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柯学扮演名侦探》 1. 我来埋葬你1 窥探者的独白,“你相信吗?有人爱到想要杀了你。” * 米花町六丁目,某处街道。 男人走在外侧,将少女遮得严实。 少女名叫有栖川铃音,是警方的顾问侦探。男人名叫酒井彻,是名SP,负责保护和……监视。 酒井彻提着装满零食的口袋,絮絮叨叨着少女在查案的时候造成的混乱。 比如挑唆嫌疑人,导致几人情绪直接上头,不管不顾扭打起来破坏现场;比如撬开保险柜,把凶手不可言说的颜色物品公开处刑;比如复盘真相时,把第一次出现场的警察糗事抖了个遍……多少要给他们留下些阴影。 尤其那名新人警察,太可怜了,简直比警校时期总被他恶作剧的降谷还惨……次次垫底还能进搜一真是天上下红雨的奇迹。 “酒井,你是男妈妈吗?好啰嗦!”终于,有栖川铃音不耐烦开口,她将手里的报纸抖得“窸窣”作响以表达不满,“案件查清楚不就行了?谁让他们一个个都藏着不能见人的秘密,做心虚事就得做好被人揭穿的准备!” “那你也不必把无关人士……女装的事情都说出来。”酒井彻艰难说。 “女装不是很正常?”她耸肩,“我只是尊重个体爱好。” 酒井彻无奈扶额,不是这个问题吧,那名服务员被拆穿的时候笑容都裂开了啊!个人爱好是个人爱好,女装兼职也许是有什么苦衷……大庭广众下很没有必要其实。 “但是……”酒井彻语塞。 不是他被说服了,而是有栖川铃音突然将pocky塞到他嘴里。 初一入口,没什么感觉,后劲就是又苦又酸又涩。 介于好吃与难吃之间,这款柠檬芋泥苦瓜味的——好难吃! 他不禁感到绝望,这家pocky的受众到底是谁,难道这世界上其实有很多味觉失灵的人吗? 说话间,从旁边小巷里拐出个稍显颓废、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男人完全不在状态,像喝醉一样,走路踉踉跄跄呈现“之”字形。 他的裤脚溅有大片黄色污渍,擦肩而过的时候传来股怪味。 “这是……”酒井彻回头,蹙眉。 男人去的方向是派出所,而来的方向,有座公寓。 下一秒,两个人异口同声:“血液/拉面的味道。” 两个词发音天差地别。显然,拉面出自少女之口。 酒井彻瞬间无语:“关注点为什么在拉面上?刚刚三碗你还没吃够吗?” 有栖川铃音摊手,面露无辜:“因为是同一家拉面的味道。虽然我知道你闻不出来啦,嗅觉迟钝的家伙。” “味觉迟钝的家伙哪来的资格说我?”酒井彻扶额,低头编辑起信息,加重语气,“有案件我就得请示下上面了,有栖川,你别擅自行动啊……” 米花町的侦探都是些什么事件体质?明明上午才解决场案件,吃个饭的功夫就遇见新的了。 还是说,有栖川铃音气场就天生和案件相吸? “好了,警察会处理,你……” 他看向一旁,空空荡荡。 哪里还有有栖川铃音的身影。 酒井彻:“……?”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口袋。唯一的好事大概是,有栖川铃音把榴莲味的牛奶糖也带走了。 * 和往常一样。男人、山田水芥去了一之濑薰的公寓。 同楼栋的租户都闭紧门,面前房间下的便捷收信处塞满信件,有几封直接被挤出来掉在走廊上。这里就是小薰的租屋。 他蹲下身,找到钥匙打开门,却闻到股刺鼻而古怪的味道,抬头看去—— 只看到,飞溅的红色。 全是血。血。血。血。血。 墙壁泼满鲜血,地面燃烧尽的蜡烛被摆放成奇怪图案。空中蚊蝇乱飞。 而在金属吊灯下,挂着颗人头……她脸上的笑容早已僵硬,只从凹陷眼眶中汩汩流下两行浑浊的液体…… 那颗头颅属于谁,他当然再清楚不过。 然而,清楚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一回事。 像被按下“暂停”键,男人完全无法动弹。 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喉咙间有异物上涌,恐惧反馈上脑带来强烈眩晕感,他终于发觉自己的肩、颈、手臂以及后背肌肉早就绷得发疼。 手里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掉落,但他却清楚不能吐在这里,只能强行压制下呕吐的欲|望,扯起手掌死捂住嘴,踉跄跑去报案。 以上,大概是前情提要。 可现在这情况是……? 山田水芥看向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女,感到费解。 “你是要去报警吧,我已经打电话了,不用谢。” 少女扬扬手机,和目暮十三的通话在三分钟前结束。 “他们很快就会到向日葵公寓展开调查,放心。” “呃……谢谢?不对,你怎么知道是向日葵公寓……”他惊讶瞪大眼。 “这不重要。”少女打断他,“反正走过去还有很多时间,我们边走边聊?给我讲讲现场情况呗?” 她说着拆开袋牛奶糖,塞了一把到嘴里,闪着动漫里才会出现的星星眼。 他秒拒:“你又不是警察,我应该告诉你……” 少女打断她:“没差。我是名侦探,反正他们也会找我。而且我很好奇你……和你身后的案件。” “侦探……私家侦探?调查出轨那种?”山田水芥表情怀疑。这个年纪就做侦探了?不会是骗子吧。 少女诧异摇头:“当然不,十八线侦探才做这种事。” “那你怎么证明身份……” 山田水芥见少女撇嘴,将糖果咬得“咔嚓”作响。似乎是不耐烦了,她轻飘飘丢下枚重磅炸弹:“我说,女朋友死了,你不着急是要怎么样?” 现在是十二点四十三,正午时分。 少女的目光让他有种自己的一切都被看透了的感觉。 他滚了下喉结,后背发凉:“你怎么知道死人了?还有……” 一之濑薰是他女朋友这件事,连美惠子她们都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 “很简单,你身上有血腥味。袖口、指尖有油,裤脚也沾到面汤残渍,是看到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拉面吓掉在地面弄脏的吧。”少女顿了顿,加重语气,“至于别的……少浪费时间!先去现场,路上边走边说。” 她说着就绕到他身后,强制按住他转向,往来的方向推去。 山田水芥晃了晃身体,发现挣不开。个子这么小,力气却好大! “你别推我,我都告诉你。我是发现了尸体……”山田水芥放弃抵抗,详细重复起发现尸体的过程,“我在上午九点三十一分的时候,从校外租屋坐电车出发,下站点的时间是十一点四十六分。然后我去后面的拉面店吃了碗面,中途花了大概二十三、四分钟……” 少女插话:“你把时间点记得很清楚嘛。” “嗯,因为我有个习惯——在每件事结束时都看下时间。” 山田水芥继续说,“在便捷收信处的挡板背面,贴着小薰租屋的备用钥匙。不过,透明胶大概是使用太久胶性退化了,粘的不牢固。我没在意,只和往常一样,抠下钥匙打开公寓的大门。” “知道她钥匙位置的人多吗?” “应该……不多吧。” 山田水芥算了算,加上他大概不超过三个人。 “结果刚推开门,我就被室内飘出的古怪味道刺激到,往后退了半步。 “我不适地抽抽鼻子……” “停一下。” 山田水芥问:“怎么?前面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少女回:“陈述事实,别老说个人感受。”哪来的多愁善感男大学生。 “哦……然后,我就借着手电光找客厅顶灯的开关嘛。但当我按开灯,抬头看过去的时候——” 他的声音颤抖,“我就看到小薰她、她的头挂在客厅吊灯上,脸上爬着蛆虫。卧室推拉门开着,她倒在床边,房间里全是血……” 要他怎么形容那副画面? 像踏入某种献祭仪式,客厅里几十盏燃烧到只剩小半截的蜡烛被摆放成奇怪图案,烛泪黏在地板。 悬在空中的头颅变成幼虫温床,剧烈刺鼻的气体直冲天灵盖……不行,光是回忆都想吐。 山田水芥终于无法克制,扶着电线杆吐了个昏天暗地。 * 同天下午。 凶案发生在向日葵公寓,地处米花町六丁目的某处小巷。 交通不便,人迹罕至,让这带成为罪犯最喜欢的区域之一。 “结果你还是自顾自介入案件了。”酒井彻叹气。追着榴莲味赶过来的他像条警犬,这SP当得过于卑微。 “有点好奇。”有栖川铃音回。 “……好奇什么?” “你觉得有人会混淆爱意与杀意吗?”她拆开颗牛奶糖,“我以前见过这种犯人,所以好奇这件案件究竟是谁抢占了先机。” 酒井彻迷惑:“这也能混淆?那人是脑子出问题了?” “可不是。”有栖川铃音笑了声,“毕竟脑袋被开了个洞,漏风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样了。” “到了。”目暮十三停下脚步。心里有些汗颜,这两人都在聊些什么恐怖故事。脑袋被开洞活下来的概率本身就低到离谱了吧! 他们停留的房间门牌号为217,数字已经有些掉漆。 有栖川铃音打量周围环境: 屋门到栏杆直线距离两米。 栏杆高度一米左右,符合标准。横栏遍布脱落锈迹,老旧程度和公寓年份匹配。 门把手末端处粘有道印记,凑近看是仿真皮材质的手套痕,内侧有块凝固油渍,散发着淡淡的骨汤气味。门下的方便捷收信处粘有半道指纹印。 走廊溅上小片星点状血迹,旁边放着数字1的黄色物证标志牌。 外部信息暂且如此。 房间内部则是典型的日式单人间结构,玄关旁边是卫生间,衣帽间内置以及开放式厨房。卧室用推拉门隔开。 现场站着六名年轻警察,有几位是负责采集血迹、指纹的鉴识课成员。 有栖川铃音径直走向客厅——姑且把这像垃圾回收站一样的地方称为客厅吧——抓起桌上论文纸,找到死者身份信息: [……东京工业大学、生物医学工程专业研二生、一之濑薰……指导老师、松山井蒿……] 和挂着的ID卡信息可以对应。 现场的血量很夸张,几乎所有家具都沾到了血,因为装修风格的缘故,这画面显得格外有冲击感。 公寓内可见的物品摆放随意,垃圾篓中堆着各类杂物。茶几旁的地毯被液体浸湿,鉴识课用了杀虫剂,所以地面堆满蚊蝇尸体。 空掉的酒瓶就倒在旁边。 排除凶手故意弄乱房间的可能性后,可以得出“死者看起来非常不拘小节(邋遢凌乱)”的结论…… 系统在她脑中开口:“有点不对劲……出血量对不上。” 凶手的“浪漫主义”。 有栖川铃音在脑中回复。 客厅有个巨大的置物架。 因为顶格和双层推拉的设计,所以即使只有两层用来放专业书籍期刊,也算得上浩如烟海。 至于剩下几格,一半用来装杂物,一半则放着各种处理后的玻璃培养皿。 培养皿中装满实验物,某个低矮器皿外贴着“■生■养殖”的标签,部分被涂黑看不全内容。其中一份是只青蛙,腹部被几刀划开,里面长满菌落。 死者还挺有意思的。 目暮十三要来两份照片,顺势递给有栖川铃音一份。 有栖川铃音接过,前面的照片仔细记录下了各个角度的尸体状态: 死者的头发被缠绕在吊灯上,用以提起头。而身体自然倒靠在卧室床边。 在这种炎热天气和不通风的室内环境里,尸体会腐烂得很快,所以房间气味惊人。 死者的尸体已经开始膨胀,出现腐败静脉网。尸斑均匀分布在后背,无移动痕迹,说明凶手并没有搬动尸体。 而从脖颈断口整齐的形状看,分头工具是锯齿类工具,不过现场没有发现相关器械。 死亡时间两天前吧。 剩下的照片则是物证相关。 房间沾到的有效指纹不多,带着血迹的物证倒是不少。 有栖川铃音眼神闪烁,看向玄关地面那摊食物残渣。旁边的凌乱脚印,就是山田水芥在那时候踩出来的。 她问山田水芥:“你确定死者是一之濑薰?” 分头有时是“偷梁换柱”的诡计,不能只凭头部认定身体来自同一个人。 山田水芥闭眼:“……因为锁骨上的胎记,还有她右手那串海蓝宝石手链……我……我不可能认错小薰……” “行。”她接着问,“你的不在场证明?要这三天的。” “我前天和昨天都在学校,一直在和组员讨论实验相关,行程你们可以找公寓保安和拉面店员工核实。” 有栖川铃音点点头,“这么说来你不是杀人凶手咯?” “我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杀害小薰!”山田水芥愤愤。 有栖川铃音回忆了下物证照片。 “正是如此,”她走到墙壁旁,凑近嗅了嗅,继续说,“所以我才好奇,你在报警前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 “什么……?” “报警的话,直接打电话就可以了吧,你却专程跑去派出所当面报,现在可不是什么信息不发达的时代。”有栖川铃音拆穿他,“要不是我打电话,以你那个速度挪到派出所,起码尸体得再发酵半小时。” 山田水芥反应很快:“呃……那只是因为我当时被吓得不轻,脑子宕机没想起……这种事完全不重要吧。” 有栖川铃音看着任务面板的“倒计时:3:46:12”字样,幽幽叹气,觉得这届嫌疑人真的不太行。 “你的行为有段时间差。” 酒井彻突然问:“真没做别的事?破坏现场也是违法行为。” “我……”山田水芥动摇。 “没有说服力,我直说吧,”有栖川铃音语气笃定,“你故意弄乱收信处,带走了其中一封信件,并且它现在还在你身上——你的手指上有油,指纹完整粘到了收信处内侧。” 所有人都看向山田水芥。 “……好吧,我是拿了,”迫于多重目光的压力,山田水芥终于承认,他从口袋里拿出封信,递给有栖川铃音途中还弱弱辩解道,“但是少一封信对案件也没什么影响吧……” 目暮十三气急:“你这是偷窃行为!证据重不重要,不是你决定的!” 好油。有栖川铃音嫌弃拆开。 里面有三十张照片,主角无一例外——一之濑薰。并且全是偷拍视角。 照片很高清,角度也选得很巧妙,被偷拍人自顾自做着事,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被人偷拍,应该是惯犯。 “唉,我就是不想让你们看到这些照片……小薰说过自己被人偷拍……”山田水芥面色灰败,“偷拍人每个月都在固定日期寄信,信封也雷打不动使用这一款,我……我只是不想小薰都死了还被人揪着这种事评论。” 拙劣。有栖川铃音摇头。 她继续看,照片中间夹着张打印纸,内容无比混乱,用印刷体写道: [……我,我今天也在注视你,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带上你……] [在梦里也是。你,为什么……不能也只把目光放到我身上呢,当然……] [没关……因为我、爱你……] [对不起……我像,呃,明明、很爱你,却快要忍不住……] [是否、所有……爱、你……] 最后一行字体被单独标红。 [好、想、杀、了、你……] 在场警官均是变了脸色。 从内容看,这个跟踪狂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完全具备杀人动机。尤其最后那句类似犯罪宣言的话。 “呃……对不起,我不知道里面还有信息……”山田水芥讷讷道歉。 目暮十三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这种事情以前也经常发生,情有可原,但客观上就会对破案造成阻碍。 他说:“一会儿把这个送去鉴定,看寄信的人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只会粘上这家伙的指纹吧。”有栖川铃音将信递给鉴识课的警员。 酒井彻沉吟片刻:“所……”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冒出道怒吼:“站住!你跑什么!” “你追我我不跑?”离得近些那道声音反驳。 “颠倒黑白!你果然就是凶手!” 目暮十三沉默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他越听越觉得像石下。 “你要我说几遍不是凶手?!”声音更近,从门外几米处传来。 怒吼的主人提高音量:“那你怎么看到我就跑!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跟你说不清楚……我去!是谁乱丢的障碍物啊!” 对话中断,从门外滚进来团人。 男人身材肥硕,后背重重撞上鞋柜,发出声巨响。 但他却立刻像条进炸锅的鱼一样蹦出了顽强意志力,弹射起身就是关门落锁,动作不要更灵活。 只迟了几秒就被关在门外的警察气得疯狂拍门:“喂!是不是玩不起!” 男人得意笑笑,朝外面喊话:“本来就是你搞错了!我又不是凶手!” 警察跳脚:“敢不敢出来说!” 他回:“白痴!有本事你进来!” 屋内众人:“……” 看不明白,但大受震惊。 2. 我来埋葬你2 欺凌者的独白,“为什么不笑呢?只是开个玩笑啊。” * 警察确实是警察,叫石下树,是名刚转正的新人。 酒井彻觉得看他这会儿的表情,不会是在祈祷自己近期没有出什么新糗事吧?啧,某人真是罪大恶极。 他朝有栖川铃音投去谴责目光,而后者茫然回了个问号。 至于门内的男人高徒厚一,则是这栋楼的房东,住在尽头230号室。 其人心理素质肉眼可见的强大,比如面对如此场景,他仍然能镇定拉开鞋柜、翻到双男士拖鞋就要换上—— “你干什么!”目暮十三训斥。 高徒厚一理直气壮:“看不出来吗?当然是换鞋啊。” 山田水芥叫道:“那是我的鞋!” “这样……”目暮十三后知后觉,“不对!什么你的他的鞋!给我放下!现场的东西你们俩谁都不准动!”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现场?” 高徒厚一有些茫然,看看周围,被公寓内的血迹吓住。 他下意识后退几步,垫高的门槛将他绊倒,手撑到地面时按到处黏腻,低头一看,险些又晕过去。 他语带颤抖,脸上的意外和恐惧不像在做戏:“不会是……一、一之濑薰死了吧?” 噫,这位新登场的2号嫌疑人素质居然比1号的山田水芥还不如。 有栖川铃音问石下树:“你为什么怀疑他是凶手?” 石下树下意识答道:“因为他形迹可疑。我在公寓楼底巡视,突然就看见他从垃圾回收处那边的矮墙翻进来——嘿!给我抓个正着!” 在现场狗狗祟祟,必定有鬼! “我才该觉得莫名其妙吧!”高徒厚一跳起来,“我都不知道发生了案件,吃个拉面回来自家公寓就不让进!还有,你以为那个墙很好翻吗?” 酒井彻问:“后面那家拉面店?” 高徒厚一翻白眼:“不然?” 第三次了。酒井彻开始怀疑人生:“有那么好吃吗?” 拉面不就是拉面吗?汤底熬法大同小异,不同店能有什么区别……还是说真的和有栖川铃音说的一样,味觉有问题的是自己? 高徒厚一回道:“当然好吃!不过原先确实不咋地,也就半年前味道突然变好。他们家服务员也超级好看嘿嘿……说起来,她明天不上班啊!” 他激动起来,“你们快点查清楚凶手!要是今晚吃不到她做的拉面我一定会死不瞑目!早知道就不回来了!靠,真晦气!” 石下树无语:“那你跑什么?” 高徒厚一反驳:“换你被个男人追你不跑?恶心死了!而且,你又没带警徽,我怎么知道你是警察!” 目暮十三闻言看向石下树,果然如高徒厚一所说,他不禁蹙起眉。 但现在查案要紧,他问高徒厚一:“你的不在场证明呢?” “你不会也怀疑我吧?”高徒厚一皱紧眉头,“但我前几天都在神奈川县那周边旅游呢,今天才回来。” “有证据能证明吗?” 高徒厚一于是从兜里掏出把小票:“哎,你们好麻烦啊……” 系统凑过去,看完说:“这些小票都是真的,也查到行动轨迹了,他应该真的不在现场。” 有栖川铃音没理睬他们,站在一旁安静看完物证袋里的信件,手上整理的同时在脑子里将其分类: 八成居民投诉信,一成小广告,一成是死者父母在催婚……其中,房东高徒厚一寄了特别多份投诉信。主要就是说一之濑薰住的房间太吵。 有栖川铃音绕过茶几走向卧室。酒井彻悠哉跟上。 几秒后山田水芥也跟了过去。 * 卧室窗户紧闭,馥郁熏香混着残留物的恶臭,让人头昏脑涨。 灰色窗帘被不明液体浸染成深黑色,墙上血迹斑斑,地板上也有几处干涸的拖行状血痕。床边圈出尸体形状。 床对面的书桌上有几本参考书,笔记本连着插头,能正常使用。 死者设置了密码,有栖川铃音掏出U盘——这玩意儿是她抽空做的,很鸡肋,唯一作用是入侵简单安全系统。 U盘读取完成,跳到桌面。她留意到和房间狂放风格不同,软件都有按种类和使用频率进行分组。 同步骤下有栖川铃音检查了遍死者的各类SNS软件。 推和inst主要是发些日常。和投诉信表现出来的剑拔弩张不同,死者在社交软件上的人际关系相当温和,经常与粉丝互动,每条帖子都有很多回复。 聊天室她也加入了很多,有匿名也有公众,不怎么发言。有栖川铃音在某间灰掉的房间里找到些有用信息。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用的软件有点复杂啊……”酒井彻像来自上世纪的老人一样张大嘴,“真的需要这么多社交软件吗?” “你确实老古董。”有栖川铃音点开一款叫leave的树洞软件。 这不是公开使用的软件,用户很少,她在里面翻到死者的日记。 每篇日记下面都固定有个昵称为“西之兔”的人回复,比如在她说遇到偷拍的时候,那个人就回复了大段,都是在开解她,通篇女性口吻。 酒井彻看不明白年轻人的走向,索性思考起其他方面的问题,摸着下巴说:“有一点很奇怪,尸体上没有抵抗伤,被害人完全不挣扎的?” “……是不是因为小薰她在吃安眠药的缘故?”山田水芥回答,“一做实验她就失眠,后面实在受不了就去医院看了医生。” 他指了指放在架子上的几瓶药,“这次的安眠药就是我们陪她去医院开的。但她找医生开了好多,说是之后会用到……” 那时他们都没多想,谁知道这才几天就发生了这种事。他已经不知道之后要怎么告诉美惠子她们这桩噩耗了。 有栖川铃音拿过药瓶,打开后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大半。 她问:“死者喝酒吗?” “嗯……之前是喝的,上周三美惠子还给我们分了青梅酒。但吃安眠药后小薰就戒了,她几天前发消息给我的时候这瓶酒还好好放在架子上呢……” 山田水芥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茶几旁的空酒瓶。他点开Line翻找起聊天记录,想要证明自己的话。 “放在架子中间靠右,和那本黑皮书挨一起的?”有栖川铃音问。 她翻了下内容,是教义,还是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宗教。 不过外壳被保护得很好,内页也有经常翻动的痕迹,一之濑薰倒是挺虔诚信着这玩意儿。 山田水芥惊讶看了她一眼。 几秒后他终于翻到了图片,核对后点点头肯定道:“没错。你还需要看看别的物品位置吗?照片在这儿。” “看看。”后者果断伸手。 一之濑薰的line头像就是她本人,背景是后街那家拉面店。照片中她正对着拍照的人做鬼脸,看着朝气而外向。 而聊天记录里她发给山田水芥的是客厅局部照片,只拍进置物柜那面,以及意外出镜的卫生间一角。 洗漱台上,护肤品、漱口杯、毛巾、浴球……唔,有东西位置变了。 有栖川铃音若有所思,她推开男人走进卫生间。 除去洗手池内很淡的血液痕迹和架子上用掉一些的抽纸,她在栏杆上找到张错位的毛巾,仔细看边缘还粘有干掉的泡沫痕迹,有点像牙膏。 她招手叫来鉴识课的警员,从上面提取到几枚指纹。 * 狭窄的卧室还是挤满了人。 “……安眠药加酒会导致中枢神经抑制效果加强,使人反应迟钝、昏迷,严重时出现休克症状。没有抵抗伤是因为死者已经无法反抗。为什么总有人觉得安眠药自杀不会感到痛苦?” 有栖川铃音站在客厅中央,目暮十三在旁边边记录关键词。 “言归正传,死者按计划服用过量安眠药,而后出现身体抽搐、口吐白沫的不良反应,凶手在这期间用卫生间的毛巾反复擦试死者的脸,但清洗后上面还是留下了痕迹。” 山田水芥抿嘴,表情痛苦。他问:“所以小薰是想自杀?但之后凶手闯进她的房间,进行了……” 他没有说下去。 “从凶手布置现场的行为看,他知道一之濑薰信仰宗教。”酒井彻补充。 山田水芥惊讶:“你说什么……小薰信教?她从来没和我说过!” 有栖川铃音嗤笑声,眼神古怪。 该说不说,一之濑薰周围的人都挺有趣的。 “她当然信教,在和别人的聊天中提到很多次相关的话题……” 有栖川铃音缓了口气,觉得站着说有些累,拉开窗帘就靠在了玻璃上。 “至于分头用的工具,大概率是接线电锯。书桌旁的插口有使用痕迹,血溅到了两孔插孔和固定板上,三孔插孔却很干净,因为当时正在使用。” 一名警察提问:“但是电锯很吵吧?我们问过同栋楼的居民,都说这几天没听见217发出过什么怪动静。” 高徒厚一也觉得奇怪:“对啊,我出门前还特地补了个觉,我睡眠浅,但那天完全没被吵醒。” “要是那天你被吵醒,现在就是死者加一的情况了吧。”酒井彻吐槽。 “原因很简单。死者最近改装过这间房屋,因为你们几个疯狂写信投诉她半夜大喊大叫的很吵嘛。”有栖川铃音耸肩,“尤其你在投诉信里写了好几页的废话抱怨这个问题,想必私下也没少约谈她?” 高徒厚一语塞。但几秒后又追问:“所以她进行了什么改装,你确定在合同允许范围内?这房子我还要租……” 他的话没问完,因为山田水芥突然从斜后方重重揍了他一拳,趁他没反应过来,翻身骑到他身上殴打起来。 高徒厚一急急防守,然而与被愤怒支配的山田水芥力量悬殊,短短几秒功夫身上就已经落了好几处彩。 山田水芥此时神情十足扭曲,他每出一拳就要骂一句“混蛋”。他的动作过□□速和突兀,其他几人都没有来得及阻止。 他嘴里说出的却和投诉信相反: “小薰会在半夜大喊大叫明明就是因为你总在那时候打不出声的电话恐吓她!不仅如此,你还老偷偷进屋塞腐烂的动物尸体吧! “她早就想搬走,但是房租被你忽悠着交到了年底……提前走几个月的押金就没办法退!少在这贼喊捉贼了!” 小薰的家境并不好,她住的公寓离学校很远,公寓老旧交通不便,但房租便宜,这样她打工的钱用来租房和日常生活支出后,就还剩下许多用于学习。 可哪怕她申请助学金和奖学金,哪怕在空闲的时候打零工,钱仍然不够,她的家人就是群吸血鬼…… 但是,凭什么她就要被欺负! 见山田水芥越来越激动、下手逐渐失去分寸,两名警察赶紧上前用力把他们拉开。之后也站在他们中间隔开视线,按住两人肩膀,生怕他们再起冲突。 “高徒厚一,你根本就……”山田水芥打不到人,语气更加怨毒,“你根本就是个人渣!你会下地狱的!” 高徒厚一缩在高个警察身后,捂着伤口不敢出声。 他不过是开个玩笑,谁知道一之濑薰这么在意……自己太玻璃心,这能怪他吗? 目暮十三咳嗽几声,显然没有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细节,但不管怎样,当着警察的面打架就是不合适。 系统一副吃到瓜的模样:“没想到啊,自古房东多坏人?” “能悄无声息就把房客杀死在租屋,房东肯定是首要嫌疑人,”石下树却像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对着高徒厚一说,“所以凶手果然就是你吧!那天你用备用钥匙进入被害人房间,想放动物尸体吓唬她,却看到被害人昏迷不醒的样子,于是用电锯残忍杀害了她……电锯肯定就藏在你房间里!” 有栖川铃音看了眼石下树,想起之前在书上看到的观点“天才怀疑周围的一切,包括他们自己。”现在想来,明明对这个世界的白痴警官也同样适用。 “不,正相反,房东更不可能是凶手了。”酒井彻淡淡出声。 虽然房东和死者不和,但远没到要杀人的程度。 在他和死者的关系里,显然死者弱势。对于房东这种渣滓,冲动杀人带来的刺激哪里比得上可持续的折磨愉快。他只会继续做那些“恶作剧”。 和山田水芥同样的排除法。无聊。 “房东不是凶手。”有栖川铃音也否定了石下树的说法,“真凶身高在一米七左右,左撇子,身材偏瘦,男扮女装,名字是西谷兔太……” 山田水芥愣住:“兔?” “可以问下保安,”她继续说,“登记簿有记录,信息都是真的。证据……就核对提取到的指纹吧。” * 公寓外的小路。 有栖川铃音啃着青团雪糕走在前面,脚步轻快。 酒井彻问:“所以,动机呢?” “抓到后问本人呗,偷拍的和霸凌的居然输了,”有栖川铃音不满道,“而且完全不掩饰罪行算什么,电锯,哼,这种东西花点心思就能找到。” 在山田水芥抵达前,就有人使用过备用钥匙进公寓,用完后又粘回去,所以他会感觉胶带有些松动。 公寓居民使用便捷收信处都是塞投诉信的,塞完就走,不会注意挡板有没有东西,加上没有监控,所以知道一之濑薰会在那里贴钥匙的只有熟人。 死者和西谷兔太很熟悉,在日记这种私密领域都能聊得有来有回……至少,远比山田水芥那种自以为是的关系要亲密得多。 ——这是场“邀请”。 不过,有栖川铃音瞥了眼任务倒计时,明明找出犯人,却没有显示完成。 她飞快回忆自己是否遗漏信息。 她给目暮十三提供的信息够用,凶手没有刻意躲藏,很好抓捕,只要目暮十三查到他最近半年的动向……不,不能太相信他们,不会查不到吧? 想想这些年流窜在外那些,逃过诉讼时效的犯人,以这世界警方的离谱程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任务倒计时:01:11:39】 “四点四十八,”有栖川铃音看了眼手机,“我们中午吃的那家拉面店几点歇业来着?” 酒井彻侧身:“我记得是六点?” 哦,时间对上了。 怎么,现在侦探还要负责抓到犯人?有栖川铃音边打字边质问系统。 “大概是……出问题了?”系统也纳闷,“要不你抓一下试试看,反正你也知道犯人在哪。” “吃力不讨好。算了。”有栖川铃音冷哼,抓住酒井彻的袖子,“找条去那儿的近路,我们吃个晚饭再回去。” 酒井彻:“……?” 又吃拉面?你是拉面成精了吗?! 3. 我来埋葬你3 伪善者的独白,“我来埋葬你。” * 拉面店挤在狭窄巷道里,装修因年久失修而弥漫着复古气息。店面约二十五叠,外面已经没有人在排队。[1] 明亮灯光下,酒井彻和有栖川铃音相邻而坐,面前堆满装小食的空碗。 酒井彻额头蹦起青筋:“你让我带着你抄墙上的近道,就为了赶在打烊前来这里吃碗拉面?!” 他再次感到胃痛,有栖川铃音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 酒井彻也点了份豚骨拉面,他才吃半碗的功夫,有栖川铃音手边第二碗就已经见底了。但他没觉得这面和其他地方的有什么不同。 有栖川铃音回复:“顺路。” 酒井彻表情怀疑:“哪里顺路啊!你不会给那几个人传染了吧?” 无视他的话,有栖川铃音喝下一大口面汤,心满意足摸摸下巴。 抵达目的地见到店员后她就彻底冷静下来。凶手都这么佛系了,她也没理由着急。 “再来份番茄肥牛辛拉面!” 有栖川铃音将眼前的碗叠起来,戳着菜单点了第三碗拉面。 店员应声:“好的,请稍等。” “你们家的食物很好吃。” 有栖川铃音双手撑着下巴夸赞。味道好到让她每天吃都不觉得腻,可惜,以后吃不到了。 披散着长发的店员笑容夸张,收空碗的同时回道:“谢谢您的喜欢!对了,辛拉面搭配我们店特制的炸猪排也很不错哦,您要试试吗?” “好啊。也给他上一份。” 有栖川铃音指着酒井彻。 在店员进后厨忙活的时候,酒井彻盯着有栖川铃音打量。几秒后他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又骗了他们?” 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警方。 有栖川铃音反问:“怎么,难道你觉得杀害一之濑薰的人不是他?” “我不怀疑你的判断,”酒井彻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至少……在山田水芥的事情上,你就有所隐瞒。有栖川铃音,你要做什么?” 真话只说一半就会变成谎言。 他经历过的,有栖川铃音经历过的,还有七年前、三年前发生过的……于个人于立场他都不能当做不存在。 有栖川铃音满不在乎,“那不就完事了,答案一致就行了吧?” 就像律师只需要专注对公诉人提出的罪名进行辩护,侦探也只需要对委托人提出的问题进行解答。 不做多余的事,保留悬念才能催动更有趣的故事生长。如果不是系统强行干涉,本该如此—— 瓷碗撞击到桌面的清脆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拉面店的店员声音温和,和有栖川铃音目光对视:“久等了,您请慢用。” “一之濑薰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栖川铃音却拉住店员的袖子。 店员微愣,而后表情疑惑:“哎?一之濑薰……您也认识她吗?” “不熟,”有栖川铃音语气淡淡,“但她死了,就在前天。” 店员点头:“这样啊。” “你在为她高兴。为什么?”酒井彻挑眉,从店员身上感到违和感。 店员似乎陷入回忆,缓慢说道: “因为,薰小姐是个很悲伤的人。 “不是看几本悲恋小说,自称忧郁系文学少女那种悲伤,而是打心底对世界失去了信心,类似‘活着真痛苦啊’这种……所以我觉得,死了对她其实算好事吧。” “原来如此。”有栖川铃音回。 店员肯定:“是啊。” “但是,生命和死亡都只有一次。在所有可能性的终点,要怎么找到活着的意义?一之濑薰,真的想死吗?” 有栖川铃音说完,像是失去了谈话的兴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食物上。 她卷起裹满辛辣汤汁的拉面,吸溜一大口,又夹起小块炸猪排。 猪里脊裹上层薄薄的面包糠,炸得金黄酥脆,中和了拉面的辣味,与其口感互补,体验满分。 热腾腾的食物缓解了她的烦躁。 然后有栖川铃音才继续说:“死就是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仅此而已。更没什么你所谓的‘死了就解脱了’的说法。” 【任务倒计时:00:05:19】 店员若有所思,而后张张嘴准备说些什么,有栖川铃音却突然转移了话题:“你会做叉烧蘸面吗?” “……啊?可以。” 有栖川铃音点点头,“那就好。我要超大份,依旧是加辣,打包。” 等待途中,有栖川铃音取下墙上挂的便签纸,写了串数字,仔细对折:“有奖竞猜,你知道哪类人私底下厨艺特别好吗?” 酒井彻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地进入思考状态,答道:“厨师、家庭主妇、有胃病的人或者……达芬奇?” “最后那个不错。” 有栖川铃音点头肯定。 “毕竟号称‘天下没有一模一样的两颗鸡蛋’,蛋彩画某种程度上也算厨艺了。所以结论是?”酒井彻看见有栖川铃音将纸签压在筷筒下面。 “很遗憾,都不对。所以结论是交给你处理。”有栖川铃音举手示意店员,“请问我的蘸面还没做好吗?” “您现在就要走了吗?” 有栖川铃音说:“是啊,只有不到五分钟了。能麻烦你搞快点吗?” 这个熟悉又欠揍的语气。 酒井彻眉心一跳。 “已经好了,”店员加快手上的动作,确定打包盒已将面和汤分开装好后,朝有栖川铃音两人走去,“请您务必小心烫。” 有栖川铃音扫了眼,没有接。 “好了,酒井,”她撑着下巴,看着店员说道,“现在揭晓谜底吧——是独来独往的犯人先生。或者,兼职店员的兔先生。” 拉面店内安静几秒。 而后店员惊讶瞪大眼睛:“哎……您在说什么啊?什么犯人先生?” 【任务倒计时:00:03:41】 有栖川铃音一脸嫌恶:“当然是在说你啊。为了接近一之濑薰,你都特意跑来这家拉面店兼职了嘛,这年头做IT可真难,还要兼修厨艺。” 还有这种类女子高中生的语气,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太恶心了。 “说是我杀了一之濑薰,先不说这个猜测多么荒谬,您有证据可以证明吗?”店员气极反笑。 酒井彻要这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他就太给警察丢人了,他敲了敲桌面:“西谷兔太先生,别笑了吧,鼻翼卡粉了。” 店员、西谷兔太笑容一僵,不知道是因为被点破身份还是……卡粉。 “路上我简单查了下‘西谷兔太’的资料……你在半年前来到这家店兼职,虽然你并不住在这片区,但也无可厚非。值得琢磨的是,在来这边的前一周,你在米花图书馆遇见了一之濑薰。” 有栖川铃音按开手机,文档记录了面前男人的全部轨迹,从出生到现在……现在正显示的,是半年前某个星期五中他的日程。 “你们在图书馆内用纸条交流,每条消息回复间隙不超过二十秒,说明你们相谈甚欢,甚至直接从十二点谈到了十七点闭馆。 “所以离开图书馆后,一之濑薰难得没有直接去打工的店里,而是请假和你去了餐厅,并加了联系方式——不过是用的你开发的、类似树洞的小软件。 “也是因此,一之濑薰比往常更早回到公寓,不幸撞见了房东高徒厚一往她房间塞动物尸体的场景。” 有栖川铃音叹了口气:“人这种可恶的生物啊,被欺凌对象捉到现行,不仅毫无悔过之心,反而变本加厉。” 西谷兔太接过话头,脸上仍然挂着营业假笑:“你说的没错,一之濑薰从那之后变得更加不幸。” 她成为了人们恶意的宣泄口。 渣滓房东的欺凌、偷拍者无孔不入的骚|扰、同公寓居民的跟风排挤、所谓“朋友”的真面目,还有哪怕逃到东京也无法摆脱的、来自父母的压迫……每一点都让她感到无比痛苦。 “你感到有趣。之后你杀了她,还觉得是在‘帮助’她脱离苦海。” “是啊,你说对了……一半。”西谷兔太笑容不变,他将打包盒放到桌中间,“你确实和警方那些蠢货不一样,但你还是没弄明白真相。” “是吗?” “是啊。比如——” 西谷兔太笑意盈盈,手腕一转,兀地翻出把折叠刀。 他的动作无比迅捷,像暴风雪一样骤袭向有栖川铃音。 属于“萝西塔”的危机雷达早就在她脑中响起,有栖川铃音却完全没动。 因为,有人比他更快。 寒光闪过。 刀尖最终停在有栖川铃音眼前。 ——再往前半厘米就会扎进她的眼球,却始终无法前进分毫。 酒井彻目光冰冷,脱掉慵懒温和的伪装后,流露出属于SP的冷酷气质。 他把西谷兔太往后拉,手上用力,折叠刀就因使用者关节脱臼而脱落。 “……看走眼了。”西谷兔太被酒井彻压跪在地面,语气却仍然强硬,他艰难抬起半边头看向有栖川铃音,“你也是警察?” 后者耸肩:“你自己查呗。” 像是在应和她的话,外面爆发出阵急促脚步声。 店门被用力拍开,目暮十三最先冲进店铺,他双手举枪指向西谷兔太:“警察!不许动!” 目暮十三额头布满汗,他们几个匆忙从公寓跑过来,跑得他有些虚脱。 就在有栖川铃音刚走没几分钟,他就收到了她的邮件,说犯人在拉面店,不知道位置就问山田水芥。 他不想去数这种事发生第几次了,有栖川铃音总喜欢和犯人面对面—— 虽然工藤新一也经常这样,但是他俩的武力值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 难怪总厅要派酒井彻随身保护,她太喜欢冒险了! 有栖川铃音称赞:“很及时。” “……”目暮十三感到无语,上前给店员戴上手铐,“西谷兔太,跟我们走一趟吧。” 【任务倒计时:00:00:09】 “这次是真的要下班了。” 有栖川铃音伸了个懒腰,她起身就往店门走去。只是在路过西谷兔太身边时,她踮脚凑到他耳边,声音极轻地说了句什么。 酒井彻只看清部分口型——“はち”。使用这个发音的词汇,“蜂”、“钵”还是数字“8”? 没头没脑一个词。 然而西谷兔太在听到后,他的眼神却骤然发亮。或者说,变得狂热。 【任务倒计时:00:00:01】 【检测到侦探查清真相。】 【倒计时已停止。】 “哈……原来你理解了啊。” 西谷兔太用脸蹭了蹭有栖川铃音翘起的头发,表情黏腻而恶心,故作亲昵说:“我会来找你的。” 有栖川铃音颔首,“我很期待。” 西谷兔太闻言笑起来,身体因大笑变得东倒西歪。押着他的警察赶紧将他拽正,斥道:“老实点!” “哎?你拽得我很痛哎……”西谷兔太口头抱怨,“不是都认罪了吗。” 【任务完成。】 4. 旧瓶新酒 距解决一之濑薰的案件,已经过去两天。 西谷兔太意外配合警方的讯问,主动交代了动机与作案过程,分头使用的电锯也从地下挖出来给警方。甚至……他连自己杀人时的录像也上交了。 据说,录像里西谷兔太全程都表现得十分自然、从容。 他先是和死者有说有笑地喝着酒。在死者喝醉后,将放了大量安眠药的热水递给她,骗她说这是醒酒的。 等安眠药生效、死者陷入昏迷,他就有条不紊地实施了杀人、布置现场、抹除犯罪痕迹的工作——溅到血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笑。 警方查看录像时,都被他的冷漠震惊住,难以理解居然真有杀人犯觉得自己杀人是在帮助死者“解脱”。 总之,抓到他之后的流程进行得很顺利。 有栖川铃音看完邮件,收回思绪。 侦探业绩喜加一。 卧底业绩自然不能落下。 她现在所处位置,是米花町最大型的游乐园——多罗碧加乐园。 欢快的背景音乐,伴随着孩童的欢声笑语。但玩乐并非她的主要目的。 她,具体说是萝西塔,和琴酒约了在这里会面。 虽然,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游乐项目里。 有栖川铃音假惺惺地谴责了半秒自己,作45度忧郁望天。 之前也没人告诉过她,游乐园这么好玩啊? 跳楼机和海盗船就挺有趣,就是吧……连续游玩五次后工作人员就不让她再玩,说是面无表情但脸色惨白的状态让人担忧,还强行拉她去一旁休息。 虽然后面想办法岔开了眼熟她的那名工作人员,但谁知道顶班那位更固执,明明细瘦得跟猴子一样,结果一开口就是十级啰嗦人,兼职做得比正式员工还认真。 有栖川铃音只能暂时作罢。 “没办法,去坐过山车吧。” 这样说着的有栖川铃音,刚从鬼屋出来就无缝衔接到了过山车的队伍里。 系统终于无语出声:“你真的是来走剧情的吗?” 这不是完全把琴酒忘在脑后了吗! * 有栖川铃音三年前来到这个世界。 她倒没完全失忆,就是对自己如何来到这里毫无印象。 “你叫有栖川铃音,是名侦探。” 然后她大脑里就响起道声音。 同名同姓,但她,侦探? 什么地狱笑话。 有栖川铃音冷嗤,起身打量周围。 她正坐在摩天轮里,吊舱静止在高空,目测距地高度一百五十米。 地面密密麻麻地围着小黑点,是看不清长相的围观群众,还有正直播得热火朝天的记者。 她问:“我是侦探,那你是什么东西?” 那时候系统还很正经:“我当然是系统。” “然后?没有背景介绍?”有栖川铃音说着,顺着声音往座位底下看了眼,底下绑着堆有她三个头大的炸弹,“旁边‘倒计时3秒前显示第二处位置’是什么意思?” “故事细节需要你自己探索。” 系统语气平缓,不带任何情绪,俨然把自己当成ai。 【检测到接触目标物,身份认定为[侦探],任务已发布。】 【任务1:获取第二处炸弹信息;任务2:帮助松田阵平摆脱死亡命运。】 【注意:请在爆炸前完成任务。】 有栖川铃音打开手机,微愣,原身还真是名侦探。手机被改造成她在原世界就习惯用的那款。 她又拉了拉舱门,锁倒是可以解开,不过逃出去就不好玩了。 她于是将注意力放到手机直播上。 画面中记者语气激动,说杯户购物广场的摩天轮里放了炸弹。 这件事情闹得还挺大的,有栖川铃音在网路上找到很多信息,面无表情看完各路网友的离奇猜测。还原出真相后,她只得出一个结论—— 犯人脑子有病。 犯人放置的炸弹很容易拆除,但他同时在另一处地点也放置了炸弹,而只有在摩天轮炸弹爆炸前三秒,才会显示第二处炸弹地点所在。 同时,犯人放出宣言,说如果警方敢提前拆除摩天轮的炸弹,他就会直接引爆第二处炸弹。 有栖川铃音还查到,这个世界的东京都有四处大型摩天轮,十七处小型摩天轮。 她“正好”坐在放置炸弹的摩天轮里,还算合理,可要在96个吊舱里,“正好”坐到放置炸弹的那个舱里,是否太过巧合? 系统见缝插针:“这边为你提供了三种解决方案。” “说说?”有栖川铃音玩着手机,头也没抬。 系统清清嗓子开始棒读:“你叫有栖川铃音,是名擅长拆弹和推理的侦探,现在你的座位底下有枚炸弹,为了拯救群众,请做出选择——” 【A牺牲】 【B拆弹牺牲】 【C拆弹变成烟花然后牺牲】 有栖川铃音:“……” 沉默,是今天的沉默。 这三个选项没什么区别吧? 果然,她脑子出问题了。 她感到迷惑:“所以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去死?” 系统解释:“当然不,这只是个小阶段,别担心,我们会安排你秽土转生,死之后你会再以其他侦探身份出场……”反正这世界遍地侦探。 它想了想又说:“因为这是个正常的现实世界,所以我们也不能做出超现实的事情,比如让您爆炸不死、有烟无伤啥的……” 有栖川铃音……有栖川铃音想吐槽的点太多,一时语塞。 “我脑子里都出现系统这种东西了,你还告诉我这是正常现实?你弱智还是我弱智?”有栖川铃音顿了顿,“你不如说我果然疯了,可信度还高点。” 系统沉默几秒。默默翻看起有栖川铃音的资料: 有栖川铃音,16岁,有栖川家嫡系最后所出。到这里一切正常。 高智商天才■■,5岁炸主宅强制迁居;7岁独立接手事务;12岁被抓住送去改造;截止15岁,在狱里累积策划了几千起完美■■,同年遇见秋人被招安……但至今仍处于危……叛逆阶段。 (备注:请谨慎对待。必要时可派出其他侦探协助。) 它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新来的不会是什么反社会人格吧? “好吧,你人格分裂了。我其实不是系统,是你的第二人格。” 井端传来催促,系统沉思几秒,选择顺着有栖川铃音的话往下说。 “此外你还出现了幻觉,幻想自己是名侦探。警方的顾问侦探。” 有栖川铃音迟迟没说话,系统不禁忐忑,就听见她问:“没了?” 系统弱弱:“啊,还有……你要成为名侦探,不断解决案件,最后协助公安瓦解绰号为‘酒厂’的犯罪组织。” 有栖川铃音:“……” 系统:“……” 有栖川铃音“啊”了声,虽然依旧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到这个世界,但是失去那段记忆中的自己,脑子绝对出问题了。成为名侦探是什么三流漫画情节,还不如卧底犯罪组织有意思……哦? “我觉得剧本可以改一下。”她摸着下巴思考,身下炸弹还在“嘀嗒”倒计时,混合着她的话呈现出某种诡异感,“比如,顾问侦探其实是犯罪组织派来警方的卧底。” 系统:“……?” “还有,我觉得你那三个方案也不行。”比隔周的大头菜还烂。 有栖川铃音看向刚收到的消息。 消息来自松田阵平,那名牺牲警官的同期。 对面没有说太复杂,只是反复告诉她——“不是你的错”。 这件事情在网路上有许多痕迹。她大致扒出缘由。 七年前,有名叫萩原研二警察,他在处理浅井别墅区爆|炸物时牺牲。这名侦探当时十二岁,正是别墅主人,偷偷溜进警戒线内,目睹了爆炸全过程,自己也受到范围伤。 救回来后和搜查一课那名叫“酒井彻”的警察一样,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个人设不是很有趣吗?”有栖川铃音开口,这人明明就想成为侦探,却故意选在这里死去,实在可惜,“换个方案吧。” 既然是同一名犯人,当然要来个“天道好轮回”的剧情。 “让犯人去死。”有栖川铃音露出笑容,“这样,任务就都完成了,也不用安排什么秽土转生。” “……啊?”系统傻眼。 有栖川铃音不再理睬它。从兜里掏出把糖果“咔嚓”咬碎,看向窗外。 警方已经赶到现场。 其中,有名黑卷发戴墨镜的警察动作尤其迅速。 系统不知道有栖川铃音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犯人的,也不知道没有依靠爆炸前3秒的提示,她是怎么推出了第二处炸弹的所在地的。 就结论而言,犯人伏法,两地炸弹都没炸,民众得救、警察没有牺牲,怎么想都是好事,但—— 此事件后,剧本一路走歪。 有栖川铃音给警方高层寄了信件,不明内容,但之后就被SP监视起来。 顺便一提,负责监视她的SP负责人正是酒井彻。他在有栖川铃音解决案件后就从刑事部转到警备部。 而“萝西塔”的身份,来历就值得商榷了。 有栖川铃音本来只需要担任侦探,但她觉得纯侦探的剧本太无聊,就给自己加戏……加戏的结果是,她变成了萝西塔。 该说是专业对口吗?三年铺垫,她从无到有捏造的身份,成功打入犯罪组织内部,还成了组织二把手朗姆手下的红人。 一路沿着“顾问侦探其实是犯罪组织安插在警方的卧底”这个剧本狂奔。 就,魔幻现实。 * 回到现在。 有栖川铃音排到前列,周围十分喧哗。她后面刚好是对闹腾的小学生,正吵吵嚷嚷着“怎么还没排到”。 噪音中工作人员追着她说“那个,游玩的时候不可以带食物!”的声音,被紧随其后说着“让我们先玩!”的粗鲁声音盖过。 只见旁边穿厚实黑衣的矮胖男人一脚一个踢开上座位的小孩儿,边对身边高个子男人恭敬说着“大哥您先请”,边和家长回架,舌战群儒、不落下风。 场面看着无比混乱。 米花町市民很有活力。 ——就是坐她后面、持续散发冷气的银发男人怪瘆人的。 自带冷气真不是朗姆的夸张说法。 有栖川铃音喟叹,趁乱坐上过山车。又在工作人员仍坚持不懈传来的呐喊声下,不慌不忙把可丽饼吃完。 * 过山车很快启动。 先是慢速上坡,在爬到可以俯瞰整座游乐园的位置后突然停顿。等车上人放松警惕,欣赏美景时又猛地往下俯冲。 如此循环两次,紧接几圈高难度的圆形轨道,倒悬高空冲刺、在一片尖叫声中将要滑进隧道—— 然后,有栖川铃音就听到阵熟悉的“嘀嗒”声响。 5. 金鱼逆流而上1 “嗯……现场只找到五个人,离得近的有个人被碎片波及晕过去了,其他几人只是擦伤……是的,工藤新一也在……” 目暮十三站在隧道外打电话。 而松田阵平检查完现场出来,正好看见佐藤美和子和高木涉在询问相关人,一旁站着工藤新一和毛利兰。 “隧道确实很黑,但是因为一直有仓鼠啃木头那种声音,我就在进隧道前几秒回头看了下情况,”男人挠挠头,回忆了下才继续说道,“然后我就看到,有个人翻身往下面丢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正好卡住轨道,我本来是想训斥她的,谁知道——” 谁知道下一秒隧道里就发生了爆炸,而过山车刚好在那时候要滑进隧道。 所以如果不是那人的奇怪举动,他们一车人估计就直接被炸上天了……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往轨道下面放炸弹啊! 挽着男人手臂的短发女人闻言抓紧包,语气中充满后怕:“虽然现在想想也很吓人……但比起直面爆炸,车厢翻倒造成的擦伤倒好些……” “说起来,你们有看清丢东西那个人的长相吗?”佐藤美和子问。 男人皱眉,重重叹气:“……那个人当时戴着顶帽子,加上处于逆光位置,实在看不清长相……” 短发女人和毛利兰也摇头,紧接着几人齐刷刷看向工藤新一。 “抱歉,我也没看清。” 工藤新一有些不甘,意识到关于那个人自己脑海里也只有模糊印象。 她的动作显然是刻意训练过,在排队到坐过山车那十几分钟里,要么低头吃东西,要么手挡住半边脸,总之,完全没有露出过完整的脸! 高木涉疑惑:“奇怪了……你们这么多人,居然一次也没看清正脸吗?” 目暮十三已经回到现场,他靠近松田阵平,压低声音问:“能从炸弹本身看出什么吗?” “炸弹从远处引爆,这边没有监控,不清楚是谁布置的。”松田阵平摇摇头,“从残渣看,制作材料都很容易买到,恐怕查不到源头。虽然犯人将大部分炸弹伪装成石头外观,但其实用的都是最基础的型号。” 目暮十三苦恼:“这就麻烦了。” 米花町经常发生炸弹案,犯人也都学聪明了,像这种小剂量炸弹,效果差但材料简单,不容易查到购买痕迹。 犯人又故意把炸弹放在那种半密闭空间,哪怕小剂量也足以将车上的人炸个半死。如果不是车厢刚好被卡住…… 松田阵平继续道:“从炸弹本身只能看出犯人性格比较谨慎。以及,这是专门针对这车上某个或者某几个人的谋杀。” 工藤新一总结:“问题是我们中没人看清那个人的长相。这边没有监控,暂时对放炸弹的人也没有头绪。” 就在这时,短发女人突兀地惊叫了声,见引来众人注意,赶紧补充说:“我突然记起来,那个人的眼睛是绿色的!很好看很通透!而且,和坐她后面那个黑衣人眼睛颜色一样,我还特意回看了几眼!” “颜色一样?” “嗯,完全一样!不过后面那个人眼神要凶一点……我不太敢和他对视,就只匆匆看了眼。但我确定是绿色!” 佐藤美和子记下关键词:“绿色……你还能想起来其他信息吗?” “抱歉,其他的我实在想不起了。”短发女人摇摇头。 目暮十三没深究:“那就先问问负责的工作人员有没有看到什么吧。我看看,今天的值班人员是——” * 今天值班的是冲田口和矢张政志,后面那位是兼职员工。 工作人员被警员带着从外面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其中一位顶着头棕色刺猬头,有些驼背,看着像个小混混。 “我是冲田,”走在前面那位率先打招呼,又指了指身后刺猬头,“这位是矢张。今天一整天都是我俩负责过山车项目。” 目暮十三拿起记录本:“麻烦你们说下情况。” “好。这家游乐园是九点开园检票,但我们工作人员八点就开始在园内负责设施检查了,说实话,那时候没看到什么可疑人员。哦对,轨道也是有专人负责检查的,”冲田口摸着下巴冥思苦想,“嗯……我很确定启动过山车的时候,上面是坐满八个人的……矢张,你也看到了吧?” 矢张政志含糊回应:“应该是吧……毕竟车厢有八个座位嘛,肯定坐满了的吧。” 高木涉追问:“什么叫应该……” 追问下,他的语气支吾起来:“啊、那个……我说‘应该’就是字面意思来着……” 工藤新一突然问:“最后一排那两个人是不是穿黑大衣,戴着黑帽子?” “说实话,接待太多人了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不过,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两个人,那副打扮很反季节,不过他们看起来倒挺自然的,我也就没太注意。” 工藤新一继续追问:“那你还记得坐在他们前面那个女生吗?绿色眼睛的。” 没等冲田口回答,矢张政志就接话道:“绿色眼睛?你们是说个子小小那个女生吧?其实我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也觉得长得很乖啦!” 工藤新一叫出声:“什么!你看到她的正脸了吗?!” “对啊……等等,”矢张政志慌张捂住嘴,“我是不是说漏什么了……” 他说完就开始灵魂出窍,嘴里反复念叨着诸如“完蛋了”“同时打好几份工的事情就这么暴露了吗”“要丢掉工作,不如让我去死”的话,完全状态外了。 工藤新一焦急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肩,猛然晃了晃:“快告诉我们,那个人长什么样?!” 男人被晃得脑袋发晕,挥手求饶。 “好吧好吧,真拿你们没辙,怎么比成步堂还没耐心啊——” 矢张政志叉腰,装模作样挠挠头,而后才摸着下巴开始回想。 “就是我在卖可丽饼的时候,有个绿眼睛……戴顶帽子、穿白色长裙的女生过来,我之前在海盗船和跳楼机那里也见过她,本身就对她印象挺深刻的。她一口气买了三份超大号可丽饼…… “尤其是她每份加料都挺古怪的,芥末番茄沙拉鱼子酱全往上面使劲挤,诡异到味觉坏掉了一样。” 松田阵平打断:“你为什么会因为那两个项目注意到她?” “哦,这个嘛,就是她连续坐了五次跳楼机和海盗船啦。 “那两个项目本身隔得就有段距离,怕游客反复玩对身体造成负担,”矢张政志摊手,“她当时脸色惨白,所以在同事顶班的时候,我还好好劝了她一番呢。” 佐藤美和子看了下本子,这位叫“矢张政志”的兼职员工,在今天这短短半天里就已经负责了海盗船、跳楼机、过山车以及可丽饼摊贩四项工作。 同事忍不住插话:“……矢张,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打这么多份工?我印象中你不是特别缺钱啊?” “我女朋友最近在国外拍戏,我想攒钱去探班嘛。唉,这就是甜蜜的负担吧。”矢张政志秒回。 同事定定看了他几秒,表情不知为何颇为无语:“你俩还没分啊?” 矢张政志瞪大眼,难以置信:“你……我真是看错你了!你居然能对这世界上最恩爱的情侣说出这种话!”[1] “……感情纠纷一会儿再说吧,你看清她的长相了吗?”松田阵平叹了口气,总感觉他们从某个时刻开始调查就走歪了。 * 空旷的通道里,只回荡着少女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综上所述——”有栖川铃音咬着第三份可丽饼 ,说话缓慢而慵懒,“犯人明显就是冲你俩来的,而我,只是个无辜卷入案件的路人。” 代号为琴酒的银发男人显然赞成她的观点,语气冰冷:“有人泄露了我和伏特加的行踪,组织里果然有叛徒。” 旁边代号为伏特加的矮胖光头男附和着说:“嗯……但是知道大哥你今天要来这边交易的,除了朗姆老大……就只有波本那几个代号成员了吧?” 有栖川铃音摇头:“不一定是代号成员做的,你看过组织的聊天室吗?” “什么东西?”琴酒看她。 有栖川铃音默默点开某个手机软件,通过身份验证后递给他。 琴酒看见聊天室的名称为“酒厂今天掺水了没13组”,此刻正飞快弹着消息,灌水的用户全是匿名与默认头像。 他退出界面,就看见像这样的聊天室居然还有十几页……他攥住手机的手下意识缩紧,有栖川铃音赶紧抢救回手机。 琴酒蹙眉:“别告诉我组织成员私底下都在用这个?” 有栖川铃音一脸理所当然:“不然你以为朗姆哪来的信息渠道,可别小看这些聊天室,了解组织成员的日常状态也是情报组的工作。” 在这个网络发达的时代,虽然公共场合没什么监控设备,但是网络其实本身就是个很好的监控媒介。 匿名也只是对用户内部匿名,在管理员看来,这些成员跟脱了衣服拿根钢管到大街上跳舞没什么两样。 “我撑了,你要吃吗?” 有栖川铃音看了眼任务面板,不耐烦咂舌,将Pocky递给伏特加。 见后者满脸惊恐地拒绝,她只好又收起来。啧,欣赏不来的人没品,这可是地区限定的奈良柿配芥末蘸樱鲷味巧克力棒。 伏特加讷讷道:“其实我好早前就想问了……你是谁啊?” 琴酒大哥和她一副熟络的样子,但他没听说组织什么时候有这号成员? 隧道爆炸时她反应也很快,不仅最先跳出车厢,更是在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的情况下带着他离开了那里。 “你不认识也正常,毕竟我只和琴酒合作过几次。”有栖川铃音语气淡淡,直接拉黑了不断发来新消息的某人,“出于某些原因,今天起转来琴酒这组……代号萝西塔,请多指教。” 伏特加微愣,对这代号不明原因地感到熟悉,因而没能瞬间给出回应。 说话间他们走出通道,外面正停着辆车牌号为“新宿34-4869”的保时捷。 有栖川铃音停在路口对面,没跟着他俩过去:“你们晚上不是还有交易?遇见爆炸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吧,正好朗姆说卖个人情做投名状。” 琴酒点头:“可以,要多久?” “唔,先找出想杀你们的那家伙,顺着扒出他委托的团伙。这件事警方肯定注意到了,那边的情报我也会去查阅……”有栖川铃音估算了下流程,还要顺便着把系统新搞的事解决了,她眨眨眼,“最迟五天。” 6. 金鱼逆流而上2 有栖川铃音转过两个拐角,走进条废弃小巷。墙边堆着的废品许久没有人来处理,散发着古怪味道,引人嫌恶。 踩在黏糊湿漉的地面上,她又转过道拐角。 脚步声却仍然存在,始终维持着刚好不会跟丢的距离和频率。 都不需要系统提醒,她早就发现了有人在跟踪她。 但是,连续几小时了,至于吗? 她回头:“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晚风拂过,身后无人。 只从某处悠哉落下张报纸。 有栖川铃音提脚踩上边角,借着手电的光照亮内容。这是份样刊,光报道乐园爆炸案就占了大半篇幅: [昨日,多罗碧加乐园……不明身份的犯人放置了多枚炸弹……] [警方透露……离奇消失在现场的三名游客……其中见义勇为……] [虽事件中无人受致命伤,但也请市民注意外出安全,遇见石头、砖块等遗弃物不要随意捡拾……] [以下为相关人士点评……] 她飞快看完内容,从报纸上移开目光,奇怪道:“你想表达什么?” 依旧没人回答。 搞什么,大晚上的演都市怪谈? “如果怀疑是我做的,你该直接报告给上面,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出现在这里,只说明你出于个人立场想委托我找出犯人?”有栖川铃音偏头,“既然是委托,就不该藏头露尾吧?” “……你说的没错。”沉默几秒,男人终于回复。 随着他出声,装满零食的纸袋也递到了有栖川铃音面前。 有栖川铃音不客气接过,里面装着各种味道奇特的小零食:酸奶油味鲑鱼卵风味饼干、黄瓜炒鸡蛋味棉花糖、“十倍辣辣进急诊室”巧克力等。 她不禁挑眉,全是符合她口味的零食,所以……这是来自某SP的贿赂?这家伙什么时候变这么扭捏了? 男人说:“这次的案件有些奇怪。你也看到样刊上面说的,过山车坐满应该是八个人——在游玩高峰期,乐园项目不可能出现空位情况——警方到达却只剩下五个人。 “警方或许感到陌生,但我很清楚,卡住过山车的东西,装的全是你偶尔会吃的零食。 “我不会过问你为什么在那里、另外两个人又是谁,但作为交换,你要帮我找到犯人和真相。你……” ——“好啊。” 出乎男人意料,有栖川铃音爽快答应了。 “不过我也没完全清楚真相,现在能告诉你的部分是,布置炸弹的是凶手其一,背后那群老鼠是凶手其二……” 她分析说,“单论使用炸弹犯罪的群体,一般都比较极端,无论是针对特定对象,还是无差别攻击。所谓只炸死目标当然好,但骨子里觉得就算殃及其他人也无所谓。” 男人咬牙切齿:“果然,都是群泯灭人性的疯子,真该让他们也……” “冷静点。”有栖川铃音出声。 一涉及炸弹,这个人就变得极不理智。这种心态,难怪要从刑事部转去警备部。实在不适合当警察。 男人沉默几秒,深呼吸想要缓解不平静的心情,却达到反效果,被周围令人窒息的味道冲得更加不清醒了。 “噗……”有栖川铃音嗤笑声,率先朝楼梯口走去,“走吧,跟踪我就为了跑到这种地方罚站吗?什么癖好。” 他们进的是栋刚好六层的破楼,没有电梯。老旧的墙体上贴满掉色的小广告,楼梯间倒是没有脏到无法下脚,但也布满呛人的灰尘。 这里是泡沫经济崩溃后遗留下的无数老小区之一,内部空房极多。 由于大部分房东都选择直接把钥匙放在电表、花坛或者地毯等地方,就导致有些罪犯把这里当做临时据点使用。 “雇佣我很贵的,光是不汇报行踪可不够。”上楼时有栖川铃音从口袋里翻出巧克力,边啃边说,“而且,本来就不会有人记得我的长相。” ——至于那个卖可丽饼的刺猬头?只能说警方要失望了。 男人问道:“你要什么?” 有栖川铃音秒答:“简单,你让小野花彩放弃监视那处公寓。” 虽然她不差钱,但总是雇佣那家伙当替身糊弄监视也惹人心烦。 “小野吗……她跟我不一样,轻易收买不了。”男人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他这位后辈,只能用“严肃刻板”来形容,“不过等解决这个案件,我可以试着劝说。” “这也是交易?” “交易……算吧。” 有栖川铃音点头:“行。” * “Rose&Vanilla”咖啡厅。 咖啡厅整体装修为轻欧式风格,每隔几米就放有盆栽,还贴心地提供了二楼包间。壁柜上的唱片机正放着舒缓的音乐,从单向玻璃往外可以清晰看到熙攘街道。 热腾腾的咖啡和精致点心就摆在桌上。两人却是都没有拿起的兴致。 松田阵平条件反射想要点烟,想起这边包间也是禁烟的,于是作罢。 坐在他对面的人正翻看着笔记本,那是个穿灰色常服的年轻男人,没有像其他SP那样规矩佩戴徽章。 ——而且一如既往点了摩卡。 松田阵平哂笑,只有在察觉到这些细节的时候,他才觉得大家还和在警校那会儿一样。 笔记本上记录着几桩案件详细,是他翻看完卷宗后摘抄下来的。他直接参与了现场搜查,所以现在也还有印象。 而SP是专门保护重要人员的警察,他们不参与案件搜查,亦没有任何形式的搜查权。 所以按理说他是不该、也不能将这些信息告诉他的,然而—— “……谢了,下次请你吃饭。”对面的男人合上笔记。 该说是因为同期的缘故吗?他的底线也一再后退了。 松田阵平在心里叹气,补充道:“你问的那几个案子,被害人没什么联系,非要说案件关联——凶手都是自首,均存在直接证据或目击证人。 “我们也怀疑这些犯案的流浪汉背后,是否有负责谋划的犯罪团伙,但是凶手全都一口否认,只说杀人是出于自我意志,我们没有证据和线索可以指向他们有团伙。 “调查没找出什么东西,自首的流浪汉既没有住民票也没有户籍,且日常行踪不定,问了驻扎在同地点的流浪汉,也只说有天起这些人就不见了。” 他说到这里,表情难得无奈起来。 【“我们这些人……不,我们这些牲畜啊,就是被社会遗忘的渣子。哪天就消失不见,或者悄悄死掉,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嘛。”】 他回想起和佐藤美和子询问流浪汉时,他们脸上麻木如行尸的表情。 【“就说那前几天捡到酒,和我们一起喝的那个,叫什么来着……他今天不是也没来?要再过几天还不出现,准就是死了。在这里很常见的。”】 对面的男人叹气:“看出来了,和她的推测完全吻合。” 三起案件,虽然警方没有并案处理,但放在一起看完案件细节后,没人会觉得它们真的完全独立。 [第一起案件发生在两个月前,地点是米花町四丁目的某处路口。] [案发时间为傍晚五点十七分,处于天色将黑未黑的状态。] 那天红灯变绿后,死者正常走斑马线过马路,却突然从旁边闯出来辆货车……他直接被撞飞并受碾,当场死亡。 道路监控拍下了这一幕,走在人行道和后面的车主也都是目击者。他们看见货车司机从车上下来,冷静检查完死者的情况才驾驶车辆逃离现场。 警方很快成立搜查本部,没想到的是,凶手却在两天后自首了。 [凶手交待了自己犯罪的全过程,和目击证人以及现场监控的情况完全符合,但是问题出在动机上——] [他说自己只是喝醉了,心情不爽想杀个人玩玩,正好看见死者过马路他就撞了过去,乍一听就是愉悦犯,但这和他肇事后的举动并不符合。] 警方想不明白动机,但调查没有查出更多信息,只能草率结案。 “犯罪地点应该是专门挑选的,证据齐全加上犯人自首,就像是故意要警方尽快结案一样。” 松田阵平点点头:“死者家里有点势力,一直在向检方施压,就算有疑点我们也只能尽快整理移送,何况疑点还是主观方面。” 很无奈,但这就是现实。 [第二起案件发生在一个半月前,地点是米花町五丁目的某处洋房。] [案发时间为深夜两点,凶手有三人。前两名同时从两边窗户丢了引燃物进建筑,第三名则蹲守在大门外,在屋内住户慌乱逃窜时,趁乱捅死了女主人和她抱着的小孩,男主人也身受重伤。] [虽然是深夜,但因为那边住的都是些年轻人、擅长熬夜的年轻人,所以几名凶手还是被目击到了犯罪全过程。] 凶手和上一桩案件一样,依旧在几天后自首,几名凶手口径一致,都说是想入室抢劫。 但现场情况却是,火救下来后,房屋内的财物没有少,反而是女主人办公用的一些资料不见了。 动机存疑,凶手却确实是自首的那三个人,所以警方也很快结案。 [第三起案件发生在半个月前,地点是米花百货大楼。] 这起案件较为特殊,因为对面的男人和有栖川铃音刚好就在现场。 那天,他们买完东西出来,刚走出自动门,就看见一坨人“啪叽”掉在他们面前,脑袋瞬间像祭典上的西瓜那样开瓢漏瓤(有栖川铃音的原话),他们就报了警。 [搜查情况依旧是在监控里找到了犯人的身影,最后留下的画面是凶手跟着死者上天台,而等几分钟后凶手从天台出来,死者已经死得不能更死。] 而死者在天台上落下的手机,那会儿正留在“通话结束”的界面,给通话对象的备注是“真界的宝物”—— 真界就是死者,而他的“宝物”指他的女朋友,同时警方从他的衣袖里翻出了求婚戒指。 [嫌疑人和上两案一样,在搜查开始后没几天就自首了,核对死者衣物留下的掌纹以及监控画面,认定他是凶手。] 凶手也坦白动机,说是在街道上和死者发生冲突,心生怨怼就跟踪他到天台,趁他打电话不注意,给推了下去。 动机合理,手法也和死者尸体状况吻合,于是案子查到这里顺利结案。 米花町每天都会发生很多起案件,这些案件也都有时间跨度,所以乍一看没什么关联,但男人回想起昨晚有栖川铃音说的话: 【“你还记得我们在百货大楼遇见的西……高空坠亡事件吧?”】 【“当然。”】他答道。 在直面死者尸体惨状的时候,有栖川铃音还说了句古怪的话——“都准备求婚了,谁知道突然被人怨恨上,真可怜。就因为这点原因。” 也是因为这句话,让他对这桩案件的印象尤其深刻。 【“可以和炸弹案合起来看,还有另外两起案件……”】有栖川铃音仰头看他,说,【“好奇真相的话就去看看卷宗吧。”】 现在想起来,早在那时有栖川铃音就已经猜到这是团伙作案了吗? “……你有没在听?”松田阵平抬手在男人面前挥了挥。 对方却好几秒才回应:“对不起……在思考案件,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要在她身边待到什么时候?”松田阵平咬着没点燃的烟,“萩原不在了,zero和hiro毕业就不知道做了什么,大概是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班长回老家当基层警察倒是偶有联系,只有你……你还没从案件里走出来?” 男人不说话。 松田阵平定定打量他几秒。 就像他和萩原选择进爆|炸物处理班,是因为想体验近距离接触死亡的刺激一样。他其实多少也能猜到些男人在想什么,警校时期的他可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不然他们也不会成为好友。 还是说,其实他应该像以前一样视而不见? 有栖川铃音很危险,她是警方的顾问侦探不假,但她情况特殊。 无数次协助警方侦破案件、逮捕凶手,按理说这样的人没什么好警惕的,或许警方还该给她颁发旗帜……问题出在警视厅高层,为什么要往侦探身边派SP?说是保护,可实际做的还有监视,她身上有什么秘密是高层都警惕的? 她的过去太干净,十几年按部就班地上学,泯然众人。 要说有什么大事件,就只有亲历了七年前导致萩原牺牲的案件,还在三年前抓出炸弹犯解救了1200万人质,之后成为专职侦探。 但是,过去越普通越干净,问题反而越严峻。这样名天才侦探,不可能前十几年毫无动静,她背后是什么势力掩盖了她真正的过去?存在已经庞大到引起高层警惕了吗? 而跟在有栖川铃音身边三年,对面男人了解到的比档案里记录的只会多不会少。他未必不清楚这些,或许还接触到了有栖川铃音真正的过去,但还是选择留下…… 他只能想到一个理由,或者说可能性。 松田阵平叹气:“酒井彻,你还没有放弃找到四十年前的真相吗?” 7. 金鱼逆流而上3 结束谈话时,外面突兀下起雨。 松田阵平借伞先回警署了,酒井彻则留在咖啡厅内,想等天气转晴。 酒井彻起身抬起唱臂,关掉机器。感觉室内稍微清静了些。 他现在脑子里有些混乱,他当然清楚自己的行为诸有不妥,不管是私下委托有栖川铃音调查,还是越职拜托松田阵平给他看卷宗。 四十年前,黄昏别馆案……没错,松田一如既往敏锐。 他进入警校,毕业后进入搜查一课就是为了能亲自查清真相。 萩原研二的死确实改变了很多东西,有栖川铃音的出现,更是倒入油锅里的水,让他坚定了离开刑事部的念头。“跟着有栖川铃音,没准能找到真相”,抱着这样的念头,他用照片威胁警视总监,换来了跟在她身边的机会。 虽然这次事件的恶劣程度远比不上那名炸弹犯,但是……也许是“冥冥之中”吧,他就是觉得这次案件没有那么简单。有栖川铃音的行为也验证了他的猜想。 【“……所谓只炸死目标当然好,但骨子里觉得就算殃及其他人也无所谓……”】 细数米花町以前发生的爆炸案,就像有栖川铃音所说,炸弹犯基本都是这种为达目的、不管不顾的疯子。 酒井彻点点桌子,回忆起来。 昨晚,他们的确在楼里找到了放置炸弹的犯人。只是和他想象出入很大,犯人外形非常、非常干瘦,精神状态也很不对劲。 【“……他们说,一切都是我的错,后续警方追责也只会……查到我身上。哈哈……”】 犯人当时缩在厨房里,手里紧紧攥着菜刀,对陌生人的到来毫无反应,自言自语着些莫名其妙的话。 【“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我不是、是……明明说好了,绝对会成功……肯定已经查到我头上了……”】 酒井彻打量周围,这间房从客厅到厨房的几叠空间被改造成简易工作间,地面堆积着各种制造炸弹用的材料。 水槽里丢着塑料纸杯和烟头。旁边小桌上摊开本已经泛黄的工具书,上面有涂改痕迹,密密麻麻做满笔记。 显然,这个犯人也自学了制造简易|炸弹并将半成品放在公共场所,所谓的,测试实际效果。 “咔嚓”——是有栖川铃音咬断巧克力发出的脆响。 酒井彻看向她:【“现在怎么做,真能从他嘴里问出主使?”】 有栖川铃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摸着下巴思考。 酒井彻看见她将手伸进外套兜里,摸了好一会儿,摸出个巴掌大的东西。 她的动作迅速,又用身体挡住物品,他没能看清是什么。接着,有栖川铃音蹲到犯人面前—— 抬起空手就扇了犯人个耳光。 封闭房间里混响效果惊人。 她应该用了十成力道,犯人被打得头直接偏转90度,有血从他嘴角溢出。 【“他们为你设计的犯罪漏洞百出,钱没给够吧?”】 有栖川铃音冷声,将手里的东西飞快地在犯人面前晃了晃。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枚炸弹没炸,但是,看,上面‘不小心’粘到了你的指纹。”】 酒井彻瞪大眼,走近了些,还是看不见她手中东西。 有栖川铃音没有解释的打算,将东西放回兜里,语气像在唠家常:【“我知道你,你之前犯罪被警方抓到过,数据库里存有你的DNA。啊,对了,要不要再看看这些……”】 她将手伸进另一边口袋,作势要掏别的东西出来。 然而,不等有栖川铃音继续展示证据,犯人就已经撑不住了。 他动作扭曲,抓紧她的手,说话时几乎要将眼白全瞪出来: 【“不要……您救救我吧……被抓回去我绝对会死掉的!会死的很惨!明明说好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死!我不是……我只、只只只是……这和说说好的……的……”】 说着说着,他不知为何就开始结巴,身体也剧烈抽搐起来。 看见男人跪地求饶,鼻涕、眼泪还有口水都乱淌时,酒井彻感到可笑又荒唐,这种人渣真的值得他这么生气吗? 【“你本来就是弃子。”】 有栖川铃音语气依旧平静,黑沉沉的眼眸完全没把男人的丑态装入其中。 【“这种明显中二病晚期的团伙,只会做些拿人命换钱的勾当……告诉我,除了提供犯罪手段与工具,他们还许诺你什么?”】 酒井彻看看步步逼问的她,又看看疯狂抓挠起自己身体的犯人,一时间分不清谁是恶棍。 “啪嗒”——有大颗雨水顺着玻璃窗流下,滴落窗檐,贱起水花。 酒井彻回过神,压下情绪,给有栖川铃音发去消息。 [13:09] [酒井彻:] [我查到你说的案子了。] 对方大概没在补觉,秒回。 [有栖川铃音:] [这种东西还需要查?进系统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酒井彻挣扎几秒,洗脑自己说“有求于人”,决定像往常一样无视。 [酒井彻:] [果然是团伙作案?] [他们的手段很直接,没有考虑过犯罪后的处理工作。这些人利用身份不明、在社会上毫无影响的流浪汉群体来执行犯罪,主使就躲在后面谋划。] [而东窗事发,只需要把流浪汉们推出去,自己就能摘得干干净净。手段很低级,但因为没有证据,自首的犯人也拒不承认有人指使,却往往无比有效。] 酒井彻打了很长段分析,这次对方没迅速回复,猜是去取外卖了。 他端起杯子就灌下一大口,没留意液体味道,所以不觉得冷掉的难喝。 比起咖啡其实他更喜欢茶,但这种在女性间流行的咖啡……记得在萩原研二还活着的时候,他身边有位女伴就很喜欢点。 那位女伴性格很外向,在她近乎“耳提面命”的影响下,后面他每次到咖啡厅,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点了这款。……唉。 在等待有栖川铃音回复期间,酒井彻看向窗外,心不在焉吃起点心。 雨势完全不见小,各种颜色的伞面像游动的金鱼,于街道攒动。 他知道附近有几栋办公楼,大概是午休时间即将告罄,行人脚步都无比匆乱。只有站在街边张望那位女士仍不慌不忙。她手里捧着束白山茶,身体和花都被雨水淋湿。 避开拥挤人群,她往这处咖啡厅的方向缓慢走来,很快,酒井彻就听见楼下的风铃清脆地响了声。 “找出委托人。”酒井彻自言自语,之后怎么做?像昨天那名炸弹犯一样交给警察处理么?“然而……” 回程的路上他们走了另一条道。 有栖川铃音挑眉:【“调查出委托人?然后呢?”】 她提醒说:【“事实上他们不是在委托杀人,只是群花钱找人诉苦的‘可怜人’,被摘得干干净净,钱没给够这个除外……你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凶手杀人是因为这些委托人的委托,警方甚至追查不到有团伙。”】 酒井彻沉默了。 他无法反驳有栖川铃音所说,这群人将委托杀人这件事变成金钱交易,说不定已经形成完整产业,太过灰色,没有证据、找不到踪影,要如何定罪? 【“这群人已经没有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了,一无所有的人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有栖川铃音递给他一块石头,这是她刚刚吓唬炸弹犯用的,【“不如说,是这个团伙提供给他们‘归处’,肯定他们的‘存在’。”】 流浪汉们是心甘情愿执行犯罪,在警方介入调查的时候,就迅速自首让警方“被迫”结束调查。完全把自己当成工具,所以才连犯罪痕迹都难得清理一下。 有栖川铃音陈述事实:【“就算告诉他们‘你被利用了蠢货’,他们还会反驳你说‘老大是好人,都是死者的错’吧。洗脑倒算不上,只是在团伙为他们编织的美梦里醒不来了。”】 万念俱灰、走投无路的人。 酒井彻问自己——该怎么做? 要怎么说服委托人自首,又要怎么将流浪汉们从骗局中拉出来? 十几分钟后,等到点心和咖啡都解决得干干净净,他终于收到回复。 [13:22] [有栖川铃音:] [其实不用考虑那么多。] 酒井彻皱眉,正要打字询问,下一条消息就弹了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擦过地面发出尖锐怪响。 [刚刚] [有栖川铃音:] [意思是,我找到他们的老巢了。] * 同天,米花警察署。 高木涉提着打包盒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佐藤美和子,新人石下树和松田阵平不知道去了哪里。 “好香,是什么……”佐藤美和子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去,看到高木涉手中的东西后惊讶出声,“拉面?!” 高木涉“嗯”了声,说:“从‘拉面小仓’打包回来的,佐藤警官您吃过午饭了吗?” 佐藤美和子回:“吃了便当,有点没胃口,一想起昨天的炸弹案还有报告要写就发愁,案件根本没查出太多有效信息,犯人也完全不清楚……” “说起来,结果那个刺猬头也说不出长相,明明都看见了……问就是只知道眼睛绿色,个子很小,长得很可爱,倒是说说长得是怎么个可爱法啊……” 高木涉拆开塑料袋打包盒,一左一右取出筷子,卷了一大筷面条。 “后面还不知怎么就讲起和自己女朋友的日常了,完全停不下来,连那个可怕的松田警官出场都劝不住……陷入自己世界的人真难搞啊。” “我听见了,高木,你说可怕的谁?”正巧松田阵平在这时回来,听到这话不禁挑眉。 高木涉手抖了下:“哇啊——松田警官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的!” 松田阵平:“没办法,天赋异禀。你们刚在说那个刺猬头?” “啊对,就是他,说什么女朋友只是不回消息、不接电话、拒绝见面还有突然抛下他出国而已……这不就是被甩了吗?”高木涉吐槽。 佐藤美和子揉揉太阳穴,接话:“怎么都开始叫他‘那个刺猬头’了,不是有名字吗?我记得叫什么‘果然’来着?”她翻了下文档,拍拍脑袋,“哦,是‘矢张’,话说这两个词发音也太相似了……”[1] “还说我们呢,”松田阵平嘲笑,“对了,高木你怎么在吃拉面?” 说完,他拿起水杯走向饮水机。 高木涉不解回:“因为那家店最近支持外带,我就想着打包回来吃。发生什么了,怎么你们都在强调这件事?” 佐藤美和子看回电脑屏幕,在打字的同时道:“那个叫西谷兔太的犯人,不就是做拉面很好吃吗?水平都经过几名证人,甚至侦探盖章了。” 松田阵平灌了口热水。 就听见佐藤美和子补充:“我还听说那名侦探在抓犯人前,不仅跑他兼职的店里吃了三大碗拉面,离开时都还不忘打包份带走……不知道该评……” “哈?”松田阵平猛地咳嗽起来,狼狈放下水杯。他终于听出不对劲,又是有栖川铃音?最近这名字被提到的频率有点高,他得缓缓。 不过连犯人都能毫无芥蒂地压榨,也确实是那个怪人能做出来的事。 佐藤美和子:“你怎么了?” “没事,”他轻飘飘地转移话题,“就想起来我报告好像也没写完。” 佐藤美和子目光怀疑,然而松田阵平真的回座位整理起了笔录。她于是耸耸肩,也继续埋头工作了。 顿时办公室就只剩下敲键盘和嗦拉面的声音。且后者完全无法隐入其中。 “……怎么突然卷起来。”高木涉冒出冷汗,感到自己莫名格格不入,迟疑几秒后端起打包盒,“算了,我还是出去吃吧。” “等等,高木,能麻烦你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帮我找下这几份卷宗吗?”佐藤美和子却突然叫住他,递过去张清单,“我总觉得这次的乐园爆炸案有点怪怪的……” “当然,”高木涉郑重接过,“纵火案?” 8. 金鱼逆流而上4 场外早就拉起警戒线,有警官拿着本子在询问周边人群信息。很明显米花町又发生了案件。 其中有几个熟面孔,但酒井彻没有上去打招呼,轻松躲过他们的视线,绕到有栖川铃音说的地方去了。 他看见有栖川铃音站在几米外,正仰头打量着眼前那栋楼。 这是个办公群,楼下除了入口都种着高约两米的花圃。但为了方便交流,楼与楼之间都有空中通道连接,不一定要通过对应楼正门才能上到指定位置。 酒井彻将伞斜到有栖川铃音头顶,扒拉下她头发上卷到的几片叶子,问:“你在干嘛?” 后者闻声,抬头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逐渐露出个奇怪的表情。 他看见她欲言又止,最后郁闷出声:“你就带了一把伞?” 酒井彻:“……不然?” 哪个正常人出门打两把伞? 而且,就这把伞还是他淋着雨到便利店现买的。 “好吧,不重要。”有栖川铃音耸肩,没纠结这个话题,指指花圃说,“我问了工作人员,说这些花圃是三天修剪一次,昨天刚好就轮到。” “然后?”这和老巢有什么关系。 “我在找样东西。前面的推测都被验证错误,所以接下来就只能……”她看向眼前的大楼。 酒井彻手上还拿着那两片叶子,和眼前的花圃里种的植物是同类。 他注意到花圃乱了,也注意到有栖川铃音的发尾还粘有点泥土,突然就升起某种不详的预感。 “首先感谢设计师对不规整外观的追求……” 有栖川铃音喃喃,而后直勾勾盯住他,目光中是赤|裸裸的明示:“我们从这里往上爬,去七楼。” 酒井彻:??? 他正怀疑自己是幻听了,就听见没等到回答的有栖川铃音又重复了遍。 “……” 他抬头,高楼依旧是那栋高楼。 随着雨势渐小,天空不再阴沉。薄云下透出日光,照亮地面。 酒井彻却觉得眼前一黑。 * 写字楼里某间办公室。 目暮十三站在公共区域中央。 小隔间的办公椅上躺着个光头男人。已经死了。但他面前的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在办公文档界面,从内容看——是封遗书。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很抱歉把你们叫回来,但是尽快做完问话,你们也好尽快回去。” “……”面前四人均是沉默。 他们的站位隔得很开。 站在最前面,表现沉稳的是社员B;靠近隔间门位置的是社员A;虚虚倚着飘窗的是社员C;缩在角落,没什么存在感的则是社员D。 发现尸体的是刚来这里半个月的社员A,他是几人中最后离开办公室的,锁门时已经快六点,社长不知为何没走。 据他所说,是有东西忘了带才返回这里,回途大概用了四、五十分钟。可等他拿完东西发现灯还亮着——社长把几间房间打通成公共办公区,和其他社员间就用几片隔音墙隔开,作为单独小隔间——就透过门缝往里看,发现社长倒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他试探着叫了几声,里面完全没有回应,也没敢进去查看就报了警。 其他三名社员则是在社员A报警后,被目暮十三他们打电话叫过来的。 其实还有位叫小林花的社员没到,她因为距离远,仍在路上。虽然人不齐,他们还是先进行询问了。 社员B开口:“不是自杀吗?” “电脑上也发现了遗书。还有什么需要查的?”社员C也补充说。 从尸体旁边传来道年轻的声音:“不,毫无疑问是谋杀。” 社员们齐刷刷将目光放到他身上,那是名还穿着校服的高中生。 高中生蹲下身,又检查了遍尸体细节,肯定说:“从被害人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脖子勒痕处的抓挠痕迹还有脸上淤血看,这是谋杀。遗书只是凶手留下的干扰项。” “这也能看出来吗?”发现尸体的社员A嘀咕。 “当然,哪怕凶手伪装现场,死因不同尸体也会呈现不一样的状态。” 高中生不假思索。他拿起随意丢在地上的绳子,注意到上面有两段十五厘米左右的地方有小豁口,不出意外就是被害人在奋力挣扎时抓出来的。 “凶器应该就是这根绳子。” 检查完尸体他顺势看向桌面:办公桌上文件凌乱堆着,边上摆着个空鱼缸,里面丢着烟头和碎纸。 “这些都无所谓吧。话说回来,你是?”社员B问道。 “啊,不好意思,”他说,“我叫工藤新一,是名侦探。”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死寂。然后—— “什么……你居然是侦探?!”社员B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为什么你们警方调查现场要带上侦探啊!” 几名社员对视下,不约而同也都变得僵硬起来。社员D更是往墙角怼了怼。 目暮十三敏锐察觉到空气变化,出声安抚道:“你们放心吧,工藤同学虽然还只是高中生,但已经协助我们破了不少案件,完全是名名侦探。地方报纸上不也经常出现他的名字吗?” “目暮警官……没有那么夸张啦……”工藤新一挠挠头,夸得他都要不好意思了。 隔间里又安静了一会儿。 “嗯……其实也不是不相信你,就是,社长不太喜欢侦探这个职业……”缩在角落里的社员D小声回复说,“平时就老说‘侦探都是喜欢刺探别人隐私的坏东西’‘没用的警察才会依靠侦探’这样的话,而且当天报纸上要是有刊登侦探的新闻,也会……” 佐藤美和子皱眉,突然发现,自始至终这些社员都表现得无比冷静。难道被害人和社员们关系不太好? 她追问:“也会什么?” 社员D指尖颤了下,转过身。 工藤新一却像是从他的反应里抓住了什么线索,但是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没等让他想清楚就消失了。 这时,传来两下敲门声,一名提着帆布包的女人出现在门口。 “打扰了,我是小林花。” 她的声音很小,却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尤其是社员A和社员D,原本稍显涣散的眼神瞬间就直了。 社员D默默把移动置物架推过去。后者放下包,对他说了声“谢谢”,他红着脸摇摇头,又自闭地缩回角落。 小林花转头,不禁感到有些尴尬,她发现隔间内的氛围凝固而沉重。 她张张嘴:“那个……请问几位警官,我可以看看社长的尸体吗?” “可以,不过注意不要上手碰,也不要弄乱现场。”目暮十三让开道路。 “好的……”小林花走近尸体。 她伸出手指凑到社长鼻下,意识到没有呼吸后猛地缩回。接着看向电脑,缓慢将遗书读出声,眼睛有些红。 她没有读完,读到一半就开始哽咽,看向目暮十三:“请问,社长他难道是……是自杀了吗?” 工藤新一摇头:“是谋杀,而且死亡时间在三小时内。你能说下今天为什么提前离开吗?” 在致电其他社员的时候,他们不小心说漏“小林花上午找社长请假”的消息,得知她午休时间就离开大楼了。 “这还有必要问?凶手不是很好找出来吗?”没等小林花回答,人群中就有人冷淡开口,“要说杀人犯,最不可能的就是她了吧?” “嗯?”工藤新一从表情神态中推断出刚刚说话的人是社员C,目光敏锐,“你刚刚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社员C却不看他,只盯着地面,不耐烦地撇撇嘴:“你耳朵挺灵活啊。如你所见,这里位于七楼,我们离开时确定都锁门了。而只有我们人手一份的钥匙可以打开安全门和办公室门。社长的隔间钥匙只有他有,他却死在这里面。那结论就显然易见了吧……” 这是密室杀人。 需要思考的就是谁最有可能制造出密室?或者说,谁才有机会制造密室。 “喂,白濑!你这家伙什么意思!想说是我们这些人中有凶手害死了社长吗?”社员A嚷嚷起来。他报警时毫不犹豫,现在回想起来,他其实很容易被诬陷成凶手…… 果然,社员C抓住了这个点:“你这么激动不就更可疑了?侦探小说里,不就有发现尸体的人其实就是凶手的桥段?得亏这家伙死了,不然我可不敢说自己平时喜欢看侦探小说。”他抓了抓头发,看向社员A的目光已经带上质疑。 “不是!不是我!我没杀社长!”社员A慌张反驳,急眼了。 “我也觉得不是他……总之……”小林花左手捏住右手手腕,垂下眼眸,看起来有些悲伤。 社员A感激看向她,表情快要哭出来。社员C却冷哼一声。 ——“麻烦让让,挡路了。” 突然,隔间里传出道男声。不属于在场的任何人。且他话音刚落,靠窗站着的社员C就被撞到一旁。 工藤新一眯起眼,有个人从窗外翻了进来。不,两个人才对。 率先翻进来的是名高大的男人,他落地后马上回头,又伸手拉进来名少女。那是个披散着头银色长发的少女,手上收着把纯黑色的伞。 “辛苦了,助手。” 少女站稳后拍拍男人的小臂,扫视周围时目光兀地就与社长死不瞑目的尸体对上。 哦豁,死人。 她迟疑几秒,面露无辜摊手:“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众人:“……” * 下雨天,七楼窗户翻进来两个人。 目暮十三抽抽嘴角,这事听起来离谱,但他一想到这两人是酒井彻和有栖川铃音,就觉得倒也正常…… 社员A惊呼出声:“等等!你们怎么从外面爬上来的?这里可是七楼!” 工藤新一也沉默在原地,刚刚话题还在密室,结果立刻就被打脸。 还有,这两个人是超人吗,究竟是怎么爬上来这么高的地方的! 有栖川铃音挑眉,精准看向社员C,语气带着探究:“我刚刚爬窗的时候,听到你们讨论了。” 社员C不慌不忙:“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算不完全是密室,但能从外面翻上来,也只是因为你们不正常吧?” 工藤新一站到窗边,大楼外部有凸起位置,但都相距甚远,不像能借助攀爬的。何况外面还在下雨。社员C说的很有道理,所以他们两个…… “为什么看到我们从窗户进来,就默认是从一楼上来的呢?楼高不过三米,从六楼上来并不难,只要平时有在做锻炼,哪怕是我这种体型也轻轻松松,”她说着若有所思,随即面露肯定地看向酒井彻,“再不行就像我一样,找个助手嘛。” 酒井彻只觉得无语,低头问:“东西找到了吗?” 说实话,他对这里发生凶杀案、凶手是谁不怎么关心,要不是有栖川铃音说能找到线索,他才不会来趟浑水。事情已经够麻烦了。 “嗯。走吧。”有栖川铃音点点头,询问朝目暮十三,“我想现场应该不需要两名侦探?” 见目暮十三并无拦下他们的打算,于是佐藤美和子也没有贸然动作。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社员C的嘀咕说出了围观群众的心声。 然而,两人确确实实没有遭到任何阻拦,无比顺利往外面走去。 推门的时候,有栖川铃音回头看向房间里另一位侦探,语气意味深长。 “好歹半个同行,给你点提示吧——可能与不可能是相对的,别被常规思维局限住了。” 9. 金鱼逆流而上5 乌泱泱的人群同时绕着操场跑,工藤新一混在中间位置,但思绪早就不在跑步本身上了。 “新一?” 跑动时有微风吹拂。这类机械而有规律的运动,让他的大脑变得清晰。 首先,社长被杀死在隔间,隔间钥匙是被害人唯一拥有。社员均证言在离开的时候锁上了办公室的门。 其次,员工和社长拥有的钥匙可以打开每层楼的安全门和办公室大门,钥匙与个人指纹和面部对应,不存在盗刷。 从这两点可以推断凶手大概率在几名社员中。 但之后那两人的出现,动摇了密室的条件,即可以从六楼对应房间攀爬进七楼社长隔间。就像她所说,一个人做不到,在另一个人的帮助下也是可行的。所以这并不是完全的密室。 社员A是发现尸体并报案的人,他在回来拿东西的时候发现隔间门开了条缝。至于手法,是用绳子勒死,尸体情况和现场遗留凶器都证明这点。 他是刚来不久的新人,平时和社长接触不太多。杀人动机暂时不强烈。 社员B是老员工,从动机上说,一个很快就自然退休的人,没必要杀个人给自己增加阻碍。 而且他和社员C的时间线相互验证,两人下楼离开到坐地铁全程都在一起,路上社员C还陪社员B去取了订购的蛋糕。 社员D存在感很低,到点就溜了,其他社员都没有注意他不见,但是电梯口监控、便利店小票以及他住的小区保安都证实了他没有作案时间。 至于小林花…… “新一!” 小林花中午的时候去和社长请了假,理由是今天是她母亲的忌日,有照片证明她去扫墓,她说咖啡厅的员工也看到了她。同时有监控证明她中午离开、一直到晚上目暮十三电话联系才回来。 上面几人中,只有社员A的情况显得比较复杂。 他是发现尸体的人,且最晚离开这点提供了时间留给他作案。 加上他没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因为楼道口没有监控,写字楼群大门处的监控也有死角,所以先坐电梯离开,之后再走楼梯上楼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同样情况下,其他社员间要么相互印证、要么独立证实没有重新上楼的时间和理由。 目暮十三他们也是考虑到这点,才把社员A单独带回去询问。 按理说到这里逻辑没有大问题,但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工藤新一回忆起少女说的话,“不要被常规思维局限住”,意思是这桩案子不能按照他以前的思路思考吗?难道他还遗漏了什么细节? 说起来,昨天的风就像现在这样,不只是下雨,还伴随着剧烈的风,所以社长室很凌乱……很凌乱? “新一!!!你到底要跑到什么时候!”耳边突然传来怒吼。 “啊!好痛……”工藤新一捂住耳朵蹲下身,旁边站着名同样穿校服的女生,是他的青梅竹马毛利兰,“小兰你干什么,怎么吼这么大声……” 毛利兰表情无奈:“是你不在状态哎,跑步环节早结束了,老师和同学全都在那边等,就差你一个人了!” 他顺着毛利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同学全都站到了集合点,是他思考问题太过专注,完全没注意周围跑着跑着就没人了的情况。 “抱歉啊小兰,刚刚在想事情。”他摸摸后脑勺。 “什么事情能让你困扰到一口气连跑九圈啊……又是案件吗?”毛利兰叹气,拉过工藤新一,“警察他们肯定会查清楚的!先去集合吧!哎……新一,话说你的领结是不是掉了?” “咦?有吗?”工藤新一摸摸领口,确实空空荡荡,“难怪我出门的时候感觉不对劲,应该是掉在昨天的现场里了……” 还好有小兰,那个领结是小兰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虽然没说出口,但其实他一直都很珍惜。他们是青梅竹马真是太好了,小兰从以前就总是会注意这些细节……等等! 工藤新一如遭电击,昨天发生的事情串联出另一种可能性。 他突然想起小林花提供的照片,昨天风很大,而且在下雨,可是她在照片上穿着的衣服是干的,裤脚也没有沾到泥水! 而这种可能性是有时效的,他不确定今天下午是否还存在—— 他挣开毛利兰的手,头也不回往出口跑去:“小兰,麻烦你帮我请个假!我下午也不回学校了!” * 离开案发时的写字楼,工藤新一打开手机软件。 小林花提供的照片上,墓碑前放着的是白山茶。山茶一般用于盆栽,很少有花店会出售它的鲜切花。他要找卖给小林花白山茶的花店员工核实情况。 检索结果很乐观,界面显示的数字为1,说明这片区域只有一家花店在卖。 花店位置有些偏,但顾客不少。 “打扰了,我在找人,”他拿着小林花的照片问店员,“请问您还记得有这么个人昨天来这里买了花吗?” “啊?每天来买花的人太多了,这我哪里记得清?”店员为难地摆摆手。 工藤新一补充说:“麻烦您好好回忆下吧,还有花是白山茶……” “买白山茶的?”店员猛拍脑袋,“你早说是白山茶我不就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来!” 不只卖白山茶切花的仅此一家,买的人也屈指可数。哪怕是他们家,也只有在顾客预定的情况下,才会剪出来提供给顾客,不然损耗率太高了。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和照片上的打扮不太一样,她后面换了衣服吧。” “衣服不一样?”工藤新一追问,“那请问她昨天来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您还有印象吗?” “唔,应该是工作制服吧?不过引起我注意的不是这个。” 花店的工作人员边摆弄切花,边回忆,断断续续回答说。 “昨天不是下了一下午的雨吗?她来的时候身上就已经被淋湿了,我问她‘需要借伞吗’,她几乎是立刻就拒绝了,说什么‘雨天时金鱼游出鱼缸,很自在’,嗯……实不相瞒我感觉她当时表情挺奇怪的,好像说的不是金鱼是她一样。” 之后工藤新一又问了咖啡厅的服务员,也给出肯定回答。而且因为两者间隔几十分钟,小林花的衣服已经湿透,所以她的印象也更深刻: “你说这位客人?啊对,她当时坐在靠窗的位置……怀里抱着束白山茶。 “这种花是不是也叫断头花?因为淋雨已经有些衰,感觉都要掉下来了。 “你问她待到多久?这个不清楚,反正挺久的,问大致范围的话……她走的时候还在下雨。对了,您稍等……” 服务员转身,取下只透明杯。 杯中盛满清水,水面飘着朵枯萎的白山茶。——枯萎的白山茶象征死亡,高贵的死亡。 “这是昨天那位客人忘在这里的。您认识她的话,请帮忙把这个还给她吧。不过感觉真的不太吉利啊……”服务员说完就意识到失言,欠身,“不好意思,请当我刚刚什么也没说吧。” * 工藤新一坐在公园长椅上,整理起拜访社员和店员得到的线索,脑中关于案件的猜测越发清晰。 他先前太执着于“有可能”,所以会将怀疑放到社员A身上。可现实往往是,人会骗人,凶手也不会按照范达因的《二十条》来设计案件。 可能与不可能是相对的—— 勒死一名成年人看起来并不是体型瘦小的女性能做到的,这是常识。但如果她有帮手,或者她借助了更加省力的姿势,常识就只会产生误导。 比如趁被害人不注意,用自身或者其他物品体重压制,把绳子套在被害人脖颈上,再从后往上提,这种姿势下被害人越挣扎反而会导致绳索勒得越紧。就不需要凶手本身具备相应的力气。 他想起小林花身上的其他违和点。 单肩背帆布包,人们不会在用肩的同时还下意识用手提。在放到置物架上时,也发出不小动静,外面看不像装有太多东西,只能说明是密度高的中小型物件。 同时,她手腕的晒痕也很奇怪,像是突然摘掉了长期携带的手饰。 以及,为什么有栖川铃音要给他留下联系方式,还是通过社员C传递给他? 他整合线索推出的结果并不好。 而更糟糕的是,另一位侦探早就知道答案,却什么也没说,放任警方调查走偏,甚至可能还要放任犯人离开。 [刚刚] [工藤新一:] [凶手是小林花。] [有栖川铃音:] [理由。] [工藤新一:] [小林花就是另一种可能性。] [我问过员工,为了方便业务交流,每层楼安全门都只识别刷卡人身份,不会记录下跟随人群的信息。] [六楼的某个人协助了她,她是从楼下房间到达社长隔间的。] 那天社长反常地到六点还没有回去,也是因为被某个人、被小林花的协助者约好在隔间见面。 [工藤新一:] [杀人动机,是她和社长日常就会爆发的争执,争执过程中她珍视的东西被弄掉——就是你在找的。] 他怀疑过有栖川铃音为什么要从窗外进来,她的头发上沾着泥,这种泥正好是写字楼下花圃使用的。说明她有在花圃附近寻找什么东西,选择爬窗是因为没有找到,需要确认其他位置,比如窗台缝隙。 她和那名男人聊天中回答的也是“找到了。”所以他是否可以认为,小林花和社长确实发生了肢体冲突,过程中小林花的某件物品从窗户掉下去。 其他社员不会知道细节,因为隔间用的不透明隔音墙,不,就算注意到也不会有什么实质不同。社员们都怨恨社长却没有反抗能力,哪怕看见也只会私下安慰,表面上继续忍耐。 其他社员和小林花间的氛围也很奇怪。问话时要么闭口不提,要么话里话外一个意思,就像在……包庇什么。 他问过其他公司的员工,有知情人说小林花是公司的老员工。在更早的时候,他们在的办公室总是很热闹,和周围人关系也很好。不过半年前突然就变得死气沉沉。 [13:51] [有栖川铃音:] [很接近真相。这些应该已经满足你作为侦探的好奇心了吧?] [工藤新一:] [好奇心?] 他承认好奇心是驱使自己调查真相的原因之一,但明明不只如此—— [有栖川铃音:] [所以,给你第二点提示。] [你查到的还不够多,这件事也远比你想象中危险。如果你还想继续作为高中生侦探活跃,就到此为止。] [工藤新一:] [……这是威胁?] 为什么,她不也是侦探?侦探不就应该查清真相、抓出凶手吗? 社员说小林花今天没有来公司,电话也打不通了,再找不到她她就会彻底逃掉。难道,她想包庇凶手? 对面却不再回复,他发消息过去也始终显示“未读”。 工藤新一找不到小林花的下落,不禁焦虑起来,他直觉有些事情将要同水杯里飘着的山茶那般,随着时间流逝不可避免地走向腐烂…… 但他没有等太久。 也很快理解有栖川铃音说的“远比他想象中要危险”是什么意思。 因为,凶手在傍晚自首了。 10. 金鱼逆流而上6 被裹挟者的独白,“金鱼逆流而上……毫无意义。” * 她问自己——事情是怎么到这一步的? 记得最开始,她怀抱着热忱来到东京……不,说热忱多少有点带上滤镜,没有容身之地才来到这里差不多……总之她想要在这座城市里,靠努力成为理想的那种人,最后能像她母亲一样,自信独立就更好了。 她最开始从服务员做起,但是因为带着小地方的口音,被客人投诉了几次,差点被辞退。后面店长看她算账挺清晰,就做起记账工作。 那时候店里偶尔会有混混一样的人来,尤其有个光头大叔总不怀好意地看她……让她十分为难。 等离开这家店从事其他工作,想起这个人她还是会后怕。 餐馆店员、餐馆收银员、便利店员工、销售人员、仓库杂工……兼职做得越多越久,让她越快发现这座城市的本质。东京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美好。 的确,这里繁华、先进,可同时,也有落后与腐烂的另一面。说不上哪一面才是主要的。而且和歌手山崎的《东京》里唱的相反,她遇见了许多坏人。 深夜下班被抢劫。 同事偷钱诬陷她。 打杂被排挤孤立。 甚至连东京的房价也高到离谱,租房的礼金是小地方的好几倍。 她一度卷进风俗业,觉得怎样都无所谓……是社长发现了她,并将她从泥潭拉出来。 那是个周末,她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流浪们平时待的地方。 她看见有人在给流浪汉发传单,传单上印着招聘广告,包吃住还高薪。 她刚鼓起勇气想要问更详细的,就被人强硬拉走——那个人就是社长。 其实社长的长相有些凶恶,私下打扮像暴走族,说话还粗声粗气,她最开始以为遇见坏人,二话没说递钱包开始求饶……然后就被惊愕的社长带去吃了顿高档的中华料理。 她中途提心吊胆,不敢反抗,直到结束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才终于松口气。 也是了解后,才知道社长其实是个好人。 他养猫狗,给猫取名叫“小狗”,给狗取名“小猫”,是个外表粗犷、但内心无比温柔,有着古怪反差萌的人。 有次,他满脸都是抓痕地来公司,询问后才知道,他在公园喂流浪猫逗留太久,回去后“小狗”闻到他身上其它猫的味道,应激反应抓了他好多下。 不过就算这样,他也每天在SNS上面晒猫狗的照片,俨然把猫狗当成儿女对待。社长还在宠物店兼职过,偶尔回访,身上总会“长”满猫狗。 社长说,他想开一家公司。偷偷观察了她很久,觉得她在数字、计算方面天赋异禀。 【“等等……所以在店里盯着我也是……”】小林花反应过来。 【“是想邀请你,但我每次还没跟你打招呼,你就一脸害怕地跑开,村田让我耐心些,”】社长挠挠头,【“不过我思考了很久,还是想直接和你聊聊,虽然听起来有点像骗人……”】 【“请问,公司具体是准备从事什么呢?”】 而那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害怕很人来往,却主动询问让话题顺利进行了下去。 谈妥后社长带她认识了另一位伙伴,村田幸,也就是社员B。 社长,村田幸,小林花。 那就是他们公司成立最初的人员。 社员B和社长相仿,认识也更久,但他们三个没有因为年龄产生代沟。 社长也是离开家乡独自来到东京打拼,据说他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她撞见过他们电话里争吵,不过社长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流露出难过等情绪。 三人将公司从很小的规模逐步发展到进入写字楼,增加其他办公室,然后小有规模。期间当然经历挫折,但互相扶持下也都挺过去了。 后面哪怕公司规模继续扩大,他们依旧也延续了遇到好事就在居酒屋庆祝的习惯。 再后来社员C、社员D加入了公司。 社员D性格十分腼腆,看着他,小林花就会想到刚来东京时的自己,所以她对他多有关照。社员B和社长也像接纳她那样接纳社员D,在他们的耐心教导下,他变得越来越开朗。 社员C则完全不像初入职场的人,油嘴滑舌,偶尔还会欺负社员D,但是人不坏。他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讨论新出的侦探小说,以及幻想自己成为侦探后的冒险故事,称号就是“米花町超社畜级的名侦探”。 他们性格差异很大,却因为同一个目标,同一个人联系在一起,办公室总是热闹而温馨。 现在想想,那段时间真的很美好。 但是……如果幸福不短暂,就不叫幸福了。 事情很快就变了。翻天覆地。 她不知道社长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从老家回来,他就变得喜怒无常。不只是经常对事务提出毫无道理的指示,对员工也开始动辄打骂。 社员D重新变得自闭,新来的社员A不敢在他面前说笑。 社员C也不再公开讨论侦探相关,每天按部就班,好像社畜从荒诞的侦探梦里醒来……失去特殊能力的他又变成了最普通的打工人。 那时她还想,也许只是这段时间,忍忍吧,社长会变回来的。 可是,没有,没有,没有……温柔的社长一去不回。 争吵好像变成日常。每天都很累。 社员B说社长再也不会回来了,为什么却怎么也不肯说。 她只感觉和所有人都越来越远离,居酒屋也再也没有约齐过。 而让所有事情最终走向悲剧的是—— “我说什么来着,果然在这里吧。”远远传来道慵懒女声,听着像个小姑娘。 小林花回头。朝她这个方向走来两个人,白裙少女与西装男。 她并不意外,反而感到些许释然。 “喏,你的东西,帮你找到了。”临近了,少女从口袋里掏出条手链,在空中晃晃,“作为交换,就请你和我们聊聊吧。” 那是条用太阳石串成的手链,末端衔着尾下指甲盖大小的金鱼。 不知道经历什么,金鱼被刮了无数条划痕,看着暗淡而可怜。 “谢谢。”小林花珍重接过,“我会如约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 “嗯?不用和我说。”少女却摇摇头,“你的事情我都查到了,是我旁边这位想知道。就说说你为什么杀人,还有协助你杀人的犯罪组织吧。” 与其她给酒井彻干巴巴地说前因后果,不如让当事人自己来。 而且,很多情绪方面的事情她也弄不明白嘛。 “好。我挑着说。”小林花点头。 她同他们说了许多。 怎么从被嘲笑的乡下人,一步步变成游刃有余的都市人。这样的故事。 小林花看着手链,目光十足温柔,透着怀念:“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养过只金鱼。是母亲还在世时同我在祭典上打捞的。” 金鱼颜色鲜艳,就像那天日出破晓时的太阳,美丽到让她落泪。 导致在金鱼寿终正寝后,她仍然无数次、无数次想起它。母亲去世后,她又养过许多,却怎么也找不到同样美丽的一种。直到后来社长送了她一只。 在办公室的暖灯下,金鱼如童年那只一样闪闪发亮。 那时候她恍然发觉,原来美丽的不是金鱼。 她回忆起自己来到的东京的初衷。金鱼拼命打破鱼缸,想要游向大海。被浪潮一次又一次掀翻,艰难抵达,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活在海里。 “……好不容易找到可以停歇的浮岛,却很快就被人毁掉。” 小林花盯着墓碑吐出这样一句话。 风吹动碑前白山茶,柔软的花朵呜咽着点头。 墓碑上刻着社长的名字,而底下死亡时间是,半年前。 “我只是,让该死的人去死而已。”小林花面色平静,“哪怕毁掉毁掉一切的人,也回不到过去……但能让不该死去的人安心。” 她问自己——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可挽回的? 是和社长没日没夜的争吵,让她逐渐麻木了吗? 想不明白,她只知道绷紧的弦就快要断掉。 那天她忍无可忍,只是说漏嘴想辞职离开的事情,社长就勃然大怒。两人争执间发生肢体冲突,她的手链被一把丢出窗外。 她质问社长为什么要丢掉,对方却语气平静说“不过是条手链,以你的工资能够买无数条更好更贵的。” 最让她崩溃的是,社长眼里对项链,全然陌生。 那时候,她终于醒悟。 私家侦探的效率很高,她的猜测是对的。而在知道真实后,就再也无法说服自己活在虚假的梦里。 ——“社长”已经不是社长。 既然如此,她杀掉该死的人也没什么不行吧。 “我查过资料,”有栖川铃音似乎有些疑惑,“你认为,人是活在期待中的生物。被肯定、被鼓励、被喜爱,‘有人需要我’,由这样的点滴构成对吧?而社长给了你所需要的认可,让你在这座可怕的城市找到坐标。” “认可……你说的没错,就是‘认可’啊。”小林花恍然大悟般附和,”社长他,既像兄长又像父亲,是他带我成为现在这样……所以那个男人,他死有余辜不是吗?” 她捂住头,痛苦出声,身体也泛起精神性的疼痛:“可是啊……无论是法律、警察、律师还是检察官,都是摆设,没有人能帮助我。” 为什么警察发现不了“社长”不再是社长,为什么警察要放任杀了社长的人离开乡下,还为所欲为地霸占了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 为什么社员B知道一切却什么也不告诉她?难道活在虚假中就好吗?而她……为什么也没能早点发现事情不对劲? 若她能发现……是不是社长就不会死? 所以她既痛恨杀人凶手,也痛恨杀了杀人凶手而变成杀人凶手的自己。 “如果你早点出现就好了,你这样敏锐的人一定不会像我一样,半年了才发现决定性的不对劲……”小林花像要哭出来,“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也没有抓住。” 杀了凶手社长也不会回来,而报仇亦没有她想象中的痛快。 情绪支配下,她满脑子只有“杀了他”的念头,也清楚自己和“社长”真起冲突,完全没有悬念,杀人犯不会介意再杀一个人。 也许时间久了就好了。她曾经也许是想过从长计议的,觉得也许仇恨就随着时间淡化了。 然而,然而—— 有人找到她,说可以帮她报仇。她只需要支付一笔钱,然后等待就好。 那笔钱数额也非常诱人,在她付完款之后还能剩下许多。用于启动下一份工作,或者离开去另一座城市生活。 她说:“他们虽然是犯罪团伙,却比所谓的正义代理人有人性多了。” 所以对警察等群体彻底失望的她,毫不犹豫就和他们做了交易。 只不过过程中出了些差错,她本不该插手谋杀,临到执行却怎么也想自己来……组织派来的人就帮她压制住“社长”,然后她用绳子一点点勒死了他。 看着和社长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痛苦死去,就像社长又死了一次一样。 这次,却是她杀死了他。 当然,无所谓了。 没错,无所谓了。 “我没打算杀了人还要活下去……死亡对现在的我又算什么呢?”小林花扯出个无比难看的笑容,眼里满是悲伤,“应该已经有人去自首了吧?我其实拒绝了他们,说不需要……但他们反驳,不只是为了我能逃脱法律制裁,也是为了不将他们这样的存在牵扯进来,以帮助更多同样走投无路的人。” 她垂下眼眸,社员C擅长推理,社员B哪怕远离也仍然了解她,社员D是总关心她的后辈……他们未必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都选择了包庇她。 虽然社员A被推上凶手席,但是有有栖川铃音在,谁都不会被冤枉。 真好啊,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 酒井彻通过小林花的叙述,完全明白了真相。 五起案件背后,自首的犯人都是流浪汉。 流浪汉自然没有杀人动机,因为真正有动机的是委托人。 有栖川铃音说的主使也不只是“驱使流浪汉的人”,还有那些委托犯罪团伙杀人的人。仔细想想,这几起案件,明明存在许多疑点,警方却完全没有发现犯罪团伙和委托人的线索。 但是,为什么之前的委托人都销声匿迹,那名炸弹犯却死了? 是的,那天晚上,找到炸弹犯的晚上,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他本来要将炸弹犯交给警察处理,打完电话回来炸弹犯就死了。 当时房间里只有有栖川铃音。 小林花撩了撩头发,虚扶着胃问:“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协助你的组织,怎么找到他们?”酒井彻急忙追问。 端掉这个犯罪组织,是他原本目的。现在还多了个目的,就是劝小林花去自首。 “……抱歉,唯独这个我不想告诉你。”小林花沉默几秒,坚定摇头。 说完她就像是失去全部力气,跌坐在地,额头冒出冷汗。 酒井彻听见她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和费力起来。 狂风呜咽,小林花感觉自己浑身都要被拆散,毒药带来疼痛、眩晕感,还有想要将内脏也吐出来的反胃体验,不比被捅上几刀来得难过。 真好啊,结束了,都结束了。 她在失去意识的前几秒突然又想到,人有来世吗? 若有,那下辈子她不要再成为人,也不要再成为逆流而上、力竭死亡的金鱼……成为社长家的猫或者狗吧。 或者能回到过去,阻止悲剧发生就好了。 小林花闭上眼,砸到地上。 * 酒井彻冲上前,小林花还有心跳,所以他没有贸然尝试急救。但是,呼吸逐渐变得微弱了。 像是清楚他在想什么,有栖川铃音淡淡开口:“不,还有救。和炸弹犯用的毒药不一样,药性弱很多。恐怕她是前不久才吃的药,只要抢救及时……” 她截断话头,看向酒井彻。 酒井彻掏出手机刚要打急救,就听到鸣笛声从山脚传来。 他转向有栖川铃音:“你叫了救护车,什么时候?” 难道她又预料到会发生的事了吗? “差不多,”有栖川铃音露出笑容,“大概是还在便利店的时候?不然肯定像炸弹犯一样来不及。我可不想连续被你怪罪两次。” 酒井彻垮下肩,短暂斥责了下怀疑过有栖川铃音的自己。 “那就跟我一……” “不过,小林花通知了犯罪团伙,等你将她送到医院,那些人应该已经顺利转移了吧。” 有栖川铃音继续说,她其实有拦截到小林花的邮件,犹豫了下选择放任她发出去。嗯,做个测试。 “在知道犯人的过去后,你就不能再单纯把他们当作杀人凶手怨恨了?” 不是这名侦探的回忆,是来自她本人的过去,有栖川铃音记得自己被灌输,无论什么情况都要保持中立。 当你不再站在局外立场思考,当你带入犯人,开始理解他们,悲剧就会源源不断诞生。 人人都有苦衷,人人都情有可原,谁也不正确。[1] 酒井彻浑身发凉,仿佛又回到同期死去那天。 “我不会阻止你救她,毕竟你和我做了交易。救人和杀人,二选一吧?” 有栖川铃音话里甚至带着笑意,这点笑意却像要刺穿酒井彻的耳膜。 小林花杀了人,可她杀的是坏人;救她,就会放跑犯罪组织成员,也许会有更多受害者出现。 酒井彻再一次被架到电车轨道上,他曾经选择拉下闸道,所以萩原研二死了。现在要如何选择?人命是可以比较的吗?他不知道,只是不想再见死不救,去他的最大化。[2] 他抱起小林花就要离开。救护车上不来墓园,他必须尽快将她送下去。 但他说不清是真的救人心切,还是怕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意酿成错误。 身后传来拆开包装袋的声响。 他缓慢回头,有栖川铃音还站在原地,嘴里咬着pocky,看他的慌张像在看一出戏剧。依旧是那种死掉的眼神,好像什么都无法撼动她内心。 哪怕有人将要死去,她也依旧游离,在她眼里,恐怕人只有“活棋”和“弃子”之分。 他感到悲哀。他们都到底保护了个什么样的怪物出来? ——为什么死在别墅里的不是她。 “松田说的对,跟着你我不可能找到答案,”酒井彻不再看她,话中满是失望,“有栖川铃音……人命不是你的玩具。” 11. 金鱼逆流而上end 被留下来的人走在林立碑群中,通过墓碑保养情况推断所有人生前人际和经济情况。 而这件事的有趣之处在于,你很难说清自己什么时候就变成其中一员。 * 墓园位于东京近郊,地势很高,可以看见海岸。 社长的墓被保养得很好,和旁边新墓比都毫不逊色,可见小林花经常来擦拭。 “他肯定在心里骂你是个怪物。”系统在有栖川铃音脑海中幸灾乐祸。 “以前教我毒理的老师,也这样骂过我。”有栖川铃音淡淡说。 “然后呢?”系统问。 有栖川铃音捡起滚落地面的花,往墓碑上放下颗巧克力。 她回忆了下答道:“……当然是用所学让他彻底闭嘴。其实早在第二节课我就把剩下的知识学完了,所以家主也默许了这种行为。” 仔细想想,家主有在背地里顺水推舟也说不定,毕竟有栖川家就是这么个扭曲的环境,正常在那里才是异常。 系统犹豫几秒,觉得有栖川家的变态程度果然不是它能驾驭的。 但它还是想拱火:“那你真该干脆一点,也用具体行动告诉酒井彻,‘这已经是你克制后的结果’——比如为他设计场华丽的死亡,一劳永逸。” “然后被送去死刑?”有栖川铃音撑着下巴,她倒也没有随心所欲到这地步,“错觉吗?怎么感觉你越来越人工智障了?” 不,你明明就可以不留破绽地完成这件事。 系统咂舌,对有栖川铃音的双标有了新的认识:“他可是直接把你的任务对象带走了。” 有栖川铃音闻言看向面板,任务1已经显示完成。 【任务1:找出委托人下落。】 【进度:5/5(注:4名委托人已死亡)】 她耸肩:“无所谓。” 说什么只有小林花知道团伙所在,当然是忽悠酒井彻的。虽然把系统也忽悠到了是她没想到的。 为了完成这五名委托人的委托,犯罪团伙分别制造出“交通肇事”、“高空抛物”、“洋房纵火”、“乐园爆炸”以及“社长死亡”五起案件。 其中四名委托人死亡,流浪汉守口如瓶,那就只有从活着的小林花嘴里才能问出团伙所在——这是惯性思维。 系统感到不理解:“资料显示,那几名委托人均死于同一种毒药。也就是说,犯罪团伙的人在完成委托后就杀掉了自己的委托人?” “没错……‘以暴制暴,代表正义’?也就骗骗委托人。”有栖川铃音对这种团伙有些了解,因为曾经也有这么些人找过她,虽然结果是被家主羞辱后赶了出去,“委托人总以为自己是占据主动权那边,其实是被找上才对。” 这类犯罪组织说什么“帮助走投无路的人”,然而真正走投无路的人要如何支付昂贵的委托费用? 他们在找上人前都会进行长时间的观察,因为不是所有的委托都值得接。他们只要没有风险、可以控制的那类人;同时,最好正处于剧变期,这样委托人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牵着走。 可能事情没有到必须杀人的地步,但是在有意无意的洗脑下,委托人就逐渐走向极端。 流浪汉顶罪是一方面,委托人死亡又是一方面。 毕竟容易变成不安定因素的委托人,只有变成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这些委托的本质就是用人命换取金钱,死者、委托人还有流浪汉,对罪犯来说,三者的命有什么不同? 单米花町每天死亡的人就难以计量,这些委托人又死在不同辖区,当然不会引起警视厅的注意,重重信息阻碍下警方查不到委托人的影子。更无所谓扒出主犯的团伙。 系统说出了有栖川铃音的布置:“你比犯罪团伙先一步找到了那名炸弹犯,他是组织成员,在团伙的帮助下策划了爆炸案想要杀掉琴酒,计划失败让他本身就容易被击垮。你借着组织的名义自然而然就拷……询问出更多事情。 “之后你引导酒井彻的跟踪,作出你们两人同行那次是和他初次会面的表象。在酒井彻打电话的期间,不,应该是扇巴掌的时候就下了毒? “但是有个问题,琴酒给你的药物是APTX4869,你知道它并不是杀人毒药吧?” 然而,爆炸犯死了。 它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系统问:“你换了药?” “你猜?”有栖川铃音拿出纸巾擦擦手指,化掉的巧克力黏在她手上,有点恶心。 她找琴酒要了两颗胶囊,一颗被小林花吃下,另一颗则是……礼物。 【任务进度已更新。】 【任务2:解决犯罪团伙。】 【进度:1/2(注:主犯逃逸)】 正巧任务进度更新,她顺势转移话题:“警方动作很快啊,佐藤美和子也发现不对劲了?” 系统看了看显示屏说:“嗯,她查了卷宗。不只是她,石下树……就那名从小到大考试次次垫底的新手警察也注意到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有栖川铃音有些意外。 酒井彻要查卷宗,肯定会去问松田阵平,本身就会提醒警方这几起案件有问题;佐藤美和子参与了半个月前纵火案和几天前爆炸案的调查,意识到不对劲也很正常;但是石下树就不在她意料中了。怪。 “呃,他意外卷进桩杀人案……就是你把大泽木夏美拉黑那时候她提到的水怪事件。被指控的检察官刚好负责了那几起案件,”系统迟疑几秒,觉得世界真小,“律师叫成步堂龙一,他调查到几起案件有关联。石下树受他启发,就去查了卷宗。” 该说是傻人有傻福吗?轻易做到了工藤新一做不到的事情。 “说起工藤新一,他不会直接和琴酒对上吧?”有栖川铃音抓抓头发,她记得琴酒说要亲自带人去拦截。 系统看了下地图,代表“工藤新一”的点,正离开警署往港口赶去。 它沉默几秒,先不论遇见琴酒会发生什么,但这才是正常侦探应该做的吧?在犯罪组织混得风生水起什么的,还是太超前了。 “不管了,收拾下走萝西塔的戏份,”有栖川铃音掏出顶帽子将头发塞进去,又飞快易容,将五官调整得更加中性,“好几天没回朗姆消息,希望他没给‘那位大人’打小报告。” 在她的剧本里,警方抓到成员和干事替罪羊;组织处决主犯。双方都有收获,皆大欢喜。 至于工藤新一这些变数,会引发什么蝴蝶效应,到那时候再说。 * 港口某处废弃仓库。 沉重气氛让人喘不过气。 习以为常的环境,因为共处一室的人变得可怕起来。 有血不断滴落的声响,是死亡降临前的倒计时。男人没死,但是他觉得现在这情况还不如死了。 血液模糊了他的视线,只能迷蒙看见三个人。 最前方的是名高大的银发男子,另外两个人叫他“琴酒”。在他逃到巷子以为甩掉追踪时,就是琴酒一脚将他踹飞,力气大到他的肋骨直接被踹断。 琴酒旁边的光头男叫“伏特加”,看起来就是个铁憨憨,但枪法特别准,每一枪都刚好堵住他的逃跑路线,让他无奈下只能偏离原定路线。 至于第三个人……他们叫他“萝西塔”。萝西塔的打扮很中性,从身材上看不出性别,不笑的时候像个高中生,笑起来却瘆人。 这人像有预知能力,总能带着伏特加堵住他的退路。和琴酒直截了当的压迫感不同,他轻飘飘按住自己的头、一下一下砸向墙壁的时候,流露出来的是某种更加隐晦的疯狂。 说起来,琴酒和萝西塔,这两个人,长得好像是有点像…… 他隐约听见萝西塔正若无其事地朝伏特加说着什么:“……在人以为逃……时,就会放松警惕……可笑……” 踢到铁板了。他终于意识到这点。 也许在决定接下那家伙委托时,事情就开始不受控制。 “放过我,我可以告诉你们别的消息,我……”他合眼,思考起自己身上有什么筹码能够打动他们,“活着的我对你们肯定会更有用……” 琴酒冷笑,吐出口烟圈:“你以为你有资格谈判?” ——利用流浪汉的命换钱?也要自己有命花才是。 有栖川铃音站在一旁挂机,抓到这家伙后就没她啥事了。 琴酒没有审问的意思,毕竟不是组织成员,也就搞事搞到他头上了,抽空动手解决下而已。大概和拍蚊子这种行为没什么两样。 她乱瞟的目光扫过仓库暗处层层堆积的铁架,突兀看到片衣角。再看琴酒的表情,显然也注意到那边。 她在心里问系统,工藤新一死了会怎么样? 系统沉默几秒,说:“会像诸伏景光死的时候一样,世界重置。” 懂了,读档点加一。 “反正问不出有价值的东西,”琴酒淡淡下达指令,“处理干净。” “好的,大哥!” 伏特加爽快应声。 有栖川铃音打了个哈欠,跟在琴酒身后不紧不慢地往门边走去。在要撞到人前,骤然和他来了个对视。 “嗯?等下,”有栖川铃音眨眨眼,后知后觉,“我也要做这个?” “既然转到行动组,杀人当然是必修课程。还是说……”琴酒冷冷看着有栖川铃音,“都混到代号了,你还不敢杀人?” “这是一回事吗?”有栖川铃音不耐烦撇嘴。 琴酒不欲与她多说,拉开仓库门走到外面。只有烟味从门缝渗进来。 门内两人对视一眼,有栖川铃音重重叹了口气。 “直接杀了?”伏特加问。 有栖川铃音摇头:“太便宜他,我记得组织有个‘三枪法则’?” “啊,是的。”伏特加点点头,这个他可熟了,“是审讯的时候用的。三枪都要避开要害,打在不可逆的部位,让叛徒清醒看着自己变得残缺。往往第三枪还没下去他们就都招了。” “那就这个,”她顿了顿,对此兴致缺缺,“你来吧。” “好的。”伏特加搓搓手掌,上前半步,神情十足兴奋。 他拉开保险栓,对准男人。 而后,三声枪响。 工藤新一缓慢绕到两人视线死角,死死捂住嘴。 他压下生理性颤抖,打开手机摄像头,录制起模糊画面。 第一声枪响—— 子弹击中了男人的眼睛。 他凄厉叫出声,带动捆着他的钢架也晃起来。 第二声枪响—— 子弹击中了男人的膝盖。 没有贯穿,卡进骨骼。他已经痛到发不出声音。 第三声枪响—— 子弹没有打中男人,偏离方向,卡进钢架。正好是工藤新一藏身处旁边那块钢架。 男人心跳加快,艰难深呼吸,感觉自己从地狱走了遭回来。 月光从缝隙渗进来,仿佛奢侈品。 他活下来了?他感到恍惚,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觉得——活着真好。 “你又放松警惕了。”有栖川铃音淡淡开口。 男人瞪大眼,脱离幻想,就看见她掏出个熟悉的玻璃瓶。 玻璃瓶中装着清透液体,随着她摇晃的动作,在某个角度下变成血一样的红色。 这是自家研制的毒药,服用后会有多痛苦他最清楚不过……他拼命往后缩去,无暇顾及伤口撕裂的痛,行为完全被恐惧本能支配。 “你就是将这种东西稀释后喂给委托人的吧?”有栖川铃音没等男人回答就接着说道,“他们好几小时后才发现不对劲,是稀释后有了潜伏期?那么,直接服用会立刻毙命吗?” 有栖川铃音看向男人,语带好奇:“你有实验过吗?” 她又晃了晃玻璃瓶,瓶中液体的颜色因沉淀变得更加浑浊。 “不要!不、不要……求你……”男人的头重重撞到钢架上。 伏特加上前按住男人,让有栖川铃音灌下毒药。挣扎中毒药流进男人领口,而后空掉的药瓶被随手丢弃地面,滚到工藤新一脚边。 从嘴里溢出的鲜血染红西装。 男人死后僵硬如雕像。 有栖川铃音和伏特加再次对视,在工藤新一看不见的地方她比了个手势,后者有些惊讶,但点头表示明白。 两人走出仓库。 工藤新一听见几人在外面闲聊几句后才离开。 整齐的脚步声逐渐远离。 工藤新一死死屏住呼吸,感觉自己有些缺氧,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几人走远才出来。 他回看了遍视频,虽然脸拍的不清晰,但从配置看,毫无疑问是在过山车遇见的那三个人,而且是“黑吃黑”。 男人显然已经没救了,所以他率先拨打了报警电话。 他不确定接电话的人会不会认真听这件事,就直接打给了目暮十三。 电话响铃几声后被接通。 “喂?”那头目暮十三说话还带着气音,像是被吵醒。 “目暮警官,是我,工……”工藤新一抬头,突然哽住。 因为——那名有着银色长发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面前几米远,黑压压的枪口指向他。光头男就靠在门边,堵出出口。 同时他感觉自己的右后腰也抵上处冰凉,从手的位置推算的身高看,正是第三名成员。 琴酒开口:“萝西塔,杀了他。” “为什么不用那款毒药呢?”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人会注意到这里,直接杀掉省事。”琴酒没有收枪。 “这说的什么话,既然是新药物,实验品不是越多越好?”他听见身后的人笑了声,语气是和琴酒如出一辙的漠然,“而且之前用的时候发作太快,都没来得及记录情况。” 琴酒沉吟,想起朗姆之前说的话来,挥手让伏特加拿出药物。 工藤新一感觉腰间抵着的力道微松,咬紧牙关,他在夏威夷也学过格斗术,虽然比不上小兰那么精湛,但这种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先从身后这个人下手,从几人聊天看,他也不是普通成员,兴许能博得一线生机。 那么,先夺枪—— 他压低重心往下缩,举起手假装妥协,身体却迅速向内侧转动,外侧手臂下摆向内夹,想要控制住萝西塔持枪的手,却彻底摸了个空。 他瞪大眼,萝西塔是左撇子! 刻意抵住他的右腰是在误导他吗?这人心眼子也太多了! 工藤新一后退半步躲开肘击,打算靠力气压制萝西塔,于是猛然出拳袭击向对方的下巴。 他用余光看向琴酒两人,琴酒没有开枪,抱胸开始旁观。而心中不妙的预感,在下一刻应验—— 对方动作远比他来得更快更急,且和个头呈反比,力气真的很大。 他感觉一拳吃下来,自己眼前已经有金色的星星在旋转了。 工藤新一被猛地打趴在地,回头时对上萝西塔的眼神。在逼仄环境里,那双眼睛和狼眼一样,锋利而冰凉。 琴酒终于走上前,拽住他的头发逼迫他扬起头,他感觉有胶囊状的东西顺着喉咙滚下……不是刚刚喂给男人的那种东西吗? 手机那边传来目暮十三叫喊声,大概是听到了打斗的动静。 他挣扎着想要回应,身体却不听从使唤,很快就在药物影响下陷入昏迷。 几秒后,电话被人挂断。 仓库重新恢复寂静。 * 与此同时,某处墓地。 女孩躺在碑前,身上披着件错码的白衣。她蹙紧眉,痛苦张大嘴,像在做着噩梦。 梦里她又变成一尾鱼。 往有光的方向不停游去。 那是片黑色的海,像墨水瓶。无比深沉,看不见底和涯。 她试图游出这片区域,液体却瞬间变得浑浊、粘稠,不停将她拽往深处,想要将她同化。 哭声、笑声、呐喊、低语、叱责、鼓励、怒吼、叹息……从海底传来的杂音逐渐淹没她。 …… 她想要放弃,喧哗中,倏忽听见道粗糙的声音。不断呼喊着,让她醒来。 重物落地,她骤然惊醒。 “有人吗?”脱口的话语稚嫩却嘶哑,连说话人自己都听不清在说什么。 周围无比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胡乱抓到颗圆圆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并不坚硬,带着食物的香味,还有点粘手。 她翻身滚下墓碑,撑着地面起身。下一秒就看见滑到上臂的手链,其末拴着尾做旧的金鱼。 月光折射,宝石闪烁,在地面落下片细碎阴影。 她记得自己先前是在祭典上,然而如今这是在……哪里? 她捂住脑袋,感觉自己忘掉了很多东西。不知道是谁的回忆,光怪陆离如走马灯,一股脑塞进她脑中。 无法理解、无法共情、无法接受……短暂而痛苦的几分钟,像是有烟花在她脑子里无数次炸开,她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 手链在撕扯中被摔到地上,失去线的束缚,圆珠散落一地,金鱼混入其中,跟着滚向不知名的地方。 而等所有场景放映结束之际,她终于明了过去,已知线索却汇聚成一个更深刻的迷题。 她问自己——我是谁? 食物有毒 房间传来“哐当”声响,不断有浓烟从室内飘出来。——如果不是有栖川铃音提前关掉烟雾报警器,现在估计已经消防员找上门。 系统问:“你在做什么?” 有栖川铃音擦擦脸:“如你所见,曲奇饼。” 她指了指放在案板上烤好的不明物体,结实外壳散发着不详气息,充斥着“吃了我你会死”的黑暗料理意味。 系统:“……”它还以为是法棍。 而且为什么曲奇要割成条状? “看起来不太像……”系统艰难回话,“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这个?” 它不过换个班,再过来就像跳过了十几集剧情。而有栖川铃音的厨艺,和她奇奇怪怪的食物偏好完全一致,都,不太行。 “下午要去做测试,”有栖川铃音满意看看自己的作品,开始装袋,“听说朗姆让莱伊来负责,为了感谢劳模兢兢业业,也分给他一份。” “也?你忘记之前有名犯人是怎么捉到的了吗?”系统提示说,“吃了你做的布朗尼之后发生的事情。” “没印象。我的大脑不用来记这些无意义的片段。”有栖川铃音转身,从柜子上取了张新的料理纸垫在烤盘上,继续挤下一盘。 “……这也能忘记吗?” 系统倒是印象深刻,不如说经历过那件事的都不会轻易忘记。 案发现场在一家叫“甜蜜家园”的手作蛋糕店,死者吃着甜品,吃着吃着眼睛一瞪——当场死亡。 死状很好判断,是氰|化物中毒。 但因为在场的侦探是毛利小五郎,刑警是目暮十三,两人buff叠满,所以推着推着真凶就被排除了嫌疑。 当时那名犯人要么是饿急了,要么是觉得自己安全了,总之,他悠哉悠哉品尝起学徒们制作好的蛋糕,连连称赞,直到尝到有栖川铃音做的那盘。 虽然疑惑卖相奇怪,但犯人还是信任地咬下第一口,然而,他还没咽下去就掐着脖子痛苦倒地,倒的时候带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全都掉下来。 情况太过突然,连毛利小五郎在前方瞎推理的话都被吓得停住。 那时候有栖川铃音正好端着烤盘路过,她不想甜品被弄脏,索性就那么随手一推—— 对方撞在桌角,反而物理清醒了,干呕同时猛翻白眼。一个劲地说自己是中了毒。 【“原来如此!是在这里面下了毒!”】毛利小五郎高声,抓了张纸巾捏起一小块布朗尼开始端详,嗅嗅后肯定说,【“看起来就不太妙,果然,凑近闻有苦杏仁味!”】 【“……真的有!”】目暮十三也拿了块闻,他指着几名嫌疑人问,【“店员!这盘糕点是他们中谁做的?”】 店员看着两人期待的眼神,缓慢而不忍地指向有栖川铃音。 【“你怎么在这儿!”】目暮十三震惊,【“不对,为什么吃了你的糕点他会晕过去……?”】 他往她身后看,后厨倒着个疑似酒井彻的人。肉眼可见的情况不太好。 难道说……真凶其实是他们的顾问侦探吗?! 【“是哦,里面下了毒,只有我才有解药。不想死的话……”】而有栖川铃音的眼神就没从烤盘移开过,厉声,【“就把手从我的甜品上放开!”】 凶手还在吐白沫,慌乱中抓住有栖川铃音的裤脚:【“我全都交代!是我杀的!”】 【“这可是周末,谁关心你怎么杀人的。”】有栖川铃音踹开他的手。 【“什么?!凶手是你!”】目暮十三和毛利小五郎异口同声。 毛利小五郎上前拽起犯人,目瞪口呆,这个他们一开始就排除嫌疑的人怎么可能是凶手! 他看向有栖川铃音这个同样是侦探的人,不住摇头,果然年轻就是容易犯错。这个人也是,东西可以乱……不,东西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啊! 【“呜呜……侦探救救我!”】犯人像找到主心骨,转而死死抱住毛利小五郎的腿,【“我不想……死……救救我!我自首!我自首!”】 这个犯人紧接着就交代,说自己是无差别投毒,死掉那个人只是正好吃到有毒那份的倒霉蛋罢了。 没想到害人终害己。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边吐边忏悔。场面诡异。 围观的金发路人最后吐出句:【“这算什么,恶人还需恶人磨?”】 【“骗你的,白痴!真中毒了你还能说话?”】有栖川铃音发出无情嘲笑,拿起其中一块糕点品尝起来,突然皱眉,【“我说怎么总感觉不对劲,原来是把酱油看成醋了。果然,酱油布朗尼就是差点感觉。”】 然而犯人不信,嚷嚷着“这种程度的料理怎么可能没下毒,完全就是生化武器”,交代完罪行就连拖带拽跟着目暮十三他们回警局了,还说要做个血检、最好洗个胃才放心。 也是因为这件事,听说后面搜一在审讯犯人时,要是对方过于冥顽不灵,就会找有栖川铃音来一盘这样的糕点,大大提高破案效率。 对此,系统日常怀疑人生,为什么一个恶棍会……不是,为什么一个侦探行事会如此恶棍! 有栖川铃音专心做着糕点,当然不知道系统有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 她扫了眼窗外问:“小野花彩在树上蹲守多久了?” 系统肯定说:“我看看……昨晚到现在,快十六个小时。毅力感人。” “不去当狙击手可惜了。 “还好很快这间公寓就用不了了,正好搬去我新看上的别墅。” 有栖川铃音猛地往面团上怼了只丑丑的糖霜兔子。 “说兔子有很多巢穴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狡兔三窟。多几处住宅就是有安全感。” “大概吧,”系统纳闷,“你以前是在华国待过吗?汉语学得不错。” “无聊的时候看过些那边的书。” 有栖川铃音将烤盘推进烤箱,上下温度各调整至190度。 “十二点,午餐时间到了。” 有栖川铃音慢吞吞走到冰箱前,看着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保鲜层,从中挑选出贴着[1天]便签的饭盒。 接着她蹲下身,从冰箱底部抠下颗黑色的东西,踩碎丢进水杯里。 “很贴心,未来一周的食物都在这里了吧,”她自言自语,“真想把苏格兰捆过来每天就在这里做饭。” “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 “这么做那公安就真要跟你急了,好歹是人家的卧底,”系统吐槽,“而且百忙之中还要做便当敷衍你,很不容易的好不好,你那个味觉是正常厨师能满足的吗?” 真的,苏格兰太不容易了。系统在心里重复说。唉。 这些人太过有血有肉,三年时间相处下来,它多少也处出来些真感情。 也就面前这人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有栖川铃音把食物放入微波炉,定时后转进走廊。 * 公寓外。 小野花彩手里拿着个本子,核对内容:“十二点准点开冰箱,十二点零三分开始用餐,和之前一样,不过……今天的午餐是鳗鱼饭吗?” 她看着旁边同样蹲在树上的猫咪,吞了吞口水,从背包里拿出压缩饼干,她也好想吃肉哇。 就因为酒井彻突然罢工,导致她的工作量直接翻了三倍!虽然有栖川铃音的作息规律到变态,而且也一直待在屋内,但是不能放松警惕!果然SP的工作很辛苦,等结束了她一定要大吃特吃,烤鸡肉来个七百串! “等下,十二点零八分,进卧室开始阅读。她今天吃饭也好快,不不不,果然还是因为鳗鱼饭很好吃吧?”小野花彩握住猫咪的肉垫,内心疯狂哭泣,“阵酱,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对不对,那个色泽看起来就很好吃……” 小野花彩内心愤怒,面上仍是冰山脸。她一想到自己要监视对方睡一下午午觉就来气。 而究其根本,都怪酒井彻!这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任务是能说抛就抛的吗?! * “鳗鱼饭不吃没关系吗?你不是期待很久了?”系统问。 “下次吧。”有栖川铃音没在意,对照暗号表找方向。 虽然符号意思都能理解,但她总感觉自己越走越偏了。 旁边的路牌上面写着“鸟矢中央公园2号门”和“喷泉花海”的字样,分别指向3点钟和5点钟方向。 她问:“刚刚是不是来过这里?” 无比熟悉的路口,难道她从这个公园外部绕了圈又走回来了吗? “我看看……鸟矢町三丁目,你直接离开米花町了。” 系统突然想起来,有栖川铃音其人,找路总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真实情况却是个路痴,一本正经迷路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只是因为酒井彻总跟着充当人形导航,它才一直忽视这个问题。她这种天赋也是罕见,只对实体去过的地形过目不忘甚至直接脑内建模,而陌生地点必迷路。之前找炸弹犯就是提前踩点才不至于走丢。 它看看时间说:“你不然,直接叫个人来接你吧?” 有栖川铃音没应,环视周围,看到不远处有家24h便利店。 速食的味道无比诱人。 她舔舔嘴唇。反正也不差这几分钟,让莱伊再等会儿算了。 * 米花町郊外,地点未知。 黑卷发的男人站在标靶七百米外,摸着把AW狙击步|枪。 这处靶场选址很不错,在全速风环境下射击,从结果准确度和判断用时两方面,就可以很快判断出这个人的狙击水平是否优秀。 萝西塔,朗姆手下的红人。 这人神出鬼没,狙击任务也喜欢单干,只和琴酒合作比较多。 组织内甚至有他和琴酒是兄弟关系的传闻。加上两位当事人没有辟谣,真相就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扯远了。赤井秀一还记得自己初见到她时的情景。 那时候日本公安卧底身份暴露,他前去清剿。本来以为是他单独行动,但朗姆大概是不信任,中途派来另一个人监督,那个人就是“萝西塔”。 由于萝西塔空降组织没多久,FBI那边没有太多关于她的数据,只听说她狙击、体术还有情报处理各方面都很强。两人交手下来也确实如此,他能感觉到那次打斗对方没有动真格,最终得到的信息并不准确。 所以这是次很好的机会,用来试探萝西塔的上限。 但问题在于—— 上一条消息萝西塔就说自己迷路了,正在重新弄导航。 结果已经两小时过去,这人还是没有半点要到的迹象。 消息已读不回,结合聊天室里某些不肯透露姓名的人所说,“她经常在任务途中公费游玩,虽然任务最后都会准确达成,但迟到是常有的事情。”他隐约有不爽的猜测。 狙击手的训练总是枯燥,他早就习惯等待,太多没有结果的等待……然而,现在这情况和训练完全不能比,他只感觉自己又被放鸽子了。 让人火大。 他忍不住催促。 [还不到?] [——Rye] 过了会儿,对面传来回复: [晚点。现在在被抢劫。] [——Rosita] 赤井秀一:? 敷衍他也找个好点的理由吧! 这是迷路到哪里去了能被抢劫? 赤井秀一看向辽阔的射击场,感觉有点手痒。 灰色眼泪 虽然赤井秀一对有栖川铃音是否真的遇到抢劫表示怀疑,但这次她倒确实没有在忽悠。 回到五分钟前。 有栖川铃音走进便利店,直奔冷藏柜,拿走最后两个菠萝甜肉味的饭团。 她到收银台结完账,在员工转身打热饭团时,就注意到外面几十米处正朝这边走来六个人。 他们人均口罩、兜帽,长袖衬衣,制式长刀,一副抢劫二五仔打扮;背后还拖着个防弹行李箱,表面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生怕别人不知道来者不善。 在有栖川铃音接过热腾腾的饭团的同时刻,他们就已经走到玻璃外。 人的第六感其实很玄乎,有时候确实能预料到可能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比如现在。不用他们张嘴,她完全能脑补出这几个人会说些什么。 ——“抢劫!都抱头蹲下!” 唉。有栖川铃音将饭团迅速装袋,首当其冲地被捆紧,又跟着员工和仅有的另外三名顾客一起被赶进员工室,面朝墙壁背对房间门蹲下。 有意思的是,店员们一直害怕得发抖,几名顾客倒是各有各的冷静。 金色蓝眼的短发女性一直低声安慰着旁边几名店员,而他旁边长相粗犷、咬着牙签的大叔则一直留意着周围动静,尝试磨开绳结。 至于那个小孩……从她拿走饭团起就毫不避讳地盯着她在看,注意力压根不在犯人身上。 “这好像不是普通的便利店抢劫事件。”系统突然严肃说道。 有栖川铃音看了眼犯人腰间的枪,心里了然。不过旁边正好有警察,看样子也已经想好要怎么解决,那就不需要她再做什么。 于是盲打回复完并上交手机后,她就靠在墙上开始躺平。 而饭团必须趁热吃。 所以趁着守门的犯人不注意,她拆开饭团,囫囵就是一大口。 有些烫,但味道不错。 哦?那小孩还在看她呢? 她冲小孩做了个鬼脸,成功把对方吓偏过头去。 员工室没有对外的小窗,门也不透明。所以关上之后里面的人就不清楚犯人在外面做些什么了。只能听见不停有窸窣动静传来。 系统说:“果然,看守你们的这个才是老大。” 分析出来都是谁了?她问。 “嗯,你看到他们腰间的手|枪了吧,型号是NF19,原本用于军方和警方特种部队。早在几十年前就迭代退役了,现在只有土耳其那边有小部分地区还在使用。”[1] 系统调取出公安资料,结合仓这边的资料得出结论。 “听说月前有几个外国人非法入境,潜伏在米花町一带,一直没找到踪迹,没想到是躲鸟矢町这边了。 “他们隶属于同一支安保小队……两个月前发生在安卡拉的那起珠宝盗窃案,就是他们引咎辞职的缘故,然而流传最广的版本却说真相是监守自盗。 “这些行李箱里面,应该就是称作‘灰色眼泪’压轴展品了。不过,只是颗宝石,需要这么多箱子来装吗?” 唔,的确。有栖川铃音应声。 不过既然不是真抢劫,还涉及国外犯罪,那这案子和她就没什么关系了。做人,不能太爱上班。 早解决早回去睡觉,最近忙里偷闲选房子都没好好休息,困死了。 可谁知道她啃完米饭,正准备解决海苔时,犯人猛地转身喊道:“喂!最里面那个小子!” 有栖川铃音和犯人面面相觑。 她指指自己:“你叫我?” ……肯定是叫错了。 * 伊达航原本是带着出差的亲戚家小孩在公园玩,玩累了小孩嚷嚷想吃饭团,正巧附近有便利店,几人就来了。结果遇到了抢劫。 犯人将他们关在员工室,留下一个看上去有些木讷的人看守,剩下五名犯人就在店外不知道做些什么。 等人集了,犯人统一将他们身上的电子设备都收缴,放到对面铁架上挂着的篮子里。 身边有小孩、娜塔莉,员工也是女性居多,犯人又都配着管制刀具以及枪,所以他没有贸然抵抗,跟着蹲到员工室,准备见机行事。 直接冲突可能会造成人员伤亡,所以,现在应该做的是找机会报警,然后拖延时间等警察来处理。 伊航达深呼吸,按捺住几乎形成条件反射的戒备动作,将手藏到暗处,缓慢解起绳索来。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犯人突然叫了一名顾客过去。那是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身形并不强壮,走路很轻巧。 少年起身,仍然背着手,但伊达航发现绑住他的绳结已经松开,正用一只手提着才不至于掉落;而另一只手里握着的是……饭团?不,应该伪装成饭团的其他东西吧……? 直到饭团的香味跟着少年走动一起飘来,伊航达放弃自我洗脑,好吧,就是货真价实的饭团。 他回忆了下。这名少年是最先对上这几名抢劫犯的,被捆起来之后也最先进入员工室。 在娜塔莉安抚员工的时候,他半边后背都靠着墙,一直在颤抖,那时候他以为少年是在害怕,但如果不是呢……他进员工室的时候手机还在身上。 守门的犯人蹙着眉头,语气凶恶:“你一直在动什么?” “我太害怕了。”少年回。 犯人吼:“你看我像傻子吗!” 少年迟疑:“……我不好评价。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伊达航确认完毕,这个人果然没有半点畏惧。多年做刑警的直觉还提醒他,少年身上存在某种割裂感。 “你当人眼瞎也适可而止!”犯人一副忍无可忍的表情,“被抢劫还有心思吃东西是吧?把帽子取下来!” “不要,”少年偏头,“你不知道有种人帽子才是本体吗?” 话音还没落地,他迅速往后撤了半步,躲开犯人强行揭下帽子的动作。 接着他的语气就变得有些为难,伊达航听见他低声说:“唉……不能体谅下赶时间的人吗?” 犯人遇到不配合的,也没了讲道理的打算,抽出刀就劈砍向少年。 后者不慌不忙躲开。 在狭窄的员工室里,犯人的长刀施展不开,躲避间在货架和墙壁上留下无数刀痕。可见其锋利。 “退后!” 情急之下绳子被伊航达用蛮力扯断,他骤然扑向犯人。眼神示意少年去娜塔莉旁边躲好。 这时候也顾不上怪异不怪异了,至少不能放任普通人和犯人对峙,作为警察的自己却什么都不做。 一直让犯人拿着刀乱砍也不行。 两人体型相当,犯人显然也是专业训练过的,打得有来有回。 比起只躲不反击的少年,伊航达空手夺刀的过程看起来自然要更加惊险许多。动静也更加显著。 “老大,怎么了?” 体型最为精瘦那名犯人也是因此,顾不上命令就跑进了员工室。 在看到室内形势后,他表现得十足意外,半边身体直接探进来。 伊达航心里惊讶,双手夹住刀——守门这个才是老大? 老大的动作闪了下,对这个总是掉链子的手下感到无语,瞪了他一眼:“这里和你无关,做你的事情去!” “啊……对不起,但我就是担心过来看看嘛……”犯人被训斥,不敢再反驳,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那老大你们慢慢打。” 人是出去了,门却没关严。 伊达航看到外面几名犯人正往行李箱中不停装着货架上的东西,全是些重量实在的易拉罐食品。奇怪…… 疑虑再次浮上伊航达的心头。 如果是抢劫便利店,不应该让员工把现金都交出来吗?可这些人不仅没有伤人的意愿,还把顾客和员工都放在一边不管……只是为了装食物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难道和七年前在警校时遇见的那起抢劫一样?犯人的目的并不在抢便利店?如此,真正目的会是什么? 在他思考间,也没松懈对犯人缴械的动作,又十几次打斗后,武器反馈出“嗡”鸣,意味着胜负已定。 伊达航夺下刀,将其往边上掷去。 而犯人终于不复最初的冷静,用外语骂了句什么,拔出枪—— “小心啊大叔。” 随着道懒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某样东西被丢到伊航达脚边。 他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地举起袋子就挡在身前,也顾不上是否有用,也是举起来了才看见是个纸袋。 他心里泛起苦涩,受伤的话娜塔莉又要担心了——也不知道里面是装了什么东西,居然意外很沉。 好在,今天也不归牛顿管。 举起瞬间纸袋发出闷响。 子弹带来轻微冲力。 但伊航达没有被击退。 子弹与纸袋中的硬物碰撞,而后完全卡进其中,没能贯穿。 伊达航趁着老大怀疑人生的半秒空隙,操起纸袋莽过去。犯人下意识反击。两人回归人类最原始的战斗方式,就地扭打起来。 * ——说是扭打,其实是伊达航单方面压制住犯人才对。 有栖川铃音啧啧称奇,看伊达航将牛皮纸袋抡得火花带电光,用出完全不亚于警棍的效果。 “你要擦擦手吗?”女人指着她的手腕说,“这里流血了。” “嗯?”有栖川铃音抬手,大概两厘米的口子,血已经半止住,“不用,伤口不深,很快就好了。” 她对痛觉不敏感,都没注意到。 “还是处理一下吧,很快的。” 女人让有栖川铃音伸出手,从随身口袋里翻出创口贴给她贴上。 “……这样就好了。” 门外的动静也逐渐小下来,似乎是在担心这里面的情况,但受制于命令,没再有冒失的犯人闯进来。 伊航达很快制服老大。 后者张大嘴,意识到局势已经逆转,想要最后向外面下达指令,就被他用纸袋敲晕过去。 “娜塔莉,麻烦你报下警,”伊航达走到架子旁,取下篮子递给娜塔莉,额外又看了有栖川铃音一眼,“你们在这里躲好,我会去外面拖延时间。” 娜塔莉指尖抽了下,最终没有阻拦:“好……请小心。” “砰”—— 伊航达出去了,门被关上。 外面忽然爆发出阵巨响。 看不见情况,反而让室内的人脑补出许多画面。有好有坏。 “不担心吗?”有栖川铃音问。 娜塔莉一愣,摇摇头:“……我相信阿航。而且……现在保护好自己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 有栖川铃音没多说,点点头。 但她注意到娜塔莉攥紧的手没有松开,且肌肉绷紧,露出典型的防御性姿势,这不是很担心吗? 她拉开条缝,观察起外面。 过了会儿,娜塔莉突然凑近有栖川铃音,压低声音问:“请问,你曾经去过樱田路吗?” “离米花町署很近那段路?”有栖川铃音眨眨眼,没想到她会和自己搭话,“我没有印象了,也许去过吧,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有兄弟姐妹去过那边吗?”娜塔莉语气有些急。 有栖川铃音想了想,回道:“我只有个大我十几岁哥哥,但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去那边,他不太喜欢警察。” 娜塔莉有些失落:“这样啊……” “人的记忆很奇妙,有时会把第一次见到的事物和过去的记忆重合,产生以前见过的错觉。”有栖川铃音语气淡淡,“术语大概叫做‘幻觉记忆’,是我让你想起某位故人了吗?” “恩人才对,那个女孩救过我丈夫的命……但她没有留下名字。你的气质和她有些相似……” 娜塔莎见对方沉默,以为自己的话冒犯到他,道歉后解释道。 “不过仔细想想她的眼睛也不是绿色,更像黑曜石那种灰黑色。应该只是我的错觉吧……” 这一年来,她和伊航达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名女孩的下落。 期间和给女孩落下的纸条上面那处地址寄信,虽然从没有得到过回应,但包括阿航的同事高木警官在内,他们都是想当面给她道谢的。 娜塔莉甚至想过,如果伊航达真在那场车祸中去世,自己大概也会跟着离开。万幸……阿航被救了下来。 “不用道歉,我没有生气,”有栖川铃音敲敲墙壁,“话说,外面那位大叔很厉害啊,不到五分钟就把犯人全制服了。比好多警察的身手还好。” 不愧是逮捕术实操课上获得十一连胜的学员,一打六,还能展露出如此压倒性的战斗力差。 虽然也有犯人内讧,互相扯后腿的关系在里面吧。 娜塔莉说:“啊,其实阿航他以前是搜查一课的刑警。” 有栖川铃音点头:“难怪……” “剩下的就是警视厅的工作了,珠宝盗窃国内管不了,多半是直接遣送回去。”系统叹了口气,“赶紧走吧,再耽误下去莱伊估计要公报私仇了。” 有栖川铃音边拆最后一个饭团边往员工室外面走去,感受到衣服下摆传来拉力,低头一看,正是那个小孩。 她有些好笑:“怎么?还对我的饭团意图不轨呢?” 对方既不松手也不说话。 只是定定看着她,热切的目光,快要把她手里的饭团看出个洞来。 “啊,抱歉,你先出去吧,”娜塔莎牵住男孩的手站到一旁,解释道,“这孩子没有恶意的……只是他,从小就不太能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说话。” 有栖川铃音脚步一顿。 她蹲下身,和男孩对视:“最后一个甜肉饭团,我现在不想吃了,要怎么办好呢?” 隐约有吞咽口水的声音,但是男孩仍然不愿意说话,握紧拳头。 【“……是有自闭症吗?”】 回忆和现实重合。 【“不,就是个怪物而已。】 【“夫人,别管她了。”】 有栖川铃音幽幽开口:“我记得这是星期特供的饭团,也许其他便利店还有剩,也许没有。要是没有就得等下一周周日……” 系统吐槽:“无法理解你们这些吃货对食物的病态追求,居然连饭团都开始搞限定。” 有栖川铃音拽下男孩的手:“反正我也不想吃,直接丢掉算了。” 【“可是……你不说出来的话,别人就永远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男孩:“……” 有栖川铃音走出房间。 “……我。” 男孩的声音很小,但她听见了。 “请……给我。” 系统挠头,感到同情。就算直接问有栖川铃音要,这家伙也不会给吧,她一向对食物究极护犊子—— “那么,给。”可出乎系统意料,有栖川铃音回头了。 系统:? “……”男孩接过饭团,双手用力握住,“……谢、谢。” “不谢。”有栖川铃音摆摆手。 系统难以置信:“……难道说,你还挺喜欢小孩的?” 资料上也没说啊。而且,这种反差萌出现在有栖川铃音身上真的完全不萌,简直就是恐怖故事。 不喜欢。有栖川铃音否定。 只是看着这个傻乎乎的小孩,让她想起某个人而已。 ……某个可怜的罪人。 她捡起被伊达航放在一旁的纸袋,在他抡袋子时有听见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还以为只是犯人的头,没想到她精心制作的法棍也碎掉了。 现在这一小块一小块的形状,倒真有几分像曲奇饼干。 “没办法,用这个代替好了,”有栖川铃音从某个行李箱中顺起罐黑咖啡,朝仍然状态外的店员招手,“麻烦再结下账。” * 便利店内。 伊航达已经将所有犯人都捆好,看着便利店墙上的钟表:“下午六点四十七分,鸟矢町三丁目便利店,逮捕抢劫犯五名……等等,少了一个?” 他挨个核对店里的人和物品,行李箱少了一个,并且,最冒失那名犯人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