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织田作穿成愚人众博士[综原神]》 1. 第 1 章 横滨,罪恶之都。 夜幕笼罩下黑暗如同污泥一般涌动,高处矗立的港口Mafia大楼阻挡月光落入曲折狭窄的小巷,在阴影之中,港口Mafia战术行动小组的数名成员汇聚于此地。 “搜查结束,各成员报告情况。” 组长提问后,身着黑衣隐没于夜色的队员们各自应答:“没有发现异常。” “尚未发现目标。” “一切正常。” “……” 组长深呼吸了一口气。 港口Mafia,屹立在横滨阴暗面的庞然大物,以暴力和流血作为交易筹码的地下龙头组织,近期更是获得政府认可,一跃而上成为合法的异能机构。 身为这种暴力组织的尖刀一员,任务中时永远不能流露出个人感情,然而组长难掩浑身僵硬,即使只有微小的一瞬,也能听见他在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声音中的颤抖。 “那么,时至今日,太宰干部失踪已确定满两周。”他顿了顿,“接下来,我会把情报汇总到BOSS处,太宰干部究竟会被定性为叛逃或是依旧失踪状态将由BOSS定夺。” 他一挥手,劲风过后都是提及那个名字时身体本能的惧怕。 “本次行动到此结束,全员就地解散。” 这句话结束后,停留在小巷中的行动小组成员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速度快得仿若这里从未出现过几名倒悬在墙壁屋檐的紧身衣大汉,也不知道这种几乎留不下痕迹的疾速究竟是港口mafia要求一贯如此,还是听见了组长口中的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 太宰治。 在行动小组全员撤离出这片区域之后,小巷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好像不属于黑暗,穿着一身崭新的淡棕色风衣,在浅浅的月色反射出暖光,缓缓走过方才被紧身衣大汉踩过的泥泞。 今天白天下过雨。 潮湿的空气里能闻到泥土和城市的钢筋水泥里特有的味道,这种味道能将属于港口Mafia的血与铁锈全都掩盖,棕色的身影从死角处转过身,目不斜视地走过逼仄的小巷,在下一个拐角处身影一闪。 走进街角的小酒馆里。 推开门的同时嘴里还轻声喃喃:“哈,什么依旧定性为为失踪,我当然是认真叛逃了啊。” 太宰治,港口Mafia失踪已逾两周的干部,躲过了全城地毯式的追捕,此刻身处Lupin酒吧中,暖黄的人造灯光落在他身上,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身形纤细,面容称得上姣好,脸上的表情轻松又愉悦,伸出手向老板挥了挥:“老板,今天可以给我一杯洗洁精吗?” ——孩子气一般,一点也看不出有值得港口Mafia战术行动小组惧怕的地方。 他是酒吧的常客,从侍应生到老板都认得他,因此对这种无理的要求,酒保擦杯子的手都稳得没有一点变化:“没有洗洁精。” “那加了洗洁精的威士忌呢?” “也没有。” “诶。”太宰治很不满,长音拖得都快实体化掉到地上,过了很久才听见他勉强道,“好吧,那就给我一杯普通的威士忌吧。” 酒很快端上来,冰球在棕黄的液体内上下浮动,今天酒吧除了太宰治以外就没有别的客人,酒保处理完手上的杂事后,一抬眼就见到唯一的客人正一脸好奇地戳着盛满酒液的杯子,而后一仰头,将冰镇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酒杯被人工切割成数个剖面,在灯光照射下反射璀璨的光,酒保没忍住,开口:“这位客人,威士忌很烈,饮酒需要适度谨慎。” ——而且你看上去好像还没到喝酒的合法年龄吧。 后半句话酒保终究没说,在横滨的夜晚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奇怪,而且他也没有理由探究客人的隐私。 但太宰治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闷笑几声:“现在才问我这个问题,有点晚了哦。” “而且这是开心的酒呀,是庆祝我辞职逃离社畜生活的酒,不用996,不用大半夜的就被人从被子里揪出来干活,这么好的事情,当然是我想怎么庆祝就怎么庆祝,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太宰治晃了晃空杯,示意酒保再次用威士忌填满它,他单手撑着脸,半张脸都藏在酒杯之后,问酒保,“好歹相识一场,要不要和我一起来一杯?” 酒保没应承他,而是问道:“你的朋友们呢?” “往日都是你们一起来喝酒,今天怎么没见到他们?” “啊。” 太宰治放下了酒杯,咚地一声,是玻璃外壳和沉重吧台的实木桌面碰撞的声音。 他依旧保持着微笑,鸢色的眼睛半眯着,似乎是真的在高兴能有脱离港口Mafia的一天,然而视线落在比遥远更遥远的地方,空茫茫的一片。 “他们啊。” 太宰治的笑容又往上提了提,声音虚幻得如同天边的云雾,轻轻道: “他们啊,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身为港口Mafia干部的时候,太宰治是有朋友的。 港口Mafia的组织架构很简单,BOSS之下就是干部的权力和威望最大,然而干部的朋友是港口Mafia最底层的人员,每日干的不过是些打扫卫生、调解夫妻关系、收拢尸体发放物资之类的小事。 太宰治的底层朋友叫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很强,拥有异能力却甘愿当底层很强,独自抚养五个捡来的孩子很强,不会吐槽这一点也很强。 Lupin是他们日常聚集的地方,每一个深夜里,忘却了港口Mafia的黑暗和血腥,放下了干部和成员的身份之差,有的仅仅是两个喝酒聊天的男人,坐在安静的吧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多数是太宰治在说,织田作之助在听。 ——然而这样宁静又美妙的日常终结于两周前。 织田作之助抚养的孩子死于敌对组织精心策划的爆炸,他本人在复仇的过程中和对手同归于尽,太宰治拼尽全力赶往现场,却只来得及见友人最后一面。 在那个黄昏的美术馆,夕阳如血一般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撒向地面,织田作之助倒在太宰治的怀里,汩汩鲜血怎么堵都堵不住,在逐渐涣散的目光里,太宰治只听见将死之人虚弱的叮嘱。 “……如果正义和黑暗对你来说都无所谓的话,那就去正义的一方吧……” 太宰治闭上眼睛。 再次睁眼时又恢复了清明,Lupin酒吧里的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被重新填满的威士忌已经索然无味,太宰治将酒杯放在桌上,杯下压了一张万元大钞权当作酒钱,他站起身来,冲酒保挥了挥手,笑着说道:“嘛,虽然这么说,还是要想办法找新工作呢,近期我也不会再来啦。” “横滨晚上不安全,酒吧别太晚关门。” 叮地一声,是门口的风铃响起。 太宰治重新推开了酒吧的大门,风夹裹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这一次是他走进了夜色里。 。 而此刻,被太宰治怀念的人,在另一个世界正面壁思过一脸懵逼中。 他,织田作之助,港口Mafia底层成员,异能力者,于某一个晴朗又萧索的午后,死在了友人太宰治的怀里。 然后被复活了。 听上去很不可思议。 织田作之助尤记得自己在合上眼之后遁入了漆黑的永夜,五感和四肢都在离他远去,正当他以为这就是死亡的感觉时,眼睛上突然有了朦胧的触感,而后他就有了睁开眼的力气。 “额……”织田作之助很茫然,思索了半天也找不到答案,“这是怎么回事呢……” 眼前所处位置既不是生前最后一次睁眼时见到的美术馆,也不是医院、港口mafia的宿舍又或是太宰治临时的落脚地,而是人工开凿不知到底有多深的地下实验室。 在昏暗无光的实验室外,四面封锁的潮湿壁板构成了置身的通道。织田作之助维持着刚清醒时的姿势,双手负在身后,脊梁笔直,正盯着眼前不明材质的墙壁发呆。 他的眼角余光落在身后单膝跪地的陌生人上,那人穿着一身制式黑色大衣,敞开的缝隙中能看出内里一身军装,脸上还贴合半幅面具,手里的纸张似乎是重要的机密文件。 是士兵? 制服没见过,哪个组织的? 跪下的人似乎很惧怕织田作之助,低头宣誓臣服,明明织田作之助的眼神堪称温和,然而被记忆里滤镜锐化过之后,居高临下的视线变得尖锐又充满恶意,让这名跪下的士兵忍不住战栗。 落下视线的始作俑者只是偷偷地伸手拢了拢裹在身上的大氅:“好像有点冷。” 我……应该是死了吧。 停顿一秒。 随后,织田作之助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冷,原来这里就是地狱啊……” 要管理那么多死者,地狱也需要士兵看守这件事情一下子就合理了起来,怪不得是没见过的制服。 【不是地狱。】 织田作之助拢衣服的手都呆滞了:“诶?有东西在我脑子里说话。” 【可恶,我也不是东西啊!】 织田作之助:“……?” “那你是什么?” 【系统啊,小说里在危急关头力挽狂澜给与契约者新生的系统,从此协助契约者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伟大的系统,听说过没?】 “……没有呢。” 脑中叭叭叭的声音说个不停,没等发问就自顾自地将来龙去脉竹筒倒豆子说了干净。它先是花费了大半时间说服织田作之助它其实是个没有实体的系统,这里也不是横滨,不是日本,甚至不是他原本的世界。 后又解释了一通,是它将织田作之助从死灵的洪流中拉出来,塞进现在这个身体里,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复活。然而正如一块糖都有价格,世间万事都要付出代价,复活并不是免费的。 代价是织田作之助需要帮助系统完成一系列任务。 【这个是反派值。】系统划拉出一个只有织田作之助一人能看见的菜单,【现在是0,你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把反派值提升到100。】 织田作之助沉默了一下。 “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如果你想让我帮忙跑腿或者处理后勤的话没问题,处理这种事情我不在行的,要不我给你推荐一个可靠的人选,我有一个朋友,他叫太宰治……” 【停。】系统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朋友不行,只能是你。】 织田作之助非常淡定:“可是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我的演技不太好,也不是很聪明,要不还是让我死了吧,你再去找找其他人?” 系统:“……” 统生这么多年,它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清新脱俗的契约者。 这个人怎么对复活一点执念都没有!看不见生的喜悦,对自己的认知也正直过头了吧,正常人在苏醒过后会是这种反应吗?啊?! 【不可以。】 如果有实体,它说不定已经开始落泪了,直达颅内的声音仅凭声音都能听得出沮丧:【……我没有足够的力量再复活别人了,呜呜呜,你再努力一下吧,不要这么想死了,你要是死了,我也会消散的。】 【等你完成所有任务,我会再实现你一个愿望,你之前抚养的几个孩子也死了是吧,那我让他们全部复活怎么样?】 “额,这个……” 【我费劲千辛万苦才复活你的,契约者,你不能这么对我呜呜呜呜呜。】 “……等等。” 【呜呜哇哇哇哇——】 “……” 说不上来就哭,织田作之助的气场都在系统的魔音贯耳下萎靡不少,也不知道是系统哭起来太像个小孩子,还是它提到了织田作之助曾经抚养过又和他一同死在冲突事件中的五个孩子。 “别哭了……好吧。”织田作之助停顿了许久,才缓缓地叹气:“我的能力不足,是真的很可能失败的,你最好做足心理准备。”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果然,哭声止住了,系统立刻满血复活:“【好耶!】” 【船到桥头自然直,契约者,你要好好加油啊!只要努力活下去就会有好事发生的!】 活下去就会有好事发生啊…… 织田作之助没有再说话。 他和系统的对话全都是在脑内进行,在半跪的愚人众士兵面前就像是一座屹立的冰冷雕像,地下所有的资源都供给给了实验室,留给走廊的只有忽明忽暗的光。 灯光下的织田作之助一言不发,半张脸藏在金属面具之下,半张脸又隐入了阴影里,他直直地望向洁净无尘的反光墙壁。 水青发半长发、红瞳、假面,和横滨海洋气候完全不符合的御寒大氅,与本人原本疏于打理的红发形象完全不同。 ——系统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在别人的身体里复活了。 他安静地端详着自己新的脸。 也许是无声的环境太过压抑,身后的愚人众士兵强忍恐惧,颤颤巍巍地小声提醒:“那、那个,博士大人,屋里的实验体……” 织田作之助条件反射:“啊,是在叫我吗?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顺手接过士兵手上的报告,织田作之助还柔声笑道:“谢谢你啊。” 愚人众士兵:“……” 一向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的愚人众执行官第二席博士大人居然对他笑了! 这是笑容吗,这明明是地狱的催命符! 多托雷,代号博士,一个在愚人众内部都恶名昭著的疯狂科学家。 先是让他长跪不起,后又一反常态地道歉和感谢,联想到博士向来不吝于将人类作为自己实验对象的恐怖名声,一系列的异常举动让这名可怜的愚人众士兵不禁开始脑补起每一个实验对象的悲惨下场,还有自己未来可悲的结局。 直到织田作之助让他退下的时候都精神恍惚地差点摔了一跤。 “他没事吧?”织田作之助望着士兵跌跌撞撞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关心。 【没事,大概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吧。】 不愧是他选中的男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句“对不起”和“谢谢”就能吓得士兵胆战心惊,但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系统美滋滋地看着反派条往前挪动了千分之一,契约者也并不像他口中那样能力堪忧嘛,未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它随口道:【他给你的报告是关于接下来的实验的吧。】 系统给织田作之助打气:【你可以的,契约者,拿出你最凶狠最无情的一面,带上这个,这里有手术刀镊子,啊还有电锯!】 【上吧,让里面那个家伙知道你的恐怖与可怕!】 稀里糊涂就在系统指挥下扛起一堆工具,金属的冷光像刀锋一样锐利又晃眼,实验室就在身体的另一侧,织田作之助在推开门的时候忍不住反驳系统:“其实我的惯用武器是枪,不太会用电锯。” 重点是这个吗?! 系统莫名被织田作之助的淡然激起了吐槽欲,然而它并未来得及说话,门内的世界和门外完全不同,白炽冰冷的强光之下,是堆砌得密密麻麻的实验设备和电子器具。 强光之下一切无所遁形,壁面的血迹没有清理干净,墙角还残存着可疑的污垢,堆积的器材与其说是实验器具不如说是刑具,冰冷地反射着银白尖锐的光。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实验室中央的少年来得耀眼夺目。 他长了一张瑰丽得惊心动魄的脸,无论是天花板上的强光源还是金属钩尖的反射光都不如他来得灼目,唯独一双紫眸中只剩下了冷静和麻木,在织田作之助进入时仅仅是稍微动了动脖子,因为手脚都被束缚在了实验台上。 织田作之助认出那是防止病人在手术过程中乱动才会设置的束缚带。 “你来了。”少年的声音也听不出激烈的情绪,他皱了皱眉,厌恶道,“这次你又打算做什么?” 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少年:“哈,博士大人,多托雷?” “……” 他就是报告中提到的实验对象吗? 霎那间什么“最凶狠最无情的一面”、“冷酷无情的反派”的言论都被抛在了脑后,织田作之助呆在了原地,顿了顿。 默默地将电锯和手术刀收在了身后。 ——啊,怎么能对小朋友出手,所剩无几的良心在隐隐作痛呢。 2. 第 2 章 这间空旷又凌乱的实验室独属于博士一人,顶上白炽灯是整个房间内唯一的光源,强盛而惨白,将全部光线都照射在了正中被固定好的实验品身上。 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对象是有智慧的生物,这多正常。 织田作之助不知道原主究竟要用少年做什么实验,才会用束缚带固定身位以防动弹,但不影响他觉得这种行为太不人道。 从进门的时候开始,少年的眼睛就落在他身上没有离开过,戒备且疏离。他有一双漂亮锋利的眼睛,皮肤白皙,眼尾一抹天然的胭红,紫色碎发绝大部分都散落在钢筋铸就的水泥台上,只有少部分落在颊边,在没有笑容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冰冷又沉重。 “你在做什么?”少年戒备地问。 博士的举动今天也太不正常了。 进门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直接上手术刀或者其他奇怪的设备,少年看着织田作之助在墙边捣鼓了一会,挑起沾满不明污渍的锁链发了会呆,再把手里的电锯徒手拆成大小不一的零件,连同手术刀一起团吧团吧塞进了墙角的杂物堆里。 这又是什么新花样? 少年眼尾上挑的眼睛都在不解中瞪圆了,本就看上去年龄不大,瞪圆后无端透出一股稚气,织田作之助啊了一声,慢半拍道:“你说这个啊,我觉得小朋友不能被粗暴对待,就先收起来了。” 年近五百岁的小朋友:“……” 享年二十三岁的织田作:“?” 先前的实验报告里明确标注了受试者的详细信息,姓名不知,年龄约莫四百岁以上,种族是人偶,加入愚人众已超两百年,在愚人众的最初几十年都是博士的实验素材,而后有机会成为愚人众的前线成员之一,在外执行探索任务已经一百余年。 无论从衣着风格,还是文字语言,处处不同都已经昭示着这已经不是织田作之助原本生活的世界。科技水平不同,力量体系也不同,在这片名为提瓦特的大陆上,人与神共存,妖、仙、鬼等种族依旧在以人为主导的社会中徘徊生存,区区一个人偶好像也算不上多另类。 人偶需要长多少岁才算成年,少年的体型是否具有欺骗性等诸如此类的问题都不在织田作之助的考虑范围内,他望着那双微微瞪大的眼睛,从角落的杂物堆旁边站起身,走到场地正中的实验台前。 两手比划:“一直绑着不好吧,让我给你松开好了,等下,我找找锁扣在哪里。” “哈?!”人偶少年神色复杂,无语了好一会,“你今天吃错药了吧?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身体很好,谢谢关心,不需要吃药。” “……” 他就说今天的多托雷一定有问题。 覆面的半幅面具看不清背后人的表情,但这轻声平缓的语气,还要试图为他解开束缚的动作,怎么看都不会是那个将所有活着的生物视为自己实验素材的疯狂科学家吧。 人偶眯着眼睛望着博士,高大的躯体遮蔽了大部分光线,落在身上只有厚重沉闷的阴影,腰部的阴影尤为深。那是他这次探索归来带回的腰伤,要不是腰伤人偶也不会被博士逮住,再次回到这个实验台上呆着。 浓稠的空气像缓慢缠绕在脚踝手腕的蛇,让人觉得又滑腻又恶心。 织田作之助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啊,”他披着新壳子,问道,“还是说,你是自愿躺在这里的,我应该别放开你比较好?” “哈?当然不是。” “哦。” 束缚带的锁扣在台子最底部,织田作之助摸了好半天才找到,精巧细密的锁扣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扣上的,一旦扣上即使是魔神降临也得挣扎许久——就算是防止实验体乱动的,这也未免太紧了吧,到底实验做起来是怎样巨大的动静才会需要箍得这么死。 织田作之助蹲在地上折腾锁扣。 【契约者。】 织田作之助一心二用,用心音回答:“嗯,怎么了?” 系统的声音显得忧心忡忡:【你不会真的要给他解开吧?】 【这里可是愚人众的地盘——提瓦特七国之一至冬国,至东女皇下属笼络强者众多的隐秘组织——你这么简单轻松就把他放开,万一引起了不可预料的后果怎么办?】 提瓦特一共有七位被承认的神明,每一位神明都有自己的领土,统治属于自己的国度和臣民。 至冬国,神明为冰神冰之女皇,女皇在五百年前创立隐秘组织愚人众,并按照实力顺序在内部设立十一个执行官席位。博士,代号多托雷,正是愚人众内拥有第二席位的至强者之一。 虽然这位的身体里却换了芯。 原主留下的能力还需要时间摸索,如今织田作之助只是略微花时间想了想:“隐秘组织,是和港口Mafia差不多吗?” “谢谢你的好心提醒,不过没关系,我在港口Mafia的时候处理过很多杂事,无论是富商出轨小三还是私生子抢夺财产我都遇见过,没问题的。” 【?】 【谁问你这个啦!】系统呐喊的声音仿佛字字泣血,【我没有说这个,你到底怎么抓的重点啊!】 “诶?不是吗?” 【……算了。】系统的声音都萎了下去。 短短相处时间内,系统就已经摸到和织田作之助相处的门槛,它郁闷地顿了顿,决定无视织田作之助的所有回答单刀直入说结论。 【你可是一个反派啊,别忘了,你的任务是要提高反派值,阴晴不定,杀伐果决,让所有人畏惧你,让所有人愤恨你,你的手中沾满鲜血,光是你的名字都能止小儿夜啼。】 【我为你选择的可是最合适的躯体,愚人众执行官第二席,即使在愚人众内部也是提都不敢提的那个名字,实在是太适合当一个反派不过。】 系统的郁闷都快化为实质,阴郁得成为笼罩在织田作之助头顶的阴云:【你要是救了他导致反派值被扣怎么办?】 它还在不停抱怨:【你到底知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反派——】 “嗯。” 织田作之助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在系统叨叨叨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锁扣的扣眼,那是一个藏在金属片后面隐秘至极的小孔,具有指纹和密码双重锁。指纹是他自己的,密码是系统提供的——再怎么说做任务的都是织田作之助本人,系统除了在脑子里罗里吧嗦地说上一通之外别的也做不了什么,在没什么起伏的好商量语气中最后还是抠抠搜搜地将密码给了他。 织田作之助抬起头对着逆光的人偶:“我帮你解开,你乖乖躺着,不要动。” 在人偶的沉默中,啪嗒一声。 锁解开了。 织田作之助小心地将锁扣摘下来,连同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制成的皮制绑带一起丢到一边,他缓缓地抬起头,站起身,单膝跪地的右腿逐渐支撑起身体的全部重量。 【契约者小心!】 一股巨力照面袭来,声音比光速更慢,等到力道迎面贯到脸上的时候才听见劈里啪啦的声音,身体依照惯性往后倒下,手臂本能地举起想要挡住受袭的脑部,一切都已经发生得太快了,人偶修长纤细的手腕蕴藏恐怖的力道,速度比雷霆闪电更快,迎着面门对准头部就是毫无保留且避无可避的重击。 ——以上本该发生的。 毫无防备的织田作之助狗脑子都会被打出来,流出姑且算是血液的不明液体和墙角一堆污秽混杂在一起,这座孤寂阴森的实验室将成为他最后的安息之地,复活孩子也好,反派任务也好,全都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胎死腹中。 然而一切都只存在于构想,织田作之助,异能力者,异能力名为【天衣无缝】,其效果是预知五至六秒的未来。 人偶的爪击如同暴风骤雨一般朝脸呼过来,却被早有防备的织田作之助躲开,这时他才知道【天衣无缝】发作时听见劈里啪啦的声音是什么,是人偶胸腔里一颗人造的机械心脏在跳动,那颗心脏的气息暴躁又邪恶,萦绕其上的电流滋滋作响。 防御反击的体术已经玩得很熟练了,一个肘击之后,织田作之助狠狠将人偶掼在地上,单手压住他的侧脸,另一侧绷紧的下颌线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像是在问:“你这狗逼什么时候体术变得这么好了?!” 织田作之助:“啊,果然,这具身体硬度好高。” 电流从皮肤上擦过之后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愚人众第二席的称呼听上去就很厉害,依系统所说,即使能力不明,按照实力论资排辈的第二名的身体总该比羸弱的人类强上许多吧,那再加上他的异能力和体术应该也足以应付大部分场合。 【你、你你!】系统惊呼,【你早就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 “倒也没有。”织田作之助诚实地说,“我就是想试一试……我的朋友很擅长推理猜测之类的,尝试一下他们的理论应该也没错。” “啊,对了,你刚刚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你到底知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反派—— 系统干巴巴地回答:【——作为反派,只要你够狠、够绝、够无情,手段卑劣,道德败坏,将棋子玩弄于鼓掌之中,于烈火中功成身退。】 【就像现在这样。】 狠绝而无情的织田作之助低下头,望向被掼倒在地的人偶,他看着那双因为气恼皱起的漂亮眼睛,茫然地发出无意义的单音。 “……诶?” 3. 第 3 章 “手段卑劣?” 【嗯!】 “道德败坏?” 【嗯嗯!】 织田作之助:“……” 他的手还按在人偶的头上,半跪在地上将后者牢牢钳制在光滑冰冷的地板上,拇指和食指关节处还有粗粝的老茧,按在脸上生疼,那是常年握枪且战斗经历丰富才会留下的痕迹。 这姿势好像是有一点压制的味道,但织田作之助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尤其是人偶还用疑虑愤怒的眼神一直盯着他看,侧眼斜飞出的刀光嗖嗖地就在空气中扎了好几刀。 掌下与人类无异的皮肤下隐隐能察觉到肌肉在发力,织田作之助默默地将视线往下移,见人偶腰侧有一块与周围肤色明显不同的深色块,不由得手一放松:“你受伤了?” 嗖地一下,人偶立马挣脱束缚,窜到实验室角落,身手矫健得像一只灵活的猫,团在墙角警惕地看着他。 “唔,”织田作之助往后退一步,双手举起,试图和人偶商量,“打个商量,我不会靠近你,你也不能攻击我。” “我们就这样和平共处,可以吗?” 人偶不说话。 足尖点地,脚背紧绷,上半身尽量贴近地面,这是典型的戒备姿态,因为工作性质织田作之助已经见过很多了。 他老老实实地退到远离人偶的另一侧角落,地下的空气沉闷又潮湿,即使他这间屋子可以称得上是地下最豪华最高档的配置,鼻尖还始终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水汽。 光落在脸上,映照他那双表面上戒备实际上在发呆的眼睛,半晌才听见他喃喃一句:“……我的烟怎么没跟我一起活过来?” 【你就惦记着这个吗!】 系统痛心疾首:【你现在可是跟一个刚刚攻击你的家伙共处一室诶,至少考虑下安全问题吧。】 织田作之助用心音回答:“可我的原则是不杀人。” 紧跟着还为了强调正确性而补充一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杀人,真的。” 系统:【……】 说真的,它也没想到自己千挑万全带出来的契约者,居然会是一个拒绝杀人的人,它交给他的任务可是提升反派值诶!是当个大反派啊!对这么有原则的人来说岂不是太过艰巨了。 但选择之后无法更改,它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问织田作之助:【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我看门口的士兵已经离开了,要不我们也走吧,这里没来过很陌生,找到出去的路也不知道要花多久。” 系统立马否决:【不行,哪有疯狂科学家啥都不干自己就离开实验室的。】 织田作之助从善如流:“那在这等等也行,我想看看书,你有系统的使用说明之类的东西吗?” 复活到现在这么久,织田作之助都还没完全摸清楚情况。 他自觉不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复活之后一系列的状况让他有些懵,都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只能抓紧时间梳理一下已有的情报。 首先,这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了。 他穿到了一个叫多托雷的人身上,这个人的代号叫博士,似乎是一个类似港口mafia组织的二把手,经常搞些有违人道的人体实验,据系统说因为过度沾染深渊,灵魂已被污染,只留下了一具躯体,正好方便把织田作之助的灵魂转移过来。 这个世界人鬼共生,武力上限颇高,好在身体素质超棒,异能力也跟着过来了,唯一的缺点就是随身的配枪不在。 其次,系统给他发布了任务。 任务要求他提升反派值,但是反派值是什么,怎么提升,光用手段卑劣和道德败坏解释也太笼统了。 织田作之助顿了顿:“对不起,我没念过书,手段卑劣到底要多卑劣,道德败坏又得多败坏才有用呢?要不你还是出个说明书让我仔细看看吧。” 【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啊!我又不是人造机器!】 系统气呼呼地吐槽,但接下来它任然尽职尽责地为织田作之助解释:【看见你视野下方的菜单了吗,拉开就能看见反派值,这个数值其实是根据当前世界里所有人对你的了解、敬畏和恐惧情绪的实时评分,0是你进入这个世界时原身的基准线,你干的事情越坏,你越出名,评分上升得就越多。】 【任务不会对你的行为有任何约束,不过如果你不知道做什么的话,底下还有建议策略,都是实时计算后给出契约者当前最有可能提升反派值的行为。】 视野上方的进度条空空如也,唯有几乎肉眼看不见的0.1/100可怜巴巴地挂在里面,勉强显露出一点有违于透明的色彩。 进度条是水青色,就和这具身体的头发颜色一样。 织田作之助不知怎的就有这样的想法,他依言看向那条空荡荡的进度条——其实不用看光用意念就可以,只是他还是不习惯——三条推荐指令唰唰唰地就出现在了视野左侧最边缘。 1. 把没有名字的人偶暴打一顿。 2.诱骗几名士兵来协助实验。 3.阴阳怪气嘲讽同事——没关系,反正你看不起所有人。 ……看上去都不太靠谱的样子。 织田作之助简单总结陈词:“也就是说无论我做什么,其实都在任务的允许范围之内,不用按照推荐指令做也是可以的吧?” 【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错,不过如果因为你做了好事导致反派值归零,那就算任务失败,你是会死的,所以我建议你还是研究一下怎么伪装成多托雷吧,就算你说你演技不好……等等,等等哇契约者,你要做什么啊!】 织田作之助安静地听完系统说的话。 紧接着他迈开步子,试探性地蹲在了人偶面前,尽量放低了自己的语气:“你受伤了,需要检查,我不会伤害你的。” 回答他的是人偶的一爪子,凌厉又迅捷。 问题不大。 织田作之助有丰富的带娃和撸猫经验,还在横滨的时候,他家周围的野猫非常多,经常回家的时候突然斜里飞出一只野猫啪地躺在眼前,翻开肚子喵喵喵地碰瓷,这时候就得顺毛撸一撸再从怀里掏出预备好的猫粮,趁着野猫进食的时候检查身体状况。 他已经非常擅长对待野猫了,仗着身体素质和预知未来的异能力,抓住人偶的手,两人你来我往地过了几百招,撞上墙壁的轰鸣声大得简直像是要把实验室拆了。 “多托雷,你今天到底是在发什么疯?!要是脑子坏掉了就去治,不要来折腾我!” 这种程度的戒备听听就算过了,织田作之助淡定地撩起他衣服的下摆,腰部伤处已经用材料填补过了,就是缝线有点不稳。 他三两下就用实验台上的消毒针给人偶把伤口重新缝了一遍,还用纱布仔仔细细地将腰部裹好,末了还打上一个标准的蝴蝶结,这种事情对于一个杀手来说简直不要太熟练。 织田作之助满意地看着他的作品:“就算不是人类,伤口近期也不要挨水,少吃油腻和辛辣的食物。” 他抬起头:“你需要进食吗?” “……”人偶瞪了他两眼,心道我吃不吃饭关你屁事。被迫来当实验素材就已经很不爽了,现在还要跟实验人员讨论吃不吃饭的问题。 到底是他有病还是多托雷有病。 “天气很冷,多穿一点,光是一件衬衫太单薄了。”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松开人偶,转身向器材堆里走去。博士的实验室里什么东西都有,除了不明觉厉但一看就很有价值的各类化学试剂以外,其他东西全都散落在各处,织田作之助好不容易才从桌上的试剂堆里翻出纸和笔,手里写写画画列出一条条伤病患的日常生活注意事项。 “注意消毒,在伤口好之前日常不要有太过剧烈的活动,纱布勤更换,如果没有条件的话可以来找我想办法……” 回答他的是一声剧烈的“砰”! 手里笔一停,织田作之助回头一看,发现室内空空如也,实验室的大门还摇摇欲坠要掉不掉地挂在门扉上,力气大到门框上都有了隐隐裂痕。 【他……他走了……】系统颤颤巍巍地说,【特别凶,吓了我一跳……】 织田作之助纳闷:“那你没事吧,他什么时候走的啊?” 【在你转身的时候,他就偷偷摸摸地摸到边上了。】 “那算了。”织田作之助无不可惜地把写好的注意事项塞进自己衣兜里。 他摸了摸下巴,想到人偶的腰伤,遗憾道:“果然还是下次有机会见到他再给他吧。” 4. 第 4 章 地下实验室在走廊的尽头,往另一端走就是上升的电梯,人偶气势冲冲地一脚踹开门,再重重把门摔上,用的力气之大让门框脱手的那一刻在无人的走廊里掀起了一阵细小的飓风。 不管多托雷在搞什么名堂,他不伺候了! 脚跺下去恨不得把地板踩碎,人偶迈向电梯的步伐又快又狠,像是背后有一只脑袋突然变异成浆糊的呆呆史莱姆在追着他咬。他不耐烦地猛戳电梯的旋钮,等舱门打开时,电梯缓缓上升,周围光线不断变化,照着他的脸也明灭不定。 人偶的宿舍就和其他愚人众士兵一样,灰顶白墙的圆筒型房屋掩藏在极冬风雪里,在永不停歇的冷冽寒风中与延绵的雪花连接成看不清的一片。 室内装修极其简单,四面光秃秃的,除了靠墙的桌子以外就剩下正中心四四方方的一张床,床上连块垫子都没有,唯独桌上的一纸文件是最不符合场景的杂音。 ——那是一封来自女皇的任命书。 人偶因为探索深渊有功,被委任为第六席执行官,赐予代号“散兵”。虽然第六席和第二席中间差了四个席位,但职务上好歹已经算是平级,从今天起他就是与多托雷同一等级的执行官了。 任命书是今天一早下达的,人偶,或者说散兵却没有预料中那样高兴,既没有升职的得意也没有获得认同的满足。 进门的时候简单扫了眼文件,散兵就转身进了浴室。旋即哗啦的声响穿过氤氲水雾流淌在狭小的室内,穿着去做实验的那身衣服早就变得破破烂烂,被主人嫌恶地丢到地上,准备一会有空拿去一把火烧了。 指尖碰上腰部的伤口。 “嘶——” 就算是包扎人的手法娴熟,淌过水之后绷带和纱布也要掉不掉,别扭地挂在腰上。人偶不会流血,但鼻尖始终萦绕着一股长久散不去的铁锈味,那是他终年在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探索后留下的痕迹,最终和混杂着水汽一起流到了下水道里。 多托雷那个毫无价值的人渣。 散兵皱了皱眉,然后再骂了一句多托雷那个废物,他抬起头,向浴室外的方向看去,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沾满水珠的镜子里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哦?这是我们新来的同伴吗,一只人偶?”记忆中的多托雷惯用对待物品的态度对待所有人,他好像很高兴,“要来当我新的实验素材吗?作为交换,我可以解放你的力量。” 下一刻,画面一转,在多托雷面前的赫然是自己。 两百年前的散兵和现在的面貌基本没有区别,他面无表情地抬眼,问:“做你的实验素材要付出什么代价?” “你什么代价都不用支付,”多托雷想了想,又摇摇头,“电击、拆除部分身体素材、又或者当我的试药人,这年头不会死的实验品真是难找,所以不用担心,我会保住你的命的。” 水青色发色晃了晃,透过缝隙可以看见他背后藏在阴影里的尸体和一排排咕噜冒泡的化学试剂,多托雷嘴角微小地一扬,看他的眼神如同看待一件死物,手里的试剂管里泛起波澜。 他说:“不过,你会感受到疼痛,会非常——非常——” “疼。” 要不是在深渊里耗尽力量还受了伤,需要博士填补材料,作为交换又得当一次实验对象,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再回到地下那个阴暗的实验室里的! 绝不!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把自己当成物品的科学家,博士是一个冷血至极的人,松开束缚时的温柔,包扎时的妥帖怎么想都是假的。 就是因为这样散兵才会这么生气,在多托雷心里,他和一把手术刀、一瓶化学药剂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他实验里的参与者。 那副假惺惺的姿态到底是在做给谁看,八成是冰之女皇也看不惯这家伙不停祸害自己人,以撤销实验资金为威胁,多托雷才会用这么恶心的态度对待他的吧。 越想越气,散兵下意识扯下腰上的绷带,随便揉成一团和脏衣服丢在一起。 “咚。” “咚咚。” 屋外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散兵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换好外套走过去打开门。 一刹那冰雪灌进来,还没擦干的发梢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就在极度的低温中凝结成冰,敲门的两个愚人众士兵是普通人类,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靠后的那一个还抱着一个包裹,厚厚一叠把脑袋都挡住了。 散兵上下打量两个士兵:“你们是谁?” 靠前的那一个士兵:“我们是富人大人派来的,给散兵大人送来新的执行官制服。” ——愚人众执行官第九席,潘塔罗涅,代号富人,专职愚人众内部的资金和后勤事务。 这个代号听上去就非常有钱,通常有钱人的情报来源都很迅速,散兵也没想到前脚他的任命书刚下来,后脚富人就得知消息送来了新制服。 他单手抬起比他半个身体还高的包裹,见那两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挑眉:“还有事?” 散兵虽然是少年模样,还有一张被造物者精心雕琢的脸,但见到他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忽略样貌拉近的好感,像是有一层尖锐的外壳裹住了他,留给外界的只剩下无差别的攻击和傲慢,尤其是被那双眼睛皱着眉一动不动地盯着时,往往有一种冰冷无机质的嘲弄。 “那个,就是明天的执行官就职典礼……请散兵大人务必穿新制服出席,”士兵被盯着冒冷汗,支支吾吾地看向脚尖,“对了,富人大人还说——” “他又说什么了?” 士兵眼神飘忽:“富人大人说,散兵大人常年在深渊探索,经常会遇到各种怪物,执行官制服很贵,如果这些全都报废了富人大人是不会报销的,希望散兵大人不要不懂得珍惜——” 散兵:“……” “富人大人还说,散兵大人在就职执行官之前的岁月就当是实习吧,实习没有工资也很正常,愚人众财政紧张,钱财是身外之物这点钱就不要计较了……” ……谁家实习生会实习两百年啊!愚人众是准备将拖欠两百年的工资都一笔勾销吗! 嘭! 今天第二次摔门成就达成,门棂连同建筑都抖了抖,扑簌簌地落下石灰粉,摔出的缝隙里还传来散兵的怒吼:“潘塔罗涅,找死吗!!” 啊这。 两个愚人众士兵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小声咬耳朵的对话又被凛冽寒风通过缝隙穿到宿舍内。 “今天散兵大人怎么这么凶?” “是哦,好像脾气格外差。” “听说在我俩送制服之前,散兵大人好像刚从博士大人的实验室里出来,那些可怕的实验……散兵大人能活着出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散兵大人这么愤怒,不愧是博士大人。” “原来如此。” 不愧是博士,恐怖如斯! 与此同时,地下实验室内部。 零件和试剂堆成一堆,在放满不明物体的小山背后,织田作之助勉强收拾出一小片空地,好让他将从杂物堆里找到的实验手记和报告摊开放在一起。 系统还在耳边叨叨:【契约者,你你你,你就这么把人偶放走啦?你就不怕他察觉到你的身份破绽,从而导致你反派值降低扣光然后死掉吗!!】 【呜呜呜,他肯定会发现你不是博士,然后扣分,然后我们两个都因为任务失败而死掉。】 即使是道歉,织田作之助的语气都一贯平稳:“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要不我去找他道歉,让他不要把我的身份说出去。” 系统气成河豚:【这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吗!】 自己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但织田作之助不想连累好心复活自己的系统一起去死。好像在系统看来,扮演博士是一件十分重要且紧急的事,就算演技不好,认真积极的态度还是得拿出来。 认真道歉、解释,再认真翻开实验手记和报告,试图从一堆杂乱且潦草笔迹中了解原主的性格和生平。 系统还在哼哼唧唧,突然一声提示,它点开任务面板一看,语调都因为惊喜而变得激动。 “涨了涨了!契约者,你的反派值涨了诶!” 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契约者什么都没做还把实验对象气跑了,但是莫名其妙反派值就又涨了0.5,变成了0.6/100。 算了,过程不重要。 这种感觉就像走在路上摔了一跤又突然被馅饼砸中,买方便面发现没有调料包但是商家送了一杯可乐,系统的哼哼唧唧即可就变成了嗷嗷叫,兴奋得连不存在的尾巴都摇成了螺旋桨。 【契约者你不开心吗?】 没得到反应,系统疑惑地又问了一句:【契约者?】 织田作之助看着桌面上的鬼画符:“……” 提瓦特的文字和横滨完全不一样,但大概是系统加持的缘故,每一个字符对应的意思织田作之助都能理解。 然而此时,他看着原博士留下的笔记,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仿佛就跟安吾的身份、太宰的脑回路一样。 “我可能没办法按照你说的那样扮演博士了,”织田作之助喃喃道。 挥了挥笔记,疯狂科学家接下来诚恳地宣布了一个令人悲伤的事实,咚地一下击打在系统脆弱的小心脏上。 “实验也好,数据也好,我什么都看不懂啊。” 他只看懂了末尾一行代表实验开销的天文数字。 那是好多好多好多个零,卖了他也还不起的那种。 5. 第 5 章 他。 博士,多托雷,愚人众内响当当的执行官第二席。 织田作之助,前杀手,金盆洗手后加入港口Mafia,地下组织的一员。 杀手生涯姑且不论,即使是在港口Mafia内领着微薄的薪水,还养活了五个捡来的孤儿的艰难时期,织田作之助都没有负债过如此巨大的债务。 那长长一串零组成的数字让人眼前一黑,织田作之助终于在此刻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压力,他指着实验手记位于经费上方的一行字,逐字逐句念到:“……本次深渊探索带回的矿石能使人神经中枢兴奋,能大幅提高交感神经敏感程度并一定程度由元素力引导的细胞介导吞噬效应,检测出苯丙氯乙烯以及未知物质……已在人类实验体验证此效应,接下来将依次验证该矿石在非人生物如人偶、鬼族、机械生命等是否产生相同作用……” 沉默片刻。 织田作之助谦虚,问系统:“你看得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系统的声音怜悯又羞愧:【不能呢,契约者,要加油哦。】 “……” 织田作之助告诉自己要冷静,他果断地合上实验笔记,化身桌面清理大师,埋头在杂物堆里翻找不停。 【你在找什么?】 织田作之助手没有停:“我在找博士的工资卡。” 那一串的零换成日元的购买力都能买下半个港口Mafia,织田作之助悲哀地发现就算是把杀手时期赚的钱全算上,都填不上这个大到漏风的窟窿。 实验是进行不下去了,在博士留下的宛若高山的笔记面前他就像一个可悲的文盲,再进行下去结果只能是从高山上掉下来啪唧摔死。 “而且,拿人体做实验本来就不太好,”织田作之助不赞同,琢磨道,“不过我好歹是使用了别人的身体,还是好好给整件事画上一个句号吧,得把钱还上。” 然后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最好是用博士自己的工资还上。通常科研人员都很有钱,织田作之助在港口Mafia工作时脾气沉稳性格也不错,工作久了也认识许多科技发展部的大佬,他一个底层人员的工资养得起五个孩子,而一个科研人员的工资至少能养得起五个织田作之助。 系统看着他仔细把整个实验室翻个底朝天,连细密的砖缝都不放过的架势,纳闷:【啊?你怎么,你怎么——】 它都想晃晃织田作之助的脑子,冲他大声喊。 ——你一个杀手为什么行事这么正派啊! 系统有片刻的失语,忍不住问织田作之助:【假扮博士也不用这么努力吧,】还要连债务也一起背,【你以前当杀手的时候应该也会遇到需要伪装的时候,也是像这样连细枝末节也不会放过吗?】 “那倒不会。”织田作之助从杂物堆里抽出一个信封,抖了两下发现是空的,又被他挪到了标志着已搜查的另一堆,“一般情况下我都不需要伪装。” 他一边搜索一边分神回答:“只要目标和所有看见我的人都死了,就是最完美的伪装,像现在这么棘手的情况我之前从未遇到过。” 系统:【……】 不、不愧是他选中的契约者呢!突然就有了一丢丢自信。 地下的空气安静又沉闷,厚厚积压的土层总有种窒息的味道,灯影一动不动明晃晃地照射在地上,织田作之助没有理会系统转眼间就对他有了几分信心,在逼仄且染满血腥的空间里淡然自若地用双手将整个房间搜寻干净。 没有夹层,没有保险箱,也没有任何和摩拉银行卡挂钩的东西。 织田作之助没有气馁,甚至平静得连嘴角的微小抖动都没有,面具之下的轮廓线即使在放松状态也干净利落,他还是不太习惯有东西直接出现在脑海里,视线下意识地落在左下方连灰尘都没有的空地里。 呼出任务栏——下拉菜单——应对当前情况自动生成的三条推荐指令。 1、这钱不还了。 2、这钱不还了,如果被追债就把潘塔罗涅暴打一顿。 3、前往博士的宿舍继续寻找工资卡并还钱,但是要求潘塔罗涅下次审批的实验资金翻一番。 这个叫潘塔罗涅的人怎么在系统测算里很惨的样子。 织田作之助沉吟片刻,问系统:“你知道潘塔罗涅是谁吗?” 【知道,愚人众执行官第九席,北国银行的掌管者,掌握至冬国经济命脉的男人,实验资金也是由他拨发的。】 系统的数据库里只有最浅显的资料,尤其是涉及愚人众,这个隶属于冰之女皇的权力机关内部也和港口mafia一样遵从隐秘原则,除了宿主博士之外,其他十位执行官的具体信息并不是能随意探知。 【目前愚人众执行官的十一个席位只剩下两个空缺了……啊不对,只剩下一个空缺,除了末席以外今天刚刚任命了六席,哇,契约者,你知道六席是谁吗?】 织田作之助顺从地询问:“谁?” 【人偶!就是刚刚踹门出去的人偶,现在人家有代号叫散兵了!】系统啧啧感叹了两声,【以后他可就和你平起平坐,你再也不能用实验为理由威胁他了。】 织田作之助很茫然:“我什么时候威胁过他了?” 好像方才把人偶钳制在地上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过这对织田作之助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他勾了勾嘴唇,绽放出一个极其放松,光是看上去就觉得舒适的笑容,这还是他自从被复活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这样啊,挺好的,”织田作之助真心实意,“升职之后就有时间好好休息了,他腰上的伤口还挺严重的,外面温度极低,其实不太利于伤口恢复。” 转头就去标注已搜查的杂物堆里翻找他刚才写给散兵的注意事项。 系统不能插手契约者的任何行为,视野也随着契约者的移动而变化,它看着织田作之助从桌上抽出纸条随手塞进衣兜里,突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织田作之助,刚刚失去五个孩子,年仅二十三岁的年轻奶爸。 散兵,看上去很叛逆,受了伤还有被当作实验体的惨痛经历的合法少年。 人类有种什么心理来着,在极端情绪下会将自己的心理投射到别人身上,例如弱者会下意识依附强者,受害者遭遇剧烈伤害之后的被害妄想。 再比如,失去孩子的父母会有强烈意愿收养别的孩子。 仿佛是在用颤抖的声线疏导某种不祥的情绪,系统的声音堪称凄厉,巴不得化作实体,嗷了一声:【契约者——不可以——任务为重,你不能这么做——】 织田作之助:“???” 室内只剩下一片死寂,低温让头顶的问号都缓缓出现裂痕。 织田作之助茫然,织田作之助不懂,在系统的干嚎中收拾好所有物品慢吞吞地离开了地下实验室。 。 “织田作!” “织田作先生。” “织田君。” “作之助!” …… “织田作,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呀?” 铅华洗净后的天空露出了虚幻而又浓郁的蔚蓝,足下水面光滑平稳,在不知名的远处与天际连成一片。 织田作之助回过神,水镜里倒影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影子,他抬起头,看向身前还没有大腿高的双马尾小姑娘。 “……咲乐?”头还很晕,像是一条被卷进漩涡里的小鱼,织田作之助低声呢喃,“我这是在做梦吗?” “是的呀,织田作,”小女孩牵起织田作之助的手,她的眼睛是和天空一样的纯净无暇,仿佛将满腔的信任都交付对方,“只有在梦里,你才会见到咲乐啊。” 织田作之助没有再说话。 他蹲下来,紧紧抱住了这个只会在自己的梦里出现的小女孩。 “上一次,还没有来得及跟织田作说晚安。”童音又软又糯,冰冷战栗的吐息吹起散落在脖颈的碎发,小女孩咲乐伸出又短又圆的小手试图回拥高大的男人,轻轻说,“织田作,晚安。” “只有织田作一个人,晚安。” 咲乐将头锁在织田作之助的颈窝里,下一刻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因为咲乐,已经没有下一个夜晚了。” 刹那间风云骤变,水天染上夕阳的血色,空气中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水面连同空气搅得浑浊不堪,织田作之助觉得窒息,紧接着怀里一空。他的瞳孔下意识紧缩,不知何时生成的火舌炙烤着整片天空,在急剧攀升的高温中,他猛地回头。 轰—— 砰! 织田作之助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起身的力道太大,手臂肌肉瞬间发力,钢铁支架的床板在哀嚎一声后瞬间宣布这辈子就到此为止了。 系统都被吓了一跳,看着织田作之助吸气又呼气,胸腔起伏逐渐变得平缓安静,颤声问:【怎,怎么了,有敌袭!啊不是……契约者,你做噩梦啦?】 “嗯,没事,没有敌人。” 性格温吞也好,佛系也罢,在织田作之助身上很少能看到情绪起伏,手指紧握又松弛,反复几次之后他又变回了沉稳平静的模样。 微光透过室内小窗落在了距离床前不远不近的位置,晨光化开终年不散的冰雪,稍微抬头就能看见风雪停歇后远方的鱼肚白。 织田作之助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问系统:“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系统絮絮叨叨:【啊,今天是新执行官的授勋礼,所有身在至冬的执行官都要到场,你也得去呢契约者。】 【情报显示潘塔罗涅也会到场,这个掌管罪恶金钱的恐怖男人!你不是还打算和他商量实验资金的事情吗。】 想起来了,半个港口Mafia和欠钱不还暴打债主。 【另外,潘塔罗涅还负责管理愚人众内部的后勤事宜,也就是说,刚刚契约者你还得赔偿他刚刚捏坏的床板钱呢。】 织田作之助:“……” 当前持有摩拉:0。倒欠摩拉:许多个0。 报废的床架可怜兮兮地歪在角落,然而织田作之助心中毫无波澜,和半个港口Mafia一比,再多欠一张床钱又算得了什么。 6. 第 6 章 昼夜不停的降雪之后,日光都显得轻盈稀薄,透过高耸没入穹顶的彩绘落地窗,轻柔地在半跪在地上的少年背脊披上一层曳地的纱。 “女皇在上。” “你已见证这世界的无情和不甘,如果心怀无法言语的悲伤和理想,便加入吾等,带上嗤笑世界的面具,于破灭的终点迎接重建的新纪元。” “赐予你永不熄灭的怒火和永恒的寒冬。” “愚人众接纳你,执行官第六席——‘散兵’,斯卡拉姆齐。” 巨大的神像之下,现任愚人众执行官首席丑角正宣读人偶加冕的誓词,穿堂而过的寒风落在正前方的散兵身上。 他垂下头,光落在头顶巨大的帘帽上,帽檐下介于蓝和紫之间的绀色发丝垂落,显得受伤之后的脸色更加苍白。身量不高,穿上极为厚重的大氅再跪下后好像一个团球。 团球散兵面无表情:“——向女皇效忠。” 丑角再次宣唱誓词,空旷的教堂内回音久久不散,只要是人在至冬境内的所有执行官都必须出席,在丑角念到“我与女皇同在”时面向神像低头以示敬意。 站在下首第一位的织田作之助在示意的时候偷偷往大氅内瞥了一眼。 丑角:“满腔沸腾的怒火……” 织田作之助低头盯着脚尖,似乎在发呆。 “我等势将改写天理……” 织田作之助口中念念有词,还时不时眼睛斜视一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端详隔壁同事的面容。 丑角是一位面戴遮掩面具头发灰白的壮年男子,气势强盛,威望极高,眉头就像是没松下来过一样,在鼻梁上方留下深深的痕迹,光是面相就极有威严,他合上誓词书,垂下眼睑往底下一扫—— 【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都不用系统提醒,织田作之助立刻站直,睁大眼睛,精神抖擞,简直是拿出了毕生的速度和演技,才在丑角看过来的时候绷住嘴角,无辜地与他对视。 左脸写着“我很认真”,右脸写着“领导说得都对”。 打工人打工魂,社畜永不认输,港口Mafia沉浮多年练就的技能之一就是在开会时走神绝对不会被上司发现。 眼神太过淡定,织田作之助还在领导看过来的时候勉力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笑容。果然,丑角没有发现织田作之助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摸鱼,只是一扫就移开了视线,紧接着在他别过头的一秒钟之后,织田作之助就又把头低下了,仔细望去还能看见薄唇微小地上下嗡动。 “丑角、博士、少女、队长、公鸡、散兵……” ——全都是愚人众执行官的代号。 他背得专注又小声,吐出的气音还没出口就被风吹散,严肃认真的样子让系统莫名都被感染得不敢说话,明明声音直接作用在织田作之助的脑子,却只敢在背诵的间隙里用气音说话。 【契约者,背得怎么样了,能把执行官的代号和他们的脸对上了吗?】 “嗯,差不多了吧。”织田作之助老神在在,杀手的本能还在血液中流淌,在年少那段颠沛流离刀口舔血的日子里,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从中介手里获得目标的照片,不听、不问、不说话,如同单手拂去椅背上的落叶,轻松又准确,致人于死地再迅速地扫去痕迹撤离。 一个脸盲是没有办法当杀手的。 为了避免未来有可能出现的,同事热情打招呼自己却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只能两相对视相顾无言的尴尬局面,织田作之助又低下头,看向系统投射在空气中的目标档案。 博士实验室里的资料摞在一起足足有半个散兵那么高,资料上的目标人物不是被他当成了实验品就是当成了假想实验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博士尽心尽力地搜集了一整套关于现役执行官的档案,就像是沙盒游戏中自由探索的奖励一样,当织田作之助从一堆废弃零件腌制眼球腐烂头骨最底下抽出文件夹的时候,系统甚至现场“当当当~当当当当~”即兴来了一段战斗胜利的音乐。 能量不足的废物系统立马化身成不那么废物的系统,它将档案内容扫描进内部,再在织田作之助开小差的时候,用只有契约者能看见的方式投射到眼前。 执行官集会,丑角在台上发言,散兵在台下加冕,其余人旁观,唯有织田作之助一个人仿若即将迈入考场还没复习的差生,抓紧一切可以摸鱼的时间低头背考点。 【那就好。】系统幽幽提醒,【执行官在各自领域都是强者,契约者你要认真学习,别被他们抓到小辫子哦。】 织田作之助认真背书。 突然,他突然抬起头,在丑角疑惑地看过来时又把头别向殿侧的彩窗:“我有了一点发现。” 系统洗耳恭听:【什么?】 “我发现,”即使泰山崩于前,织田作之助的脸色也依旧从容,“我发现大部分执行官都不是人类。” 系统顿了顿:【还有呢?】 织田作之助有点迟疑:“还有,很多执行官其实都戴面具?比如丑角、少女、队长、女士,还有我。” 【……】 系统简直想扯住织田作之助的衣领吼:【你都看了些什么啊!不要在意那些细节了契约者,宝贵的时间你都给我去背生平以免露馅啊!你现在简直就像在考场上为了题目语病纠结了一整个小时结果忘记其实卷子背面还有题目最后交了白卷的学生一样,给我,背、重、点、啊!!】 “诶?这不是重点吗?”织田作之助脸上一点不见被吐槽之后的异样,好脾气地点点头,“好吧,那我接着看了。” ……为什么他毫无障碍地接受后反倒更想让人吐槽了。 系统都快被憋成一只气鼓鼓的河豚,但织田作之助立刻就颔首,落在档案上的眼神认真又专注,逐字逐句辨认难懂的字迹,挺拔绷紧的脊背逆着明亮的晨光,缓缓凝成一座亘古的雕像。 ——契约者这么用心,反倒教它难以出声打扰。 一直到晨会落幕,执行官散去,连同这场加冕礼的散兵也拂起宽大的帘帽,站在原地目视着神像前重归空旷。 织田作之助手里的档案是关于散兵的。 这叠资料是所有执行官中最多也是最详细的一份,大多是博士的笔记,漫不经心记录着其中的过程。在这场晋升仪式前,散兵足足在博士手里当了几十年的实验素材,实验手段残忍又充满痛苦,在这几十年里博士取得的勋章和成果竟有大部分的都是在散兵身上获得的。 “……人体不过是足够复杂的机器,而人偶的机器性能堪称卓越,所有零件都维持在了巅峰的机能状态,若我能剖析其中的技术,得到制造人偶的奥秘……” “他的身体强度足够支撑起我所有实验,可惜带队探索深渊后难以获得继续实验的机会,探索小队意外带回的矿石具有超乎寻常的致幻作用,如果能使其在人偶身上兵器化……” 下面是简短的几行数据,复杂的参数套用在眼花缭乱的公式里,落在白纸上变成了怎么看也看不懂的东西。 主笔:博士。 实验发起人:博士 实验负责人:博士。 有些事情唯有亲眼看见才会发掘到其中的不堪。套着博士壳子的织田作之助看着底下的数字发了会呆,然后良心作祟,突然感慨:“算了,我还是不要在他眼前晃悠了。” 【谁啊?】 就算雪停了也很冷,织田作之助从大氅里伸出一小节手指,指向扫描档案中的人名:“散兵。” 【诶,你不是还想让他保重好身体吗?又是解绑又是重新包扎的,还专门写了一张身体恢复阶段的注意事项打算今天交给他……我倒是看你很在意他。】 其实系统还怀疑织田作之助是不是想养散兵,毕竟散兵看上去长得好看,年纪小,比织田作之助曾经领养的五个孩子大不了几岁……它都不敢说,怕说了之后万一真的提醒织田作之助去领养散兵了怎么办。 迈步离开的时候,织田作之助扫了一眼场中的身影,光线强烈到模糊了身影的边际,恍惚中看见了强烈的爆炸和爆炸中哭喊的咲乐。 织田作之助定了定神,道:“不,他恢复得很好,不需要我担心。” “而且现在任务比较重要,我不是还得弄那个、反派值吗?” 【呜呜呜……契约者,你能有这种觉悟真是太好了。】居然没有去养孩子,真是出乎统生意料! 不知为何织田作之助总觉得系统莫名松了口气,他茫然地摸了摸脸:“啊?是吗?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去找富人了。” 奈何他是有心避开,但麻烦总会自找上门,经过大门的时候不知道散兵什么时候摸了过来。 他堵在门口,大氅下沿散在地上,双手抱臂,审视的眼光简直难以忽视。 也只有织田作之助才会觉得被审视的人不是自己。 他慢慢地往前走,目不斜视地绕过散兵,忽然斜里插出一只手,往上看去就是散兵咬牙切齿的一张脸:“你居然无视我!” “?” 织田作之助停下来,看向散兵。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经年累月的养崽生活让他养成了无法磨灭的老父亲习惯,织田作之助从衣兜里掏出随身的糖果,放在散兵的手心,再拍了拍他的帽子,然后转身就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接着往前走去。 只有被喂了糖还被摸脑袋的散兵留在原地的表情跟被雷劈了一样。 ……? ??? 什么鬼?!多托雷是在哄他开心吗?! 7. 第 7 章 散兵瞪着织田作之助。 因着身高问题,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坚硬的下颌线,大部分脸颊都被面具遮住了,连织田作之助疑惑平静的眼神也被挡住。 要是散兵看见了,一定会觉得更加奇怪。 昨天回宿舍之后,散兵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他接触博士那么长时间,从来没见过他给自己换药,提醒注意伤口别挨水,甚至体术还一夜之间突飞猛进,把自己掼在地上的时候都没回来神。 理智说这就是如假包换的博士本人,但情感却在叫嚣,在愚人众内部只有冰冷的塑料同事情,现在给糖的博士简直奇葩到格格不入。 他不会是做实验的时候把脑子烧坏了吧? 还是说这个博士是个假的,只是伪装得太好,自己没看出来? 散兵挡在织田作之助面前,狐疑地上下扫视他的脸,嘴上不饶人:“一颗糖就想把我打发了,你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吗?” 织田作之助淡定。 疑心天然地被隔离在织田作之助的世界之外,能被理解的只有字面意思,他看向挡路的散兵,眼睛一睁,灵光一闪。 ——在对面想要杀人的眼光中掰开散兵的帽子,伸出手,把糖又收回来了。 你永远不知道老父亲身上究竟藏了多少东西,毛绒绒的黑色大氅下像藏了无数个兜,他相当自然地拿走了原本放在散兵掌心的糖,缩回手,再从衣服中间的小缝中用右手指尖提出一罐牛奶,早就在低温下冻得粘手的玻璃瓶底搁在了散兵空无一物的掌心。 织田作之助:“啊,你不喜欢吃糖的话,那喝点牛奶有助于……” 他本来想说有助于伤口恢复的来着。 系统恰在这个时候小声蛊惑:【凶一点凶一点凶一点凶一点……】 “……”织田作之助顺利地卡了壳,大脑在飞速运转,养了孩子之后他很少再对谁冷过脸,被系统一顿念叨后下意识地模仿了身边最凶恶最黑暗的人。 眼睑半沉,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地阴阳怪气——这是太宰治一贯的表情——的织田作之助版本。 但是织田作之助是一个很诚实的人,他说不会演戏,就是真的不会演戏。 于是嘴角僵硬地抽搐,似笑非笑变成了皮笑肉不笑,关键是眼神不像太宰治那样沉浸于黑暗,平静温和如蔚蓝广阔的大海。 蹩脚演员咳嗽一声,照着推荐指令棒读:“别给我找麻烦,斯卡拉姆齐,早点恢复,回到我的实验室中来。” 末尾还停顿了一会,补上一个感叹词:“……吧。” 系统:【……】 散兵:“……” 伪装的话不可能演得这么差,果然还是脑子被烧坏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逆光投射的阴影里,他木然地看向站定在面前的二席,深呼吸一次又一次,在那双清澈的红眼睛里清晰地看见自己绷紧的半张脸,正不忍直视地侧过去,在沉默中一点点变成压抑爆发的火山。 ——忍不了了!果然还是趁现在立即干掉他,多托雷,受死吧! “两位聚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儒雅和善的声音适时响起,顺着源头望去,就见到走廊的另一端缓缓走来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穿着和散兵织田作之助同款的制服大氅,脚步相对沉重,高耸挺拔的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眼睛之后是一双未语先笑的桃花眼。 来人有一副让人见了就心生好感的好相貌,但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六席,执行官之间不允许内斗。” 看向散兵握紧的拳头的时候又慢慢补上一句:“如果你有不满,可以去训练室,或者对花花草草,梁柱砖墙发泄——当然,打坏了要赔钱,就从你下个月的工资里扣。” “……两百年的资金不发,还要扣我的钱,”散兵木木地转过来,指关节咔哒咔哒地响,他仿佛听见了脑中血压计飙升然后爆掉的声音,“潘塔罗涅,你是想掀起愚人众内斗的战争吗。” “愚人众的活动开销太大,掌管北国银行的我压力也是很大的,璃月有句古话叫‘开源节流’,我当然要抓紧每一枚摩拉,两位说是吧?” 潘塔罗涅,愚人众第九席,代号富人。 绰号黑心资本家。 落地彩窗外的光落在脚尖之外,他就站在距离两人几步远的距离,生怕打起来的血溅到自己身上。 砰! 外披大力飞起,破空声在耳畔炸开,散兵的拳头下一秒就出现在了潘塔罗涅脑侧。 那张脸还是笑眯眯得不为所动,散兵哼了一声,握拳的手指张开又放松,这一拳威慑的意义更重:“不愧是你,潘塔罗涅,你这个骨子里都留着一股铜臭味的家伙。” 打架外勤统统不行,坑同事倒是第一名。 他对钱没有那么执着,否则也不会任由富人把两百年的欠款坑成一笔烂账。散兵皱了皱眉,忍了又忍,懒得计较,单手虚虚扶住帽檐一个转身,抬脚就往反方向走去。 ——还没走两步,就被织田作之助揪住了帽子。 “??多托雷你干什么!” “抱歉。” 织田作之助顺口说,转向富人,“这样不太好吧,克扣他人钱财对组织形象不好,辛苦工作总该有回报。” 就算是港口Mafia的黑心首领森鸥外也不会无缘无故扣手下的奖金啊,工资分红绩效奖金,死亡还有抚恤金,织田作之助不得不公平地说一句,森鸥外在员工福利这块做的比潘塔罗涅强多了。 愚人众,不行啊。 他这一动作,如同石子入水泛起一圈一圈荡开的涟漪,立刻有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潘塔罗涅莫名其妙,做出和散兵一模一样的反应:“多托雷,你今天吃错药了吗?” 系统抓狂,在心里哭唧唧:【啊啊啊宿主,不是说好你专注任务,不会管散兵了吗?】 短短几秒就说了第二次抱歉,织田作之助:“对不起,我没想管的,只是出于习惯身体自动就……” 就动起来了吧。 系统心里苦,系统心里累,他再一次深刻意识到契约者身上还有如此父性且善良的品格,已经能用麻木且平稳的态度看待接下来的行为,小声地鼓动:【那你凶一点,狠一点,别被发现端倪了。】 凶一点。 潘塔罗涅是愚人众里专管财务和后勤的执行官,织田作之助潜意识地想要模仿太宰治见到森鸥外的场景,森鸥外是太宰治的老师,又是港口Mafia的首领,每一次太宰治独自踏上最顶层的首领办公室,在血色夕阳越过幢幢高楼望向横滨港口的末梢神经,回过头,眼里涌动的污泥再看向靠坐在办公椅上的—— 然后卡住了。 织田作之助发现他并没有见过太宰治独自和森鸥外对话的场景。 没观摩过又怎么能模仿?于是想说的话还没到喉头就消散了,大脑一片空白,落在潘塔罗涅身上努力摆出冷漠凶狠的眼神背后还隐藏着一丝迷茫。 “……”潘塔罗涅被盯得不舒服,“多托雷,你想做什么,我不得不提醒你,六席从深渊中带回来的矿石提纯和实验结果你还没有呈上来,这次发现的新物质内部很重视,斯卡拉姆齐也因为这次探索升任六席,而你的实验室可是掏空了北国银行三年整整两百吨黄金的盈利额,最后要是什么成果都拿不出,我想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北国银行三年的盈利额。 两百吨黄金。 织田作之助瞳孔地震。 要是潘塔罗涅知道其实他现在早就不是原本的博士了,留下的实验数据和结果自己一个字都看不懂,实验根本不可能进行下去怎么办。 言语像利箭扑扑地插入心脏,饶是织田作之助一向沉稳的壳子都被打出裂痕,要不是有面具遮挡,潘塔罗涅能清晰地看见红瞳里的地震。 沉默在蔓延。 “……什么实验?” “就是提纯矿石应用在生物科技和兵器化的实验啊,”潘塔罗涅满头问号,“矿石内具有高浓度足以让神明都产生幻觉的元素力,大有军事价值和潜在经济潜力——这还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二席阁下记性这么差吗?” 过了好半天,织田作之助才把脑子里按照推荐指令先把潘塔罗涅揍一顿的念头抛出去,从打击中回过神:“那我的工资呢?” 蚊子再小也是肉,两百吨黄金那么大的窟窿,能填上一点是一点。 然而潘塔罗涅挑了挑眉:“伟大的科学家阁下曾说过要将余生奉献给真理和知识,摩拉与科学无关,我想阁下应当是不需要工资这种俗物的。” 织田作之助:“……” 所以这就是他翻遍了实验室和宿舍也没找到工资卡的原因吗? 难以想象愚人众居然会在财务状况上一视同仁,每一分钱都要攒起来养孩子的织田作之助也没有想到博士居然是这种有高尚的科研精神的人。 怎么会有人不要工资白打工的啊!! 他看向潘塔罗涅,潘塔罗涅无辜地回看他,手里还提着散兵的帽子,帽子下是一双早就呆滞忍无可忍的瑰色眼睛。 织田作之助空闲的单手压住潘塔罗涅的肩膀,武力值的差距在此刻显而易见地轻易拉开,轻轻松松地就压制住了他,凑上来的目光毫无恶意地将他钉在原地。 凑这么近谁知道博士心里是不是盘旋着要把他切成片的念头啊!潘塔罗涅心里发毛:“多托雷,放开我,我再次警告你啊,执行官之间严禁打斗。” “不内斗,我不想伤害你,和我一起去见女皇。” 织田作之助沉痛地说:“我要求就我和六席散兵的财政问题面见女皇。” 克扣他就算了,怎么还克扣小朋友啊——不对,克扣他也不可以! ——这个愚人众是不是已经没救了啊? 第 8 章 日轮高悬于天空,逐渐被因为寒冷而下沉的云层掩盖。 后勤组的效率很高,宿舍内早上被单手捏坏的床板在主人回去之前就被换成新的,屋内门窗紧闭,将严寒挡于室外。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阴影里只有织田作之助放空的眼神格外清亮。 他坐在床边,大脑慢慢思考,思绪沉入深而无光的深海,然后得出了“潘塔罗涅其实人不错”这个结论。 【人不错?】系统一言难尽,【你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他人不错了?】 分明是个一毛不拔言笑晏晏的铁公鸡! 但织田作之助显然不这么觉得:“我请求他就工资问题带我去见冰之女皇的时候,他没有反对啊。” 【你就差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他还能不带你去吗,请正视你们的武力差距,契约者,你哪里是请求,分明是胁迫!】 织田作之助卡了一下。 下一秒就看他斩钉截铁地正色道:“不,就是请求!” 【……行,你开心就好。】 愚人众执行官并非如织田作之助一开始所以为的那样,是完完全全的论实力排席位。所背的档案里曾提及到富人是一个无法调用元素力、彻彻底底的普通人,他的天赋全都点在了投资、不正当竞争和垄断上,因此在被织田作按在肩膀用力请求(系统:是胁迫啊!)的时候,潘塔罗涅的脸色在红橙黄绿青蓝紫中转了个遍,最后像挥开苍蝇一样挥手妥协:“行行行,想见女皇陛下就去见。” 冰之女皇的寝殿就位于教堂后方,一只苍鹰划过澄静的天空,苍穹之下女皇端坐于冰雪王位,悲悯的眼神落在织田作之助身上。 听闻他们的来意,女皇没多废话,只给了两个选项。 工资可以补,但是织田作之助要么按时完成研究,要么自己掏钱把窟窿补上。 半小时后的现在,执行官单身宿舍内。 【要不是看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我都想让你叛逃了,】系统咂舌,【那可是两百吨黄金诶,两百吨!要不咱们还是继续这个什么矿石实验吧。】 “不,还是还钱比较好,”织田作之助拒绝,“别担心,我会赚回来的。” 区区两百吨黄金而已,执行官的工资很高,工作不到五百年就能赚回来了,没事的。 【……没事个鬼啊!】系统就差揪着织田作之助的耳朵吼,【那可是五百年!你到底想不想做任务,想想你要复活的五个孩子,想想我刚给与的新生,我复活你是为了做任务,不是给冰之女皇打工啊!】 织田作之助很无辜,他把博士的笔记翻出来,摊开在床边的柜子上。 上面的文字如同一个个令人头晕目眩的虫豸,裹挟无限冰霜元素力而来,每读一个字,心脏都砰砰地沉重一分。 博士,抛开他超越下限的道德水平和集体认同感而言,是千百年来才会出现的科研天才,织田作之助反复把笔记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会在一个意想不到的点陷入自我怀疑的头脑风暴里。 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折磨自己。 他只能很诚恳地说:“我觉得五百年可能够我赚两百吨黄金,但是不够我达到博士的科研水平,如果可行的话你指导我进行实验,或是点石成金变出黄金也可以。” 【清醒一点,我怎么可能会点石成金!!】搞科研就更不会了! “诶?你不是说你是小说里在危急关头力挽狂澜给与新生,帮助契约者走上人生巅峰的系统吗,点石成金……”后知后觉现场情绪徒然低落,织田作之助从善如流,“不会啊,那就算了,我还是研究一下有什么快速来钱的办法吧。” “……”系统立即陷入可耻的沉默。 一束天光穿过蒙蒙橱窗喷涌而来,成为阴暗室内唯一的光源,至冬国的阳光即使耀眼也好像自带雪落松针的味道,如同万里冰原上的挺直深绿直接落在了脆生泛黄的笔记纸张上。 室内安静,织田作之助沉下心,又把博士的手记翻了一页。 博士记下的东西很详细,从实验构想、步骤设计到实际操作都会详细记录,他也不是完全看不懂——至少实验结果这部分还是能看懂一点点的! 即使一点点也够了,书页按时间顺序往前翻了好几页,漫长的时光让纸张变得脆弱又老旧,泛黄的墨迹晕开,织田作之助指着其中一行,问:“这个,这个的结果我可以用吗?” ——百年前完成的实验,以人偶身上的坎瑞亚技术为原理,将不同年龄段的自己身体复制、思想封存,由此制造出数个切片和分//身。 实验人,博士。 受试者,博士。 完整详实的试验记录说明,博士将自己分成了七份,按照系统的说法,博士的灵魂已经被深渊吞噬,本体被用作织田作之助新的躯壳。在穿越而来之前实验就已经全部完成,收尾工作干干净净,创造的切片投入使用散入各地。 他是这具身体新的主人,理论上博士的切片也应该归他掌控才对。一个人赚钱哪有七个人同时搞钱来得快,这点浅显的道理织田作之助还是懂的。 【对哦,还有这个,】看到笔记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系统的声音还有些没掩藏好的心虚,【切片之间可以共享思维,当时怕你刚进入这具身体不适应,我就帮忙屏蔽了这部分思维。】 它没说自己屏蔽之后就忘记告诉契约者了,但织田作之助并未在意,语调平平:“共享思维会有危险吗?” 【应该没有吧,你替代博士之后,他制作的切片也同步替换成了不同年龄段的你自己,只有自己最了解自己,是和平共处还是竞争都要看你——我感觉你这人应该不至于和自己打起来。】 “那就没问题了。” 日光在地面留下大片斑驳的印记,在阴影里,织田作之助缓慢地吐出一口白气,肉眼看不见的冰晶在空气里浮动,他顿了顿,指挥系统解除在大脑里的屏蔽装置。 一瞬间,室内空气静得只剩下了呜呼的风声,织田作之助在系统的轻声指导下闭上眼睛,放空大脑,一道看不见的引线勾上他思维的脉络,伸向不知何处的尽头,将其他数道和他同质的引线勾连在一起。 几秒后,耳畔突然响起数个声音。 “本体来啦!” “本体终于召唤我们了。” “初次见面,你好,璃月今天天气不错。” “……” 织田作之助自认性格温和,沉默木讷,话不算多,但许多个自己同时说话还是突兀地让他觉得有点吵闹。 问候的声音带着从青涩到成熟的各类不同音质,熟悉的香料气味钻入鼻腔,在一声咔哒的轻响之后,织田作之助睁开眼睛,顺着声响的来源望去。 那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水蓝发色,用同款的金属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裸露在外的下半张脸颌线干净利落,挺拔的鼻梁弧线隐没于面具之后,样貌相对青涩几分,但比起其他几人已经是最成熟的一个。 “本体,你好,我是二十一岁的织田作之助。”男人自我介绍,两只手分别压制住了小孩模样的他和青少年模样的他,“大家都是同一个人,为了避免称谓混乱,你可以叫我21。” 二十一岁的织田作之助已经加入了港口Mafia收养了孤儿,是一名称职的老父亲,方才的一声咔哒就是他将食盘放在桌上青瓷与实木碰撞的声响。 此时此刻,一盘还冒着热气的辣咖喱放在享年二十三岁的织田作之助面前,21:“你饿了吗?——不饿也没关系,这里的东西吃了不影响现实身体,所以不用客气。” 白雾氤氲而上,咖喱在面前似岩浆流淌,织田作之助从餐桌后方慢悠悠地抬起头:“?” 他望着21岁的自己。 21岁的自己望着他。 “……” 这画面怎一个诡异了得。 餐盘边上附带勺子,织田作之助舀了一口,没想到真的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他思考片刻,问:“这里是哪里?” 21:“是你的记忆殿堂。” 对话就此结束,一个毫无防备地问,一个简洁明了地答,旁的信息半点不提,两个织田作之助淡定地对视。可惜的是记忆殿堂说白了就是屏蔽了系统感知的精神世界,要不然那个聒噪的家伙在现场,一定又要开始大惊小怪地嚷嚷:【契约者,你和自己都没什么话好说吗?!】 和自己确实不用说太多。 写作切片,读作分//身,博士将不同年龄段的自己分割出来,制作成独立的个体。他的寿命悠长,因此制作出的切片涵盖各个年龄段。 但织田作之助不同,他的人生只有短短二十多年,这些切片还保持着博士原本的模样,内核已经被替换成了织田作之助的灵魂,也许是实际年龄相差不大,切片之间关系不要太和谐,从十岁出头的年少到二十的青年,你想要的样子他都有。 记忆殿堂被潜意识设置成这辈子最难忘的地方,在现代装修的二层小楼里,温暖的灯火闪烁,通往二楼的通道被紧紧封锁,余光透过窗户只能看见望不尽的黑暗。 数名织田作之助围坐在一张宽大的红木圆桌旁,鼻腔里还残留香料的辛辣气味,缭缭白烟直直飘上梁柱,将过分凌厉的线条都模糊成飘荡的雾气。 21最年长,他拍了拍桌子,示意其他织田作之助都停下手中的事:“停一下,本体第一次联系我们,应该是有事情需要帮忙。” “那么织田作之助第一次联合会议开始,议题就是,”他停顿片刻,接着说: “该如何平衡系统任务和两百吨黄金的债务。” 第 9 章 拍桌声一响,几双钴蓝眼睛唰唰唰地看过来。 精神世界完全基于想象,本来就没有任何声音,在咀嚼声、餐叉碰撞碗碟还有呼吸声都凝固了之后,周围瞬间变得无比寂静。 21默默地坐在了织田作之助旁边,手里用来敲桌子的银质勺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和其他人一道转头看向本体。在整整十只眼睛紧紧注视的氛围下,织田作之助坐在主位,咽下咖喱,放下勺子,不紧不慢地点点头:“对,就是这样。” 场面轰然炸开—— “反派?哪种反派,是森先生那种还是纪德那种?” “200吨黄金换算成摩拉是多少钱?” “信息有点少,姑且问一句,系统是本体现在的雇主吗?” “不想还钱的话,要不我们把潘塔罗涅和其他执行官全部干掉吧。” 现在穿越没两天,切片和本体一样都两眼一抹黑,本体是死亡后被系统复活开启第二次人生,切片就单纯是眼睛一闭一睁睡梦中苏醒就来到了新世界,除了记忆中残留的常识和穿越伊始系统灌输的一部分知识之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坏消息是系统只会跟随本体一个人,好消息是切片们分散在提瓦特七国,行动自由,不像本体在愚人众总部备受桎梏。 “哎呦!”坐在织田作之助右手的11抱住脑袋。 罪魁祸首15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咖喱,完全看不出他是何时动手的,面无表情道:“我们不杀人。” 11就是提议干掉潘塔罗涅的织田作之助,他是在场年龄最小的一位,甚至都还没有成为后来令地下世界闻风丧胆的少年杀手。他慢慢揉被15敲疼的额头:“好吧,不杀就不杀,对不起,我忘记了哥哥们后来的约定。” 再转过头对本体道:“其实卖咖喱也可以,街边的咖喱卖1600摩拉一份,我观察过了,生意还不错。” 织田作之助:“好,我姑且先记下来。” 只有自己最清楚年幼时的经历,11岁的年纪,正是流浪街头连异能力都还没有觉醒的时期,与野狗争食,与野猫争抢夜空下一小片可供休憩的屋檐,在城市的阴暗面如同杂草一般活着。 屋外的黑暗浓郁得散不开,越是黑暗就越显得屋内氛围温柔缓和。织田作之助放下勺子,面具之下的薄唇绷成一条笔直的线,11只觉得一双温暖的大手抚上额顶,替他揉散肿胀的疼痛,半晌后听见熟悉的声音:“这段时间生活得还适应吗?” “还好。”11沉吟片刻,若无其事地把一勺咖喱塞进嘴里,“鸣神大社的巫女姐姐收留了我,每天都能吃饱饭,还有地方睡觉,除了要为狐狸姐姐提供情绪价值以外我过得还算不错。” 他顿了顿,幽幽地看过来:“现在唯一的烦恼就是要帮你想办法赚钱,两百吨黄金呢,我和哥哥们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织田作之助诚恳地说,“其实我也没见过。” “咳。”眼见着身边两人话题越聊越偏,15连忙咳嗽一声拉回注意力。 缠绕在少年身上的气息冰凉又冷冽,像一把还未归鞘的钢刀,他抬起眼睑,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不那么锐利:“写小说怎么样?” 15似乎还有点不适应一桌人吃饭的氛围,在座位上扭了扭:“毕竟我们选择退出杀手行列,不再杀人,就是为了写小说。八年后的我,你应该已经实现了这个理想吧。” “……”织田作之助眼神开始漂移,“对不起,其实我到现在还没开始动笔。” “你不会是拖延症了?” “……不能这么说,创作需要灵感,还需要一个积累的过程。”所以一积累就过去好多年也是很正常的。 他的人生经历太过丰富,孤儿出生,当过杀手,在危险地带当过快递员,入职过港口Mafia,还梦想着当一个能靠版税生活的小说家。种种经历加诸在一起构成了截然不同的自己,度过渺小又如烟花绚烂的一生,织田作之助觉这辈子虽然谈不上圆满,但谁能预料到还会有被过去的自己质问的一天啊! 不知何时精神世界多出一个白板,21用马克笔划掉写小说这个选项,他回过头,见本体顶着15不赞同的目光默然别过脸看向他。 别求救了,求救也没用。 见场面一时没人说话,17左右环视一圈,开口道:“要不接着当快递员吧,危险物品运送一次报酬挺高的。” 21否定:“不行,运送花费大量时间,而且我们对这个世界还不了解,这个世界有神明妖怪,和有别于异能的元素力,无法预料快递的危险程度是否会对我们造成影响。” “看来都不行啊。”17捅捅身边一直没说话的19,“你有什么想法?” 19想了想,见所有人都看过来,慢吞吞地咽下最后一口咖喱。 勺子和光洁一新的盘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音,银色金属反射橙黄的暖光,19的声音低沉:“地下赌场?打黑拳?竞技场?或者佣兵悬赏任务。” 他两手一摊:“以我们的异能来说,无论是用在牌桌上,还是格斗里,都挺方便的吧。” 有道理。 在场的织田作之助们陷入了沉思,场面一时又陷入了连风声都听不见的寂静里,最成熟的21挨个挨个看过去,黑黝黝的瞳孔里扫过一张张相似的脸。 最后他在白板上写下由十九岁的织田作之助提供的三个答案,还用黑笔着重标明画上了好几个圈,拍板:“就是这样了。” “本体,这就是我们能为你提供的最终答案,在隐藏自身的同时我们也会尝试赚取摩拉,早日填上这个窟窿。”21郑重点点头,在摇曳的烛光里,他手一挥就收走了桌上的所有盘子,同时还按住了在座位上摇摇晃晃、晃得椅子吱呀乱叫的11,声音一顿,“——你就不用操心了,11。” “诶,为什么,我也是织田——” 还没说完,身影就突兀地消失,被弹回现实世界。 思维殿堂的消散就如同构建时那样轻易,织田作之助能感受到如同光缆的精神触须在他有意识的控制下放开切片们的触结,霎那间眼前的身影一个接一个消失,化作再不可见的轻烟,眨眼间这座装潢不算华丽的二层小楼就空荡荡地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一层是吧台和餐厅,二层是拥挤狭小的卧房,这里和记忆中横滨的落脚处没有任何区别,即使是织田作之助自己也找不到有任何不同。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从精神世界回归现实就如同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织田作之助再次睁开眼,眼前天光像胶质一样落在空荡荡的桌子,他又回到了位于至冬国的执行官宿舍里。 思维殿堂里和其他织田作之助见面还是怪怪的,他呆呆地坐在床沿,如同一座被冰冻结在此的人形雕像,半晌才抬起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胃部。 “好像确实吃了也不管用。” 【?】 系统没有跟着去,闻言简直一头雾水,一连串的问题跑出来:【什么不管用?你们都说什么了?和自己相处的感觉怎么样啊?博士和自己相处得就很糟糕,每个切片都恨不得取代本体,那些手段和操作啊,啧啧,有时候我也不得不感叹人类在想象力和骚操作方面总能突破我这个系统的想象。】 那一盘辣咖喱下肚之后的确没有作用,回到现实世界反倒有些饿,织田作之助选择性无视了系统后半句话:“我们相处得没有问题,还分享过一锅咖喱,切片们似乎过得都不错,这样很好。” 他很有耐心,即使是在脑内说话也是轻声和缓的:“他们建议我去赌场或者格斗场,佣兵的话需要到各地冒险,可能不太方便——至冬有类似的地方吗?” 【等我找找细聊——还真有诶!有竞技场。】 没想到还真有能赚钱的地方,织田作之助下意识凝神听系统介绍:【每一场竞技胜利的话都有奖金,连胜十场有额外收入,还能获得挑战守擂者的机会,战胜守擂者能获得高额奖金和神秘奖励。】 “神秘奖励是什么?” 按照系统自我介绍时那股骄傲自信无所不能的劲,还以为它能知道,毕竟一个小小竞技场的神秘奖励再神秘也神秘不到哪去,哪知道系统竟然卡住了。 过了半晌才弱弱地说:【不、不知道呢,哈哈,这个奖励从设立之初过了许多年都没有人出现打败守擂者,所以具体内容到现在都没人知道。】 【不过没关系啦契约者!单场奖金和胜场积累奖金也很丰富,我们瞄准那个就可以!话说竞技场是不禁参赛者使用元素力的,你……没问题吗?】 天衣无缝、格斗经验、还有被强化过的身体素质……织田作之助回顾自身能力,虽然还没有亲眼见识过这个世界的特殊力量,但……应该问题不大吧。 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嗯了一声,织田作之助抬脚就往屋外走去,霎那间至冬国无所不在的寒风糊了满脸,他脚步不停,系统还诧异他看中的契约者行动力居然有那么高。 竞技场是个好地方,系统沾沾自喜地想,虽然奖金离两百吨黄金还是很遥远,不过站在竞技之巅脚踩手下败将仰天大笑这么装逼威武的画面一定能涨不少反派值的! 它,超有自信! 于是忙不迭地给织田作之助指路:【契约者,要去竞技场吗,出了愚人众营地往东走两公里再往南——】 “我没打算立刻去竞技场啊。” 系统:【……?】 他的契约者,出门那么利索,神情那么坚毅,如今却茫然地说:“谢谢你告诉我竞技场怎么走,原来你还有导航功能的吗?那麻烦你告诉我菜市场的路在哪吧。” 果然还是有点饿。 没吃的时候不觉得,在精神世界吃了一顿辣咖喱之后发现人没有咖喱还是不能活,织田作之助摸了摸肚子。 反正欠债在那又不会跑,就现在而言,还是满足口腹之欲更急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