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谱小食肆》 1. 穿书 连绵大雪落了数日,如今檐上凝霜,皑皑庭雪积了厚厚一层,松雪压枝,惊走飞雀。 与这漫天白雪相对的,却是廊上绫罗绸缎灼目的红,雕花门窗分明还张贴着“喜”字,只这院子里,却半点寻不到新婚该有的喜气。 卯时,天际方露出一丝光亮,连枝正执着扫帚,将门前的积雪扫开,那姑娘生了柳叶杏眼,模样很是清秀,而现在却是一脸愁容,嘴里絮叨着:“洞房花烛夜还让夫人独守空房,天下哪有这般负心的男子,若换作是我,将他一脚踹远了才好!” 白皙如玉的柔荑推开门,温衔青抬眼,天光照面,一眼惊鸿姝色,她已褪去红色嫁衣,换上素白月裙,此刻拢了拢狐裘,眉眼浸着笑意,温声道:“倒是少见你有这般火气,怎么,是谁惹了我们连枝姑娘?” “夫人还有心思取笑我!”连枝急道,“昨夜里陆大人未留宿屋内,如今府上人尽皆知,指不定如何看待您呢!” 温衔青不甚在意地轻笑了声:“连枝也以为,陆千霖并非值得托付的良人?” “夫人莫要怪连枝说句不该说的。”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瘪了瘪嘴,嘟囔道,“楚淮序将军与您青梅竹马,比那陆千霖好多了。” 温衔青闻言敛下眸,思忖片刻,半晌缓步从那阶上走下,向着外头去了。 连枝愣愣地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眼见她半步都跨出了小院,才遥遥问了句:“夫人要去做什么?” 温衔青并未回身,她朱唇轻启,语气平静地应道:“和离。” 说罢这句话,她便径自离开,只留下身后连枝一脸瞠目结舌。 雪有越落越大的趋势,温衔青撑着伞,足踏于雪落下浅坑,颈前的铃铛吊坠跟着一步一响,声声清脆。 她并非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但却曾以旁观者的视角走完这个女子的一生。 没错,温衔青是一个穿书者。 窝在自家柔软的沙发上看小说时,温衔青从未想过自己会就此来到书中的世界,成为小说里的女主,毕竟除了这共同的姓名,两人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若光是穿书也便罢了,但造化弄人,偏生这是一本自发表以来便骂声不断的女频文,原文的男主陆千霖是个无药可救的渣男,不仅对女主冷眼相待,而且数年风流在外,女主在府上的待遇连下人都不如,吃穿用度上更是克扣万分,最后的结局便是在一个寒冬活生生冻死。 书中并未提及女主有任何特殊能力,昨夜温衔青穿来时,还为金手指这事腹诽了许久,谁料今日见到连枝,却发现这女主竟然能够窥探人心。 因此她方才同连枝的那些问话,其实只为了试探这能力是否灵验,但连枝的回答,也让温衔青确定了这金手指的存在。 行至亭中,温衔青抚着兰干,轻叹了口气,呼出的热气瞬间凝成白雾。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见到陆千霖第一眼,这具身体的主人便已知道:他不爱她,现在不爱,未来也不会爱。 而她的父亲身为钦天监,又岂会看不破天命。 说到底,不过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习惯了不去反抗,习惯了欺凌折辱。 正思索间,不远处突然传来“啪!”一声脆响。 这声音像是瓷器粉碎,温衔青凝了凝神,向着声源望去。 “糟了糟了。”梳着垂挂髻的丫鬟一脸慌乱地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瓷片,急到像是要哭出来,“这药是夫人嘱咐了要日夜配的,如今全洒了,这若是怪罪起来……” “怕什么。”另一个丫鬟倒是叉着腰,不屑道,“新婚夜便独守空房,可见那人有多不得宠,日后在这府上还不是人人轻践,还用看她的脸色么?” 两人显然都未注意到温衔青,摔了药盏的丫鬟经了这一番话,面色倒是镇静了下来,却倏然被身旁那丫鬟拉起了身。 “行了,别折腾了。”那人抱着臂不耐道,“就她那病怏怏的样子,怎会真正责罚于你,抓紧时间干活吧。” 温衔青面色冷然地看完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待到那两个丫鬟抬脚准备离开时,她才悠悠走了出来,对着两人的背影笑道:“方才见你们聊得火热,不便打扰,这会儿不妨和我说说,你们都聊些什么呢?” 两人顿时像是被定住了般,半晌不见动作。 她们在害怕。 温衔青只觉讽刺,幸得她穿来的还算是时候,成亲第二日,一切都还来得及,哪怕洞房花烛便被冷落,可这时候,下人们碍着身份,对她到底还有几分忌惮和恭敬。 原文的温衔青性情软弱,遇上这事,也不会多苛责什么。 但她不是。 “这药怎么洒了?”温衔青看着地上残余的药汁,故作惊讶,“怎么,陆府手底下的人办事都如此不得利么?” 她拍了拍手,风轻云淡地说道:“既是如此,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收拾家当走人吧。” “夫人……”那丫鬟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傲气,跪着攥住温衔青的裙角,恳求道,“我们知错了,再不会有下次,还请您网开一面,莫要赶我们走啊!” 面前的人哭得梨花带雨,温衔青却并未动容,她早已看穿了那人表里不一的小心思,这会儿正对她怀恨在心,想着日后伺机报复呢。 “放开,自己掌嘴。”温衔青冷声呵道,“记住,有些话不是你能说的,有些人……也不是你能惹的。” 她便站在此处看着,待到那两个丫鬟双脸红肿不堪,温衔青方才让人退下。 一味的心慈手软,便只会沦落到让人欺负的地步。 若是原主能早些意识到这点,也不会有这般凄惨的结局了。 膳厅。 按照原文的情节,如今这个时辰,陆千霖应当正在用早膳,并且身侧还有美人相伴,两人浓情蜜意,好不快活,全然忘了刚刚嫁入府上的温衔青。 而现实也确是如此,还未踏入膳厅,温衔青便听到内里传来女子带着娇嗔的笑。 她攀着陆千霖的肩,白皙的指节划过他的胸口,女子音色娇软:“陆郎,你一夜没回屋,如今还在这儿陪我,那夫人不会生气吧?” “不必理会她。”陆千霖将那女子拉入怀中,笑道:“那人哪有你好看,一无是处的废材,我都懒得瞧上一眼。” 温衔青看着两人你侬我侬的模样,冷嗤了一声,这两人间哪有半分真心,女子一心想攀上高枝,享尽荣华富贵,而那陆千霖向来风流,喜新厌旧,隔着几月枕畔便换上一人,如今不过是新鲜感未过罢了。 而眼下两人却都在惺惺作态,真是令人作呕。 温衔青走进厅内,径自攥住女子的手腕,便将她从陆千霖怀中拉了出来,还没等那人站稳,她抬手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啪----” 璎珞耳坠剧烈晃动,女子不可置信地捂着已经红肿的右脸,泪水瞬间便夺眶而出。 “小女不知做错了什么,要平白挨这一耳光,”她哭喊道,“陆郎!你可要为我撑腰啊。” 陆千霖还没缓过神来,谁都没想到平日里软弱无能的温衔青会突然上演这一出,但见女子泪眼朦胧地朝自己求助,他面上也带了愠色,斥道:“温衔青你做什么!” 温衔青闻言,冷冷地看向陆千霖,她从袖中掏出昨夜里拟好的一纸和离书,径直扔到那人眼前,淡声道:“和离,我净身出户,你不亏。” 陆千霖愣愣地看着那和离书,面色青一阵紫一阵,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真是不知好歹!” 成婚第二日便和离,这事传出去了确是不大好听,但温衔青却知道,这人心里是动摇了的,只不过碍于面子才不答应。 温衔青垂眸,长睫覆下,在眼底投下一道阴影,她见陆千霖仍然犹豫不决,便道:“和离后,你可对外界言,是你休了我温衔青。” 原主本就是人尽皆知的废材长女,温衔青既然决意要离了这婚,便不会在乎他人在背后嚼舌根,她既已经穿过来,便是要替原主,也替自己,闯出截然不同的人生的。 况且她已经为自己想好了一条出路。 于是等那陆千霖同意解除两人的婚姻关系后,温衔青便一路折返回了后院,准备收拾行囊离开这个破地方。 此刻雪势倒是不见再大,她拂去肩头的积雪,方跨进院子,便见连枝扔了手上的帕巾,一脸担忧地向她跑来。 “夫人,怎么样?成功了么?陆大人有为难您么?”连枝匆忙抛出一连串的问句,却见温衔青的面色似是沉重,于是她顿了顿,垂头惭愧道,“都是连枝不好,不该多嘴说些有的没的,那陆大人好面子,怎么可能答应和离呢……” “噗嗤。” 连枝听见笑声,抬眸便见面前那人正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面上哪还有半点沉重的影子? 温衔青笑道:“搞定了,我们收拾收拾,这便准备走了。还有,和离这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主意,别多心。” 连枝是原主从小随侍在侧的丫鬟,两人年岁相仿,关系如同姐妹,也是原主少有的可以交付真心之人,陪嫁到陆府后,因着原主不受宠,更是没少受人白眼和打骂,最终被后来嫁入府的妾室命人乱棍打死,尸首投入井中,无处申冤。 而眼下温衔青得以离开陆府,自是要带上她的。 连枝显然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意外,但架不住喜悦,匆忙便进屋去整理衣物了。 理着理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动作有些缓了下来,看向温衔青忧道:“小姐离了陆府,今后作何打算?老爷知道了这事,怕是会生气吧。” “他与我那便宜娘,怕是会直接吐血三升。”温衔青低着头将衣物一件件叠好塞入囊中,闻言挑了挑眉,平静道,“不过我没有回去的打算,那种地方称不上家,离了才好。” 连枝认同地点了点头,道:“那小姐,您打算做什么?” “去梁州。”温衔青道:“我想在那里开个饭馆。” “……”连枝一脸如遭雷击,但她显然并不想打击自家小姐的信心,半晌还是硬着头皮笑笑:“挺好的……” 但温衔青那金手指却让她将面前人的心思听了个清楚。 连枝心中分明想的是:“小姐难道忘了一年前您险些将厨房炸了么?” 好吧……原文中确实有这么一段剧情。 但她不是那个“厨房杀手”温衔青,穿过来前,她便是做这行当的,并且做到了行业顶尖,十八岁便问鼎厨神争霸赛,二十岁便靠着这手艺开了一家饭馆子,赚得盆满钵满。 只是若是要让连枝相信此事,终归还得以事实服人。 2. 梁州 梁州此地,只是北顺的一个偏远小州,和大都繁华全然沾不上边,平日里见不着车水马龙的场面,街上往来也只有零星数人。 温衔青看着面前这挂满了蛛网,破得不能再破的宅邸,素手摸了摸袖中的钱囊,最后询问了一遍:“价格能否再谈?” 房牙一脸为难道:“这……小娘子,您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房价越来越贵,不只大都涨了,北顺境内的所有地价都翻了个倍,今儿这宅邸我已经是最低价卖给您了,再不能贱卖了啊。” “经商讲究个实诚,这价格还是高了。”温衔青摇了摇头,面色平静道,“再少五十两,我便买,否则我看也不必再谈了。” 温衔青扫他一眼,便知道这房的底价是多少,便是再少个五十两,这房牙也是赚着了。 “……行吧行吧。”房牙没法,毕竟梁州这地方又穷又小,买房的需求也少,这房子闲置着浪费,他是真怕温衔青跑了,找不到下一个赚钱的契机,于是便妥协道,“小娘子是个懂行的,这宅邸便拿这个价位卖给您吧。” 好不容易才寻到安身之所,但这却只是第一步,洒扫庭除,布置陈设,两人前前后后忙碌到迟暮,这原本简陋的宅邸才算是有模有样了起来。 两人正准备歇息会,连枝的肚子突然叫了一声。 温衔青道:“你去附近镇上买些菜吧,今晚我下厨。” 连枝应了声便带上菜筐子出门了,回来的时候,温衔青正在院中生着炭火,她见连枝手中除了拎着菜之外,还抓着一捆油纸包着的吃食。 行吧,看来这丫头还对自己的厨艺半信半疑呢。 连枝尴尬地挠了挠腮,道:“小姐不用为难自己,若是实在做不好,我们还可以吃这酥饼。” 温衔青也没去解释,只笑了笑没说话,伸手接过菜筐,便进了厨房。 今日毕竟匆忙,手边的菜并不多,温衔青想了想,干脆便做一道锅包肉盖浇饭当做今夜的主食。 这道菜讲究芡汁浓稠度和炸浆的酸甜调和,砧板上,她先是将一块猪肉顶刀切成薄片,再以盐和黄酒腌制片刻,姜葱切丝,香菜切段,每一片肉片上都均匀裹上和水后的淀粉,再下到油锅去复炸两次,此刻伴随着“滋滋”的声响,肉的表面变得金黄酥脆,香味也顺着油脂飘了满屋。 此刻再将由白醋、白糖和米醋调成的糖醋汁倒入锅中,汁水熬至半稠起泡,翻炒后肉片颜色变得更加深,泛着诱人的色泽。 “大功告成!”温衔青拍了拍手,笑着将肉片盛出锅,撒上香菜装盘。 她将这菜端到院里时,连枝已搭好了桌子,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温衔青将这菜端上了桌,又被这股扑鼻的香味激得吞了吞口水。 “好香啊!”连枝双目放光道,“这是什么菜?” 温衔青眨了眨眼,压低声线,故作神秘:“独家秘方,锅包肉。” 北顺是书中的架空朝代,这里人人都以追求事业为目标,并不注重口腹之欲,可以说是美食荒漠,因此也难怪连枝反应这么大。 “这回你不用再啃那酥饼了吧。”温衔青打趣道。 “不了不了。”连枝匆忙摇了摇头,锅包肉入口酸甜,外焦里嫩,她方才夹了一筷子,如今说话都是含糊的。 温衔青看着那人狼吞虎咽的模样,倒是无奈地笑了笑,算算时间米饭应当蒸好,便进屋去盛饭了。 再次端碗出来时,却发现这狭小的院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站在院中梅树下,肩头落了积雪和飞花,少年高束长发,身姿清俊,眉目如画,着了一身红白衣袍,当真应了一句鲜衣怒马少年郎。 那人遥遥唤了一句:“阿青。” 温衔青看了他一眼,也没应声,只把刚盛好的饭碗端到桌上,对着连枝道:“把锅包肉的汤汁浇进去,会更好吃。” 连枝举着筷愣愣地点头,然后掩着嘴轻声道:“小姐,楚将军来了,要不要添口饭碗?” 温衔青还没来得及回答,楚淮序便走到她面前,看了看盘中还剩着大半的肉,笑着问道:“阿青不招待招待我这个客人么?” “不好意思呀。”温衔青弯了弯好看的眉眼,一脸无辜道:“今日的饭只备了两人份量,已经没剩下了。” 楚淮序其人,在原文中的戏份并不多,只知道是原主的青梅竹马,北顺当朝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因平定长天门之乱风光盛极一时,也是个传奇人物。 但旁的事情,作为穿书过来的温衔青,也并不了解太多。 而刚刚,她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金手指对着此人头一次失了灵。 揣测不到面前那人的心思,温衔青总觉着心中有些不安定,下意识地便拒绝了他留下用饭的请求。 只是楚淮序并不恼,他径自在桌前坐下,然后支着下颌叹了口气:“看来我是没这个口福了……” 温衔青默默翻了个白眼,感叹到:这位少年真是生不逢时啊,否则奥斯卡影帝还不得颁给你? 夜色沉沉,星河流转,清辉月光洒于雪地上,如同银河万千。 楚淮序缓缓道:“近日里大都皆在传,陆千霖在新婚第二日便休了你。” “嗯。”温衔青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扒拉了一口饭,随意接了句:“然后呢?” 这件事被传开本就是意料之中,指不定还会被谁添油加醋一番,说她温衔青无才无德,才得不到夫君的垂青。 棘手的倒是她那爹娘,此次定觉得拂了面子,如今温衔青跑到别处,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这些时日里怕是明里暗里都在寻她。 “所以你是我爹娘派的说客么?”温衔青掀了掀眼睫,这话说得并不算客气,但她的语气却是温和的。 楚淮序好脾气地回看着她,一双眼眸深邃得叫人很容易溺进去,他却又装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幽怨道:“阿青怎么能这般想我?” 他这般模样,倒是惹得温衔青不敢正眼去看他,心下竟然生出几分莫名的惭愧。 怎么说楚淮序也是原主的青梅竹马,她的确不应当如此怀疑那人。 “我近日恰巧在梁州办事,”楚淮序道,“方才在集市碰上连枝,她同我说了你刚到梁州,我便想着来看看你。” 温衔青放下筷子,用指尖弹了弹连枝的额头,气鼓鼓道:“好啊,我道他是怎么找上门的,原来是你先泄了密!” 连枝吃痛地捂着前额,委屈道:“我以为楚将军可以知道此事,没想太多就说了……” 楚淮序看着两人你来我往,有些忍俊不禁,他道:“不过阿青,你来这梁州,所为何事?” 温衔青只道自己在这人面前是没有什么秘密了,索性也不再隐瞒,便回:“我想开个饭馆,大都的房价太贵买不起,便只能从此地着手了。” 没办法,谁叫她是离家出走,手头上资金有限呢,不过就算是回了那个“家”,处境也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长剑被置在桌上,楚淮序抚着剑鞘,笑着道:“原是差钱。” 说罢,在温衔青和连枝两人的注视下,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放到桌上时由于沉重,还发出了明显的磕碰声。 是金主大大! 温衔青目瞪口呆。 “咳咳。”她清咳两声,忙变了个态度,脸上的笑让一旁的连枝都有些看不下去。 “那啥小姐。”连枝放在桌下的手暗暗地戳了戳温衔青,低声道:“你笑得好可怕啊。” 废话,这钱都送上门了,谁还能冷着张脸,无动于衷? 反正温衔青不能。 她站起身来,走到楚淮序身后,出其不意地将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开始揉捏起来。 “!”楚淮序下意识地攥住了她的手腕,他本是武将,用力之大几乎要将温衔青的手骨捏碎,惹得她蹙紧了眉,却又挣脱不开那人的桎梏。 好在楚淮序很快反应过来,松手后指节捏过的地方在温衔青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明显红痕。 “没事吧小姐?”连枝见状,丢了碗筷便小跑着过来,牵着温衔青的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才面色不虞地冲楚淮序道:“小姐只是想给你揉肩,你这是做什么!” “算了,连枝。”温衔青蹙着眉,捂着右手腕,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也是我不好,不该去招惹他的。” “我要休息了,”她接着道,“连枝,送一下客。” 这逐客令下得很明显了,再加上方才楚淮序确是伤了那人,他实在理亏,不得不顺着温衔青的意思,离开了宅子,也没让人送。 谁料那人前脚刚走,温衔青便同没事人一样,笑得明艳。 连枝不解问道:“小姐……你刚才不是还……” “格局放大!”温衔青捧起桌上的钱囊,回道,“被掐一下算得了什么,重要的是……咱们有钱了!” 几日后,梁州芸山镇,“无谱食肆”的牌匾顺利揭幕。 3. 开店 梁州本就偏僻,芸山镇则更加算得上穷乡僻壤,新店开业,几乎能把整个芸山镇的镇民都吸引过来。 多亏了楚淮序的经费赞助,温衔青不仅开了这店,还能将排场做大些,她在门口放了炮,撒了花,还挂上了一些丝绸缎带,于是更加引人注目了。 只是人是乌泱泱地挤在了食肆门口,却没人真正进来用餐。 芸山镇民排外的思想是刻在骨子里的,据说是祖上曾在大都游历时遇害,故而后辈皆对外人有了敌意。 “这老板看着面生,不像是镇上人,”有一人在门口左右打量着,同另一人道,“你见过此人么?” 被问话的那人摇了摇头,道:“未曾见过,看这身穿着,倒是华贵得很,怕不是大都来的吧。” “大都?那这店我可不敢吃,更何况这食肆取的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无谱二字又是何意?” “诶你看这儿。”开口的这人指着食肆门前贴着的一张纸,念道,“本店无菜谱,来客莫点餐……” “嘿。”另一人乐呵,“没有菜谱还吃什么,走走走,别看了。” 人声逐渐淡去,这日又降温,外头天寒地冻,店内倒是生上炭火,减了些寒气。 温衔青百无聊赖地坐在炭盆边搓着冰冷的手,对着空无一人的饭馆发愁:“一上午过去了,一个客人都没有,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几日,我们便可关门大吉了。” “小姐,”连枝蹲下身子,抱着膝,抬眼看向温衔青,弱声道:“虽说您现在做菜的确很好吃,可孤身在外总归如同飘蓬,若是实在不行,我们不如还是回府吧……” 回去? 且不论自己“被休”擅自离都的行径就免不了一顿家法,更遑论日后受尽白眼欺凌的日子,温衔青选择梁州,一来是为了房价,二来便是为了远离大都,与那一家子人划清界限。 大雪纷飞,这会子工夫又起了风,这个冬日很是难捱,若是离了火炉和大氅,还真不知如何度过。 没有客人,温衔青正清闲着,而就在此刻,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他在这寒冬腊月里也衣不蔽体,又瘦骨嶙峋,像是已经许久未饱腹了。 温衔青看着那人冻得青白的唇,忙站起身子,迎上去搀住他。 “大哥,你这是……” 闻言,那人张了张口,方要说些什么,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在下……咳咳……” “行了你先别说话。”温衔青有些看不下去,她招呼连枝照看一下这人,便自己去了后厨。 寒气逼体,适饮姜汤。 温衔青取了块生姜切片,放入锅中同水一起煮沸,最后又放了些红糖入内,待到一股浓烈的姜味扑鼻时,便可出锅呈上。 只是那人的情况似乎比想象中要糟糕,连枝见温衔青出来了,忙唤道:“小姐!他的额头好烫!” “喂他喝了。”温衔青把碗递给连枝,蹙着眉头看着那人的面色。 连枝点了点头,将姜汤一勺一勺送入那人口中,碗很快便见了底,那人的身子几乎是同时回了暖,原本模糊的意识顿时清明了。 过了片刻,连枝再去触他的前额时,惊觉那高烧都退了完全。 “小姐,”连枝惊道,“您这姜汤竟有如此奇效!” 莫说是连枝,就连温衔青自己都被震惊到了,难道这是穿书获得的隐藏金手指? 这样一来,对于这食肆的生意更是如虎添翼,尽管到现在为止,面前的男人还是第一位光临这小店的。 “多谢这位小娘子,在下谢玄知,常州人。”男子支起身子,对着温衔青行了一礼,“今日救命之恩,来日必将涌泉相报。” 原是常州人,怪不得没这芸山镇人刻板的思想,在饥寒交迫下选择进了这家生意惨淡的小店。 温衔青摆了摆手,道:“不必行此大礼,说起来,也许还是我得感谢你。” 谢玄知:“?” “小店新开张,你可是我的第一位幸运顾客。”温衔青刚得知了自己的隐藏金手指,心下高兴,连带着语气都欢快了不少,“为表示对你积极捧场的谢意,本单便不收你一分银两!” 谢玄知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破了许多道口子的衣衫,在心底里默默想道:其实……我也付不起啊…… 食肆外,原本散开了的人群又开始聚集成一团。 只因几刻前,有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妇女从一辆气派的马车上走下来,昂首挺胸皆流露着富态和贵气,晃动的鎏金发簪彰显着此人显赫的身份。 芸山镇民哪见过这等场面,他们因着排外的思想,有些人是一辈子也不会出远门,也未曾见过市井繁华和达官贵人。 而此刻,他们眼中的“富人”站在门口打量了片刻,便抬步走了进去。 “温衔青!你个败家子!”那妇女方踏过门槛,便和变了一人似的,对着温衔青毫无形象地破口大骂,“平日里尽做些惹事生非,败坏名声的事,如今还跑到这鬼地方来开什么劳什子的饭馆,你是嫌还不够丢人么!” 温衔青停下了手头上的动作,抬眼看向来人。 哦,原是原主这便宜娘找上门来了。 这便宜娘名叫沈慕荷,温衔青虽为长女,但却是庶出,当年她的生母怀着孕时,被这沈慕荷趁机下药,生下温衔青便撒手人寰,从此在这府上,温衔青便再没有了依靠,空有长女这样尊贵的身份,私下里却过得连下人都不如。 不过她离开大都有段时日了,凭着府中势力,沈慕荷能找过来,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只是这人上来便咋咋呼呼,属实令人生厌。 “娘,这千里迢迢的,您怎么来了。”如今明面上还不能得罪她,温衔青忍着心下的厌烦,装作乖顺地唤了一句,然后同一旁胆战心惊的连枝道,“连枝,去厨房给娘盛一碗姜汤,再从柜里取几颗红枣。” 那姑娘已经有些被吓傻了,闻言愣愣地点了点头,好在手脚仍然是麻利的,片刻便依言将汤端了出来。 温衔青将红枣放入姜汤中,递给面前面色不虞的沈慕荷,恭敬道:“外头天冷,姜汤驱寒,娘请慢用。” 这红枣经了她的手,再投入汤中,便算是与之前那碗姜汤不同了,如果温衔青没有料想错,那么待那便宜娘喝下这碗姜汤后,便应当能见到效果。 沈慕荷面色稍霁,她对这温衔青软弱的性子可谓是了如指掌,因此也丝毫不怀疑面前这碗姜汤是否被动了手脚,只觉此刻身上确实有些冷,便接过那汤尝了一口。 入口甜辣适口,与市面上的纯姜汤不同,它将红糖与生姜的味道完美中和,叫人忍不住还想再喝上几碗。 “温衔青,我告诉你。”沈慕荷搁下碗,沉声道,“这门婚事由不得你做主,立马同我回府,赶明儿便上陆府赔礼道歉,必须让陆千霖回心转意,撤回休书!” “还赔礼道歉呢,那是不是还要负荆请罪啊?”温衔青偷偷翻了个白眼,在心底嗤笑道。 分明是那陆千霖不守夫纲在先,这一家子人竟还要她上门赔罪,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怎么,不乐意?”那沈慕荷这会儿倒是看出了温衔青的不情愿,脸色冷得像是凝了冰,“好啊好啊,这么长时日,就养了这么个白眼狼出来……” 倏然,话音停了。 “夫人,您怎么了?”一直跟在她身侧的侍女张皇地上前搀扶。 沈慕荷不知怎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她张了张口,似是还要说些什么,下一秒却捂着腹部转身逃也似的跑出了食肆。 她脚步仓促,来时有多显摆此刻便有多尴尬,这副狼狈相如今全叫食肆门前的一众贫民看了去,沈慕荷越发觉得失了面子,却因腹痛难忍分不出旁的心思。 “茅厕,”她低喘一口气,压着声音问身畔的侍女,“何处有茅厕!” 这侍女哪里能知道,百般无奈之下只能开口求助这围观的数十人。 有人指了路,但等到沈慕荷一众人朝着那方向匆匆离开后,这人便道:“你们看,那贵人进了这店,出来便这副模样,怕不是这里头的食物不干净。”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同,这下子说什么也是无人愿意光顾了。 然而片刻过后,众目睽睽之下,谢玄知却从里头走了出来。 这群人当中,也有不少人见证了这“乞丐”般的流浪汉第一个入店,当时他们全然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只想着这小子要不了多久便一定会被赶出来。 只是很显然,现实与他们所想的画面截然相反。 谢玄知内里虽是仍穿着那件破到不能再破的衣衫,但外头却披了温衔青的大氅,且看他一脸神采奕奕,面色红润,哪还有半点先前的窘迫之态。 见此情形,原本还七嘴八舌的众人一时皆沉默下来,愣愣地看着谢玄知走远之后,那议论声才逐渐放大。 “这食肆定有蹊跷。”最开始质疑店内食物不干净的那人此刻倒转了主意,他大声对周边人道:“兄弟们,且待我探探究竟。” 暗处,红梅覆雪,艳红的衣角拂过雪地,白皙修长的指节执着伞柄,那人开口,嗓音带着笑意:“她,当真是不一样了。” “将军,”黑衣侍卫问道,“是否要进去看看大小姐?” 楚淮序摇了摇头,眼看着有人进了店,笑着道:“罢了,她此刻怕是不得空,再者先前我那般对她,也保不准还在气头上,改日再来吧。” 这话倒是不错,温衔青这会儿也确实不得闲。 摆脱了沈慕荷的说教,她原本正在后厨忙活,便听这头连枝扯着嗓子唤道: “小姐!来客人啦!” 温衔青匆匆将沾着葱花的双手擦拭干净,然后探出头来定睛一瞧。 好家伙,这人生的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壮硕有力,一看就是能一个顶两个的那种类型。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温衔青对着面前这人,也不免有些发怂,于是弱弱道了声:“客官您请坐。” 4. 风靡 男子冷对横眉,将信将疑地坐了下来,却不知温衔青在打量他的同时,也早已将自己心下所想尽数窥了个干净。 原来这人却也并非心甘情愿,而是抱着怀疑探究的心思来的。 “没有菜谱?”这男子一开口,嗓音很是粗犷。 连枝显然被面前这人颇为彪悍的形象唬住了,这会儿扭头背着他,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温衔青。 “连枝,后厨里还剩些姜汤,你去端一碗过来吧。”温衔青垂眸,笑着替她解了围,而后才不徐不缓地回道,“门口牌子上有写,本店不支持点菜,客官适才也应当看到了,何必明知故问呢?” “倒是有些意思。”从一进门便冷着一张脸的人此刻终于低笑了一声,他沉声问道,“只是不点餐,你如何知道我想吃些什么?” 话语间炉火越烧越旺,屋里的温度也在不断攀升,倒让温衔青生出了几分热意。 她褪了件外衣,瞥了眼那人的脸,用笃定的语气道:“你是铁匠吧。” “啪——” 话音刚落,面前那人神色激动地拍了桌板,倏然站起身来。 “你……”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道:“这你又是从何处知晓的?” 温衔青抱着臂,漫不经心道:“这算什么,我还知道你心中一直有个女子,但是啊……” 她坏心思地顿了顿,才压着嗓音道:“但她总拿你同对门郎君的身材做比,说是还欠些气力呢。” 男子顿时哑然失语,因着被戳穿的羞赧,脸上也攀着一层薄红,低头半晌不见动作。 好巧不巧,连枝捧着汤走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她愣是要同这人搭话,却见男子将头越埋越低:“客官请用……客官?” 见状,连枝不解地问温衔青:“他这是怎么了,都快把头和桌板贴一块了。” “没事儿。”温衔青捂嘴偷着乐呵了会儿,然后拍了拍连枝的肩背,道,“你在这招待一下,我且去备吃的。” 腌制入味的羊肉被熟练的刀法切得薄如蝉翼,温衔青起锅烧油,肉片下入锅中时,油星子在里头飞溅,伴随而来的便是一阵香味。 羊肉本就味香肉嫩,太多的调料反倒会影响它本身的口感。 故而温衔青只在其中加入切好的洋葱、蒜和葱作为辅料,白醋、香油、白糖作为调料,同羊肉一起翻炒,大火炙烤下,所有料的味道都被全然激出,爆发出令人垂涎的香气。 最后再以淀粉兑成的芡汁收尾,这盘葱爆羊肉便可出锅了。 这道鲁菜中的经典菜肴,具有补虚养身之功效,又过了温衔青之手,定能叫那男子从此力能扛鼎,叫心上人折服。 “行了,别趴着了。”温衔青一手端着菜盘,一手敲了敲桌,“知道你是生了场病后才失了力气。” 铁匠是一门力气活,这男子前些日子得了场怪病,夜里突然便起了烧,几日后病是好了,气力却大大不比从前,原先可以从早干到晚,如今却不得不缩减工作时间,为此已失去了不少生意,若是连这吃饭的技艺也彻底失了去,那日子过得只会是难上加难。 方才温衔青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让他卸下心防,别再话里话外针锋相对。 她顶着那人震惊的眼神,指了指这盘葱爆羊肉,软下语气:“试试看。” 男子犹豫了片刻,慢吞吞地执起筷,夹了一片肉送入口中。 羊肉滑嫩,鲜香不膻,汪油包汁,回味无穷。 这口感简直太过于出乎意料! 他就着饭,如风卷残云般,很快这一盘子菜便入了口腹,半点也没剩下。 “老板厨艺当真一绝。”他摸着小腹,惭愧地讪笑道,“适才我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温衔青挑眉反问:“不怀疑这食物不干净了?” 男子吓得轻微哆嗦了一下,他甚至不敢抬眼去看温衔青,只想给当时信口雌黄的自己狠狠一耳光。 若是他早知道自己所有的心思在这老板面前都无从遁形,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那些话。 “不敢不敢。”男子连忙摆手,将头摇得同拨浪鼓似的。 温衔青笑道:“既如此,那也该由你向大家澄清一下吧?” 男子愣了愣,又疯狂接连点头。 “这样吧。”温衔青托着下颌沉思了片刻道,“若你能将门前那块巨石搬动,我便不收这菜钱。” “老板你可莫要说笑了,若要我搬这石头,还不如你说个价,我照付便是了。 “不试试怎知不行。”温衔青不吃这套,一顿菜的价钱是小,但让他在人前搬弄巨石,便能让镇民彻底对食肆的印象彻底改观。 舍小钱赚大钱,这才是经商之道嘛。 眼见说不通,又受心底那点愧疚的折磨,男子犹豫再三,终究应了下来。 食肆门前还是那么些人,只因先前他放了话,男子一出屋子,便有人追着问:“怎么样怎么样?” 他一时没应声,只径自走到那块巨石边,双腿稳稳扎下马步,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圈住石头,随即狠狠一发力—— 下一刻,这块数十斤重的石头被他轻而易举地搬离了地面。 男子彻底呆愣在了原地,他感到了自己身体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而究其原因,只能是那一盘菜。 “葱爆羊肉……”他嘴里喃喃。 在场众人皆因面前这一幕而大为震惊,纷纷如同石化般,不约而同地滞住了手头上的动作。 离得近的人听到了男子的低语,问道:“什么葱爆羊肉?” 男子反应过来,喊道:“我能有这般气力,全是因吃了老板做的葱爆羊肉!” 众人哗然,半晌全部一窝蜂地涌了进去。 经此一事,“无谱食肆”在芸山镇是彻底火了。 马车驶过长街十里,在积雪上烙下深浅车辙,最终在一个华贵气派的府邸门前停下。 方过了年关,府中便挂上了艳红的灯笼,添的便是这喜庆之意。 沈慕荷捂着腹部,惨白着一张脸匆匆下了车,落地时险些向一侧跌倒去。 “娘!”有人慌忙喊道,“您这是怎么了?” 沈慕荷几乎说不出话,自食肆出来,这剧烈的腹痛便一直伴着她,直到方才才算有所消减,生生被磨了半条命去。 思来想去,她只能将一切归结于温衔青在那一碗姜汤中动了手脚。 “温衔青,算你狠。”沈慕荷咬着牙,恨恨道。 “温衔青?”温暮宴闻言问,“娘您去见她了?” 她是这府上的二小姐,只不过因着生母是沈慕荷,与温衔青有着嫡庶之别,何况享尽宠爱万千后还知书达礼,更难能可贵。 在外人看来,温暮宴就是天之骄子,而温衔青只是废材一个。 前些日子,这温衔青好不容易得了嫁人的机会,谁料隔日便被自家夫君扫地出门,在大都闹了个笑话,于是倾慕温暮宴的更加倾慕,讥笑温衔青的也更是变本加厉,半点不留情面。 但只有温府这一家子人知道,温衔青被休后,压根就没回到府上,而是跑到了梁州,至今未归。 因此温暮宴适才才会这样问。 沈慕荷趁着疼痛暂息的空当缓了口气,将事情经过说与温暮宴听。 “当真?”温暮宴半信半疑,“可大姐的性子不像会做出此事。” “人是会变的。”沈慕荷眸光阴冷,“又或许她一直都在演给我们看,根本不像表面那般软弱。” 裘衣下,沈慕荷攥紧了双拳,她低声道:“暮宴,去把你爹爹唤来,再去叫府上的大夫。” 一屋子暖气氤氲,雕花木窗隔绝了外头呼啸的狂风与飞雪,再觉不出苦寒。 沈慕荷卧在塌上,右手搭于被衾外,那大夫再三把了脉搏,却沉吟着迟迟不下定论。 眼见这是大夫第四次探出手,她终于有些不耐烦地出声道:“我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么?怎叫你这副模样?” “这……”大夫蹙着眉头,为难道:“脉象平稳,实在不像夫人所言,是被人下了药啊,至于这腹痛难忍,兴许另有原因。” 沈慕荷煞白了脸色,追问道:“怎么可能……我分明是喝了那碗姜汤才……” “够了!”温承瑜沉了面色,不耐地打断了自家夫人的话,“若是还觉着不适,且让大夫开了方子好好休养,公事繁忙,日后这种事情,就别让暮宴来寻我了。” 说罢,他便拂了袖袍,步履匆匆地出了房门,没理会身后那人苍白无力的挽留。 沈慕荷没成想,最后会落得这般结果,她本就是想让温承瑜看清温衔青干了些什么,好让自己更加言正名顺地去找她的麻烦。 只是如今却成了自作聪明,反倒惹人厌烦。 屋内分明是烛火暖帐,可她却觉得身上一阵阵发着寒,不住地打颤。 这长夜漫漫,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梁州此夜风雪更盛,温衔青的宅邸也并不比温府暖和,然而她看着面前成了堆的今日“收成”,乐呵道:“这下几个月的房租都不用愁了。” 银两堆成了小山丘,都快被温衔青盯出了花来,她想了想,半晌伸手指了指这堆钱,笑道:“连枝,你取些银两,给楚淮序送去。” 连枝愣了愣,不解问道,“小姐为何好端端地想起楚将军?” “一码归一码。”虽然那人用蛮力攥了自己的腕子,但若是没有他那袋子钱,这食肆也不能这么快地开了张。 要是在现代,楚淮序还能算是这家店的大股东呢。 “盈了利便要记着分红。”温衔青道,“我还指望着日后他接着投钱进来。” 黑心小老板,主打的就是一个可持续发展。 5. 帮手 自那日起,温衔青直至入夜才能落个清闲,一到白日便忙得不可开交,前厅招待客人的任务被她交付给了连枝,自己则整日扎在后厨不见人影。 日中时,温衔青拖着沉重的身子,疲惫地走到桌前,动作迟缓地拎起茶壶盛满杯盏,而后仰头饮尽。 “连枝,这样不行。”她微喘口气,无力道:“我觉着得雇个帮手。” 这工作强度,哪怕是在现代,她也未曾体验过,温衔青简直想给自个儿冠上“劳模”的称号。 连枝闻言认同地点了点头:“依现在的积蓄,我们应当付得起雇人的薪水,小姐,我这便拟个告示,然后贴到外头去。” “行。”两杯茶水入了腹,温衔青这才有些缓过劲来,她想了想道,“包三餐,辰时上班,酉时下班,薪水可面谈,但一月里只可休沐五次。” 连枝嘴角抽了抽,弱弱问了句:“会不会休憩的日子少了些……” “……咳咳。”温衔青掩饰般清咳了两声,她顿了顿,低眉无奈道,“没办法呀,饭馆毕竟不可闭门谢客,实在不行便多加些薪水嘛。” 真是没想到,她温衔青穿到书里,竟成了个“万恶的资本家”。 不过结果却是出乎两人意料,这告示方贴出去没多久,来寻温衔青的人倒是接二连三地扎成了堆,这满堂的数十人包括了男女老少,老弱病残。 温衔青见着这混杂的局面,颇有些头疼,她抚了抚额,道:“一位一位来吧。” 第一位大哥自坐下起便不住地动来动去,换作旁人见了,怕是要以为这板凳上放了个灼热的火炉。 温衔青尽量无视那人的动作,正色道:“先说说你认为自己有何优势。” “我?”面前的人浑然不觉自己语出惊人,尤自乐呵道,“我的优势就是能吃!小老板你一定想不到,我一天六顿饭,顿顿都是旁人食量的两倍……” 这可真是把你能的。 温衔青几乎是一脸麻木道:“这位大哥,我这招的是帮工,不是美食品鉴师……” 本以为这位走错赛道的大哥已是足够奇葩,岂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第二位站在温衔青面前的小姑娘更是直接紧张到话也说不出来,浑身都打着哆嗦。 温衔青深吸口气,双目无神地喃喃道:“我又不吃人,你在害怕什么啊……” 待到最后一人离场,已是迟暮黄昏,暮色像是自天边引了熊熊烈火,灼烧在积了厚雪的地面上,蔓延了目之所及的每寸土壤。 温衔青筋疲力尽地坐到椅上,支着下颌叹道:“连枝,赶明儿你上隔壁常州跑一趟吧,碰个运气,指不定便能招揽个人才回来。” 白白投入了一下午的工夫,却也没寻到一个合适的人,她越发觉得,这事儿倒不如先搁置着不做,也好过为此关了门亏了钱。 连枝这会儿正替温衔青沏茶,面上也显然犯着愁,只那茶水盈满了杯时,她忽然一个激灵,脱口道:“小姐,前段日子不正有一位客官是常州人么?” “你是说……”温衔青顿时提起了精神,“谢玄知?” 许是天意使然,食肆的木门此刻被轻敲了两下,连枝拨了拨额前凌乱的碎发,几步上前开了门扉。 站在面前的人正是两人适才提到的谢玄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原是打算等明日再唤连枝问问那人的意思,可如今他却是先一步登了门,看来倒省了不少工夫。 这机会难得,可不容错过。 温衔青心下百转千回,正偷着乐呵,面上不觉也带上了浅笑:“谢小哥,请坐。” 谢玄知仍旧是几天前的一身穿着,外头还披着温衔青给的那件大氅,谈不上多少御寒,却也好过衣衫单薄。 他敛着眸,顺从地坐在温衔青面前,也不发一语,只等面前人开口。 温衔青决定先发制人:“朝辰晚酉,能接受么?” “可以。”谢玄知平静应下。 温衔青再接再厉:“那……一月里只能休沐五次?” 这回谢玄知倒是垂着眸子,没立刻回答,只是温衔青也无须等到他说出口,这窥探人心的金手指已经将面前人的心思展露无遗。 果不其然,下一刻这人便掀了眼睫,看向温衔青道:“在下于这世上本就无所依托,小娘子先前恩情已是无以为报,如今有这般机会能够效力,岂有拒绝之理。” 好样的。 温衔青满意地点了点头,欣慰地拍了拍那人的肩,笑道:“放心,吃穿用度,日后保准你不必再愁。” 这倒不是她在画大饼,入夜三人一同回到梁州的宅邸,温衔青还特地吩咐连枝开了坛前日新得的秋酿,为庆祝食肆新添一员猛将。 “饮酒暖身。”她向后躺倒,仰面卧在雪地上,探出手去接了飘雪,嗓音软下来,“谢小哥可还喝得惯这秋酿?” “今夜无星无月,阿青,你是在看些什么呢。” 这世上只有一人会唤她阿青,温衔青愣了愣,随即一个激灵便撑起了身子,于是猝不及防地撞入来人盛着温柔的一双眼眸。 楚淮序的视线扫过谢玄知,然后轻飘飘地落在那一坛子酒上,状似委屈道:“阿青是觉着我喝不惯,才独独不叫上我么?” 同这小将军接触了几次,温衔青已习惯了这人的脾性,如今再听到类似这般的话,心中几乎无波无澜。 “将军说笑了。”她弯着眉眼,大方地将酒坛直接塞到那人怀里,“这不是看您日理万机,不便叨扰。” “当真?”楚淮序抱着酒,笑着问道:“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温衔青眨了眨眼,她惯是个心眼多的,楚淮序这话算是正中下怀。 “是啊,我右腕可是至今还疼着。”温衔青蹙着眉头,顺水推舟道,“但若是将军愿意多为食肆投些钱,这事嘛,就一笔勾销!” 抱紧金主大腿,再顺道敲上一笔,她这算盘打得太过响亮。 但恰恰是因为过于直接,在场的其他两人完全没料到对话会是这般走向,偏生楚淮序又愿意纵着她。 “这好说。”楚淮序轻挑眉梢,很是爽快地应了下来,不过说罢话锋却转了一转,“只是小老板,今日我于军营遇上李副将,他可是同我控诉了你许久。” “控诉……我?”温衔青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楚淮序见面前那人茫然失措的模样,竟是压低眉眼轻笑一声,随后悠悠道了句:“是啊,你好些阵子没上军营,倒让这帮将士们日日惦念着。” 这话说得倒像是她温衔青负了人心在先,不过原文的确没在女主时常去军营这事上花笔墨,怪不到如今她的头上。 温衔青觉着自己实在有些冤屈,只是她确也撇不清干系,于是只能尴尬笑了两声:“咳咳,这不是近日忙得抽不开身么?过两日,过两日我便去一趟。” “一言为定。”此时起了阵风,楚淮序抬手将吹到身前的发带拨到后头去,他在簌簌落下的满天飞花中遥遥冲温衔青笑着,“那在下且在军营中恭候大驾,小老板。” 翌日食肆生意依旧火热,有了谢玄知在切菜揽客上帮衬,温衔青总算是能在百忙之中喘上口气。 只是食肆的推广力度不足,加上本就是因着铁匠那事才在芸山镇风靡一时,如今受众全部都是男子,这几日里,温衔青连一个女客官的身影都没见着。 芸山镇总共就这么点大,人口也不多,若说长期发展,还得想个法子让食肆的名声走出去才是。 正在温衔青犯愁时,先前那铁匠竟是找了上来,他步履匆匆,一见到温衔青便露出一口白牙,兴冲冲喊道:“小老板!” 温衔青见他呼吸急促,显然是赶得急了,便出声道:“别急,先把气喘匀了再说。” 铁匠站住脚跟,一脸的喜色如何也掩不住:“明日我便要成婚了,这事儿多是小老板的功劳,可一定要记着来捧场啊。” “这是自然。”温衔青弯了眉眼,温声道:“那便提前恭贺新婚之喜,也祝百年好合,早些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才是。” 铁匠闻言,脸上竟浮起浅淡的绯红,他害羞地摸了摸后脑勺,露出与他糙汉形象有着强烈反差的憨笑。 他打量着温衔青,竟是反将一军:“小老板看着也不小了,也当是该早日寻个好人家托付终身,我家中还有个弟弟,改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这就不必了……”温衔青赶忙推辞。 芸山镇消息闭塞,他大抵是不知,大都赫赫有名的陆大人前段日子里成了婚,却又在第二日休了妻,而她温衔青,便是这“惨遭离弃”的夫人。 如今这食肆生意渐好,她自然一心只想着搞事业,至于旁的,实在是无暇顾及。 第二日还当真是个好日子,大雪在夜里便停了下来,寒风也刮得不再猛烈,轻柔了许多。 温衔青卯时便从宅邸出发,并未待到天光破晓,昨夜里她已同连枝和谢玄知提前招呼了声,食肆闭门一日,放他们一天时间休沐。 铁匠家境清贫,连屋子都只以茅草作顶,只是为了今日,屋上挂上了红绸带,贴了红窗花,足以见主人费了不少心思。 “小老板,你来了!” 6. 醉酒 铁匠已褪下他平日里惯穿的那件灰布衣,换上了红艳喜服,只是那衣裳皱巴,用料也是最次的。 温衔青笑着夸赞道:“新郎官今日好生精神。” “哪有哪有。”铁匠不好意思地避开视线,低眼道,“也不怕您笑话,就这件喜服还是邻里们凑了钱到城里租来的,不过若是小安开心,便都值得。” 东面已可窥日,天光洒在那人身上,竟为那喜服镀上了一层金边,再不见廉价。 温衔青是在两个世界生活过的人,但不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这书中的世界,有些人虽连温饱都成问题,却能对爱情忠贞不渝,而有些人虽表面光鲜亮丽,却做了一辈子负心人。 若说铁匠是前者,那陆千霖便是后者中的“翘楚”。 温衔青想到那人便气得牙疼,于是看向面前铁匠的眼神越发钦佩,笑着道了句:“你会是个好夫君。” “不提这些了。”铁匠抬起右臂搓了下有些发酸的双眼,“小老板去替我看看小安吧,前日她还同我说想见见您呢。” 按照习俗,正式成婚前两人见不得面,不过左右地方小,两家也相隔不远,温衔青出门后没走几步便到了。 苏以安正在里屋,对着一面破旧的铜镜梳妆打扮,听到推门的动静时,她画眉的动作一滞,微侧过脸看向走进门的温衔青。 “请问你是?”她微讶地问道,开口声音细弱。 苏以安因着丑陋相貌不常见生人,温衔青看出她有几分窘迫,便柔下语气安抚道:“我是无谱食肆的老板。” 苏以安闻言一愣,笑意清浅:“快请坐,寒舍没什么好东西,恐是要招待不周了。” 只是话音落下半刻,温衔青却一时没应声,她打量着面前那人的面容,正若有所思。 但这番举动却被苏以安误解成了旁的意思,她垂下眼,嘴角的弧度也收回去了几分,尴尬道:“抱歉,我吓着你了吧……” 她五官秀气,本应生得清秀,只是如今面上留了许多痘印,还有一块不算小的青色胎记,这才导致了长相“丑陋”。 温衔青见那人误会,便试图解释:“不是的……” 适才她不过是在想,兴许这些印记是可以用金手指去除的,因此不自觉地看得久了些,没成想无意间给人造成了伤害。 “小娘子可用过早膳?”温衔青想了想,出声问道,“不若我做些汤羹来,多少喝些?” 苏以安笑:“早听那傻大个说了,小老板的厨艺奇得很,我可时常盼着有机会尝尝呢。” 距离吉时尚早,温衔青走到厨房,日光透过木窗射进屋内,空中可见灰尘漂浮,这里的条件同食肆后厨没法做比,只是浓重的人间烟火气却很让温衔青很是喜欢。 她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皓白如雪的手腕,将银耳浸入水中泡发,膨松后便如花般绽开,一团一团很是好看。 见泡得差不多了,温衔青便添了柴生火,又将梨切成丝状下入锅中,同银耳一同熬上些时间。 最后只需加入冰糖,待到银耳羹变成浓稠状,便可盛出倒入碗中。 制作金丝银耳羹的过程并不复杂,这道菜的重点也并不在口感,而是在于功效,温衔青端着还冒着热气的这碗羹回到屋中时,苏以安正戴上一侧耳珰。 她面前还站着一个老妇人,攥着衣摆苦口婆心地劝说:“囡囡啊……你当真想好要嫁给那家穷小子了?” “娘。”苏以安叹了口气,垂眸道:“小女此生非他不嫁,纵使一辈子柴米油盐,我也是认的。” 老妇欲言又止,却终归只能摇了摇头,佝偻着身躯进里屋去了。 “你来了。”苏以安注意到了门外的温衔青,她放下手中攥着的耳珰,温温一笑。 “尝尝吧。”温衔青将碗放至梳妆台上,将汤匙递给面前人,“知你嗜甜,便多放些了糖,应当合你口味。” 入口先是觉出银耳的内滑软糯,细品时却甘甜十足,回味无穷。 更奇的是,待到这碗银耳羹全部下肚后,苏以安面上的胎记竟是褪去了许多。 她看着镜中倒映的面容,愣愣地抚上自己的面颊,不可置信地结了巴:“这,这怎么可能呢?” 看来这金手指果真可以做到。 温衔青心下一思量,似乎嗅到了商机。 吉时定在申时,花轿抬着新娘子,炮竹声响,邻里纷至围观。 平常百姓成婚,并花费不起多少开支,十里红妆更是想都不用想,拜了堂饮过酒,入了洞房便算结成姻缘。 酒席热闹,温衔青也是难得放松,推杯换盏间便忘了自己那见鬼的酒量。 放纵的结果就是她最终一头栽倒在桌案上,迷糊间似乎看见了满库发光的金子。 “钱……都是钱……” “小老板,小老板?”铁匠本该去婚房揭盖头了,但见温衔青醉成这副模样,又不放心离开,他焦急地原地跳脚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家中实在腾不出间客房啊。” 旁的人道了句:“也不知这小老板家住何处,不然咱们倒还有工夫送她回去。” 几人一筹莫展时,不知哪来阵风将门板吹了开,外头影影绰绰地有个身影,走近了才发觉来人是个年轻男子,一身红袍银甲,面容煞是好看,像是个少将军的扮相。 在场众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的,可很快又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惶恐,毕竟谁也未能想到这在他们眼中的大人物为何来此,或是为谁来此。 直到那人生风的脚步在烂醉如泥的温衔青停了下来,几人才恍惚着卸了一口气。 楚淮序看着面前迷迷糊糊说着胡话的人,面露无奈,他绕到桌后,半跪下来,然后动作轻柔地将温衔青揽在怀中。 “明知自己酒品差,还愣是要喝这么多。”楚淮序低声道,“真是欠你的。” 往日里若是温衔青听到这话,定会毫不犹豫地呛回去,只是眼下她却是没这个机会了。 “这是什么……”温衔青探出手,触感一片坚硬冰冷,“还怪舒服的……” 楚淮序呼吸一沉,忍下这人在自己胸口胡乱触摸的动作,迈开的步子依旧沉稳有力。 也罢,同一个小醉鬼计较什么呢。 宿醉的结果便是日上三竿后,温衔青才悠悠转醒,头还一涨一涨地发着疼。 好在到底是没扰到新婚夫妇的洞房花烛,虽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总归是睡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兴许是连枝和谢玄知夜里来找,将她带了回去呢。 只是当温衔青问起昨日夜里事情的经过时,连枝的反应却是出乎她的意料。 “小姐,您当真不记得了?”连枝愣了愣,“是楚将军抱您回来的呀。” 温衔青顿时心如死灰。 自己喝断片也便罢了,可若是说了什么胡话,又叫那楚淮序尽数听了去,那便当真是在这人面前将颜面都丢尽了! 温衔青对自己的酒品并没有自信,但事已至此,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那你当时见我有没有做出什么……怪异的举动?” “如果小姐是指……”连枝一言难尽地开口,“您一直将手贴在楚将军的胸口动来动去的话。” 温衔青发誓,如果现在她能够回到现代世界死遁,这辈子她都不会再碰有将军戏份的小说,男配也不行! 因温衔青起得迟了,食肆今日的开张时辰也往后拖了拖,只是出人意外,排队等候的客官比往常翻了一番,而当中女子的人数也明显要多于男子了。 温衔青一见这场景便精神了许多,她低眉笑了笑。 瞧,这商机不就来了。 其中一个女子见老板终于姗姗来迟,笑道:“大伙儿可是等您好久了呢,小老板。” “是啊,今日一早我们便在此处等了,”另一人道,“晨起时见着苏娘子,那面上原是骇人的胎记不知怎的便小去了许多,一问方知,竟是因为喝了小老板的一碗金丝银耳羹!” “外头风大,”温衔青笑道:“且进屋里坐着等吧。” 众人鱼贯而入,到了日暮之时食肆打了烊,所有客官都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皮肤变得光滑白嫩了不少。 口口相传间,“无谱”食肆又一次成功爆火。 过了年关,春节便要到了。 入夜温衔青正躺在软榻上看话本,连枝突然敲了门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信。 “小姐,这是夫人寄来的。” 温衔青只往那头瞥了一眼便将视线又转回了话本上,她淡声道:“先放桌上吧,我过会儿看。” 这些日子里那便宜娘都未再来作乱,温衔青几乎都快把这人给忘了,看来眼下沈慕荷又是耐不住性子,来彰显存在感了。 待把话本子的一卷看完,温衔青这才从榻上起身,她将垂落至身前的发丝捋到耳后,素手拆开被搁在桌上的信纸。 上头墨痕晕染,密密麻麻的字挤满了整张纸,从事到理,若是换作旁人看了,也一定会觉着写信的人可谓是推心置腹。 可惜看这信的人,是温衔青。 7. 遇袭(一) 信上所写,无非便是催着温衔青回到府上,却借口春节将至,阖家团圆之际莫要再赌气。 这番义正言辞,简直要给温衔青气笑了。 烛火照壁,连枝见状问道:“那小姐可要顺着夫人的意思,回府上过节?” 温衔青未答,却是将那信纸揉作一团,引了烛台的火星子直接给烧了。 “若是当真回去,便免不了一通刁难,若是不回,那人就能名正言顺地在我爹面前说三道四。”她冷笑一声,“沈慕荷是吃准了我不会回去,这般做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占理。” 既如此,何必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温衔青坐上床榻,将一头披散的青丝草草束起,语气轻松道:“我们便在这里过节,连枝,过段日子你去镇上买些牛肉,除夕夜来做烧烤。” 兴许是因为解决了食肆存在的一大问题,此夜温衔青睡得格外安稳,晨起时被褥都安安分分没被踢开。 按照先前同楚淮序的约定,今日也是时候去演武场看看了,她记着这事,昨夜便已将一大桶银耳羹备好,开张时只需谢玄知温上一温,便可直接取出售卖了。 分明事情都已安排妥当,然而一直到了巳时,温衔青还未出发。 车夫等得急了眼,粗着嗓门喊道:“好了么?若是再不启程,给多少文钱也不等了!” “来了来了。”温衔青知是拖不得了,匆匆系上腰封便跑了出门。 坐上马车时她还有些不情愿,磨蹭了半天也不过是没做好面对那小将军的心理准备。 只是逃避无用,她也不会纠结过久。 离梁州最近的校场在五里开外的苍胥山上,马车约莫二刻钟的车程,很快便能到。 此处山势不高,但胜在山顶平阔,可供一百将士平日练武之用,出发前听连枝说起,楚淮序原先是在大都郊外的校场练兵,近日才带着麾下众将转移到了梁州。 温衔青听罢曾暗自腹诽:“若是他不来梁州便好了。” 上山费了些气力,到时便见将士们正在日头下演武,长枪在一招一式间反射出银色寒光,挥出的劲风簌簌作响,好不威风。 楚淮序本在高台上督察,见到温衔青的身影便同李副将换了位置。 长风卷起猎猎衣袍,他来到温衔青面前,笑道:“可算把小老板盼来了,若是再等不到,在下便又要亲自上门请了。” 温衔青知这人戏瘾又犯了,但奇的是他这话出口,却让温衔青彻底抛下了先前醉酒的尴尬。 “将军沙场御敌还真是屈才了。”她神色无奈,“依我看戏台子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楚淮序闻言,无声笑了笑。 正巧练兵结束,众人散了去,李副将也得空下了台来,他像是同温衔青关系熟稔,笑得十分温和:“衔青,听将军说,你在梁州经营了一家食肆,改日我得闲,定也要去捧个场子。” 温衔青虽对面前这年轻将军没什么印象,但却被这人蹩脚的口音逗得一乐,她笑道:“何需改日,眼下我人就在这,将士们的午餐包了便是。” 都是为国捐躯、拼死杀敌的北顺儿郎,哪怕是李副将不提这事,温衔青也是打算下厨的。 她对着面前的铁锅思量了片刻,决定先下手做一道青椒酿肉。 猪肉的部位选择前夹肉,去皮后剁成末状开始调味。 青椒对半切开后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辛辣味,但这味道却并不难闻,适才拌好的肉馅被塞入压实,下入油锅后,锅底“滋滋”地冒着小泡。 青椒的香气在热油中被彻底激了出来,很快便弥漫到厨房的角角落落,让人食欲大开,收汁后,每一根青椒的表皮和内馅都吸足了浓稠酱料,轻轻一压便有汁水淌了出来。 温衔青拍了拍手,又一气呵成地做了红烧茄子和鲫鱼豆腐汤。 一荤一素一汤,营养搭配均衡! 校场将士共百人,做这些菜费了好些工夫,原本正午的开饭时间也延后许多。 新兵并不识得温衔青,只知今日饿得头晕眼花,便怨声道:“军中厨子是在做什么,平日里整日给我们吃些没滋没味的饭菜,如今竟是要直接断粮么?连肚子都填不饱,还打什么仗啊!” 在他身侧的老兵听了那人满腹怨言,掀了个白眼道:“旁的尚且认同,可你若要骂今日做伙食的厨子,老子便和你过不去!” “怎么,”新兵起了好奇,调笑道,“这厨子有什么特殊之处么?莫非是你心上人?” 话音刚落,那人的衣襟便被牢牢攥住,老兵咬了咬牙,举起右臂一字一顿威胁:“劝你小子别乱说话,否则小心脑袋。” 两人对峙间,温衔青总算是将这大锅菜端了出来。 她挽着袖,长发以一根木簪盘在脑后,将一张精致秀丽的面容完整露了出来。 新兵见状,讪讪同扭打在一块的老兵分开,吸了吸鼻道:“这小娘子……是挺好看的。” “肤浅!”老兵冷嗤了声,便带着碗打菜去了。 队伍逐渐缩短,锅中的菜很快便见了底,温衔青松了口气,准备收工。 日光驱散了冬日的寒,将士们围坐在一块,本就饿得发慌,如今碗中的菜色香俱全,更是激得空空如也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青椒外皮被煎得软烂,酱汁和青椒的香气碰撞融合,轻轻一咬便在口中化开,而肉馅经过腌制,充分入味,不断刺激着味蕾。 先前那新兵惊道:“自我从军以来,何曾有过这般美味的伙食!” 他看了看身侧的老兵,挪挪身子凑上去,小声道:“适才看你不是识得这小娘子么?不若你同她说说,日后便留在军中当个厨娘,如何?” “滚犊子!”老兵正扒拉着饭菜,吃得那叫个狼吞虎咽,闻言一肘子便顶了过去,“要说你自个说,我可不丢这脸。” 他这肘击只用了三成力,本该是军中常有的小打小闹,却见那人捂着被打到的胸口,神情痛苦,嗷嗷叫唤:“夭寿啦!我胸骨折啦!” 老兵:“他认真的么?” 军医:“当真折了。” 新兵“不幸”负伤,午后便躺在了营帐中,没再来参训,但旁的将士们舞枪时却觉出了明显的不同,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劲,能叫那山石都碎裂开来。 李副将愣声道:“真是突飞猛进啊……” 温衔青笑了笑没作声,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回去一路,楚淮序非要作陪,温衔青说不动他,便默许那人挤上了马车。 路途颠簸,加之风雪比来时又大了几分,车子前进的速度很是缓慢。 行至半途,车子忽地剧烈一颤,温衔青没有防备,险些向前跌去,幸而被坐在身侧的楚淮序及时抓住了胳膊。 “怎么回事。”楚淮序蹙了蹙眉,起身掀了车帘。 “军爷快些跑吧。”车夫颤颤巍巍地说道,几乎吓得屁滚尿流,“也不知哪来的仇家,一箭便将马射死了,这是想要杀人灭口啊……” 说话间,又是一只箭镞破空而来,只不过这目标似乎另有其人,长箭堪堪擦过车夫的右耳,削下一缕发丝。 车夫再顾不得其他,一溜烟跑没了影。 “将军。”温衔青冷静道,“车中还有信号弹,连枝他们兴许能瞧见。” 楚淮序摇了摇头:“这人的目标是你,但他事先必然想不到我也在这车上,没有十成十得手的把握,他是不会动手的。” “可此人不能留。”温衔青目光坚定,“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这次是你在,下次亦或是下下次呢?” 温衔青虽不明白自己是结下了什么仇什么怨,可攸关于性命的事,她绝不能给自己留下隐患。 风动垂帘,楚淮序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半晌,他偏了视线,语调沉静:“敌暗我明,想要取那人的命,便要先知晓那人埋伏的方位。” “你同我一起出去,那人应当会再次放箭,我会同时射出袖中的毒针,确保毙命。” “过险了。”温衔青听罢,心下无端有种不详的预感,她担忧道,“你一定顾好自己。” “放心。”楚淮序笑了笑,像小时候那般习惯性地揉了揉温衔青的头,“不会有事。” 两人并肩出了马车,丛间有箭镞的寒光若隐若现,风动时树叶簌簌作响,长箭离弦的破空声被掩盖,直直冲着楚温二人射去。 便是此刻! 楚淮序眼神一扫,修长的指节带着劲力,一根细长的毒针便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插入敌方的颈动脉,那人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倒在野草中断了气。 可两人没时间缓口气,长箭仍直逼温衔青面门,带着凌厉的攻势,可见这一箭是冲人性命来的。 她根本没时间躲避,只能闭了眼准备受了这箭。 也许……身死便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呢?又或者她命大,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这般想着,似乎也没觉着有多可怕了。 只是穿心之痛却迟迟没来,温衔青睁了眼,却见那楚小将军不知抽了哪门子疯,愣是挡在了她身前,这箭镞便落在了那人胸口。 “楚淮序——” 8. 遇袭(二) 夜雪连绵,温衔青几乎将几日用度的木炭都搬了出来,分明室温已让她额上出了薄汗,可床榻上那人的身子却仍旧细细发着颤。 “箭未入心,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大夫拔出箭矢,松了一口气道,“公子身强体健,只消休养上一些时日,便可以恢复如初了。” “那便好。”温衔青拭了拭汗,闻言如释重负地付了诊费,“日后怕是还要劳烦大夫了。” 待人走空后,她坐在床畔,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人的面容。 不得不说,楚淮序确是生得无可挑剔,无知无觉地躺着时,原本稍显凌厉的眉眼都柔和下来,没了平日里摆出的将军威严。 若是这人不时时以打趣她为乐,不故作老成,若是……若是他不逞英雄,不挡这本不是他该受的一箭,这小将军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温衔青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将那人滑下的被褥向上提了提,指尖无意间触到他的胸口,立刻便如同被烫到般收了回去。 上回醉酒,她也是这般碰了小将军么…… 夜路难行,连枝目送大夫离了宅子,刚折回屋中,便见温衔青面上泛着可疑的红晕,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出声。 倒是温衔青先打破了沉寂,她垂眸摩挲着指节,问道:“连枝,你觉得在这世上,谁会最想要加害于我。” “兴许是夫人吧。”连枝思忖片刻,低声应道,“食肆开张已有些时日,生意也风生水起,难免不被人得知,夫人一直想将您的废材之名坐实,眼下怕是着了急,才会想要除而后快。” 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温衔青的神色隐在明灭火光中,显得晦暗难辨。 “不,至少不会是她一人所为。”半晌她摇了摇头,铃铛吊坠发出一连串轻响,“若是得手了,我那爹免不了一番追查,沈慕荷不会笨到让自己有暴露的可能,所以她一定,会找一个替罪羊……” 翌日正午,大都盛景繁华,长街十里,往来马车穿行不息,“长兴酒楼”作为北顺的龙头产业,宾客更是如云。 二楼雅间内,桌上的茶水热气氤氲,这壶茶本是时下品质绝佳的龙井所沏,只是在座的两人却显然无心品茗。 “你不是确保万无一失么?”其中一女子面色阴沉,忿忿道,“今早我可是还瞧见那小老板活蹦乱跳呢。” 坐于她对面的沈慕荷听罢这番质问,却不慌不忙地啜了口茶,淡声道:“急什么,我倒是听闻有人中箭受了伤。” “是。”女子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语气却仍然犯着冲,“可我在意的只是除去温衔青一人,旁的人旁的事又与我有何干系!” 她原是在梁州经营着一家颜坊,生意算不上好,却也每日都有微薄的营收,谁料自打这“无谱食肆”横空出世,颜坊的生意便每况愈下,近日里更是门可罗雀,再不见女子来此消费。 一问方知,竟是那小老板不知使了什么蛊惑人心的路数,叫那些喝了银耳羹的女子个个容光焕发,比妆粉还好使。 而正当此时,沈慕荷找了过来,开口便说自己有办法除掉温衔青,只是需要她出钱来雇杀手。 钱也花了,事也照着办了,谁料半路杀出个人,将这件事彻底搅了黄。 眼见气氛有剑拔弩张的趋势,两人间本就脆弱的结盟如今已处于分崩离析的临界点,沈慕荷终于有所动作,她直起身来,步摇在发髻间轻晃。 “这次便算那温衔青命大。”沈慕荷道,“下一次……她定再逃不过。” 几簇红梅在枝头开得绚烂,妆点了天地间苍茫的白,楚淮序便在这树下设了张软榻,雪停时就躺在上头读些兵书残卷。 “今日阿青还未送菜过来么?”他举着书卷,却侧过头问道。 自醒来后楚淮序便回到了自己在梁州的住所,只是温衔青每日都会送些补汤药膳过来,在这些菜的调养下,他的伤已经基本愈合,胸前只留了一道浅疤。 过去几日温衔青会在巳时便送了菜来,只是眼下午时都快过了,也没见着那人的身影。 被问话的那人一脸麻木,面无表情地应道:“将军,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淮序:“说。” “这已经是您第五次问这话了。”小侍卫不解道,“将军分明可以躲过那箭,也可以唤属下出来解决,为何要……” 楚淮序闻言,将书卷合上放到身侧,枕着胳膊轻声道:“我一直怀疑她不是原来的那个温衔青,这般做也不过想试探一番,只是结果却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过去的温衔青在遇到危险时,从来便与冷静沾不上边,记得楚淮序曾为护她受了伤,温衔青愣是哭肿了双眼,楚淮序哄了几日才将她安抚好。 但眼下的她,却能逢敌不乱,权衡利弊下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抉择,一边顾着受了伤的楚淮序,一边思考着幕后的真凶。 这般成长怎可能是一朝一夕间便能实现的,比起性情大变的说辞,楚淮序更愿意相信温衔青骨子里换了个人。 只是这猜测玄乎了些,他还不好妄下定论,不过来日方长,楚淮序还有时间,去慢慢了解自己的小青梅。 正思索间,宅子的院门总算是出现了一道倩影。 “喏。”小侍卫道,“将军总算是将温小姐盼来了。” 温衔青听到了这话,弯了眉眼笑道:“有人等急了?” 那小侍卫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姐下回可一定要早些来,将军已经念叨了不下五遍,属下耳朵都要生出茧子了。” 楚淮序戏言:“迟了到,阿青说该不该罚?” 这小将军怎么还得寸进尺了? “将军恢复得不错,都有心思罚人了,”温衔青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将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食肆繁忙,明日起我便不再送菜了,将军还请自行解决吧。” 楚淮序:“……”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送完药膳,温衔青从城中的集市折回食肆,各色小摊摆满了两侧的路,吆喝声可谓是此起彼伏。 “你们可听说了?”当中有人道,“今早芸山镇有一户人家发了疫病,上吐下泻,怪吓人的。” “是啊是啊,我也是刚听说。”另一人应话道,“说是那大夫都吓得面色发青,对这病也是束手无策……” 温衔青闻言,蹙了蹙眉。 她只是出了趟门,便发生了这种事么? “这位小哥。”温衔青上前拉住适才说话的这人,问道,“这疫病现在形势如何?” “不太好。”那人叹了口气,凝重道:“芸山镇如今全封了,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又进不去,大抵便要听天由命了吧。” “多谢。”温衔青匆匆丢下一句,便小跑着离开。 连枝同谢玄知还在食肆中,此刻定是万分失措,还有那些镇民们,大多都没遇上过这种事,他们又该怎么办? 温衔青不敢再往下想,她此刻心乱如麻,只想着如何回到芸山镇里去。 “小姐,镇上发了疫,您还是请回吧。” 果不其然,赶到关口,还是被人拦了下来。 仅是在外头,温衔青便感受到了镇上从未有过的死气沉沉,路上寂静无声,压抑和沉闷笼罩了这片土地,和她印象中的芸山镇差得太远太远。 片刻后又见官兵抬了棺木出来,路过关口时暂停脚步,招呼了声。 “又有人死了?”适才拦住温衔青的那人掩住口鼻,语气中难掩烦躁。 “这次是一个铁匠。”官兵道,“听说刚成婚不久,啧啧,可怜那小娘子,要给她那短命的夫君守寡喽。” 温衔青只听到“铁匠”两个字,便是如雷贯耳,后边那人还说了什么,她都再听不进了。 铁匠……死了? 明明那人前段日子还好端端地对自己笑,明明那人还信誓旦旦地要与方以安白头偕老,明明…… 温衔青的脸上出现了一刻空白,她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却失了勇气,眼见棺木便要被抬走,她才愣愣地伸手拦住了官兵。 “这棺木……”温衔青艰难开口,“是要抬到哪里去?” “自然是一把火烧了。”官兵应道。 温衔青的手颤了颤。 烧了。 她知道为了控制疫病,这般做无可厚非,只恨自己从集市绕了路,没早些赶回来。 可眼下发生了这般事情,要让方以安如何面对? 温衔青心下越发不安,她攥紧了手,暗暗想道:无论如何,今日都必须要进到镇里。 9. 疫病 “小姐,还请回。” 那官兵提着刀,已是不知第几次挡在温衔青身前了,愣是不让她向前踏进一步。 温衔青虽知这人不过是奉命行事,可心下难免觉着他不懂变通,规矩是死物,眼下这般情状,光在这守着根本不能解决问题的根本。 “军爷,您在这儿看着,便能治好他们的病么?” “我是不能。”官兵觑了温衔青一眼,不屑道:“若不是军令如山,你当我真想在这儿拦着你?你是一心赴死,我却还害怕染了疫,上有老下有小的,谁还没个牵挂。” 温衔青有些动容,但仍坚持道:“镇民被困在里头,也许多等一刻便有一人会丧了命,这事拖不得,不妨让我试试,兴许能控制住疫病。” “嘁。”闻言那人却冷笑一声,话语中带着明显的嘲意,“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敢说这话,你一介女流,算是哪根葱哪根蒜啊。” 真是欺人太甚! 自穿书以来,温衔青头一次感到这般恼火,这人说不通也便罢了,却句句出言不逊,话里话外都对女子似有歧视。 就在她忍无可忍之际,身后突然有人开口道:“放她进去。” 温衔青微微一怔,刚窜上的火气顿时熄了下去,长风吹彻,恍惚中她似是嗅到那人衣袖间淡淡的沉香,这气息很快便散了去,只留下风雪中的一丝余韵。 那人适才还躺在院里惬意地享受他的“日光浴”,这会儿却出现在了芸山镇,想来也是对疫病有所耳闻。 “将……将军。”那官兵一见楚淮序就变了脸色,“下官只是按命行事,怕这小娘子染上疫,性命有虞。” “自古要做英雄的人,怎能不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我信她有解决此事的能力,”楚淮序冲温衔青使了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眼色,对着官兵冷道,“让开,且别拦着她。” 他这最后几字带了威压,那官兵岂敢不从,连忙收了刀,让出身来。 温衔青在听到楚淮序称自己为“英雄”时,不禁抬眼看去,眼见那小将军面上凶巴巴的,可面对自己时,那双眼眸却总带着笑意。 这人怎么还有两副面孔呢? 她笑了笑,心底忽而起了一丝微澜。 踏进芸山镇,温衔青便感到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这里如今给人的感觉便犹如“人间炼狱”,挨家挨户,走得近了,还能听到隐约的啜泣声。 食肆早已闭了门,温衔青敲了好几下门环,方见连枝从里头拉开了一条缝,探出头来看了眼。 连枝带着面巾,双目通红,像是刚刚才哭过,她一见温衔青,方止住的泪水又在一瞬间决堤:“小姐,你总算回来了……” 温衔青没心思说太多话,只问:“你现在感觉如何?谢玄知人在哪?” “我没事。”连枝摇了摇头,让温衔青先进了门,“玄知……不太好,半个时辰前突然起了高热。” 温衔青抿了抿唇,勉强稳下心神,眼下食肆里也出了状况,她知道自己必须挑起这个担子,在这当口,最忌的便是慌乱无措。 “我先去厨房。”温衔青想了想,蹙着眉道,“连枝,你去看看方以安吧,别走近也别逗留,远远看上眼便立刻回来。” 也不知金手指能否有解决疫病的能力,唯有一试才是当下最紧要的事情,可她抽不开身,又实在放心不下方以安,只得让人替她去看看情况。 希望那人能过了这道坎,千万别做傻事。 连枝走后,温衔青两手支在灶台上思忖着该做什么菜。 现下染了瘟疫的人,除了起烧和手脚溃烂,大多还伴随着上吐下泻、严重口渴的病状,若是做些不好消化的,兴许他们根本难以下咽。 既要有助于消化,又要能解渴…… 有了! 就做红薯小米粥! 小米和切块的红薯一同下锅,熬好的粥绵密浓稠,小米颗粒分明,红薯松软香甜,筷箸一夹便散了开,内里还拉着丝。 在此基础上,温衔青又添了少许红糖入内,让整锅粥既清甜又不至于过腻,原本浅淡的色泽也因这味料的添入呈出了诱人的金黄色,令人食欲大开。 刚熬好的粥还往外冒着滚滚热气,红薯的清香融在空气中,充斥着这片密闭的空间。 便是这煮粥的空当,连枝推了门进来,她喘了几口气,摘下面巾道:“方娘子很是平静,没什么反常的举动,只是……她一直抚着一对耳珰,不知何意。” 温衔青闻言,终于是松了口气。 没有意气用事便好,至于这耳珰……温衔青忆起两人成婚那日,她曾在方以安手中看到过,兴许是定情信物一类的物什。 睹物思人在所难免,可无论如何,逝者已逝,生者还要在这世上好好地活。 * 连枝拢了拢被褥,对着床榻上那人苍白的面色,忧声道:“唤他也不见反应,烧也不见退,小姐,若是这粥无用,我们又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温衔青无奈地笑了笑,尽人事听天命,这世上有太多的难全,太多的不如人意,没人能为一件事做十成十的担保。 若是这粥当真无用,那硬要闯回芸山镇的自己,恐也难逃患病而终的结局。 只是温衔青并不想说些丧气话,她笑了声,端起桌上的粥,道:“喂他喝下吧。” 谢玄知烧得失了神智,汤勺灌进去的粥,几乎一半都漏在了外头,只有剩下的一半进了口。 碗见底后,连枝同温衔青两人便守在床前,可候了快半个时辰,都不见谢玄知清醒过来。 “小姐……”连枝无力道:“怕是没有希望了。” 温衔青攥紧了手,十指都陷入血肉之中,她咬了咬牙,仍旧坚定开口:“不,再等等。” 红烛泣泪,蜡烛缩短的每一寸,都代表时间流逝的每一刻,温衔青一直盯着桌上的烛台,终于在火光将熄前,谢玄知的身子轻微动了动。 即使是很小的动作幅度,还是被连枝捕捉到了,她连忙拭干了泪水,直起身子唤道:“玄知,你终于醒了。” 兴奋之余,后怕却又很快占据了心头,连枝没忍住鼻尖的酸涩,哭诉着狠狠捶上那人的肩头:“你个二愣子,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么?” 谢玄知愣了愣,不解地问道:“为何要……担心我。” 眼见连枝便要跳脚,温衔青忙插了话,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谢玄知闻言,用手背触了下前额,道:“烧退了,身子也没觉着不适。” 看来是成了! 温衔青忙唤连枝将那锅剩下的粥分盒包装,挨家挨户地送上门去,不能有遗漏的人家。 这场疫病,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此夜冷得刺骨,风雪迷人双眼,温衔青披上厚厚的裘衣,踩着积雪去了方以安家中。 她没敲门,只听屋中隐隐约约传来两人的对话。 “囡囡,人各有命,老天爷都看着呢,任谁都是要走这条黄泉路的。” “娘,女儿知道。”方以安垂眸看着手心的耳珰,吸了吸鼻勉强笑道,“但女儿早已与那傻大个约好,生同寝,死同穴,谁知眼下却连尸骨也荡然无存……” 老妇人重重叹了口气:“好在疫病结束,他若是在天有灵,也会为此事高兴吧。” “夫君一向是良善之人,”方以安道,“娘你且放心,女儿不会寻死,今生纵然无缘,可来世,我们还要做对恩爱夫妻。” 这夜里,她在微弱的烛光中伏案提笔,墨笔挥动,信上出现了一道清秀的字迹: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10. 合作 当晚温衔青辗转反侧了许久,才看着月色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到了食肆开张的时辰,连枝同她赶到镇上时,迎面便被吓了一跳。 镇民们乌泱泱地挤在镇口,见到温衔青的身影便一齐围了上来,硬生生将四周包裹地水泄不通。 “小老板小老板,你就是我们镇的救命恩人呀。”年迈的妇人一手捧着一个大白菜,脸上堆满了笑意,“家贫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这些还请笑纳。” “还有我!”另一人匆匆扒开人群,挤身到了温衔青面前,然后只见…… 一只活生生的母鸡被他捧在掌中,正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周遭。 那人露出一口白牙,骄傲道:“这可是我家养了好几年的鸡,一年里能下三百枚蛋呢,如今便送给小老板了!” 话音刚落,这鸡便歪了歪头,像通了灵性般看向面前的“新主人”。 大庭广众之下,温衔青同那母鸡大眼瞪小眼,忍不住扶额汗颜。 咱就是说,倒也不必…… 盛情难却,那母鸡到底还是没能逃过被原主人作为献礼的命运,连枝将它栓在院中,盯了好一会儿。 “这鸡瘦巴巴的,看上去不像能下这么多蛋。” 温衔青正捧着刚洗好的菜路过,闻言笑道:“那便需要我们的连枝姑娘费些苦心,将它养得肥肥胖胖才好。” 午餐她做了一道肉末杂酱面,碗底水分留得刚好,不显得干巴,每一根劲道的面条上都裹满了咸香的肉酱,配着爽口解腻的黄瓜丝和金黄酥脆的炸蛋,一口下去清甜的汁水和微咸的酱汁同时绽开,让人不禁垂涎三尺。 “这面太好吃了。”连枝执筷的手自面呈上桌后便没见停过,此刻嘴里还塞得鼓鼓囊囊的,含糊不清道,“锅里可还有剩?” 温衔青遗憾地摇了摇头:“今日只做了这么些,已经全部盛完了。” 连枝立刻便蔫巴了。 倒是谢玄知愣了会儿,将自己的碗推了过去。 他只动过几口,面条还满满当当的,连枝瞧见,双眸顿时便是一亮,接过那碗又是一通“埋头苦干”。 谢玄知无奈道:“又没人同你抢。” 饭后,三人正商量着春节该置办些什么,食肆的门突然被敲了两声。 这个点原是不迎客的,温衔青微微有些怔愣,起身去开了门。 外头站了一个年轻姑娘,身着青衣,肤若凝脂,化了精致的妆容,执把油纸伞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小老板。”那人开口,音色妩媚动听,勾人心弦,“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温衔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这人,早已看出了她的想法。 与其说是交易,倒不如说互利共赢,食肆现下虽然有了自己的卖点,但却没能做到很好的推广,可这姑娘在大都开着头一等的颜坊,若是合作推出系列套餐,便能以两店联动的方式增加客流量,实现更好的创收。 这种经营模式在现代比比皆是,但在北顺却从未有过,大多人都是个体经营,也往往因此失去了更广阔的市场。 “不用着急回答我。”姑娘见温衔青不说话,下意识以为她心存戒备,便道,“可否进屋详谈?” * 未时食肆开张时,众人都见门前的木牌子上添了一行。 ——即日办卡,可享“养颜一条龙”折扣价! “这办卡是何意?”有人发问,“都是识得的字,可拼在一块就糊涂了。” “小老板,给大伙解释解释吧。” 温衔青站在阶上面对众人,闻言笑了笑,她将手头的一张“贵宾卡”举在身前,状似神秘道:“本店现下与迎春颜坊有合作,持此卡的客官,可以享受本店金丝银耳羹和颜坊面部按摩一套服务的折扣,保准客官青春永驻。” 迎春颜坊谁人不知,在北顺所有颜坊中,它若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芸山镇民本就很少有踏足颜坊的空闲,更别提名声响亮的迎春颜坊了。 个中原因,一来是价格过高,二来便是他们一向排斥大都。 “小老板……”听罢温衔青一番介绍,下头有一女子却为难道,“我们这些人,虽说从前一直对外人有偏见,可小老板就是大都人,这些日子以来又帮了我们这么多,照理来说是无论如何都要支持您的生意的,可……这迎春颜坊的价格实在是贵,我们如何付得起啊。” 众人纷纷应和,都认为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这好办。”温衔青像是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面上未见任何意外,“我同迎春颜坊的老板商量过了,这卡只收大家五十文钱,消费还会有折扣。” “薄利多销嘛。”当时那人这般同她笑说,“不过先说好,这待遇只限芸山镇民,日后小老板总要走出这镇子的吧,可别叫我亏了本钱就好。” 镇民们一听到五十文钱,一瞬便炸开了锅。 “我办我办!”先前一脸为难的那女子最先反应过来,从袋里掏了些钱便匆匆递过去。 其他人也纷纷拥上前头,一个接着一个办了这“贵宾卡”。 梁州,苍胥山校场。 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挑了帐帘进来,她高束长发一身劲装,眉眼也不似寻常姑娘温婉,而是带着几分凌厉。 “楚将军。” 楚淮序刚从外头回到军帐中,沾了满身风雪,他解了臂缚,闻言侧过头问:“何事?” 女子名唤秦熹,正是他麾下的一大女将,军中女兵向来说话办事干脆利落,可眼下这人却红了脸,结着巴道:“将,将军辛苦了,下官做了乌鸡汤,还请您尝尝……” “放桌上吧。” 楚淮序抚了抚眉心,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 “是。”秦熹闻言抿了抿唇,掩下神色中的落寞,将汤捧到桌上后便抱拳躬身道,“下官就先退下了。” 她走后,楚淮序掀了衣袍落座,桌上的那碗乌鸡汤浮着油脂,冒着热气,想了想还是不愿拂了那人好意,他执起汤勺便要送入口中。 忽然他的动作顿了顿,抬起眼看向身侧。 他的得力助手——李副将正一脸幽怨地盯着自己。 楚淮序好笑道:“怎么,你想喝?” 李副将垂下眼眸,嘴硬道:“下官不敢。” “就你那点小心思,还真当我还看不出来?”楚淮序恨铁不成钢,用力捶了下那人的右肩,“喜欢秦熹就去追,堂堂男儿郎,怎么就这般扭捏。” “……”李副将一言难尽道,“那将军对温小姐又是何种感情?” “我啊。” “在确定她的身份之前,我还没有办法直视自己的内心。” 11. 除夕 除夕那日,北顺境内一片盛景,落雪将天地间染成一片白,可长街张灯结彩,又叫人眼中添了斑斓。 到了夜里,灯火如昼,炮竹声声不绝,流光在空中绚烂,堪堪映亮了半边天。 “老爷莫要再气了。”沈慕荷状似安抚,嘴角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得逞的笑意,“衔青不懂事,您别再气坏了身子。” “平日里她再不懂事,我哪次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温承瑜冷哼一声,“可这纵容竟叫她连除夕也不愿回家,只怕已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檀木桌上摆满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温暮宴夹了一筷子到温承瑜碗中,道:“娘前些日子分明给大姐寄了家书,如今看来却是白费苦心了。” “此女真是越发不像话了!”闻言温承瑜一把摔碎了手边的玉盏,怒斥道,“她既不认这家,日后也不必再回来了!” 他盛怒之下,自然也没见着自家夫人和二女儿暗暗交汇了不知几个回合的眼神。 这方是阴云密布,而梁州温衔青的宅邸却一派热闹祥和。 办卡带来的收益远远超出温衔青的预期,两头联动使得食肆的顾客不再固定在芸山镇里,不少的大都人也慕名而来,因此即使是五五开的分成也让她的腰包每日都是鼓鼓的,这些日子里又费了些银两修缮了宅邸的一些边角。 没办法……谁让当初买下这套宅邸时,她还几乎是个穷光蛋呢,连挑都没得挑,否则就要去睡大街了。 后来才发现,这房牙真是坑人,每逢落雨,宅子的每处角落几乎都有大大小小的漏水问题,根本没法忽视。 连枝昨日去集市上买了一些新鲜的羊肉,此夜这宅子里的三人正围着篝火烧烤。 白烟缭绕,在热火的炙烤下,串成一串的羊肉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羊肉原本白花花的色泽很快便成了深褐色,表面还往外渗着油。 烤熟的肉串被放到一旁的盘中,散发着扑鼻的香味,温衔青利索地挽起袖子,又用发绳盘了个简单的发髻,笑说:“这肉质不错,也不见腥膻味。” 连枝一脸期待地凑了过来:“这便可以吃了么?” “等会儿。” 温衔青说罢,拿起盘中的一串,往上头撒了些香料,这才递给连枝。 羊肉虽是被串在竹签子上的,可火烤后只需轻轻一咬,便能完完整整地品尝到整块嫩肉,入口后香料的味道冲淡了羊肉余下的膻味,只能感受到油脂和肉香同时绽开的满口咸滑。 三人饱了腹,也到了该放炮竹的时辰,连枝放下吃空的签子,兴致勃勃地冲到院子的空地上,引过火星子试图去点炮竹的燃线。 只是风太大,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燃上。 连枝不解:“这可怎么办呢?” 一旁的谢玄知缓步走了过来,蹲下身子以手遮风,终于让火游走在了线上。 “笨……” 花火夺目绚烂,映亮众人的眼眸,连枝被眼前的这一幕惊艳到了,拉着身侧的谢玄知愣声道:“玄知,我从前不知他们为何喜欢烟花,可今日才发现它真的好美……你也觉得好看,是不是?” 谢玄知却并没有看着烟火,也兴许是看见了吧…… 在连枝眼中。 他注视着姑娘明亮的眼瞳,呆呆地应了句:“……很好看。” 目睹了这一切的温衔青不知为何心情有些复杂,匪夷所思的是,这种感觉有点像女儿长大后出嫁的老母亲心理,可分明她自己也大不了连枝几岁。 她对烟火没什么感觉,毕竟在现代都看腻味了,早就失去了新鲜感。 可突然眼前变得一片昏黑,有人用冰凉的手覆住她的双眼,又在耳侧低声轻语道:“小老板看上去很是孤单。” 温衔青偷偷给了那人一记白眼,悠悠道:“将军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楚淮序低低笑了声,他嗓音低沉磁性,温衔青忍不住缩了缩肩。 “他们二人柔情蜜意,怪令人羡艳的。”小将军道,“不若我们两个孤家寡人也勉勉强强凑一对吧。” 这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温衔青眼见那人越说越不像话,却知这人最乐意看见的便是自己跳脚的模样,对付他的最好办法便是—— 顺着他说! “好啊。”温衔青弯了弯眉眼,笑说,“那小将军还等什么呢?快回府上准备下聘吧。” 楚淮序:“……” 春节这几日,食肆都是不开张的,但迎春颜坊常年无休,芸山镇民趁着这几日闲工夫,纷纷带着卡去大都享受面部按摩。 温衔青也备了车马,准备去“调研”一番,顺道看看还能推出什么后续的美容套餐。 “哟。”颜坊中果真宾客盈门,老板宋汀晚却是闲得格格不入,“哪阵风把我们可爱的小老板给吹来了呀。” “你这老板可真够不称职的。”温衔青并不理会那人的大惊小怪,道:“其他人都忙成这样了,你倒闲得发慌。” 宋汀晚不以为然:“同他们一样,我还算什么老板,左右该发的薪水一文不少,爱干不干呗。” “对了。”她眼眸一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匆匆跑去里屋取了一件物什,而后在温衔青面前开了盖。 “这是我最近才制成的润肤膏,你看看。”宋汀晚道,“距离初次合作有些时日了,咱们也该上新了吧。” 瓶中装着浅粉色膏体,温衔青用指尖轻挖少许,放到鼻尖一嗅,桃花的清香便溢了开。 “好香。”她赞道,“这可是旧岁摘的桃花所制?” 宋汀晚闻言,素手轻掩了下半张面,朱唇微翘道:“不错,桃花本就是养颜妙品,我在其中又加入了蜂蜜,将它调制成膏状,具有延缓衰老、养颜之功效。” “花……”温衔青沉吟片刻,忽而道,“这倒是给我灵感了,不如便推出一期名为百花宴的主题联动,你看如何?” 这百花宴之所以名为百花宴,主角自然要是花,迎春颜坊这头推出“桃花润肤膏”,而无谱食肆那头则准备推出“玫瑰红枣养颜汤”。 北顺国民都是爱花之人,每年二月的花朝节都办得格外隆重,以此作为噱头,定能吸引到一些受众。 宋汀晚心领神会,由衷赞道:“好主意。” 两人达成共识,温衔青今日的目的便算是达到了,本想先行告辞,余光却瞥见正门口走进一个女子。 那人身着华服,头戴金簪,一看便不是寻常女子,好巧不巧,她也不是旁人,正是沈慕荷的亲闺女——温暮宴。 温衔青笑了笑,凑上前几步,低声同宋汀晚道:“打个商量,若是门口那个女子来此消费,便把最差的东西一并给她用上。” 烂了脸才好! 宋汀晚本就识得两人身份关系,可作为温衔青如今的合伙人,她私心里都是偏袒这温府大小姐的,于是几乎没有犹豫便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12. 秦熹 百花宴的主题联动一经推出,不出所料地获得了较好的反响,这日里温衔青上大都挑者买了些晒干的玫瑰,折返前找了个附近的茶楼坐下。 世人最喜在茶余饭后聊些坊间传闻、市井八卦,从达官贵人到无名小卒,从家长里短到春闺旧事,都免不了被评头论足一番,而今日这些人口中的主角似乎便是……温衔青。 “迎春颜坊近日推出的百花宴,你们可都去试过了?”有人兴致勃勃道,“我听说那无谱食肆的老板,便是传闻中温大人的废材长女啊。” “我前段日子刚去试了一试,还真别说,这皮肤都光嫩了不少呢。“ “是啊是啊,原本我还为脸上长的好些痘犯愁,谁知喝了那碗玫瑰红枣养颜汤,用了一次桃花养颜膏,这痘便基本消去了,这效果真是奇了!” 闻言不知是谁轻嗤了声,笑说:“依我看呐,这温衔青哪是什么废材啊,分明比她那二妹要有本事得多,估计这会儿已是赚了不少大钱了吧。” 温衔青拣了个角落,因此没被任何人注意到,但却将旁人的议论听了个全,她覆下长睫轻笑了声,杯盏中漂浮的茶叶悠悠打了个圈。 她那便宜娘若是听到了这些议论,怕不是要被气死。 原是结了账便想走人,谁知刚站起身子,茶楼里突然传来一声玉杯破碎的脆响,伴着女子歇斯底里的怒吼。 “陆千霖你这个没有心的!”女子哭喊道,“说好温衔青走后便来娶我,时至今日你有哪句话是兑现了的,合该我眼瞎,竟寻上你这般负心的男子!” 她这动静太大,想不注意都难,温衔青用手遮了遮下半张脸,寻声向那处望去,这一看便是一乐。 好家伙,这还不是温衔青离开陆府前所见到的那个被陆千霖揽在怀中的女子,看来这人果真还不是一般的花心,在外不知欠了多少风流债。 众目睽睽之下,陆千霖显然有些难堪,也不好当场发火,只得凑到女子跟前,低声哄道:“这事我回头再同你慢慢解释,在茶楼里闹成这样,叫我怎么下得了台?” 而这女子到底是付了些真心,这会儿竟被陆千霖说动了,还以为此事当真有隐情,犹豫着便要点头答允。 这不就是赤裸裸的PUA? 一旁的温衔青简直无语至极,心道:“你俩可真是卧龙凤雏,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过这陆千霖的作风她实在看不过眼,穿书“被休”时,世人都还以为她温衔青有多无才无德,这会儿那人终于被她抓住了把柄,岂能不好好利用,洗刷自己的一番冤屈? “这位姑娘,可别再执迷不悟了。”温衔青动身走了上去,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下,她笑着道,“其实我之所以要离开陆府,不过是因为……他怀中已有温香软玉。” 她此话一出,四周忽而一片寂静,众人目光齐齐聚焦到温衔青的身上,神色却都是一致的震惊,毕竟这种事情被原先的“正主”所瞧见,也算得一件尴尬事。 半晌下头有人道了句:“原是如此,看来江湖传言真是不可尽信,传得千奇百怪,到头来却是温大小姐背了黑锅。” “真是想不到,这陆大人仪表堂堂,居然是这样的人。” “如此一看,这温衔青倒真是心思通透,离了这样的夫君跑去开店,生意还能这般蒸蒸日上,叫人佩服。” * “你是没见,那陆千霖的脸有多黑!” 食肆中,温衔青边磕着一盘瓜子,边同面前的连枝笑着吐槽道。 连枝闻言,暗暗竖起大拇指,用口型比划了个“高”。 谢玄知捧着碗筷从外头进来,便见窗棂边,这两人相对而坐,交头接耳着不知打什么哑谜。 他性子木讷,也无意去问,只道了句:“该到打烊的时间了。” “嗯。”温衔青闻言,站起身理了理裙摆道,“你们先回宅子吧,我应了楚淮序,今日要去校场看看。” 一回生二回熟,再次去苍胥山,温衔青便显得轻车熟路了许多,上山也不觉得有多累了。 将士们因着先前一餐,同她也混得熟了,见面便迎了上来:“温小姐这回也是来犒赏我们的么?” 这话说的,一顿饭而已,哪里算得上犒赏? 温衔青笑了笑,问:“你们将军呢?” “将军一大早便出去了,小姐有事不妨先去找李副将。”一个士兵应道,“下官适才在营帐那头见着他。” “多谢。”温衔青点了点头,便朝着那人说的方向去了。 日渐落下,她在这片地方找了一时半会儿,也没见着李副将,问了人,也都说不知。 行吧,温衔青想了想,总不能耽误了饭点,于是便转身去了厨房。 这一去,好巧不巧,适才寻了半晌的那人便在灶台前,背对着她不知捣鼓些什么。 “李副将。” 那人浑身剧烈一抖,像是被吓了一大跳。 他转过头来,面上沾满了灰,原本束得整齐的头发也变得乱糟糟的,简直算得上是蓬头垢面。 见状,温衔青眨了眨眼,故作震惊道:“您这是在做什么?!” “咳咳……”李副将心虚地挪了挪身子,将锅挡在身后,“没什么,就随便……研究了一下。” 温衔青笑而不语,走过去看了眼锅中,里头是一团黑漆漆且不可名状的物什,她毫不怀疑,若是有人吃了这东西,绝对会当场口吐白沫。 李副将一脸尴尬:“我也没想到会做成这样……酱油,醋,酒,盐和糖,这厨房里有的东西我都放了,怎会如此呢。” 无药可救了,温衔青抚了抚额,这人还真是妥妥一个厨房杀手。 “礼轻情意重,将军再想想旁的礼物吧。”她一言难尽道,“否则只怕您那心上人难以下咽。” 李副将惊道:“温小姐怎知……” 温衔青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响起了几声轻而缓的脚步,带着甲胄碰撞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秦熹与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视线落到李副将身上。 “……李承衍,”秦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快去收拾收拾,一会儿楚将军看到该糟心了。” 闻言,李副将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垂头丧气的,也没应话便逃也般地离开了。 晚餐给将士们做了菠萝牛肉卷,煎熟的牛肉包裹着菠萝块,一口下去满口酸甜的汁水,白芝麻和葱花添了香味,直叫人唇齿生津。 楚淮序是待到温衔青收拾了厨房后才姗姗来迟,小将军风尘仆仆,也不知从哪赶过来。 温衔青笑道:“将军来晚了,可是没见着有人对您芳心暗许的样子。” 13. 碰瓷 夜色撩人,小将军的眼神也发着亮,他晃了晃高束的一头马尾,笑道:“阿青这算是在吃醋么?” 她吃的哪门子醋? 温衔青下意识地想出声反驳,却当真觉得心口处有些发堵。 “行了,”她避开了面前人灼热的视线,淡声道,“将军大抵也累了,早些洗漱休息吧,衔青就先回去了。” “慢着。” 沉香骤然变得浓重,那人忽而从身后凑了上来,强有力的臂弯将温衔青牢牢锁在了怀中。 他的声音在四下的寂静中低而沉,却又透露着温衔青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疲惫,这种情绪顺着两人相触的地方蔓延过来,几乎叫她喘不上气。 楚淮序……在难过。 “北顺与南旬相抗数月,今日前线送来急报,战况不容乐观。”他低低道,“父亲原本一月一封的家书也许久未见了。” 楚淮序收了收双臂,又凑得近了些,顿了一刻,再开口的声音带着微颤:“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温衔青没有继续挣扎,她轻叹了口气,心下也不太好受。 就让他抱会儿吧,从小到大的青梅,兴许是这人在世上为所不多能够依靠的人了。 “将军……”温衔青轻声道,“圣上没有派兵支援么?” “派了。”楚淮序摇了摇头,额前的碎发在温衔青肩颈处激起一阵痒意,“只是军队被半路拦截,仅是自保就已很难,遑论支援。” 听上去倒真是个死局。 还是个自己帮不上忙的。 温衔青正蹙着眉犯愁,却听楚淮序又接着道:“今日我已同圣上请命,过几日便要领兵出征,此去……也不知结局会如何。” 温衔青心中一紧,慌忙转过身,也顾不上面前那人惊诧的眼神,匆忙道:“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将军战无不胜,南旬算得上什么。” 楚淮序一愣,转而又恢复了惯常的笑意:“阿青教训的是,我不在的日子里,可别太想我。” 南旬兵力强大,连楚淮序的父亲亲自出征也攻克不下,两人都很清楚领兵出征的危险性,但却都心照不宣地揣着明白装糊涂。 “楚淮序。”临走前,温衔青冲着那人道:“你得平安回来,否则……” “就别再来见我。” 此夜帐中温暖,楚淮序看着温衔青掀了帘,身影消失在后头,他垂眸捻了捻指尖。 她的颈后,什么时候生了一个“莲花”印记? * 几日后温衔青收到了楚淮序寄来的书信,知道那人已踏上征途,怕是往后数月都见不上那小将军一面了。 她也说不清自己什么脾性,分明之前还觉着那人总喜欢逗弄自己,巴不得离他远些才好,可现在楚淮序走了,还去了千里之外的边境,温衔青倒有些不习惯了。 春节过后,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食肆的生意也因此清闲了些,只是她却一直打不起精神,手上一空下来,便总对着窗外发呆。 “小姐,”连枝轻推了她一把,才叫温衔青回过神来,“有客。” 来人身形瘦削,生得贼头贼脑,一看便不是什么善茬。 温衔青打眼一瞧。 这人竟是她那便宜娘派过来,成心想要坑她的。 提前吃下泻药,无论温衔青做什么菜,那人都可以食物不净为由状诉自己。 这般不由分说的“碰瓷”倒是个好主意,只可惜千算万算,沈慕荷都不会想到温衔青有个窥探人心的金手指,自然也不会想到自己派的人会被抓住把柄。 温衔青一脸笑眯眯地看着那人开始自导自演:“老板,你这菜里放了什么……我肚子好痛——” “你胡说什么!”连枝急道,“菜里若是真有什么,旁人吃了怎就没事,轮到你吃就腹痛了?” 男子却听不进连枝的话,只一个劲地在地上翻滚叫唤着,捂着腹大喊:“这我可管不着,总归我就是在这食肆里吃坏了肚子,这责任你们撇不干净!” “不认是吧,行,”他指着连枝,狼狈地爬起来,边往外头跑边道,“那就衙门见!” 这场闹剧草草结束,连枝气不过,狠狠跺了跺脚泄愤,不满道:“小姐怎的也不出声辩解几句?全靠连枝,哪里说得过那人。” “沈慕荷想要陷害我,不妨就先顺了她的意。”温衔青安抚道,“别急,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回春时,大雪总算停了下来,只是寒风仍然刺骨凛冽,温衔青出门前,连枝生怕她着了风寒,硬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替她添了衣,才算是勉强放下心。 “小姐,我今日答应了玄知,要一同去逛逛庙会。”连枝低眉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所以……就不能陪您了,您可一定要顾好自己。” “放心。”温衔青笑道,“就去见个人,又不是什么大事,日落前定能回来。” 车轮轱辘轱辘转,最终在梁州的荔心村口停了下来。 穿行过小巷,温衔青扣了扣一家的门扉,便拢了斗篷在外头等着。 过了会儿,门从里头被拉开,一个身着布衣的年轻女子见了她,震惊道:“我识得你,你是那个……无谱食肆的老板,快进来坐吧。” 屋内,女子忙活了一阵子,又是端水,又是倒茶,而后才坐下身来。 “小老板突然来我这……是有什么事么?” “并非是大事,只是想请小娘子出面当个证人。”温衔青笑道:“不知您可否还记得自己曾经丢过一串珠链?” 女子回忆片刻,忽然一拍手,道:“是了,约莫是在一年前吧,那可是我的嫁妆,平日里宝贝得紧,谁料一眨眼便丢了,哎哟,可心疼死我了。” “小老板,你怎会知道?!” 看来她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珠链,未曾想过是被人偷走,怪不得没报案。 “小娘子便没想过,这物什有可能是被人偷了么?” “偷?”女子惊道,“不会吧……这珠子是假的,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卖不了几个钱。” 温衔青闻言,垂眸喝了一口茶水,缓缓道:“可偷这珠子的人,未必知道它是假的。” 女子这会儿总算觉出一丝不对来,她愣了愣,迟疑道:“小老板此番话,可是已经找到了偷窃之人?若当真如此,小女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找是找着了,只是人家肯定不认。”温衔青平静道,“明日还请小娘子跑一趟县衙,替我作证,也好让一切水落石出……” 14. 报案 昨日那男子连滚带爬地跑出食肆后,温衔青便让谢玄知跟了上去。 那人正当腹痛,自顾不暇,自然也降低了警惕,没注意到自己被人尾随了一路。 黄昏时谢玄知回到食肆,同温衔青低声道:“找着了,在床头柜的第三层抽屉,确有一条白色珠链,另外我还问到,那人确是在回春医馆买了一包泻药。” “如此一来,人证物证具在。”温衔青捂着手炉取暖,闻言垂眸笑了笑,“且看他如何自投罗网。” 县衙每日都称得上是公务繁忙,尽管大多的案子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小事多了,难免让知县心烦意乱。 今早天光乍破,门前那面鼓就被人击了三下,是有人报官之意。 知县匆匆整理好官服,边朝前堂走边抱怨道:“我算是知道前知县为何告老还乡了,这般工作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神仙来了也顶不住。” “大人少说两句吧,”身侧那人小声道,“隔墙有耳,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去,有损您的形象啊。” 知县闻言轻叹口气:“清官易做,好官难当,坐在这位置上,便谈不上享清福了。” 公堂之上,惊堂木一拍即响,众衙役连呼几声“威武”,杀威棒敲击的声响在其间回荡。 男子神色激动,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小民王旭,今日要告的,是那无谱食肆的老板。” “哦?”知县来了兴趣,问道,“所为何事?” 这无谱食肆他也有所耳闻,前段时日在梁州盛名一时,光顾过的食客无一不给出好评,声称日后还会再次去消费。 原本知县都被说动了,要不是工作在身,他怎么也得去上一次,看看这食肆是否与口碑一致。 而眼下这人却要状告食肆的老板,叫这知县不免有些好奇。 “前日里到食肆里吃了一碗金丝银耳羹,谁料当即剧痛难忍,腹泻不止,小民认为,一定是这食材有问题!” 知县闻言沉思片刻,视线移向站在另一侧的温衔青,问:“你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温衔青眉眼里盛着笑意,不急不缓地道:“大人不妨请回春医馆的大夫上堂陈词。” 知县点了点头,便唤人领了证人上来。 “您且看清楚了,”温衔青对着那大夫道,“前日这人是否来买过一包泻药?” 大夫连连点头:“是了,便是他。” 此言一出,在场除了温衔青外的所有人都是面色一变,知县尤为恼怒,当即一拍惊堂木,斥道:“王旭,你可还有话说?” 王旭已是出了一身冷汗,支吾着开口:“这……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一年前,这位小娘子曾丢失过一条白色珠链,”温衔青没理会那人苍白的解释,接着道,“不知王兄可还记着此事?” 王旭浑身一软,额前已遍布汗珠,盯着温衔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人。”温衔青对着知县拱了拱手,垂眼轻声道,“现在那珠链,就在王旭屋里的床边柜中。” “去搜。”知县深吸口气道。 衙役领命后,很快便带着搜到的珠链回到了衙门。 木已成舟。 知县冷冷看着瘫软在地的王旭:“把他押入大牢。” * 关外风雪凛冽,叫人睁不开眼,驾马连夜赶了数日,总算是到了北顺南旬两国的交战地。 为防再被敌人提前埋伏,楚淮序特意带兵从小路绕,虽要在路途上花费更长时间,可到底是顺利到达。 “楚小将军。”一位士兵擦净了面上的污血,垂首恭敬道。 “我爹呢?”楚淮序踩着脚蹬下了马,来不及站稳脚跟,便问道。 士兵犹豫着开口:“老将军……老将军他受了重伤,已昏迷了两日。” 闻言,楚淮序喘了两口气,放了缰绳便匆匆向军帐跑去。 帐中竟也比外头暖不了几分,楚淮序掀了帘,便蹙眉问:“没生火么?” “军中已没多少炭了。”守帐的士兵叹了口气,无奈道,“老将军重伤,几乎所有的炭都用在了上头。” 哪怕是这样,仍然难御严寒。 可见军中物资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将士们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可想而知。 楚淮序攥了攥拳,走到床边,他爹面色苍白地躺在上头,腹部被纱布层层包裹,还隐约可见血色洇出。 “大夫如何说?” “失血过多。”士兵接过话,低声道,“也不知何时能醒,但性命无虞。” 听罢,楚淮序从梁州起便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听着。”他顿了顿,接着道,“我爹昏迷的日子里,军中的一切事务由我接管,所有将士,需得听命于我,不得违令。” “是。” * 王旭之事很快便在梁州传了开,叫那人彻底没了面子,却又在无意间为无谱食肆涨了名气,添了生意。 申时,温衔青正站在院中给花浇水,连枝拿了一封书信匆匆赶来。 “小姐。”她道,“楚将军的信。” 楚淮序? 温衔青心底忽而生出一丝莫名的期待,匆忙放了水壶,接过连枝手上的那封信。 “阿青,我已到屏州,一切安好,勿念。” 这人难得正经,没说些什么调笑她的话,温衔青却是一乐,见了这字句,她总算是打消了一些忧虑。 温衔青将信折好,心情难得轻松,打算今晚做一道春梅酥当作点心。 酥饼的表皮被雕刻成梅花的模样,外观精致,颜色粉嫩,入口即化,中间又夹了绵密的豆沙,香甜可口。 连枝原是吃饱了,见温衔青又端着这春梅酥上来,愣是要强塞几个下肚。 “小姐,照您这么说,”连枝边嚼边道,“沈夫人那不得气死。” “自作孽罢了。”比起连枝,温衔青倒显得气定神闲多了。 原本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料这沈慕荷不仅与原主有怨愁,眼下更是三番五次挑起事端,那便怪不着温衔青给她难堪了。 “对了,明日我要上大都一趟,宋汀晚说找我有事。” 15. 火锅 “……所以,”温衔青面无表情地问,“逛花楼便是你找我的目的?” 宋汀晚掩饰般的清咳了两声,道:“别这般看着我嘛,只是想带你见个人。” 温衔青半信半疑:“什么人要到花楼去见……” 天地良心,作为一名现代好青年,温衔青从来洁身自好,别说这种风尘烟花之地,就连酒吧她都很少踏足。 因此当宋汀晚提出这件事时,温衔青下意识地便想拒绝,只不过那人再三强调“见的人很重要”,软磨硬泡下她还是答应了。 大都市井繁华,老鸨打扮得花枝招展,正站在那花楼门前迎客,见了温宋两人,她明显愣了一瞬,却又很快笑迎上来。 “两位……姑娘。”老鸨道,“快里面请,我去请两位公子来伺候。” 温衔青闻言大惊,连忙拉住了老鸨的衣袖,支吾着开口:“不……不必了,我们二人只是来看看,并非……” “哎哟,这姑娘怎么还害起羞来了?”老鸨调笑道,“别不好意思呐,我们这花楼什么样的公子都有,姑娘喜欢清冷些的,还是于床笫之事上……放浪些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温衔青的脸瞬间便红了个透,连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 宋汀晚掩着唇偷笑,见着温衔青的反应倒是可爱得紧,她拉了温衔青一把,出声道:“我这朋友年纪轻,纯情得很,您就别逗她了,我们是来找人的,真不需要伺候。” “好吧。”老鸨笑着道,总算是放过了温衔青。 进了花楼,里头是宾客满座,丝绸缎带悬在梁上,正中高台间,美人水袖翻飞,翩翩起舞,身姿款款,一颦一笑间都引来台下宾客的欢呼叫好。 宋汀晚带着温衔青上了二楼的雅间,还没进门,便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喝彩:“这酒好,乐也好!” “什么酒,什么乐?”宋汀晚拉开门,笑道,“也让我和衔青听听?” 坐在桌边的那人分明是一个公子哥的扮相,眉目却清秀得不似男子,见宋汀晚来了,连忙推开身边围了一圈的女子,缠着她的手臂唤道:“宋姐姐,你可算来了,音儿可等了半天了。” “我看,我就是不来,你也玩得挺开心的。”宋汀晚挑眉,宠溺地戳了戳那人的额头,又拉过温衔青,道,“这便是我同你说的食肆老板,你呀,要叫她温姐姐。” 旁的人都已退出了这间屋子,这会儿说话也没什么不便了,音儿笑意盈盈地凑到温衔青身前,攥了她的袖子,嗓音清甜:“温姐姐,我叫许忱音哦。” 姓许? 温衔青一愣,这是当今北顺国姓,看这孩子生得白白净净的,手上也没什么茧子,不会是宫里出来的吧。 许忱音却不知道她心中这些弯弯绕绕,见温衔青半天没搭理自己,不免有些委屈道:“姐姐是不是不喜欢音儿呀……” “怎么会呢。”温衔青连忙找补,“姐姐只是在想,音儿方才喝了什么好酒,可叫我馋坏了。” 这人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听了这话,便忘了先前那点不愉快,牵着温衔青的手将她带到了桌前。 宋汀晚坐下身,笑说:“今日是如何跑出宫墙的?怎的穿了这身行头。” 许忱音呵呵一笑:“调虎离山嘛。” 果然,这人当真是宫中人,看这样貌,应当是个小公主。 “忱音可是颜坊的常客,”宋汀晚对着温衔青道,“百花宴的主题一出,她便一直嚷着要去喝玫瑰红枣养颜汤呢。” “温姐姐,咱们现在就去食肆吧。”许忱音支着下颌,双目放光地看着温衔青,兴奋道,“除了养颜汤,音儿还想吃更多好吃的!” “宫里那些山珍海味还不能满足你?”温衔青笑说。 “那算什么呀,都吃腻味了,宫里冷冰冰的,一点人间烟火气都没有,音儿还是更喜欢在民间生活。” 宋汀晚一拍桌板,站起身来道:“行,那这便启程吧。” 到了芸山镇上时,食肆原已打了烊,连枝同谢玄知从门口出来,便与三人打了个照面。 “今日的养颜汤卖完了么?” 连枝应道:“还剩两碗。” “盛出来。”温衔青道,“先不着急回宅子,晚膳在食肆里用了吧。” 许忱音既不喜宫中膳食,自然也不会喜欢一些空有精致摆盘,却算不上美味的吃食。 那不如……便做火锅好了。 冬日里既能暖身,又能在一顿饭里吃到更多的菜品。 土豆削得薄如蝉翼,虾肉捣和成泥,新鲜的菜叶还带着水珠,颜色透绿好看。 锅中汤水分成了两格,一边加了香菇和金针菇,做成了清汤,一边则加了秘制的调料,做成了川香十足的麻辣锅。 汤一煮开,许忱音的筷子便没见停过,桌上摊开的肥牛几乎都进了那一人的嘴里。 连枝目瞪口呆,惊道:“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够能吃了,今日见了她,才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没办法,这也太好吃了。”许忱音边说着,执着筷子探向锅中的动作却没停,“我从未见过这种吃法,温姐姐,这是什么?” “火锅。”温衔青应道。 许忱音歪了歪头:“没听说过……回头叫宫中的御厨也仿着做,这样音儿就可以天天吃到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可许忱音回了宫中,还当真同御厨说了这“火锅”的做法。 “殿下,”御厨犯难道,“宫中的膳食讲究精致和摆盘,您说的这火锅,与这两字都不沾边……” “换而言之,就是吃相太狼狈了,不符合宫廷啊……” 许忱音闻言,气恼道:“什么精致不精致的!温姐姐都能做,你们告诉我做不了?!” 正盛怒间,身后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 “音儿,温姐姐是谁?” 许忱音一惊,回过头来。 天子肩头落了些霜雪,已站了有些时间了,他一向宠着许忱音,这会儿正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皇兄……”许忱音愣声唤道。 16. 寿宴 半月后天气回暖,日光从层云中穿出,地面上的积雪开始消融。 这日温衔青在院中洗菜,宅邸的门扉骤然被扣了两下,她起身拉开了门,却见外头浩浩荡荡地站着一众子宫人。 为首的公公见了她便是一笑,接着尖细的嗓音响起:“温大小姐,请跟咱家走一趟吧。” “公公。”温衔青叫住了他,问道:“此行所为何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那人顿了顿,笑道,“不过是小公主缠着圣上要吃火锅,今日又逢上皇后娘娘生辰,圣上便派老奴来请小姐在寿宴做上一道。” 这丫头,过这么久了还惦记着呢。 温衔青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发笑,跟着那公公坐上了宫车。 驶入宫门,皇宫的威严肃穆便扑面而来,飞檐翘角,金碧辉煌,柳树傍着朱红宫墙,抽发出新绿枝丫。 马车在御膳房停下,公公从外头掀了车帘,道:“小姐下车吧,这便到了。” 入夜便是皇后寿宴,这会儿御膳房不断有人端着菜进进出出,忙碌得连只手都空不出来。 温衔青踩着车凳下了车,正巧这时,有一少年端着一盆子水从门内匆匆跑了出来,却被门槛拌了一脚,内里的水直直泼到了那公公身上。 “你这不长眼的东西!”公公盛怒道,“走个路都能摔,平日里做事还指不定如何毛手毛脚,便打发去掖庭吧!” 少年吓得浑身颤抖,他这一跤摔得不轻,此刻却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地爬到公公脚下,乞求道:“公公饶命啊,小的只是一时不察,定不会再犯了,还请公公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这次吧。” 掖庭在这宫中便是最下等的存在,人人欺践折辱,丢了尊严倒是小的,可一踏入这地,便几乎算是半个步子迈进了鬼门关。 温衔青有些看不下去,正打算出声替这少年求个情,却见里头闪过一道倩影。 许忱音插着腰,大步向着外头走过来,见了这场面,微昂着头道:“不就是被水泼了一下,公公何至于此?” “这……”公公顿时熄了气焰,犹豫道,“老奴只是想教训一下这小子……” 许忱音笑道:“公公教训一下也便够了,打入掖庭这罚未免太过重了些,您说是吧?” 话说到这份上,公公哪还能听不出这是小公主在给他台阶下,再不松口怕是要冲撞圣上,于是连声应道:“公主说得是,小的这便告退了。” 公公走后,这儿便只剩了温衔青、许忱音和坐在地上的那个少年。 许忱音探着头,见宫车远了,她一改先前那副神态,张开双臂扑向温衔青的怀中,笑容明媚如同艳阳。 “温姐姐,”许忱音道,“这些日子不见,可把音儿想坏了。” 温衔青笑道:“我看呐,你不是想我,是想火锅了吧。” 许忱音摸着后脑呵呵一笑:“姐姐今日打算如何做这火锅?” 宴席上宫人众多,若是再采用传统涮火锅的方式,让所有人围成一桌吃一个锅里的菜,着实有些上不了台面。 可将大锅子换成一人一份的小锅,在每张桌上都放上一只,便能解决这个问题。 旁的厨子费尽心思地想今晚的菜色,讨论着这刀如何切,这肉如何煮,这花如何雕时,温衔青却只需把一些生菜片好装盘,便不用再做其他事了。 “牛肉羊肉、花菜包菜、响铃卷……”她看着摆了满桌的盘子,一个一个数过去,“好了,大功告成!” “温小姐这便算是……做好了?”一旁的御厨惊道,“倒显得我们这些人白白忙活了半天。” 温衔青笑说:“怎么能算白忙活,皇后娘娘的寿宴,大家都应不留余力地展现自己的厨艺才是。” 入夜宫中千灯如昼,殿前是不同于往日的热闹,王公贵族、外戚使臣的轿撵接连往来,笙歌乐舞之中,筵席便开始了。 温衔青原是没有资格参加这寿宴的,可许忱音非要拉着她,而圣上也自然不会拒绝自己最为疼爱的妹妹,还特地将两人的位置并到了一块。 只是……她却未曾想到自己那便宜爹也来了。 还就坐在她的对面。 “温爱卿可知,”圣上对着温承瑜笑着道,“今日这一桌子的菜,大多都是您长女的手笔?” “……”温承瑜盯着温衔青看了会儿,才站起身恭敬道,“小女不才,怎称得上什么手笔,不过是献丑罢了。” 他这话一出,温衔青还没觉着什么,倒是许忱音在下头偷偷牵住了她的衣袖,凑近小声道:“你这爹怎么这么说你啊……” 圣上闻言,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道:“此言差矣,我看这名为火锅的菜虽是品相一般,可论起味道来,算得上是一绝。” 温承瑜听罢,看着面前已煮得沸腾的小锅,犹豫着动筷,夹了一个响铃卷下入锅中。 片刻后,只见响铃卷吸满汤汁后变得软烂,他险些没能夹牢,叫那响铃卷滑了下去,入口后,这口感和味道更是让他怔愣了一瞬。 响铃卷本身并没有什么味道,但在吸汁方面却格外优秀,温衔青做的火锅底料香辣浓郁,因此与响铃卷搭配非常合适。 “怎么样,”圣上见温承瑜这副神情,笑道,“还不错吧?” 温衔青垂着眼看着锅中翻腾的气泡,装作没看见对面那人幽幽的眼神。 * 北顺,屏州。 黄沙漫天,将旗浴血。 “大夫!”李副将匆匆忙忙掀了帘帐,喘着粗气喊道,“大夫!” 身后的将士背着一人,跟在后头进了军帐,而后将人平放在了榻上。 “小将军……” 大夫赶上前来,惊道:“这箭中得深,虽并非射中心口,可……” 楚淮序白着张脸,额上布满冷汗,他还清醒着,闻言虚弱开口:“继续说。” “可军中已无麻药,”大夫不忍道,“眼下要拔出此箭,小将军便得生熬。” “……拔。”楚淮序深吸口气,闭眼道。 李副将担忧地深蹙起眉头,唤了声:“将军!” “我爹还未醒,如今眼看计划将成未成……”楚淮序忍着胸口传来的剧痛,道,“我不能在这种时候倒下。” “这一局,成便是逼退敌军,攻占数城,败……便是屏州失守,生灵涂炭。” 没有人敢去赌这成败。 老将军不敢,楚淮序更不敢。 只因这支军队,已是身后这片土壤最后的一道防线。 它要做最坚实的盾。 17. 后悔 一夜春寒料峭,温衔青倚在窗边,冷冽的风倒灌进屋,激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数月过去,除了最开始,楚淮序再没给温衔青寄过一封报平安的信。 小将军食言了。 温衔青抚上窗棂那朵花的手微微颤了颤,心中无端起了一丝慌乱。 疆场凶残,刀剑无眼,她暗暗想:“楚淮序,你可千万不能出事……” 三月花朝,可算得上北顺一年中较为隆重的节日,阳春时节,柳树垂下丝绦,在河面上荡漾,桃花初绽,最衬少女的粉面红妆。 赏红过后,芸山镇上的女眷聚在一块,拉着温衔青搞了个花朝宴。 “小老板这是给大伙儿准备了什么呀?”一人见温衔青提了食盒,有些好奇地问。 “百花糕。”温衔青笑着将食盒打开,里头露出排得整整齐齐的精致糕点。 “这是将玫瑰花瓣和米一起捣碎蒸制而成,”她边数点便介绍道,“这是桃花,那排是腊梅……大家想吃哪种,自行来取便是。” 百花糕非但是用真花作为材料制成,外观也被雕成了各色花状,十分吸睛,而论其口感,更是香糯可口,花香淡淡。 众人正闲谈得火热,视野中却突然闯入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银冠紫袍,长身玉立,生得倒是俊秀,不似寻常人。 有人放下手中的糕点,小声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哥?来这找谁的?” 温衔青先前正一手拿着竹篮,一手摘着枝头开得正盛的桃花,闻言才侧目看向那处,于是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相撞在一块。 陆千霖? 温衔青蹙了蹙眉。 他来做什么。 “衔青……”陆千霖遥遥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迈了一步,嗫嚅着道,“先前是我不对,你……” 温衔青一听这话,不由得在心底一乐呵。 这陆千霖当真是个人才,当初不珍惜,这会儿她不过得了一句圣上的赏识,这人便屁颠屁颠地凑到了跟前。 “陆大人,衔青得了您的一纸休书,从此一别两宽,应是再无瓜葛。”温衔青挑眉问道,“大人如今这般,又是做什么?” 陆千霖闻言,面上顿时有些尴尬起来,他咬了咬牙,坚持道:“衔青,之前的确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但眼下我是真心悔过,想与你再结连理……” “有句话不知陆大人有没有听过。” 陆千霖怔愣了一瞬,问:“什么?” “好马不吃回头草。” 烂泥扶不上墙。 再回到宅邸已是深夜,月明星稀,却见谢玄知一人站在院中那棵树下,身姿笔挺,半晌不见动作。 温衔青上前问道:“连枝呢?” 两人是今早一同出去的,没道理此时不见连枝的踪影。 而更反常的是谢玄知的反应,他听了这话,非但不作声,还默默将视线移了开。 这两人闹什么别扭。 温衔青觉着自己像是操碎了心的老妈子,刚支走一个不知抽了哪门子风的陆千霖,眼下又要顾着这两人不正常的情绪。 她也没指望谢玄知回答,自个儿走到连枝房前,对着里头的一片漆黑思量片刻,然后敲了敲门。 “睡了。” 过了片刻,屋里却只传来这一句话。 温衔青轻叹了口气,道:“是我。” 里头忽而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半晌后烛光亮起,连枝开了门,惊诧道:“小姐?” 温衔青看了眼身后,谢玄知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无奈道,“进屋说。” 烛火昏暗,焰心在烛台上晃动着,温衔青坐在桌前,问:“你同谢玄知之间……发生了什么?” “……” “别想随便寻个理由诓我。” 连枝沉默了会儿,再抬头时,眼周一圈泛着浓重的红:“我……我向他表明了心意,但被拒绝了。” 今日的花太艳美,春风太温柔,叫人忍不住乱了心神,动了情丝。 飞花之下,连枝望着那人深邃清冷的眼眸,鬼使神差地将深藏于心底的情意全盘托出。 可没换来谢玄知一句两情相悦。 “小姐,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温衔青一时没应声,她思忖了片刻,忆起除夕那夜谢玄知的表现,越发觉着他当是对连枝有情的,而不该是这种反应。 忽而心下一动,温衔青想到一种可能性—— 这小子,该不是为着自己的身份感到自卑了吧。 正打算寻个时间和谢玄知好好谈谈,谁料还没来得及,圣上便将温衔青传召进了宫。 正殿空荡,气势恢宏,一砖一瓦皆是金碧辉煌,年轻的君王便坐于高台之上,受这八方拜服。 只是眼下他却并不见帝王的威严,而是微微笑着,像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一场闲谈:“衔青也该到操心婚事的年纪了吧,陆爱卿今日可是同朕说,想要朕为你俩赐婚。” 这陆千霖还真是没完没了了,当面拒绝还不够,如今更是直接舞到了君王面前。 “陆大人他……” 还未等温衔青说完,高台上的那人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打断道:“朕知道,陆爱卿曾经休了你,可他如今已有了悔意,你当真不愿再思量一番?” 这还用得着思量?温衔青只想说一句“渣男快滚”。 只是如今看来,这陆千霖当真是个不好应付的,与其继续给他纠缠的机会,倒不如彻底断了那人的念想。 于是她说:“启禀圣上,衔青拒绝陆大人,并非是为着此事,而是……已有了心上人。” 君王闻言,一瞬的诧异过后,又转而成了好奇,问道:“哦?是何人?” 不好意思了,小将军。 借你名头一用。 温衔青闭了闭眼,索性豁了出去:“正是楚淮序。” * 又过几日,踩着三月的尾巴,温衔青总算是听说了屏州之役大捷一事,楚淮序不日便可凯旋回京。 世人皆传那楚小将军承袭了老将军的衣钵,年纪尚轻便可独当一面,又说那楚小将军提着长枪,浴血奋战的英姿有多潇洒悍勇,一时之间,这人不论是在民间还是朝堂,都炙手可热。 譬如,在这大都的迎春颜坊里。 “楚小将军生得太俊了,这武功又强,姐妹们对不住,我要抓住这次班师回朝的机会,让他成为我的男人!” 另一人正敷着脸膜,闻言面上那膜险些脱落下来,她轻嗤道:“这还是白日呢,你就开始做梦了?楚小将军喜欢的啊,可不是你这种类型的……” “可笑,你怎知他喜欢哪般的女子?” “谁说一定是女子了,说不定那人口味别致,喜欢的是男子呢……” 温衔青在一旁听了几人斗嘴的全过程,尽力忽视心口传来的那种异样感觉,却还是忍不住暗自腹诽道: 楚淮序喜欢的可不是男子,而是…… 而是什么呢? 温衔青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似乎潜意识里想的是: 自己。 楚淮序喜欢的,是自己这般的女子。 18. 凯旋 这近乎自恋的想法仅在温衔青脑海中过了一瞬,很快便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夜里气温骤降,温衔青看着连枝喂完了那只鸡,便也不在院里逗留,转身进了屋子。 屋内并未掌灯,叫人在黑暗中辨不清方向,若有若无的沉香飘散在空气里,又逐渐浓郁起来。 视觉被蒙蔽时,人的听觉和嗅觉就格外敏锐。 温衔青能清晰感受到那人环在她腰间的力道,听到两人交缠错落的呼吸。 “怎么现在便回来了?”温衔青轻声问,“不是还要班师回朝么?” “想见你,便偷着提前入了城。”楚淮序紧了紧双臂,低声笑道,“来之前入宫去见了圣上,他告诉我……” 温衔青已经猜到那人要说些什么了,这会儿红了脸,只想叫他闭了口,别再提那档子事。 可这坏心眼的小将军偏偏不遂她的愿,接着道:“你亲口说了欢喜我。” 温衔青下意识便反驳道:“我那是为了摆脱陆千霖纠缠,随口胡诌的!” “胡诌的?”楚淮序闻言松了手,状似委屈道,“可圣上还问,是否要给我们赐婚。” 夜色中,楚淮序嗓音沉沉,他灼热的鼻息喷吐在温衔青颈间,带起那处一片绯红。 “阿青,你这般说,可曾想过,我会当真。” * 昨夜里楚淮序偷溜进她屋里的事,连枝和谢玄知都并不知情,凭这小将军的身手,只要他想瞒,便没人能知道他的行踪。 因此翌日清晨,连枝匆忙跑进屋来,一把掀了她的床被时,温衔青还有些迷茫。 “做什么……”她勉力睁开惺忪的眸子,轻声道,“不是还早么?” 都怪楚淮序,害她夜里翻来覆去,睁眼闭眼都是那人笑意盈盈地说“我会当真”的模样,于是愣是没了半分睡意。 “小姐,别睡了!”连枝无奈道,“楚将军回京了,您不去看看么?” 温衔青:“……” 她想起楚淮序,当即裹着被衾翻了个身,故作凶狠道:“不去。” 连枝一脸莫名其妙:“可先前是您说,若是楚将军凯旋,无论多早都得将您叫起。” 有这回事? ……好像她当真说过。 温衔青整个人缩在被里,原是下定决心不去凑这热闹,可思忖了半晌,又觉得若是错过了那小将军的“高光时刻”,不免有些可惜。 她挣扎了片刻,还是下了床榻,道了句:“走。” 到大都时,军队还未进城,却见满城飞絮中,长街两侧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不少女子提着一篮子鲜花,这情状,像是庆祝凯旋为次,表达爱慕才是主要目的。 温衔青艰难地在里头穿行,选了个人稍少的空地站着,她来得巧,还没等上几刻,便见城门缓缓打开,露出门外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 楚淮序一身红衣银甲,满头浓密的青丝用发冠高束,发尾随着春风的吹拂四处飘扬。 他牵着缰绳,骏马抬起前蹄,悠悠跨入城门。 “好俊啊……”少女捂着口惊叹道,根本移不开视线,“若是我能遇上这般相貌的郎君,这辈子便是值了。” 花瓣被无数双素手抛出,在风中打着旋,不少飘落到了小将军的肩发上,衬得那人的眉目越发温柔。 温衔青没有像旁的女子般大声呼喊,也没有准备盛放的鲜花,她只是静静注视着楚淮序,一言不发地被淹没在人群中。 可就是这样,两人的视线却隔着众人,遥遥相撞。 像是心有灵犀。 楚淮序在这漫天花雨中,对着她轻勾了唇角。 “是我眼花了么?将军方才,好像对我笑了!” “分明是对我!你别想占这便宜。” 这些争吵此刻都与温衔青无关,只因她在这阳春三月,听到了自己如擂鼓动的心跳声。 * 回到宅邸,连枝打量着温衔青,小声问道:“小姐,方才连枝喊了您好几声,可是一句都没听见?” “……” 该怎么同连枝说,她正揣摩自己对楚淮序的心思,才一时忽略了连枝的搭话。 正当此时,却见许忱音从厨房小跑着过来,手腕的铃铛“叮叮”地响着,像是一曲清扬。 “温姐姐是去看楚将军了吧。”她眯着双眼笑道,“今夜宫中还有个庆功宴,姐姐可愿陪音儿一同去?” 虽是这般说,可她面上眼中都像写着“不愿被拒绝”,叫温衔青拿她没法。 宫里的宴会温衔青也不是第一次参加了,在她眼里,这次与先前的皇后寿宴最大的不同便在于…… 楚淮序在场。 弦乐余音绕梁,吃食一上桌,温衔青便没再抬过头,可饶是她缩成了鹌鹑,还是感受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 “呵。”君王见状笑了声,他一拂袖袍,看着楚淮序道,“爱卿平定屏州有功,又一举攻破南旬数座城池,朕……重重有赏,不论想要什么,朕都会尽力满足。” 楚淮序闻言,站起身来笑道:“战场杀敌,保家卫国,本就是为臣为将的本分,不求任何赏赐。” “朕知你不在乎银钱和珠宝,赏你些别的。”君王轻啜一口佳酿,又道,“若是让你娶了温家大小姐当做赏赐,你是愿,还是不愿?” 温衔青举着筷箸的右手骤然一颤,而握着酒盏的左手下意识紧了紧。 他……会如何应这话? 这短短的一刻却仿佛被拉得很长,温衔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有多紧张。 可楚淮序却显得风轻云淡,他只是端着与先前一致的笑意,躬身道:“婚姻之事,需得慎重,臣眼下还无这方面的打算。” 话音落下,温衔青的手一松,原本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也落回了实处。 她原是想到了小将军这般回答的可能性,可怎么还是…… 还是会忍不住感到失落呢。 楚老将军这些日也休养好了身子,如今也在这筵席上,他看了眼温衔青,又看了眼自家儿子,轻叹口气后起身道:“圣上厚爱,可我儿一介武夫,家国当前,儿女情长属实顾不上,若是强行促成姻缘,只怕……会耽误了温小姐。” 君王听罢,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大手一挥,称:“方才只是随口一提,既然爱卿不愿,朕也不好强求。” 这事便算翻篇,众臣又接着觥筹交错,赏乐看舞。 只有温衔青愣愣地盯着指尖。 始乱终弃。 她咬了咬牙,忿忿地想。 19. 莲印 一连数日,温衔青都不想再搭理楚淮序。 于是这小将军吃了几次闭门羹,每次都只得悻悻而归。 可到了夜里,那人又一次轻车熟路地偷溜进了温衔青的房中。 室内燃着熏香,温衔青刚洗完头发,此刻发丝还湿润着,披散在肩头,时不时往下滴着水。 她不是没见着楚淮序的身影,只是装作没看见,不想去理会。 其实细细想来,小将军从来没有明确表达过对自己的情感。 可她却动了心。 “将军请回吧。”温衔青垂眸顺了顺缠绕在一块的发梢,轻声道,“更深露重,若是落了风寒,会耽误军中要务。” 她说这话时带了几分怨气,可楚淮序并不恼,他绕到温衔青身后,轻捧起一缕发丝,低声道:“阿青是在怨我?” 温衔青不作声,那人便又凑近了些,嗅着她发间的兰花香,思绪回溯到了昨夜。 * 宴席散后,千灯渐熄。 楚淮序本欲驾马回梁州,老将军却在后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爹。”楚淮序回身唤道,“您快些回府上吧,娘该等急了。” “臭小子,少岔开话题。”老将军盯着自家儿子看了片刻,道:“老实说,你怎么想那温衔青的?” 楚淮序正欲开口,老将军却打断道:“我看得出来,你对她有情。” 闻言,楚淮序无奈地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爹。” 他身后是重重宫阙,华光溢彩却映不进眼底。 “我还需要一些时日,去验证一件事。”楚淮序轻声道,“再者,在阿青还未亲口认定自己的感情前,我不会用婚姻去约束她。” * 穿堂风吹熄了一盏烛火,也将楚淮序的思绪拉了回来,温衔青在他眼前动了动,支着胳膊就要起身。 楚淮序却握住她的右腕,将人往下一带,便叫温衔青直直落入了他的怀中。 “你做什么!”温衔青挣了挣,薄怒道。 楚淮序没接这话,他的指尖撩开温衔青后颈处的青丝,露出那人雪白肌肤上的一朵“莲花”印记。 先前这印记还不过是花苞的模样,可如今却完完全全地绽放了开,细看当中还隐约闪烁着流光。 “阿青。”楚淮序若有所思,“你当真是与我一同长大的那个阿青么?” 翌日正午,温府。 沈慕荷给温承瑜夹了一筷子鱼肉,旁敲侧击道:“当日庆功宴上,圣上当真要给衔青和楚将军赐婚?” “嗯。”温承瑜点了点头,转而又道,“但将军没应下。” 沈慕荷闻言,转了转眼,又起了心思,她放下筷,故作不经意地笑道:“老爷,楚将军既是回绝,想必对衔青并无这份心思,可论起情谊,暮宴也是从小和他一同长大的,倒不如撮合撮合他们。” 楚淮序经此一战,可谓是风头正盛,若是能结亲,对于温家在朝堂上的势力而言,将会是不小的助力。 温承瑜自然是心知肚明,他也有意促成这事,且对自家二女儿更是有成倍的信心。 这般想着,他便同沈慕荷道:“你让暮宴好生备着,几日后圣上举行春猎,暮宴可与我同去,到时候,我会为他们创造一些机会。” * 温衔青总觉着最近颈后泛着痒意,可对镜又照不见,只得找了连枝来瞧瞧。 谁知连枝看了眼,便一直沉默着不开口。 温衔青:“……怎么了?” 这般神色,还叫她以为自己是患了什么不治之症。 “小姐,”连枝喃喃道,“你这后头,生了一个状若莲花盛开的印记,奇怪,从前没见有啊……” 听她这般说,原主应是没有这印记,可对于如今的温衔青而言,这是她自打出生便有的胎记,本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连枝所言的“盛开”二字,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的胎记,一直都是花苞的形状,何时成了盛放的模样? 这事毕竟太过玄乎,还没等温衔青想出个所以然来,许忱音先找上了门来。 她这次身边还跟了一个人,温衔青抬眼看去,正是先前险些被公公打入掖庭的那位少年。 “温姐姐,过几日春猎,你一定要到场呀。” 温衔青笑道:“我不会骑射,去了也是白去。” “不管不管,温姐姐你就去嘛。”许忱音叉着腰,轻声撒着娇道:“骑射这种事可以不参加呀,若是姐姐在,便可以用猎捕的肉给我们做一道大餐!” “瞧你打的算盘,”温衔青笑出了声,带着纵容地轻戳了那人的前额,“小馋鬼。” 宫中狩猎,分为春猎和秋猎,也算是一项重大的活动,满朝文武之臣汇聚于此,身穿劲装,骑上骏马,一弓一箭直指苍穹。 温衔青便在当中瞧见了楚淮序的身影。 只需看一眼这人,她的眉眼不自觉地便温和下来。 就像是被这小将军下了什么蛊,整个人都被吃得死死的。 “今日围猎,众爱卿们可要全力以赴,展现出我北顺儿郎的英勇风姿。”君王正在兴致上,他高声说罢,又将目光转向身侧的楚淮序,“楚爱卿,你若是拔不了头筹,可就说不过去了啊。” 楚淮序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着弓弦,朱红色的发带在长风中飘扬,他闻言轻笑:“北顺将士们个个骁勇善战,今日若是淮序败了,也不足为奇。” 君王笑看了他一眼,便扬鞭策马,向着林子里去了。 围猎正式开始,很快这方寸之地便只剩了些嫔妃和旁的女子。 这些妃子们都是好相与的,平日里没什么争端。 按照皇后的话来讲就是:“争个什么劲儿啊,本宫可没这心思,女子容颜本就易老,每日里如何保养就够犯愁的了,还整这些个乱七八糟的。” 因此在这后宫里,每日清早例行的请安,都成了探讨保养之方的大会。 自然,她们也听说了无谱食肆和迎春颜坊推出的新品。 “咳咳,温大小姐。”颜妃清了清嗓,一脸期待地看着温衔青道,“听闻你做的养颜汤祛痘效果甚好,不知本宫可否有幸一尝?” 皇后闻言,也是一勾唇角,头上雕琢繁复的步摇轻轻晃动着,发出细微的清响:“记得上次本宫寿宴,温大小姐一手火锅味道极好,似是还有降火之效,当真是奇了。” 温衔青正欲接话,却见温暮宴骑着马,在众人面前停下,她挑衅地看了眼温衔青,大声道: “有什么可奇,不过都是吹捧出来的,与传闻中根本是天差地别。” 颜妃一脸莫名其妙:“你有何证据么?可别是信口雌黄吧。” “证据?”温暮宴冷笑一声,她取下面纱,露出下半张遍布红疹的脸。 “这便是证据。” 围猎 这红疹看着可怖,众嫔妃皆是微微一怔,又沉默着左右互望。 温衔青:“……” 这事儿追究起来,她还真是脱不了责,毕竟前阵子她确是让宋汀晚针对了那人,可若要全然归于此事,数月已过,这红疹早应消退,没道理还这般严重。 因此若说那温暮宴没在脸上动过手脚,她却也不信。 不过温暮宴这会儿似乎也无意寻她麻烦,丢下这句话后便挥鞭匆匆向着那林里去了。 眼下的气氛却明显尴尬起来,颜妃打量着温衔青,弱声道:“这……当真是你做的?” 温衔青正欲接话,皇后却突然出声道:“且慢,这当中似有蹊跷。” 众人闻言,如出一辙地望向她,静等下文。 “你们看。”皇后伸手指着远处,许是风吹得急了,温暮宴适才戴着的面纱落在了地上,沾了些湿润的淤泥。 颜妃见状,却一时没转过弯来,不解道:“这面纱……能说明什么?” “你呀你,可多些心思吧。”皇后执着一面团扇,掩唇轻笑:“温二小姐在外一向注重形象,倘真是那副面貌,她怎敢示人?面纱一落,早便折返来取了。” 颜妃支着下颌,似懂非懂:“所以姐姐的意思是,温二小姐的脸并非那般?可她是如何做到的,这红疹当真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化妆。”温衔青接过话,定定道,“就和易容术一个道理,可以做到这种效果。” 话音落下时,恰逢一阵风起,颜妃微微一瑟缩,低低道了句:“宅斗还真是可怕……” 若不是温暮宴无意间将那面纱落下,便是真叫她达成了栽赃陷害的目的。 * 旌旗猎猎,长风吹过时,林间树木簌簌作响。 距围猎开始已过了一个时辰,文武大臣带着猎捕到的动物,一个接一个回到了原点。 见人几近齐了,君王牵绳调转了马头,四望后却言道:“楚淮序呢?怎不见他人。” 丞相也拧了眉,奇道:“莫不是路上遇事耽搁了?” 众人正议论间,只见一道朱红身影自远处而来,离得近了才见着,这小将军…… 不是一人回来的。 “太医。”楚淮序微微蹙着眉,他先下了马,回身牵住马背上那女子的手腕,领着她落了地。 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温暮宴脚下一个踉跄,往前倾去,直直靠在了楚淮序胸口处。 “自重。” 楚淮序不动声色地将那人推开,冷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楚将军在说什么呀……”温暮宴心底顿生几分被识破的无措,可面上却依然故作无辜,“暮宴中了箭,适才落地脱力,如冒犯了将军,实乃暮宴无心之举。” 温衔青远远看着两人,没注意到许忱音什么时候跑至了她身侧。 “温姐姐,你别生气。”许忱音抬眼打量着她的神色,柔声道,“围猎时我全看到了!这温暮宴当真奇怪,那箭分明不是冲着她来的,可这人硬是要挡在前头,胳膊上便中了一箭。” “楚将军原是要将人塞给我的,只是她愣是要缠着将军,将军见她到底受了伤,也不欲多说,就同意了……” 温衔青见许忱音一脸着急地还原着当时的情况,不免暗暗发笑,她摸了把那人柔软的发丝,道:“好了好了,姐姐知道。” 其实温衔青并不在意这个,她看得出来,小将军捏着分寸呢,连那人的手指都没碰到。 “对了,姐姐。”许忱音正百般无赖地踢着脚下的木枝,又突然想到什么,“还有一点音儿如何也想不通,那温暮宴为何执意要戴面巾?幸而音儿随身带着一条,便给那人了。” 还能是为什么。 怕在楚淮序面前出丑,便去河边洗脸卸妆,又怕回来时被众嫔妃戳穿谎言,便无论如何都要以巾覆面。 今日这一切,大抵又是温府那一家子联合设计好的。 对于有些人,便不能手下留情,徒叫她增长气焰。 温衔青几步上前,一把扯下那人的面巾,笑道:“妹妹这脸好好的,为何要遮住,怎么,是有何不敢示人的么?” 众嫔妃见状,皆是心领神会地一笑。 再看温暮宴,一张脸气得青白,几次张口,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还有……”温衔青注视着她的神色,笑着靠进那人耳畔,轻声道,“别打他的主意。” 当着众人,温衔青与楚淮序视线交触,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小将军过来。”她对着楚淮序伸出了手,又如愿以偿地触到了那双温暖。 因着习武握枪,小将军的手心生了一层薄茧,被那双手包裹住时,仿佛世间万千艰难险阻,都不足为惧。 这场闹剧以温暮宴被太医“拉”下去包扎伤口告了终,散众前许忱音拉住温衔青的衣袖,暗戳戳地说了句话: “温姐姐,你今日……特别霸气。” 长夜将至,烛火未明。 楚淮序像白日里那样,执着温衔青的手,轻声开口:“在围场,阿青那般,可以算是宣示主权么?” “是又如何。”温衔青毫不避讳地去看那人的眼眸,故作不满道,“楚将军好本事,今日是温暮宴,只怕明日还要多出个苏娘子沈娘子。” “沾花惹草。”她小声嘟囔,“就该把你捆在身边,叫你哪处也去不得。” 楚淮序闷笑道:“好啊,我可是乐得被阿青捆着,日日夜夜,都叫你看着我这张脸。” 恰在此时,外头淅淅沥沥地落起了小雨,春雨绵柔,如断了线的珠子自屋檐垂落,温衔青便借着这嘀嗒雨声,靠进了楚淮序的臂弯间。 “小将军,是你先来招我的,所以这一辈子,都不许你再跑。” 楚淮序抚了抚她的青丝:“真霸道。” “将军若是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温衔青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楚淮序。 他的眼中被烛火添了温度,倒映着温衔青的模样,就像这人满心满眼,都装着一个人,再顾不了其他。 “怎会后悔,”楚淮序低声道,“这辈子,我都只会是你一人的眷属。” 走水 大抵当真有缘分天定一说。 从相见的那一刻起,便早早认定了一切。 能叫人很快溺毙在另一人营造出的温柔乡里。 但这种感情何其可贵,对于楚淮序而言是,对于温衔青更是。 也因此,两人抛开了所有的顾虑,不再去管旁事。 这一夜过后,便再无嫌隙。 翌日清早,连枝正在院中晾着衣,却见房门一开,温衔青和楚淮序并肩走出。 “……”连枝手头拎着的衣物“啪”一声掉落在盆中,溅起一阵水花,“楚将军……你们?” 她这副震惊的模样入了两人的眼,楚淮序不由笑道:“习惯了便好,日后这般场面怕是要常常见到了。” 温衔青翻了个白眼,嗔怪道:“你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好在连枝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她捂住眼笑道:“当我不存在便好,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着。” “小将军先回去吧。”温衔青拍了拍身侧那人的肩,“过会儿我去一趟大都,给连枝买件新衣裳。” * 迎春颜坊对面便开着一家成衣铺,用料皆是上等,花色也很是新颖,除了价格偏贵,确是没什么缺点。 “小娘子看看,”老板热情道,“这都是从邻国进来的衣料,可有中意的?” “就这件吧。” 月白色襦裙,裙身接了薄纱,加之衣料柔软舒适,很是适合如花年纪的少女。 唤老板将衣物包好,此行的目的便算达成了,可温衔青却没有如设想那般离开这店。 她思忖片刻,问:“男子所穿,老板可有推荐?” “那您可真算是来对地方了!”那人眯着双眼笑,又探究道:“冒昧一问,小娘子是给何人买?” 温衔青:“……我家郎君。” 若要说起,昨夜过后,她还当真不知怎么形容两人间的关系,不过这会儿小将军又不在场,便是温衔青怎么说,那人也只得由着他。 这种隐秘感让温衔青莫名有些兴奋,她微红了脸,道:“比我大上一两岁。” “哎哟。”老板拍了拍手,乐道:“这岁数可真轻,我这儿啊,正好有一件衣裳,您且看看合不合适。” 温衔青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看去,那处是一件黑色玄衣,绣着暗金色的祥云花纹,样式奢华却不惹眼。 可温衔青却摇了摇头。 太暗了,不适合那人。 老板见状又问:“那这件呢?” …… 太素了,也不行。 楚淮序向来喜着红袍,温衔青也觉着,唯有鲜衣,才最衬得上她的小将军。 * 最后终是买到了心仪的衣物,尽管……几乎花空了她钱囊里的银两。 温衔青抚了抚那件衣裳,已经可以想象到小将军接过时的神色,兴许他会笑着说:“我的阿青可真体贴。” 可待回程的马车一驶入芸山镇的甬道,温衔青便蹙紧了眉头,一颗心忽而上上下下的,就像是…… 有什么事要发生。 正想着,隔着垂帘,车夫慌慌张张的声音从前头传来,话中的内容叫温衔青心头狠狠一缩。 “你再说一遍……”她死死攥住车帘,颤声开口,几乎再难维持冷静。 “小姐你自己看喽,前头有家店走水了,小的实在是过不去,烦请您自个儿走几步了。” 这条路上,除了无谱食肆,再无旁的店铺…… 温衔青深吸口气,抬眼向远处望去,那头一片浓烟滚滚,当中火光窜动不熄,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皆是熟悉面孔。 她下了车,每往前走一步都极其艰难,有镇民注意到温衔青,匆忙跑上前来。 “火势太大,”那人擦了擦面上熏出的一层灰,“水一时半会儿扑不灭。” 温衔青强撑着开口问道:“店里可还有人?” “这我确也不清楚。“镇民摇了摇头,又一拍脑门,指道:“谢公子在那儿。” 谢玄知像是丢了魂,怅然若失地站在那灼烫的气浪前,脚边还散落了一地的水果。 温衔青唤了他数声,这人的眼眸才一点一点地缓缓转向她,只是细看,眼底却失了焦。 他开口,声音微哑:“连枝……连枝还没出来。” 温衔青双目微红,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按照木质建筑燃烧的速度,若寻不到方法快速灭了火,恐怕不出半个时辰,这处便要化作一片灰烬。 人在里头,定是要丢了性命的。 原书里连枝便没能落得好结局,可哪怕推翻重开,也躲不过命运么? “我进去救她。”谢玄知愣愣开口,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对,只要我进去,连枝就不会丢下我,她就不会死!” 说罢,他作势便要冲进屋里去,什么理智什么说辞,全被抛到了脑后去。 只是半道却被温衔青拦在了身前。 “走开!”谢玄知怒吼,他死咬着唇,额上细小的青筋凸起,仿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小姐你知道么,连枝还未听我说过爱她……” “我真恨我自己,”他垂着头,一滴清泪从眼眶滑落至棱角分明的下颌,“死生前,才知旁事有多微不足道,才知有爱不言之人,有多傻……” “是,你是该恨你自己。”温衔青冷着眉目道,“但不是现在,更不是以这般方式白白去送死!” “那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把连枝一人丢在里面吗!” “我去,我会把连枝带出来。”温衔青从袖中取出帕巾,借了灭火的水打湿,她平静道,“谢玄知,你好好冷静冷静。” * 温衔青拦住谢玄知,一方面是怕他情感用事,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自己的考量。 作为现代人,温衔青少说也参加过五次消防演练,只是没成想,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若非无法,温衔青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但眼下这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好法子了,却终究难以两全,若是自己再也出不来…… 那小将军大抵会伤心吧。 幸好。 他们还没成婚。 烈火吞噬柴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浓烟呛喉,又刺得人睁不开眼,入目之处,皆是一片橙黄火光,或是横七竖八倒在各处的横梁。 这是屋顶将塌的征兆。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再开业 热浪中,温衔青掩着口鼻,极力去探寻连枝的身影。 烟雾太大,尽管有湿帕作挡,还是难免呛上好几口,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咳嗽,和眼角被逼出的泪。 好在食肆并不算大,也没什么弯弯绕绕,她弓着身子,很快便走了通,又在靠近后厨的角落里寻到了连枝蜷缩成团的身影。 火着了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连枝却似还有些意识,她竭力掀起眼睑,在满屋浓烟中虚弱唤了声:“小姐……” 见状,温衔青心下窃喜了一刻,可眼下还算不上劫后余生,她镇定下来,快速道:“我扶你起来,火扑不灭,要快些走。” 谢玄知在外头候着,她只需将人送到他手里,应当花不了多少工夫。 相搀着跌跌撞撞,细碎的天光穿透重重灰烟,终于映入了温衔青眼底。 快了!便快到了! 临到门口,她狠狠咬了咬牙,用上最大的气力,将连枝先推出了门外。 然而温衔青还未来得及舒一口气,只听头顶传来“咔嚓”一声,一根横梁从中间断裂,直坠下来时还带着熊熊燃烧的数个火苗。 糟了——真是倒霉到家。 火光逼近时,她调动全身,飞速向另一侧闪去。 可虽勉强躲过了横梁压顶,右臂却被焰火灼烧到了。 如蚁虫噬咬的痛感自那一处肌肤传遍全身,雪白的皓腕当即红肿一片,几个口子往外渗着殷红的血。 “嘶……”温衔青蹙着眉,倒吸了口气,眼前忽而明明灭灭,连脚下的路都看不真切。 正此时,有人牵住了她的左手,低声道:“阿青,忍着些。” 温衔青只轻勾指尖当作回应,那双手温暖有力,分明只是松松握着,她却觉得方才还痛得厉害的伤口缓了不少。 楚淮序带了一众消火兵,这会儿正在外头扑火,叫那火势压了下去。 “回梁州。”楚淮序将温衔青打横抱起,看着连枝和谢玄知,冷声道,“你们随意。” * “烧伤的程度不算重。”大夫边收拾着药匣边开口道,“记得及时换药,旁的倒是没什么大事了。” 楚淮序虚虚拢了下温衔青的左手,站起身道:“有劳大夫了。” “温姐姐,你吓坏我了。”许忱音凑到床边,假意怨道,“今日课业都没做便赶来了,回宫免不了被那讨人厌的少傅一顿骂。” 温衔青苍白着面色轻笑道:“平日倒是不见勤快,这会儿怎么就想起课业了?” “好啊温姐姐,你还打趣我。”许忱音扮了个鬼脸,又看了看楚淮序,偷偷使了个眼色,“不打扰你们啦,音儿才不要被秀一脸呢。” 温衔青:“……” 许忱音走时,顺道还“贴心地”把连枝和谢玄知也拦出了门外,这会儿屋里只剩下楚淮序和温衔青两人。 大夫用纱布在伤处细细缠了好几圈,已看不见伤口的狰狞,可这小将军的脸色还是有些阴沉。 温衔青几乎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这人总把最好说话的一面留给她,而锋芒永远指向外人。 不争不吵,甚至不说话…… 温衔青覆下长睫,无意识地捻了捻指腹。 怕是气得狠了。 “阿青。”楚淮序终究败下阵来,他一叹气,面上的霜雪立刻融化成了春水,“你冲进去时,可有半刻想到过我?” 想到了的…… 温衔青张了张口,她想说,她想到了的。 可楚淮序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他逼问道:“若是丢了性命,你可是想让我独活?” “我们还未成亲,阿青,你不能这般狠心。” “不是的。”温衔青伸出手攥住了那人垂落在床畔的衣袖,垂着首措辞,“我没有那般想,只是这次确实情况紧急,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她打量着面前这人的神色,轻声道:“别生气了,好么?” 楚淮序俯下身,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温衔青可以清楚看到那人浓密的长睫,以及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眸。 他的呼吸温热而急促,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但最终,楚淮序还是偏开了视线,只低低道:“下不为例。” * 食肆被烧毁,便要着手置办新的房源。 如今积蓄还算丰厚,温衔青思忖后,决定不再在芸山镇开店。 恰巧这日,宋汀晚来探望她,并笑道:“这好办,我把迎春颜坊的分店腾出来给你,就开在大都,只是稍微偏些。” 温衔青微眯双眼,悄悄笑说:“不用花钱?” “瞧你这样。”宋汀晚也是一笑,“我还懒收你这钱呢,倒不如讨得你来大都,与我作陪。” 将店开在大都,是再好不过的了,本身无谱食肆便与迎春颜坊长期合作,可芸山镇毕竟偏远,因着两地的脚程,流失了不少顾客,如今换了大都,基本便将这问题解决了。 宋汀晚办事很是快,几日便将那店收拾了出来,待到温衔青伤势痊愈时,便算是正式开业。 比起无谱食肆在芸山镇第一次开业时,这一次,阵仗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宋汀晚操持着,买来的炮竹可以堪堪堆成一座小山。 温衔青不由得汗颜,小声商量:“也不必买这么多吧,太破费了……” 宋汀晚却一挥衣袖,对此满不在乎:“无谱食肆现在是我迎春颜坊在罩着,若是不大办一场,岂不是叫旁人小看了我们?” 温衔青说不动,索性便看着那人掏出了一堆白花花的银两,看得她肉疼。 事实上哪需要白白花这钱,无谱食肆今非昔比,店门口的牌匾一换,便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一众人。 “这可是从前开在芸山镇的那家无谱食肆?” “是了,前段日子那处走了水,大抵这会儿是重开了一家店。” 一人兴奋道:“走走走,去试试。” …… 许忱音这会儿也来了店中,还带了一车处理过的牛肉。 温衔青想起前阵子这丫头的玩笑话,便生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怎么,今日课业完成了?” 许忱音听罢,一下子没了劲儿:“别提了,我对那些书根本就没兴趣……” “这些牛肉皆是围猎那日的收获,”她主动岔开话题,笑道,“皇兄同意我带些来给你,温姐姐快做些好吃的!” “好好好。”温衔青轻轻捏了一把这小公主柔嫩的脸颊,应了下来。 这些牛肉肉质新鲜,保留住最原始的口感才是炮制菜肴的关键。 这一条件让在现代深受欢迎的一道西餐——牛排成了首选。 更何况北顺从未有过这道稀罕菜,不出意外,应当会像火锅一样风靡一时。 温衔青将不同部位的牛肉用刀切割下来,肉的表面被少许血水浸透,这是再新鲜不过的表现。 热油在锅中不安分地跳动着,与牛排接触时,肉被煎熟的香气一瞬间便顺着白烟冒了上来。 不同于别的菜,七成熟的牛肉才是口感最好的,盛出时轻轻一按压,便可见汁水从里头淌出,不必添加任何调料,已是鲜嫩又不失咀嚼的韧性。 她又很快烫了一个流心蛋,戳开包裹着黄心的一层乳白色薄膜,未凝固的蛋黄并无腥味,只尝到微微粘稠的口感。 呈上桌时,这牛排还在“滋滋”地发着声音,听得人食欲大开,更遑论这飘了满堂的香气,直叫人垂涎三尺。 许忱音双目放光,惊叹道:“温姐姐,你也太厉害了……” 温衔青笑了笑,没说这道菜的制作过程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 牛排的香气很快吸引了满堂顾客的注意,他们手头上的“葱爆羊肉”和“玫瑰红枣汤”瞬间便“不香”了,众人不约而同地丢了碗筷,围了上来。 “这是什么菜?” “嗐,甭管是什么,好吃就行!” “小老板,给我来一份!” 摆摊 前日里食肆走水,温衔青买的衣裳险些没能送出去。 可当楚淮序穿着这件朱红鲜衣来寻她时,温衔青便知是买对了。 “如何?” 楚淮序笑说,“这花纹倒是稀罕,大抵是西雍那头进来的。” 西雍不同于南旬,历来与北顺交好,不仅是朝贡往来,两国在民间的商品流通也十分发达,甚至在大都,还有专门淘这些用品的集市,被当地人称为“进市”。 这件衣服上所绣的黑蛇纹路,正是西雍的典型象征。 温衔青被这小将军笑意宴宴的模样哄骗得心旌摇曳,她有些晕乎乎道:“还差些什么,你过来。” 楚淮序明显怔愣了一瞬,眼中却很快划过了捉狭的笑意,他依言走近,淡淡的沉香随着距离的缩短而越发浓郁。 风吹帘动,楚淮序的发带被温衔青一把扯了开,墨发瞬间倾散而下,披在那人的肩头上。 “这便对了。”温衔青满意地勾起唇角,又红着脸小声道,“小将军,你还挺纯欲的。” 事实证明,有些话真的不能乱说…… 这小将军表面温温和和的,总叫温衔青忘了那人不好惹的一面。 但这时,他却露出了獠牙,温热的手掌同时紧攥住温衔青的两只手腕,一把将她推倒于床榻之上。 日光照了她半边身子,另一半则隐在阴影下,两人的发梢相互交缠,兰香和沉香碰撞到了一块。 小将军轻轻凑上来,交换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一触即分。 软红千丈,悱恻缠绵,楚淮序的嗓音低哑,他轻叹道:“真是……栽在你身上了。” * 进市于每年四月和九月,分别是一次旺季,两国的商贩皆乐得在这时大进一批货,好在淡季赚个盆满钵满。 迎春颜坊作为北顺独大的一家颜坊,自然早早便布置好了摊位。 “为何这进市只见满目的奇珍异宝,”温衔青有些费解,“若是卖些美食,岂不更好?” “卖珠宝的盈收可要比卖吃食大多了,哪怕只是一笔生意,有时便能抵得农户一年的收成。”宋汀晚边摆着摊,边笑道,“商贩可势利着呢,小老板若是想摆,大可试试。” 温衔青却是想: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岂不可惜? 四月艳阳,长街摩肩接踵,车水马龙,市井虽嘈杂,可繁华热闹,别有一番乐趣。 进市一开,温衔青已备好了摊子,以及一箱子新鲜的鸡胸肉。 原以为要等上些时间,谁知她刚把油锅热好,这上门的生意便来了。 看他袖上纹着的黑蛇,还是个西雍人。 那人好奇地左看右看,又操着一口异域腔调问:“小老板,这做的是什么?” “炸鸡。”温衔青眨了眨眼,笑:“没听过吧?要不要来一份试试?” “好、啊。”这人说起北顺话来磕磕绊绊,虽是蹩脚滑稽,却莫名有些可爱,“我看着你做。” 鸡胸肉被面包糠裹得严严实实,在油锅中边冒着小泡边打滚儿翻身,表面逐渐变得金黄发灿,十分诱人。 温衔青掀起眼睫,问:“加番茄酱还是芥末酱?” 这西雍人愣愣地看着她,眼里划过一丝茫然。 很显然,这两个词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他只得照着温衔青的话,问:“番茄酱、好吃么?” “好吃。” 他便又问:“那芥末酱好吃么?” 温衔青:“……好吃。” “那就、芥末酱。”西雍人眸子发着亮,一脸期待道,“我喜欢绿色!” 温衔青看了看面前人的身高,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她好像……遇到了傻大个。 炸鸡一出锅,那人便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送入口中,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这鸡肉炸得外酥里嫩,一口咬下便有温烫的热油爆出,先前裹上的面包糠经过油汁的洗礼,已成了鸡肉表面的脆皮,在口中“咔嚓咔嚓”地响。 “你慢些吃,买下这一锅便是你的了,没人同你争。”温衔青生怕他吃噎着了,一口气撅过去,便又递过去新的一块,“加了芥末酱的,你再尝尝?” “唔,好!”这人嘴里塞得满当,含含糊糊地应道。 谁知下一秒,他站在原地便是一阵剧烈的呛咳。 那架势,简直像是要把心肺都给咳出。 “好……好辣。”他吐着舌急促喘息着,双眸闪烁着泪花,“呜呜呜小老板你骗我……” 温衔青也觉得自己冤得很,可眼下也顾不了辩解闲扯,她焦急喊道:“宋汀晚!快拿杯水来!” 迎春颜坊和无谱食肆的摊位紧挨在一起,温衔青这一嗓子直接把宋汀晚吓了一跳,连忙接了水,看着这场面却愣了声:“小老板……你这是对人家做了什么啊。” “宋汀晚,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温衔青闻言有些幽怨地瞥了她一眼,又对面前那人道,“小本生意,绝对不强买强卖,客官,可别胡言哦。” 西雍此国,善文不善武,不论男女,大多皆是文人气质,而眼前这男子,非但身材壮硕高大,性格也是呆呆的,倒是与众不同。 喝了水,他总算是缓过劲,用手拭去鬓角渗出的汗,憨笑两声:“芥末酱、不要,换另一个。” 人付了钱,秉着“顾客就是上帝”这一现代服务业的原则,温衔青正要点头应下,却听那道属于楚小将军的声音突然穿插了进来。 “于苍,别吃了。” 温衔青的动作一滞。 这两人认识? 那西雍人听了楚淮序所言,却一改先前有些痴傻的模样,他挺了挺胸脯,冷声道:“楚淮序,你管不着。” 也不知哪来的一股硝烟味儿……还真是够呛的。 温衔青有些无奈,任那小将军的手暗戳戳地贴了上来,避着所有人的视线,十指相扣。 不同于那人的态度,楚淮序这会儿心满意足,看什么都是顺眼的,他轻勾唇角,道:“我是怕你再吃下去,到时枪提不动,盾也扛不动,西雍少有将才,只怕会被欺负。” 燕于苍是个老实人,哪经得起楚淮序这般作弄,这般说辞还当真把他唬住了,睁大了眼连声道:“不吃了不吃了!小老板,钱我照付,剩下的炸鸡,你给……你给楚淮序吃!让他拿不动枪,上不了疆场!” “那怕是不能如愿了。”楚淮序轻笑,“我们已互许终身,你觉得,衔青她是会向着我,还是外人?” 真狠。 温衔青暗暗咋舌。 小将军这气人水平,简直就是碾压啊。 切磋 燕于苍是西雍的将领,与楚淮序私交甚笃,只是嘴上总爱给自己撑面子。 他比楚淮序还大上两岁,眼见楚淮序与温衔青和和美美,自己却连个未来娘子的影都没见着,难免嘟囔道: “处处都要压我一头,午后校场切磋,非得让你输得一败涂地,惨不忍睹!” 楚淮序笑说:“勇气可嘉,只是实力还要等过了招再看。” 有了第一个顾客,后续的生意便不成问题,炸鸡香味大,很快摊位前便挤满了人。 这当中,自然有不少西雍国民。 温衔青对这般结果已是心满意足,且不论赚了多少,至少无谱食肆在西雍也有了一定的声名,打通了国外市场,就会是一笔长期的收入。 “小老板,这就卖完了?”宋汀晚看了看摊位上空荡荡的木箱,“生意还不错嘛。” 温衔青挽起袖子,边收摊边道:“不作陪了,过会儿我要去围观一场……厮杀。” * 午后,苍胥山。 军中比武倒是常态,两国将领间的比拼却是少见,因而将士们个个翘首以盼着最终的结果。 “燕将军,别打了。”有人煽风点火,笑道,“次次打次次输,这次肯定也是毫无悬念。” 燕于苍咬了咬牙,一脸不服:“本将就还不信了,都别挡道,让我会会楚淮序。” 楚淮序绑好臂缚,身姿劲瘦笔挺,红色衣袂被风掀起一角,墨色的发梢则轻轻飘动。 他不紧不慢地使了个漂亮的枪花,挑眉道:“请赐教。” 长风猎猎,日光灼眼,燕于苍先动了身,银枪反射着锋芒,带着凌厉的攻势,直逼面门。 “衔青,你别紧张。”李副将道,“我们将军切磋时向来如此,让敌一招,再出奇制胜……” 说话间,便见楚淮序身形一动,闪身的速度快得几乎叫人看不清,燕于苍来不及收势,那一枪却连楚淮序的衣角都没沾到。 “好身法。”燕于苍轻声赞道。 楚淮序使枪,招招式式灵活且不拘泥于一板一眼,看似轻盈,刺出的力道却有若千钧,若是在沙场之上,便能一枪致命。 不出所料,这次切磋仍然以楚淮序取胜的结果而告终。 燕于苍喘着粗气,笑说:“败给你,我认了。” 楚淮序与他碰了个拳,道:“能与我过上数十招,有进步。” “说来也奇,”燕于苍叉着腰,摸了摸前额,不解道,“适才与你交手时,我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气,就像是……吃了一箱子的炸鸡!” 温衔青顿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虽然这突增的力气的确是要归功于她做的炸鸡,可这燕将军,还真是满脑都是吃的…… 她正打算走到楚淮序身侧,却见一个身姿飒爽的女将军率先到了前头。 “将军,”秦熹递上一杯水,垂着眼道,“请用。” 楚淮序看了眼,没接。 他看向李承衍,暗示道:“那处有人渴。” 可秦熹却没领会楚淮序的意思,仍是愣愣地举着杯盏,大有楚淮序不喝她便不走之意。 见状,温衔青难免有些吃味,她几步上前,拉过楚淮序,悄声说: “小将军,你还没公布我们的关系?” 楚淮序轻捏了两下她的手,促狭地眨了眨眼,道:“交给你了。” 这种事情还要她亲口说? 温衔青有些牙痒,嗔怪地看了楚淮序一眼。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叫他们都知“楚淮序是温衔青一人的”,这事儿羞赧中又带着浪漫。 秦熹此刻终于从两人的互动中觉察出一丝不对来,她惴惴不安地抬眼唤了声:“将军……” “秦熹将军,”温衔青抱着臂,故作霸气:“楚淮序已有意中人,别再执意于他了。” 秦熹却仍心存不甘:“我从未见楚将军与旁的女子举止亲近,你怎知他有欢喜的人了?” 温衔青的声音轻轻落下: “此人正是我这一因由,可够解释?” 秦熹:…… 众将士:…… 四下沉默,燕于苍却不合时宜地放声大笑起来,这人居然揽过秦熹的肩,不识趣道: “嗐,楚淮序有什么好的,一个一个地赶着凑上去,秦将军,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是?我燕于苍中意你,不如也看看我?” “登徒子!”秦熹怒喝,一脚踹到了那人的关要部位。 于此同时,李承衍阴沉着脸色,也往燕于苍那头扔了块石子。 受了两下重击的燕于苍蹲在地上,哭丧着脸:嘤嘤嘤,你们都欺负我…… * 又过数日,无谱食肆客流不断,积蓄越攒越多,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温衔青却提不起精神来。 她近来总做一个梦,梦醒时,枕上总会留下少许的血痕。 连枝看了她颈后,惊呼出声:“小姐,是这莲印出了血!” 温衔青若有所思,一时没应声。 连枝便问:“小姐做的什么梦?” 什么梦? 她暗暗想,一个充满绝望和苦痛的梦。 如果可以,温衔青再也不想忆起梦里的场景,和那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强烈情绪。 梦境 腊月寒冬,万物凋敝。 梦里,漫天的纯白雪花纷纷扬扬,放眼望去,一方院里竟寻不出一丝旁的色彩。 这天似乎冷得彻骨,檐角冰柱垂悬,温衔青控制着手脚,走进了她唯一能进的屋子里。 她不是实体,碰不到这里所有的物什,也跨不出这小院,但这场景却真实到像在亲身经历。 屋内没生炭火,也没有丫鬟打扮的下人,冷冷清清,只余下床榻上冷到蜷缩颤抖的女子,可她裹在身上的薄衾却漏了棉。 “咳咳……”女子捂着唇,咳得艰难。 温衔青惊觉,这人不仅生了与自己相同的面貌,就连嗓音也是半点没差。 她是谁? 下一刻,门外响起了交谈声。 说话的那人毫不避讳,直言道:“里头那人不知生了什么病,没日没夜地咳,真是晦气。” “兴许也熬不过这个冬日了。”另一人倒动了些恻隐之心,叹口气道,“二夫人这些时日害了风寒,府上的医师全被支走了,我看这温大夫人,是只能听天由命。” 两人走到门前,也并无进屋的打算,这屋里的女子如今被人弃若敝履、避如蛇蝎,任是谁也不敢靠近。 “还活着。”丫鬟扒开门缝,仅看了眼便又将门关了回去,嫌弃道,“跟个疯婆娘似的,难怪陆老爷看不上她,我们走罢,可别沾了病气。” “等等……”房中那女子从喉间挤出嘶哑的轻唤,这声音几乎是破碎的。 可她的哀切不被人听到,也无人在意。 屋外的天光在一瞬间映入了她的眼里,却随着大门倏然紧闭,终归落于一片的死寂。 她已经很久未出过门了。 “江南飞花,塞北晚霞……”女子扯出一丝无力的笑,喃喃道,“淮序,我们约好一同去看的,既然今生无缘,便交由来世的你我,再续此约吧。” 这梦到此,便像是有了屏障,往后发生了什么,温衔青再看不见。 可她从“温大夫人”“陆老爷”的字眼中,零零散散地拼出了一个真相: 这女子便是原书的女主。 可这般来看,她与温衔青相同的,不单单是一个姓名而已,就连长相和声音也是无差。 匪夷所思。 但当连枝问起,她又没法去描述,毕竟穿书这事,对于原本便是书中人物的连枝来说,还是太过于玄乎了。 既是想不通,温衔青便将此事暂搁到了一边。 * 平治十年,五月初。 北顺君王为充实后宫,下旨即日举办选秀。 这情节原文中简短地提到过一笔,温衔青原本谈不上有多关注,可架不住许忱音在选秀结束后不停地输出。 “这些秀女生得大多平平无奇,还不如温姐姐好看得多,”许忱音嘟囔着,“也不知皇兄看上了她们哪点。” 温衔青正切着菜,闻言却笑:“是你皇兄选妃,又不是你这小丫头去选,操得哪门子心?” “皇兄的事便是我的事,”她叼着鸡腿,一脸义正言辞,突然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道,“不过嘛……有一个秀女倒很是好看,眉眼是美艳那卦的,我看皇兄很是欢喜,当即便封了贵人。” 初入宫品阶便为贵人的,倒是少见,日后在宫里的前程,怕是不可估量。 “对了,”许忱音八卦道,“你同楚将军发展到哪一步了?” 温衔青:“……” “啊,”这小公主见她光红了耳根,却不出声,便被自己的脑补惊到了,“该不会已经……那啥了吧。” 温衔青实在忍不住了,当即伸出手掐了掐这人的脸,说教道:“小小年纪,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说,谁教你这些的?” 许忱音挠了挠头,吞吞吐吐地说:“是宋姐姐给看的话本子,上头写了,两人若是两情相悦,情浓时便会天雷勾地火……” 宋汀晚!看你干的好事! 温衔青扶额道:“行了你别说了,以后离宋汀晚远点,别叫她带坏了。” * 校场的厨子最近得了病,楚淮序许他回乡休养,于是做饭的工作便落到了温衔青头上。 她将那一锅茄汁炸蛋端出来时,燕于苍双目放光,迫不及待地便迎了上来,马屁道:“嫂子好生贤惠,楚淮序真是走了大运。” 温衔青看他一眼,不为所动:“燕将军怎么还在这儿?” “如今清平,回去也是闲着。”燕于苍左右打量了会儿,没见楚淮序的身影,才放心道,“再者楚淮序应了,要寻个好姑娘给我,我这不得留下把关把关?” 寒月如钩,营火窜动着,照暖这寸土壤。 楚淮序走路无风,不知何时走到了燕于苍身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 “鬼啊——”燕于苍只觉后背一凉,一阵惊呼。 “咋呼什么。”楚淮序笑道,“看,给你找的好姑娘。” 燕于苍这才来了兴致,回身一看,却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站在身前,身高刚及他的腰间。 “……”燕于苍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感情,忿忿道,“这算哪门子的姑娘!楚淮序,你当我眼瞎了么?这分明是个毛头小子!” 还是一个瘦瘦巴巴,一看就没什么力气的小子。 “你把他当姑娘养也未尝不可,年纪大些,还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楚淮序倒是无所谓他这般反应,只悠悠丢下一句,“言澈,唤他师父。” 这少年便老老实实地向燕于苍鞠了一躬,乖乖喊了声:“师父。” “别别别——我可承受不起。”燕于苍忙道,“楚淮序,你别太黑心,这身板我一拳便能将他抡飞,又怎能教得起他?” 正在燕于苍单方面发闹骚时,温衔青悄悄偷摸到了楚淮序身侧,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问: “什么情况?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这人与温衔青有一面之缘,他正是皇后寿宴之日,在御膳房门前跌倒,险些被公公打入掖庭的那个少年。 后来似也在许忱音身边见过他,怎么如今却被楚淮序领了来? 楚淮序轻笑着看向温衔青,长睫覆着的眸中似有星辰闪烁,他伸出右臂,轻轻揽住温衔青的腰身,像是待着心上的珍宝,磕了碰了,都怕得紧。 “说正经的,”温衔青拍下那人的手,羞恼道,“别动手动脚。” 楚淮序便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公主说他想参军,我正好行个方便。” “所以……”温衔青眯了眯眼,“你就将他丢给了燕于苍?” “夫人聪明。”楚淮序笑道,压低的嗓音磁性好听,惹得温衔青颈间泛起一阵痒意。 她再一次对燕于苍表示同情,事实证明,和楚淮序这般的人交友,便只有被坑得四仰八叉,连裤衩子都不剩。 燕于苍这头还在不停“吧啦吧啦”地叫唤,楚淮序却是油盐不进,淡声道:“公主的人,指名要骁勇善战的燕将军亲自教导,怎么,你还是不愿?” 这傻大个一听自己被人夸了,便心花怒放,揪着那“骁勇善战”四字,忙道:“好好好,既然贵国公主发话,那这小子便跟着我吧。” 温衔青汗颜:真是没救了…… * 此夜照旧,温衔青又梦到这重复了“八百次”的场景,原主的绝望和悲恸,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她都有如感同身受。 只这一次,那梦又往后做了些,她看到半夜风雪骤急,原主便蜷在那漏着风的小屋里断了气。 而等到飘摇的烛火被吹熄,霁月隐去,满堂昏暗,这处小院里依旧是无人问津。 这是平治十年的十二月,也是原书故事的结局。 迷迷糊糊间,温衔青似乎听到了一道声音。 听不真切,但话语中的内容依稀可辨。 那道声音说:“你总是不知我心意,可有太多的事,我却只为你一人而做……” 再然后,血色在枕上蔓开,莲印如出一辙地,反复晕染出殷红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