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公主的黑月光》 1. 逃婚(一) “桃夭公主,你要干什么?”侍卫长不耐烦地问。 “这位大哥,您就行个方便吧,我真的想如厕。”从马车中探出一个人头,她年芳二八,头顶凤冠,面若桃花,唇红齿白,谁能不夸一声倾国倾城。 那位侍卫环顾左右,不耐烦的看着她,“又要耍什么花招?” 温夭夭小嘴一撇,她含情脉脉看着他:“侍卫哥哥,您心地最好了,我都憋了一路了,眼看就要踏入景国地界。我是去景国和亲的,总不能让我憋死在路上吧,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一个弱女子跑了不成?” 侍卫长斜眼打量着她,她身着嫁衣,红衣似纱般轻薄,隐约能看见她身姿曼妙。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这个弱智公主,面美身娇,不会还在做春秋大梦,以为景国的太子真的会娶她吧。反正也是要死的人了,不如先便宜了老子。 “行吧,那你快去快回。”那名侍卫长终于松了口。 温夭夭这才下了马车,夕阳西下,她转头留给侍卫长一个娇俏的笑容,而后向着广袤的草地跑了过去,这里的野草有一人之高,足够藏住一个人了。 “你们几个跟着我过去看着,其他人在原地等待。”那个侍卫长一脸猥琐地招呼了几个弟兄,跟着公主而去。 陪嫁丫鬟春娥赶紧跟了上去,“我们公主如厕,你们怎能跟着?还是让奴婢去伺候公主吧。” 侍卫一脚将她踹倒在地:“你算什么东西,劝你看清形势,你们公主都不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你……怎能对公主无礼?” 春娥倒在地上,她还不知道为何,这些人出了梁京,就变了一副嘴脸。 另一个又黑又矮的侍卫过来,拦住了他,“大哥,您现在跟她计较什么?咱们的大事就在眼前了。况且,这个丫头长得还不错,不如,您就留她一命,还能……”他说着指了指自己。 那个侍卫长嘴里轻蔑地“哼”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春娥,“确实,这公主的丫头有点料啊。” 说罢,拍了拍那个侍卫的胸脯,“咱们先去看着公主,回来再收拾你。” 一旁景国随行的嬷嬷看不下去了,“还是让老婆子跟着去吧,免得公主起疑。如今还在梁景两国的边界,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你——”侍卫长虽有不满,但是这位嬷嬷应当还是有些地位的,“罢了罢了,你最好把人给我看紧了。别坏了主上的大事。” 温夭夭下了马车,就疯了般地向这树林跑了过去,她记得这里是庄城山,小时候她也常来这里,若是能到后山找到庄山寺,向住持求助,没准能逃过一劫。 嬷嬷跟着公主的步伐走了过来,她没听到声响,便喊了一声:“公主,公主——桃夭公主——” 没有人回应。 她一把拨开野草,竟未见一人。“不好,公主不见了。” “公主不见了。”嬷嬷大声呼喊。 “什么?”那边的护送公主的侍卫们纷纷赶来。 侍卫长见状扇了嬷嬷一个耳光:“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愣着干什么,你们赶紧去找。公主出身深宫,还穿着嫁衣,我看她能跑多远。” “是——” 侍卫们分头去找,只是这偌大的庄城山,想找一个人,也没那么容易。 * 确实如侍卫长所说,公主跑不了多远,她的长裙绊住了她的脚步,此刻,正躲在山泉瀑布一旁的茅草之中。 这瀑布约有三尺之高,瀑布之下,是个山中湖。山泉自上而下,落入湖中。“哗哗哗”的流水声,掩盖了这一切。 “怎么了?” “报告,那边好像有人。” “瀑布那边搜了没有?” “没有。” “去那边搜。”侍卫长发话了。 “是。”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们举着火把朝着温夭夭的方向而来。 温夭夭心道不好,他们这么多人,找到她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把外袍扔在了小路的树杈上,自己则向着湖更近处走去。 还好这里常年潮湿,植物繁盛。 “你们看,那儿是什么?”远处传来一个侍卫的呼喊,“是公主的喜袍。” “公主从这条小路走了。” “赶紧追。” 眼看着一群侍卫顺着山间小道向下追去,温夭夭刚要松了一口气,只听见一声,“你们一队人去追,其他人等会儿……” 是侍卫长的声音,温夭夭躲在茅草后面,向远处望着他。 “大哥,太子殿下就要发兵了,其实公主死就死了,咱们不是还有别的计划吗……” “你给我闭嘴,万一她没死,而是逃了呢?”侍卫长说道。 “这边还没搜吧。” 侍卫长恰似看见她似的,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过来,火把离她越来越近,温夭夭寻得这个落脚之处是个死路,她身后就是湖。 再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他们抓回去。之后会发生什么,她想都不敢想。 温夭夭虽然贵为梁国的公主,但是是和亲的公主,而且,在她出嫁之前,才从太后的侍婢嘴里听说,她竟然不是真公主。 真公主出生之时,虽是四月,天边却降下奇雪。天师上书国君,此乃凶兆,若将公主养在宫中,必招致祸患。国君虽然不舍,但是还是听从天师的话,将一月大的公主送出宫去,而从民间找来一位生辰八字皆相同的假公主进宫抚养。 而这位假公主,就是温夭夭,如今被送去景国和亲,且在和亲路上才知道,景王根本不是真心求和,而是想用她的身死,挑起两国战乱。 一路上,温夭夭都小心翼翼,这才找到一丝机会逃跑,她不敢想象自己私自逃跑,再被抓回去会遭到怎样的对待。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夜晚的湖边寒冷,她的额头上却滴着豆大的汗珠。 她告诉自己平心静气,千万别发出声响,她祈求那些人刚好找不到她,这就是目前能死里逃生的唯一方法了。 她闭上眼睛,等待着老天给她书写的结局。 此刻,突然一只手从背后抱住了她,她不敢惊呼,那双手就把她拖入了水中。 她下意识的闭气。 一阵寒意瞬间包围了她,她不敢挣扎,害怕被水面上的人听见动静,只能任由自己下沉。 游上水面,被抓回去,是死路一条,继续留在水中,等着这口气消耗殆尽,也是死路一条。 她快撑不住了,几乎晕厥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游过来,那人坚实的臂膀将她拥入怀中,渡了她一口气。 * 等她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岸上了。周围很安静,没有追兵,没有喧哗。 她看向自己,原先的嫁衣换成了素色男子里衣。 环顾四周,只见月下一人背对着她,那人只着长裈,一席长发如缎,遮挡了他的后背,而肩上还有伤痕。 他正在火上晾晒衣物。 应该是这个人救了她。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那人背对着她说。 温夭夭赶紧转过身去,“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那人轻笑了声,披上了外袍,踩灭了火堆。 “醒了就赶紧走吧,一会儿他们就追上来了。” 温夭夭何尝不知,可是她无处可去。 她拉住了他的衣袖,“你能救救我吗?” 若是换做旁人,肯定觉得这个女子没有礼节,但是他知道这是梁国公主。 高高在上的公主何时求过人。 “你就这么相信我?那些人都是抓你的吧,我若是把你交去领赏钱呢?” 温夭夭苦笑:“那你又何必救我呢?” 那人顿了一会儿,像是在做心理斗争,“罢了。”他最终还是回身拉起了温夭夭。 “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但愿你别后悔。” 温夭夭腿上无力,在他的搀扶之下才得以站起来,她这时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似曾相识的眼窝,那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是你吗?” 那人似乎触电一般,拍开她的手,背对着她,戴上了帽子。 “姑娘自重。” 现在说这话,未免晚了些。先是在水里渡气,把她从水里救上来。而后,扔了她显眼的嫁衣,换上自己的里衣。刚刚还搀扶着她的腰,如今一转身,就让姑娘自重。 温夭夭却拉住了他的外袍,“是你吧,清寒哥哥。” 她的声音里带着呜咽。 男子八尺身高,突然一顿。 温夭夭不肯放手,“清寒哥哥,你这样对我,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男子拗不过她,叹了口气,这才转过身来,放下帽子,“公主……” 温夭夭却上前抱住了他的脖颈,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大哭了起来。她这一路上的恐惧和委屈,在这一瞬间都表达了出来,“清寒。” 谢清寒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没事了。先跟我回去吧。” 跟我回去。这句话他们曾经说过许多次,没想到数年未听,再听见的时候却已经是另一番光景了。 温夭夭点点头,“好,我跟你走。” 此时,远处突然出现火把的亮光。 “不好,他们追来了!”温夭夭抓紧了谢清寒的胳膊。 谢清寒拍了拍她的手,“没事。”说完,将她打横抱起,飞快地跑起来。 温夭夭见状,双臂挽住了他的脖子。风声呼啸,从她的耳边过。 心跳声砰砰作响,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2. 逃婚(二) “我这儿简陋,公主将就将就吧。” 谢清寒将温夭夭带到了一处茅草小院,两人进了屋。茅草屋中桌椅俱全,简陋倒不至于,但自然是不能跟皇宫相比的。 温夭夭从来没有住过这般简朴的茅草屋子,但是今日她历经生死大劫,现只觉得这屋子温暖又安静。 “怎么会?这儿挺好的。不过,你怎么会出现在湖边,又救了我?” “我只是去那儿洗澡,路过,恰好看见你了。” 谢清寒烧了一壶热水,此时屋里只剩两人,一人着里衣,一人穿外袍,屋里的温度跟这热水一样滚烫起来。 “你……过得好吗?”谢清寒递了一杯热水给她。 真是不会聊天,这是温夭夭这十六年来最为凄惨的模样。“还行吧,就是今天不太好。” “你要嫁人了吗?”谢清寒不敢看她,背对着她坐着。 “我是逃婚出来的。如今遭受追杀,你愿意帮我吗?”温夭夭走到他的面前,蹲下来看着他。 真的好久没见了。他宽阔的肩膀,坚实的臂弯,高挺的鼻梁,都跟她记忆里一样。而脸上却是憔悴了不少,他的眼窝深邃,声音也微微有些沙哑。 他眼里燃起一丝欣喜,而后他却扯着嘴角苦笑了一声:“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你不怕我吗?” 她伸手想轻抚他的脸,他却躲开了。 她眼睛里噙着泪水:“清寒哥哥,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她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但他却听懂了,“公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不是公主,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她不敢说。 和曾经的英雄少年骠骑将军谢清寒心心相惜的,是梁国国色天香的嫡出公主温夭夭,而不是狸猫假公主温夭夭,更不是无名小卒温夭夭。 “别叫我公主了,就像从前一样,唤我夭夭吧。” “夭夭,先休息吧,明天我送你回梁京。”他给温夭夭铺好被子,就要出门。 温夭夭抓住他的袖子,差点扯掉他的外袍,“你别走,清寒哥哥,别丢下我一个人。” 谢清寒坐在她身边,温柔地安抚她,“我不走,我就睡在外面,你有事情喊我就行。” 可温夭夭还是不放开他。 夜晚寒冷,他怎么能睡在外面呢? “你就睡在屋里吧,就像小时候那样。”温夭夭小声说。 他们年幼时曾一起跟随国后和大臣女眷出宫上香,两个小娃娃在大通宝寺里乱窜,玩累了,便躺在地上睡着了过去。 谢清寒听了这话笑出了声,“夭夭,那是多小的时候。而且,我回去可是遭了我娘一顿毒打。” 不过谢母已经去世了,温夭夭也感觉说错了话。 “你就答应我吧,又不是睡在一起。” 谢清寒只道她是今日受了惊吓,不敢一个人睡,“行,我就睡在那边的塌上,你看得到我。” 她渴求他的温暖,他却小心翼翼,害怕伤害她。 曾经一对佳偶天成,如今却像是两只受伤的小动物,黑夜里,背对着背,各自伤怀。 * 半夜,温夭夭迷迷糊糊正要入睡,却听见门“吱呀”的声响。 她转身却没看见谢清寒的踪影,只剩下他的被子,留在原处。 温夭夭忙走下床,趴在门边看他。黑夜里,看的不清楚,一个人影疯了似的捶打自己。 她赶紧跑了过去,那人果然是谢清寒。 “清寒哥哥,你怎么了?清寒哥哥。” 谢清寒转过头来看夭夭,他的一只眸子变成了红色,“别过来,离我远一点。”他的手不受控制一般捶打自己,过一会儿,又开始抓挠自己。他露出的肌肤已经是一片猩红,血腥的味道慢慢散开。 “这是怎么了?”温夭夭几乎是哭着说的。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在她的印象中,他还是热情洋溢的将军,朝气勃勃的少年。此刻的他,全身透着阴冷的邪气。 温夭夭明明很害怕,却还是一把抱住了他,“清寒哥哥,没事的,没事的。” “夭夭,你快走,别管我,快走啊。”谢清寒还剩了一丝理智。 温夭夭却是说什么也不放手,“我不走,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会走了。” “夭夭,求你了,你快走。我不想伤害你。” 她如今只知道了这些年谢清寒苦楚的冰山一角,内心愧疚,此刻只想抱着他,安慰他,“清寒哥哥,这一次,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晨光熹微之时,谢清寒终于停了下来,瘫倒在她的怀里。 他折腾了一宿,虚脱了,就要睡去,却感受到她轻轻吻在他的额头,“这些年,辛苦你了。” * 睡到晌午,谢清寒才醒来。他一个鲤鱼打挺,急匆匆向外走去。 “清寒哥哥,清寒哥哥……”温夭夭照顾他一宿没睡,如今刚刚眯了一会儿,就看见他跑了出去。她害怕他有危险,只得跟了出来。“清寒哥哥,你走那么快是要去哪儿?” 他却自顾自地走去,根本不理会身后的呼喊声。 “谢清寒!”温夭夭大喊一声。 谢清寒好像听见什么魔咒似的,停了下来,站在那里。 “真是跟小时候一个样子。”温夭夭这才有机会追上去。 每次她连名带姓一起喊他,他就会停住脚步,耐着性子等她过来。 “谢清寒,你这么急匆匆的去哪儿?” 谢清寒虽然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看她,“我去看看追兵走了没有。” “你才刚刚恢复一点点,若是碰上他们,岂不是送死。” “那我也要去看看。我要赶紧送你回皇宫。” 温夭夭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走,“我不回去。” 谢清寒这才看见她脖子上的抓痕,明显是自己昨天晚上的杰作,他坚定地说,“你必须回去。” “谢清寒,我说了我不回去!”温夭夭生气了。 “夭夭,你是公主,你若不回去,国君国后会担心你的。” 你再不走,我真的可能伤害你。 “不,我,不是,公主。”她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谢清寒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夭夭,你在胡说些什么?” 温夭夭敏感的内心似乎被刺了一刀,“所以你只是想救公主吗?那你要失望了,我只是温夭夭,但我不是真公主。”温夭夭的泪水一滴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她的嘴角却还挂着一丝冷笑,“你若是不愿意我在这里呆着就罢了”,说完就转身回了茅屋。 谢清寒摇摇头,他只当温夭夭是责怪国君将她嫁去景国,正闹脾气不愿意回去。他没有跟着温夭夭回到茅屋,而是关上了门,一个人下了山。 * 山下是庄城,正是梁国的边塞之地,毗连景国。庄城本是靠着各国的生意往来发展起来的城镇,这里往来混杂,有梁国的,有景国的,更有其他国家过来做生意的。 只是今天,庄城里都在传一桩大事。梁国送去景国和亲的公主在来庄城的路上失踪了。告示栏上赫然贴着梁国桃夭公主的画像,却写着来自景国的寻人文书。 谢清寒来到庄城,准备找守城的将士,护送公主回都。他跑了一路,随便找了个茶肆坐下,讨了杯水。 刚好听见茶肆里的人议论纷纷: “你们听说了吗?和亲公主失踪了。” “失踪了?你想的太简单,我看是被杀了。”一个身着粗布衣服的人说着。 “啊,你怎么知道?” 他继续说,“我昨天上山砍柴的时候,看见一群官兵,他们为首的喊着,‘必须抓到,死的也行’。” “景国这也太过分了吧。怎么能把和亲公主杀了。听说这位桃夭公主可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一个拉着满车皮子的商贩刚巧路过,被店里的人叫住。 “老李,你这皮子都没卖呢,怎么就拉走了?” 那个叫老李的人环顾左右,“顾老板,你也快走吧,景国就要打过来了。” 被称为顾老板的中年男人似乎是不相信,“每年都说要打,不都没打吗?你怎么这么胆小?” 老李“哼”了一声,“你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次是动真格的,我一个军队里的表弟告诉我的,景国在庄城一百里屯兵扎寨了,就等着公主的血祭旗呢。这不是,公主就失踪了吗?” “那公主到底死了吗?” 老李摆摆手,“不是昨天死,就是今天死;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死。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哪一天死还不是他们说的算。” 顾老板还不相信:“梁国不反抗吗?说不定会出兵的。” 老李见一句两句说不明白,也讨了杯水,“要打早打了。至于又割地又赔款,还送公主去白白送命吗?如今黄将军年迈,苏侯爷手握重兵,可他根本不会带兵打仗。要是谢小将军还在的话……” “快别说了,听闻谢小将军得了怪病,如今是青面獠牙,人不人,鬼不鬼的,杀人不眨眼啊。”顾老板又给他点了一杯茶。 “总之,梁国现在无将帅之才啊。打也得输,不打也得输。快些走吧,景国兵强马壮,若真是打了进来,你们命都保不住了,还想着赚钱呢?” 几个人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也都纷纷散了回家去收拾东西。 谢清寒付了钱,径直走到了庄城衙门,却被门口守卫的拦住了。 “你有何事?” 谢清寒试探说道,“公主有危险,请你们速速去救她。” 那个侍卫却白了他一眼,“哪里来的刁民,没事儿就快滚。” 谢清寒这要再多说几句,却听见身后走来一个人,穿着像是个班头,“桃夭公主如今嫁给景国太子,乃是名正言顺的景国太子妃。是你这个平头百姓随意揣测的吗?劝你少说胡话。” 谢清寒正欲与之争辩,他右手指却重重点在谢清寒的额头,“小伙子,我这是在救你。多管闲事的人活不长。” 3. 逃婚(三) 谢清寒这才知道,温夭夭是处于何种境地。 如今,景国无论如何是要置她于死地的,更让他寒心的是,梁国,似乎早已不承认这位公主,反而将他称呼为景国太子妃。即使他将温夭夭送回梁京,恐怕也将再次被赠予景国。 总归都是死路。 “不行,还是得带她离开这里。”谢清寒匆忙回到茅草小院中。 小院中,安静如常。 “夭夭。”他唤了一声。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夭夭。”他这才着急了起来,跑了几步,回到房中,仍然没有见到温夭夭的踪影。 这下糟糕了,他的心中突然一疼,就好像那天在梁京与温夭夭告别一样,她泪眼婆娑,撕心裂肺呼喊着他的名字,却被一众侍卫拦住。 自此,两人相隔千里,杳无音讯。 这次再次遇到她,好像上天给了他又一次机会,却又把她弄丢了吗?难道今天晌午时分,温夭夭说的话是真的?他不该抛下她一个人,寒了她的心。 如今外面的官兵还没有撤走,整个山上都是景王带来的军队。看来,如他们所说,景王确实居心叵测,甚至在梁国境内,也是来去自由。 这些士兵,还在山上巡逻,想来还没有找到温夭夭。只是夭夭此时,会去哪里呢? 谢清寒想尽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他是个夭夭,她如今会何处藏身?这时他心中闪过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夭夭曾经去过,便是庄山寺。 他在家中留了封信,便匆匆赶去庄山寺。 * 庄山寺位于庄城山上,是一座前朝的寺庙,但地势偏僻,慢慢地再无往日热闹。来上香火的人少了,香火钱就少了,这里的出家人便也少了,日复一日,庄山寺便也开始接待来往的住客,多是些游侠剑客,也算是给寺里多一分收益。 庄山寺的住持宅心仁厚,在梁国颇有些名气,温夭夭也曾因此随国后来过这里。 寺里如今气氛更显清冷,连上香的都没几个,还好观音座前还燃着香。 温夭夭从侧门而入,直直奔向住持的房间。 “住持,您在吗?” 门开了,来人正是住持。“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找老僧何事?” “求住持救人一命。”温夭夭向住持行礼。 “施主何出此言啊?” “我有一个朋友,如今深受病患所累,晚上便不能控制自己,还会伤害自己。我曾听闻住持见多识广,请住持救他一命。” 住持见她慌张神色,却难掩贵气,想来就是桃夭公主了,公主如今自身难保,还想着成全义气,却是难得。“老僧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他,还请公主带他来,让老僧看看。” 温夭夭未着朱钗,未穿华服,没想到居然被住持认出来了。只是,就连住持也没看出她是个假凤凰。罢了,一会儿就让谢清寒来看看。 她刚刚走出住持的门,迎面撞进了一个人的胸膛,“夭夭,我终于找到你了。” 来人正是谢清寒。 “哎,清寒哥哥,你刚好来了。我正想请你跟我一起见见住持呢。” 住持听见他们的谈话,也走出房门。“原来是小谢呀。” “住持,你们认识。” 谢清寒点点头:“是啊,我之前也颇受住持照顾。” “那您可知他患上了什么怪病?” 住持看着两人,轻轻笑了一声,“自有天意。” 温夭夭站在那里,一头雾水,却见住持,人已经走远了。 “什么叫自有天意?”她转过头去,问谢清寒。 “可能是说,人各有命,富贵在天。” “才不是,我是问他,你治病的事情。” 谢清寒将她搂进怀中,他的下巴正好抵着她的额头。“我回去再跟你说,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可把我急死了。” 他逾矩了。 一向守礼的他,竟然逾矩了。 温夭夭没有推开他,她感受到他炙热的怀抱,不禁想多呆一会儿。 她终于感觉到,不用作为公主活着,也挺好的。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平平常常的女孩,就可以像现在这样,自由地依偎在心爱之人的怀抱之中。 “我想帮你治好你的病。这是我唯一的愿望了。” 她边说着,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了嘴中。 萧清寒听见她靠在他的胸口呢喃,感受到热泪打湿了他的衣衫。 公主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可惜啊,他得的不是病。 他不知道自己的性命还有多久,日复一日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早就过够了。 曾经他都一度想一死了之。可如今拥她入怀中,他只希望自己能活成正常人,哪怕就多一天,能护她周全。 “如今景国的军队还在山上搜查呢。” 温夭夭看了看他,点点头,“原来我就怀疑他们不是普通的侍卫,原来真的是派了军队过来。看来景王这次是想拿我开刀。” 原来温夭夭都知道了。 “梁景两国,战事一蹴而发。如今梁国却无精兵强将。你当如何?” “我?我如今只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我又能如何?”谢清寒低垂着眼眸,讪讪地说道。 曾经的他,是手握兵权的骠骑将军,是大梁最年轻的将军。他不仅武艺高强,而且通晓兵法。就连国师都说他是一代将星。 那时候,大家都说,他是人人都想嫁的成龙快婿。 他的眼里却只有公主。 每次打了胜仗,凯旋而归,都是先去给公主报平安,梁京还有传言,公主的捷报,比八百里加急还快。 桃夭公主倾国倾城,梁京中想求娶公主的不计其数,可是,国君都一一回绝了。每次他都说:“幺女还小,未到婚配的时候。” 那时,大家还以为是在等这位少年将军长大,再将公主许配给他,成就一段佳话。 原来,那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 温夭夭看着他,他身上那股少年气好像消失了一般,他的脊背不再那般直挺,他的笑容不再充满自信。 她右手捏住了他的脸颊。 “你干嘛啊?” “笑一个呀!”温夭夭说,“看见我不开心吗?” 谢清寒果然笑了。 他的酒窝倒是没有变。 每次他笑起来,温夭夭都觉得,世界又明亮了。 “那既然,你又不是将军了,又不用担心上战场,你还担心什么呀?难道保护我一个人,比守卫这江山更难吗?”温夭夭说着,慢慢的靠近,她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 谢清寒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昨天你也看见了,你不害怕吗?” 温夭夭知道自己不是公主以后,又死里逃生,如今的日子好像是偷来的,不再掬着自己的性子,她竟然搂住了他的腰。“我不害怕!你为什么老问我,害不害怕?在你心中,我是个胆小的人吗?” “公主不是个胆小的人。一向都不是。至少对我。”谢清寒的嘴角挂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他的眼神,就盯着公主搂在他腰上的臂膀。 温夭夭故作生气,推开了他,“就知道拿我开玩笑。” 两人边说着话边走出了庄山寺。 “你怎么知道到这里来找我?”温夭夭问他。 “我还以为你想躲在庄山寺呢。” 温夭夭却摇摇头,“如今呀,我可就是个灾星,到哪里都会连累那里的百姓,庄山寺本就是方外之地,又何必受我牵连呢,反倒是你,倒是让我挺挂心的。” “这都几年没见了,三年该有了吧。这么长时间都不关心,如今见到我,倒关心我了?”谢清寒开玩笑说。 “两年零九个月。”温夭夭的表情凝重起来。 “你说什么?” “我说,两年零九个月,都没再见你了。对不起,我早该来的。”温夭夭的眼圈红了。 谢清寒本来没有责怪她的意思,那时他也觉得,自己是一个无法控制自己的怪物,又怎么能沾染美好而圣洁的公主呢? 可能他的语气稍微有些生硬,让公主难过了。 “你别多想,我刚才就是随口开个玩笑。” 温夭夭却真诚的看着他,“我没开玩笑。对不起,是我不该放开你。” 那时候,她只听宫里的大人们说,是小将军生染了怪病,失手杀了人,所以特地送他去外面调养。 苏侯爷还说,地方是他找的,真是个世外桃源。他呆了一段,都不想回去了。 那时年轻的她,也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两年零九个月,她更没想到,父王突然就叫她和亲。 这一年的时间里,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急,而她仿佛,是这其中一枚必不可少的棋子,在无意中推动着历史的变革,却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命运。 尤其是当她知道,自己甚至不是真正的公主。而自己是谁,尤未可知。可能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可能是哪家农户的小女儿,甚至出生在大山里,又或是路上捡来的弃婴。 “对了,你今天上午说出门去看看,怎么样了?” “这里官兵极多,想来不出几日,他们会便会找到我的居所。我们还是得赶紧逃走,换个地方落脚。” 温夭夭听他如此说,就知道了大概。梁国没有来寻她。 他应当是发现了,即使送她回梁国皇宫,事情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有件事情我必须得告诉你。在你决定跟我一起逃走之前。” 4. 假公主和真药人 “什么事情?”谢清寒问她。 “其实就是我晌午跟你说的,我不是公主。” 谢清寒没有那么吃惊了。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但是,我听到太后的侍婢说起,我并不是真正的公主。真正的公主,因为出生之时,天降大雪,被认为是凶兆,国君便将她送出宫去,而我便是那个代替真公主来到皇宫的假公主。” 谢清寒听她娓娓道来,这才感觉自己内心没办法解释的事情,突然之间都有了解释。 就好像之前,国君常常称她为幺女,而不是夭夭。 赐予她封号的时候,礼部大臣们也提议说“桃夭”二字,太不庄重。国君也并未更改。 并且这次直接将她作为和亲公主,嫁于景国太子。甚至也不派侍卫跟随,也不关心她性命是否垂危。 而如今听闻景国狼子野心,也未有丝毫想要救公主回去的心思。 谢清寒再望向她的眼睛里,有了更深的痛苦。 “我不是你爱的公主。你还会救我吗?”温夭夭失去了公主的身份,亦失去了倚仗。 谢清寒却抓住她的手。“你不是公主,但你是我爱的人。” 温夭夭撇着嘴,却笑了起来,这个笑真是比哭还难看。 她本是天之骄女,曾经有许多人说她的好话,赞美她,景仰她,喜欢她,簇拥着她,那时她仿佛是人群的中心,是在梁国最受宠的人。 人们都说她是天之骄女,一生富贵无虞,甚至,她自己也信了。 但如今,腹背受敌,她不敢妄想一个“爱”字。 梁国不肯救她,景国却想杀她。 那些从前环绕着她的人,一个也没出现。口口声声说爱她,要娶她,会保护她的人,却兵戎相见。 只有这个人,此刻还会留在她身边。甚至此刻他都已经知道了,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谢谢,我只担心,现在的我已经配不上你了。” “有什么配不上的,你虽不是真公主,我也不再是将军,我们现在,都是亡命天涯的人。不如就在这天涯路上做个伴吧。”谢清寒伸出他的手。 温夭夭看着眼前这个人发愣,她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好啊”。 她心里想着,虽是亡命天涯,朝不保夕,倘若能死在他的怀里,一切也都值了。 “其实要真论起来,是我配不上你的,你至少,还是一个健康的女孩子,而我已经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 “那你这究竟是染上了什么病?”其实,在他走后,温夭夭一直在研习医术,只是,她却并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怪病。 “不是病。或许你有听说过,药人吗?” “药人?”她点点头,她听说过。 她曾在古籍之中看到过,这是一种西域秘术,如果将西域十三味奇药,混合在一起,灌入人体之内,长期喂养,就可以使这个人精神麻痹,并且使人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 但是这西域秘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就是药人。” 温夭夭瞪大了眼睛,居然是这样吗?一切好像又都合理了起来。 他是最年轻的少年英雄。可手举千斤,敌万人之阵。出入敌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还在白天失手杀了人。 温夭夭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心疼。 “不,也不全是,我是一个失败的药人。苏侯爷培养了几个药人,我是最出色的一个。但是,我的意识有时候属于我自己,有时候不属于。我没办法控制自己,苏侯也不能控制我。自从他发现,我经常失去控制。他不想他的秘密被我捅破,处心积虑想要杀了我。但还好,我活下来了。”谢清寒寥寥几句,其中藏了多少艰辛与泪水,只有他自己知道。 谢清寒的父母,本是梁京中六品官员。在梁京之中,算不上什么大官,处处受人排挤。 好在谢清寒受到苏侯爷提拔,带兵出征,大败景国大军,杀了景国威名赫赫的飞龙将军。自此,谢清寒成了谢家最耀眼的儿子,也是他们光耀门楣的骄傲。 但是,谢清寒那一天在梁京城之中,皇宫脚下,连杀了五个人。这五个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世家子弟。他们虽都是一刀致命,但身上却还伤痕累累,全是血痕。 这杀人魔一定是丧心病狂,连死人也不放过。 这本就是一桩泼天大案。更离奇的是,这是白天做案,许多人都看见了,杀人的人,就是谢清寒。 谢清寒的模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打完胜仗凯旋而归的时候,沿街都是庆贺他凯旋的人。那时的他,穿着铠甲,披着战袍而来,好不威风。 谁能想到,曾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私下里竟然是,杀人如麻、草菅人命的阎王。 自此,他就失去了人心。 三司会审,判他斩立决。 他的父母被流放,地位一落千丈。 可人人都盼着他死,却没人敢亲自动手。即使是京兆尹府,也不敢贸然动手。 即使是景国,威名鼎鼎的飞龙大将军,都被他斩于马下。这种在梁京里办办案子的差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那时,苏侯爷在国君面前求情,说谢清寒护国有功,如今是得了怪病,需要送他出宫养病之时,梁京诸位大臣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对。大家甚至都赞颂苏侯爷,果然是不忘旧情之人,心肠太软,就是这么一个杀人狂魔,也要护着。 梁京的人少见杀戮,但战场上的人多见。 他是战场的神,也是梁京的魔。 只是他想不想做神,想不想做魔,却没有人问过他。 他救过的人,也都唾弃他。 他曾经守卫过的城池,没人记得他的好。 他曾保护过的百姓,现在却只想逃离他的阴影。 “那你现在还会被苏侯爷控制吗?” “不会了,现在,没有人能控制我,我也不能。所以他们都说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没准他们说的是对的。那天我是不是杀了人,我也记不清楚了。”他苦笑,“现在该轮到我问你了,你愿意跟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一个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人,一起逃命吗?“ “我愿意。”温夭夭没有犹豫。 “胆子确实变大了。我记得你小时候,连一匹受惊的马都害怕,如今连失控的人都不怕了,是有点长进。” 温夭夭拍了拍他的胳膊,反驳他,“你快别胡说了,我什么时候会怕马,我的马术可好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既然咱们决议一起上路,先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吧。” 温夭夭跟在他的身后,他的宽肩在阳光下,背后留下长长的影子,她踩着他的影子走路,刚好不用晒太阳了。 她的思绪早就飞不见了,她想起来那本书上还写了解法,没准儿是真的能救他。 * 两人刚刚看到远处的茅草小屋,便停了下来,那里,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不好,看来是被他们发现了,我们还是回来晚了一步。”谢清寒赶紧蹲了下来。 也未必是晚了一步,倘若早一步,他们就被抓个正着。 “也罢了,那咱们就直接逃走吧。家里还有什么必须要去取的东西吗?” 他看了看温夭夭,摇摇头。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已经在他身边了,家里还有什么东西呢?那都是些不足挂齿的身外之物。 “那咱还是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被官兵们围住,想必屋里也被他们翻了个干净,还能有什么东西留下。”温夭夭提议。 没想到,他们就真的要开始亡命天涯了,刚才还只是说说,如今,就已变成事实。 好在他们心意相通,天大地大,有心爱人相陪,也未尝不可。 他们下了山,顺着溪流向北,那里是离国的地盘。离国,以游牧民族为主。他们尚武,两人到那里去,没准能落下脚来。 “那要是离国,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呢?”温夭夭问道。 “那我们就继续向北。去大草原,去沙漠,去雪山,去天外天。”谢清寒指着北方湛蓝的天空说。 温夭夭看着他笑了,“行,那我们就去大草原,去沙漠,去雪山,去天外天。” 大草原有青蛇草,沙漠有枯木竹,雪山上有雪莲和圣古草,天外天有星眸。这些都是书上说的。炼在一起便可制成解药。 不过,还缺了一味药引。 5. 湖边烤鱼 他们一路向北,晚上的时候,夭夭确实走不动了,他们在小溪旁休息。 如今,谢清寒是药人之躯,感觉也慢慢衰退了。他不曾感到饥饿,但是他听见了从温夭夭的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声音。 “你在这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弄两只鱼来。” “你居然会钓鱼?”温夭夭有些意外。 “我这可不是钓鱼,我这叫叉鱼。”说着,他从地上捡了一根稍粗的树枝。而后,他将衣袖向上挽起,露出他孔武有力的胳膊。 随后,他走到小溪边,看准了一条鱼,便用力叉了下去。 “这能抓得到?”温夭夭还不相信。 只见他又将那树枝拿起来,树杈上果然差着一只鱼。“你看抓不抓得到?” 温夭夭从他手中接过树枝,“抓得到,果然抓得到,你真厉害。没想到这些年不见,你居然多了这么多技能。” 他又一气呵成从小溪中,抓了另一只鱼。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哎,这可不能直接烤。”他就抓鱼这一会儿的功夫,就看见温夭夭,拿起刚才的鱼,放在火上烤。 “为什么不能烤?” “果然还是公主啊,这鱼得处理啊,要先开膛破肚,掏出内脏,再清洗干净。我来吧。” “我跟你一起。” 两个人一起来到了小溪边上,温夭夭学着谢清寒的样子,将鱼开膛破肚,掏出内脏,然后,再清洗干净。 “唉,我们家的夭夭,也学会杀鱼了。”谢清寒看着她的样子笨拙可爱。 “谁是你们家的?怎么谢小将军如今说话这般轻浮?”温夭夭嘟起了嘴。 “谁是谢小将军?”谢清寒学着她反问。 “我是说你,我眼前这个人,怎么这些年不见,说句话来日渐轻浮。”温夭夭继续问他。 “彼此彼此。夭夭在宫里学了十几年的宫规,怎么到宫外来,行为就如此轻浮啊。”谢清寒逗她。 温夭夭看了他一眼,将手中洗鱼的水,抛在他的脸上。“如今,怎地这般得理不饶人。” 夜里水凉,谢清寒只是笑着侧过身去躲,却没有还击,“好啦好啦,可以烤鱼了。” 温夭夭这才消停下来,两人回到岸上去烤鱼。 在火堆旁边坐着,温夭夭这时候才看见,刚才,把谢清寒的衣服弄湿了一大片。 “你,你的衣服。” 谢清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可能是刚才捕鱼的时候弄到身上了,有点湿了,没关系。” “可晚上这么凉,衣服是湿的,你会生病的。” 谢清寒看着她关切的眼神,故意靠近她说:“那怎么办?这可是野外荒郊野岭的,我们孤男寡女,我在这儿脱衣服,于礼不和吧?” 萧清寒的话有些歧义。 虽说是与礼不和,但是这两天,谢清寒做的于礼不和的事情,也有点多了。 可能两人都是亡命天涯的心态,再也不愿意压抑自己的情感,多过一天是一天。每一天在一起的时光,都有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天。 他不想再一遍一遍思念她到天明。 她也不想就此悔恨余生。 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世人的评价? 于他们,都是虚妄。 “随便你,反正到时候着凉的,又不是我。”温夭夭哼了一声。 “小没良心的。” 温夭夭还是接过了他手中的鱼,帮他烤着。 谢清寒脱下了外袍,在火上晾着。 温夭夭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偷偷朝谢清寒的方向瞟了过去,却见他打着赤,膊。 “你,你,怎么连里衣也脱了?” “我的里衣也湿了呀。”谢清寒回答她,“我应该问你,怎么又偷看我?” 不好,暴露了。 谢清寒晾好衣服,自然而然,坐到了她的身旁,接过她手里的烤鱼。 温夭夭拿起手挡住她的脸庞,不敢看他。 谢清寒嗤笑,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你的鱼离火太远了,夭夭是怕火吗?”他的手握住了她拿着烤鱼的手,向着火堆更近一步。 温夭夭从不必自己烤鱼,她也不知道,烤鱼是不是要离火堆这样近,近到手都可以感受到火的温度,炙烤着,温暖着她。 “你……”温夭夭刚想反驳,转头就感受到他炙热的呼吸,在她的耳边吹过。她的耳朵紧张得发痒。 “我怎么?” 她又看了他一眼,才发现他从脖颈向下,密密麻麻的伤痕。有些已经黯淡了,有些却还没有结痂。“这是……” 谢清寒表情一震,看了看自己,扯出个难看的笑,“都是些旧伤,已经没事了,吓到你了吧。” 说完,他就将烤鱼递给了温夭夭,自己收下晾着的里衣。他轻轻把衣衫甩了起来,披在身上,背对着她,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没有被吓到。我只是……心疼。” 谢清寒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他就系好里衣,坐在温夭夭对面,“没事的,赶紧烤鱼吧。吃完我们继续赶路。” 温夭夭余光看到衣衫上的水渍。看来他说的没错,他的里衣也湿了。只晾了这么一会儿,穿在身上,还是湿的。 她鼻子一酸。 两人再没有说话。 直到,谢清寒把烤鱼递给她,“这个烤好了,你先吃吧。” 温夭夭本来想拒绝的。 他却拿走了她手上原本的那条,“你这条没翻面,还得再烤一会儿。” 温夭夭接过他的烤鱼,虽然没有宫里的精致,却已经是今天最好的一餐了。她闻了闻,没有鱼腥味。 “你就放心吃吧。我虽然不是大厨子,但肯定吃不死。”谢清寒看她忸怩的样子,怕她以为不熟。 “我等你一起吧。”温夭夭看着谢清寒的动作,怎么忍心自己一个人先吃呢。 可她的肚子,却不允许她客气,“咕咕”直叫唤。 “快吃吧。我都听见你的肚子抗议了。”谢清寒轻笑着,他的眼里尽是柔情。 6. 洛河围剿(一) 等到温夭夭悠悠转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处在火堆旁,身上披着深色外袍,这是谢清寒的。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睡了过去,而不远处的谢清寒,正在擦拭他的宝剑。 这把剑名唤“冰河”,是他的师父送给他的。 在外人看来,苏侯爷对他属实不错。不仅让他吃穿用度都和侯爷的儿子相当,还帮他下拜帖,跟着名动梁京的沈之佩学武,决策千里的黄子澄学文。 小谢清寒原本就天资聪颖,觅得良师更是进步神速。 这位沈之佩原先是军中都督,后入梁京做禁军统领。家中尚有宝剑二三,他也喜欢这个天赋异禀的徒弟,便将“铁马”“冰河”中的“冰河”送给了他。 这佩剑是梁国最好的兵器师父打造的,剑身通透,温夭夭可以看见这剑身折射出谢清寒的脸。他一遍一遍轻轻擦拭这把剑,好像是对待一件绝世珍宝,不知是不是梦回那些征战沙场、畅快淋漓的日子。 温夭夭拿起他的外袍走了过去。 “你醒了?”谢清寒看着她的时候,紧皱的眉头刹那间松开了。 “嗯,刚才不知怎么睡过去了。” “可能是太累了,你那烤鱼都没吃完呢,肚子还饿吗?”他的声音轻柔,谁能想象这竟是位名动天下的将军呢。 温夭夭摇摇头,“你怎么不睡?在想什么呢?” 谢清寒收起了剑,“我还不困。” 胡说,他们两人一路向北,一路上都没有休息,温夭夭困得睁不开眼,他却说不困。想来是害怕追兵会来。 “不困也要休息。你生着病,就要多休息。”温夭夭像是哄小孩一样。 “可我没生病啊。”谢清寒却一直强调。 “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温夭夭眼里倒映着火苗,火苗突然间“蹭”的一下跳得很高。 谢清寒回过神来,却没有接话,哪里那么容易能治好,那些药物早就已经浸入他的骨髓,吞噬他的身躯,他受尽折磨,费尽心思也不能摆脱。现下,最重要的,是她的安危。 想到这里,谢清寒扶着她坐下,“咱们休息一会儿,天亮了就上路。” * 翻过一座山,又跨过一条河,一走就是三天,他们终于来到了离国的洛河镇。离国以游牧为主,只有赶集的时候,镇里才会热闹一些。 两人在荒郊野外的待久了,好不容易进了城,自然也是十分欣喜的,他们正准备先找个地方吃碗面。 “小二,来两碗阳春面。”谢清寒说道。 “好勒。” 他们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旁边有一桌人,正在议论纷纷。 “哎,你们知道,这门口的官兵到底在查什么人啊?我看他们拿这个画像一一比对的。”一个刚从门口进来的人问道。 “你还没听说呀,梁国嫁去景国的公主失踪了!” “唉,这叫什么事儿啊,公主也能失踪。” “唉,可别说了,现在梁国和秦国正要打仗呢,失踪的公主算什么?下一次,就成一座城池失踪了。不知道咱们洛河镇,离梁国景国那么近,会不会受牵连。” “谁知道呢,跟咱也没关系。” “就怕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温夭夭不禁抓住了谢清寒,她的手颤抖着。 “没事”,谢清寒轻轻拍拍她的手,“我先出去看看。” 谢清寒轻手轻脚走到客栈门口,向外张望,确实见到外面几个官兵,身着景国官兵的服饰,在街上盘查。 看来他们说的没错了,这些人就是在找公主。 幸好,这里是离国地界,即使是景国官兵,也只能私下行事。 他快步走到了温夭夭身边,拉着她的手,“咱们从后门走。” 两人刚刚走出客栈,后面的官兵便走进了客栈,他们拿着画像四处询问,“你们见过这个人吗?” 那些人客人都要要头,“没见过。” 这时,一个官爷抓住了店小二,“你们见过这个人吗?” “哎,这个人”,店小二一眼反应过来,“他们还没付账呢。” “赶紧追。” 剩下的一对景国官兵纷纷朝着客栈的后门追来。而此时,两人刚刚躲进了客栈后面的一条小街。 “快点走,他们要追过来了。” 只是,这条路竟然是死路。 其中一个士兵恰好看见了他们的背影。“快点,他们在那儿。”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就被那一小队士兵团团围住。而他们身后走来的,应当是个百夫长,他拿起画像盯着眼前的温夭夭,“就是他,一起上。” 谢清寒还没见过在他面前敢这么狂的人。 他抽出那把“冰河”,横在温夭夭面前。 他本就体格壮硕,抽出“冰河”之时,更是气势凌人,直接将那群士兵吓得后退了两步。 “他们就两个人,我们有这么多人怕什么?谁若是能抓到公主,谁就能赏千户侯!” 温夭夭有些颤抖的靠在了墙边,而在他面前的谢清寒早已是准备充足,现在谁敢上来,他就送他们去死。 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卒,第一个冲上前来,想来他也是被赏金迷昏了眼。 谢清寒一脚将其踹飞了三里远。 “还有谁,不想活的就尽管上来。”这时候,那名小队长,盯着谢清寒看了看,这人怎么这么眼熟?见状,他便吩咐,“先后退,准备绳网。” “切,小把戏。” 这群人竟然也敢在谢清寒面前班门弄斧。 绳网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两人头顶。 眼看两人就被一网打尽。 温夭夭从街角捡了一根竹竿,竹竿却从绳网中间穿了过去,她绝望地看着那张网。 就要掉了下来。 谢清寒却举起“冰河”一挥,将其砍断。 “这都是我玩剩下的。”他的嘴角弯了弯,透着一股浓浓的杀气。 “后撤后撤。” 那些人也再不敢随便往前了,谢清寒身上不断散发着怒气,谁看了都觉得十分可怕。 他们虽然有二十余人,但在气势上,却都比不了谢清寒一个人。 那是战场上英勇不畏、身先士卒的小将军,他的眼里只是肃杀,他拿起剑,是为了保护身后的人。 如今形势发生了翻转,谢清寒一步一步向前,而他们却慌慌张张后撤。 谁知此时,谢清寒却突然跪地,双手抱住头。“啊。” 7. 洛河围剿(二) “清寒哥哥,清寒……”温夭夭跑过去抱住了他。“谢清寒,你快醒醒!” 不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发作吧! 他回头看了一眼温夭夭,不好,他红色的右眼张狂而明亮,好像是嗜血的疯魔,从地狱放出来那般。 看来他失去控制了。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丢下自己的剑。 这次发作比上次还要剧烈,他的胸膛不断起伏,好像有无数愤恨,要喷薄而出。 他的理智已经压制不住他的身体了,他一把推开了温夭夭。 温夭夭受力不稳直接跌坐在地上。 “谢清寒……” 谢清寒怒气更甚,全身上下散发出阴冷的气息。“冰河”在他手上“噌噌”作响,他大步流星,向着那群人冲了上去,“杀光你们。” 那些人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站在最前的那个,就已经丢了性命。“冰河”刺破了他的胸膛,那人应声倒地。 其他的士兵这才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正在一步一步将他们包围,转身逃窜。 但是,谢清寒失去理智,他的剑不会留情。 尤其是背过身去的逃兵,即使是死了,也是让人看不起的。 他挥舞着“冰河”,像是一把阎王的斩刀,所过之处,一击毙命。 很快,谢清寒就追着他们跑出了巷子,大街上的人们人来人往,哪里见过这个阵势,都是慌张的四处乱窜。一时间,人们的惊叫声,马的嘶吼声,在洛河镇回荡。 他们看到谢清寒的样子,都是恐惧,没有人再敢来抓他。甚至,很多人没有见到谢清寒的样子,只是人云亦云的逃跑。 为首的那个百夫长黄锦跑得最快,此刻,他成了唯一一个还活着的景国官兵。他上过战场,打过胜仗,也打过败仗,看过无数生死,还好死里逃生,数年经营,这次才升任了百夫长。这次景梁两国就要开战,他不想再厮杀,白白丢了性命,想讨个清闲,才带着手下的士兵,来寻找失踪的公主。 没想到,今天竟然要丧命于此吗? 谢清寒手提着“冰河”,正向着他狂奔而来。 黄锦撒丫子飞跑。他也是战场下来的人,打仗他不会第一个上,但是,逃跑,他会第一个跑。只有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不会任人宰割。如今他已经跑出了小巷子,来到了闹市街区,自然是鱼入大海,无处可寻。 他的脑海里还一直环绕着那个问题:这个人究竟是谁?怎么好像见过? 谢清寒追着追着,突然停了下来。他感觉一阵没有由来的疲惫,全身经脉都跟冰冻了一般,腿重的像是铅筒,再也迈不开一步。 周围人们的惊呼声、嘶吼声,在他的耳朵里像是拉长的耳鸣音,而后,他感觉眼皮太重了,失去意识,跌倒落地。 “清寒……”温夭夭一直跟在他身后,此刻见他昏倒过去,赶紧接住了他。 他的怒气全部消失了,此刻可怜又弱小。温夭夭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他的剑本来是君子的剑,不知什么时候成了杀人的剑。 不过,她也知道轻重缓急,这里人多眼杂,得赶紧离开这里。温夭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扶起了昏迷的谢清寒。两人才走了几步。 “原来,公主在这里啊。” 可是,有人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8. 洛河围剿(三) “桃夭公主,还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温夭夭抬头,说话的人蒙着面。 来了一群人,他们穿着一身黑衣,不同于之前私下行事的官兵,这些人应当是见不得光的。 其中只有一个人穿着官服,他们刚刚才见过,这人就是黄锦。 “你怎么还敢来啊?”温夭夭狐假虎威。 “公主此言差矣,本来只抓一个你,只能讨好景王。现在还送了一个谢小将军,那就是讨好了全天下。” 他这时说话说得张狂,却也没错。 抓公主,只是明面上的。而如果抓住了这个现世的杀人狂魔,可就是大功一件,自然能助他们鸡犬升天。 现下,谢清寒倒在温夭夭身上,别说出力了,就是自己站起来也是不可能的。他的表情痛苦,不知道何时才能苏醒。 “原来你是去搬救兵了。” 黄锦此人果然不简单,哪怕是屁滚尿流的逃跑,也能杀个回马枪。 “公主,现在只有你一个,肯定是打不过我们的。不如乖乖跟我们回去,也好给你留个全尸。”黄素慢慢靠近公主。 “全尸?”温夭夭可不相信,景王暴虐,她却屡屡逃脱,倘若被抓回去,景王不是砍她的头祭旗,就是放她的血泄愤。总归是要死的,温夭夭也会站至最后一刻。 她拿起那把“冰河”。“冰河”很重,温夭夭也不是第一次拿起了。谢清寒得到这柄剑的那一天,就跑来给温夭夭看过。她第一次触摸“冰河”,却感觉此件独特,剑体冰凉且沉重。今天再次握住这把剑,仍然是这样的感受,就好像此刻她的心,也是这般冰凉沉重。 “生就是生,死就是死,全不全尸的,我可不稀罕。”温夭夭虽然只是个柔弱的公主,但是她有想要保护的人,她还有没有做完的事情,她不能死在这里。 “既然公主不领情,那就没得聊了,上吧。”黄锦一声令下,没人动弹,他尴尬的看着为首的黑衣人。 “死的活的?” 为首的黑衣人问了一声。 “死的就行。”黄锦回答他。 活的谢清寒,没人敢抓。 那人点点头,这群黑衣人才一拥而上。 温夭夭右手握着剑,不断挥舞着。她其实也练过一些,不过是在梁京里用用够了,在这里恐怕还不够。因为眼前这些人本就是没有姓名的杀手,既然要的是死的,那必是招招狠辣。 “这么多人打我一个?”温夭夭喊道。 “不然呢?公主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这里不是比试场,而是修罗场。 温夭夭放下了谢清寒,她右手持剑,已经准备好跟这些人决一死战。 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他们将两人团团围住,而后,从温夭夭的背面发起了进攻。 “真是下作。” 好在温夭夭一个转身,拿起“冰河”,横在胸前,抵挡了一击。 不过,另外一人从她的右边来犯,她回身去挡。 就在这个空隙,一道暗器飞来,目标竟然直指谢清寒的命门。 温夭夭没办法两全,只得扑在他身上替他挡了这一镖。一阵刺痛从她的左肩传来,血一下子浸湿了她的衣服。 她却没有停留,还好这镖刺在了她的左肩,她的右手还能握剑。 随即,她便又重新站了起来,任凭这刀剑无眼,她也要战至最后一刻。 谁知,一把利刃穿过她的下腹,她的鲜血不可抑止地涌出,她回头看了看他的脸,“对不起,只能陪你到这儿了。” 9. 逍遥宗(一)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山林里了。 谢清寒安静的躺在她的身侧,一位姑娘正拖着他们前行。 温夭夭看见姑娘吃力地拖着两人,挣扎着要起来:“姑娘,多谢你了。我下来走就行。” “你醒了,那可太好了。不过,你可别折腾了。你失血太多了,走不动的。”姑娘浓眉大眼,干练清爽,声音爽朗。 温夭夭不肯,她坚持下来走。只是她脚下虚浮,走了没两步就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哎,都说了,你失血太多,走不动的。”姑娘有些生气地看着她,“好不容易把你们俩抬上这板车。” 说完又觉得抱歉,走过来扶起了温夭夭,“我不是对你发脾气,我就是……” “夭夭,你怎么了?”好在谢清寒终于醒了,他从板车上坐了起来,刚好看见这一幕。 那个姑娘松了口气:“还好你醒了,你又没受伤,还坐着干什么,赶紧下来帮忙啊。” 谢清寒这下也看清了温夭夭身上全是血。 他一把把她抱起,放在了板车上,“夭夭,夭夭。” 温夭夭看着他关切的眼神,虚弱地说:“我没事了,是这位姑娘救了我们。” “多谢姑娘,还请问姑娘高姓大名?” 那姑娘只是抬头看着他,“我叫祁路遥。你别废话了,快点拉吧,等回到我们宗,自然会有办法救她的。” 谢清寒点点头,他虽然不知道刚才在他昏迷的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见温夭夭身受重伤,手里还握着“冰河”,心里也已经猜出了大概。他自然接过了拖板车的重任,向山里走去。 远远能看见一个院子,门口还有个石碑,上书“逍遥”。 此时正有小童走来,祁路遥上前去,“小洲,爹娘在吗?” 那小童回头看了看山门,又看了看他们,“师娘在家,师父就在那儿。” “师父。”他喊了一声。 那小童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跟了一位中年男子,“小洲,怎么了?” “师父,师姐在前面,好又像带了人回来,估计是没地方住,问能不能收留他们。” 这个叫小洲的孩子,可真是……好眼力。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没地方去了。 温夭夭看了看自己的装扮,“这一身很像流民吗?” “总比像朝廷钦犯要好吧。”谢清寒安慰她。 听起来勉强算是安慰吧。 祁路遥大声对那名中年男子喊道:“爹,我带了两个人回来。” “好啊,远道而来就是客,不如去我们逍遥宗坐坐吧。”他的师父看起来就是个很好相与的人,他说话的时候都含着笑意,眉眼之间轻松愉悦。 这位师父要去山下,三人和小洲上山。山间潮湿,这气候更像是在南方。 “你们从哪儿来啊?”小洲问道。 “我们从梁国来。”谢清寒回答。 “这个哥哥看起来挺有力气的,刚好能帮我砍柴。哥哥,你会答应的吧。”小洲这孩子,还挺会拿捏人的。 “行,砍柴我在行。”谢清寒如今跟着他走,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是嘛,那我倒要看看。”小洲嘴上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这样老成,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你们俩都行了吧,赶紧的。” 祁路遥打断了他们不着边际的对话。 “快走吧,马上就到我们逍遥宗了。”小洲说着便跑了几步。 逍遥宗这个名字,温夭夭着实是没听过。不过她久居深宫,外面的事情,她也不清楚。她转头看向了谢清寒,谢小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应该是知道的。 “我也没听过。咱们跟着进去看看吧。” 逍遥宗这个名字倒是挺大气的,就连这两个原来有身份的人都被唬住了,还以为是个大门派,原来只是山门气派而已,这偌大的山林间,竟然只有一排小屋。 “小洲回来了?怎么这么快?”一位中年女子走了出来。 “师娘,师姐带来了两个客人,师父下山去了。这个姐姐受了重伤,快要死了。” 小洲这孩子是会说话的。 这位中年女子原本懒洋洋的,听他这么说,才赶紧请两位进了房间。“你们先进来吧。” 谢清寒把温夭夭抱进了屋里,“谢谢师娘。” 温夭夭也满眼感激地看着她:“谢谢师娘。” 那位女子摇摇头,“我又不是你们师娘。” 她又拉着小洲问了几句,“这些人什么来头?” “不知道。”小洲回答。 “那你们就带他们来了。” “师父说,远道而来就是客。”小洲耿直地回答。 师娘无语,“就知道你们不靠谱,三天两头的带人回来。算了,救人要紧,我先去看看。” 10. 逍遥宗(二) 这位大娘,也只是嘴上吐槽,心地还是十分善良的。 她瞟见温夭夭脸上早就没了血色,整个嘴唇,像纸一样白。赶紧拿着药箱走过来,“来,姑娘,让我看看。” 温夭夭腹部,中了一剑,贯穿伤口还在不断流血。 “这是谁包扎的啊?”她检查伤口的时候,只见腹部胡乱的包扎了,却没有止住血。 “是我包的。”祁路遥本在旁边打下手,这会儿只好主动承认。 “我怎么教你的,这包地不好,先撤下来,我重新帮她包扎。” 祁路遥没有反驳,只得听从教诲,“好的,好的”。 当时情况紧急,祁路遥几招砍了那些人以后,回身看见这女子躺在地上,身上全是血痕,还以为她已经死了。她轻轻拍了拍温夭夭的脸庞,却听见她嘴里好像还在咕噜,好像什么寒什么的。 祁路遥想着,救人救到底,于是,撕了一截温夭夭身上的衣服,替她包扎。 情况紧急,包扎不够好,包完以后仍然在向外汩着血。 “你去盆杯水来。”大娘指着谢清寒,让他先出去。 大娘这才拿出绷带,重新帮她,加压包扎。 这一次温夭夭能明显感觉,腹部包扎的力量比之前更甚。血也慢慢的止住了。 “还有其他的伤口吧。你怎么还在这儿?水倒完了你就可以出去了。”这时大娘才注意到,刚刚趁着混乱,一直站在屋里的谢清寒。 谢清寒只顾着心疼温夭夭,虽然他身上早已是伤痕累累,若是他受这伤,倒也没什么。但是温夭夭娇生惯养,未经过这般,她本就身体虚弱,难以扛过。 只是,他早就忘了自己男子的身份,不适宜出现在这内室。 此刻被大娘指责,他脸一红,毕恭毕敬的说了声,“对不起,我这就去门外候着。” 这位大娘,帮着夭夭,脱下衣衫,检查伤情,她看见肩上那处伤口,“这是黑龙镖的伤口,是黑龙门那些人吗?” “是的。”祁路遥回答她。“看他们的身法,就是那些人。” “黑龙门是干嘛的?”温夭夭没听说过黑龙门。 “别管他们,就是江湖上,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渣滓。” 看得出祁路遥挺讨厌他们的。 这位大娘帮她清理伤口,却无意间看见了夭夭后背上一个蝶形的深红色胎记。这个胎记这样熟悉,她的手摩挲了一会儿,确认是真的存在。 “你,你是哪里人?”师娘恐怕不记得,之前她就问过这个问题了。 “我是梁国来的。”温夭夭回答。 “梁国哪里的?” 温夭夭回答她,“梁京的。” “梁京哪里的?”师娘问着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如果温夭夭回头,能看见她眼里极力隐藏的泪水。 “梁京十字口的。” 十字口就是梁京皇宫所在之处。 “十字口哪里的?” “皇宫的。”温夭夭思索一下,还是如实相告了,这位大娘和祁姑娘,对她来说就是救命恩人。倘若他们嫌弃,温夭夭如今瘟神的身份,选择不救也是理所当然,夭夭没什么好隐藏的。 “你,是,公,主,吗?”她紧张地问,一字一顿。 温夭夭这才回头看:“那我就如实相告了,我就是,原本要嫁给景国太子,后来逃婚出来的桃夭公主。” 此时,大娘脸上已经是涕泗横流。 “大娘不必如此,倘若你介意我这个身份,我立马就走,绝对不会给你们逍遥宗惹上半点麻烦,今天多谢祁姑娘和逍遥宗救命之恩了。” 而大娘却抱住了她,“姑娘,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娘,你这也太夸张了吧。”祁路遥站在一旁看见娘这失控的神情,不禁感到奇怪。 “你跟阿遥一般大,不如就唤我声姑姑吧。” 温夭夭虽然不知眼前这位大娘如此行为,所谓何事,但她能感觉到这一颗真心,如今温夭夭腹背受敌,也许这大娘真的是一位故人呢,温夭夭喊了声,“姑姑,夭夭多谢姑姑救命之恩。” “夭夭,你叫夭夭啊?”她早就知道她叫夭夭,但是从她嘴里听到,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是的,我叫温夭夭。不知道姑姑名讳?” 姑姑眼神闪烁,“我叫李梦桃。” 李梦桃?这名字她好像听说过。 11. 逍遥宗(三) 李梦桃? 她默默呢喃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但是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姑姑,你曾去过梁京吗?”温夭夭鬼使神差地问她。 却见她点点头,“曾去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李梦桃望着温夭夭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温柔地撩起夭夭的头发,她的眼里藏着泪水,许是想起与梁京的旧事。 “姑姑,你见过我?”温夭夭一时之间,有些惊讶。 “怎么会,你是公主。我娘只是山野人家。我们逍遥宗面子还没那么大吧。娘,你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看干什么?”祁路遥打断了她们。“把人家吓坏了。” 李梦桃这才回过神来,“是我许久没去梁京,竟然遇到梁京来的人,太激动了。你如今刚刚好转,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温夭夭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只是此时的她,因为缺血的缘故,笑容有些暗淡。 “伤口也包扎好了,那我们先出去熬药,不打扰你休息了。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跟我说。”李梦桃临出门前嘱咐温夭夭。 “跟我说也行。”祁路遥拿了一身她的衣服,放在床前。 “对了,李姑姑。”温夭夭这才提起,“还有一事。我的朋友,他……” “知道了,去帮你看看你的小情郎。”祁路遥八卦之心燃了起来,故意逗逗她。 没想到她的脸还真的一下子红了。 “什么呀?你说的是刚才那个小子?他们俩?”李梦桃也加入了吃瓜阵营。 “不是,不是……我——”温夭夭不知道如何解释两人之间的关系,毕竟她是逃婚出来的。 两人可没管她,自顾自的说起来,“我们懂得。娘,我跟你说……” 她们就这么叽叽喳喳的出门去了,留下温夭夭一个人。她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下来。疲惫至极,昏睡了过去。 * 谢清寒还在门外焦急等候,两人这就走到了谢清寒旁边。 “就是他吗?”李梦桃指了指谢清寒,问向祁路遥。 祁路遥点点头,神采飞扬地形容见到他们的景象:“是他,是他,阿娘就是他。他俩就是一对儿。我到的时候,他们俩倒在地上,公主中剑,倒在了血泊里。他好像是昏了过去,看起来倒是没受伤。” 李梦桃绕着谢清寒走了一圈,只见他风尘仆仆,身上满是灰尘,就连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应当确实如祁路遥所说。“她是公主,却为了保护你,身受重伤,那你是谁啊?” “没准儿是公主的侍卫。”祁路遥插嘴。 “不像。听说过侍卫为了保护公主而亡的,你见过公主为了保护侍卫而亡的吗?”李梦桃问他们。 谢清寒看着眼前的两人对他有些敌意,还问他公主的事情,想来公主受伤颇重。“二位,不知公主现在如何?” 不过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我看他就是公主的情郎。没准儿,公主就是为了他才逃婚的。”祁路遥肯定地说。 “有可能他们俩是私奔的。”李梦桃已经将故事还原了出来。眼前这个年轻男子,虽然如今落魄,但是仍然看得出人高马大,样貌清秀,一表人才。且行为谦逊有礼,没准儿就是这副做派,骗了涉世未深的公主,跟他私奔呢。 12. 逍遥宗(四) 谢清寒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越发没有边际。这么说来,公主应该是没什么大事的。 只是如今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又成了另外一个问题。“公主确实是逃婚出来的,我是公主的朋友,所以在路上救了她。” “你救了他?但我看到了是她在救你呀。现在你一个大男人毫发无伤站在这里,公主却浑身是血躺在里面?” 谢清寒听着祁路遥的话,虽是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他的内心也好像紧紧的被揪住。 是呀,到底是谁在救谁呢? 他本来只是为了救公主一命,如今却害的公主,性命堪忧。 “回答不上来了吧。你就老实交代了吧,你到底是谁?别在这顾左右而言他的。” 祁路遥说着,把宝剑插在了地上,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既然二位已经救了公主的性命,且对我敌意颇大,那我走就是了。多谢二位,救命之恩。”谢清寒想着,自己如今也是个包袱,倒不如一走了之,能还公主一个清净。 李姑姑本想劝住他,可是祁路遥却没想过放他走。 她从空中呼啸而过,飞身上前,站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被我揭穿了,就想跑。你也不问问你祁奶奶答不答应。这大山十八弯,你去打听打听姑奶奶的名声,专治各种负心汉。就你个渣男?想都别想。”祁路遥一言不合就准备开打。 谢清寒本就不想与她过招,甘愿让祁路遥将剑指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还以为多厉害!就这点本事呢,还保护公主。” 谢清寒无语地摇摇头,“在下没有什么恶意,不想与姑娘相争。” “行了行了,你现在把他给打跑了,等会公主醒来,怎么跟公主交代啊。”李姑姑这才走上前来劝和。 “可是,娘,我看他就像个负心汉。公主竟然为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 李梦桃见女儿如此,心里想着:你认识公主吗?怎么完全就帮着她说话了? 谢清寒也纳闷:她何时与公主这般亲近了? 祁路遥内心却不自在:公主倾国倾城,弱柳扶风,竟然会被这厮给骗了,我一定要帮她讨回公道。 “你有力气没处使,就快去帮公主煎药吧。”李姑姑本来也看谢清寒不顺眼,但想了一想,既然是公主的心上人,那还是留他下来吧。 “公主特地嘱咐我,看看你受伤了没有?” 谢清寒摇摇头,“我没事儿。多谢。” “你也不必客气,公主唤我一声姑姑,你也随着公主叫我一声姑姑吧。” 谢清寒唤了她一声姑姑,却拒绝了她的好意。 他本就是药人之体,经脉与他人不同,不想就此露出马脚。 “罢了,我本不该强求。刚才,路遥那么对你,还请谢小将军别放在心上。”李姑姑突然点出了他的身份。 谢清寒猛的一抬眼,原来眼前这位早就已经将他认了出来,他瞬间警惕了起来,落叶摇摆,山林里都能感受到他的剑气。 “你怎知我是……” “谢小将军不必如此,我们逍遥宗没有恶意。我虽不晓得,你们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对你们的事情还是略有耳闻的。你们若是想住,可以在我们逍遥宗注上一段。我们这逍遥山,本来就人烟稀少,清静日子还是能过的。”李姑姑话锋一转,“若是不愿,我们逍遥宗也缺不强留。” 逍遥宗?如今谢清寒才想起来这个名字。 13. 逍遥宗(五) 逍遥宗这个名字,已经在他的记忆中消失了好长时间。但其实他是知道的。之前,他刚上山时,温夭夭问过他,他确实没想起来,逍遥宗这个名字。 那个时候他只想到了江湖上常常出现的名门大派。如今再听见这个名字,他突然想到自己曾经看过一封邸报,上书:逍遥派配合剿灭梁国边境的马贼。 那时候他就注意过,这个逍遥派位于离国和梁国的边境,是个刚新建没多久的小门派。后又听闻此门派过小,并不能以门派相称,遂改名逍遥宗。 只是如今听这位李姑姑说话,似是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他不知道,李姑姑,是否还有其他的身份。不过温夭夭如今性命垂危,谢清寒自然也不敢,有过多动作。 他站起来,双手抱拳:“那便多谢李姑姑救命之恩了。” 山间的夜色,格外清凉。谢清寒肚子守在温夭夭的房门前,抬头望着月色。月光照射着竹林,在地上落下斑驳阴影。山间宁静,他的心却无法安宁。 今天早上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他将自己的双手摊开,看了看。 本来他就可以将那些人一狙击灭,但不知为何这次突然发作了,并且也是在白天发作。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每每想到此处,他就心里一阵一阵后怕,若是伤到了温夭夭,他该如何自处? 现如今的他左右为难,若是继续呆在温夭夭身边,他就是夭夭最大的威胁。而若是离开夭夭,这一路上,无人能再相助夭夭。景王锱铢必较,若是真被景国抓了回去,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有微风习习,吹过谢清寒的发丝,他一抬头,正好看见,不远处温夭夭踏月而来。 她面色苍白,面无血色,但是在这冥冥月色之中,竟然透露着一丝与平日不同的清冷高傲。 她越来越近,又好像仍旧那般遥远。 谢清寒望着她,一时出了神。 直到温夭夭走到了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嘛呢?在想什么?” 谢清寒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温夭夭,清风吹起她的裙摆,她打了个寒战。谢清寒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肩上。 “这么晚了,出门也不多穿件衣裳?你现在可还生着病。” “早知道就不要过来跟你打招呼了,我本只是赏月,出门走走,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啊。”温夭夭说道。 逍遥宗就这么大,走两步都能瞧见,况且两人都是第一次来,只知道进门这一条路,怎么可能遇不上。 “是我的错,不该跟你计较,我送你回去吧,如果是想要赏月,什么时间也不迟啊。”谢清寒抬头望月,今日恰是一轮满月。 “确实不迟。”只是,知道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呢?温夭夭的手搭在了放在她肩上谢青寒的手上。 “也罢,这林子里的寒风吹太多了。咱们回屋去一样能赏月。”谢清寒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的微笑总藏着悲伤的心事。 “哦?”温夭夭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