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熟》 1. 回家 楚芝看着司机把最后一个搬家纸箱装上车,签了交接单,这才真正有了要回家的实感。 半年前她从沪市的城东搬家到城西,40公里花了2000块;如今要从沪市搬到琴市,600公里才只花了3000块。 她不禁有些感慨,回老家的路就这么一马平川的吗? 搬家货车先行一步,楚芝后脚回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把狗子牵出来,领到车边打开车门命令,“叨叨,坐好!” 叫做叨叨的白色比熊乖巧地跳到后车座上,在它的专属坐垫上蹲好,咧着嘴哈着气等待和主人一同出游。 风清日朗,正是适合出行的一天,楚芝戴上遮阳镜,打开车载音乐,调节天窗幅度,吹了个口哨,发动车子,携狗踏上归乡路。 行驶不过一小时,手机铃声咚咚响,楚芝看了眼屏幕显示的来电人——陈世羽——她的前老板。 她接起来,男人带着起床气的暴躁声音取代音乐充斥着车厢:“谁他妈同意你他妈离职了?你今天就回琴市这他妈都不用告知我一声?” 楚芝看一眼后座被吓得一激灵坐得笔直的叨叨,又看一眼车载液晶屏上的按钮,探手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没过两分钟,电话又响起来。 楚芝想了想,还是接了,语带不耐:“陈总,你什么事啊?” 陈世羽的语气这次很正常,一点都听不出来因为陪客户喝酒而宿醉的不爽:“下个服务区停一下,我去找你,咱们聊聊。” 楚芝嗤笑一声:“你酒还没醒呢?十八相送就不需要了,你去港城这俩月我已经把该交接的都搞定了,股份转让的事不着急,回头慢慢谈。” 陈世羽:“钱的事都能不着急,你回家就这么着急?” 楚芝:“急啊,我妈等我回去吃晚饭呢。行了陈总,你先忙你的,我开车呢,不说了。” 她说完,第二次挂了陈世羽电话。 跟着陈世羽打了五年工,她还从来没有对他如此不敬过,原来把老板fire掉是这么爽的感觉。 她再次看后视镜里狗子的状态。 叨叨大概被主人的好心情传染,摇头晃脑地跟着音乐打节拍,动次打次动次打次。 轻车简行,一路顺畅,楚芝到家的时间甚至比预计的还要早一小时,街道两侧的路灯刚刚亮起。 春末的傍晚带着不知名的花的气息,还有从家家户户窗子里飘出来的饭菜香。 楚芝转了小区半圈才找到个空的停车位,停好了车,正巧看到搬家公司的人在卸货,竟然是同一时间到达目的地了。 楚芝的爸爸、小姨夫、表妹都在接货,一家人见了面也没空寒暄。 闹闹嚷嚷地等行李都进了家门,折腾到晚上七点半了,才在狗子眼巴巴地扒着桌沿求投喂的叫声中各自落座。 楚爸举起酒杯,感谢了楚芝小姨一家来帮忙的厚爱;小姨夫回敬一杯,热烈欢迎楚芝“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他俩喝酒吹牛,剩下的一圈女人吃菜聊天,表妹两岁的女儿朵朵则一直偷着给狗子喂肉。 楚芝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里恍惚有些不真实感,总觉得这是在某个赶大夜后的调休日里做的一场梦,一场关于家乡的梦。 把这梦牵回现实的,是小姨的一句叹息:“芝芝这孩子哪儿都好,就一样不好,这过了年都32了,还没对象啊。” 楚芝感觉一道天雷直劈在天灵盖上,脑袋瓜嗡嗡的。 她掰着脚趾头数也数不明白,明明她才28岁,就算虚一岁,然后再过个年,虽然现在才五月份她不知道为啥要过年,就算过个年吧,那也是30啊,32这个数字从何说起? 但她深知和长辈说这个是说不清的,别问,问就是“我这也是为你好”“我倒是在替谁操心”。 所以她面带微笑听着,也不反驳,只等到她小姨说要给她介绍对象的时候爽快应下,利落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没想到楚芝小姨也是个狠角色,这一秒楚芝答应相亲,下一秒她就打电话摇人去了,一顿饭吃完,小姨一家要离开的时候,已经定好了隔天要相亲的对象。 小姨:“网吧老板,你可别小看人家,这种都是黑白两道都有人罩着的。” 小姨:“家里三套房呢,年纪也就比你大两岁,还没结过婚,正合适。” 小姨:“想跟他相看的人可都排着队呢,我这舞蹈队的老姐妹是给我面子,特地给你插了个队。” 楚芝笑意盈盈:“要不说还得是我小姨呢,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就交给你了哈!哎哎,小姨再见!小姨夫再见!朵朵再见!” 楚芝看着挤眉弄眼对着她坏笑的表妹尹丹,悄悄比了个中指。 送走这一大家子,她关上门长舒一口气。 一转身,看到收拾餐桌的楚妈正皱着眉头看她:“明天要是不想去就……” “去啊,怎么不想去,我小姨‘加塞’给我安排的约会,就是去交个朋友嘛,说不定真给我捡到个金龟婿!” 楚芝跑到她妈旁边给小老太太一个拥抱,没正形地说着。 要帮忙收拾的时候被亲妈嫌弃笨手笨脚,索性哼着曲子回房间洗漱去了。 她说到做到,第二天果真画了个全妆如约赴宴。 小姨说是怕她尴尬要主动作陪,但楚芝总觉得小姨是怕她半途溜号让老姐妹不好做人。 哎,怎么会呢,她楚芝这些年再恶心的客户都能微笑面对,一个相亲对象能比猪头甲方还让她无法容忍? 琴市虽然不比北上广,但也算是个发展不错的新一线城市,到了晚高峰时间照样堵车。 小姨开着车看到前面一溜红灯,烦躁得不行,担心她们要迟到。 楚芝默默握紧了车顶扶手,怕小姨一个路怒发作硬超车。 好在网吧老板也堵在路上了,小姨听着老姐妹打电话来道歉说男方要迟到半小时居然眉开眼笑,挂了电话跟楚芝说:“迟到都能跟你卡上拍,这叫什么啊?” “那必然是缘分!”楚芝做出正确回答,心里翻着白眼吐槽:这叫交通管制。 等她俩停好车进了饭店的门,小姨正给老姐妹发语音说她们到了,一抬头看见窗边坐了个穿灰蓝色polo衫的男人,背影周正,像极了传说中今天要相亲的对象。 “瞧瞧小伙子多会做人,说是怕迟到,其实还是按时到了。”小姨撞撞楚芝的肩,拉着她上前,然后很是自来熟地一拍那小伙子的肩,问他:“是小程吧?” 男人侧过头,表情诧异了一瞬,“啊。” 就这怔愣间,小姨已经坐下来了,再次确认:“开网吧的小程对吧?赵姐介绍的,这是我外甥女,楚芝。” 视线对焦,彼此都有短暂的沉默。 身边,小姨正在叽里呱啦地夸着楚芝,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在大城市工作生活,琴市自购一套两居室,性格温柔,乐观开朗,耐心细致会照顾人。 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优秀品质楚芝已经听不见了,她觉得耳畔仿佛一阵阵风声吹过,吹鼓起的是高三那年眼前这个男的,骑着单车载她翘课的时候灌风的校服。 程岛,她的地下初恋。 彼时痛彻心扉的分手历程现在已经记不太清,连分手导火索都不太能想起来了,隔了快十年光阴,相亲场上再相见,气氛微妙。 小姨夸了半天自家外甥女,礼尚往来地给男方机会说话:“小程也说说你的情况吧,哦,芝芝要吃什么看着点一下。” 楚芝接过菜单,抬手把垂落在耳边的头发拢到耳后,一边扫视纸上的菜式彩图,一边用余光看对面的男人,随口问:“有忌口吗?” 他的袖子挽了两圈,露出麦色的小臂,手背筋络分明,握杯子的时候有膨起的血管,看得楚芝也莫名口渴,拿着杯子喝了口温水。 “没有。”他的声音似乎更加低沉了些,还带点粗粝,不比少年时清亮。 楚芝已经快速勾画了菜式交给服务员了,而程岛在回答了几个小姨提出的问题后,终于开口:“我想,你们是不是……” 他还没说完,小姨先接起了老姐妹的电话,那边满是歉意地说着网吧小老板堵路上的时候跟人车剐蹭了,今天怕是来不了了,改天请客赔罪。 小姨目瞪口呆地挂了电话,刚才的热络被警惕取代,拉起楚芝就往外走:“你这人,认错了怎么不早说啊!” 程岛默然,开始没插上嘴,刚才刚要说来着。 楚芝被扯着出了饭店门,路过窗边的时候扭头看,窗子那面,程岛也在看外面,好像还对她笑了笑。 不明显,不确定。 她心跳加速了几秒,快到小姨车前了才开口:“小姨,我跟我同学约了晚上一起逛夜市,你先回吧,我正好这会儿去找他吃饭。” 小姨现在尴尬地恨不得挖个地洞遁下去,也没多问什么,说了句“注意安全”就开车走了。 楚芝对着车屁股摆摆摆手,等车子完全消失在视野中了,她才原路返回。 返回刚才的那个饭店。 还是那片临街的玻璃窗,她在外面站定,两只手在额头上搭天棚,对着里面望。 程岛看过来。 楚芝拿出手机,用备忘录打了一行字:“你约了人吗?” 程岛凑近玻璃看她的手机屏幕,摇了摇头。 楚芝只觉得他的脸在面前骤然放大,让人呼吸一窒。 她掩饰般低头又打了一行字:“我点的酥酥脆脆烤猪手好吃吗?” 程岛好像是想了一下,然后也把手机拿出来,打了两个字给她:“来吃。” 2. 故人 楚芝听人劝,所以她吃饱饭。 是真的吃得很饱,她丝毫没有在旧情人面前顾及饭量,甚至因为心情好还多吃了半碗米饭。 程岛倒像是不太饿,每样菜简单吃了点儿,就提着茶壶给两人添茶倒水。 边喝茶,边观察楚芝。 然后他就看到了楚芝假装不知道他在看自己,还摸了摸她的耳钉。 这个小动作,表示她心情很好。 程岛记得以前她也会这样摸耳垂,在他提议去书店看漫画或是去溜冰厅的时候,她会嘴上说着“没意思”,甚至嘴角都不翘一下,却在他审视她的表情时不自觉地摸摸耳垂掩饰心虚。 “你笑什么?”楚芝抽纸巾按在嘴上,看到程岛心情很好的样子。 程岛喊服务员来买单,拿起外套站起来要往外走,“想起来我有一张这家店的10元优惠券。” “真行。”楚芝对他比了个“有出息”的大拇指。 他俩刚才吃饭吃得专注,除了交流一下饭菜味道,别的话题一概没谈,现在这样并肩走在马路牙子上,才开启了闲聊模式。 程岛:“相亲啊?” 楚芝:“是啊,我小姨朋友介绍的,你也够讨厌的,认错人你不早说。” 程岛:“你小姨一上来就叫我‘小程’,又问是不是开网吧的,我都懵了。” 是了,程岛他爸也是开网吧的,小时候她经常去,没身份证,他就用管理员账号给她开一台无烟区的机子。 楚芝抬起头看他,他视线略略扫过她的脸,“后来认出是你。直到你小姨问我们家三套房都在哪里我才反应过来。我也想问问我们家那三套房在哪里。” 楚芝笑了。 程岛家就在这饭店附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右手边这临街的居民楼。 果然,程岛停住了脚。 楚芝不自觉地仰头看楼上的楼道窗口。 程岛想了下,礼貌地问她:“上楼坐坐?” 这一刻似乎和记忆里某个时刻重叠,从前的从前,他也是这么问的,只是那语气更加的腻乎,外带三分霸道的不容拒绝。 楚芝当初怎么答的? 剪着齐刘海的中学生好像是鼓起腮帮子一口气把刘海吹飞,拽拽地问:“坐什么?做作业啊?” 路灯下,楚芝今晚第一次认真打量他的脸,还是那么赏心悦目,下颚线条更凌厉了些,皮肤颜色深了些。 鼻子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高挺,楚芝甚至闪过一丝念头,想知道现在和他接吻的话,鼻尖触碰的感觉是不是一如往昔。 因着这荒唐的悸动,她刻意低下头,踢踢脚尖不怀好意地问:“哪个做啊?” 是试探,也是撩拨。 “嗤。”他低笑一声,抬起手从身后捏着她脖颈上的皮肉,就像捏住一只试图伸爪子挠人的小猫,带她上楼。 声控灯亮得不很及时,黑漆漆的楼道里,楚芝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都行。” “啪嗒”一声,灯亮了,他也松开了她。 老楼改造,曾经的步梯楼道也加装了电梯,两人一前一后的进电梯间。 或许是因为后加的,这电梯很狭窄,楚芝怀疑最大载客量也就四五个人。 她正走着神,忽然感觉身子向前倾,下一刻就扑到了程岛身前,险些撞上去。 是他刚才拉了她肩膀一下,“你挡门了,关不上。” “哦哦。”离得近了,她眼前是他的胸膛,透过外套散开的边缘,她好像看到了他胸肌的线条。 “你是在绷紧胸大肌吗?”她实在没忍住,问出口。 程岛疑惑地挑眉看她,对她无厘头的问题耐心作答:“没有。” “哦。”楚芝把头扭向轿厢的墙面,不太清晰的反光镜里映出一对身形扭曲的璧人,楚芝感觉自己的脸在这灯光里显得有些怪。 怪好看的。 出了电梯,程岛掏钥匙开门,楚芝跟在后面闻到了老楼特有的味道,那腐旧气息如此浓郁,直击人心,楚芝还没想起什么年少时的场景,倒是先涌上心头一丝淡淡的忧伤。 有时候,气味和回忆挂钩,让人怀念的只是某些抓不住回不来的时光。 楚芝踏进程岛家的门,像十八岁时那样忐忑,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你爸不在吧?” “不在。”程岛把外套挂在衣架上,脱下鞋子,弯腰从鞋柜里拿了双九成新的拖鞋出来给楚芝,“不换也行,睡前会拖地。” 他虽然这么说,楚芝还是本着客人的自觉把鞋换了,随口夸他:“挺勤快,还会拖地呢。” 程岛没应声,指指沙发让她坐,去厨房给她煮茶喝。 电热茶壶里的水咕咚咕咚向上翻涌,像思绪在漂浮。清澈的水渐渐沾染了茶叶的红,茶汤颜色愈加浓烈。 其实原本没那么勤快的,当初楚芝来他家里玩,不爱穿拖鞋,穿着一双白袜子在地板上叭嗒叭嗒走。 少年的自尊心不愿意让那双白袜子次次变成黑脚底,于是养成了每天晚上睡前拖地的习惯,程爸看见了还夸他懂事,抽了两张一百块奖励他。 “哒——”电热壶的开关跳上去。 程岛抬手打开柜门,拿了个干净的水杯到水池边又冲洗了一遍,抽纸巾擦干杯沿,茶水倒到八分满,这才端出去客厅。 厅里,楚芝并没有坐着,而是背着一双手,领导审阅一般在电视柜旁边的照片板前站着看照片,是程爸洗出来钉在木板上的。 “喝水。”他把杯子递到楚芝手里。 楚芝接了,道了声谢,手指指着照片板上一张他穿军装的问:“你去当兵啦?” 程岛:“嗯,大学毕业的时候有直招,就去了,今年刚复员。” 他说完,心里掠过点涩涩的滋味,这女人,是真的一点都没关注过他啊。 带她上楼时燃起的那丝悸动,好像一盆冰水就浇灭了。 楚芝掐指一算,那就是在部队呆了六年,她讪笑,这些年确实没打听过他的消息,尤其是这六年,她都在沪市读研工作,996是常态,007也不是没有过,忙起来经常是从月亮到太阳一起见。 或许是突然发现两人之间隔了太多太久,熟悉的氛围里还是不可抑制地掺入了尴尬的因子,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怎么回来了呢?”沉默片刻,程岛先开口。 这问题楚芝跟人力说过,跟沪市的好友说过,跟前老板也说过,她不介意多说一次。 “我爸妈身体不太好,前段时间我妈夜里上厕所还昏厥了一次,我不放心自己在外面。” 程岛点点头。 或许因为是故人,楚芝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记不记得高三的时候,我妈意外怀孕来着,那时候我不建议他们要二胎,说我会照顾他们,给他们养老,这不是,信守承诺呢。” 程岛依旧点点头。 那件事,连亲戚知道的人都不多,程岛却是知道的。 她高三的时候,楚妈老蚌怀珠,纠结要不要生下来。 她爸妈都很尊重她,还要顾及她快高考的心情,于是一五一十把事情说给她,问她想不想要弟弟妹妹。 楚芝几乎没有犹豫地摇头,“我都这么大了,倒不至于担心多一个人跟我争宠,只是你们想清楚啊,这孩子是给你们养的还是给我养的,好不容易熬到我要上大学你们能清闲了,还想再累一遍?以后他上学辅导功课开家长会什么的可别指望让我去。” 原本她爸妈就有些犹豫,看女儿这么反感二胎,索性趁着月份小就去医院做了流产手术。 术后楚妈做了个十四天的“小月子”,楚芝端茶倒水伺候她妈,甜言蜜语说了一箩筐,“你别担心,等你老了,我肯定好好孝顺你照顾你,你打一个招呼,我就是千山万水也立马来你身边。” 只是她在父母面前表现得成熟稳重,转头在程岛那里又是另一副面孔。 她那时哼唧着扑过去握住程岛的手,额头抵着他的肩,“怎么办,我杀人了。” 那天还下着小雨,程岛被她的话吓一跳,冷静了半晌问她:“人埋哪里了?” 那架势,似乎是打算再去命案现场给人家一榔头,防止人没死透。 楚芝破涕为笑,把家里的事跟他说了,说完又哭,哭一会儿又自己去洗脸,说“没事了我就是宣泄一下”。 这话题,被扯得更加沉重了。 旖旎气氛全无。 楚芝把手里的茶放到桌子上,抬眼看看挂钟,“挺晚了,我回家吧。” “好。”程岛也不留客,送她到玄关。 他们这一晚上,属实没聊什么有用的信息。 甚至这一刻要告别了,都没有留个联系方式。 就好像只是老朋友街上遇见了打个招呼,之后依旧尘归尘土归土,再不牵扯。 跟他上楼之前,楚芝明明期待的不是这样。 门推开,楚芝一只脚踏出去了,程岛忽然出声,不是告别,是询问:“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楚芝扭头,看他。 他居然刻意侧过脸去,不看她,好像刚才问这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楚芝没回答,停顿几秒忽然反问:“我好看吗?” 这问题,她以前老问。 他说好看她还不依不饶,硬是逼着他学了不少形容美女的成语,每次还都不重样。 死去的回忆开始攻击程岛,他几乎下意识地就答她最喜欢的那个形容词:“般般入画。” 楚芝弯起嘴角,踏出去的那只脚收回来,顺手把门关上。 回答他:“昂,不走了。” 3. 记得 原本是要送她出门的,现在门一关,两个人在门口的距离就显得拥挤。 楚芝一句“不走了”,也不知道是回答他前面的问题,还是说今晚要留下。 老情人就这点讨厌,以前什么都做过了,偏偏现在要客气礼貌,谁也拿不准对方是怎么想的。 楚芝扬着脸,从程岛的角度看过去,她的下颌线妩媚,似是勾着人抚上去。 程岛确实抬手了。 但却是搭在她肩上。 楚芝心一跳,侧头看他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以为他要揽她入怀。 她直直地盯着程岛的眼睛看,想看到他眼底是否有翻滚的情.欲。 结果他只是捏着她的肩把她调转了一圈,另一只手再次开门,把人轻轻推出去,一点都不绅士地跟她说:“还是走吧,我爸一会儿回来了。” 楚芝站在门外,看到大门在自己面前慢慢阖上,程岛的脸渐渐消失在阴影里的时候,人都傻了。 什么狗男人啊? 他这是把她赶出门了? 气愤,羞恼,错愕。 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直让她涨红了一张脸。 不是他邀请她上楼坐坐吗?不是他说什么“都行”的吗? 她怎么看他好像是“不太行”呢?! 太气了,楚芝从斜挎的装饰性小包里翻出来一支口红,拧开盖子旋出来膏体,就想在他家门上书写“有病”两个大字。 但最后有涵养地忍下来了。 对着深蓝色大门,她手里的口红还是落下去,留了一串数字,是她的手机号码。 她也说不清自己想要干嘛,甚至不知道到底想不想接到他的电话。 楚芝走了。 程岛站在客厅阳台边,手撑着窗台边缘,透过纱窗看着楼下,看到她离去的背影。 阳台没开灯,楼下却是有路灯的。 他能看清她,但她即使抬头也看不到他。 程岛仿佛能透过背影看到楚芝气急败坏、咬牙切齿的样子,应该挺逗的。 不过他笑不出来。 阳台的花架子上有他爸放置的打火机和半包烟,程岛拿着烟盒在茶几上磕一磕,磕出来一根烟转到嘴里点着了。 星星火光在黑暗中格外亮,随着他手滑动时带出一道光线。 程岛只抽了两口,就把烟夹在食指中指间发呆,好像是在想什么,又好像是在大脑放空。 他是个成年男人,看得懂楚芝的眼神,也听得懂楚芝的暗示,但就是不太懂楚芝是想和他重温旧梦还只是一夜风流。 楚芝这人一向挺大胆的,可狠心的时候也是真狠,吃亏上当一次就行,他怂,不敢招惹她,怕又收获一地心碎。 开着的窗户不断吹拂进来春夜凉风,吹散掉他手里越来越弱的烟气,朦胧中,程岛想起第一次见楚芝的场景。 那年高三,但是对程岛来说跟其他学年也没什么太大区别,身边的同学一半去学美术集训走艺考,一半混日子随便学学或许去读个大专。 他爸对他的期望不高,好好活着就行,实在没工作以后还可以继承家里的网吧,当个闲散小老板。 青春期的男生们不读书便只会招猫逗狗,惹是生非,打架斗殴更是家常便饭。 那天程岛在网吧替他爸看店,坐在前台开着DNF玩的时候,发小杨东煜跑过来拍桌子:“狗哥!十三中的那帮孙子跟小凤打起来了,就在后面巷子里,你去看看!” 程岛闻言抬头,把鼠标一扔,外套都没穿就跟在杨东煜身后从网吧后门穿出去。 远远的,看见巷子尽头有五六个人,被围在中间的男生是小凤,校服胸前一片红,是从脑袋上流下来的血。 程岛低骂了一声,快走两步冲向巷子拐角处停靠的那辆三轮车。 离得近了,路过破灯箱的时候,忽然对上一双眼睛。 程岛原以为是只野猫,多看了一眼,才发现居然是有个女生蹲在里面,看到他的时候还掩耳盗铃地把书包举过头顶挡着脸。 程岛一愣,可随即被那边的叫骂声吸引了注意力,手一扬,用力掀开盖在三轮车车斗上的帆布,再把那块布一扔,正好罩在灯箱布破了的那面铁架上,把里面的人盖了个严严实实。 他从三轮车里抡起根趁手的铁棍,在手里颠了颠份量,握紧了,走向那群在踢小凤的混混身后。 铁棍在地上拖拉滑行的声音让那几个男生停手,转过脸来,其中一个男的和程岛认识,以前一起打过篮球。 程岛便对着那认识的男生说话:“我刚才报警了,你们快走吧,这事到此为止。” 王凤岐跟十三中的一个女生谈恋爱的事程岛知道一点,刚才零星听到几句“抢老子女朋友”的话,也大概猜得到他为什么挨揍了。 听到他说报警,对方显然有所收敛。 “程岛,给你个面子,叫你兄弟好好学学怎么做人。”为首的男生趾高气昂地吐了口唾沫,到底忌惮着,匆匆撤退了。 巷子里寂静了,王凤岐猛地咳嗽了几声,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狗哥,谢了。” 杨东煜拿着一包纸巾给王凤岐擦脑袋上的血,“小凤,你这脑袋是不是得去医院缝两针啊,开瓢了。” 小凤:“没事,我……” 程岛打断他:“闭嘴,去前街诊所看看。大东你陪他去,我得看店。” 程岛从兜里掏出钱包,把里面几张大的票子都拿出来给杨东煜,“缝好了再让他回家。” 他们仨一条街上长大的,因为程岛个头高,从小就是孩子王,程岛的话比杨东煜他爹说话都好使,杨东煜拽着小凤就去前街了。 程岛走在后面,路过灯箱的时候把帆布扒拉下来,怕把里面的人憋死:“你出来吧,都走了。” 那就是程岛第一次见楚芝,她清秀的脸上带着警惕和无辜,问:“你不是还没走吗?” 程岛一时语塞。 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于是也大步走开,只听见背后有窸窸窣窣的逃脱的声音,他没忍住回头看了眼,看到她正把校服裤子上的灰拍落。 看那校服样式,是隔壁育才中学的,学霸妹哦。 楚芝大概也察觉到他的善意了,她凭着刚才在灯箱里隐约听到的对话和称呼,跟他挥手道谢:“谢谢你啊,程狗。” 程岛:??? — 楚芝从程岛家被“赶走”后,原本是要叫网约车的,可设置起始点的时候看到了熟悉的27路公交车站。 这是起始站,从这里到她家总共七站,不堵车的话大概只要二十分钟。 她把约车界面关掉,上了前面停靠的27路车。 车上零星坐了几个人,楚芝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子,托着腮看外面的景色, 车子启动,道路平整,不似她记忆中的颠簸。 琴市这些年发展得蛮快,她离开家的这些年,家乡虽然不能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城市建设确实显著,起码这夜里的彩色灯光花了大价钱。 楚芝记得小谷桥这一站以前是黑漆漆的,路过的时候还能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呼啸声,像是有什么女人在呜咽。 程岛骑车送她回家的那些晚上,每次路过这里都要编一些命案现场的故事来吓唬她,然后在她紧张地抱紧他腰的时候不厚道地笑。 现在这里新建了小谷桥公园,楚芝甚至看到了旋转木马,柔和的灯光下木马一圈又一圈高高低低地跑着。 她看到了,便忍不住下了车,直奔小公园,花了三十块钱坐上旋转木马,享受独自一人开动的快乐。 虽然这快乐只有三分钟。 再回家的路上,楚芝把木马照片加了个滤镜发朋友圈,一群点赞里,有两个人的评论。 前老板陈世羽:“我想到一个新项目,v我50我告诉你。” 表妹尹丹:“相亲进程挺顺利啊,这就浪漫上了?” 楚芝先回陈世羽:“休假,勿扰。” 然后给尹丹打过去电话,吐槽今晚的相亲乌龙。 尹丹嘎嘎笑,“你这也算因祸得福啊,我妈那么要面子的人,估计一个月不会登你家门了,你能消停一阵子呢。” 尹丹比楚芝小两岁,小时候家族聚会,楚芝一直是被当作榜样激励弟弟妹妹包括尹丹好好学习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尹丹开始成了“别人家孩子”:大学读的公费师范生,好;毕业回到老家初中当英语老师,好;嫁了个水利局的科长,好;一结婚就生了孩子,好。 总之就是哪哪儿都比大龄未婚未育远走他乡的问题青年楚芝好。 楚芝在琴市没什么好朋友,能聊聊天的也就尹丹了,她挂了电话又发消息跟尹丹补充了被旧情人赶出家门的囧事:“是我没什么吸引力了?” 尹丹秒回:“可能他觉得配不上你吧。”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楚芝好受一点,因为她原本也就是见色起意,没想着什么配不配的问题,最多也就是床上配不配,那她以前试过,挺配的。 她有点不服气,今晚他把她的脸扔地上踩,她就总想着有一天她得把他的脸也踩在脚下。 她就是这么小心眼,小气鬼,睚眦必报。 越是没顺心如意,越是让人惦记。 所以楚芝没能耐心等到他给自己打电话,第二天起了床看着窗外的阴雨天出了会儿神,就决定好了今日行程: 去程岛家的网吧看电影。 4. 干嘛 楚芝爸妈都是中学老师,现在已经退二线了,她爸是音乐老师,有时候在校外给一些小孩做家教教钢琴,她妈是化学老师,现在偶尔去学校看看实验室器材,也不用一直耗在学校,没事就可以回家。 楚芝则是无业游民一个,目前的计划是装修她那套刚交付的小海景房。 上午吃了她妈留的早午饭,在“楚家大院”三人群里说了声今天出去逛街看家具,楚芝就出门了。 虽然门出得比较随意,但脸上还是打了底涂了口红,衣服也是成套搭配的浅色衬衣和阔腿裤。 考虑到网吧附近不方便停车,楚芝打了把伞坐公交车去的。 以前在沪市买个菜都要开车去商超,现在回了家突然觉得代步车多余,去哪里都可以坐公交,而且还总能捡个座位坐。 程岛家的网吧比起十年前豪华了许多,应该是有重新装修过。 楚芝站在门外收伞,转身,看到连成珠链般的雨滴从屋檐滑落,在地面上溅起小水花。 她进门,打眼一估量,前台坐着个大学生一般年纪的女生。 女生问楚芝:“身份证刷一下,对了有会员卡吗,最近店庆搞活动,充一百送二十,还送一杯饮料。” 楚芝看她这么积极地营业,照顾了一下老熟人的生意:“那充一百。” 饮料有奶茶可乐橙汁美式。 楚芝从前上班过的是早C晚A的生活,晚上那杯酒可能会因为加班取消,早上那杯咖啡不喝的话这一整天就像没按开机钮一样呈宕机状态。 她要了美式,又要了一台无烟区的机子,顺便打听老板家的儿子在不在,“程岛说让我来这儿找他,怎么没看见他人。” 前台小姑娘听说了立马很热情地笑:“是找程哥吗,我帮你问问他哈!” 楚芝道声谢,款款走进有玻璃门隔断的无烟区。 说是无烟区,依稀还是闻得到烟味,窗外的雨幕像结界,把那混浊的空气锁在了这屋里,一点新鲜气息都不对流。 楚芝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不知道看点什么好,随手打开桌面上的文件夹《影视大全》,想要看看有没有好看的片子。 前台来送咖啡,小姑娘笑意盈盈地跟她说:“姐姐,程哥好像忘了约了人,他说一会儿过来哈,你先玩会儿。” 楚芝不知道程岛一会儿来不来,她好像坐到这里以后也没那么想要见到他了。 他不是她的白月光,也不是她的朱砂痣。 他是她心口的蚊子包。 想起来了挠两下,越挠越痒越难耐。 但是不去想不去理,过一会儿也就忘了,再过一会儿可能连印子都消了。 楚芝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是有一股糖精味的速溶咖啡饮料。 她咽下去,没有苦涩口感,不适应,放一边。 文件夹里的电影都是些挺老的,楚芝点开一部韩国的《爱人》,放了十几分钟才发现有限制级的内容: 明亮洁白的展览馆里,英俊的男人诱惑着已有婚约的女人出轨,欲拒还迎的酸涩拉扯。 楚芝不自觉地伸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被甜得腻人的美式呛到,咳嗽两声。 面前的玻璃门被推开,程岛来了。 楚芝抬眼看他,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对自己说,“你啊。” 楚芝:“不然呢,你以为谁找你?” 程岛:“我以为也就是你。” 不然就不下楼来了。 他走到她身边,因为网吧离家近,他下来的时候没带伞,身上淋了点雨,带着氤氲的湿气。 他问:“看什么呢?” 她没出声,大大方方地让出屏幕给身后的人看。 于是程岛入眼就是男主女主交叠着趴在墙上,耸动。 程岛:…… 他抬起大手按在楚芝后脑勺上一推,没用多大力,楚芝却跟没骨头似的直接把脸埋到桌子上的胳膊里,然后这么趴在桌子上,侧着脸朝他笑。 程岛别开眼睛,清清嗓子:“找我干嘛?” 楚芝小声说:“你们店的咖啡也太差劲了,回头我给你推荐几个牌子的咖啡,便宜还好喝。” 程岛看过来,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下一秒,她把滑轮椅子往后一撤退,抬起右脚:“我不知道踩在什么石头上,脚破了。有创可贴吗?” 程岛低头看了看,也没看到哪里破了,但还是转身去前台拿了个创可贴回来。 无烟区人少,却也不是没有人。 程岛不想一直站着被人围观,就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看她脱了凉鞋把没穿袜子的脚露在外面抖啊抖,还跟他解释:“脚上有水,晾晾。” 程岛的表情原本看着挺严肃的,听到这里突然笑了,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许多。 他弯腰,一手把她的脚抬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一手接过创可贴,对准她大脚趾下面那个米粒大小的伤口贴上去包好。 她的脚冰凉潮湿,他的手温暖干燥。 这么抬着腿,她的阔腿裤向后褪,露出一截小腿,白玉一样晃眼。 程岛没松开她,坐着椅子脚下踩着地向前一滑,椅子挨着椅子,膝盖靠着膝盖,手里的那只脚踩在他肚子上。 他没让她再想什么蹩脚的借口解释她来找他干什么,直接问出了口:“就这么想睡我?” 楚芝绷直了脚尖踩踩他的小腹:“啊,你不想?” 程岛依旧是笑模样,“不想。” 他这么说,楚芝也不恼,把脚收回来,穿好鞋,视线回到电脑屏幕上,半晌又看他一眼:“你呀,口不对心。” 程岛坐在她旁边,跟着她看了几分钟电影剧情,看到男女主在公园长椅上接吻的时候,脚一踢,把她机位下面的电源开关给关了。 黑色屏幕,反射出楚芝自己错愕的脸。 楚芝:“我都多大了,看个吻戏还得换台?” 程岛:“抱歉,脚滑。” 楚芝:“是挺狡猾的。” 程岛不和她斗嘴,站起来往外走,走两步回头看看她,“走啊。” 楚芝倒忸怩起来了,“走哪儿去啊?” 程岛:“我家。” 楚芝起身跟上去,压低声音凑他耳边说悄悄话:“你爸不在家吗?” 程岛便也低头凑在她耳边低声说:“现在不在,不知道回不回来,你小点声。” 小点声干嘛? 还能是干嘛? 楚芝跟着他一前一后出了网吧,路过前台的时候还听见小姑娘跟程岛说拜拜。 称呼的是“大叔”,几近暧昧,透着少女的小意思。 有点好笑。 “嗤。”楚芝这么想的,也真就笑出来了。 程岛只看了一眼她促狭的表情,就知道她笑得是什么。 解释了句:“大一学生,还没见过什么好男人。” 楚芝点头:“好男人确实少,我也没怎么见过。” 话题打住。 程岛在隔壁便利店买了瓶可乐,结账的时候顺手拿了盒套。 楚芝在一旁等着,伸手接过去可乐和盒子,装在自己那个放手机和口红的小挎包里,塞得满满当当。 楚芝:“你要喝可乐干嘛不从网吧拿?” 她以为程岛会承认自己不好意思直接买套,结果程岛说:“网吧的是百事。” 从这到他家楼就几步路,楚芝拿着伞,但也没打开。 两个人都被这没头没脑的细雨打湿,偏偏这风雨越凉,心头的邪火越旺,卯着劲不知道往哪里蹿。 几分钟也变得漫长。 电梯里出来,楚芝耳膜回荡着如擂的心跳声,她安抚自己,找了个话题:“我昨晚在门上写了数字,你见了吗?” 程岛:“嗯,我爸先见的,问我是不是被人追债。” 楚芝不厚道地笑:“是呗,情债。” 程岛没和她辩论谁欠谁的债,昨晚偶然遇见是不想再招惹她的。 可她今天又巴巴地跑来找他,真的是,啧,说不清什么感觉。 开门,关门,她鞋子才脱半只,上身已经被他从背后挤压到门板了。 就像电影里那个镜头。 楚芝娇嗔了句:“凉呀。” “哦,以为你很急。”程岛没松开她,直入主题,也不知道到底谁更急一些。 是不同于外面和风细雨的节奏,隔着门板还能听见外面走廊有人经过,确实需要小小声。 — 包里的易拉罐刚才被晃得气压爆表,如今拉环拉开,“噗”的一声,白色泡沫如喷泉涌射出,带着粘甜的气泡溅到楚芝的衣摆和腿上。 她抱怨了两句:“烦,给我洗衣服。” 程岛笑笑,先仰头喝了一大口可乐,深深吐了口气,爽。 在浴室洗了个澡,楚芝套着他的迷彩短T出来径直走进他的房间,坐在床上擦头发:“你爸到底回不回啊?” 程岛只穿了条短裤,倚着书桌站在,手指无意识地敲打桌面:“他回不回,碍着你什么事?” 楚芝目光从他腹肌腰线逡巡,“不回的话,再来一次呀?” 程岛默许,身体力行。 这次从容了一些,给她喘息的时间支离破碎地胡言乱语,“我旷日,你持久,咱俩,绝、配啊……” 绝配的俩人在落日黄昏前分道扬镳了,楚芝要回家吃晚饭,她妈做了油豆角焖面,楚芝吃饱了男色,现在需要真正填饱肚子的东西。 她就像只小蜜蜂,采够了花蜜心满意足地飞走了。 只程岛一个人靠在床头看着雨幕,思考人生。 做都做了,也不必刻意保持什么距离了,他把昨晚手机里存下的号码复制加微信好友。 楚芝一秒通过。 然后给他转账250,备注“辛苦了,补补”。 程岛确认了两遍,是250不是520。 行,真可以。 5. 择日 楚芝进家门前在电梯里仔仔细细整理了一遍着装,除了眼角眉梢那一点春意遮不住,其余露在外面的皮肤上确保没有痕迹。 楚妈已经做好了三菜一汤一锅面,也没细问女儿这一天去哪里浪了,只催她快快洗手吃饭。 饭后楚芝感觉她爸妈想和她聊聊天,但她身体实在有些酸软,脑子涨涨的提不起精神,只能做个不善解人意的女儿:“妈,我好像淋雨感冒了,我先去睡啦。” 楚妈自然关切得很,还给她煮了姜茶,在她洗完澡喝茶的时候又拿着干毛巾给她把头发擦了又擦,确认完全干了才让她躺下。 回家真好啊,爸爸疼,妈妈爱。 而且还有男人陪。 楚芝跟程岛说自己旷了很久不是哄他,她上班的时候真的忙得像狗一样,根本没空搞点夜生活,连遛叨叨都经常是花钱雇宠物店的人去遛,更不要说花时间谈恋爱了。 算一算,她都多少年没碰过男人了,单着的时候也不怎么想这回事,可一尝到点甜头吧,啧啧,就有点食髓知味难自持。 明明大腿像刚爬完山一样累,可脑子里已经开始惦记什么时候能再次惠顾了。 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明天吧? 她给程岛发消息:“明天还想喝可乐吗?” 程岛这孙子,拿了她的红包连句谢都不说,现在她发消息约他,他拒绝得也不留情面:“不喝。” 他说的是“不喝”,不是“不想”。 楚芝猜他是气恼自己给他转了250。 嗯,她就是故意的,故意逗他生气,谁叫他那天把自己赶出家门来着。 不过现在她有所求,所以就假意解释了句,“微信里只剩250了,但凡多一块我也转给你。” 楚芝藏在被窝里发语音:“我把我所有的余额都给哥哥了~” 程岛被她这声哥哥叫得呛口水,挺无语的这女人,求人的时候身段软得要命。 就像熟透了的水蜜桃,软糯香甜,那层外皮撕开,包裹着桃肉娇气得很,禁不住磕碰,撞两下便是软烂出汁,叫人拿捏不能。 他出神的功夫,楚芝又像是正经人似的跟他说:“明天你要是没事,就陪我去看看我的新房呗,我约了设计师,一个人去还有点害怕,带个退伍老兵防防身也好。” “退伍老兵”本人眉头一皱,这会儿又不是哥哥了。 楚芝又发消息来了,“我请你喝大酒!” 程岛一直都相信,她是个执拗的人,如果想做成什么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所以在她再发什么奇怪的信息之前,他先同意了,“行。” 楚芝只是说要他陪着去新房,却又没约定时间,就说了句起床找他,等于是无赖地霸占了他一整天的行程。 吊着他,让他时不时就得看一眼手机看她找自己没。 程岛起得早,刷牙洗脸的时候他爸才从外面回来,倒不是看店看了整夜,是出去打牌了。 父子俩都打着哈欠碰了个面,程爸回屋去睡觉,程岛换好衣服替他去网吧看看。 今天的前台依旧是昨天的小姑娘路盈盈值班,她来得早,看到程岛高兴地给他热了杯牛奶,然后试探地问:“大叔,昨天那个漂亮姐姐是你女朋友吗?” 他比小姑娘大了十岁,但是“大叔”这个昵称还是让他有点牙疼。 程岛没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漂亮吗?” 路盈盈回忆思考了一下,点头:“漂亮,很洋气。” 程岛微笑,与有荣焉地端着牛奶走了。 洋气的漂亮姐姐十点多才给他打电话,直接报了个地址。 程岛听着,那不就是她家嘛。 楚芝理直气壮地指挥:“顺路一起走呀!” 行,她说顺路那就顺路吧,拐了十八个弯的顺路。 程岛骑的摩托车去接她,楚芝原本穿着裙子下来的,看到他的摩托车,吹了个口哨又跑回家去换了一身牛仔套装,戴头盔的时候两指从眉峰出发跟他敬了个礼,“酷哦。” 程岛问去哪里,楚芝拿手机给他看地图定位。 很好,她所害怕的荒无人烟的新房在最最市中心的地段,小区旁边甚至就是检察院。 什么不法分子这么嚣张,会在这种地方行凶? 来都来了,程岛也不至于把她扔下不陪她,发动车子,风一样载着她出发了。 楚芝在身后抱着他的劲腰老老实实,她再爱闹也知道惜命,这么快的车速要是翻车了她小命不保。 上一次这么坐在他身后抱着他已经是很久远的回忆了,她记不清最后一次坐他车是什么样的,倒是还记得第一次坐他车的情景。 那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她们育才中学和对面十三中同一天开运动会,中午去食堂吃饭路过那条相隔的马路时,能听见震天响的进行曲从大喇叭放送。 有几个小摊贩瞅准商机骑着小车在这条路上卖吃的,不少学生休息的时候都顺着铁栏杆的空隙往外递钱买零食。 楚芝的同桌看到外面那些削好的菠萝嘴馋,扯着她一起去铁栏杆那边买菠萝。 菠萝插在木棍上反射着金灿灿的阳光,老板承诺咬一口就“甜过初恋”。 楚芝举着木棍舔菠萝滴落的汁水时,程岛也出现在了摊位前,穿着十三中的校服。 只不过他是出了校门走到外面马路上,而她在学校里面地势低矮的栏杆包围下,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腰。 他先认出来她,看了几眼,还没说话,她主动打招呼了,“嗨~” 程岛蹲下,隔着栏杆指指她的菠萝,小声问她:“好吃吗?” 楚芝飞快偷瞄一眼菠萝摊老板,对着他拨浪鼓似的猛摇头。 程岛笑弯了眼睛,站起来,无视卖菠萝的老板叫卖声,去隔壁买炸串了。 刚削好菠萝的老板回头看向楚芝这边,楚芝淡定地啃菠萝,假装无事发生。 嘶,酸得麻舌头。 高中的运动会主打的就是一个重在参与,连楚芝这种运动天赋极差的学生都被体育委员半强迫地报了一个扔铅球,一个立定跳远。 楚芝很努力地在沙坑前练习一下,最终喜提小组赛第八名。 一个组总共八个人。 她本来还担心扔铅球会不会伤到手腕,结果手好好的没毛病,跳远的时候摔了个狗吃屎还摔出了沙坑,把膝盖磕破了。 运动会就开在国庆假前一天,放学放得也比平时早很多,五点钟太阳还没落山,欢声笑语就已经涌出校门外。 楚芝拖着一撅一拐的腿脚慢吞吞地往公交站走,还没走到站点,身边一阵疾风刹住——是程岛骑着自行车路过。 “带你?”他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还在脚蹬上,招呼都没打,好像一个摩的司机,只要顾客摇头他立马就走了。 楚芝没想到又遇见他,刚才出教室的时候有同班男生问她需不需要送她,她摆手拒绝了。 现在再遇“好心人”,她犹豫了一下,这次答应了。 主要是程岛长得挺帅的。 谁会不想和帅哥当朋友呢? 楚芝慢吞吞地坐上他山地车的后座,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最后紧紧抓住屁股底下的座子架。 他问完她住哪里以后就安静地蹬车,也没跟她聊天。 楚芝这么坐了一会儿,有点无聊,轻轻拍拍他的背,开启自我介绍模式:“我叫楚芝,育才高三9班的。” 程岛“嗯”了一声。 楚芝:“你是叫程狗吗?哪个狗啊?枸杞的枸吗?” “吱呀”,程岛刹车,扭头看她,思考要不要把她丢在半路。 楚芝和他一对视,立马露齿微笑。 程岛被她左边那颗小虎牙晃晕了眼,又扭过头去继续骑车:“程岛,岛屿的岛。” 啊? 楚芝明明记得那个同伴叫了他好几次“狗哥”,打人的叫他什么她没听清,隐约听见是程什么。 哦哦哦哦哦,是因为岛哥岛哥像dog,所以他们就叫他狗哥是吗? 聪慧如她,都没让他解释,自己就想通了称呼的问题,然后想起来自己叫他“程狗”的事尴尬又乐呵。 她嘎嘎笑,在回家路上的岔路口喊停他,从路边摊买了两杯棒冰请他吃。 色素勾兑的葡萄冰里一颗葡萄都没有,吸管猛吸几口,紫色的冰就变成了白色的冰。 廉价又甜蜜。 — 不管过去多少年,楚芝依旧喜欢喝水果饮料。 程岛载她到达新家的小区门口,她不忙着进去,反而先打开地图找周边的奶茶店。 然后捏捏程岛的肚子,指挥他开去另一个门,她要买果茶。 她点的是满杯葡萄绿茶,问他要喝什么,程岛坐在车上仰头看着菜单:“这就是你请我喝的大酒?这个吧,芝芝桃桃珠珠。” 楚芝眉毛一挑,扫码买单。 她还多买了一杯柠檬茶,给设计师的。 距离约定时间五分钟的时候,楚芝到达新房,刚进门设计师就来了。 因为是精装修的房子,楚芝也没打算大改,只跟设计师讨论软装风格。 房子不大,两居室一间睡觉一间当衣帽间,客厅直接做满墙书柜,长度两米四的大板桌即是饭桌也是书桌。 这是她给自己留的个人小窝,喜好完全看自己,不必考虑什么琐碎的生活场景。 楚芝跟设计师沟通方案、量尺寸的时候,程岛就站在客厅阳台窗边看远处的海。 直到设计师要走了,跟他道别,他才点点头和人家示意。 楚芝把人送出门外,关了门,看程岛手里已经喝光的饮料:“你这个好喝么?” 程岛:“不好喝,太甜了。” 楚芝:“哦。” 她转身去房间把自己没喝完的果茶拿出来,“我这个好喝。” 说完,她吸了一大口果茶,鼓着腮帮子笑得眯着眼睛走近他。 她的意图昭然若揭,程岛身子往后仰,嫌弃的样子。 只是退无可退,后背已经贴到窗。 楚芝笑场,那口果茶含不住咽下去了,但手还是倔强地抓着他的衣领把人拉到脸前,嘴唇贴上他的,送了他半颗葡萄。 程岛不要,退货。 这指头大小的果肉在你来我往的推拒中被碾磨舔压,嘴角失控滑过的涎水也变成了酸甜的葡萄汁。 闹着闹着,亲吻就变了意味。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勾一勾手臂把她紧贴到自己腰腹上,对视,然后捏着她的脸颊把她转了个向,背对自己,面朝窗外。 6. 关系 新房子的街景很不错,楚芝家在最外面那一圈楼,视线无遮无挡,远望即山海。 只是那山是影影绰绰,海是天际一线,并没有那么清晰的景观。 楚芝在某些瞬间看到了翻涌的浪花,看到了破碎的阳光,看到明亮又颠簸的海,看到沉重又轻浮的山。 程岛的粗重呼吸打在她脆弱的颈动脉边,她像是把喉咙暴露给饿狼的小绵羊,无辜又无助。 只有程岛知道她才没那么单纯,要说她不是早有图谋,那她口袋里的小方片怎么解释? 楚芝人畜无害地冲他笑,只是做过美容冠的牙齿已经没有那颗稚气的小虎牙了。 她坐在地上,缓过神来问他:“去喝酒呀?” 空荡荡的新房里,每句话都有回音,包括她还有些喘的语气词,都被放大拖长,叫人不禁跟着心颤。 程岛扣好腰带,“大白天的,喝什么酒。” 楚芝抱着自己膝盖,看起来挺娇小一只,“就是白天喝,小女孩晚上喝酒多危险啊~” 程岛:“小男孩酒驾也很危险,走吧。” 楚芝手撑着地,虽然没使什么劲,但确实感觉站起不来了,她埋怨道:“你就不能抱抱我吗?” 嗤,刚才不是一直抱着她的吗,脚都没沾地。 他看她一眼,还是弯腰,手穿过她的腿弯把她打横抱起来,轻轻松松的,好像她只是个没什么重量的小朋友。 她突然对他好奇,故意胡说:“你在部队的时候都干什么的呀,炊事班的吗?” 程岛作势要把她扔了,她立刻大笑着抱住他的脖子。 程岛简要概括:“特战,天天搞训练。” 楚芝双手比赞:“哇,牛逼。 ” 他抱着她一直坐电梯下到楼下,出了楼栋口就把人放下。 楚芝还没坐够人力轿子,拿话激他:“你们特战队的就这么点战斗力吗,负重跑能跑一百米吧?” 程岛闻言,也不和她犟嘴,拿出来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算晚,然后弯腰又把楚芝扛到肩上,只是目的地变成了楼上。 旧窗重游,抵磨时光。 因为接连放纵了两天,楚芝觉得充实极了,甚至都快要充气了,她得缓缓。 从新房回来以后她没再找程岛,程岛也没找她,两个人各自保持独自的状态。 尹丹说得对,她妈搞了一出大乌龙之后果然不好意思在楚芝家露面了,但外甥女的婚事她还挂在心上,派女儿去跟表姐说“那个网吧程老板想再约你吃个饭”。 尹丹才不想做拉皮条的,把这差事交给下一辈的女儿,让朵朵去跟楚芝说。 小朋友说什么都显得可爱,朵朵奶声奶气地问楚芝:“姨妈,你不想生小孩吗?像我一样漂亮的小孩。” 楚芝笑得,“我想啊,我做梦都想生一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她答完还问自己亲妈:“妈,要是我三十还没结婚,干脆去人工弄个外国精子,生个混血女儿给你玩吧。” 楚妈黑着脸拍了她后背一巴掌:“当着孩子面瞎说什么呢!” 楚芝撇嘴,把朵朵丢给楚妈带去小区健身区玩,跟尹丹逛街买衣服去了。 姐妹俩挽着手看专柜,楚芝看尹丹盯着一件连衣裙看了好几回了,胳膊肘拐拐她,“喜欢就去试试呗,合适的话我送你。” 尹丹摇头:“算了,万一真的合适还不能买,更郁闷。” 她顺带解释:“怕对老王名声不好,他最近要提干了。” 楚芝“哦”了一声,换一家非奢侈品牌店逛。 话题扯到男人身上了,尹丹也就顺嘴问起楚芝跟旧情人的故事:“后面还联系了吗?” 楚芝:“啊,又见了两次。” 尹丹瞪大眼睛:“啥啥啥?你回来才几天,就见了两次?你们见面都干啥了?” 楚芝:“干成年人该干的事啊。” 楚芝尤自淡定,尹丹已经尖叫出声了,惹来售货员的疑惑目光。 尹丹抓着表姐问细节,问得楚芝的厚脸皮都有点发烫,含糊其辞,糊弄不过去了就嚷她:“找你们家老王研究去!” 尹丹的兴头一下子偃旗息鼓,“他啊,跟工资一样,都是按月缴粮的。” 楚芝:…… 这都说,真拿表姐不当外人啊。 尹丹还想跟她探讨呢,是婚姻消磨了激情,还是男的上了岁数就不行了啊? 楚芝不了解所有男人,不予置评,反正程岛这身材保持得很不错,运动能力也十分突出。 这一想啊,突然就有点想他了。 尹丹问:“那你俩现在算怎么个关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楚芝背上汗毛森立,连连摆手:“别说得这么吓人。” — 不只是尹丹好奇,当事人程岛也有相同的疑问:她一股脑地投怀送抱,吃饱喝足以后就跑了? 从大城市回来的人是不一样哈,床上是床上,床下是床下的,两说。 大概断联一周后,程岛实在摸不清楚芝的意思,先给她发了消息:一只三花野猫四脚朝天晒太阳,眼睛眯着透出高傲,舌头伸出来舔一只爪爪。 他说:“像你。” 这姿态,楚芝怎么看都觉得他意有所指。 她不甘示弱地回了他一张照片,是叨叨在对棉拖鞋做不可描述的事情。 她也说:“像你。” 程岛没回了。 楚芝倒不冷场,主动约他逛灯具城:“设计师发来的吊灯都好丑,我想现场淘淘看。” 网上看得她眼花缭乱,很多相似设计的,还是看看实物比较好挑。 程岛这条回得快:“好。” 考虑到有可能直接买灯具回来,坐程岛的大摩托不方便拿东西,这次换楚芝开车去接他。 她的粉色宝马过分吸睛,停在网吧门口的时候程岛一眼就看到了。 她还特意转到副驾驶上躲清闲,让程岛来开车,“当年暑假一起考的驾照,你还记得怎么开吧?” 程岛坐在方向盘前,调整好反光镜跟座椅,沉思片刻,简单操作,“左边转向灯,嗯对的,右边转向灯。” 咣咣把雨刷打开了。 楚芝看着左右摇摆的雨刷器,噗嗤笑出声。 他当然不是真不会开车,他现在连坦克都会开。 只是在模仿一个当年考科三把雨刷当成转向灯的笨蛋而已。 因为他的玩笑,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轻松。程岛心里有一百个问号,但她不说他就一句都不问,不问也不会影响什么,问了可能破坏心情。 楚芝很满意他的态度,本来被表妹说的,她还怕他也要问个清楚呢。 人活着,还是难得糊涂的好。 琴市的灯具城不似大商场整洁舒适,这里是老式的批发市场,水泥柱隔开了一个店铺又一个店铺,中间过道只有吊扇带着皮绳一圈圈转悠,扇风的同时驱赶蚊蝇。 楚芝显然有点不适应这样的场地了,才逛了三家店,她就跟程岛说:“要不我还是网上找找吧。” 程岛看她那娇气包的样子,站到过道正中央,往前扫视一圈,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店铺跟她说:“那家店大,再看看吧,没合适的就走。” 他找的这家店果然大,连着对面三间总共四个铺子都是他家的,门口还挂着“十年老店,童叟无欺”的招牌。 灯的款式也齐全,网上新兴的全光谱吸顶灯那些式样几乎都有,吊灯也不老气。 楚芝挺满意,都没讲价,一口气把各个房间的灯都选好了。 老板也是很少见不讨价还价的顾客,给这位财大气粗的冤大头送了一盏小夜灯,郁金香花束的样子摆出来就像装饰品。 楚芝原本是想找店家派个师傅上门安装的,看到程岛抬着一大箱子灯具往车里搬的时候又改了主意:“你会安灯吗?” 程岛:“要工具。” 楚芝:“那买嘛,这边市场有的吧。” 程岛把车门关上,掀起T恤下摆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这鬼天气,热得很,他后背都有点汗湿了。 程岛:“你找个师傅吧,上门安装也就一百块。” 楚芝:“可我就想要找你装。” 她抱着那盆郁金香,执拗地看他,假花做得逼真,在日光下也看不出来太重的塑料感。 不知道哪家店铺在放歌,歌里唱着:“如果在十八我没送你花,那到二十八我请你喝酒吧……” 他俩同时开口。 “请你喝酒呀。” “记得请我喝酒。” 又同时笑了。 程岛像是很勉强地答应:“行吧,去买点膨胀螺栓。” 其实十八岁的时候他也送过一次花,送的就是粉色郁金香。 那年他家网吧旁边就是花店,有天他帮忙花店姐姐清货搬箱。 有一些零散微瑕的鲜花放在一个纸箱里打算不要了,花店姐姐让他顺路扔出去,他看到那些花里有几支郁金香还挺好看的,多问了句,“还挺好的,都扔了?” 花店姐姐听他这么说,挑拣出来最好的几朵郁金香和两支小白花,顺手抽了张透明塑料纸,用绳子一绕绑起来,送他。 程岛把花带回网吧才感觉没地方放,正打算喝瓶脉动弄个空瓶子出来装花的时候,一眼看到了无烟区玻璃墙后面的楚芝,想了下,拿着花过去了。 楚芝看到眼前的花吓了一跳。 那时候他们也没见过几面,连好友都称不上,只是国庆假期她家里网坏了没法上网,她来他家网吧上外教的视频课。 他送她花送得坦坦荡荡,把花放在她电脑旁,说了声“给你”就走了。 周围有其他在上网的年轻人起了个哄。 连视频里的光头外教都发出了“哇哦”的感叹,问她知不知道郁金香的花语是什么。 她不知道,但她手边就是电脑,可以上网查。 粉色郁金香:永远的爱。 哪个少女不容易春心萌动呀。 她上完课去前台,抱着那束郁金香结账。程岛也没跟她客气,该多少钱就跟她要多少。 他在机器上刷计时卡的时候,她已经平复的心情还是有些波动,问他:“你知道郁金香的花语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就觉得它挺好看。”他找零给她,附送一块话梅糖。 这是假期的最后一天,要开学了,她不会再来网吧了。 楚芝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手里漂亮的郁金香,一冲动,又跑回去。 程岛坐在电脑前,听见门响,抬头看是她,问:“落东西了?” 楚芝点点头,说了一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鬼话:“我把心落在这里了。” 她说完,也觉得这话实在是太羞耻了,脸慢慢变红。 再看对面的程岛,脸红得比她还厉害。 7. 多嘴 他们在外面吃了午饭,把灯具带回家就开始安装了。 这几天陆陆续续到了些家具,客厅的桌椅和卧室的床垫都安好了,虽然橱柜还在定做中,但这边勉强也能临时休息下人。 “起码不必再在窗边站着做了。” 楚芝说这话说得过分露骨,让程岛都要怀疑她把自己叫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她笑嘻嘻地自证清白,把裤兜都翻出来,“你看,我什么都没拿。程师傅,快去装灯吧!” 程岛睨她一眼,把卧室里的折叠梯搬到客厅放好,先装最大的那个吸顶灯。 客厅的中央空调缺乏制冷剂,还没找人来修。 能感受到出风口在吹风,只是那效果微乎其微,午后最热的时段,人在屋里活动几下就一身汗。 程岛把上衣脱了,打着赤膊装灯。 楚芝刚才回来的时候在楼下买了半个冰镇西瓜。 她盘腿坐在椅子上,抱着半个瓜,用勺子挖着吃,第一口先挖最中心的瓤,挖出来举着送到梯子底下要给程岛吃。 结果程岛也就耽误了几秒钟爬下来吧,她已经忍不住把那块瓜啃了半口。 程岛看着带着牙印的另外半口瓜,沉默,“……要不你都吃了吧。” 楚芝把勺子凑到程岛嘴边:“这可是最甜的部位,是这个瓜的灵魂!跟你好才给你吃呢,我劝你程师傅不要不识抬举。” 程师傅只好把这口灵魂瓜吞了,吃完又继续爬上去装灯。 客厅的第一盏灯装得比较慢,后面几个灯装起来都要简单顺畅些。 楚芝看程岛装得得心应手,也就坦然吃着瓜欣赏起美色来。 她也不知道他是刻意地展示还是真得热才脱衣服,不过他这一身肉真好看啊,不很夸张,但动作间又有明显的肌肉线条,宽背窄腰,褐色的休闲裤都遮挡不住他臀腿的结实性感。 吸溜。 西瓜吃得楚芝肚子圆鼓鼓,她懒散地躺倒在床垫上,枕着胳膊跟程岛说:“我想睡一觉。” 程岛闻声回头看她,她惺忪睡眼是真的想睡觉,睡正经觉。 他“嗯”地应一声,接着干活。 楚芝昏睡前先在手机上找了家卖精酿啤酒的外卖店,下单,预约一小时后送到,然后就这么枕着自己胳膊睡了。 午后阳光太好,平时不怎么做梦的她居然沉睡间如坠梦境。 梦里,或者是半梦半醒之间,她好像看到了高三时候的自己,在蝉鸣声中从宿舍床上爬起来,踩着晒得发软的柏油路走向教室。 一转眼,又变成了坐在教室里考试。 考得是数学,楚芝看着梦里的卷子觉得头都大了,那些题似曾相识,但十年后的她已经一道都不会做。 她一直是年级前百分之五的排名,成绩稳定鲜少下跌,数学更是经常拿满分。可是她现在连一道三角函数都解不出来。 楚芝在梦里都感觉到了心跳加速地慌张,头顶的吊扇咿呀呀地转着,离考试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楚芝急得直跺脚,又踩不到地,只觉得脚下虚空。 她默念着“一全正,二正弦,三正切,四余弦”,握紧拳头要解开卷子上这道填空题。 “铃铃铃——”收卷声响。 楚芝浑身一激灵,生生把自己吓醒了。 她睁眼,看见程岛提着保温袋进屋,刚才的声音是外卖员在按门铃。 程岛把保温袋放到梳妆台上,人也直接倚着台子坐,居高临下地看着床垫上的楚芝:“梦见什么好事了,嗯哼嗯哼的。” 她刚才又是扭来扭去,又是哼哼唧唧似哭似泣的,还说了句“快点啊”,很难让人不想歪。 楚芝的心跳现在还很快,她捂着胸口,没回答他,站起来去洗脸。 洗手间的镜子里,她面色潮红,鬓角汗湿,看起来很不可描述…… 楚芝才反应过来程岛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她洗了两把凉水,顶着一脸没擦干的水珠,跑回去对着程岛一顿捶。 程岛才刚喝了大半杯啤酒,杯子还在手里握着呢,左右躲避着她的拳头防止酒水溅出来,笑了:“怎么个意思啊?不让喝就不喝咯,打我干嘛?” 楚芝:“都怪你把我吵醒!我马上就要解出来那道题了!” 程岛听她说完了笑意更深,把杯子里剩下的酒怼到她嘴边,按着脑门让她仰头喝下去,“快,快喝醉,然后接着去梦里解题。” 喝醉自然是喝不醉的,他俩酒量原本就都不错,楚芝这些年在酒局上更加练出来了海量,这么慢吞吞地推杯换盏,最多只会让酒意发酵上头。 晕晕的,放大感官,但意识清明。 酒喝完了,头也昏了。 楚芝拍拍程岛的肩:“你去冲个澡吧。” 她这里连条浴巾都没备,却能提出这么有建设性的意见。 程岛听劝,去了,谁知洗到一半遇到女主人不请自来,盛情款待要替他搓背。搓澡巾也没有,她那滑溜溜的小手能擦下来啥呢。 擦枪走火吧。 程岛原本只打算冲个战斗澡的,水温都没调热,楚芝闯过来找了半天麻烦,狭窄的淋浴间里凉水都闷出了湿热雾气。 偏偏今天俩人都没带作案工具。 程岛看楚芝叽叽咕咕那个样子,也不知道她是来折磨他的还是折磨自己。 后来他们俩一起坦荡荡地站在空调出风口烘干,制冷坏了也有好处,这会儿不就需要点暖风了嘛。 吹干了,靠在床头上,各自看着天花板,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楚芝电话响了,是她妈,问她回不回家吃晚饭,还有叨叨在那头狂吠,好像听出来了主人的声音。 楚芝的脚搭在程岛的小腿上划拉着玩,他的腿毛卷卷硬硬的,刺挠的她脚板发痒。 楚芝:“我跟同学今天买灯去了,一会儿在外面请他吃个饭再回,你们不用给我留饭了。” 楚妈不知道她旁边有人,又说了几句她小姨的事,“上次那事她过意不去,说是又找了个更好的对象,你要不抽空去见一面吧,省得你小姨觉得你还在怪她。” 她妈确实没有催婚的意思,单纯就是不想她小姨难堪。 所以楚芝很配合地答应了:“行啊,后面几天我都没事,你让她约时间吧。” 离得太近,她们的聊天内容程岛被迫听了个一清二楚。 两个要点:她家里人让她相亲;而她欣然应允。 程岛在这通电话之前也没自视甚高地觉得楚芝现在是把他当结婚对象了,甚至连男朋友的身份都没想过她立马能承认。 他只是觉得他们开始了一段关系,一段会越来越亲密的关系。 可是现在,他突然知道了她不仅没打算跟他有什么发展,甚至能一边跟他玩着一边跟其他男的相亲。 那他算什么呢? 睡一次给250的二百五吗? 没有谁的自尊心能容忍这个。 程岛心烦意乱地把她的脚挪开,下地,穿衣服打算走人。 楚芝挂了电话,看他穿戴整齐了,也跟着跳下床垫去穿衣服,还聊呢,“你晚上想吃什么?楼下有个烤肉店好像不错。” 程岛告诫自己说话正常点,毕竟之前他们确实从来没确认过关系,这不能怪楚芝。 开口却是:“找你的相亲对象吃去吧。” 酸气冲天。 楚芝一愣。 立马抓住他的手,开玩笑逗他:“哎呀,你生气了?我跟他们都是逢场作戏呢!” 程岛冷笑一声:“哦?那跟我就是真爱呗。” 楚芝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关键是虽然心硬但嘴软,说好话又不会让她少二两肉,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她从背后跳上去搂着他的脖子,两只脚猴子爬树一样往他身上爬,盘腿夹在他腰上。 程岛不得不伸手托住她的大腿。 听她在耳边甜言蜜语:“当然是真爱啊,真的不能更真了,我每次一见到你呀,这心里就开心得好像飞过一只小蝴蝶。” 程岛听情话的那只耳朵发痒。 他也是被这小骗子哄晕了头,居然问她:“那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问完就觉得背上那软趴趴的身体变僵硬了。 楚芝从他身上爬下去,有些尴尬地看他:“啊……你是现在要急着结婚了吗?我可能还不急,我想着,我以为吧咱们就是……” 她有点慌了,语无伦次的,不知道怎么解释。 主要是她真没想过怎么定位他们的关系,完全是跟着身体本能走了,但要说确定关系那她可是真不太确定。 程岛看着她回避的眼神,正经事上她是不说空话的。 行,是他自视过高了,她多高傲一个人,学历高家世好还见过世面,相亲对象打底都得是有三套房的网吧老板,他呢,他可能连她的相亲名单都上不了。 想到这些现实情况,想到十年前分手的场景,程岛这心塞得无以复加。 他早就知道不该招惹楚芝,也明明想过不问不说装糊涂的,却还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不自在。 “明白。”程岛打破她的局促,自嘲地自我定位,“炮.友嘛。” 这话说的,楚芝挠头,也不算吧。 旧情人干柴烈火烧一把而已,她其实都没计划着发展成炮.友这种长期的不正当关系呢。 不过她觉得程岛已经有点生气了,现在还是闭嘴比较好,不要把他惹毛。 饭,程岛是吃不下了。车,他也不让喝了酒的她开。 最后他带着她一起去坐公交车回家。 正遇上下班高峰时间,车里没有空座,他俩站在车子后半位置,人挤人的,他握着扶手,她握着他胳膊。 她仰头看他,他扫了她一眼,把目光转向窗外。 楚芝先到站,她下了车,扭头和他挥手道别:“再见再见!” 隔着车窗,她看到他嘴型,虽然听不太清,但他好像说的是:“再别见了。” 8. 蹲人 楚芝当天晚上就有点后悔了。 她虽然还没理清自己的心思,但是现在跟程岛腻歪得正上头呢,突然叫她断了她是真有点舍不得。 她看看自己大腿根上的牙印,就不信程岛他舍得。 小时候要谈纯纯的恋爱,要正名要身份要不着边际的承诺。 现在都这个岁数了,生活就已经够烦了,当一对快乐的饮食男女不好吗,干嘛那么扫兴,非要扯些现实话题呢? 她心里怨怼着程岛,又惦记人家的身子,一时还有些丢不开,于是觍着脸给他发消息献爱心:“亲爱哒,今天辛苦啦,洗个热水澡再睡,小心感冒哦~~~” 消息无法发送。 他删她好友了。 那一排荡漾的波浪号仿佛在嘲笑她的低声下气。 草。 她忍不住爆了粗口。 行,程岛你厉害,有种真的再也别见。 楚芝被他怄得要吐血,打定主意那就桥归桥,路归路,自此分道扬镳。 反正睡也睡过了,不就那么回事嘛,真以为自己有个金刚杵钻石牛,谁离了他是活不了怎么的。 铺盖一卷,大梦一场,醒了谁还记得谁啊,嘁。 前一天还发爱心提醒别人要注意感冒,结果楚芝自己先感冒了。 而且是那种不烧不疼但是头昏脑胀鼻子堵的夏季感冒,很难受。 她有预感,起码还得难受一星期。 在家躺了三天,第四天不流鼻涕了。她去见了小姨新安排的相亲对象,这次由她定约饭地点,她直接约在上次相亲那家饭店。 很难说是不是想再偶遇一次程岛。 可惜缘分强求不来,这次没能再碰上他了,只有对面这位优质的互联网从业人员。 楚芝觉得这位男士看着跟她爸年纪都差不多了,虽然说不能以貌取人,但她实在是被他的发际线劝退,没有什么进一步发掘他内在美的兴趣。 饭吃到后半段,她没什么能跟他聊的,干脆跟他聊穿搭发型,让他去植发略显不礼貌,所以她建议他可以留个刘海挡挡额头。 一顿饭客气地吃完,楚芝回家路上想着今天就删好友不太好,放他在通讯录上呆几天再悄无声息的删了就好。 结果到家没多久,相亲对象发来信息,问:“你觉得婚期定在今年国庆怎么样?” 楚芝:“?” 对方又问:“还是说你想要先办订婚仪式?” 对方:“我觉得没必要折腾两次吧。” 对方:“我对你很满意,咱们踏踏实实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对方:“到国庆的时候我应该能长出来刘海了。” 对方:“就按你说的那个发型剪一剪,拍婚纱照也好看。” 楚芝被这连环夺命消息搞得要喘不动气了,一个深呼吸。 大哥你谁啊? 刚才面谈还挺正常甚至腼腆的一个人,怎么上了网就变种了吗? 楚芝咬牙,小姨的面子也不想给了,直接把他拉黑了。 刚才还一直滴滴往外冒消息的手机瞬间安静。 哦,原来拉黑人这么爽啊。 那程岛拉黑她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爽了? 不行,他凭什么自己爽,她不准。 楚芝憋着一口气,找到程岛的微信,在添加好友的信息栏给他留言,申请了三次,留言了三次。 “程岛你大爷!!” “狗哥,我感冒了,你感冒没?” “555哥哥想你TAT” 她都发萌萌颜文字了,这样都不为所动吗? 他还真是有铁一般坚毅的军人意志呢呵。 在程岛这里碰了钉子,又在相亲对象那里吃了苍蝇。 于是楚芝又去程家的网吧了。 她是隔天傍晚去的,恰好她爸妈要去邻市参加朋友的二婚,她不想跟着,很高兴地目送他们开车离开。 然后她就去网吧了。 这次她洗了个澡,换了身粉灰插肩的宽松运动装,妆都没化,耳朵上挂个白色口罩就出门了。 还是那个萌萌女大学生前台,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楚芝没化妆还戴了口罩的原因,对方好像没认出她来。 楚芝直接刷会员卡定了个包夜,又在店里买了条新的毯子,然后去到角落的一台机子前窝着。 她这次来刷剧的,一个古早韩综,以前她做项目时研究过前几集,今天想起来了就打开全集开始看。 她围着毯子,脱了鞋子把脚放在电竞椅上踩着毯子,手抱着膝盖,看得津津有味。 楚芝原本打算彻夜不眠的,可不知道是这综艺不够刺激还是她上了年纪精力不济,亦或许是感冒了身体不舒服,待到凌晨一点的时候,她就撑不住了。 她给程岛发消息——好友认证消息:“我在你家网吧,夜里空调不用开这么足的,冷死,省点电吧。” 发完了,她想等等看他会不会过来。 用小毛毯围紧自己,楚芝上下眼皮不停打架,没多久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睡着没半个小时,程岛来店里了。 不想承认,看到她的消息,得知她就在自己方圆百米内的时候,他很难抵挡住走向她的诱惑。 这双脚,自有主张。 程岛来店里以后先到的前台,眼睛在黑黢黢的光线里努力辨别一个个顶着荧光的蓝脸蛋。 看了一圈没看到。 路盈盈吸着在外面买的珍珠奶茶,趴在柜台托着脸笑嘻嘻地问:“大叔,你找谁呢?” 程岛不答,坐在椅子上没好气地说,“半夜喝这么甜,小心冒痘。” 路盈盈:“代糖的,没热量!大叔,我知道你找那个漂亮姐姐,你求求我,我告诉你她在几号机子呀。” 她说这个话的时候,程岛已经看到疑似楚芝的身影了,虽然她趴在桌子上睡觉,但他只靠个后脑勺也认出了她。 程岛把自己放在店里的一件牛仔外套拿起来,径直走向楚芝那台机子。 他站在她背后,看到她新做的美甲,夜光骷髅,Q版的。 程岛认真观察了一会儿那几个骷髅头,把外套披在这个幻化成人的白骨精身上,转身走了。 夜里三点,楚芝忽然醒了。 一时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直起身,身上的外套滑落,温热的体感瞬间凉飕飕。 她口干舌燥,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为了个男人做一些冲昏头脑的傻事。 她伸展了一下四肢,决定回家好好睡觉。 往外走,路过前台的时候,瞥见了她想见的那个男人。 程岛穿了件白色连帽卫衣,把一身腱子肉遮住了,整个人显得很学生气。 楚芝停下脚,扭头看他:“哟~你一定是因为不放心网吧的经营情况所以半夜跑过来看店的吧。” 程岛坐着,抬眼看她,忽然低头笑了。 楚芝有些恼:“你笑什么?” 程岛:“看你。” 楚芝:“看我怎么了?” 不是跑过来看店,是来看你。 楚芝没理解他的话,起床气连带着感冒的病气让她隔着口罩都遮不住那满脸的不高兴。 她说了句“算了”,推门走了。 夜里不太好叫车。 路灯昏暗,四下无人,她独自站在大路边等车真有点瘆得慌。 身后的网吧门又被推开,程岛也走出来了。 他走到她身边,看她冷得抱紧手臂,见着他却又装作若无其事把手插兜。 程岛:“这么晚了打车,你是不是对琴市的治安过分信任了?” 楚芝往旁边挪了几步,和他拉开距离,装没听见。 程岛看一眼手机时间,三点三十五分。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向她靠近,“我送你回去。” 楚芝没答应,又挪几步拉开距离。 两个人像两只螃蟹似的,横着挪步,都快走到路口了。 这个路口原来是一个露天广场,里面的滑冰场现在已经不见踪影。 那是个旱冰场,旱冰似乎已经是个落下时代烙印的称呼了,现在的小孩好像管那个叫轮滑。 楚芝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某一次感冒。 那年她收到他的花又撂下那样一句话,却也再没什么下文了。 她好像只是随意在大海里丢了一颗石子,溅起一小片水花后,又归于平寂。 直到两周一次的休息日来临,周五傍晚她背着大书包往校外走,在校门口出去不远的小商贩车位前遇见了程岛。 他跟小凤还有大东各自跨着单车,大东在网吧见过一次楚芝,认出她以后猛拍程岛的肩:“来了来了!是吧?是不是?” 程岛“啧”了一声表达对大东的烦,但又忍不住对着走近的楚芝扬起嘴角。 楚芝瞪大眼睛,指着自己:“你在等我吗?” 程岛转身从小摊前接过热奶茶,“没,在买吃的。” “屁!你蹲这半个小时了,从街头买到街尾,你办年货呢?”大东无情地拆穿好友。 程岛被嘲笑了也不恼,举着刚买的热乎乎的泰式奶茶给楚芝:“给。” 楚芝受宠若惊,双手接过:“给我的?谢谢谢谢!” 她放学出来了,他零食也买完了,慢悠悠在她身边骑着单车走波浪线,保持和她的步速同频。 本来是想同行到公交站就完了,结果小凤嘴快,邀请这个新认识的妹子:“要和我们去滑冰吗?旱冰,不是冰刀,是四个轮子那种。” 程岛替她拒绝:“人家要回去写作业,好学生,你以为像你那么闲?” 结果楚芝在他背后探出脑袋问小凤:“你滑得好吗?我不会,但是可以学一下!” 小凤人精一个,立马指着程岛说:“我滑得一般,狗哥滑得好着呢,每次去冰场一群女的追着他让他教!” 程岛从车把手的袋子里抽出个烧饼,塞住了小凤的嘴。 楚芝看看程岛,征询他的意见:“带我一起玩方便吗?” 程岛:“哦,行啊,有几个同学先过去了,也有女生,可以一起玩。” 楚芝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的时候,笑着在心里回他:谁要跟女生一起玩啊。 进了广场,楚芝先在前台用公用电话给家里说了声,实话实说自己和同学滑冰去了,晚点再回。 她妈担心她受伤不建议她做危险运动,她爸倒是支持她在外面放松一下,只是说让她要回家的时候打电话,他来接她。 挂了电话,租了装备,穿好护具,楚芝看程岛周围都是他的同学,她不熟,也就没往他跟前凑,而是扶着外围的护栏慢慢走,不摔就挺好。 走了两三圈,程岛大概看不下去她这小孩学步的状态,滑到她身边,“我带你?” 楚芝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给他。 手掌交握的一刻,两人掌心都有些微湿意。 程岛是个好老师,楚芝也是个好学生,很快就学会了要领,自信地说要自己滑几圈。 场地里播放着动感舞曲,程岛松开楚芝看她兴奋地自己玩,他也就去了障碍物跑道那边飞驰炫技了。 一群人的喝彩声里,有妹子主动过来求教学。以前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如果心情好会带带人,但是今天他可是带了个“徒弟”来的,没时间也没心情再带别人了。 他刻意往楚芝那边滑,不动声色地放慢速度,但是楚芝似乎技术还不太娴熟,被他的靠近搞得躲闪不及,眼瞅着自己要把自己绊倒。 程岛立马出手,护了她一下,两个人齐齐摔倒在旁边的海绵护栏上。 疼倒不是太疼,只是这么叠着胳膊倒在一处,看起来有些亲密。 站着的时候程岛比楚芝高一大头,这么坐在一处反而没什么差距了。 楚芝忽然说:“我感冒了。” 程岛:“啊?” 楚芝抓着他的胳膊,程岛以为她要扶着自己站起来,结果两人往起站的过程中,楚芝忽然凑近对着他嘴巴吹了一口:“呼~传染你。” 程岛只觉得嘴唇一凉,又或者是一痒,然后他整张脸都红了。 “你……”他站稳了,顿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你这样,不像话。” 9. 懊恼 深更半夜的实在难打到车,楚芝妥协了,不和自己的身体健康过不去。 她问程岛说:“你怎么送我?骑着你的敞篷摩托吗?我感冒了,不能吹风。” 程岛:“那继续等车吧,我陪你坐到家再回来。” 楚芝:“我家没人。” 程岛挑眉。 什么意思? 楚芝对他眨眨眼:“所以我也不是非要回家。” 程岛抬手一指网吧旁边的宾馆:“那你住宾馆?” 楚芝:…… 她气恼地狠狠踩了程岛一脚。 程岛被踩了反倒还笑,好像明知故问地惹毛她很有意思似的。 楚芝踮起脚,拽着他的衣领,瞪眼质问他:“你到底要干嘛?不是拉黑我了吗?现在又跑来装老好人关心我?” 程岛低着头,领口被她拽变形,露出大片脖子,嗖嗖灌风。 他反问:“是我要问问你想干嘛,没打算跟我恋爱结婚,撩骚我干嘛呢?没睡够?” 楚芝:“对,还没睡够。等我睡够了自然就不烦你了。” 程岛:“那凭什么你想睡我就得乖乖让你睡呢?我就这么贱?” 他们俩一本正经地讨论这么不正经的话题,是有人路过听到了都要报警的程度。 楚芝叉腰笑得爽利:“哟,你不贱,你不贱你追出来干嘛,你管我打车安不安全呢?巴巴往上贴,你说贱不贱?” 程岛被她骂恼火了,转身离开,他不犯这个贱了。 结果她又拦住他去路。 程岛:“让开。” 楚芝:“你害我感冒了。” 程岛:“该。” 楚芝一边摘口罩一边说:“你好好的,就我一个人受罪,不行,我要传染你。” 当年她说这个话,还只敢对着他吹吹气。 现在她说这个话,直接上嘴啃。 她一个起跳,两只手拽着他的衣服帽子,老实不客气地咬上去。 程岛嘴唇被她一口咬出血,腥气在嘴里弥散开,他骂她:“你是狗吗?” 楚芝:“你才是狗!” 程岛拿手背擦嘴上的血,麻麻的痛感,他似笑非笑有些无赖地应答:“对啊,我是你狗哥。” 两个人对视,对峙。 楚芝“阿嚏”一声,收着力气打了个喷嚏,没收住,又接着连打了三个喷嚏。 气势全无。 程岛不和她较劲了,催她:“你去宾馆睡一晚吧,明早再回去。” 楚芝困得脑子都不怎么转了,不抬杠了,但提要求,“你陪我去。” 怕不安全。 程岛没应声,但看那架势是要陪着她走过去的。 这宾馆也有些年头了,而且好多年没翻新过,看起来脏兮兮的。 前台问楚芝要身份证,楚芝看着边角发霉的柜台,突然不想住了,她怕睡一晚都会得皮肤病。 楚芝扭头对程岛说:“哎呀,我没带身份证。” 程岛会错意,默默从裤兜里掏出来钱包,拿出自己身份证。 楚芝看向他的手。 多新鲜啊,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带钱包。 而且带的还是她当年打工赚得第一笔钱送他的生日礼物…… 程岛看她一眼,似乎是解释:“质量挺好的。” 再多解释一句:“用得顺手。” 质量是挺好的,十年都没坏,看着还挺新,不愧是大牌。 因为被钱包打了岔,楚芝暂时忘了皮肤病的事。 等到进了房间,倒是程岛开灯看了一圈以后先皱起了眉头,“太脏了。” 是不是吧! 楚芝挑了个看着干净点的椅子坐下:“你还不如让我去你家睡呢。” 程岛:“让你去我家睡?睡我?想得美。” 他今天吃了枪药一样,说话语气真冲。 楚芝挥手:“那你走吧。” 程岛才转身迈出一只脚,楚芝声音又响起,自言自语的,“咦,这白色的是什么,有人吐奶了吗?” 成功把要走的人给喊停了。 程岛在网吧每天都能看到进出这宾馆的是什么人,褐色床围上的白色印子是什么东西,他哪能不知道。 再说楚芝,他不信她真以为那是什么奶渍。 这么脏,真不能留她在这里住。 程岛心头浮上一丝不甘,是对自己立场不坚定的懊恼。 他想一走了之,她爱怎么样怎么样。 但他又怕她实在受不了这里,半夜自己打车回家,然后明天出现在社会新闻头条上。 程岛咬牙:“楚芝。” 楚芝小学生举手:“到!” 程岛拉开房间门,看着她,有些气:“你就欺负我吧。” 楚芝屁颠屁颠地跳起来跟着他走了。 俩人下楼去柜台退房拿押金,还没等楚芝跟前台商量退一半房费,前台先惊讶地发出了灵魂拷问:“这么快啊?” 楚芝:……哈哈哈哈哈哈! 她想看看程岛有没有气红了脸,还没看清,就被他拽着大衣的帽子打着转儿拖走了。 程岛带她来到家门口,食指竖在嘴巴上让她噤声,轻轻转动钥匙打开门,也没开客厅灯,用手机手电筒照明。 在楚芝想要换鞋的时候一手抱着她的腰把她整个竖抱起来,另一只手捂她的嘴,快速走回自己卧室。 关门,反锁,警告她:“别吵醒我爸。” 然后才开了床头的小台灯,从卧室柜子里又翻出一条毛毯扔了床上,自己上床翻身朝向墙那面,把毛毯搭在肚子上,给她留出足够富裕的空地:“睡吧。” 楚芝慢条斯理地把衣服脱下,叠好放椅子上,盯着程岛的后脑勺思考,如果她现在扑上去是否涉嫌违法乱罪。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关上灯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楚芝平躺下,看着看不清的天花板,跟程岛说:“好像有点冷。” 程岛转过身来,警告她:“嘘——” 楚芝声音降了几分:“我—有—点—冷!” 程岛撑着身子坐起来,把自己身上那条毯子扔她身上,下床去衣柜里又翻了件卫衣套身上。 重新躺下。 五分钟后,床铺嘎吱两声响,是她凑过来,在他身后跟他说悄悄话:“我还是冷,你不冷吗?” 程岛反手伸到肩后,把她的脸按回枕头上,不让她骚扰自己。 只觉得掌心一热。 她舔了他手一口。 程岛:…… 他忍无可忍,跪起来,在黑暗中好像也能看见她笑意盈盈的眼睛。 真欠。 楚芝抬脚,勾勾他的腿弯。 程岛被她口水侵犯过的那只手重又按在她的嘴上,语气有些凶地说:“不许叫。” — 天快亮的时候才睡,这一觉就睡到了近中午。 楚芝醒来的时候床上只有她一个人,窗帘关着,缝隙里透过一丝光。 她懒洋洋不想动,但是肚子咕噜一连串响声,震的她不得已爬起来。 拉开窗帘,外面阳光正好,是个大晴天。 她对着湛蓝天空发了会儿呆,这才摸出手机给程岛发了条消息:“你爸不在家吧?” 气哦,有个红色小叹号,他还没加回她好友。 只能用好友申请留言。 她想着如果他爸还在,程岛必不会把自己留在房间,索性直接起床打算出门觅食。 下床,脚刚踩到地上,觉得腿肚子发软,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跪扑到了地上。 收到她消息的程岛进门来看她,一开门,就受了这么大个礼,惊讶地挑眉:“你这是演哪一出?” 楚芝呲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揉揉膝盖,觉得丢脸,推开程岛去洗手间洗漱。 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右边脸颊上有两个红色印子,花生米大小。 她使劲搓了搓,没搓掉。 想起昨晚程岛捂她嘴的动作,当时注意力不在脸上,也不觉得疼,现在才后知后觉。 他哪里只是为了堵着她嘴不让她出声,明明是他也在兴头上手里失了力度。 楚芝怒气冲冲找程岛算账,“你看我这脸,怎么办!” 程岛把她下巴抬起来,迎着光认真看了看自己干的好事,开口就是略哑的声音:“戴着口罩就挡住了。” 楚芝立马察觉到了他声音的不对劲:“咦?你感冒了?” 程岛清了清嗓子,早上起来是有点症状,“可能吧。” 楚芝指着自己鼻子:“我传染的吗?” 昨天半夜又是吹风,又是不盖被穿两件衣服,又是运动出汗,还有和这个“病原体女士”的亲密接触,作死作了这大半晌,不感冒才怪。 原本兴师问罪的楚芝,看到程岛被自己传染了感冒,突然就不那么气了。 患难见真情嘛。 “走吧,出去吃点东西。”程岛不和她纠结感冒的源头了,带她出门填饱肚子。 楼外的阳光格外明亮,好像把那些阴暗繁琐通通消灭,只留下纯挚的心思。 可程岛这一早上的脑子依旧混沌。 他想不通他跟楚芝怎么就又鬼混到一起去了,明明之前打定主意保持距离了。 其实这关系说简单也简单,楚芝多单纯一个人,就是“不负责、不拒绝”而已嘛。 市面上同款渣男不少见,被骗的女生也很多,只是到了他们这里性别互换了而已。 程岛坐在餐厅,看着楚芝在自己面前大快朵颐,心情复杂。 但是吃饭的时候不要说扫兴的话他是懂的。 所以一直憋到吃完饭买好单了,他才化身道德卫士跟楚芝说:“我觉得这样不好,我们不要这样了。” 楚芝戴上了口罩,但也遮不住她的嗤笑:“哦?你清早想再要一次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样不好啊。” 程岛:…… 命门被拿捏得死死的,硬气不起来。 他不和她做口舌之争,只坚持自己的想法,“反正,如果你没什么跟我的长远打算的话,就到此为止吧,咱俩年纪也不小了,都自爱点。” 楚芝:??? 说谁不自爱呢? 她把口罩摘了,露出脸上他的罪证,“管好你自己吧。” 程岛:“好,我管好我自己,你也不要找我了。” 10. 事业 楚芝太了解程岛这个人了,就像昨晚她跟他撒撒娇,他照单全收言听计从。 有的人就是口是鸡非。 楚芝的恶趣味涌上心头,她现在对打碎程岛的贞节牌坊这件事特别感兴趣,他这副誓死不从的傲娇劲儿可太让她想搞破坏了。 人嘛,总是有征服感的。勾搭前男友这种充满背德感的刺激,不亚于昨晚在程岛他爸隔壁闷声搞快乐的程度。 但楚芝也不是个满脑子只有黄色废料的女人,她还有正事要做。 一是厘清前公司的分红遗留问题,二是把新家装修好尽早搬出去。 虽然她跟爸妈相处挺融洽的,但是呆久了还是会有各种不习惯,比如她不能熬大夜睡懒觉,又或者是想吃个夜宵外卖但不敢点,还有就是个人生理需求也不太好满足。 所以她宁愿自己一个人住,然后每天回趟家吃个晚饭。 至于公司欠她的分红,她倒不是特别担心需要扯皮,对前老板陈世羽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 这老板也太不经念叨,她才想着做个表把账目明细给他,陈世羽就来电话了。 楚芝:“财神来到我家门~陈老板来送钱~” 陈世羽:“你怎么回个老家把脑子都给扔海里了?” 楚芝正经脸:“财务结算找你审批了吗?违约金扣完到我手里应该还有小一百万吧?我要买家电。” 陈世羽:“你要买家店?什么店?哎刚好我要跟你说个新赛道,我这次去港城……” 楚芝:“家电!冰箱彩电洗衣机那种家电!我装修新房子呢。” 陈世羽沉默了片刻:“你真不打算回来了?现在就开始退休生活,坐吃山空?” 楚芝:“跟你说过了,我爸妈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 陈世羽:“请保姆啊,或者你干脆把他们接来沪市!” 楚芝:“他们在琴市生活了大半辈子,亲朋好友都在这里,跟着我走,他们连一起打牌跳广场舞的老伙计都找不到。” 陈世羽这下不知道说什么了,阴阳怪气了句:“真应该给你编到《二十五孝》里。” 楚芝纠正文盲老板:“是《二十四孝》!” 陈世羽:“这不是还要多你一个大孝子吗?” 楚芝:“老板,你别说有的没的了,打钱先。” 陈世羽:“回去才多久,说话倒装了你都。” 楚芝表情裂开,姓陈的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以前跟她可没这么多玩笑话啊,不会是想拖欠她分红吧? 还是说失去了才发现她这个优质员工多么重要,试图假装和善骗她继续当牛做马卖命? 果然,陈世羽下一秒就开始跟她聊什么新赛道了。 陈世羽做影视公司出身,楚芝跟着他做MCN公司,直播行业这几年大火,她们在风口上着实赚了不少钱,楚芝的那套海景房就是自己全款拿下的。 陈世羽的新赛道是打算做k12的艺术培训,他的资源可以给小孩们提供影视剧、舞台剧的出镜机会。 楚芝听陈世羽聊了半天发展愿景,原本是打算在北上广这些超一线城市搞的,毕竟那里家长的购买力比较强,他们要做高端线定价不低。 可是楚芝走了,他不舍得把培养了这么久的心腹放掉,所以如果楚芝决心要留在琴市,那他就在琴市做个据点,还好琴市有个影视城,可以开展艺术游学营地。 楚芝听了一堆生意经,跟陈世羽说自己消化消化考虑考虑,“你先把分红钱发我。” 陈世羽嗤之以鼻:“我还能黑你那点儿小钱?” 楚芝:“那可不是小钱,那是我的新房梦想基金。” 陈世羽:“你不如留着当新店启动资金,这次你别技术入股了,直接投钱,不够的我追上,这就是你自己的事业。” 已经临近饭点,楚芝挂了电话出房间的时候,爸妈都坐在餐桌前等她吃饭了。 楚爸把手机的短视频软件退出来,摘下眼镜,开玩笑似的问她:“怎么聊这么久电话啊?交男朋友了?” “哪有。”楚芝于是把自己前老板非要投资她的事讲给父母听,包括这项目资源可供,前景很好,搞起来就是猛猛赚,而且老板说让她自己投钱入股他来兜底,总之就是非常看好她,要投资她。 楚妈比较谨慎,问了些条约细则,坚信天上不会掉馅饼,要么这是个高风险项目,要么就是陈世羽是要洗黑钱的,不然干嘛要做慈善帮着楚芝创业? 楚爸则比较浪漫,问楚芝:“他是看好你,还是看中你啊?这个陈老板多大岁数了?有没有家室啊?” 这个问题问得好,楚芝有点懵。 随后猛摇头。 不可能的吧,这么多年的战友情了,她压根就没往那方面考虑过。 也是因为陈世羽这个工作狂极其反对办公室恋情,觉得在工作的地方有个对象那就是要公费恋爱,是极其不专业且对不起工资的行为。 她作为他的左膀右臂,为他冲锋陷阵的最好的刀,你说要是谈恋爱再分手了,还怎么敢继续相信这刀哪天不会捅向自己? 所以他们从来没有工作伙伴之外的关系,连一丝暧昧的迹象都无。 哦,也不能说一点点都无,硬要找的话,那就是前年的年会,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疫情的压力下业绩完成的十分勉强,酒后真言环节大家轮番和老板敬酒,之后三五成团抱头痛哭。 陈世羽被这一杯杯酒一滴滴泪给浇得很感性,等楚芝举着酒杯来他这桌的时候,他自己先灌了一大杯:“楚啊,辛苦你了。” 楚芝当时拍拍他的肩:“老陈,这才哪到哪儿,支愣起来,咱们能行!” 陈世羽呢,好像很感动,揽着她的肩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楚芝也是喝的有点愣了,还是陈世羽的特助先跳出来,挽着楚芝的胳膊跟她道歉说陈总喝多了,他就是很欣赏楚总,很感激楚总,在外国经常有贴面礼吻面礼什么的,他没别的意思,巴拉巴拉还有些什么奉承话。 一副担心楚芝去投诉陈世羽性骚扰的样子。 楚芝挥挥手,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再后来她跟陈世羽也都正常交往,至于陈世羽还记不记得自己酒后失态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以她对陈世羽的了解,他也没什么时间花在了解女人身上,就看他换女朋友的速度,有时候一年空窗期,有时候恋爱了没俩月就分了。 是真的专注在搞钱一老板。 楚芝言之凿凿地跟陈世羽划清关系,让他爸妈不要想多,说就是因为女儿太优秀,老板想投钱。 楚芝爸妈将信将疑的,看女儿再说可能要不高兴了,连忙打住这个话题,说起新房装修的事。 橱柜还要半个月打好,楚妈想要晾晒散味三个月,刚好过完暑假,等秋天再住过去。 开什么国际玩笑,她爸妈都是老师,过暑假的意思就是她要和他爸妈每天二十四小时绑定。 她不! 楚芝不直接拒绝,她很有建设性地提出来想给他俩报个旅行团,让他们去度假。 “趁着你们身体还算硬朗,能出去走走就走走。” 她转移话题的能力一流,反客为主,以问代答,她爸妈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思考是去山城还是雾都,海滨还是内陆了。 这一天输出了太多的话,楚芝觉得自己脑袋有些嗡嗡的,好累,她不能晚上出去喝酒,便只好傍晚跑出去了。 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开门的酒吧不多。 楚芝从地图上找到一家白天卖咖啡晚上卖酒的店,推门进去,问现在能不能小酌两杯。 调酒师是个戴着猫耳发箍的花臂少女。 楚芝坐在吧台,看她姿态闲适地摇酒杯,最后把酒倒进杯口沾了糖的高脚杯。 口感清淡,酒精浓度略低。 楚芝又点了一杯,这次她问调酒师能不能自己来调。 调酒师以为遇见了同行砸场子,结果楚芝倒好原料以后问人家调酒器的盖子怎么扣。 给调酒师都整不会了。 程岛和酒吧老板从后面的工作间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空荡的店里唯一的那位顾客,正在被调酒师握着双手摇调酒器。 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这要是普通员工可能就要挨骂了,不过这调酒师是老板的老婆,所以她只得到了亲切的问候:“是顾客有什么特殊需求吗?” 有特殊需求的顾客朋友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把调酒器扔出去,还好调酒师手稳,握住了。 楚芝扭头,看到了程岛。 程岛皱眉。 诶,皱什么眉,看到她就这么不高兴吗? 该不会以为她特地跟踪他过来吧? 楚芝才不拿热脸贴人冷屁股,她装作不认识程岛,跟调酒师倒了个歉,坐回吧台的位置。 原本已经跟老板道了别的程岛,没有离开店里,反而坐到了楚芝旁边的吧台位子上。 他跟老板打招呼:“你忙你的,我尝尝琪琪的手艺。” “狗哥,你要喝什么?”叫琪琪的调酒师正给楚芝倒酒,看向他。 程岛直接从柜台上翻下来个倒扣的啤酒杯,“你杯子里的酒,给我尝尝。” 琪琪看看楚芝,看顾客没什么异议,就把调酒器里余下的一点酒倒给了程岛。 很少的一点瓶底。 程岛一口就喝没了。 他觉得这个口感很不错,问琪琪这鸡尾酒的名字。 琪琪再次看向楚芝,刚才楚芝拿咖啡和酒做了一些尝试,“我不知道啊,是这个美女调的。” 没有等程岛再问,楚芝主动跟他招招手,假笑道:“这个酒啊,叫‘那年冬天你和我’,也叫‘巷子里的三轮车’,帅哥你觉得哪个好听呀。” 程岛脸上挂着三道黑线。 他对琪琪扬扬下巴,“你还调的出来吗?刚才这杯。” 琪琪记忆力好,点头,重调了一杯,并且按经验做了点改进,让味道更清冽,好像真有冬雪的气息。 程岛和楚芝各自又得到一杯新的酒,两人默默饮酒不说话,脑子里不约而同地回到那年冬天。 那是那年琴市的第一场雪,准确地说是雨夹雪,稀稀拉拉地很不怎么好看。 程岛和楚芝滑过一次冰之后关系更为微妙起来,虽然他们之间没说破,但是在程岛的朋友看来,他俩已经是一对了。 有热闹大家都爱凑,于是每次程岛和同学出去玩,都会被问:“你媳妇不来吗?” 问得多了,搞得程岛也对喊楚芝出来玩这件事有了期待。 但他知道楚芝是好学生,他不想耽误她的课业,所以即使有她的手机号,却没有拨通过。 楚芝根本不知道他这边的起哄,她是个很拎得清轻重缓急的人,只有在学习累了的间隙偶尔会想到一瞬间程岛,那个滑冰好看长得也好看的少年。 晚上因为下雪,学校最后两节晚自习没有上,提前了一个多小时让大家回家。 那天也是巧,楚芝跟同桌讨论问题讨论得有点久,错过了学校的班车,只能坐公交车回家。 就在飘着雨星雪粒的公交站台,她看到了穿着十三中校服的程岛,正在插着兜跺脚。 她不确定地叫了声:“程岛?” 他循声望过来,笑意浮在脸上,眼睛里好像有星星。 11. 不熟 那年韩剧热播,初雪这个词和炸鸡啤酒捆绑销售。 程岛不看电视剧,也不知道什么都教授千颂伊,他只是听到他身边的同学纷纷相约放学去校外的韩餐馆吃炸鸡。 原本程岛是没想凑热闹的,可是大东和小凤非要去,把他也给拉了过去。 他们学校走读生可以不上晚自习,所以五点多下了课,一群人就去聚会吃鸡,等吃完了也才不到七点钟。 天冷,路滑,但也不是不能骑车。 可程岛还是选择了去坐公交。 他刚才从餐馆出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对面育才中学提前放学了,他想看看能不能遇见楚芝。 程岛给自己设了个期限,如果三辆公交车过去了她还没来的话,他就不等了。 一辆,两辆。 第三辆车出现了,但她还没出现。 程岛跺着脚取暖,在心里跟自己解释:三辆车过去的意思是要等到第四辆车来的时候他再上。 还好,楚芝比第四辆公交车出现得早一点。 她没问他怎么会在这里,青春时期的感情是透明的,不需要什么理由借口,所有想说的话都写在脸上。 他俩一起上了公交,坐在倒数第二排椅子上。 程岛从书包里拿出来给她带的一小盒炸鸡,还有一罐菠萝啤。 他画蛇添足地解释:“晚上吃饭没吃完,就打包了。” 说完又怕她误会那是剩饭,补充了句:“我点了两个口味的,吃完一盒就饱了,这盒没动。” 楚芝笑着露出了她的小虎牙,看着鬼机灵鬼机灵的,她已经打开盒子开始吃了。 她其实吃过晚饭,不过学习费脑子也费体力,现在闻着炸鸡的香味胃口大开,一眨眼就吃了半盒。 程岛把那罐菠萝啤打开递给她,“这个度数很低,你能喝吗?” 楚芝接过去,吨吨两口,然后咂摸嘴回味了一下,还给程岛:“不好喝。” 正传递呢,易拉罐还没交稳,司机忽然一个急刹,啤酒东摇西晃地洒出罐口,洒到了程岛身上。 “呀!对不起对不起……”楚芝立马把装炸鸡的纸袋里纸巾拿出来,火速帮他擦校服上的啤酒痕迹。 程岛一只手高高举起菠萝啤,跟楚芝说着“没事不要紧”,“紧”字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大腿上一痒,是她隔着校服上衣擦拭的时候碰到了他的腿根。 他手一抖,差点又把手里的那个易拉罐给掉下去,还好及时用另一只手护住了。 程岛局促地推开楚芝的手,自己拿纸巾随便擦了两下,侧转过身子,腿朝着过道那边,想并拢,又因为一些青春的绮念并不拢,只好微微叉开腿。 楚芝根本没想那么多,她哪知道男高中生是这么禁不住碰触的,只以为他怕自己再弄脏他衣服,所以要和自己拉开距离。 楚芝把剩下的两块炸鸡也吃完,擦擦嘴再擦擦手,看向车窗外越来越大的雪花。 程岛也跟着看,脑子有些放空,不知不觉就把手里的菠萝啤喝了大半。 楚芝忽然回头,盯着他手里的啤酒罐。 本来程岛没觉得有什么,他们同学之间偶尔也会共饮一瓶饮料。 但是楚芝这么盯着他,他就有点不自在,好像自己刻意去喝她的口水似的。 这一想,刚平复的心又蠢蠢欲动,关键是还有其他地方也越来越支愣。 他往下拽了拽校服。 楚芝不知道在想什么,伸手问他要菠萝啤。 好像是想喝,可是拿到手里了,嘴唇贴着罐口才舔到一点啤酒,又觉得味道实在是不怎么样,于是还给程岛,说不喝了。 程岛感觉自己喝也不太好,不喝,这会儿却口渴得嗓子疼,脑子里都是她刚才小猫喝水一样露出来的半截舌头,卷起的舌尖勾的是他那颗已经不知道怎么规律跳动的心。 程岛家跟楚芝家还有学校是个三角形方位,也就是说他跟楚芝并不顺路。 所以当楚芝到家下车的时候,他就跟着一起下去了,站在她身后离她半米远,送她回去。 楚芝猜他是怕遇见她爸妈不好解释,虽然她感觉这样的概率微乎其微,不过确实也是可能发生的。 地上落的雪花还没堆叠成型就化成水珠打湿了路面,又因为寒冷把部分区域冻成了冰面。 楚芝走的很小心,不想平地摔惹人笑话。 程岛却不清楚她是故意走这么慢等自己,还是女孩子走路步子都这么小。 他跟着跟着,经过路灯下面,看到她的身影逐渐被拉长,圆圆的脑袋顶上被风吹起一缕呆毛。 程岛试图用脚尖替她的影子呆毛归位。 楚芝一直没听见他的声音,扭头想看看看他干嘛呢,结果就看到他在踩自己影子。 她撅着嘴跑跳到一边,他觉得有趣,大脚一跨又踩上她的呆毛。 两个人就这样一会儿跑一会儿躲,把个影子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很快到了楚芝家楼下。 程岛终于问了句有用的,“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出来玩吗?没有也没关系。” 棉絮一样的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 楚芝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空,更没法跟他约网上聊,因为她手机只有放假的时候才能碰。 她想了想,跟他说:“下次下雪吧,下次下雪你去学校找我。” 程岛:“好,你回去吧。” 楚芝有点害羞,让他先走,可他转身了,她又喊他。 程岛回头。 楚芝看着地上,他们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好似密不可分。 她弯起两只胳膊,对着空气做了个拥抱的动作。 她的影子便也跟他的影子紧密相拥。 程岛的耳朵本来是冻得发红,现在兼之发烫发痒,好像被冻伤了一样。 没等他回一个影子拥抱,她已经匆忙跑走了。 — “再来一杯。”楚芝把空杯子推到调酒师面前,盛赞她,“味道真不错,比我调的好喝多了。” 琪琪笑着又调了一杯,这次又是和刚才那杯有细微区别,换了一种酸度更淡的咖啡,加了菠萝糖浆的量,喝起来更甜一些。 程岛在鸡尾酒里喝出来菠萝啤的感觉时,已经有些动摇了。 动摇那颗对楚芝避之不及的心。 这个女人,真是有毒。 程岛:“少喝点。” 调酒师和楚芝同时看向程岛。 琪琪露出惊讶的表情:“啊,你们认识吗?” 楚芝转回头去,把之前另一杯没喝完的威士忌仰头闷了,“不熟。” “呵。”程岛被她这两个字给激笑了,脑子里一百个龌龊场景想让她看看熟不熟。 楚芝回:“呵呵。” 程岛再比她多冷一个字:“呵呵,呵。” 琪琪黑人问号脸:“你俩这是干嘛呢?” 楚芝一边拿手机扫码买单,一边把手搭在程岛肩上,趾高气昂地说:“有的人呀,一面说着不要再跟他联系了,一面又因为我说不熟气得变成小学鸡,真有意思。美女,多少钱。” 琪琪看看程岛,大方挥手:“既然是狗哥的朋友,那就算我请的,不用给钱了。” 程岛把楚芝的手从自己肩上拂开,“琪琪,该多少就要多少,我跟她,确实不熟。” 他说完,起身,离开。 脾气不要钱,楚芝便强行付了二百块,也跟着离开了酒吧。 已经入夏,天黑得晚,夕阳把周边的云彩映得发红,远处的写字楼玻璃墙也成了镜饰画。 楚芝记得十年前好像还没这么多高楼大厦。 她追在程岛背后,跳房子似的,踩他的影子玩。 程岛听到声音,扭头看看她,快步躲开。 楚芝脑子里闪现九个大字: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 她“噗嗤”笑出声。 程岛停下转身,她没刹住脚步,脑门撞了他胸口一下,被他推开。 程岛非常非常严肃地跟楚芝说:“你既然没打算跟我怎么样,真的,别招惹我了。” 楚芝眨巴眨巴眼:“我打算跟你怎么样了啊。” 程岛:“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上床不算。” 楚芝“哦”了一声。 程岛看她低下头,心里有些不落忍,觉得自己好像很过分似的。 然后又有些心塞,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就是不打算跟他有什么长久发展是吧,连骗他谈恋爱都懒得骗了? 楚芝其实是有点不知所措,说实话,她不是针对程岛,她是平等地厌烦每一个男性。 谈恋爱,真的真的很累。 如果是奔着结婚前提去的恋爱就更可怕了,她想想都头皮发麻。 她现在有钱有房有工作能力,为什么想不开要结婚啊。 可是刚见面时还挺上道的程岛最近就跟鬼打墙了似的,硬要她给个名分,真的有病。 她用力的,泄愤的,狠狠踩了他影子脑袋一顿。 程岛:…… 怎么还挺可爱的。 可爱的楚芝跟程岛也很严肃地说:“之前是我没分寸了,你说得对,我不想跟你恋爱结婚的话就不该一直招惹你,这对你不公平。” 程岛感觉心口扎了一刀。 楚芝跟他挥挥手:“那我们就到这里吧,我以后不会再找你了,拜拜。” 又一刀。 她离开的背影倔强。 就像当初他们分手的时候,她也是一句“我们就到这里吧”,然后就彻底消失,再也没有找过他。 明明是自己“求仁得仁”,可是她真的说了这话,程岛又觉得自己从心尖到脚趾都疼得发颤。 她的身影越走越远,她已经在伸手打出租车了。 她可能再也不会来找他了。 程岛来不及多想,大步追过去,把她拉开的出租车后门用力关上,拉住她手腕,“不行。” 楚芝吓一跳,纳闷地看着他:“什么?” 程岛:“你凭什么说走就走?” 司机大哥探出脑袋来问:“小姑娘,要帮忙吗?” 楚芝很有礼貌地跟司机致谢:“没事大哥,我男朋友,不好意思你先走吧。” 司机走了,程岛还因为那句“男朋友”暗自高兴,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楚芝知道他肯定明白自己那么说只是不想让路人误会让他难堪,也不纠结这个称呼问题了,只是质问:“不是你说的让我别招惹你吗?你这又算什么?” 程岛敛起笑意:“我说别的你怎么不听?” 楚芝甩开他手。 他又抓起来。 楚芝:“大哥,你到底要怎么样?” 程岛控制着手里的力度,怕把她抓疼,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让自己可别犯贱了,说出来的话却把倒贴两个大字写在了脑门上:“我收回我说的话。” 楚芝:“什么?” 程岛:“你可以找我。” 楚芝脸上是狐疑的表情,这算什么,欲擒故纵?欲拒还迎? 怎么一会儿让找一会儿不让找的,他人格分裂吗? 程岛松开手,丧权辱国的条款都已经签出去了,干脆姿态一低再低:“任何你想找我的时候。” 退却 楚芝一直到回了家都没搞明白程岛怎么忽然就变了态度,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喝了点小酒产生幻觉了。 其实程岛的心思单纯得很,楚芝耍无赖要找他要缠着他的时候,他想要更进一步的承诺,不想跟她不明不白就不清不楚了。 可是现在她透漏出一丝动摇和一点放弃的意思,他就乱了。 没再跟她相遇之前,她是天上星星水中月亮,想的见碰不到。 即使她回来了,他一开始也是不打算招惹的,知道惹不起。 可她不让他躲,温香软玉地扑过来,还说她不走了。 或许十年前的错过,上天觉得他们还可以弥补一下? 他从来不信什么命运,却在这件事情上突然变得唯心。 而且程岛觉得楚芝对自己未必就一点真心都不存。 比如她养了一只狗,名字叫daodao。 比如她自制的鸡尾酒是那年冬天菠萝啤的味道。 比如她还记得郁金香和踩影子。 比如…… 就在程岛自我攻略的时候,楚芝已经睡了一觉醒了酒。 为了验证程岛那些话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她给程岛发消息确认:“你今天那话,是想跟我当炮.友?” 程岛秒回:“都可以。” 当什么不可以呢,先走肾再走心,先进入身体再进入生活,顺序什么的不重要,结果好就可以。 楚芝揉揉眼睛,果然,不是梦。 他之前正气凛然的时候她还觉得征服他很有成就感,他现在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反而忐忑了。 一方面,怀疑他是不是憋着什么坏要整蛊自己。 另一方面,也是比较亏心的,她怕他真是爱上自己然后过分投入,而自己没法给他对等的感情。 你要说她完全不爱他吧,那肯定不能够的,真没感觉那她就不会一睡再睡了。 但这种感觉停留在感官层面就差不多了,恋爱到最后,激情退却只会一地鸡毛。 而且还是和她很了解的一男的,她都能想象到他们如果再次分手会因为什么,会争执什么,会放什么狠话。 楚芝看着天花板猛摇头。 下午说过的话又浮上心头,要不算了吧,还是别招惹他了。 这个程狗现在看起来好像是个老实人呢。 楚芝发了个“呆滞”的表情包:“虽然私底下烟酒都来,但其实我是个自尊自爱的好女孩。【抱拳】要不咱们还是当朋友吧。” 程岛思考了一下,从朋友当起来更好,也比较符合正常人的正常交往进度。 他只是不愿意她再次从他的世界彻底消失。 他回她“嗯”,输入法自动联想出来“嗯嗯”,手一滑就发出去了。 楚芝看见这俩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她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是不是刚刚经历了什么穿越重生啊?要么就是被奇怪的妖精夺舍了? “嗯嗯”是什么鬼? 他们特种兵就是这么教说话的吗? 吓人。 楚芝的怪念头让她一晚上的梦都是带着玄幻色彩的,她甚至梦到程岛和她的狗子叨叨灵魂互换了。 第二天一早,梦里的场景还依稀记得,楚芝咬着牙刷看窝在棉垫子上睡觉的叨叨,感觉它最近对自己确实是有点冷清的,不像在沪市的时候那样巴结热情。 她越想越多,越觉得诡异,蹲在叨叨旁边,掀起它的耳朵,唤道:“程岛!” 叨叨被打扰了好眠,对着她皱起鼻子呲出牙。 果然不对劲,它以前不会这样对她的! 楚芝还想再测试一下自己的狗是不是不正常,就被她妈揪着耳朵站起来了。 楚妈:“你是不是闲的?叨叨睡得好好的你招惹它干嘛!” 楚芝委屈地捂着耳朵跑回洗手间洗漱去了。 好吧好吧,这臭狗就是被她爸妈给好吃好喝惯坏了! 为了增近和狗子的感情,吃完早饭楚芝拿着狗绳带叨叨出去遛弯了。 她们小区旁边有个不大的小公园,白天会有大爷大妈来草地上打打太极撞撞树。 一个小区共同生活了二十年,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一多半是从这个公园里传出去的。 比如楚芝回家了,出去这么多年至今未婚未育,眼瞅着就变成老姑娘了。 邻居们哪能忍心让这种人间惨剧上演,一个个都热情地要给她介绍男人。 在阿姨们的嘴里,二婚带孩子的男人是负责任的,四十没恋爱过的男人是有定性的,不能生养愿意领养孩子的男人是不用老婆受罪的…… 反正就是只要能让楚芝嫁出去的男人就是好男人! 楚芝疯了。 她出门的时候和叨叨一起神采飞扬,回家的时候头发都炸了毛,像是跟着叨叨一起在草地里打了滚一样。 她跟她妈吐槽邻居的风言风语和多管闲事,楚妈都习以为常了。 楚芝这才听到一回,楚妈可是隔三差五就要被围攻一回,搞得她买菜都要绕着小公园走。 但楚妈还是跟女儿说:“宁缺毋滥,不能因为急着结婚就随随便便嫁个男人。没关系的,妈妈也是三十才结婚生的你。” 楚妈的支持是楚芝最大的底气,如果家里家外都催她结婚的话,那她肯定要崩。 不过楚妈又说了:“你小姨问你要不要再见一次那个程老板,就是之前没见成的那个网吧老板。” 楚芝眼皮一跳,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楚妈:“你小姨说,那个程老板觉得很抱歉,想要当面跟你赔个礼,就算不能成也交个朋友。” 楚芝上次和程序员的不愉快相亲还历历在目,而且那个程序员还是据说比这个网吧老板还要好的对象。 那这一位程老板又会是什么妖魔鬼怪啊? 楚芝思绪飘向另一位“程老板”身上。 “芝芝,想什么呢?问你啊,这两天吃个饭认识认识行不行?”楚妈的话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楚芝知道她妈谁的话都能屏蔽不理,但是对自己的妹妹她的小姨却是千百个上心。 所以大孝女楚芝又妥协了一次:“那我再见见吧。” 为了速战速决,避免夜长梦多,楚芝当天就约了这个程老板吃饭。 这个程老板比之前那个程序员要好看一点,但好看得也有限,主要是气质有点暴发户的土气,一身的名牌衣服logo大得像山寨货。 大概因为是做生意的,程老板情商挺高,会聊天,和楚芝天南海北聊得开心,还给了她一些创业的建议。 最后给她留了联系方式:“有需要帮忙的话你就给我发消息。” 这顿饭吃得挺舒服。 临别要走,楚芝正想着怎么找个借口不让这大哥送的时候,隔壁桌一个男的端着酒杯过来了。 “楚芝?哟,我真没敢认。大城市就是养人,成大美女了啊。”隔壁男的站在她的用餐区,主动自我介绍,“不认识了?我啊,大东啊,杨东煜!” “哦哦哦!大东啊!”楚芝从茫然中站起身来,一脸老友相见的惊喜。 她简单介绍了下相亲对象,程老板很识趣地撤了,“那你们聊吧,我先走,楚芝,到家和我报个平安。” 楚芝挥手告别程老板,又找了个干净的桌子和大东坐下,点了壶茶。 大东现在是做房屋中介的,卖豪宅,刚跟一个客户喝完酒,看起来口条还不打架,实际上情绪有些过分高涨。 大东拍着桌子感慨:“哎哟,咱们快十年没见了,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他妈快呢?” 楚芝笑笑,时间过得确实挺快的,高中那些人和事还历历在目。 两人简单说起彼此的近况,大东早就结婚生子,儿子今年都上幼儿园了。 知道刚才那个穿名牌开大奔的男的是楚芝的相亲对象,大东不自觉就想替自己好哥们长长脸。 比钱是比不过了,那就比情深义重。 当然不能是对她楚芝的情义重,这俩人当时分手给程岛伤得够呛,大东可全都看在眼里,所以他讲了另一段故事。 他说程岛前年才分手的一段感情:“是跟狗哥一个大学的,也是我们十三中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叫王瑾萱,跟狗哥好了挺久,狗哥在部队太多年了,后来她被家里人强逼着嫁了人。狗哥把自己所有积蓄都花光了买了一枚大钻戒,Tiffany的呢!但是没办法,女生家里就是不同意,只能分了。后来狗哥很受伤,为了治情伤,他去南方抗洪,去边境打仗,还去了w市抗疫。哎,我们听说了都挺唏嘘的。” 大东不愧是做销售的,一番添油加醋、声情并茂的叙述后,楚芝也跟着唏嘘了。 要说吃醋吧,是有一点酸溜溜的啦。 但是讲道理,他俩分了这么多年,各自又有了新的感情很正常,她也没一直“守寡”不是。 楚芝能理解,并且理解得过度充分了:难怪他对自己有想要稳定下来的要求,他这是受过伤有应激反应了吧。 再想想自己之前只想跟他睡觉,却不愿意给一句承诺,甚至明确表现出来了不想结婚的意思…… 至于忽然改口又愿意跟她没名没份地处着了,那必然是联想到在前女友身上投入那么多年感情却没有结局的事了! 果然是已经受伤到听见分开就会应激了吧。 好可怜啊,程岛以后会不会再也不相信女人了呢? 大东又说:“前阵子我见了他一面,感觉他比从前沧桑了不少,爱情哟~哎,咱加个微信,回头我攒个局,老朋友们聚个会!” 楚芝打开手机欣然应约:“好呀好呀。” 散了场,大东刚坐上地铁就给程岛打电话:“狗哥!你猜我今天吃饭遇见谁了!” 程岛:“周杰伦吗?” 那是大东的最爱。 大东:“啊哈哈哈哈,我遇见楚芝了!” 程岛:“哦。” 大东:“就是你的芝芝呀!她现在回琴市了,好像打算落脚在这里了。当年她把你甩了一点面子都不留,今天我全给你把场子找回来了!我跟她说了你对王瑾萱的情深似海,让她后悔错过你这个深情狗!” 程岛:??? 大东:“放心吧哥,我说话你放心,她绝对不会有一丝优越感,觉得你放不下她的!” 程岛:“大东啊……” 大东:“哎!哥你说!” 程岛:“有你这个朋友,真是我的福气。” 他说完,决绝地挂了电话。 怕再耽误一秒就要问候大东的祖宗。 大度 程岛挂完大东的电话以后就一直在等着楚芝给他打电话“责问”前情。 等来等去,忽然意识到她现在可能生气了,应该要他主动联系才对。 程岛给她发消息,言语间透漏出自己已经知道了晚上发生的事并愿意回答她的任何问题:“大东跟我说晚上遇见你了,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楚芝发了个“听我狡辩”的表情包:“相亲确实是相亲了,是之前我小姨错认成你的那个程老板。” 她怎么一副比他还心虚的样子? 程岛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她。 又几分钟,她言辞恳切地发来一段语音:“程岛呀,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考虑结婚的意思,之前是应付我小姨,后面我房子装修完了,我就打算开始研究搞搞事业了,也不会再去相亲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大钻戒都准备好了,还是找个靠谱的姑娘结婚吧,这次咱俩谁也都别纠结了,我以后不去找你了哈。” 她说的情真意切,他听在耳朵里就俩字:醋了。 她果然是因为大东的话不高兴了吧,程岛回她:“我喜欢你找我。” 楚芝看到这句话,有点犯难,他怎么还逆反上了呢。 她想了又想,只能怪自己过分迷人,让程狗难以自拔。 想到难以自拔几个字,脑子里窜出来的居然是程岛前几次恋战磨蹭的画面,噫,脏东西,快从我的脑海里飞出去! 程岛又发:“不是说好了,当朋友吗?” 楚芝呵呵一笑,感觉这朋友关系暧昧得心知肚明的,她都打定主意“放他一马”了,他不愿意守他的男德了,那就不关她事了。 她认为程岛是个成年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她不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解释自己的意思。 所以她照旧按着自己的节奏生活。 新家橱柜已经都打好了,要钉装上墙是个技术活儿。 楚芝觉得喊她爸来监工不如喊特种兵大哥过来有用,所以她给程岛转了666块钱的劳务费,请他拨冗一天陪自己装修。 程岛把钱收下了,回:“可。” 装修现场,再见面的时候,俩人端着彬彬有礼起来。 程岛拿钱办事,不仅一把子力气能帮装修师傅抬建材,而且眼神好耳力佳,这个台面没找直那边挂钉没上紧,他都能立马指出来。 楚芝觉得这大哥可太靠谱了。 家里的空调已经加了氟利昂,制冷效果现在很不错,但是程岛屋里屋外跑了几次,还是出了一身汗,深蓝色的T恤后背洇出来一个地图。 楚芝拿了个小毛巾沾湿水递给他让他擦脸:“你把衣服脱了吧?” 他俩站在卫生间门口说话,卧室客厅都有装修师傅在忙,四下通透偏偏气氛却藏掖着什么似的。 程岛挑挑眉,“昨天可没说还有其他附加服务项目啊。” 背后有脚步声路过,搞得他俩更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楚芝被他一撩,心里的涩涩小人蠢蠢欲动。 她食指伸出来,戳戳他的胸口,逗他,“开个价我考虑考虑。” 程岛攥住她的手指,挪开:“加五十吧。” 楚芝翻了个白眼:“你价格还挺实惠。” 程岛一边嘴角翘起,好像很多情地勾一勾她耳边的头发,别到她的耳后:“主打一个薄利多销。” 楚芝:“什么买卖都接啊?你们特种兵培训得还挺全能。” 程岛:“我也只做熟客生意。” 楚芝是好心怕他出汗吹风冻感冒了,看他自己不觉得不舒服,那她才不多管闲事呢,爱脱不脱。 她捶一把他的胳膊,继续监工去了。 柜子组装工程量大,五个工人安到下午五点才装好。 中午只是简单吃了个盒饭,这么大的工作量连楚芝都觉得饿了,把垃圾简单清理过后,楚芝赶紧喊程岛出去吃饭。 屋里没别人了,程岛把衣服脱下来晾窗边,用今天楚芝给他的那条毛巾沾水擦擦脖子身上,问瘫坐沙发的楚芝:“附加项目还做吗?” 楚芝累得气都不足了:“做个锤子!” 脏兮兮的,他们现在需要的不是滚床单,而是滚筒洗衣机。 程岛:“你卸磨杀驴的样子真无情。” 楚芝:“大哥,我好累,我现在只想赶紧吃了饭回家躺平。” 她都这么说了,程岛也不劳烦她再跑饭馆了,约她隔天请自己喝酒就好。 楚芝以为见面地点会定在上次那个酒吧,可他却选在了室外:“后街巷子见。” 后街是网吧后面那条街,巷子是当年他第一次见她的那条巷子,也是后来他们约会了无数次的秘密基地。 因为程岛白天有事要忙,他们约的晚饭后。 家里阳台,楚芝倚在叨叨身上,拿着本《浮生六记》和狗子一起坐在地毯上晒太阳。 进了七月,阳光一日赛一日得好,楚爸楚妈也都开始放暑假了。 虽然楚芝试图直接给他们报个老年团出去旅游,这老两口却犯起懒来,嫌弃天热不想出去玩了。 他们喜欢头对头地躺在L型沙发上,一人占据一边沙发,看电视里播的家庭伦理剧。 偶尔他们会指使一下女儿,去切个西瓜或者泡壶绿茶。 电视看累了,楚爸还会搞点小乐器表演一下,有时候弹吉他,有时候弹钢琴,有时候拍非洲鼓。 楚芝手里的书半天没翻页了,她听着客厅里传来的老爸的吉他声,他在弹《大约在冬季》。 老歌好啊,老歌容易唤起旧情。 书页被日光照得特别白,看久了有些发晕。楚芝迷蒙着,好像也置身在冬季。 夏天回忆冬天,是不觉得冷的。 也可能年轻气盛时的自己就是不怕冷,热情燃烧一切。 那时候她和程岛时常在后街巷子里吃东西,有时候是炸串,有时候是烤地瓜。 三轮车被程岛刷得干干净净,遮雨帆布一拉开,里面放个陶盆烧木炭取暖,旁边堆着好吃的,他俩就坐在车斗旁边吃夜宵。 他喝菠萝啤,她喝AD钙奶。 回忆的碎片是斑驳,楚芝只是想想,就觉得好笑。 少年程岛是懂盲盒的。 客厅里的吉他声已经被伦理剧的声音替代了,楚芝听着爸妈小声讨论这个不孝那个不尊的话题,忽然有些羡慕他们的岁月静好。 “呜汪!”叨叨忽然叫了一声,直起身子抖抖毛,去饮水器那边喝了点水润润嗓子,然后蹭到楚芝腿边,用脑袋顶她的手,好像是看出来了她的孤独,想要给她安慰陪伴,就像在沪市的那几年它所做的一样。 都说狗男人狗男人,可是男人怎么能跟狗比呢? 根本比不上。 楚芝揉着叨叨的小脑袋,思绪回归现实,开始查黄道吉日打算准备搬家。 预约了除醛公司的□□时间,确认了所有待办事项,楚芝打算一周后就带着叨叨入驻新窝。 她吃午饭的时候跟爸妈说了自己的规划,爸妈果然表达了强烈的不舍之情:“你自己走就走吧,把叨叨留下啊。” 楚芝:??? 气得她晚饭都没在家吃,直接电话给程岛说要早点见面早点回来睡觉。 程岛正好处理完自己的事情了,应了声“好”,让她到得早的话先去网吧坐着凉快会儿。 楚芝不想挤晚高峰的公交,查了查开车也要堵路上,干脆借了楼下大姨的电动车,还很有安全意识地戴上了头盔。 她骑着电动车一路向西开,好像在追赶要下山的太阳一样。 海面被照得如金色鳞片的大鱼,在水波里徜徉。 楚芝正感慨这多像漫画里的异国风情,一辆挂着十几个外卖袋的小电动车贴着她的胳膊疯蹿而过,把她撞得差点栽倒,还好她当时两只脚都踩在地上保持了平衡。 楚芝看看无视红灯扬长而去的一辆辆外卖车,也不觉得异国风情了,嗯嗯,很有地方特色。 她没去网吧,七拐八拐,直接把电动车骑进了后街巷子。 一进去就看见了程岛的背影,他正弯着腰撅着屁股在收拾三轮车车斗。 他干活干得专注,也没回头看一眼谁来了。 楚芝就这么刹着车直愣愣往前缓进,坏心地想要把车头怼到程岛的屁股上,来一个“千年杀”。 但她还是低估了昔日特种兵的敏捷度,他早就听到有车进巷子了,没回头是没想到会是楚芝。 可车子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他本能地撑着三轮车扶手跳到一旁躲闪开,而楚芝光顾着看程岛翻跟头了,被吓了一跳忘记刹车,直直撞到三轮车上,然后一整个人仰马翻摔到地上。 程岛追上来扶起压在她身上的车子,惶恐地问:“怎么是你啊,没事吧?” 其实没什么事的,她想去撞他玩的时候就已经刹车用脚滑行了,车速十分之缓慢。 可是她跪倒在地上这一下,穿着热裤而裸露在外的膝盖摩擦着水泥地面擦破皮肉,热胀麻疼一起变成眼泪涌出来:“疼死了。” 程岛把电动车搬到墙边停好,再蹲下把楚芝给抱起来放到三轮车旁边的钓鱼椅上坐好,大步回网吧去拿了盒碘酒棉签过来。 他咔咔咔掰断了一把棉签的头,塑料管内的碘酒滴滴落入棉签另一头,变成一个个红色的酒精棉。 程岛拿着棉棒轮番涂抹在楚芝的伤口上,看她吸着鼻子可怜巴巴地对自己说: “程岛,你大爷!” 赌约 等到楚芝呲牙咧嘴地忍过膝盖上被碘酒杀得发麻的疼痛感,她终于有心情来打量身旁的景色。 程岛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这辆枣红色三轮车和当年扔在这里的那一辆很像,这么多年楚芝就只见过这样两辆,不只是颜色,还有车斗的位置,大部分三轮车的车斗好像都是在车座后面,巷子里的那个却是车斗在车座前面的。 以前他们试过骑那辆破三轮车跑了几条街,程岛在后面骑,楚芝坐在前面车斗里,他看路的同时也能看着她的脸跟她聊天。 楚芝看到车斗边上还有个棕色的遮雨布,应该是刚才程岛收拾着想要盖上去给她惊喜的,现在没盖布,车斗里的东西就全都映入眼帘了: 一个装了木炭的陶土盆,一篮子在饭店被叫做“大丰收”的各种粗粮,还有一打啤酒和两板AD钙奶。 楚芝:“你搁这跟我忆往昔呢?” 程岛把AD钙奶掰开插管递给她,开始烧火点炭:“有次我们去拉练,在山里架火烤土豆地瓜的时候,我就想起以前我们在这里烤地瓜的场景,我好像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地瓜了,当时我想,等我回家,我得再来这里烤一次。” 楚芝吸溜着酸酸甜甜的AD钙奶,好多年没喝过这玩意儿了,比起后来她喝过的那些大牌乳酸菌饮料而言,这个AD钙奶的口感是有些粗劣的,但架不住是童年的味道,喝得就是一个情怀。 程岛已经把地瓜、玉米和板栗都码在炭盆的铁网架子上了。 楚芝看着看着,突然问他:“你知道围炉煮茶吗?” 程岛还以为这是什么文学常识题:“曹操吗?” 楚芝:“曹操煮的是酒!” 程岛:“哦。” 楚芝跟他描述了一下现在很流行的围炉煮茶,“就你这个配备,再加一壶茶加点小橘子一起烤,一个套餐卖二百八。” 程岛:“你们城里人的钱真好骗。” 楚芝也不得不感慨一下沪市的物价,她之前不管是跟客户还是跟同事或者朋友出入商场饭店习惯了,一顿饭吃一千块钱感觉是正常水平。 回家才知道他们全家的饭菜一个月也就吃一千,还是顿顿有肉的规格。 楚芝皱皱鼻子,跟程岛说自己晚上没吃饭,“搞点肉吃吧,这些吃不饱。” 程岛原本跟她约的是夜宵喝喝小酒聊聊天,没准备大菜,听她这么说了,拿出手机下单了附近一家还不错的烧烤。 程岛烤的地瓜都是细细长长的那种烟薯,熟得快,他翻了几次,看到已经有蜜汁被烤得漏出来了,就夹出来一个,戴着白色线手套把皮剥了,放在一次性餐盘里递给楚芝:“你先吃着,我去拿烧烤。” 楚芝刚才闻着香味就饿了,点点头,注意力全集中在地瓜身上,飞快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啃地瓜,可太甜了。 程岛回来的时候楚芝已经啃完了他给的那个地瓜,并且自食其力地在翻开了口的板栗吃了。 她看到程岛不只是带了烤串来,还拿过来一个不锈钢水壶。 水壶被放在铁架子中央,周围摆满了食物,包括他带来的烤肉串。 程岛:“吃吧,围炉烤肉,吃咸了还能喝煮的茶。” 楚芝看着这毫无美感的水壶,边吃肉边吐槽程岛:“人家那是用陶瓷壶,有造型的。” 程岛摸摸下巴,“你当年做的那个陶瓷壶还在我家,我去拿下来?” 说的是她高中毕业那年和他一起去陶艺馆手作的茶壶,瓶底还刻了“程&芝”。 那个壶别说美感了,造型独特到当年被大东和小凤以为是尿壶。 楚芝两手各拿一串肉,左右开弓,钢签贴着脸颊蹭过,留下细细的黑色痕迹,像是小猫的胡子。 程岛看见了,伸手抽纸。 楚芝:“可别说是我做的,我开始做的是竹节杯,那个尿壶明明是你捏的。” “……”程岛手里的纸换了个方向,擦自己的嘴。 就让她顶着那个愚蠢的□□子吧。 太阳已经落下去,路灯渐次亮起,他们坐在三轮车的两侧,对面是一堵带着镂雕窗户的矮墙。 再远处,是正在修建的地铁站,高高的吊车正不知疲倦地工作。 这城市,有一半的历史老建筑被留存,有一半的钢铁森林拔地而起,新旧交错的不只是生活,也是回忆。 楚芝仰头看天,天上繁星点点。 她指着北斗七星跟程岛说:“看,勺子。” 程岛也仰着头,他个子高,靠坐在钓鱼凳上,两条腿伸出去老远。 啤酒已经喝了半打,楚芝也吃饱了,加入了他的吹瓶大队。 手机响,楚芝摸摸口袋,拿出来看是陈世羽。 楚芝:“晚上好啊陈老板~” 陈世羽:“我下周要去趟琴市,吃个饭。” 楚芝:“我下周要忙搬家,大概没空接待你。如果你走丢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帮你报警。” 陈世羽:“谢谢,那一定非常有帮助,我还真不知道琴市的报警电话是多少。” 程岛含着瓶口,垂眼看打电话的楚芝笑着和人聊天,听声音,是个男的。 他啜饮一大口,把视线转回天空,他在边境驱离挑衅的外敌时,看到过比现在更广阔的夜空更璀璨的星河。 却比不过和她在这残街一隅看到的方寸天地。 楚芝挂了电话后,偷眼瞧了瞧他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 但他好像并不以为意。 是真的已经把自己退回到朋友的位置上了吗? “我前老板和我聊工作。”楚芝解释了句,又问起他,“你是不是打算开个酒吧?” “嗯。”程岛没问她怎么知道的,她跟莲藕娃似的,一百八十个心眼子,只言片语里猜到了并不奇怪。 没多聊他要开店的事。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安静地喝酒看天。 只有板栗被烤爆的噼里啪啦声不时响起。 静谧的氛围没持续多久,旁边街区传来了大姨们跳广场舞的音乐声。 歌词虽然听不清,曲调却魔性得很,让人很想跟着翩翩起舞。 楚芝这么想着,也就真这么做了。 她拉着程岛跑去隔壁小区的侧门,那里有一片空地,大姨们正在跳着热辣迪斯科。 程岛浑身写满抗拒,但楚芝最喜欢干的就是强人所难了。 她拉着他一只手,硬是带他一起融入了蹦迪的氛围。 前后左右的大姨对这俩新加入的年轻人都很友好,还主动做示范数拍子说口令来帮程岛找节奏。 程岛顶着满脸羞愤,在楚芝的强迫下勉强跳完一段副歌。 远远的,他看到驻足围观的路人里,有他正好在这个小区朋友家打完牌要回家吃饭的爸爸。 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满是震惊地互望着对方。 程岛只能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自然一些,让他爸相信他是自愿加入这个快乐健身的团队的。 程爸观赏了一分钟,觉得他儿子在一群花枝招展的老娘们队伍里看着太辣眼睛了,看不下去地露出嫌弃的表情先走了。 程岛也停下了同手同脚的顺拐舞姿,揪着楚芝回他们的巷子里。 楚芝玩得高兴呢,回来了也不消停,听到土嗨音乐再次飘过墙角,干脆就在巷子里用刚学会的广场舞动作摇起来。 她拿着半瓶啤酒,跳一会儿喝一口,酒水被摇晃出泡沫,连啤酒都和她一样快乐。 程岛坐着,看着她,不自觉就弯起嘴角。 她的笑容如此有穿透力,穿过三千个日升日落,一如往昔。 那年冬天,她和他相约雪再次落下的时候就见面。 然后他就像个二愣子似的,每天蹲在电视机前看天气预报,每当他爸高兴地说“明天晴天晒晒被”的时候,他就垮起个狗脸来。 终于,他的心意感动了气象局,天气预报说明日有雪,请广大市民注意出行安全。 程岛还怕气象局晃他,第二天早早起床,难得赶上了一次早自习。 坐在教室没多久,窗外就飘起了鹅毛大雪,同学们纷纷走神望着窗外,还有胆大的直接拿手机拍了照发空间。 雪下了大半天,一直到午休结束的时候才停。 程岛看着雪后惨白的阳光,看到灌木丛上的白雪在消融,不知道这算不算楚芝说的再下雪的时候。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他的手机企鹅图案抖动了。 是楚芝上线给他留言:“六点校门口见。” 程岛:“你带手机了?” 楚芝:“借体育老师的。” 楚芝:“要还手机了,晚上再说!88!” 程岛只来得及回了个再见的表情,她的头像就变成了灰色。 但是他的心却跃动得像是那个彩色企鹅。 后来他又看了好多次手机确认见面时间,像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鱼的记忆都有七秒呢,“六点校门口见”几个字他却总是记不住。 五点半,他们老班终于拖堂结束,程岛第一个冲出教室,只用了五分钟就跑下楼跑到校门口。 对面育才中学的大门空无一人。 程岛来回滑着手机的滑盖,看时间一分一秒流过。 快到六点了,他又跑去学校的小卖店买了个烤地瓜,揣在羽绒服内兜里,烫得肚子都热乎乎。 楚芝六点准时出现在了校门口,还跟门卫大爷摆手再见,之后当作没看见程岛一样,径直往公交车站走。 程岛跟在她后面,不紧不慢地骑着自行车。 直到已经远离了学校的视线,她才小跑着折返回来,跳上他的自行车后座。 程岛问她怎么逃出来的,她笑嘻嘻夸赞自己演技高超,装作冻感冒了头晕脑胀,申请提前回家。 他们班是尖子班,老师根本不怀疑她会撒谎,也怕她一个人把其他人都传染了,就准了她的假。 程岛在红绿灯路口停下的时候把怀里的烤地瓜给她,他好像见她的时候从不空着手,总是带着投喂的小零食。 楚芝也不怕灌一肚子风,坐在后座上就开始扒皮吃,甜滋滋热乎乎的。 因为也没什么目的地,程岛就载着她沿最熟悉的路径回了自己家网吧。 中途经过菜市场,楚芝下去买了两个地瓜两根玉米,嘟囔着要自己烤着吃。 程岛摸着后脑勺上的发茬想了一会儿,最后带着她来到网吧后面那条巷子,捡了几块砖垒起炉灶,又去搞了几块破窗子木条,费老大劲点着了,把地瓜和玉米扔进去烤。 他俩围着火堆蹲着,烟熏火燎的,呛得人边咳嗽边流鼻涕,狼狈不堪。 楚芝用捡过木条的手擦鼻子,黑黑的灰把嘴唇上面涂抹出来两撇胡子。 程岛看着她的囧样笑。 她看他对自己笑,也跟着笑。 一笑更傻了。 最后两个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两个公鸡在打鸣。 楚芝笑得肚子疼,挥手喊停,“不行不行,不要笑了,程岛,咱们打个赌吧。” 程岛也努力平复不再大笑,问她,“赌什么?” 楚芝狡黠地转转眼睛,像个小狐狸:“赌你会喜欢我。” 程岛不笑了。 楚芝继续说赌注:“赢了的可以在对方脸上画小王八。” 程岛没吱声,用木棍把火里烤得差不多的玉米翻出来,回网吧去拿了条干净的湿毛巾来擦手和玉米。 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只黑色中性笔给楚芝,“你画小一点。” 朋友 “咚!”楚芝握着酒瓶弯腰和他的酒瓶碰了下,自己一饮而尽后坐回椅子上。 她跳得尽兴,笑得舒心:“啊——感觉好久没这么自在了。” 大城市的夜生活更丰富,酒更烈,舞更野,可是那种快乐好像总是浮躁,狂欢过后就觉得只剩空虚。 回到家里以后也很放松,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在爸妈面前当好孩子时间太久了,说话的时候都要仔细甄别,唯恐一不小心蹦出句脏话。 倒是在程岛面前,楚芝最为恣意。 她穿着西瓜红的热裤和纯白背心T恤,头发扎成丸子盘在头顶,看起来比高中时还要青春靓丽,丝毫不见岁月留下的痕迹。 膝盖上的伤口蹦迪的时候不疼,静下来倒难受了。 楚芝把吃完板栗仁后剥下来的板栗壳扔到程岛脑袋上,泄愤。 程岛不仅没躲,甚至根据预先判断不露声色地调整自己的位置,让她的板栗壳砸得更精准。 壳壳落脑壳。 楚芝自得于自己高超的“球技”,不和他计较膝盖上的伤了。 因为都喝了酒,楚芝自己打车回的家。 一进门,她爸妈各自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她开门的声音才打着哈欠坐起来。 楚爸去厨房给她端来冰镇的绿豆汤糖水,楚妈看到她膝盖磕破那么大一片,去阳台掰了一块芦荟叶子,用水果刀把两侧的刺削掉,“你还要洗澡吗?洗澡容易感染伤口,你记得涂一涂。” 楚芝又觉得爸妈还是很爱她的, 她这人就是记吃不记打,一点点好就能让她改变主意。 她刚想说要不她再在家陪陪他们,下个月再搬家。 楚爸先通知了她最新计划:“我跟你妈的好朋友,陈叔叔赵阿姨,我们已经约好了,下周你搬家以后,我们就自驾去旅行避暑。” 楚芝愣住。 楚妈继续说:“大概要走半个月,你如果懒得做饭就去你小姨家吃,我和她说过了,反正她也得给朵朵做饭,不差你多吃一口。” 两岁宝宝的饭,和二十多岁的宝宝,那吃得还是不太一样的。 楚芝觉得自己就是顿顿吃外卖也不会去小姨家凑热闹的。 事实证明,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勤快,低估了自己的懒馋。 她小姨但凡少煮几只螃蟹,少蒸几锅生蚝,她也不至于见天地往小姨家跑。 朵朵对这个新出现的姨姨很感兴趣,总是缠着楚芝要她陪着玩。 楚芝也是个人来疯的孩子王,和朵朵“上山下海”,陪她当公主画美甲。 “公主殿下,你的父王母后到了。”楚芝听到客厅里传来的打招呼声音,把朵朵从儿童房的地毯上抱起来,“卑职这就护送你回宫!呜呼~起飞~” 她把朵朵夹在胳膊里飞出去,小家伙开心得直蹬腿,啊啊的叫唤着。 客厅里,尹丹和她家老王洗了手出来,正要进屋跟楚芝打招呼。 这是楚芝第二次见到王韬,上次见还是表妹的婚礼上,那时候他还是科长,现在都副处了。 王韬长得其实还可以,但是穿着太老气了,就是把体制内中年男人的刻板印象刻得死死的。 白衬衣西装裤,腰带上面挂钥匙。 她不理解,明明只比自己大三岁,怎么穿得比她爸还显老。 楚芝跟尹丹说悄悄话的时候忍不住问她:“就你家老王这一身,你跟他睡觉的时候不会觉得肃然起敬吗?” 尹丹:“笑死,你睡觉还穿全套衣服的啊?” 楚芝又悄悄打量了一下这位姑爷,看到他从发顶开始有了稀疏趋势的毛发,想起来尹丹说他按月缴粮的吐槽。 “姨姨偷看爸爸!”朵朵一直在盯着楚芝,想等她吃完饭陪自己玩芭比娃娃,很自然地看到她看了几次王韬。 童言无忌,楚芝却觉得背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尴尬地看向小姨,然后倾身小声跟旁边尹丹解释:“我只是很久没见过这么像公务员的公务员了,好奇而已,别误会。” 尹丹倒是大方:“看呗,他们单位小姑娘也爱看他,毕竟肚子‘月份小’,其他那几位同级别的至少得‘六个月’了吧哈哈哈。” 楚芝跟着干笑两声,后半段再不敢乱看了,火速把饭扒拉干净,打定主意在她爸妈回家之前不再来小姨这边了。 开玩笑,螃蟹再好吃,也比不过风言风语带来的威胁。 她猜得没错,第二天她妈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就旁敲侧击,说小姨告诉了她饭桌上的偷窥,怕她是单身久了对着别人年轻有为的有夫之妇心动了。 楚芝叹气。 挂了老妈电话又给尹丹打过去,再次解释自己对她老公绝无贼心,“他挺好的,但不是我的菜,我对别人老公也没兴趣。” 尹丹倒是真没多想,“放心吧,我知道,你都睡过特种兵的人了,没道理降维再想睡炊事班的。” 虽然但是,也不用这么说自己老公吧哈哈哈。 楚芝用礼貌而又不失尴尬的笑声结束了对话,接下来几天谨慎做人,自己做了好多天饭,然后又开始吃外卖了。 就在她吃蛋包饭吃得腻死了的时候,大东来电话了,约饭局。 楚芝立马答应了。 到了包厢才有点后悔:她不是他们学校的,这一桌子人里面,她认识的也就程岛、大东、小凤。 不过好在她还认识这仨人。 程岛坐她右手边,没装不认识,但也没表现得特别熟络,只是正常说话的样子。 楚芝吃了几天外卖,再见炒菜异常感动,人家老同学叙旧,她猛猛干饭。 半个多月没见了,程岛在忙着选址装修酒吧的事,只觉得时间过得快。 他经常能在朋友圈看到她晒图烤了蛋糕或是做了果茶,在新家过得好像还挺惬意的。 饭桌上,不知道谁提起来王瑾萱,他们这一届的十三中高考状元,状元名号挺响,奈何十三中教学水平有限,全校第一也只是考进个普通一本大学的二本专业。 “她老公好像是在教育局的,之前我外甥转学的时候我大嫂找了她老公帮忙,后来说起来才知道原来我们以前一个学校。” “她现在怀孕了,怀了仨月就在家安胎呢,班都不去上了。” “真是学得好不如嫁得好哈。” “咳咳,嘘,狗哥在呢……” 楚芝虽然在专心干饭,但耳聪目明的,角角落落里那些没在喝酒的女人的八卦聊天都传进她耳朵。 她不知道程岛听没听到,应该也听到了吧,知道旧情人过得好,他是不是心里挺难过? 楚芝想想王韬的样子,再对比一下程岛这一身腱子肉和好脸蛋,凑过头去和他小声说话:“那个王瑾萱,指不定怎么后悔自己错过了特种兵找了个炊事班的呢。” 包厢饭桌大,好多人是三三两两的把脑袋凑在一起说小话,所以他俩看着也不是很突兀。 程岛侧身,耳朵俯在她跟前,听她“安慰”自己,觉得好笑:“伙头兵也很重要的。” 楚芝:“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说,她那个教育局的老公,多半一个月才缴一次粮,肚子大得像怀了六个月的身孕,头发都开始秃了。” 他转过头,神色古怪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她老公得罪过你吗?” 这话说的,她这不是替他找补一下,让他别太难受嘛。 他倒好,假大度,跟她说什么“王瑾萱生活得好我也替她高兴”,啧啧啧,行,挺能装。 吃完饭,楼上就是KTV,楚芝原本想着吃饱喝足就撤了,结果小凤非要跟她一决高下——他俩以前去唱歌都是麦霸争夺者。 楚芝想着饭已经蹭了,也别扫兴,那就再续一摊,玩一会儿吧。 她在饭店里的包厢没喝酒,到了KTV的包厢倒是因为唱歌口渴喝了两瓶啤酒。 热闹非凡的包厢里,有的人在摇骰子,有的人在打扑克,还有的在看星盘想着逆天改命。 楚芝跟小凤合唱完一首《素颜》以后,终于觉得累了,把话筒递给另一个女生,自己坐到躲清净的程岛旁边。 程岛在跟供货商发消息,拇指在九宫格键盘上飞快地打字。 楚芝都是用全键盘,好奇地看了一会儿他怎么用九宫格,感觉有点看不明白。 程岛以为她对自己的生意感兴趣,也不避着她,手机屏幕就放在她眼皮底下,切换聊天对象时也没躲着不给看。 楚芝看了一会儿,不看了,问他:“你好忙哦?” “不忙。”程岛说完,最后回了两条消息,把手机揣兜里了。 楚芝喝了点小酒,去上厕所,包厢里自带的那个卫生间有人,她回去自己包里拿手机,跟程岛交代了一声:“我要尿尿。” 夜场总是容易有些意外发生的,程岛不太放心,跟着起身,“我陪你。” 楚芝两只手对他比赞:“好哥们。” 他在女厕外面几米的地方靠墙等着,看到一对男女勾肩搭背地进去了就觉得不太妙,没一会儿就见楚芝错愕地跑出来,火速洗了手来跟他分享震惊的心情:“他们好open啊!” 程岛就是担心她遇到这种喝了酒乱性的人被吓着,才要陪着她出来的。 结果他好像小瞧了她。 她根本没吓到,反而很兴奋的样子。 路过黑着灯的其他包厢,她甚至推开门看了一眼,跟他说:“没人哎。” 程岛:“嗯。” 楚芝怂恿他:“进去看看?” 黑漆漆的房间,有什么好看的呢。 程岛沉默,楚芝抬起眼睛,对他眨眨,拉着他的手腕往包厢里走。 黑着灯,关上门,走廊里鬼哭狼嚎的歌声被屏蔽了大半。 这房里又安静又吵闹的,但说话声音听得真切,甚至是重一点的呼吸声也很清晰。 楚芝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了程岛的脸,看到门上那一条窄窄玻璃投进来的蓝色灯光映在他的下巴上。 她抬手,指肚轻轻摸摸他下巴上的光。 轻轻柔柔一个动作,不用开口也把意思表达个十足。 程岛闷声笑。 问她:“我们不是朋友吗?” 楚芝:“是呀。” 程岛把她的手指捏着,从自己下巴上拿开,然后高高地举起来按在她头顶的墙上,连同她整个后背也贴着墙面。 他又问:“我这样的朋友,你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