红梅就问了。 “山山，刚才你为啥先给小姑姑吃呀？” 山山振振有词，“小姑姑最好看！” 李红梅…… 这话好像还真的无法反驳。 林茉没想到山山会这么说，一时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她也发现了，山山被大家教得很好，就拿刚才吃江米条来说，小孩子家哪里有不爱吃甜食的。可山山就是能克制住自己，先给大人吃。最后自己才吃。 以前林茉以为自己不喜欢孩子。 现在她发现，自己只是不喜欢熊孩子，像山山这样懂礼貌又长得好看的小家伙，她喜欢得很嘞！ 大家又说了几句话，看看时间差不多，宋桂枝就说该上工了。 李红梅便牵起山山的手，打算一起去上工。 刚走到门口，山山突然转身，冲过来，抱住林茉。 他抬起一双大眼睛望着林茉，奶声奶气地问：“小姑姑，我想跟着你！” 李红梅忙道：“可别，你这个皮猴子，回头给你小姑姑闹累了。” 山山转头，对李红梅认真地说：“娘，我不是皮猴，我是山山。” 林茉噗嗤一声笑出来，揽住山山，抬头对李红梅说：“嫂子，天儿太热，小孩子跟去怕中暑了，就让山山跟我在家吧。” 天儿热，李红梅也知道啊。 其实她也舍不得把儿子带去地里受煎熬。 她素来知道自己小姑子娇生惯养，高兴的时候逗弄一下孩子还行，让她看孩子，恐怕是不成的。再加上可之前宋桂枝没主动提，林茉也没主动提，李红梅也就不好提。 现在听林茉主动提出要照顾山山，李红梅别提多高兴了。 但想到以前的事儿，李红梅还是推辞，“算了，还是让他跟着我。” “不嘛不嘛，山山要跟着小姑姑。” 小姑姑漂亮得很，身上还香香的，而且山山觉得，小姑姑的笑起来比以前好看多了。 他喜欢小姑姑，要一直和小姑姑在一起。 “嫂子，让他留下吧。我会好好照顾的。” 林茉望着李红梅，颇有些郑重地说。 家里人人都干活，林茉也不好意思偷懒。但让她大热天的去地里干活，一来身体和意识都不熟悉农活咋干，去了，说不好是帮忙还是捣乱；二来，这身体多年不曾下地，再中暑啥的，不划算。 但她也不想直接当米虫，所以就想着在其他方面多承担一些。 比如带孩子，再比如做饭。 把山山留在屋里，李红梅和宋桂枝相继走出院子。 很快，院子里传来说话声，西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说话的人多了男人的声音。 “是小妹回来了？”这是个男人的声音，听着年纪不大。 “是啊！小妹说今天她带山山。” 这是李红梅的声音，语气里有欣喜。 林茉不禁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适中的男人正背对着窗户这边，弯腰拿起锄头抗在肩膀上。 林茉抿了抿嘴唇，跑出门去，喊了一声“哥”。 听到声音，林义迅速回头，对林茉一笑。 终日风吹日晒让他的皮肤呈现一种微黑的颜色，倒更显得一口牙白得耀眼。 “小妹，听说你今儿去县城了，咋样？周向海对你还行吗？” 提起这个，林义神色郑重起来。 林茉就觉得，如果自己说一句周向海对她不好，眼前的这人立刻就会扛着锄头找对方干仗去了。 “很好呢，哥你放心。” 林茉眨眨眼睛，眼中一点湿意顺势被她憋回去。 “你呀你，瞎想什么！向海对咱茉茉好着呢！” 收拾好了的宋桂枝走出院子，听到兄妹两个的对话就不乐意了，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 林义：“娘，我就问问而已。” 说完，他继续仔细端详妹妹的神色。 他早就知道自己妹妹有个娃娃亲对象，也曾偷偷去看过好几回。后来长大一些，他懂事了，便几次去隔壁村打听。听说周向海人品不错，就是不爱说话。 林义以前不知道，结婚后，他是过来人，便知道男人除了人品好，还得知道对老婆好，才不算嫁错了人。 今早回来，他听说妹妹跟周向海下县城去了，心里就一直放不下。 如今妹妹回来，他有心仔细问问，却碍于别人都在，且他是当哥哥的，有些话也不好问。 于是，只好说：“那行，哥先下地，晚上回来跟你说。” “嗯。” 林茉笑得眉眼弯弯。 一回头，林茉看到了林业旺头上破旧的草帽，“哎呀，我给忘了，爹等一下！” 说着林茉转身跑回屋子。 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顶草帽。 她走到林业旺跟前，示意对方低头。 林业旺看看草帽，又看看小闺女，又看看草帽，有些不可置信。 “爹，您低一下，我够不着！” 林茉娇嗔着喊。 在旁边的宋桂枝推了自己老头子一下，“快点儿，闺女让你低头呢！” 这是高兴傻了吧！ 林业旺可不是就高兴傻了。 戴着闺女给买的草帽，走出门去还是一脸地笑，脚步都有点不稳了似的。 宋桂枝在后面看着晃晃悠悠，跟喝多了似的老头子，简直不忍直视。 “爹娘哥嫂再见！” 林茉在身后冲他们摆手。 一错眼，她看到了宋桂枝手里拿着的水瓶。 那其实不是真正的水瓶，是个输液瓶子，容量250毫升，村里人都拿这个带水喝。小孩子们上学也拿它当水壶。 但林茉想给宋桂枝买个真正的水壶。 今天本来能买的，后来被陈军的打扰，就没有买成。 少不得过几天还得去一趟县城。 林茉心里有小小的愧疚。 所以傍晚，在家门口，看到有人递过来一个崭新的水壶，林茉很是惊喜。 男人站在满头彩霞里，额头挂着汗水，“你看看，婶子是要这一种水壶吗？” 林茉忙点头说是，一面伸手去接。 水壶其实不算小了，只那人的手掌太大，几乎把整个水壶包裹进去。所以林茉拿水壶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手。 粗糙的触感，火热的温度，似乎从指尖一直烫到她的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