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天道》 第一章 问命 彤云密布,朔风怒号。 天地一片苍茫。 鹅毛大雪,随凛冽的寒风,时而上下,时而西东,或飞翔,或盘旋...... 雪虐风饕的天地之间 上云城今年的雪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大。 百姓们还没来得及从早前的旱灾里恢复过劲来,就又赶上了这百年不遇的雪灾。 朝廷赈灾的粮饷,层层下放,但凡经手之人,自然都得捞点好处,最后落在这百姓手中的便只剩下一星半点的米糠。 自从那位皇帝登基以来,大周朝的光景便一年不如一年,坊间盛传这是那位皇帝弑父登基的业报。 只是徐寒想不明白,那皇帝老儿做了错事,这业报为何要百姓承担。 只不过相比这些,他更关心的是如何熬过眼前寒夜以及如何对付自己小腹中不断传来的铺天盖地的饥饿感。 “咳咳咳!” 这时旁边传来的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将徐寒从自己的思绪中拉扯回了现实。 他有些担忧的转头看了看身旁那位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老人。 老人姓徐,唤作徐谦睿。 名字当然是个好名字,据他自己说,他也是出生于大户人家,年轻时读过些书,却没来得及考个功名,爹妈便死于意外。没了管束,殷实的家底被他败得精光,落魄成了如今模样。 “老爹,没事吧。”徐寒伸出了手轻轻的拍打着徐谦睿的后背,试图以此来缓解老人此刻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 但这样的做法到底是收效甚微,老乞丐又咳了好一会,方才缓缓停下。 “无碍。”老乞丐在这时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珠子里满是沉沉的暮色。 他仰头看了看那昏暗的天色,叹了一口气。 “快些回家吧,又要下雪了。” 老乞丐说罢,便再次颤颤巍巍的迈出了自己的步子,一旁的徐寒见状,赶忙伸出手将之扶住。 徐寒的老爹是一个老乞丐,徐寒自然便是一个小乞丐。 但徐寒却并非这老乞丐所出。 十二年前,也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老乞丐在城郊的破庙中捡到了被遗弃在那里的徐寒,老而无后的老乞丐,终究不忍看着还在襁褓中的徐寒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中,思索良久之后,还是收养了他。 老乞丐终究没读过多少书,思来想去,只觉得那天夜里的天气格外寒冷,因此,便给他取名唤作徐寒。 这一晃十二年过去,日子虽然过得艰辛,但老乞丐终究还是把徐寒拉扯大了。 只是今年天灾人祸,寻常人家都已经揭不开锅,又哪有余粮施舍给他们? 算起来,两人已有两日没有讨要到任何食物了,实在饿了便只能着雪水吃些树根充饥,徐寒年轻,倒还能挨些时日。可老乞丐却没那么幸运了,这几日他的身子越来越差,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谁也说不准。 天色已晚,一日未有半点收获的二人走在了回家的路上,风雪将至,若不赶在那之前回到家中,不被饿死,恐怕也得被这风雪生生冻死。 “你看这女娃子,大眼珠子,身子也结实,你就多给点吧。”这时,街边的一道谈话声,引起了正低头赶路的徐寒的注意。 他转头看去,却见一位妇人正指着身旁的女孩,朝着一位男子说道。 那小女孩的年岁看上去与徐寒一般大小,此刻却犹如受了惊吓的麋鹿一般低着脑袋,愣愣的站在原地,任由那妇人与那男人对着她指手画脚,好似商品一般的评头论足。 徐寒没有读过书,但记性却很好。眼前这个女孩,他认得。 约莫是今年五月,夏日炎炎,上云城中饿殍片地。同样也是饥肠辘辘的徐寒在路边乞讨,同样数日未有进食,几乎已经是到了濒死的边缘。就是那个女孩给了徐寒她手中仅有的半个馍馍,方才让徐寒苟活了几日,熬到了朝廷拨发的粮饷到来的那一天。 “年景不好,我买回去不得多双碗筷?八两银子已经不少了。”男人显然并不同意那妇人的观点,他摇了摇头说道。 “大人,你也知道这年景不好,不然我又怎会狠心卖了自己的女儿?你就行行好,再加二两吧。”妇人当然也不愿意就此作罢,继续说道。 “只有这八两银子,我也拿不出多的,你看...”男人分辨道,二人就这样在这街尾犹如买菜一般讨价还价起来。 “走了,别看了。”老乞丐拉了一下看得出神的徐寒,有些不悦。 素来乖巧的徐寒却少见的挣脱了老乞丐的手,固执的看着不远处的景象。他脸上的神情因为沾满了污垢而看不真切,但小小的拳头却在那时被握得紧紧。 老乞丐养育徐寒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如此隐隐有些不安。 “那是她的命,如今天灾人祸,能保下性命便是万幸,你一个乞儿给不了人家半点吃食,还想怎样?”老乞丐显然并不想要招惹是非,他已经太老了,老得说起话来,也是暮气沉沉。 徐寒一愣,他自然也在这时意识到了这一点。一个乞丐,拿什么去救别人?平生第一次,他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某种不满。 “拿去,这女娃子,我要了。”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线忽的响了起来。 这变化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徐寒与老乞丐循声望去,却见一位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妇人与男子之间,手中提着一道重重的钱袋,递于到了妇人的跟前。 “这...”妇人一愣,下意识的接过了钱袋,在手中微微掂量——分量很足,起码二十两。 “你!”生意被人搅黄的男子自然不满,他转头看向那老者就要说些什么,但话方才出口,便发现老者的身后跟着两个极为健壮,腰间还挎着长刀的壮汉。 显然,这老者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他收回到了嘴边的话,狠狠的看了老者一眼,然后便悻悻离去。 妇人收了钱财,亦是眉开眼笑,“可卿啊,以后可要好生孝顺大人,别怪娘狠心啊!是这世道不给人活路啊!”说完这话,妇人又朝着老者千恩万谢,这才转身离开。 “走吧,那老人看起来是个富贵人,跟着他,至少不会遭罪。”老乞丐在那时说道。 徐寒这才回过了神来,他又深深的看了那低头的女孩与慈眉善目的老者一眼,最后却还是沉默着跟上了老乞丐的步伐。 ...... 徐寒与那老乞丐的家,并不能算作家。 只是城郊的一座破庙,何时修建,说不真切,但已荒废有些年岁。 遮不了风雨,也避不了寒意,只是比起风餐露宿却要好上几分。上云城中的乞丐,曾经大多数都栖身于此,只是随着光景一年不如一年,那些乞丐们有的离开上云城,有的却永远留在了这座青州边境的小镇。如今的破庙,便只余下了徐寒二人。 回到这破庙,老乞丐便翻出他藏在茅草下的发了霉的棉被裹在身子,又寻了一处还不算潮湿的所在,便躺了下来。抵御严寒与饥饿最好的办法,自然便是睡上一觉。 徐寒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用茅草盖在身上,躺倒了老乞丐的身侧,但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脑海中总是不断浮现着方才那男人与妇人讨价还价,卖掉自己子女的场景。女孩那张惶惶不安的脸,如同流光一般,在他脑海中不停的闪现。 他终于压不住心底那说不出的苦闷,转过了身子,看向已经快要睡着了的老乞丐。 “老爹。”他唤了一声。 “嗯?”半醒半睡中的老乞丐,回应道。 “方才...”徐寒出声便要问些什么。 “灾年大旱,卖儿卖女的事寻常得很,女娃子的命薄一些,卖了自家宽裕,那女娃子被人买走,不管以后做了什么营生,但至少现在不至于饿死,而家里人有了卖女娃子的钱,节约些或许可以熬过这寒冬,等到明年开春,年景好了,再生一个也就行了。总归好过一家人聚在一起,等死来得强。。”老乞丐一手将徐寒拉扯大,哪能不了解他的心思,还不待徐寒发问,便出言说道。 “命薄?”徐寒的眉头皱起,他自然知道老乞丐说得并没有错,但他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得不满,更是不解什么才是所谓的命薄? “命薄就是命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有些人生来就在富贵人家,锦衣玉食,那是他们的命。做乞丐,食不果腹,是我的命。你被我捡到,跟着我做了乞丐,这也是你的命。”老乞丐缓缓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 徐寒还没有完全消化掉老乞丐这一番话,见他忽然没了声音,便抬头看去,却见老乞丐已然是睡了过去。 老乞丐的年纪毕竟大了,两日颗粒未进,精神头自然不好。 徐寒见状,倒也不忍心再追问,只是自己苦着眉头,想着老乞丐的那番话,难以入眠。 ...... 第二章 卖身葬夫 老乞丐昨夜闭上了眼睛,便再也没有醒来。 他终究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他的死,来得很突然。 突然到徐寒对此没有半分的准备。 外面的风雪越下越大,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徐寒在老乞丐的尸体旁坐了整整一个时辰,然后,他才缓缓站起了身子。 他沉默着用那床陪了老乞丐数年光景的棉被将老乞丐的身子裹好,然后又在茅草堆中找到一根麻绳,将那棉被困实。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绳子的一端放在自己的肩膀,弓起了身子,就这样迎着漫天的风雪,拉着老乞丐的尸首,走出了破庙。 徐寒今年才十二岁,常年的行乞生活,让他的身材看上去比起同龄人要瘦小许多。加之几日未有进食,拖行老乞丐的尸体,这对于徐寒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他却咬了咬牙,任由冰冷的风雪刮过他的脸庞,而自己则在这漫天的风雪之中固执又缓慢的前行。 许久。 绳子在他的肩膀上勒出了血痕,指节也有些发白,一张脸更是被风雪冻得通红。 他深一步浅一步的踩在雪地中,就这样拖着老乞丐的尸体走入了上云城。 一个男孩拖着一个重重的由棉被包裹着的事物。 这样的场景,在今年的上云城并不少见,而他们的目的也并不难猜。 人死,入土方能为安。 卖身葬父这样往年可谓稀奇的场景,在这灾害频繁的今年却让街上并不不多的行人提不起半点的兴致。 小户人家的生活自然凄苦,但大户人家却不少这半点粮食,他们倒是很乐意收下这些卖身葬父的孩子,机灵的自己留下,做个伙计或是丫鬟,不喜的转手卖到别处,也是一桩生意。城西的一处赌坊更是挂起了招牌,专门收买这些个孩童,男女不限,但年纪却不能太大,明码标价。 那赌坊背后的主人似乎来头不小,城里的衙门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问。只是坊间倒是有那么一些传闻,说这赌坊收买这么多的孩童,是为了进行某些邪术,曾有人在酒肆中言之凿凿的说过,他亲眼在半夜看见赌坊中抬出一具具小孩子尸体。 只是说这话的酒客,在那一天之后,便再也未有人见过。 徐寒走到那处赌坊的时候,守门的壮汉合着衣裳,倚着门槛,正昏昏欲睡。 老乞丐的尸首拖动在雪地上的声响将壮汉从梦乡中拉了回来,他低眉看了一眼衣衫褴褛的徐寒,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小要饭的一边去,爷爷这里没钱给你。” 徐寒却并不在意,他如释负重的放下了手中的绳子。在雪地中站直了身子,看向壮汉,用自己青嫩的嗓音说道:“我来卖身。” “嗯?卖身?”壮汉一愣,他这时才看清男孩背后那具裹在棉被中的事物。 这让他有些诧异,卖到赌坊的小孩自然不少,但大抵都是由父辈领着,又或是从别处转手而来,自己跑到赌坊卖身的,他还是头一次遇见。 他再次看向徐寒,认真的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男孩。 他很瘦弱,瘦弱得就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之吹倒一般。他的脸上满是泥垢,让人难以看清他的模样,但那肮脏的脸上却生得一双明亮的眸子。 那眸子,在此刻对视着壮汉的目光,里面包裹着某种难以言说的事物。 壮汉一个激灵,他被那目光所触动,问道:“卖身葬父,去处很多,你为何非选此处。” 他很清楚,自己背后这赌坊,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更明白那些卖身来的孩子,又究竟是一个什么下场。 “别人处卖身,便是一辈子,你这里,我听闻,只要做够五年,便可放我自由。” 徐寒看着壮汉,平静的说道。 壮汉又是一愣,他暗暗觉得好笑,确实,他们这里有这样的规定。但到现在为止,能做到这样的孩子他还从未听说过。 “做够五年?那可是玩命的勾当。”壮汉说道。 这话说出来,其实已经有了越权的嫌疑。但或许是眼前这男孩让他感觉着实有些特别,因此竟忍不出说了些背后的实情。 “别人家出七八两银子,一做便是一辈子。你们出十五两银子,却只用做五年,自然,要做的事情不会简单。”徐寒点了点头,目光却依然平静。 壮汉闻言,脸色顿时一变。 从徐寒的话里,他不难听出,这男孩来之前便已经对此有了准备。且不说从这只言片语中便可推测出这些,这男孩的心性极为了得,但是已然明白了其中差别,他却还选择他们这赌坊卖身这一点,便足够让他不解。 “为什么?”他怔怔的问道,声线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苦涩。 “老头说,他若是死了,便让我卖身给一个富贵人家,能活命,若是干得机灵,讨得主家欢心,说不定还可谋得一份不错的差事,一辈子衣食无忧。” “他说,这应当是我最好的命了。” “可是...” 男孩的眉头在那时忽的皱了起来,眸子中好似有一道决意闪过,那一刻,他在风雪中挺直了自己的脊梁,像是那即将赴死的武士,又像是等待涅槃的凤凰。 他说道。“我不认命。” 第三章 肥羊当宰、人盛则亡 于是,上云城郊外的陵墓之中再添了一座新坟。 十二年的光景。 老乞丐不能说对徐寒有多好,但若不是当年的雪夜中他心中一丝善念闪过,恐怕这世上便不会再有徐寒这个人。 徐寒在坟前跪了许久,直到监视他的壮汉都已有了不耐烦的兆头才终于起身。 他看了看那坟上的墓碑,心绪有些翻涌。 “你且在这里睡下吧,你养我十二年,我以身还之。” “你我也无相欠。” “从此以后,我自己的命,便由我自己来活吧。” 言罢,徐寒转过了身子,朝着那跟来的壮汉点了点头。 那时,暂罢的风雪又再次呼啸向他。 徐寒跟着壮汉头也不回的走入了风雪之中。 那时的他将自己的腰板挺得笔直,眸子中光亮如雪,就好似一把出鞘的剑。 ...... 上云城那座赌坊不简单。 那个名叫陆大牛的壮汉带着徐寒穿越层层暗门,终于是进到了赌场之下的巨大暗室之中。 暗室里约莫有四五十个与徐寒一般大小的孩童,女孩占了大半,或许当真如老乞丐所言,生逢乱世,女娃子命可能要更薄上一些。 而徐寒住的地方是一间两丈见方的小屋子,这里面整整挤了十二个男孩。 十二张面黄肌瘦的小脸呈现出了十二种不同样式的惊恐,而徐寒很清楚,他们害怕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那位壮汉。 “进去!”陆大牛并没有因为徐寒之前那异于常人的表现而对他有何特别的优待。 十个人能活下去一个已算不错,至于所谓的尊重? 那是活着的人,才能得到的礼遇。 措不及防的徐寒被陆大牛用力的一推,跌入了房内。 紧接着,身后的铁门便发出一阵巨响,被陆大牛合上。 ...... 即使之前已经对现在的处境做好了足够坏的打算,可真正当他来到这里,面对着那些孩童脸上的恐惧时,他还是心底发寒。 说到底,他今年也才十二岁。 在此之前看过最了不得的风景,充其量也就是红妆阁上浓妆艳抹、袒胸露乳的美娇娘了。 只是匆匆一瞥,便让他脸红心跳。 这样的环境固然让他惶恐,而下意识的,他也渴望从那些孩童口中知晓一些关于这暗室的讯息,虽不见得就能保命,但至少心头安稳一些。 可那些孩童却是早已被吓破了胆,一个个龟缩在墙角,神情麻木惊恐,完全不理会徐寒的言语。 这样的情形,无疑让徐寒愈发的不安。 ...... 接下来的几日,徐寒过得很舒适。 出乎预料的舒适。 每日都会有人送来食物,不仅管饱,而且顿顿都有肉食,在这灾荒之年,恐怕也只有大户人家才有这样的待遇。 除了吃饭,剩下的就是每日跟着陆大牛学习拳法和使用兵器。 徐寒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虽然陆大牛一行人对他们的态度极为恶劣,动则拳打脚踢,可这些应当远不至于孩子们如此畏惧。 对于之前的他,能吃上一口饱饭,便已是奢望,哪顾得上那么多明日未来。 他很努力。 他拼命的练习拳脚。 他比别人更加珍惜眼前。 他的身子弱,底子薄,在练功时难免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为此他没少被责罚,但他从不懈怠,甚至一得空闲便反复练习。 十余日下来,虽不得要领,但却已经有些一些模样。 说来也奇怪,他明显的感觉到身子在这些天里开始不断的恢复,只是这究竟是那套拳脚的功效,或是其他,徐寒却说不真切。 …… 这一日,一天的拳脚功夫练习完,孩子们陆续回到各自的房间里。 “叫你偷懒!叫你偷懒!”这时,一个男人的怒吼声在角落处不断传来。 正走向自己房门的徐寒闻声转头望去,却见一位壮汉拿着皮鞭正抽打着一个男孩。 那男孩徐寒认识,名叫刘笙。 他似乎已经在这暗室中待了很久,据徐寒所知,与他同室的男孩中没人比他来得更早,但很奇怪的是,他所施展的拳脚却是所有人中最差的,即使是刚来十余日的徐寒,也比他好上几分。 因为,几乎每日他都要被值守的人毒打。 但徐寒却从未见过这刘笙哭过鼻子。 从始至终都只见他咬着牙,闷不吭声的承受这一切。 他默默的吃饭,默默的施展拳脚,再默默的挨打,周而复始,就连那些孩童对此都见怪不怪。 他觉得这个刘笙似乎很不一样。 吃过那对于徐寒来说算得上丰盛的晚饭之后,房内的十位其他孩童早已挤在拥挤的床上,沉沉入睡。 每一天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煎熬,或许只有在梦中他们才能得到些许的慰藉。 徐寒却没有这么早入睡的打算。 他一如之前的每一晚一般,在房间内并不大的空地上,反复施展着陆大牛所教授的拳脚。 虽然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用,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过去。 徐寒已经是满头大汗,他正要去房间角落处的水桶中寻些水喝。 吱呀。 这时,铁门被推开,一脸疲惫的刘笙拖着满是伤痕的身子,走入了房中。 徐寒一愣。 深深的看了那背上被抽的血肉模糊,却始终咬牙不发出半点声响的刘笙,下意识的想要询问些什么。 但对方却对徐寒视而不见。 他径直走到自己床边,身子倚着柱子,拿着药散开始清理自己的伤口。 徐寒皱了皱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了刘笙的跟前。 “吃吧,我也没有多的。”徐寒这般说道。 那是一张薄饼,他有意为刘笙留下的。 徐寒倒并非什么菩萨心肠。 只是觉得自己这十二年活得很艰辛,生下来,活下去,太难了。 既然活着本就是一件极难的事,那么老天给了他生命,必然有存在的意义。 而在没有找到那个答案之前,他都想努力的活下去。 刘笙显然没有料到徐寒这样的举动。 他微微一愣,抬起了头,看向徐寒。 他对徐寒并没有多少的印象,只是知道他是最近进来的男童,比起其他人努力些,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他沉默的看着徐寒,目光中的意味莫名。 徐寒被他看得有些不适,但他还是将手中的薄饼放在刘笙的跟前。 良久。 “为什么?”刘笙终于出言问道。 “嗯?”这个问题显然有些出乎徐寒的预料,他微微一愣,方才说道:“只是恰好多出一份而已。”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神情极为自然,似乎正如他所言一般,他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就是如此理所当然。 哪知这话非但没有让刘笙理解到他的善意,他脸上反而在那时露出一抹嘲弄似的的笑意。 “你家养过牲口吗?”他问道。 这个问题,当真有些太突兀,徐寒又是一愣。 “没有,我是一个乞丐...”但下意识的他还是回应道。 “那你知道什么样的牲口死得最快吗?”刘笙对此不以为意,他继续追问道。 徐寒皱了皱眉头,他并不喜欢刘笙此刻所表现出来的恶意。他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刘笙的问题。 刘笙的脸色却忽的阴森了起来,映着暗室中幽森的烛光,显得极为可怖。 “吃得越多,长得越快的牲口,总是死在前面。” 他低沉着声线这般说道,然后接过了徐寒的薄饼,在手中撕下一小块,放在嘴里,干涩的咽下。 而后将剩余的大块薄饼,放回了徐寒的手中,转头合衣躺下,自此在未有去看徐寒一眼。 唯留下徐寒,愣愣的看着手中薄饼,怔怔出神。 第四章 为了活着 那一夜。 刘笙说的话、脸上的神情始终犹如梦魇一般,在徐寒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徐寒说不真切,但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有意或是无意,徐寒总是忍不住暗暗观察着刘笙。 他隐隐约约觉察到,关于这暗室中的一切,刘笙必然知道些什么。 而他也确实发现了些异样。 因为在训练时,总是不如人意,刘笙一如既往的每日受罚,又因为受罚而错过晚饭。 即使如此,仅有的早饭与午饭,他都吃得极少。 须知他们虽然整日被困在这暗室中,可训练却每日不曾停歇,对这些十余岁孩童来说,每日的消耗极大,因此一到开饭的时辰,每个人都几乎是抢着要吃饭。 为此暗地里更是免不了勾心斗角。 女孩那边的情况徐寒不清楚,但单单这十二个男孩,除去他与刘笙剩余的十人,为了夺取更多的饭菜而俨然分成了三派。 寻常日子里相互不满,到了吃饭时更是时不时大打出手。 而那些负责看管他们的男人却从未阻止,反而是有些乐见其成的味道。 这一日。 照例徐寒一人在屋内修炼着那一套拳脚,刘笙如往常一般受过一顿皮肉之苦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入了房门。 徐寒待他坐定后上前递上一张早已为他留下的薄饼。 在那一夜之后的十余日光景,徐寒总是如此。 刘笙看了徐寒一眼,这些日子由于徐寒的善意,倒是让刘笙对他的态度好了一些。 他如往常一般接过那薄饼,撕下一小块咽下。 然后他却并没有如以往将那剩余的博饼放回徐寒的手中,而是将之随意的丢到了一旁。 徐寒一愣,这薄饼虽然不多,但就是为了这小小的一块薄饼,那十位男孩每日可谓用尽心思。刘笙不吃就算了,为何还要丢弃。 徐寒有些不解,可还不待他询问。 本已经安静躺在床上的那些孩童见那薄饼飞出,一个个犹如恶狗扑食一般朝着那薄饼落地之处冲了过去,一时间咒骂与怒吼不绝于耳,充斥于整个房间。 “快些吃吧,待宰的肥猪们。”刘笙不曾回头去看那些男童们一眼,只是用一种只有他与徐寒能听见的声音,阴冷的说道。 说完这些,他也不去看此刻徐寒脸上的震惊之色,再次如往常一般,合衣睡下。 ...... 又是五日的光景过去。 徐寒在这一天,终于是明白了刘笙话里的意思。 一位男孩在吃着晚饭时忽的发出一阵哀嚎,脸色瞬息变得紫青,额头上更是青筋暴起,然后身子倒地,手上那他想尽办法争夺来的的食物散落一地。他的身子一阵抽搐,数息后,在诸人诧异的注视下,没了气息。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徐寒根本未有预料。 待他回过神来,那男孩的尸体便被陆大牛派人带走,之后他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指挥着诸人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 那死去的男孩是三方势力中的一位首领,他的死去,无疑对他的团体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几方人此刻在小房间中剑拔弩张,活着的两位首领想要借此机会抢夺那一方的人手,而失了领头的一方人却是手足无措。 徐寒自然无暇顾及那些人,他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刘笙一定知道些什么! 待到刘笙走入房内,徐寒便迎了上去。 他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急切却已经将他此刻心中的想法暴露得一览无遗。 刘笙似乎早有预料,他朝着徐寒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声张。 “究竟怎么回事?”这样的行为无疑为徐寒与刘笙创造出了有利的环境,徐寒在那时赶忙凑到刘笙的边上问道。 刘笙也深深看了徐寒一眼,似乎是在衡量,眼前这个男孩是否值得信任,但数息之后,他便有了决断。 当下,他便凑到了徐寒耳畔,轻声说道:“我来这里已经有八个月的光景,到了如今这房中的人已经换了三批。” “都死了?”徐寒一愣,有些诧异的转头问道。 刘笙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并不全是,但大半都死了,和今日那人一般死了。还有一小部分被他们带走,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可他们是怎么死的?难道真的和那些饭菜有关?”徐寒闻言,心头顿时生出一股凉气,毕竟这些日子那些饭菜他也未有少吃。 刘笙再一次摇头。 “我不知道,但是吃得最多的人总是最先死,又或者最先被带走。” 徐寒在这时终于明白了刘笙为什么情愿挨鞭子也不愿意多吃些饭菜,练好拳脚。 他的脸色也在那时变得凝重了起来,可很快他又意识到了有些不对,他再次问道:“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这是一个讲不通的道理,若是陆大牛等人将他们买回来只是为了害死他们,那他们有的是比这快得多也有效得多的办法,同样,这么做除了花去他们的钱财,对于陆大牛等人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可那些死去的孩子,又当作何解释?”刘笙一愣,他不得不承认徐寒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但关于那饭菜的事情他始终无法心安。 刘笙眉头一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被带走的孩子中也有吃得很多的人,但他们的拳脚却比那些死去的练得好得多……”他这般说道,语气却渐渐低沉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个很关键的线索。 “但凡有人练得不好便会被责罚,显然那套拳法极为重要!” “甚至有可能是他们买下我们最主要的目的!”徐寒低声分析着。 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那些人的死去,但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练好那一套他们所传授的拳脚。” 说到这里,他再次看向刘笙,声线忽然低沉了下来:“而想要练好拳脚....” “至少,我们得吃饱饭菜。” “可是...离开了这里...谁知道他们又会将我们怎样...”刘笙迟疑道。 “无论怎样,总好过一辈子待在这里。”徐寒打断了刘笙的话。他的眼睛在那时映着屋外射入的烛光,闪着一道令人心颤的寒芒,那是他的决意。 “我想更好的活着。”徐寒呢喃道。 “更好的活着……”似乎是被徐寒所感染,刘笙重复着徐寒的话,眸子中也渐渐亮起一阵光芒。 第五章 青衣紫袍 那一天之后。 达成共识的徐寒与刘笙开始积极的抢夺食物,为此他们甚至收编了那失去了首领的三位男孩,腰身一变成了男孩中最大的一方势力。 另外两方人自知无法抗衡,结成了一体,试图对抗徐寒与刘笙。 但是吃饱喝足的刘笙却显示出了不同于常人的狠辣。 就在第二天的晚上,抢夺食物时,他生生的咬下了一个男孩的耳朵。自此,终于无人再敢招惹徐寒与刘笙。 每日的饭菜自有人恭恭敬敬的送来,而二人则完全投身于那套拳法的修行。 渐渐的,他们发现随着拳脚的精进,他们的身子一日强过一日。即使是在这之前未有接触到任何与修行有关的训练,徐寒与刘笙也意识到这样的精进速度极为反常。 但同样这也让他们愈发坚定了自己之前的推测。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三个月之后。 那一天陆大牛忽然将徐寒与刘笙唤来,引到了一位青衣男子的身边,告诉他们那位男子唤作元修成,是上云城的舵主,让他们随他去了 ...... 二人就这样还未有搞清楚状况,便在那位青衣男子的带领下走出了暗室。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但赌坊的大门被推开,上云城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及春日艳阳射入他们的眼帘时,二人依然处在愣神之中。 “上车吧。”青衣男子却并没有给二人太多享受这样美景的时间,他转头看着二人,声线淡漠的说道。 即使是陆大牛也得小心伺候着的青衣男子,自然不是徐寒与刘笙所可以忤逆的。无论心底对于这样的场景多么不舍,但下一刻他们还是老老实实的登上了早已在门口等候的马车。 元修成,也就是那位青衣男子,也在之后登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向前,很快便驶出了上云城,朝着未知的目的地前行。 最初的兴奋劲过去,徐寒与刘笙渐渐有些不安,但那位元修成大人却自入车之后便坐在一旁闭目养神,没有半点说话的意思。 徐寒与刘笙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凝重。 在马车中颠簸了四五个时辰,天色渐渐变暗。 而徐寒与刘笙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甚。 “问吧,你们想知道些什么?”元修成虽然闭着眼睛,但对于二人的情况却似乎是了如指掌。他冰冷的声线率先打破了这马车中的沉默。 二人闻言心头一惊,再次对视一眼,显然对于元修成所表现出来的能力,极为震惊。 又是一番犹豫,徐寒终是鼓足的了勇气,看向闭目的元修成问道:“你究竟要我们做些什么?” “十五两银子买了你们五年的命,这五年自然是要用你们的命,去赚回这银子。”元修成依然闭着眼睛。 “那为什么暗室中会有人不断的死去?是不是那些饭菜...”徐寒追问道。 “饭菜中放入了妖丹,吃下之后,妖力会在你的体内散发,若是辅助于我们所传授的拳脚,便可将之摄入你们的五脏六腑之中,强健体魄,可若是有所懈怠...”元修成不待徐寒的问题说完,便已是猜到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当下便回答道。 二人闻言又是一愣,这与他们之前的推测出乎预料的一致,对视一眼之后都有些后怕,依照元修成所言即使他们如刘笙之前一般尽可能减少食量,但依然免不了最后被那所谓的妖力所害的结局,幸好他们选择了对的一条路。 “那接下来呢?”徐寒赶忙再次发问。 元修成的双眸在那时豁然睁开,他的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 “接下来,便是最后一道考验。”元修成此言一落,那马车忽的停了下来。 “元舵主,你来得可真是有些慢啊。”这时马车外传来一道声音,声线之中带着些许嘲弄之意。 那嘲弄之意几乎不加掩饰,即使是徐寒也能听得真切。 但元修成对此却犹若未闻一般,脸上的神情依旧淡漠无比。 “下车吧。”他轻声说道。 徐寒与刘笙不敢有所违背,赶忙随着元修成一道走下的马车。 二人的心情自然忐忑不安,而待他们走下马车看清眼前的情形也不由得又是一愣。 马车行驶了数个时辰,天色早已变暗,而此刻他们所在之地却是一处密林的跟前。 那密林极为阴暗,笼罩于烟雾之下,在暮色中透着诡异的气息。 数位与元修成一般装扮的青衣男女早已在那里站着,他们的身后无一例外都跟着几位年纪与徐寒或是刘笙一般大小的孩童。 看他们脸上的模样,想来应当也是有过与徐寒一般的遭遇。 “元舵主可是让我们好等啊。” 在元修成的带领下,二人随着他走到了众人跟前,这时便有一位身后领着五位孩童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拱手朝着元修成言道。 即使是年纪尚小的徐寒与刘笙也能听出他来者不善。 但是元修成却对此视若无物一般,不曾与他答话反而是领着二人继续向前,走到人群的后方,那里有两位紫衣男子安静的盘坐在原地。 “元修成拜见二位使者大人。”素来冷淡的元修成对于二位紫衣男子倒是表现出了足够的恭敬,他朝着二人拱手言道。 “嗯,来了。”那两位紫衣男人在那时抬起了头,徐寒这时方才看清,这两位紫衣男人的头上都带着一张古铜色的面具。 一张是双目含煞的牛头,一张是神情阴森的马面。 浓郁的夜色,荒凉的山头,加之这二人诡异的面具,让徐寒的心头一阵发寒,他下意识看了身旁的刘笙一眼,却见他此刻也是脸色发白,显然也多有畏惧。 “那便开始吧。”紫衣男子互望一眼,这般说道。 他们的声音并不大,但此言落下,那三三两两的青衣人们纷纷收起了自己的声音,恭敬的领着自己身后的孩童围了上来。 “吾等二人为泰山王座下牛头马面使者,身后之瘴地乃为蛊林,是之前的淘汰者埋骨之地,他们在蛊林中受瘴气滋养,化作妖尸,你们要做的便是其中取得十颗头颅方才能走出蛊林,或者,死。” 而似乎是为了回应这二人所说之话,待到他们说完,那密林中忽的传来一阵似人非兽的低吼。直让徐寒心头发麻,看向那密林的眼神也愈发的惊骇,就好似眼前的密林是一处人间炼狱一般狰狞可怖。 “你们的时间不多,只有十五日光景,一旦超出这个时间,必然会被蛊林之中弥漫的妖气所侵染,而牵动你们体内的妖力,化为妖尸,因此,躲避并非良法,想要活下去,就得学会主动出击!” 牛头马面森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尊上,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就在所有孩童都被这忽然出现的一幕吓得近乎呆滞的时候,一道稚嫩的声线却忽的响了起来。 徐寒在那时下意识的转头看去,却见不远处,一个生得极为高大的男孩在人群中停直了身子,望向那牛头马面。 “嗯?”二位紫衣男子显然也未有料到此事,他们微微犹豫,倒是没有怪罪的意思。“问吧。” “既然是头颅,那我们的算不算?”那男孩问出了一个让在场诸人为之色变的问题,但他的脸上却在那时浮现出一抹不当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残忍之色。 “好问题。”牛头马面一顿,在微微沉吟之后,方才用他们那阴森的声线回应道。 “既是头颅,自然算数。” 第六章 一诺千金重 徐寒与刘笙带着一把被分配下的匕首,然后被领到密林的一道入口处。 那是一片极为诡异的密林。 虽已近午夜,但天空中月明星稀,可密林中却极为阴暗,以徐寒二人的目力竟然难以将那其中的景象看得真切。 而且,不知是否是错觉,二人竟然隐隐约约闻道了一股飘散在空气中的淡淡血腥味。 二人能从那暗室中脱颖而出,自然有属于他们的不凡之处。 但说到底年纪也不过十一二岁。 忽然来到这样地方难免心中发慌,二人在那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不安。 “怎么办?”在一段良久的沉默之后,刘笙转头问道,声线有些干涩。 徐寒摇了摇头,对于这种空间转移似的法术,他之前从未听说过,此刻忽然经历,也是心神动荡,一时难以自持。 “那些他们口中的妖尸你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吗?”徐寒想了想,回问道。 “大抵是一些被妖化的邪物。”刘笙转头看着那漆黑一片的密林,沉着声线回应道。 这个回答倒是让徐寒一愣,他本是随口一问,但不想冲刘笙的话中听出,似乎对方真的还隐约知道一些。 刘笙也在这时回过了神来,他感受到了徐寒疑惑的目光,但这几日的相处,已经让二人之间建立起了足够的友谊,他微微一笑,言道:“我父亲曾经与我说过,上古之时曾是妖族统领这方世界,但之后不知何缘由却被人类所驱逐到了昆仑以南的地界,如今的世界虽然也有妖族作乱,但却远比不得远古之时。而其中有些人将妖族体内的妖力提炼而出,练成了妖丹,也就是当初他们掺在饭菜中让我们服下的事物,而一些人无法抵御那些妖力的侵蚀便化作了只知追逐血肉的妖尸,而我们则很幸运的活了下来。” 说到这里,刘笙的脸上浮出一抹苦笑,“也算是因祸得福,我相信你也感觉到了,吸纳了妖气之后,我们的身体比以前好出太多,我想这便是他们培养杀手的办法,快速有效,当然也血腥残酷。” 徐寒闻言心头一阵骇然,对于自己如今的处境更是多了几分担忧。 “吼!” 就在他迟疑着想要再说些什么之时,密林中却忽的响起一阵野兽般的嘶吼。 “小心!”刘笙顿时警觉了起来,他高声朝着徐寒吼道,下意识一手将徐寒的身子推开,自己也是一个鲤鱼打滚,脱离原地。 此刻的徐寒还在愣神之中,一道黑影便以极快的速度从密林中窜出,直直的扑向徐寒与刘笙方才所站之处。 趴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徐寒接着月色这才看清了那忽然冲出的黑影的模样。 那是一个看上去与他们年纪极为相仿的男孩,只是他的双目漆黑,没有半丝眼白,上身的衣衫早已破烂,暴露在外的身躯上密布着腐烂的血肉伤口,但他对此犹若未觉,在一击未中之后,再次发出一声愤怒的高吼,而后身子不曾停歇的朝着徐寒扑杀过来。 做了十二年乞丐的徐寒那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当下便被吓得手足无措,只是下意识的握住手中的匕首朝着那妖尸刺去。 可那妖尸显然已经在这密林中存活了许久,对战经验无比丰富,岂是徐寒这初出茅庐之辈可以伤到的。 他那只已经生出了锋利如野兽指甲的手在那时猛地拍出,徐寒刺出匕首便这样被他生生的拍飞。 而后,他再次冲向徐寒,这时的徐寒俨然已经没有抵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妖尸杀来,脑海中更是一片空白。 “畜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旁的刘笙发出一声暴喝,他想也不想的飞奔上前,身子高高跃起,手中的匕首狠狠的刺向那妖尸暴露无遗的背部。 吼!!! 匕首刺出,巨大疼痛让妖尸不得不暂时放下眼前已经是囊中之物的徐寒,他猛地转过身子,又是一爪,将扑杀过来的刘笙狠狠的掀飞。 刘笙的身子在那妖尸的巨力之下,倒飞出足足三丈远,方才狼狈的在地上停下,但身子却在这翻滚的过程中划出一道道狼藉的血痕。 吼!!! 背部的伤口并没有让妖尸受到重创,反而是激起了他的凶性,他仰天怒吼,转头看向那倒地不起的刘笙,迈着沉重的步子朝着他走去。 显然,刘笙的偷袭已经彻底激怒了这妖尸。 刘笙艰难的站起身子,但匕首却已经插入了妖尸的背部,此刻他的手中已经没有任何能够抵御妖尸的筹码。 面对这步步紧逼的妖尸,他只能是小心翼翼的退后,以期与之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但妖尸并没有足够的耐心与之玩这种躲猫猫似的的把戏。 他的身子忽的弓了下来,如同野兽一般四肢着地,嘴里发出一声声闷吼,而后,还不待刘笙反应过来。 他的身子猛地窜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直的扑杀向刘笙。 他的速度着实太快了一些。 即使刘笙已经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双手猛地一拍地面,就要翻身逃离,但依然还是免不了被那妖尸所撞到,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而这一次,那妖尸显然不愿意再给刘笙任何的机会,他起身上前,将刘笙的身子死死的按在地上。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中顿时黑芒闪烁,他大嘴张开,露出的竟是一嘴锋利得不似人形的獠牙。 眼看着他仰头就要朝着刘笙的面门咬下,将之生吞活剥。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徐寒终于是从之前的惊吓中回过了神来,他来不及多想,甚至来不及恐惧,一把抓起自己身旁那把被击飞出去的匕首,快步飞奔上前。 在那妖尸的獠牙落在刘笙的面门之前,用尽浑身的气力将那把匕首狠狠的插入了妖尸的头颅之上。 紫黑色的鲜血在那时自妖尸的头颅中溅射而出,沾满了徐寒的脸庞。 徐寒脸上的神情狰狞,映着那月光,看上去阴森得好似一尊修罗。 妖尸的身躯随着那紫色鲜血的喷出,就如同失去了提线的木偶一般,他眸子的黑芒渐渐散去,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长鸣,而后豁然倒下。 呼! 呼! 徐寒倒在了地上,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上的神情复杂。 而刘笙也从劫后余生的大起大落中回过了神来,他艰难的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妖尸,然后拖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子走到那妖尸旁伸手将那把属于自己的匕首拔出。 那时他的眸子闪过一道狠戾之色,然后猛地伸手提起那妖尸的头颅,一咬牙,将之从他的身躯上生生的割了下来。 做完了这些,他走到了徐寒的跟前,将那妖尸可怖的头颅递到了徐寒的眼前。 “你杀了他,他是你的。”刘笙这般说道,声线低沉得好似幽灵的呢喃。 徐寒摆了摆手,似乎对于之前发生的一切还心有余悸。 “若不是你及时救我,我早就死了,他是你的。”徐寒看了刘笙一眼,摇头说道。 刘笙闻言,他沉默的低下头,看了看手中那颗丑陋的头颅,思索良久,然后,他像是想通了什么,终于是点了点头,然后收回了自己的手,将那颗头颅挂在了自己的腰间。随后,便如徐寒一般,仰头倒在了他的身边,望着天际的繁星,怔怔的出神。 ...... “五年,若是我们能够活过五年,你想要做些什么?” 两个少年就这样看了夜空许久,终于,刘笙出言打破了此刻的沉默。 “嗯?”这个问题倒是让徐寒始料未及,他微微一愣,看向夜空的眸子映着那天上的星光,灿烂无比。 他的嘴角在那时勾勒出一抹真切的笑意。 他说道:“若是真能活到那时,我想去找她。” “她?”刘笙一愣,但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二人在之前几个月的相处中,早已是无话不谈,他自然也知道徐寒口中的她便是那个被自家母亲卖掉的女孩。 “你喜欢她?”刘笙追问道,脸上少见的露出了些许揶揄之色。 但他的作弄却并没有让徐寒生出半分的羞涩,徐寒摇了摇头,极为认真的说道:“当年是她的半个馍馍让我活到了现在,我若是能再活过五年,我想去找找她,看看她过得如何。” “那若是她已经嫁了人?你怎么办?”刘笙显然并不相信徐寒的说辞,在他看来若是不喜,又怎会念念不忘? “那又如何? 她过得好便已够了。”徐寒却是不以为意。但他还是在那时顿了顿,再次看向刘笙,问道:“那你呢?五年之后,你想要做些什么?去找你的弟弟妹妹吗?” 正如刘笙知道徐寒是一个乞儿一般,徐寒也知道刘笙有一个弟弟与妹妹,在兵荒马乱中走失,刘笙对他们念念不忘。 “嗯。”这个话题对于刘笙来说显然有些沉重,他方才还嬉笑的脸色忽的沉了下来,他点了点头,神色落寞的回应道。 徐寒自知失言,他赶忙坐起了身子,伸手拍了拍刘笙的肩膀,说道:“放心,你的弟弟妹妹不会有事的,等到五年后,我们一起去找回他们!” 刘笙闻言一愣,他看向徐寒,却见他脸上的神色极为认真,他心头一暖,也在那时重重的点了点头:“好!等到那时,我也陪你去抢回那个女孩,管她嫁与不嫁,都得给我做弟媳妇。” “好!到时候我们就一起把她抢过来!”徐寒也是点头回应道。 言罢,两个少年对视一笑。 那时,这杀机四伏的密林在那时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第七章 好头颅 “小寒!快!” 昏暗的密林中,刘笙死死的抱住一头神情凶煞的妖尸,朝着不远处的徐寒大声喊道。那妖尸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他拼命的摇晃着自己的身躯,试图将刘笙从自己的身上甩出。 但刘笙却如同狗皮膏药一般死死的黏在他的背上,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刘笙。 这时,密林的深处忽的窜出一道黑影,直直的扑向那妖尸的面门。 那是徐寒。 他双目睁得极大,额头上青筋暴起,手中的匕首在昏暗的密林中划过一道寒芒,方才还挣扎不已的妖尸,在那寒芒闪过之后,漆黑的眸子中的色彩瞬息变得涣散了起来,紫色的血浆自他的颈项处喷涌而出。 下一刻,他便如一只失了提线的木偶般,重重栽倒在地。 刘笙见此计成功麻利的从妖尸的身上站起身子,用手中的匕首极为熟练的将之的头颅割下,而后扶着有些力尽的徐寒快速的窜入密林的深处。 滴答。 雨下了起来。 天像是被人捅了窟窿一般,暴雨倾盆。 徐寒与刘笙躲在密林的一处树根缠绕起的山洞中,点起了一堆篝火。 他们已经在这密林里待了整整四日光景了。 徐寒与刘笙的腰间各自挂着四颗头颅。 只用了四日的光景便取得这样的战果,按理说应当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此刻围坐在篝火旁的两位少年却是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来,吃点吧。”徐寒从火堆中用树枝掏出一样黑溜溜的事物,冲着刘笙说道。 那是一种胡雁树的树根,味道干涩又恶心,但却能够填饱肚子。 在这密林中四日之后,徐寒与刘笙才发现,这密林中最可怕不是那些如同行尸一般的妖物,而是饥饿与伤病。 他们几乎寻不到任何的食物,没有果子,没有动物,只有那些腐烂的妖尸。 那东西自然不是能吃的玩意,幸好徐寒做了十多年乞丐,终是发现了些许能吃的树根,这才让他们勉强熬到现在。 可是这些树根,虽能果腹,但吃得多了,却让人有些虚弱无力,或许是因为他其中含着某些毒素的原因。 徐寒与刘笙在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不得不控制自己的食量,尽可能少吃上一些。 而相比这些,更致命的是,随着一次次战斗,他们的身上早已伤痕累累。刘笙更是左脚被崴断,徐寒的肩膀也被一只妖尸咬下了一大片的血肉。 这让他们在之后的战斗中平添了许多困难。他们也不知道,究竟能否熬过这剩余了十一天,能否取到活命的二十颗头颅。 刘笙简单的处理了一些自己左脚的伤口,便在原地躺下。 “休息一会吧,明天我们得加快速度了。”他这般说道,便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浅眠。 徐寒看了他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自然知道他们如今的处境并不好,但同样,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言罢,他也随着刘笙的模样,于原地躺下,沉沉睡去。 咔嚓! 徐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他忽然听到一声轻响。 那应当是干枯的树枝被某些事物折断的声音。 这几日的危险的处境让徐寒始终无法睡得太死,他猛地坐起了身子,身旁的匕首被他下意识握在手中,目光警惕的看着洞外的暮色,寒声问道:“是谁?” 一旁的刘笙也在那时坐起了身子,他的匕首也被他握在了手中,显然,他也听到那一丝异动。 二人对视一眼,脸上的神色凝重,这忽然而起的异动绝非他们的幻觉,可他们举目望去却又未有看见任何事物的存在。 雨还在下。 滴答的雨声,将这静谧的丛林渲染愈发阴森。 二人目光交换,长久相处所带来的默契让他们在第一时间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他们以掎角之势,迈着缓慢的步子一同朝着洞外走去,他们之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一方受敌另一方可以在最快的速度赶去支援,而若是敌人正面来袭,他们则可以利用拉扯,让之腹背受敌,也正是依仗着这样的办法,他们前后一共斩杀了八具妖尸。 “是我。”就在二人全身戒备,随时都有可能挥出手中的匕首时,一个稚嫩甚至有些恐惧的声线忽的响了起来。 二人心头一紧,循声望去,却见洞外的角落处,龟缩着一个看上去极为瘦小的身影。 昏暗中,二人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在确定对方不是妖尸时,心头的警惕倒是松懈了几分,“你是谁?”但出于某些考虑,徐寒还是追问道。 “我也是和你们一样被送入蛊林的孩童,方才下了大雨,我正寻觅避雨之处,见此山洞,方才进来看看,却不想你们已经在此...”那声音这般回应道,黑暗中他的目光闪躲,像极了受了惊吓而惶恐不安的麋鹿。 “我能进去避一避吗?我已经淋了一个时辰的雨了。”他继续恳求道。 “不能。”还不待徐寒发言,一旁的刘笙便皱了皱眉头果决的拒绝了他的恳求。 “我真的只是想要避一避雨,在这样下去我会死的。”那人却并不愿意放弃,而是继续的言道,声线之中赫然带着哭腔。 “我保证,我只待在外围,能避一避雨就行!” 看着那瘦弱的身影在雨夜中瑟瑟发抖的模样,徐寒终究有些不忍,他看了一旁的刘笙一眼,终于还是说道:“那你进来吧。” 这样的首肯显然出乎了刘笙的预料,他不满的盯了徐寒一眼,但终究不忍心出言苛责。 那声音闻言心头顿时一喜,便想也不想的迈着步子走向二人所在的山洞。 这时借着火光,二人终于是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是一个男孩,看上去比徐寒二人还要小上一两岁,身材极为瘦弱,身上的衣衫破碎严重,还带着有些伤势,而背后却背着一个包裹,不知道装的些什么。 刘笙在看清他的模样时,眉头又皱了皱,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拉着徐寒坐回洞中。 而那个男孩也很是知趣,只是坐在那洞口处,如他所言并没有进入其中的举动。 三人围着篝火一阵沉默,男孩似乎是渐渐适应了这环境,他的目光一阵扫过,落在了徐寒与刘笙腰间的几颗妖尸头颅上。 “这是你们杀的妖尸吗,这么多?”他有些诧异的惊呼道。 “嗯。”徐寒点了点头,正要询问些什么。 “你没有吗?”刘笙却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他寒着声音反问道,目光却在男孩身上那些伤口上游离,最后落在了他背后那个鼓鼓的包裹上。 “阿笙!”徐寒有些不满的唤了一声,他觉得刘笙此举多少有些疑心太重,毕竟看这小孩的模样,并不能对他们构成任何的威胁。 刘笙一愣。脸上的神色依旧有些忿忿不平,但最后他还是收了声,只是目光却一直落在那小孩的身上。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男孩并不简单,若是他真如他此刻表现出来这般无害,那在这蛊林中,他大抵活不过这么久的光景,更何况他此刻身上带着伤势,明显在这之前与人发生过争斗。 似乎也是感受到了刘笙的目光,那男孩指了指自己背上的包裹,就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你说这个啊,这是我在林中采的果子,你们要吃吗?” 说着他便取下了背上的包裹,作势就要打开。 徐寒与刘笙的目光都在那时落在了那包裹之上,男孩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他低着脸上慢慢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的手放在了包裹上,上面包裹着的麻布被他一层层的打开。 “这个果子可难得了,我废了好大的劲才弄到手,你们也尝一尝,算是我避雨的...” 他嘴里念念有词,但就在他打开那包裹最后一层麻布时。 他声线陡然变得阴寒。 “的谢礼吧!” 此言一落,他的手猛地一推,那包裹便被他向前推出,撞在那堆篝火之上。 灰烬与火光猛地扬起,措不及防的二人心头一寒,暗道一声不好,纷纷抽身后退。 但就在这尘埃与火光之中,一道寒芒亮起。 那是小孩手中的匕首,他如同毒蛇的信子一般追着徐寒的面门直直的刺来。 徐寒哪能反应过来,他眸中闪过一丝惊恐之色,嘴里发出一声闷哼,左侧的胸口便被那匕首狠狠的插了进去。 血光乍现。 吃痛之下的徐寒捂着自己的伤口栽倒在地。 这时,扬起的火光与尘埃落下,一旁的刘笙终是看清了此刻眼前的情形。 他看着徐寒倒下的身子,自觉脑仁炸开一般的疼痛,随后,血色爬上了他的双目,他怒吼一声,便猛地朝着那小孩扑了过去。 可是他的左脚毕竟还带着伤,速度终究是慢了一些。而那小孩也在那时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反应力,他微微躬身,避开了刘笙势大力沉的一击。而后双眸一寒,手中的匕首再次如同毒蛇一般刺向徐寒的面门。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这样的道理那男孩显然已经烂熟于心。 这时的徐寒终于是从之前的异变中醒悟了过来,他见那匕首刺来不敢有丝毫托大,身子便在那时在地上一个打滚,险之又险的避开了男孩的一刺。 男孩一击不中,自然不肯罢休,他稚嫩的脸上浮出一抹恼怒之色,便要再次追击。可刘笙岂能让他如愿? 他赶忙再次挥出匕首,直直的刺向男孩的背部。 可谁知这男孩在那时猛地一个转身,手中的匕首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反刺向刘笙。 显然,之前的一切都是佯攻,他真正的目的赫然便是刘笙。 始料未及的刘笙心头大骇,他顾不得其他,赶忙收回刺出的匕首挡在身前,试图抵御这男孩的一击。 砰! 二者的匕首撞在了一起,发出一声脆响,在这静谧的雨夜显得格外刺耳。 这方才短兵相接,刘笙的脸色便变得极为难看,这男孩看似瘦弱,但气力却大得惊人。 刘笙只觉得手臂发麻,身子不由自主的倒退数步。 他左脚的伤口便在那时传来一阵钻心似的疼痛,这让他再也无法站直自己的身子,一个趔趄便栽倒在地。 一旁徐寒见状,便要起身营救,他的手在地上一阵摸索,想要拿起方才在战斗中脱落的匕首,但却摸到了一眼圆形的事物。 他心头一紧,转头看去,却见那是包裹在那男孩行囊中的东西。 那是一颗头颅。 一颗人的头颅。 第八章 生死两半 徐寒杀过妖尸。 还不止一只。 即使这些妖尸生前都是人类,但化为妖尸之后,除了身形便再也寻不到任何作为人的踪迹了。 杀他们对于徐寒来说除了一开始的恐惧之外便几乎没有任何的心理压力。 可这些从那男孩的包裹中所滚出的头颅却不一样,他们是人的头颅,曾经活生生的人的头颅。 对于才堪堪十二岁的徐寒来说,手捧着一个人头,自然算不得什么太好的体验。 他豁然明白了,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男孩,竟然是试图依靠人头凑齐十颗头颅的毒辣之辈。 这样的想法让他震惊的同时,也明白了如今刘笙的处境受到如何的威胁。 他顾不得自己胸口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一把拾起了落在地上的匕首,朝着那男孩扑杀了过去,他要赶在他对刘笙出手之前拦下他。 这时那男孩的匕首已经刺到了刘笙的面门前,跌坐在地的刘笙根本没有任何躲闪的余地。 他在那时心头一横,也不知自何处生出了勇气,他的手猛地伸出,以极快的速度生生握住了男孩刺来的匕首。 男孩显然未有料到刘笙竟然如此狠辣,竟然敢用手接住他的匕首。 而在微微的震惊之后,狞笑便浮现在了他的脸上,他握住匕首的手用力向前捅了捅。 刘笙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煞白,指缝间更是不住开始向下淌出鲜血。 匕首已经将他的手割破,彻骨的痛感传来,让他脑仁一阵发麻。匕首上传来的力道又大了几分,这使得他不得再握紧了那匕首一分,而这样的行为,自然免不了让他手上的伤口被继续撕裂。 小男孩脸上狞笑更甚,这般神情配上他那一张几乎人畜无害的脸,显得诡异又阴森。 他似乎很享受这个的过程。 这个看着对手不断挣扎,但依旧一步步迈向死亡的过程。 这让徐寒与刘笙一阵心头发麻,他们终于意识眼前这个男孩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可怕到即使密林外那些凶悍的妖尸也无法与之相比。 有时候,人比妖怪更可怕。 徐寒不敢再有半分迟疑,他不确定刘笙还能坚持多久,说到底,这样的局面都是自己的妇人之仁所造成的。 他狠下了心来,拖着自己满是伤痕的身躯,尽最大的努力朝着那男孩奔去。 但他的伤势着实有些重了,胸口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还不断往外溢着鲜血。他的脑袋也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有些晕沉,尚还能行动完全凭借着的是脑海中的一股执念。 他不想死在这里。 他的命不该如此。 抱着这样的执念,他终于来到那男孩的背后,朝着他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就要挥下。 那一刺,几乎用尽了徐寒浑身的气力,但落在那男孩的眼中这一刺却犹如小孩过家家的把戏一般,显得有气无力。 男孩的脸上再次浮出一抹狞笑。 他娴熟于这样的把戏,袭杀一人,另一人出手相救,必然露出破绽,这时再倒戈一击。 比如现在,强行出手的徐寒破绽百出,他知道是时候结束这一场闹剧了。 心头生出这样的念头,男孩心觉胜券在握,就要抽出手中的匕首,刺向已是强弩之末的徐寒。 但就在这时,他忽的发现,自己的匕首依然被刘笙死死的握住,他竟然一时间无法将之抽出。 这一点是他始料未及的。 可以预见的是,刘笙此刻手中的伤口必然已是深可见骨,男孩想不明白这样的他为何还有气力握住他的匕首,难道他就真不怕被这匕首直接切断手掌吗? 这样想着,他心头戾气翻涌。抽出匕首的手再次加大几分气力,他知道,无论刘笙心中究竟有着怎样坚强的信念,但已经被割破了手臂必然使不出太大的气力,这一抽刀,他势必无法阻止,而徐寒也注定是他下一个刀下亡魂! 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的是,刘笙似乎也洞穿了男孩此刻心中的念头,他在那时一咬牙,眸子中闪过一道厉色。他的身子竟然直直的往前挺了停,迎上那匕首,硬生生的让那匕首刺破了自己左肩的关节处。 男孩心头一惊,在短暂的差异后,他便豁然明白了刘笙的目的。 他用自己的身躯牢牢的锁住了男孩的匕首,让他在短时间内无法抽出这刀刃,亦给徐寒制造出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慌乱之色终于在这时爬上了男孩的眉梢,他不甘心的再次试图抽出自己的匕首,但刘笙却犹如魔怔了一般,双目通红的死死将那匕首握住,就连双手与胸口处涌出的鲜血已经将他的大半身躯染红都未曾注意。 而这时,徐寒的匕首闪着寒芒已然来到了男孩的面门处。 这时的男孩已经失去逃离的最好时机。 他无暇再做他想,慌乱之间不得不收回了自己的手臂,下意识的挡在了自己的面门处。 噗嗤! 只听一声轻响。 徐寒手中的匕首,就这样直直的将那男孩的手臂洞穿,炙热的鲜血犹如熔岩一般自他的手掌中喷出,溅射了徐寒一脸。 “啊!!!” 那男孩吃痛之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他握着自己鲜血横流的手臂,额头两侧的太阳穴上青筋暴起。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他嘴里发出恶毒的诅咒,身子再次弓起,作势就要对着徐寒发动进攻。 但一旁的刘笙却早已等待多时,他看着男孩陷入了疯狂,咬着牙拔出了插在自己胸口的匕首,也顾不得此刻周身传来彻骨的疼痛,举起那匕首便朝着男孩的天灵盖上狠狠的插了下去。 轰! 伴随着一声闷哼,男孩眼中疯狂之色如潮水一般退去,他的身子便在那时犹如烂泥一般轰然倒地,彻底失了气息。 呼! 呼! 劫后余生的二人在那时对望一眼,眸子中神色端是都极为复杂。 已经脱力的徐寒身子一软栽倒在地。 “我恐怕活不下去了。”徐寒看了看自己那还不住往外溢着鲜血的伤口,喃喃自语道。 “我们身上一共有八颗头颅,算上这孩子带来的一颗,与他自己的那颗,刚好十个,你带着他们走吧。”徐寒犹如交代后事一般,有些干涩的的说道。 他的脑袋愈发的晕沉,但他还是咬着牙继续说道:“我们中,总得有个人活下去...” 待到他说完这些,便再也无法抵御那股脑海中传来的铺天盖地的疲惫感,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同样精疲力尽的刘笙状况并不比徐寒好出多少,但他毕竟身子的底子比当了十二年的乞丐好出不少,因此,在此刻还能保持一丝清明。 “呵。”他看着昏死的徐寒,咧嘴一笑,但这笑意却牵动了自己的伤口,让他一阵皱眉。 他颤巍巍的走到那男孩的跟前,将他的衣衫撕下,艰难又缓慢的将自己与徐寒身上的伤口一一包扎完成。 这样粗糙的方法并不能止血,但多少可以缓解一下伤口的状况。 做完了这些,刘笙又看向了徐寒。 他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似乎在做某些极难的挣扎,但最后,他还是咬了咬牙,眸子中闪过一道决意。 他素来果决,既然下了决定,便没有半分犹豫的可能。 他在那时弯下了身子,将那男孩的头颅割下,然后又捡起地上那两颗滚落在旁的男孩带来的头颅。 然后走到了徐寒的身边,将那两颗颗头颅整齐的放到了他的身侧,有取下自己腰间挂着的四颗头颅,加上徐寒身上的四颗,不多不少,正好十颗。 他将之码放齐整,然后伸手在徐寒的怀中一阵翻找,最后寻到一只系着红线的铃铛。 叮铃! 伴随这一阵清脆的声响荡开,刘笙摇响了那铃铛。 那是步入这蛊林前,两位紫衣男子交给他们的东西,每人都有一个,只要将之摇响,便会让那些外面的大人物们觉察到,他们便会出手来到此处,若是摇铃之人已经凑齐了十颗头颅,他们自会将之带走。 做完了这些,刘笙又最后一次深深看了一眼如同安睡着一般的徐寒。 他脸上的冰冷散去,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轻声说道。 “小寒,你说得对。” “总得有个人活下去。” “所以...” “小寒,好好替我活着吧...” 这话说完,他不再迟疑,猛地转过了自己的身子,拖着那浑身的伤痕,走入了昏暗的密林之中。 ...... 蛊林依然是那个蛊林,幽深中透着森严,森严里泛着腥味。 许久之后,数道人影忽的从远方跃出,落在了这小小的山洞中。 其中一位身着黑袍的男子走到了徐寒的跟前,他看着昏迷的少年,目光在他身子周围码放整齐的头颅上数了一数。 “嗯,虽然昏死,但十颗头颅已经凑齐了。”他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又回身望了一眼同行的另一位白袍老者。 老者会意的颔首,随后从怀中取出纸笔,在上面写到。 “泰元十三年,四月,九日。” “蛊奴徐寒试炼完成,送往修罗殿。” 第九章 敬上 泰元十七年。 夏夜。 充州。凤林城。 凤林城这几日并不太平,凤林城太守在三个月前递上了状告长夜司贪狼部御下一位大人物的折子。 自新帝登基以来,长夜司把持朝政,朝野上下无不对其又憎又惧,百姓亦是敢怒不敢言。这一份折子递上,可谓朝野震动,谁也想不到区区一个边境太守,竟有如此大胆。 圣上早已对长夜司有所不满,这份奏折,无疑给了皇帝一个很好的机会,消减长夜司的羽翼,相传这几日,前来接那位太守入京面圣的御使已经快马加鞭赶往凤林城。 当然,一起到来的还有与长夜司沆瀣一气的江湖爪牙。 小小的凤林城顿时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太守宴关山自然也嗅到了这不寻常的味道,太守府外的戒备森严,城中早早宵禁,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府邸内的士兵来回巡逻,十二时辰不曾停歇,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太守房内会是这样一番情形。 “说吧,究竟怎么回事?”一身黑衣的少年高坐在太守府中的木椅上,神色冷峻的看着台下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的衣衫褴褛,显然在之前经过过一番打斗,而他的身旁,两位与少年一般的黑衣人,正用手中的匕首胁迫着一位妇人与一位看模样才八九岁的孩童。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宴关山递出那折子时便早已料到有这一天!”中年男人挺直了腰板,直视着那少年,朗声说道。 但在心底,他多少有些震惊。 这为首的少年,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但伸手却极为了得,他丹阳境虽未大成,但也算得上天字辈的高手,但在这个少年的手下却过不了十招,这样年纪,这般修为,光是想想便让宴关山一阵胆寒。 “倒是一块硬骨头。”那黑衣少年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冷笑道,随即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位黑衣人。 二人得了授意,眸子中寒光一闪,手中的匕首便是微微用力,那妇人与孩童的颈项处便被生生拉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爹!!!”那妇人倒是有些骨气,只是脸色变得苍白,嘴里却硬是没发出半点声音,可那孩童毕竟年幼,此刻俨然已经被吓得丢了魂魄,哭哭啼啼的朝着自己的父亲求救。 “就是不知,妇人与公子是不是也有大人这般骨气了。”孩童的哭啼无疑是正中了少年的下怀,他嘴角的笑意更甚,看着宴关山,这般问道。 “你!”宴关山的脸色一变,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孩子,那脖子上的血痕,以及此刻看着他求助似的目光,都无一冲击着他的内心。 “祸不及家人,阁下当真要做得如此狠绝吗?”男人怒目问道。 “祸不及家人?那是正派人士的口号,我森罗殿素来讲究斩草除根。”少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阁下若是想得明白,便如实相告,若是想不明白,那令夫人与公子恐怕就得遭些罪受了。”少年这般说道,语气中似乎有些遗憾。 这话一出口,方才还咬牙不曾出声的妇人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宴关山闻声望去,却见那妇人的外衣已经被黑衣人一手撕去,露出了其下雪白的肌肤。 “我们兄弟,事务繁忙,难免有些性急,也不知令夫人究竟能否承受。”少年笑眯眯的说道,他那稚嫩的脸庞配上此刻阴森的语气,让宴关山内心最后一道防线终究是崩溃了。 “我说...我说...”他选择了妥协,身子犹如失去了灵魂一般呆坐在地。 “嗯?”少年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他看了那两位黑衣人一眼,二人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不得不收起了手上的动作,恭敬的站到一侧。 “这就对了,大人若是早些如此,令夫人与令公子又何须受此责难?”少年的语气忽的变得温和了起来,他走到男人身前,将之跌坐在地的身子扶起,放到一旁的太师椅上,随即问道:“说吧,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宴关山深深看了这少年一眼,如此年纪,心性却如此狠毒,当真是他平身仅见,但此刻妻儿落于人手,剩余之事又岂由得他? 想到这里,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终于是沉声说道:“长夜司贪狼部御下,公孙明之侄公孙令,乃是前些年被派到凤林城的督军。凤林城虽是边塞小城,但却也是南疆泗水关后的第一城,因此,泗水关驻军的物资大半囤积于此。那公孙令虽是一介督军,却掌握着整个泗水关八万将士的补给军需,他平日里克扣军饷,中饱私囊,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前些日子,泗水关将士与劫掠我南境蛮夷有了摩擦,数十位将士战死,这抚恤金,他也要克扣。” 宴关山说到这里,已然有些哽咽,显然对于那位公孙令已是恨之入骨。“这些都可作罢,可人家孤儿寡母上门讨个说法,他竟生生派人将母子二人乱棒打死!这我岂能坐视不管?” “我宴关山虽只是边境太守,但食君禄,岂能不忧君事,此事不绝,任由他公孙令在这南疆呼风唤雨,我八万将士何人还敢效死御敌?我南疆百姓又何日能得片刻安息?” “今日我事情败露,活该由此一劫。恨只恨,那公孙令依然苟且,荼毒我南疆子民。是我宴关山无能,有愧圣上信任。”宴关山说到这里,语气忽的高亢的起来,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在那一刻他的心中再无半点畏惧,他站起了身子,走到了自己的孩子与夫人跟前,躬下身子,将孩童抱在怀中,又看向自己的夫人。脸上的神情忽的柔软了下来。 “委屈夫人了。”他这般说道,脸上满是歉意。 那妇人却是含泪摇了摇头,“我一介妇人,不敢妄谈国事,但亦知夫君所为乃是正道,能嫁于夫君,妾身虽死犹荣。” 听闻此言,宴关山的脸上多少浮出些欣慰之色,他伸手将妇人抱入怀中,又摸了摸自家孩子的头。 “爹爹玉儿怕。” 他怀中的孩子毕竟年幼,在这时轻声抽泣道。 “玉儿别怕,有爹爹在。”男人的眼中闪过一道愧疚与心痛之色,但最后,他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悲愤,让自己的模样看起来足够温柔,然后看向男孩这般说道。 那男孩倒也懂事,听闻此言,他重重的点了点头,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用他稚嫩的声线这般回应道:“嗯,爹爹在,玉儿不怕。” 那黑衣少年见这一家三口这般模样,知他们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笑了笑,从那椅子上站起了身子,朝着那两位黑衣人看了看。 二人自然是会意。 他们点了点头,手中的匕首在那一刻被他们高高举起,就要朝着三人刺下。 宴关山也在那时有所感应,他缓缓的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将孩子紧紧的抱入怀中,即使是到了这最后一刻,他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去面对这样残忍的一幕。 噗! 噗! 就在这时,那黑衣少年的手忽的伸了出来,两道寒芒闪过,那二位黑衣人的身子猛地一震,纷纷转头看向黑衣少年,眸子中写满了不解,但这样的不解只持续了片刻光景,他们目光中的色彩便在那时涣散开来,手中的匕首猛地脱落,身子栽倒在地。 本已准备好赴死的宴关山听闻这样的异动,豁然睁开双眼,却见那位黑衣人的胸口处不知何时已经插上了一枚利刃,鲜血正不断从他们胸口处溢出。 宴关山一愣,他自然想到了这一切都是那黑衣少年所为,他不禁转头看向那少年,目光之中疑惑与震惊夹杂在一起,端是极为精彩。 “阁下...?”他缓缓的站起了身子,看向那黑衣少年,问道。 “长夜司执掌大周权势,莫说你区区一位太守,就是太傅丞相、亲王侯爷也奈何不了,你快些打包行李,带着你的家人离去吧,这长夜司之事,你管不了,也不要再管了。”黑衣少年依然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淡淡的说到,至于他的两位同伴的死,他却只字未提,甚至连他们的尸首也未有去看过一眼。 宴关山并不蠢,在这时他若是还听不明白这少年的意思他便枉为官这么多年,虽然心底对于少年的行径多少还有些疑惑,但在那时,他也顾不得多想,赶忙拉着自己的夫人与儿子朝着少年一阵叩首:“宴关山谢过少侠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只愿来生做牛...” “好了好了。”宴关山的感激涕零却并没有让那少年的态度缓和几分,他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打断了宴关山的话,然后说道:“快些走吧,再拖下去,我可救不了你们。” “是、是。”宴关山连连点头,他不敢再有任何迟疑,拉着自己的妻儿便要逃离,就在走到门口时,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忽的转过身子看向少年说道:“我听闻森罗殿素来行事狠辣,少侠放了我们恐怕不好交差,不若现在随我...” “我自有办法,你若不想害我,便此生勿要再入仕途。”少年冷眼回应道。 “好,少侠放心,我宴关山岂是恩将仇报之人?”宴关山闻言狠狠的点了点头,终于是不再迟疑拉着自己的妻儿,便朝着屋外走去。 待到宴关山一家离去,许久之后,那房中的少年嘴角忽的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吹了一口口哨,一只乌鸦豁然从远处落下,从窗台飞入房内。 少年在房内一阵寻觅,找到纸笔,沾着那两位黑衣人的鲜血,在那纸上写到。 “泰元十七年,四月九日,宴关山一家灭口,鸿鸟、青鹏战死。徐寒敬上。” 写罢,他将那毛笔随意扔到一旁,又将那信纸放在那乌鸦的足间系好,轻轻的拍了拍鸟背,那乌鸦便发出一阵长鸣,随即展翅离去。 黑衣少年,眯着眼睛看着那乌鸦遁去,消失在夜空。 他笑了笑,正要转身,但忽的一顿。 “四月九日。” 他轻声呢喃着这个日子,目光变得游离了起来。 “已经四年了吗?” 他看向屋外的夜空,四年前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阿笙留下了所有的头颅离开了徐寒,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这四年,他被带到了一个名为修罗殿的地方,在那里,他经历了许多,然后以一位森罗殿修罗的身份活着走了出来。 但他总是梦到刘笙。 梦到他们在那小小的暗室里相互鼓励,依偎着彼此取暖。 梦到他们在蛊林中浴血奋战,对彼此许下诺言。 梦到在昏迷中,隐约听见的那一声,小寒,活下去。 想到这里,黑衣少年的脸上忽的浮出一抹笑意,但眼角却莫名的有泪水划过。 他忽的惊醒,擦干了自己湿润的眼眶,双眸之中一道决意闪过。 “还有一年。”他喃喃自语道:“阿笙,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回你的弟弟和妹妹的!” 这般说完,他的手中一支匕首忽的从袖口滑落道他的手中,他转过了身子,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这人去楼空的太守府。 第二日。 凤林城的太守神秘失踪,而一具尸体也在不知何时被人悬挂在城门口。 那尸体城中百姓大都认得。 他叫公孙令。 第十章 有价命好取、无价头难求 凤林城一家客栈中,徐寒在乌鸦那沙哑的嘶鸣中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从那张沾满酒渍的床上坐起了身子。 清晨的阳光透过房间的窗缝照射进来,徐寒眯着眼睛看着立在窗台上的那只黑鸦。 他的眉头皱了皱。 他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又到头了。 他无精打采的走到了窗台前,从那乌鸦的脚踝处取出一张信纸,展开。 “五月五日,充州,景升城。” 末了,那信纸的下方,还有一枚红印,上书修罗二字。 寥寥九字,并无赘言。但却让徐寒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那枚红色的印记,是修罗令,此令一出,修罗齐聚,乃是森罗殿仅次于判官笔的信物。 距离蛊林之事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徐寒经历了暗室的阴森,蛊林的杀戮,更在那修罗场中品尝到了足够的黑暗与恐怖。 他活着走了出来。 作为一位修罗,只听命于森罗殿的修罗。 而越是待得久,知道得越多,对于森罗殿的敬畏便也日复一日的加重。 他太庞大了。 几乎整个大周朝,你能叫出名字的地方,便有他的势力存在,他就像是一个地下王国,隐藏在阴影,你寻不到他的踪迹,但他却真实存在。 景升城是充州的郡城,放眼整个大周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大城。 而森罗殿在景升城的势力光是徐寒所知便有十殿阎罗中宋帝王手下的判官与黑白无常二使,手下的修罗更是不计其数,这样一个盘恒着无数森罗殿大能的景升城,居然会发出召集充州治下所有修罗的诏令,那么很显然,景升城中必然有大事发生。 徐寒将那信纸放于眼前沉默良久,而后将之收到了自己的怀中,随即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还有一年,就不能让我轻松点吗?”他有些无奈的说道,但还是在整理好自己的衣衫之后迈步走出客栈。 ...... 景升城下起了小雨。 入秋的大周总是这般,秋雨绵绵,下得人好不心烦。 秦可卿透过纱窗看着屋外的细雨,以及那些在雨中奔走的行人,目光有些游离,似乎是陷入了某种难以自以的回忆。 四年前,她被自己的母亲卖给了一个老头,那时的她诚惶诚恐,不理解自己的母亲,更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恐惧。 不过幸运的是,那个老人告诉她,他是玲珑阁的一位悬壶使。那时的秦可卿早已被这忽然的处境而吓得脑袋发懵,更是无法理解所谓的玲珑阁究竟是什么地方?悬壶使又是一个什么官职? 她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老人带上了玲珑阁,悬河峰,做了这大周第一宗门的弟子。 秦可卿很懂事,在明白了老人对于自己没有恶意之时,便安下心来。在玲珑阁她不愁吃喝,虽然算不得多么得宠,但也未有任何人会无故招惹她。秦可卿开始努力的修行,不过悬河峰的弟子与大寰、重矩二峰的弟子不一样的是,虽然也会修炼拳脚,但都是次要,最主要的还是医道。 秦可卿长得算不得难看,但与所谓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亦有不小的距离。她在医道上的资质也很是一般,至少在天才云集的玲珑阁上,算不得出奇。纵使她已经足够努力,但在医道上的造诣却依然只是中人之质,而武道上的修为更是不堪,整整四年时间也才入了这修行的第一境——宝瓶境,下一境丹阳境对于她来说依然是遥不可及。 两个月前,她受到了宗门的指令,与数位同门被派往充州郡城景升城。 这是她从四年前来到玲珑阁之后,第一次走出山门。 起初的兴奋过后,秦可卿却渐渐感到有那么一丝不对。 宗门派遣他们来到此处,明面所言是为了整治近来充州所发生的一些瘟疫,玲珑阁身为大周正派第一宗门,素来以匡扶众生为己任,这样的事情秦可卿虽然未有参与,但也听说过不少。 但是既是对付瘟疫,可负责护送她们却是重矩峰的执剑堂的青衣弟子,须知能入重矩峰执剑堂的弟子,每一个都是至少丹阳境大成的好手,而负责领队的赫然是玲珑阁八大长老之一的离尘境高手,玄冥剑仙——龙丛云。 这般阵仗,即使是不谙世事的秦可卿也意识到了不对,但对于玲珑阁此行的真正目的,她却不得而知,只是到了景升城后,她们便被要求待在了城中的一家客栈,不得外出。 这不得不让秦可卿心头的猜疑更重了几分,但她毕竟位卑言轻,这些事情终究由不得她去操心,只是好不容易下山,却被囚禁在这客栈中,让她的心头多少有些不甘。 “可卿,你过来一下。”这时,屋内忽的响起了一道声音,那是与她同来此地的悬河峰师姐。 秦可卿自然不敢怠慢,她应了一声,随即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朝着屋内走去。 ...... 千金台,是景升城中数一数二的大赌坊。 每日数不尽的豪绅大户在这里挥金如土,有人一夜暴富,当然更多的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而那些赌客们在肆意挥霍的时候,定然想不到,这赌坊的脚下,藏着另一个世界。 昏暗的暗室里,摇曳的烛火并没有让这其中的景象变得温暖起来,反而那忽明忽暗的烛光,让这里平添了一份阴森。 徐寒坐在这暗室的角落,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而身旁,是密密麻麻的与他一般模样的黑衣人。 他知道,这些都是修罗。 都是从那修罗场中走出的恶鬼。 放眼望去,足足有近千人之数,这几乎是整个充州郡下森罗殿的全部力量。 很难想象,究竟是怎样对手,需要森罗殿如此大张旗鼓。 徐寒想不明白,但却隐隐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就在他想着这些,心头不安之时,嘈杂的人群忽的安静了下来。 一位红衣男子领着身后一白一黑以及数位紫衣甚至青衣人出现在了暗室的大殿之中。 红衣判官、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以及各城的舵主。徐寒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他在那些来者的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一位紫衣男子的身上。 而那紫衣男子也在那时看向人群中的徐寒,他朝着徐寒点了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便转身随着那红衣判官走到了高台之前。 “诸位,事情我已经给你们交代清楚了,楚江王与卞城王二位殿下对于此事都极为重视,还望各位勿要让他们二位失望啊。”红衣判官沉着声音看向身后的诸人。 诸人连连应是,端是未有一人敢提出半分的疑问。 森罗殿的真正主宰,便是那十殿阎罗,他们的命令便是神谕,谁也不敢反抗。 “好!那就按照之前的安排,各自挑选人手吧。”红衣判官点了点头,他的容貌隐藏在那红袍之下,常人根本难以看清。 那些紫衣人与青衣人纷纷点头,随即走向了人潮涌动的修罗所在之地,开始挑选他们所中意的人手。 而徐寒,则毫无意外的被那位之前与他有过目光交集的紫衣男子所带走。 森罗殿行事素来如此,修罗们从来勿需知道太多,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杀死那些森罗殿让他们杀的人即可。 他们是森罗殿的刀,森罗殿的剑。 也是正道人士憎恶的魁魅,更是让他们畏惧的恶鬼。 但徐寒显然是一个例外。 紫衣男人领着包括徐寒在内的数十位修罗走出了暗室,在他的授意下,其余修罗都遁去,在远处等待着他的诏令。而徐寒对此却并没有表现出半分的诧异,他轻车熟路的随着那紫衣男子走入了一个无人的小巷。 在那时,紫衣男子猛地转过了自己的头,看向徐寒,他头上的袍子在那一刻被他放下,露出了其下那张冰冷却又带着几分沧桑的脸。 这个男人,徐寒自然认识。这便是当年将他与刘笙领出暗室的男人——元修成。 两年前徐寒活着从修罗场走了出来,元修成便与他取得了联系。 那时的元修成已经摇身一变,从一位舵主,化为了地位堪与牛头马面二使者比肩的紫衣修罗使。 手下掌管着包括徐寒在内的数十位修罗。 徐寒这两年间救过许多本该被他所杀的人,但无论他多么小心翼翼都难免露出马脚,被森罗殿所察觉。而到了如今却依然没有败露,很大程度上便是元修成帮着他掩人耳目。二人之间已然达成了某种默契,只是互相却都是心照不宣。 “究竟怎么回事?”徐寒当下便问道,他并没有与元修成寒暄的意思,而事实上,二人之间也确实没有什么其他的话题可谈。 元修成对此倒也并不介意,他沉着眉头,微微沉吟之后说道:“森罗殿收到了消息,沧海流出现在了景升城。” “沧海流?”徐寒一愣,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或者说对于整个大周天下来说,沧海流这个名字都算得上是如雷贯耳一般的名讳。 “那个剑陵弃徒沧海流?”但徐寒还是忍不住追问道。 “嗯。”元修成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颇有几分浓重。 “森罗殿要杀他?”徐寒又问道,他对沧海流的了解只限于那些流传于坊间的流言蜚语,譬如剑道天才,譬如剑陵盗剑,又譬如正道叛徒之类的东西。 当然坊间的留言究竟有多少的可信度,这一点本就值得商榷,但光是沧海流已经被大周江湖追杀了近三十载,却依然逍遥法外这一点,便足以从很大程度上说明了他的实力。 “森罗殿从来只杀那些明码标价的人,而沧海流的价钱...没人出得起。”元修成摇了摇头。 “那今日...”徐寒不禁有些疑惑,既然目标不是沧海流,那为何森罗殿如此大费周章的召集起了如此多的修罗。 “但玲珑阁的龙从云要杀他。”元修成还不待徐寒的问题问完,便再次出言说道。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脸上的神情忽的阴冷了下来。 “而有人出了一个很好的价码,要杀了龙从云。” 第十一章 月下见良人 夜。 景升城中一家名为风宁的客栈外,黑影攒动。 他们从远处一个又一个的落下,犹如恶狼一般潜伏在黑夜的阴影之下,冷峻的注视着那座客栈,就好似饥肠辘辘的猛兽注视着一只肥美的麋鹿。 杀机开始蔓延。 而处于暴风雨中心的客栈中却依然一片欢声笑语,对于即将到来的杀戮,毫无察觉。 作为这些修罗中的一员,徐寒皱着眉头看着远处的客栈,脑海中还在不断回旋着今日元修成所说的话。 “此战有宋帝王手下的红衣判官督阵,十殿阎罗对此必然极为重视,若是你在这一战中心慈手软,到时候必然会露出马脚,被人察觉,届时莫说是你,就是我也会被牵连。所以今日,你必须狠下心来,不管对方是谁,你都得杀了他!” 徐寒倒并非分不清轻重之人,这两年他倒是放过一些在他看来不当死之人,但却也杀过不少他不得不杀之人。 元修成的嘱咐在他看来其实算得什么大问题,而且也或许是元修成有意为之,今日他的目标只是玲珑阁派来掩人耳目的一些悬河峰弟子。这些沉浸医道的修士能有多少战力,徐寒自然是清楚的,而最麻烦的恐怕也就是几个负责护卫的青衣弟子,但在这足足二十余位的修罗手下,想来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至于那位龙从云,此刻恐怕已经赶往了截杀沧海流的路上,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螳螂捕蝉,尚有黄雀在后。今日,这位名震江湖的玄冥剑仙恐怕便会人首异处,做了森罗殿交换财富的筹码。 不过想来森罗殿也不愿意与这大周第一宗门玲珑阁撕破了脸皮,因此,今夜自然是不能留下半点活口。届时还可把这脏水泼到沧海流的身上,一举两得,这森罗殿的算计,光是想想便让徐寒一阵胆寒。 “上!” 伴随着黑暗中的一声低呼。 众位隐藏在阴影中的修罗应声而动,他们犹如鬼魅一般穿梭在黑夜中,以极快的速度从四面包围向那座客栈。 “谁!”玲珑阁的那些执剑堂弟子显然也非浪得虚名。在修罗们离那客栈尚且还有数丈距离时便被人察觉。 伴随着一声暴喝之后,哐当一声脆响乍起,刀剑出鞘。 双方都没有任何对话的意思,下一刻便是刀刀见血的短兵相接。 显然玲珑阁在此之前对于森罗殿的突袭没有半分预料,留下来防卫的青衣弟子也不过两三人。 他们的修为固然不俗,丹阳境大成的好手,放在江湖中也必然是各家势力争抢的对象,可是在二十余位修罗手下却依然是翻不起什么大浪。 只是微微抵挡一阵,便在围攻之下被切断了颈项,喷洒出一道炙热的鲜血,随即仰面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 在料理完这几具尸体之后,黑衣修罗们犹如恶狼一般杀向客栈。 此处的声响早已将他们的意图暴露得一览无遗。 客栈内的那些玲珑阁悬河峰的弟子们一个个顿时大惊失色,虽有那么少数人鼓起勇气想要拼死一搏,但这些不谙世事的少年少女又哪是心狠手辣的黑衣修罗的对手。 整个客栈,在那时顿时哀鸿片野,血光四溅。 作为修罗一方的徐寒,自然也随着众人杀入了客栈之中,他看着那些如同麦草一般被收割掉的性命,眉头皱起。 他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漠视这一切。 可同样,他身在森罗殿,若是不杀人,那死的就是自己。 他没得选择。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将黑色的蒙面布向上拉了拉,眸子中闪过一道寒光。终归他得杀一两个人,否则就当真被人看出了破绽。 这样想着,他的身子一跃,来到了客栈的二楼,他选中一个房门,一只脚猛地一踹,那房门就如同纸糊的一般,被他生生的踢碎。 他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内的烛火已经熄灭,但屡屡白烟尚还在顺着熄灭的蜡头不断的向上扬起。显然,就在不久前这屋里还有人。 徐寒冷着目光,放缓了自己的脚步。 他的匕首被他握在了手中,这几年的出生入死,让他明白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狮子搏兔,亦需用尽全力。任何的轻敌,都有可能把你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徐寒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在明知道这客栈中已经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战力时,他依然小心翼翼。 他将自己保持在一个随时可以暴起发难的状态,以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状况。 而显然,他高估了那躲藏在黑暗中的对手。 他在房内走了一圈,那黑暗中的人并没有出手的打算,而是躲藏在角落,徐寒甚至能够隐隐约约听到他瑟瑟发抖的呼吸声。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徐寒很清楚,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个道理对于任何事情都是一样。 殊死一搏或有生机,躲藏,却只能等待死亡的到来。 他再次叹了一口气,却不知究竟是为那黑暗中瑟瑟发抖麋鹿,又或是如今提起屠刀的自己。 这样想着,他转过了身子迈步走向了门外。 而就在他踏出门槛的一瞬间,屋内忽的传出一声轻响。 那是一道极轻极轻声音,轻到几乎不可辨认。 那是一道呼吸声,一道提起的心终于发下时,所发出的呼吸声。 而徐寒等的就是这个声音。 他敏锐的捕捉了那声音的位置,身子一顿猛地转过头,朝着那处奔去。 黑暗中的那道人影显然没有料到徐寒会有这番动作,他再也无法躲藏下去,站起身子,便要试图逃离。 但他又哪是徐寒的对手?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徐寒便来到了那道人影的跟前,一只手被他伸出,死死的抓住了那人影脖子,然后微微用力,便将之提了起来。 女的。 徐寒一愣,下一刻便从手中的触感上感觉到了这只麋鹿的身份。 “可惜,我还是得杀你。”徐寒抬头看着那被自己提起的女孩,黑暗中他并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是她眼中的惊恐却是清晰的落入徐寒的眼中。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 放了她,今日的事情便会暴露,而森罗殿一旦追查下来,今日参与的所有修罗都不能幸免——森罗殿的规矩素来如此不讲情面。 这样想着,他手中的匕首被他高高举起,利刃上的寒光,让那只麋鹿心生绝望。 她知道,今日的她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了。 她的眼睛在那时缓缓的闭上,尽可能安静的去等待死亡的降临。 或许是命运使然。 又或是冥冥之中的某些东西作怪。 就在徐寒的刀就要落在女孩的脖子上时,笼罩着月色的乌云忽的散去,皎洁的月光透过纱窗洒入了这昏暗的房间。 那月光,照亮了徐寒阴冷的匕首,当然,也照亮了女孩的容颜。 那是一张并不漂亮的脸,甚至因为心头溢满的恐惧,那张脸上此刻苍白无比,没有半点的血色。 但徐寒却在那时愣住了。 虽然四年不曾相见,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在这一瞬间,他还是认出了她。 他的瞳孔陡然放大,甚至莫名的颤抖起来,而这样的颤抖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刻强过一刻。 “是你...” “是你...” “是你!!!” 他如同魔怔了一般,喃喃自语道。 手中的匕首在那一刻猛地脱落,摔在了地上。 第十二章 叛逃 秦可卿等待的死亡迟迟未有到来。 她有些诧异的睁开了眼。 然后,她看见了一双眸子。 一双很普通的眸子。 但在那目光之下,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秦可卿说不明白,但却莫名的在那目光的注视下,感到一阵心颤,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心颤。 “你...”秦可卿自然知道眼前这个黑衣人是来杀她的,但她着实不解,为何他会忽然停手,方才那一连串“是你,是你”的惊呼又是为何。因此,她暂且压下了新的疑惑,就要问些什么。 可也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闯了进来。 “你在做什么!”那是森罗殿的一位修罗,蒙着面自然是看不清容貌,但听声音恐怕已经三十岁往上,他本是在搜查漏网之鱼,却不小心看见了这般情形,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本能的感到不对,因此出言呵斥道。 徐寒与秦可卿在那一刻终于是回过了神来。 秦可卿一愣,心头一阵慌乱,眼前这个黑衣人尚且不说,而那位忽然闯入的黑衣人此刻手中的匕首尚还淌着鲜血,她并不认为,对方也会如眼前这个黑衣人一般放过自己一马。 “你在干什么?你想要害死我们吗?”那黑衣修罗自然没有心思去揣测此刻秦可卿心头的想法,他暴怒的斥责着徐寒,身子却不断的朝着二人靠近。森罗殿的规矩他再清楚不过,今夜但凡留下了一个活口,走漏风声,上头怪罪下来,此次行动的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他不知道徐寒究竟为何会忽然停手,但他却来不及细想,先杀掉这个女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这样想着,他已然走到了徐寒与秦可卿的跟前,手中尚还淌着鲜血的匕首在那一刻被他举起就要朝着秦可卿的面门刺去。 秦可卿的瞳孔陡然放大,这一系列的变化远远超出了她预料,以至于连躲避都已经忘掉,只得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匕首刺来。 而也就是在这时,徐寒的双眸中猛地闪过一道寒意,他的一只手放下,一把匕首自袖口中滑落,被他握于手中,旋即一刺。 只听一声闷哼响起。 那黑衣修罗的身子一震,他缓慢又艰难的转过了头,看向徐寒,脸上写满不了不解与震惊。 “为...为什...”他颤抖着张开了嘴似乎是想要问些什么,但话还未说完,徐寒那握着匕首的手便是一转,黑衣修罗瞳孔中的色彩在那一刻渐渐退去,身子也轰然倒地。 秦可卿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但还不待她发问,徐寒便伸出了手,将她拉住。 “走!” 他这般说道,身子一跃,而后在秦可卿惊呼声中,便猛地带着她从客栈的二楼跳了下来。 森罗殿行事狠辣不假,但他能在宗门林立的大周站稳脚尖,自然不是靠的侥幸或是运气。 最关键的一点,还是他们行事的滴水不漏。 派出二十余位修罗灭口这客栈中的玲珑阁弟子便是森罗殿确保他们暗杀龙从云之事不被暴露得第一道防线,而第二道,在这客栈之外,依然有那么几位修罗未曾杀入其中,而是在外面的暗处悄悄蛰伏,以防有漏网之鱼,逃出升天。 所以当徐寒拉着秦可卿落下之时,五位埋伏在外的黑衣修罗便猛地围了上来。 但当他们看到这落下二人之中有一位是与他们一般的森罗殿修罗时,几人都猛地一愣。 可徐寒对此却是早有预料。 他太清楚森罗殿的行事风格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不可能不留后手。 有道是,有心算无心。 他就在落地的一瞬间,手中的匕首便飞出,直直的去向其中一位修罗的颈项。那还在愣神中的黑衣修罗发出一声闷哼,身子应声倒地。 而他的死也给剩余的四位修罗敲响了警钟。 他们不再迟疑,也收起了各自心头的疑惑,纷纷拔出自己腰间的刀剑,杀向徐寒与秦可卿。 徐寒在那时一把将秦可卿的身子拉到了背后,用自己的身子将她完全挡住。 这时的秦可卿脑袋一片空白,她有太多疑问,譬如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杀她们?他又是谁?为什么又要救她? 她想不明白,也无力改变如今的处境,只能是任由徐寒摆布,下意识的选择相信了他。 修罗场中走出的修罗,论修为算不得如何出奇,但每一个都是亡命之徒,徐寒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在面对四位修罗时,他不得提起自己的十二分精力,沉着面对。 乌云再一次汇集,将月光遮挡了下来。 在那月光消失的一刹那,双方都极有默契的在那一刻动了起来。 四位修罗的围杀极有讲究,二人佯攻,二人实击,滴水不漏,又攻防一体。 初次交锋,若不是徐寒对此阵法极为了解恐怕便已是着了道。 五人一阵缠斗,徐寒又要顾及自己身后的秦可卿,一时间险象环生,身上平添几处伤痕,虽不致命,但长久下去,也绝非益事,况且这里的打斗必然会引起其余修罗的注意,届时更多的修罗围杀过来,徐寒便再无生机。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徐寒,眸子中闪过一道寒光,他心头一横,身子猛地迎上一把修罗刺来的长剑。 那修罗显然没有想到徐寒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心头莫名一紧,恐徐寒此举有诈。 而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徐寒的速度猛地加快,身子一侧,避过了剑锋,一只手作爪状,犹如毒蛇一般探出,直取那修罗的颈项,而后猛地一握,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修罗的脖子便生生的被徐寒捏碎,脑袋一歪应声倒地。 其余三位修罗见此状,心头又惊又怒,手中的剑锋一荡,再次袭杀向徐寒。 徐寒在那时拉着秦可卿的手猛地一用力,将她的身子抛出,扔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而自己的一只脚猛地一提,将那位死去修罗的剑提了上来握于手中。 他的面色一寒,嘴角却勾勒出一抹冷笑,映着那剑身上的寒光,显得格外的阴冷可怖。 就在下一刻,他转过身子,手中的长剑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月牙。 那三位杀来的修罗身子一顿,徐寒这一剑攻势尽出,已无半点守势,俨然已是以命搏命的架势。 三人在那时不得不暂避锋芒,收回了手中的攻势,准备待到徐寒此招力尽,新力未生时再次出手。 可谁知徐寒等的便是这个机会,他剑锋还未荡尽,见三人收招,他忽的收回了剑锋,身子一转,看向远处方才从地上爬起的秦可卿,吼道:“跑!”自己也作势迈开了步子想要逃离。 那三位修罗心头暗骂一声徐寒狡诈,想不到看似凶恶的徐寒,这一招却只是为了逃跑而做出的佯攻。当下,他们也顾不得其他,再次出剑袭杀向徐寒的背部。 而就在那时转过身的徐寒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的身子一弓,堪堪避过了刺来的三把利刃,而后脚尖点地,身子一转,手中的利剑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一挑,将那三位修罗握剑的手纷纷割除一道血痕。 他这一剑极为精准,三人的手筋在那时被他尽数挑断,已是无法握住手中的剑,只听哐当的几声脆响,他们的剑便纷纷落到地上。 徐寒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身子在那时猛地站起,长剑一荡,就要取下三人的性命。 可也就在这时,那客栈中的修罗们终于是料理完客栈中的玲珑阁弟子,纷纷飞身而出,朝着这打斗传来的方向杀来。 徐寒眉头一皱,不敢恋战。当下收剑回身,拉起还在发愣的秦可卿,朝着远处遁去。 第十三章 送你回家 二人跑了很久,也不见将身后的追兵甩掉。 最后徐寒灵机一动,拉着秦可卿遁入了一道小巷中,这才堪堪将追杀的修罗们暂时的骗走。 呼! 呼! 劫后余生的二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而后对视一眼,但不知为何又都在目光交集的那一瞬间收回了各自的眼神。 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当然还有在秦可卿脑海中此刻不断浮现的疑问。 毕竟她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徐寒,那为何他要舍命相救,这一点,秦可卿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安全了。”秦可卿拍了拍胸脯,感叹道,试图以此来化解此刻尴尬的气氛。 “安全了?”哪知徐寒在那时却是一笑,“这天下对于森罗殿来说,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 他太了解森罗殿的手段了,即使是在大周朝的皇宫,森罗殿想杀的人,也一定能杀到。 “森罗殿?”秦可卿显然也是听说过森罗殿的大名,在那时发出一声惊呼,转头诧异的看着徐寒,她怎么也想不到追杀他们的竟然是那凶名赫赫的森罗殿,一想到关于它的那些恐怖传闻,秦可卿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呵,没事,有我在。”徐寒却是看出了此刻秦可卿的担忧,他尽可能温柔的安慰道,然后再次拉起了秦可卿的手。 或许是因为度过了之前生死攸关的大战,秦可卿也清醒了几分,她自然知道被一个陌生的男子拉着手是一件极为不妥的事情,因此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可也就在那时,她忽的瞥见了徐寒拉着他的手上,碎裂的衣衫之下,有数道鲜血淋漓的血痕。她知道这些血痕都是他为了保护她而致的,她在那时莫名的心头一软,手上挣扎的动作生生的止住,就这样任由徐寒拉着她步入了小巷的阴影下。 ...... 当天蒙蒙亮时,徐寒领着秦可卿来到了景升城外的一处树林。 他们逃了很久,中间也不止一次遇到过追查他们的修罗——他们的事情已经报到了高层,不过不知究竟为何,派出来追杀他们的修罗却比徐寒预期的要少上许多。 徐寒暗自推测恐怕是刺杀龙从云的事情上除了些乱子,否则以森罗殿的行事风格,此刻必然已经将整个景升城封锁,又哪能给他们逃出升天的机会? 不管他所想是否属实,但他终究带着秦可卿逃了出来。 二人心惊胆战的跑了一夜,早已是精疲力尽,他们寻到一处隐秘的所在,便都在那时坐了下来。 微微喘息片刻之后,脸色通红的秦可卿忽的想起了徐寒手上的伤口,她转过身子,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物,想要帮他包扎。 但这才微微触碰到徐寒,徐寒的身子便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极为戒备的看着秦可卿。 多年的血雨厮杀早已让徐寒生出一种犹如野兽一般的本能,下意识的防范着所有的人。而当他看清楚秦可卿此刻眼中的诧异与委屈时,才知自己太过多疑了一些。 “对不起。”他不无歉意的说道,再次坐了回去。 或许在这世上能让他完全信任的人,除了当年的阿笙,便只有眼前的这个女孩了。 “没关系。”秦可卿虽是被徐寒的反应吓了一跳,但还是理解他这般的行为。她摇了摇头身子凑上前去,又撕下自己衣物上的一块布料,开始用药物小心的包扎起来。 秦可卿低着头,发丝被夜风撩起,拂过徐寒的面颊。 即使是面对生死逆境也未曾皱过半点眉头的徐寒在那时心头莫名生出一股说不出的紧张。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与一个女孩这般亲密的接触。 咕噜。 他咽了一口唾沫,眼角的余光忍不住瞟向低头的秦可卿,细细打量着四年未见的她。 她已经十六岁,与他一般大小,五官端正,算不得国色天香,但却有那么几分小家碧玉的意思。 尤其在此刻,她全神贯注的提徐寒清理着伤口上的异物,那模样端是让徐寒莫名有些着迷。 “好了。”这时,秦可卿包扎好了徐寒的伤口,她拍了拍手,抬起头看向徐寒。措不及防的徐寒好似做了坏事被人发现的顽童一般,赶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秦可卿一愣,大抵也猜到了徐寒方才在偷偷打量她,她的脸色一红,再次沉默了下来,俏生生的坐到了一旁。 二人之间再次一阵良久的沉默。 “你...为什么要救我。”犹豫许久之后,秦可卿终是无法压下心底的疑惑,出言小声的问道。 为什么? 徐寒一愣,他也在心底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他已经在森罗殿待了四个年头,只要再安稳一年,便可以重获自由。 他似乎没有必要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救她。 难道仅仅只为了报那数年前半个馍馍的恩情吗? 当然不是。 可同样,他委身森罗殿也不是简单的为了活下去那般简单。 若是如此,他大可寻一寻常大户人家,卖掉自己,又何苦受这森罗殿的折磨? 他跟着老乞丐做了十二年的乞儿。 他对这个世界,对于自己曾不止一次有过这样或者那样的疑问。 而当他看见那个曾经救过自己的女孩被卖出去的时候,他想要做些什么,也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老乞丐却告诉他,你是一个乞丐,乞丐就得有乞丐的样子。你什么也做不了。 那时,徐寒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不要做乞丐,或是任何人的奴仆。 或者说,他觉得人不应该为了活着而活着,人活着,多少得有些意义。那意义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想去寻找。 为了摆脱这样的身份,他选择了森罗殿。而这一切的初衷,便是当年他眼睁睁看着被卖掉的秦可卿。 若是现在,他为了活命而杀了她,那这四年所经受的磨难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与其说他救了秦可卿,倒不如说他救了他自己。 只是徐寒此刻的沉吟,落在秦可卿的眼中却让这个女孩以为徐寒有什么难言之隐。她笑了笑,说道:“若是不方便,那便不说吧。”但脸上的神情却多少有些失望。 然后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次转头看向徐寒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或者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模样?” 徐寒自始至终脸上都蒙着一块黑布,这也难免秦可卿心底好奇得紧。毕竟若是二人萍水相逢,她实在想不通徐寒为何会救她?可若是认识,秦可卿却又是在想不起他何时认识这样一个人物。 这个要求显然出乎了徐寒的预料,他愣了愣,似乎是由于了好一会,方才沉默着摇了摇头。 “为什么?”秦可卿却并不满意徐寒的回应,她站起身子追问道,声线不觉高亢了几分。 “知道得太多对你并无益处。”徐寒这般说道。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秦可卿不可能认得他,他只是街边的一个乞丐,就算她当年心善施舍过他半个馍馍,可谁又会真的记起这样一个的乞丐了?反之,现在的秦可卿对于森罗殿的计划所知不多,这样森罗殿才有放过她的可能,否则...只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可...”秦可卿的身子在那时迈出一步,还要说些什么。但见徐寒此刻却靠着树干躺了下来闭目养神,显然已经没了与之对话的心思,她也就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而徐寒这一坐便是两个时辰过去,天色已经放亮,但徐寒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秦可卿难免有些心急,他们还在被追杀,她并不认为这是一个休息的好时机,因此她犹豫再三,还是出言问道:“哎,你在干嘛?我们就一直藏在这里吗?” “别急,快到了。”徐寒却眯着眼睛,淡淡的回应道。 而就在这时,已经放亮的天空中忽的响起一声沙哑的长鸣,伴随着一阵振翅之声,一只黑鸦缓缓的从天际落下,落在了徐寒的肩膀。 秦可卿一愣,倒是收住了自己到了嘴边的话。 徐寒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他伸手轻轻的抚摸着这黑鸦的脑袋,然后将它放在自己的手臂上,从他的脚踝处取出一张信纸。 “刺杀失败,沧海流出手救了龙从云,如今龙从云正在谷鹏镇修养,带着你的小情人去找他吧,永远不要再回森罗殿了。” 信纸上的内容极为简单,但却给如今的徐寒指出了一条明路。 至于这信究竟是谁发来的,徐寒倒是可以猜到几分,他知道他一旦被抓,元修成与他之间的关系必然藏不住,所以,他一早便料到元修成会想办法帮他脱身。 但至于元修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便不得而知。 他只是依稀记得,当他在修罗场醒来时,曾一度因为自己的妇人之仁害死刘笙而自责不已。而就在他陷入这样的愧疚不能自拔时,是那个男人忽然出现,告诉他,无论他想要为刘笙做些什么,但前提是他必须活下去。 那一番对话点醒了那时的徐寒。 也就方才有了现在的徐寒。 “走吧。”徐寒将那信纸塞入的怀中,双手抬起,将手中的黑鸦放回了天际,转头看向一旁还在发愣的秦可卿,这般说道。 “去哪里?”秦可卿下意识的问道。 徐寒笑了笑,说道:“送你回家。” 第十四章 老人与黑猫 秦可卿跟着徐寒又开始上路了。 徐寒赶路的方式在她看来很是奇怪,其实谷鹏镇离景升城并不远,但二人却足足走了数个时辰,直到夜色降临,他们方才抵达。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便是因为徐寒莫名的绕路,甚至有时候带着秦可卿走上一些相反的方向。秦可卿倒是对此表达过自己的疑问,但徐寒却不予理睬,他至始至终的神情都极为专注,似乎每一刻都在思考着些什么。 但无论如何,他确实带着秦可卿来到了谷鹏镇。 徐寒领着秦可卿来到一座客栈前,远远的秦可卿便看见了那客栈前三三两两的青衣弟子,虽然他们中大多数都有些神情狼狈,但却并无多大的伤势,看样子正如元修成信中所言,森罗殿的刺杀计划失败了。 那么等待着森罗殿的便是这大周第一宗门玲珑阁的滔天怒火。 初逢大难的秦可卿,经历了整整一日的提心吊胆,总算是见到了自己的同门,心头一喜,也顾不得身旁的徐寒当下便快步朝着自己的同门跑了过去。 “鸿师兄!”她高声的唤着这些青衣弟子中的某一位的名字。 而那些聚集在客栈门口的弟子们也闻言看去,其中一位容貌英俊的男子在看清秦可卿的模样时,脸色一喜,亦是快步迎了上来,说道:“秦师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这般说着,脸色有些潮红,显然此刻心中的庆幸并非作假。 “是啊!秦师妹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们去到客栈时,悬河峰的师弟师兄们都....”周围的诸人也在那时围了上来,但在说道那客栈中的惨案时,都是脸色一暗,声线变得低沉了起来。 但那位秦可卿口中的鸿师兄显然是一位妙人,他倒不愿意见着自己的师兄弟们沉寂在如此悲伤的气氛中,因此话锋一转,忽的问道:“对了,可卿,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听龙长老说,那些刺杀他与客栈师兄弟的人应该是森罗殿的修罗。” 这个问题让秦可卿想到了徐寒,她脸色一变说道:“啊,是一位路过的少侠救了我,他就在...”说着她转过了身子看向徐寒方才所站得位置。 她这么说其实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徐寒救了她,但毫无疑问,徐寒是森罗殿的人,如今因为她的关系,他免不了被森罗殿所追杀。而唯一能保下他的便是玲珑阁,因此,她下意识的隐藏了徐寒的身份,想要将他一起带回玲珑阁。可她这话方才说完,转过身子时,却发现徐寒方才所站的地方,此刻已经没有了人影... “嗯?人呢?”她心头一紧,有些疑惑。 “或许是那位少侠不愿麻烦我们,已经离开了吧。若是下次有缘遇到,我们定要好生感谢。”鸿姓男子也看出了秦可卿的异样,他赶忙出言安慰道。 “嗯...”秦可卿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何,心底却莫名的有些惆怅若失。 ...... 徐寒确实离开了,再确认了秦可卿已经脱离了危险之后,他便转身离去。 他不是没有想过寻求玲珑阁的保护,但秦可卿心思简单,那大周第一宗门玲珑阁也会如此吗?只要稍加推断,徐寒的身份便极为可疑,入了玲珑阁,说是羊入虎口恐怕也不为过。 徐寒自然不能冒这个风险。 因此,留给他的只有一条路,便是逃! 据他所知森罗殿的实力偏布整个大周,他想要摆脱森罗殿的追杀,最好的办法便是离开大周,去往与大周朝毗邻的夏国或是陈国,亦或者遁入南疆的蛮夷之地,再或者便是妖族林立的西方十万大山之中。但这些都并不简单。如今能否逃出充州对于徐寒来说都是未知之数,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出了谷鹏镇,才走了二十余里地,徐寒的身子便是一顿,他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放在背上的长剑被他猛地取出。 “想不到这么快便来了。”他这般喃喃自语道,嘴角却勾勒出一抹冷笑,他脚尖在那时点地,猛地窜入不远处的密林之中,他很清楚,敌众我寡,硬拼绝非明智之举,唯有依靠这密林的优势,一一击破,方才有那么一线生机。 而也正如徐寒所料,当他跃入那密林之后,数道黑影从远处窜出,跟着他一道入了密林。 ...... 七日之后。 充州与徐州的交接处。 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少年狼狈的奔走在林间小道上,他身上的衣衫褴褛,其下的身躯伤痕密布,脸上的神色更是苍白无比,但目光之中却透露着一股犹如野兽一般的狠劲。 他还在跑。 即使他的脚步蹒跚。 即使他的速度远远不及身后那些追兵的一成。 但他还在跑,他所过之处,地面上被拉出一条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痕,似乎已经将他的血給流尽。 可他依然没有选择放弃。 是的,他不想死。 他还想继续活着。所以他执着的拖着自己的身子向前。 他的身后数以十计黑衣人正在跟随,他们似乎对于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黑衣少年依然有所忌惮,因此只是选择远远的跟上,却并没有强行出击。 他们已经在这个少年的身上前前后后的折损了三十余位修罗。 这个与他们一般从修罗场中走出的少年,却拥有一股足以让他们这些亡命之徒都为之胆寒的狠劲。 黑衣少年又在那林间的小路上狼狈的前行了一刻钟的光景。 他大抵能猜到身后那些修罗们打的主意,可是他真的已经没有任何的办法能够化解如今的危局。 这样的追逐又持续约莫一刻钟的光景。 他身后那些犹如豺狼一般的修罗们忽的动了起来,在那时纷纷飞身向前。 他们看出了那少年已经到了极限。 已是强弩之末少年在那时一咬牙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回身提剑就要抵挡,但他终归还是太过虚弱了一些,回身的一剑更是软弱无力。而那些修罗们却已以逸待劳许久,自然不会惧他。 “找死!”冲在最前方的那位修罗发出一声暴喝,手中的利剑带着虎狼之势袭来,将那少年手中的剑,连同着他握剑的右臂一同斩下。 鲜血自少年的右臂处喷溅射出,炙热而猩红,时间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了下来,他愣愣转头看着自己飞出的右臂,脑海中一阵轰鸣。 那时他眼角的余光隐隐约约的看见不远处的小道旁,似乎有一位抱着黑猫的老人出现在他的眼帘。 他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否是他的错觉,但这时一阵铺天盖地的晕眩感传来,他明白自己已经到了极限。 “快走。”他朝着那个缓缓走来的老人这般说道,他知道若是老人看见了这样的情形免不了被森罗殿灭口,他已是必死之境,终归不忍连累那老人。 这话方才说完,他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栽倒在了原地。 修罗们围了上来,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中年男子伸手查探了一番那少年的状况,在确定他真的已经昏迷之后,那中年男子脸上的神色稍缓。 “带回去吧,上面要活的。”他朝着自己的同伴这般说道,周围的黑衣人中便有二位迈步而出,看样子就要将那倒地的少年架起。 “光天化日之下,诸位如此行事,是否有失妥当?”而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忽的响起。 那些修罗一惊,纷纷抽刀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不知何时,他们的身后正站着一位怀抱黑猫的老者。 老者模样寻常,脸上的皱纹密布,背上背着一件被白色布条包裹着的长形事物,此刻正眯着眼睛,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他的忽然出现,瞒过了在场诸位修罗的耳目,那些修罗自然也非愚笨之人,隐隐意识道这老者的不寻常。 “森罗殿做事,还请阁下莫要多管闲事。”那为首的修罗上前一步,看着老者沉声说道。 在他看来无论这老者是个什么来头,但凡听闻他森罗殿的名号,终归是得有所忌惮。 “哦?”而与他所预料的一般,在听闻森罗殿三字之后,老人的脸色一变,一副了然之色。 但还不待他们松下一口气来。 一道寒光忽的闪过,在场诸人的身子一震,数息之后,颈项处都忽然浮现出一道血痕,而后血光乍现,他们还来不及发出半分声响,身子便纷纷倒地。 “就是那个给老夫扣了三十年屎盆子的森罗殿?” 而那老人依旧眯着眼睛,矗立于一片血泊之中,大手不断抚摸着时怀中的黑猫,慢悠悠的说道。 第十五章 沧海流 徐寒是被那柴火燃烧所发出的脆响吵醒的。 他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一双如同如同翡翠一般的眸子,黄色的眼仁,以及狭长犹如裂缝一般的瞳孔。 这不是一双人的眼睛。 徐寒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一声惊呼,想要站起身子。 但这样的举动却让他的周身传来一阵彻骨的疼痛,他再次跌坐回了原地。 而那双眸子的主人也在那时从徐寒的身上跳了下来,嘴里似乎极为不满的朝着徐寒发出一声轻呼:“喵!” 徐寒一愣,这时才看清原来那是一只黑猫。 他顺着黑猫离去的方向望去,却见那黑猫一阵窜入了一道人影的怀中。 徐寒一愣,那人影背对着徐寒,身前点着一堆篝火,徐寒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觉他的背有些佝偻,似乎是上了年纪。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疑问在那时爬上了徐寒的心头,他再次试图站起身子。 这一次,虽然艰难,但他成功了,只是右臂处却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下意识的伸出自己的左手想要捂住自己疼痛的右臂,但却扑了个空,他微微一愣,低头看去,却发现自己右臂处早已是空空如也。 他豁然记了起来。 他的右臂在与那些修罗们对抗时,已被斩断。 徐寒的脸色在那一刻又苍白了几分,他有些出神看着自己空荡荡右臂,心中情绪翻涌,很是不是滋味。 “醒了?”这时那道坐在篝火旁的身影忽的说道,声线有些苍老。 徐寒这才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捂着自己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缓慢的走到那道身影旁,方才想要拱手一拜,却又发现自己没有右臂。他自嘲似的笑了笑,只能是收回了自己的手,面朝着那身影弓了弓身子说道:“晚辈徐寒,谢过前辈救命之恩。” 他记得在他昏迷前被数位修罗所追杀,而那时他便隐隐约约的看见不远处有一位抱着黑猫的老者,那么想来他此刻还能活着出现在这里,定是被他所救。 “救命之恩?”可谁知那身影闻言,忽的转过了身子,看向徐寒,嘴里颇为不满的说道:“我可没有想要救你。” “嗯?”徐寒显然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他微微一愣,在这时方才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那是一位毛发皆白,看上去已经年近古稀的老者,他的模样有些邋遢,身上穿着缝满了各种补丁的麻布衣服,头上的白发久未打理,有些胡乱的垂在他的额前。此刻他怀中抱着那只黑猫,一手不断的抚摸着黑猫的身躯,一道若隐若现的白光顺着他的手在这个抚摸的过程中不断的涌入那只黑猫的体内。而那黑猫似乎也很享受这样的抚摸,它眯着眼睛安静的躺在老人怀里,嘴里时不时发出一阵撒娇时的咕噜声。 “森罗殿那些混蛋,这三十年隔三差五给老夫我的头上扣屎盆子,我杀他们是为了让鬼菩提那些家伙长个心眼,不要再招惹老夫。哪曾想...”说道这里,那老者的目光又在徐寒的身上一阵打量,然后瞥了瞥嘴,极为不满的说道:“原来是出狗咬狗的戏码。” 徐寒闻言,脸上的神情一滞,便明白了自己体内的妖力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出身,但更让他感到惊骇的是,听这老者所言,他似乎与森罗殿的关系并不好。而徐寒若是没有记错,鬼菩提应当便是森罗殿中十殿阎罗之一卞城王的名讳。这老者敢如此直呼其大名,那想来应当是可与其平起平坐的人物。 “无论有心无心,前辈救我是真,于我有恩,我自铭记于心,若是他日前辈有所需,徐寒定义不容辞。”面对这样的人物,徐寒自然不敢怠慢,他赶忙恭敬的说道。 而这番话虽然听上去冠冕堂皇,但却是句句发自徐寒肺腑。 秦可卿当年给他半个馍馍,他今日便可为她叛出森罗殿,徐寒此话在他自己心中的份量可见一斑。 “就你?”但徐寒的肺腑之言落在那老者的耳中,却招来了老者的一阵耻笑。“我的忙若是你都能帮,那这天下恐怕便没有难事了。” 徐寒闻言皱了皱眉头,但态度还是依然恭敬。 “前辈若真有所求,但说无妨,徐寒愿意试上一试。” “哼,试?我要做的事情,这天下有资格试上一试的人都过不了五指之数,你?”老者的语气极为轻蔑,其中包裹的厌烦更是毫不掩饰。他站起了身子,将手中的黑猫放到了地上,然后,他指着徐寒说道:“我不关心你们森罗殿究竟在做些什么,我既然救了你,便没有再杀你的理由,你且走吧,莫要脏了我的眼睛。” 这驱赶苍蝇一般的话落在徐寒的耳中却让他忽的眼前一亮。 “前辈是说救了我便不会再害我?”他直起了身子,看向老者,忽的出言问道。 这般模样落在老者的眼中还暗以为徐寒在为捡得一命而窃喜,这般反应让老者心头对他愈发不屑。 “对,老夫我纵横天下八十载,素来言出必行,你快些走吧。”他不耐烦的说道。 “可前辈说过,你讨厌森罗殿的...”徐寒却似乎有所迟疑,他不无担忧的问道。 “我是讨厌你们森罗殿的魑魅魍魉,但老夫救了你,若是再杀了你,岂不是自己扇自己的耳光,你快些走吧。”老者对于徐寒的纠缠似乎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他这般催促道,态度可谓恶劣到了极致。 可哪知这话出口,徐寒非但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反而是朝着那篝火迈出一步,走到篝火旁,极为自然的坐了下来,他似乎心情也好了不少,甚至还在那时伸出手逗弄了一番那地上的黑猫。 徐寒这般行为显然出乎了老者的预料,他在微微诧异之后方才回过了神来,只见他快步走到了徐寒的跟前,指着他的鼻子便说道:“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以为老夫不敢杀你?年纪轻轻就急着要去黄泉路上看一看真正的牛头马面?” “前辈方才说过救了晚辈,便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又杀了晚辈,难不成前辈自己才说过的话,现在就要反悔吗?”徐寒在那时抬起了头,一脸无辜的看向老者,很是疑惑的问道。 “这...”不成想反被徐寒将了一军的老者顿时哑口无言,他支支吾吾的了半天,竟然是被徐寒逼得说不出话来。 直到半晌过后,他方才涨红了一张老脸,再次说道:“那又如何?可老夫也没说要让你留下!” “前辈自然没说,可是前辈于晚辈有救命之恩,晚辈无以为报,只得鞍前马后伺候前辈。”徐寒一本正经的回答道,脸上的神色极为端正,端是让那老者挑不出半分毛病。 “老夫我纵横天下八十载,从来都是孑然一身,不需要你报什么恩。”见徐寒一副狗皮膏药赖定了自己的模样,老人顿时一阵头大。 “徐寒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更何况前辈救过晚辈一命。前辈需不需要晚辈报恩是前辈的事,晚辈要不要报恩便就是晚辈的事了。”徐寒却并没有半分松口的打算,他继续阐述着自己的观点,对于老人太阳穴边已经暴起的青筋视而不见。 “况且,前辈也说过,晚辈年纪轻轻,自然不应该急着去赴那黄泉路。晚辈想要活命,只能跟着前辈。”但徐寒也知自己的耍泼打诨只能占得些嘴上便宜,这老人若是真的想走,以徐寒的功力,是如何也跟不上的,于是他在那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温和了几分。 “什么意思?”老人的眉头一皱,问道。 “前辈也看到了,那些森罗殿的人正在追杀在下,而前辈修为卓绝,又与森罗殿有隙,有前辈在,那些魑魅魍魉必然不敢有所异动,晚辈不想死,所以只能跟着前辈。” “那是你们森罗殿的家事,与我何干。”老人却并不买账,他冷哼一声这般说道。 “可前辈救了在下,若是放任在下不管,岂不是置在下于死地?这与害了在下又有何区别?难道前辈真可做着欺世盗名之辈?”徐寒见这老人软硬不吃,一咬牙,狠话出口。 正如他自己所言,如今他右臂已断,伤势严重,若不抓紧眼前这颗救命稻草,那等待着他的,便是死路一条。徐寒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即使是冒着触怒眼前这位老者的风险,他也要试上一试。 “这...”徐寒的歪理显然已经将这老者绕了进去,他一阵语塞。端是半晌找不出话来反驳徐寒。 “那晚辈就谢过前辈了,前辈放心这一路上晚辈必然不会给前辈添半点麻烦。”徐寒见状却是脸色一喜,在那时赶忙跪下,朝着老者高声说道。 “你!!!老夫可没有...”那老者那曾想到徐寒这般无奈,便要再说些什么。 “以后这些东西便交给晚辈来吧。”而徐寒却是打定的注意要赖上这个老者,他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便走到篝火前,看见那里放着一件用白条包裹着的长形事物,徐寒这般说道,便想也不想的将之提起,准备背在身上。 可这手方才伸出,他便是脸色一变。 这东西看上去也就一般三尺不到,但却重的惊人,徐寒的手一时间竟无法将至提动。 “好!”老人见状却是眼前一亮,他的态度一变忽的迈步走到了徐寒跟前,“既然你要跟着我,那这东西便给你帮我背着,若是哪一日你背不动,那你就得自己离去,到时候是生是死便也怨不得我了。” 老人说着伸出手便将那在徐寒看来如重千钧的事物轻飘飘的提起,放在了徐寒的背上,脸上分明是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此物一入肩,徐寒的身子便是一弓,额头上顿时浮出密密麻麻的汗迹,脸色更是变得无比苍白。 “如何?”老人见状,心中得意更甚,他追问道。 徐寒自知是着了道,但他别无选择。 他咬了咬牙,艰难的直起身子,看向老者说道:“前辈之命,晚辈自然...自然不敢推辞。” 他稚嫩的脸上在那时透着一股狠劲,就像是那还未扶摇直上便已折了翅的雏鹰,又像是那走投无路入了虎口却依然死命挣扎的麋鹿。 那狠劲中带着不甘,不甘中带着愤怒。 这所有的一切,让老者莫名一愣。 他不愿承认,但在心底却暗暗觉得,他像极那时的自己。 最后,他终究是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我就看你能坚持几日!” 言罢,便唤来那只黑猫放在了自己的肩上,迈步朝着夜色中走去。 徐寒见状,只能是咬牙跟上。 但走出不过几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的朝着前方那道身影问道:“既要结伴同行,还未请教前辈大名。” 前方那人闻言却也不曾回头,但一道苍老的声线却透过夜色传了过来。 那声音如是说道。 “沧、海、流。” 第十六章 咸鱼 徐寒在修罗场待了两年,在外面做森罗殿的爪牙也做了两年。 总共四年光景,修行却一刻都未有耽误,他很清楚,大周的天下看似安稳,但这安稳之下却是暗流涌动。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想要在乱世之中求得一条生路,修行便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徐寒自认为自己的身手在众多黑衣修罗之中也算得上佼佼者,但既是如此,那沧海流随身所带的事物放在肩头依然让徐寒感觉如负泰山一般吃力。 他约莫估计了一下,那看似长不过三尺,宽不过四寸的白条包裹的事物,却有近十钧开外的重量。 这要是放在平时,他勉力尚可背负,可如今他断了右臂,身子虚弱得紧,这般重量对他来说便有些吃力了。 但徐寒不想死。 他要活下去,而沧海流便是让他活下去唯一的办法。 所以,他咬着牙,弓着身子,缓慢又艰难的跟随着沧海流的步伐。 沧海流却也似乎有意为难一般,他走得很快,虽然未有动用任何的法门或是真元,但对于徐寒来说,他的速度已经可以用望尘莫及来形容。 可不知是因为徐寒背上的东西对他极为重要,又还是不愿意如徐寒所言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每每将徐寒甩远之后,他便会在一处停下,等着徐寒跟上,嘴里说上两句讥讽之言,然后也不给徐寒任何休息的时间,便再次上路。 如此反复,便是七日光景过去。 徐寒虽然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却也奇迹般的坚持了下来。 ...... 夏夜,微风徐来,说不得凉爽,但却多少吹散了一些白日时的燥热。 徐州隆极城外的一处山坡上,沧海流抱着他的黑猫坐在一堆篝火旁,享受着这静谧的夏夜。 他半眯着眼睛,怀中的黑猫也半眯着眼睛。 他的手拂过黑猫的毛发,白色的微光顺着他的手涌入黑猫的体内。 “到了徐州,怎么也得去见见姓岳那老小子。”沧海流自顾自的呢喃道。 “喵!”怀中的黑猫似乎听懂了老头的话,嘴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叫喊。 “天下剑宗,无非便是离山与天斗,我一生修剑,临了终归得试一试这盛名满天下的剑宗究竟本事如何。离山太远,天斗城却近在眼前,不比划比划,我心有...”沧海流继续说道,似乎是在耐心的与怀中的黑猫解释着些什么。 但话说到一半,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忽的收了声,而也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沉重的喘息声。 “呼!” “呼!” “呼!” 一个断臂少年背负着一道长条形的白色布条包裹着的事物喘着粗气从林中走来。 他的脚步极为沉重,脸色更是苍白无比,甚至他的身子也似乎随着他的脚步在发出一阵阵轻微的颤抖。但饶是如此,他还是走到了沧海流的跟前,将那背上的事物小心翼翼的取下,放到了一旁,然后他的身子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 这少年,便是徐寒。 “吃吧。”沧海流轻飘飘的瞟了一眼面无血色的徐寒,淡淡的说道,手却依然缓缓的抚摸着怀中的黑猫。那黑猫也在那时感应到了徐寒的到来,它慵懒的睁开双眼看了徐寒一眼,便有再次闭上,继续享受着沧海流的抚摸。 “谢...谢过前辈。”徐寒艰难的点了点头,声线有些干涩的说道,然后他站起身子从沧海流身前那摆放着的食物中取出一份,然后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安静的吃着那并不可口却足以果腹的食物。 不长的光景,徐寒吃完了手中的食物。 这时,他终于迎来了一天之中难得的休息时间。 但他却并没有选择就此睡下,他深吸一口气,双眸之中神光一凝,猛地站起了身子,而后,只听他嘴中发出一声闷喝,脚随拳动,竟然就这样开始施展起一套拳脚,他体内的妖力也在这时随着他的动作而开始运转,从丹田处升起,直至他的四肢百骸。 这是当年在那赌坊的暗室之中徐寒所修炼的法门,它可以促进他体内妖力的运转,从而增强体魄,只是也或许是因为断了右臂的原因,这拳脚之中的许多招式徐寒无法在如之前那般施展自如,因此,这拳脚所带来的效果相比以前也微弱了许多。 可徐寒却没有因此而气馁,他依然固执的修炼着这拳脚。 这七日来,日日如此,未曾因为每日奔波的劳累而有半分的懈怠。 “森罗殿的《修罗诀》,这样害人害己的法门练来何用?”往常徐寒修行这法门,沧海流素来是不闻不问,但今日不知为何,在徐寒开始未有多久之时,这位被大周天下追杀了数十载的老人却忽的出了声。 徐寒闻言也是一愣,这套拳脚的名讳便正是《修罗诀》,准确的说只是《修罗诀》的前篇,粗浅无比,想要修行之后的功法需得做到青衣大修罗的位置方才有可能被传授。 “前辈此言何意?”徐寒心中诧异于沧海流的眼界,只是数眼便看出了这功法的来历,而听他之言,似乎对这《修罗诀》还有些独到的见解,徐寒自然是下意识的追问道。 “修行之道讲究刚柔并济,内外兼修,天下宗门大抵以内力辅以外力,以期达到那超凡入圣之境,即使是夏国那些龙隐寺的秃子,修炼肉身,也讲究以内力辅佐,淬炼身躯。但《修罗诀》这旁门功夫,却是引妖力入体,强行淬炼肉身,前期虽然是精进迅速,战力也强出同辈不少,但越到后面,妖力的反噬便越发明显,不仅身体会因为妖力的渗透而产生各种问题,修行也愈发吃力,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拔苗助长,舍本逐末。”沧海流发出一声冷哼,款款而谈,言语之中不乏对于这《修罗诀》的轻蔑之意。 “......”徐寒听闻此言,一阵沉默,然后他朝着沧海流弓了弓身子,语气诚恳的言道:“谢过前辈教诲。” 此言说罢,他便再次施展起那套《修罗诀》的拳脚。 “你!”沧海流见状一阵气结。他本是这几日见徐寒如此辛苦,却不曾有过半分怨言,心底动了些许恻隐之心,今日方才有意出言教导,可谁知这话出口,徐寒却不以为意,尚还在修炼这《修罗诀》。这让素来心高气傲的沧海流不免有些气结,“老夫之言可非危言耸听,小子执迷不悟,他日必自尝苦果。” 徐寒闻言,再次收了手中的拳势,微微一笑。 “前辈教诲,徐寒自然铭记在心,只是世道逼人,我出身卑微,能得这《修罗诀》傍身已是万幸,又哪来的机缘寻得什么高深法门?《修罗诀》再不济,也是我保命的根本,晚辈不想死,所以也没得选。”徐寒说道,他目光中的清澈,让人对他所言竟生不起半分的怀疑。 徐寒这不卑不亢的态度让沧海流觉得就好似碰到一块顽石,想要嘲弄却又无从下口。 而这时,徐寒收了心神,再次全神灌注的投身到那《修罗诀》的修行之中,他断了一臂,无论是力道还是身子的平衡性比之之前都差了许多,这样的状况远不是七八日光景便可以适应的,因此这一套他本已烂熟于心的拳法,现在施展起来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一旁默默看着徐寒的沧海流在这时眼前一亮,他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一般再次出言说道:“但凡这修炼肉身的功法,肉身便是一切的根基,你断了一臂,就好似那剑侠少了利剑,刀客少了宝刀一般。我观你修为如今也破了宝瓶境,入了丹阳境,可现在但凡一个宝瓶境的武者恐怕你也不是对手,这样的你与咸鱼有何区别?活下来又能做些什么?” 这几日的相处,徐寒倒也将这位盛名传遍大周天下老头子的秉性摸得清楚了几分,他嘴上说话倒是从不饶人,总是喜欢逞些口舌之利,但心思却远比不上他话里的刻薄。从这几日每日都为徐寒留下些食物便可看出些端倪。 因此,徐寒在听闻此言之后却也并不恼怒。 “前辈所言极是,晚辈或许真的只是咸鱼。又干又臭的那种咸鱼。我已经一无所有,若是我再不挣扎一下他们会以为我已经死了。死咸鱼和臭咸鱼,我更想做后者,哪怕只能是恶心一下他们,也是好的。”徐寒幽幽的说道,他的目光在那时变得阴沉了下来,就好似陷入了某种难以自拔回忆之中。 “他们?”沧海流一愣,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徐寒露出这般神情,这少年这几日总是表现得极为坚韧,无论他如何刁难都是默默承受,也未曾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此刻这般神情倒是让沧海流有些意外,他下意识的追问道。心里更是好奇得紧,眼前这个少年究竟能与何人结下这般大的仇怨? “森罗殿。”徐寒冷着脸色回应道,声线阴冷得好似从九幽黄泉之下传来。 “他们欠我一条人命。” 第十七章 猫妖 隆极城是徐州南部上的一座小城,除了一些行走的商贩,平日里几乎少有外人到来。 带着徐寒风餐露宿了多日的沧海流好似突然良心发现了一般,领着徐寒走入了这座小城,寻到了一处还算不错的客栈,为徐寒开了一间厢房。 “你且在这里住上几日,老夫有点私事要办。”然后沧海流便转头对着不明所以的徐寒说道。 “前辈,晚辈每日都背着这东西,未曾有过半日懈怠...”徐寒闻言心头便是一紧,沧海流如今可算得他的保命符,徐寒怎能愿意就这样被他扔下。 “老夫一言九鼎,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你且待上几日,我自会来寻你,至于那些魁魅魍魉,老夫尚且活着一日,他们便不敢伤你一日。”沧海流撇了撇嘴,对于徐寒的怀疑显然颇为不喜。 “可...”徐寒却摸不准这老头子的心思,依然有些担忧。 “老夫的东西还在你的背上,你还怕我跑了不成?”沧海流打断了徐寒的话,然后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将手中的黑猫猛地一抛,扔入了徐寒的怀中,“呐,玄儿也放在你这里,好生喂养。” “喵!”那黑猫对此始料未及,落入徐寒怀中,顿时犹如炸毛了一般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叫,似乎对于老人这样的决定极为不满。 徐寒在那时先是一愣,但很快便醒悟过来,观这几日的相处,沧海流对于这黑猫可谓极为宠爱,有它在,沧海流自然是不会做出跑路的事情来。 徐寒也顾不得怀里黑猫的挣扎,将之死死保住,一改之前狐疑的态度,脸上更是堆起了满满的笑意。 “前辈放心,晚辈必然好生照顾玄儿。” “嗯。好好相处。”沧海流很是满意的看了看一脸不情愿的黑猫与脸上笑意盎然的徐寒,他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然后便转过了身子,拂袖消失在隆极城的街道上。 ...... 徐寒的本意本来是趁着这几日沧海流不在好生休息一番,毕竟他的身子尚还带着不小的伤势,加上这一路背负那极重的事物,早已疲惫不堪。 可是那黑猫却不是一个消停的主,徐寒在完成了每日的拳脚修炼之后便要躺在床上休息,黑猫却是冲着徐寒一个劲的叫唤,示意他带着它出门。徐寒被它叫得心烦意乱,几番威胁无果之后,只能妥协。 他将那白色布条包裹着的事物放在肩上,又将黑猫放于头顶,便出了客栈。 这倒不是徐寒自虐,只是那白布中所包裹的事物似乎对于沧海流极为重要,徐寒不敢将之放在客栈,要是被人偷去,他便不好交差了,因此索性将之带上。 隆极城虽然算不得繁华,但入夜之后,街上的人群却是热闹了起来。 那黑猫显然也少有见到这般稀奇的景象,蹲坐在徐寒的头顶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周围的一切。 黑猫自然不是凡物,徐寒在这几日的见闻早已让他对此有所了解。但是当着黑猫死抱着街角一个摊贩所贩卖的玩偶不肯松手时,徐寒对于黑猫的灵性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无奈的徐寒只能买下那只孩童模样玩偶,那时那黑猫方才心满意足的叼着这玩偶与徐寒结束了一天的闲逛。 回到客栈后的黑猫依然对那玩偶表现出了极为浓厚的兴趣,他极为兴奋的抱着那玩偶一个劲的在地上打滚,狭长的眸子眯成了月牙状,嘴里更是不住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徐寒苦笑的看了看那黑猫,摇了摇头,他着实不理解那看似普通的玩偶为何会对黑猫产生如此大的吸引力。 他看了好一会,发现黑猫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觉得无趣的徐寒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本想就此睡下,但却发现自己浑身黏糊糊的极为难受。这些日子一直在外跋涉,每日都累得大汗淋漓,平时没有空闲,倒无知觉,此刻得了闲暇才记得自己已有数日未有洗澡。 徐寒微微思索,记得方才看见客栈不远处有一座澡堂。想到这里,他便有了几分意动,索性站起身子与那黑猫说了几句。他并不确定黑猫是否听懂,但黑猫却是摆了摆爪子,似乎是对于徐寒的叨扰颇为不满。 徐寒见状苦笑的摆了摆头,然后独自出了客栈,去往了之前他所见过的澡堂。 ...... 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之后,洗去这几日堆积的污垢的徐寒一身轻松的走回了客栈。 心情也好了不少的他想着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但当他步入房间之中时,眉头却忽的一皱。 房间内很安静。 烛火摇曳,似乎一切如常。 但徐寒却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他的目光一阵游离,见那白色布条所包裹的事物尚且躺在床上,并未有被人挪移过,但空气中却回荡着一股气味——妖的气味。 这是大周的腹地,自然不会有什么妖族作乱,那么唯一能散发出这样味道的便只有与他一般的那些森罗殿的修罗们。 至少徐寒是这么认为的。 但当他一一探查过房间内的情况时,却并未发现屋内究竟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唯有那黑猫方才爱不释手的玩偶安静的躺在地上,黑猫却不见踪影。 玄儿不见了。徐寒这时方才意识到屋里究竟有何不对。 “玄儿?”他轻呼了一声那黑猫的名字,却并未有得到回应。 “玄儿?”他再次喊道,声线大了几分。 “喵。”这时,床底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叫。 徐寒赶忙循声找去,却见那黑猫此刻正卷着自己的身子龟缩在床底。 徐寒一愣,赶忙将之抱出。 那平日里活波好动一刻都不得闲的黑猫此刻却安静异常的躺在他的怀中,身子不住的微微颤抖,那双狭长眸子也变得光芒黯淡,似乎极为虚弱。 而更让徐寒感到诧异的是,方才他所嗅到的妖气赫然便是从这黑猫的体内传出。 徐寒倒无暇去细想这黑猫身上会有妖气传出,他更关心的是此刻黑猫的状况显然并不太好。且不说这黑猫对于沧海流的重要性,端是这几日的相处,徐寒也断不可能见死不救。 但他一时间确实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 “喵。”黑猫又发出一声轻叫,身子的颤抖愈发明显,眸子中的光芒亦是黯淡了几分。 他的状况俨然已是越来与差,徐寒心头焦急,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便赶忙伸手按住黑猫的天灵盖,试图以此感应一番他体内的状况,以找出应对之策。 这本算不得什么办法,毕竟猫与人的身体差距甚大,徐寒也找不到猫脉搏究竟在何处,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的试一试。 可这手方才触摸到黑猫的头顶,他的身子便猛地一震,手更是触电似的被他松开。 他的脸上在那时浮现出一抹浓重的震惊之色。 方才那一接触,他体内的妖力竟然被这黑猫所牵引,而他那时也感受到了黑猫体内此刻正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狂暴妖力在攒动。 徐寒并不清楚为何一只小小的黑猫体内能有这般磅礴的妖力,但很显然的是黑猫此刻的异状便是它体内那股狂暴的妖力所致。 徐寒愣愣的看着怀中的黑猫心头震惊不已,再一联想之前每日都有看见沧海流为这黑猫体内注入一股白色的力量,或许便是在帮助黑猫压制他体内的妖力。 那么既是如此,沧海流应当是知晓黑猫的状况的,那为何又会将之留下?那岂不是置黑猫于死地? 徐寒不信沧海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将黑猫留下,必定有什么解决之法。 想到这里,徐寒的身子又是一震。 妖力! 他猛地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致使黑猫如此的原因是它体内狂暴的妖力,而徐寒所修炼的《修罗诀》便是引妖力入体淬炼肉身的法门。 理论上来说徐寒是完全可以用这修罗诀牵引出黑猫体内的妖力,以此减轻那力量对于黑猫的伤害。 但是事实上这么做却是极为凶险。 妖力这东西毕竟与人体有所冲突,徐寒也真是因为年少时吸收了妖力,体内的经脉受了妖力的影响而无法再产生与寻常修士一般的内力修为,这也是徐寒在明知《修罗诀》的法门对身体会造成危害时,也不得不继续修炼的原因。 妖力之所以为妖力,自然是人体无法主动产生的,森罗殿的修罗们在修炼这法门时还得配以服用森罗殿所赐下的妖丹,但是徐寒已经叛出了森罗殿,早已没了妖丹,这些日子修炼也就收效甚微。此刻黑猫体内的妖力对于徐寒来说可谓一个不小的机会,但同时也潜藏着巨大的危机。 毕竟那妖力如此狂暴,远非妖丹所产生的妖力可以比拟。 徐寒明白这一点,因此在那一刻免不了有所迟疑。 但看那黑猫此刻痛苦的神情,加之昨日在郊外与沧海流的那一番关于“咸鱼”的对话无不时时刻刻冲击着徐寒的神经。 他在迟疑了约莫数十息的光景之后,终于是忽的脸色一沉,目光之中闪过一道狠戾之色。左手猛地伸出,再次按在了黑猫的头顶。 第十八章 祸福相依 徐寒的手方才放到黑猫的头顶。 即使在这之前他已有所准备,但在那一刻,他的身子还是一震,心神被那黑猫体内所溢出的狂暴妖力所摄。 徐寒在那时深吸一口气,心道已无回头路。 随即他一咬牙,脸色一沉,体内的《修罗诀》运转起来。黑猫体内那溢出的狂暴妖力便在那时犹如汹涌的洪水终于找到了泄洪的闸口,猛地顺着徐寒的手臂朝着他的体内奔涌而来。 即使之前对于黑猫体内狂暴的妖力有所预料,但当那妖力涌入徐寒身体的一瞬间,他的脸色还是猛地变得苍白起来。 那股妖力尚且还只是黑猫体内狂暴妖力的冰山一角,便已让徐寒感到力有不逮。 由此可见,这黑猫体内的妖力究竟磅礴到了何种地步。 徐寒暗暗停下了《修罗诀》的运转,再次深吸一口气,安抚了一番这股在他体内狂暴肆虐的妖力,随后眉头一皱,再次咬牙运转起了《修罗诀》,又从那黑猫体内抽取出一部分妖力。 如此反复八次。 黑猫身体的颤抖渐渐平复了下来,而徐寒也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赶忙收回了放在黑猫天灵盖上的手,正要查看黑猫的情形。 但也就在那时,他的身子一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无比。 被他引入体内的妖力开始在他体内肆虐,他们犹如洪荒猛兽一般搅乱着徐寒的经脉,似乎是想要冲出这个牢笼。 “不好!”徐寒暗道一声,而皮肤在短暂的煞白之后却在这个妖力的肆虐下开始浮出一层层诡诞的殷红色。 那是他皮层下的血管开始炸裂,若是再不加以引导,不出百息光景,恐怕徐寒便会被这股肆虐的妖力弄得爆体而亡。 失态紧急,不容徐寒细想,他站起了身子,也顾不得怀里已经渐渐好转的黑猫,身子一跃便猛的冲出了房门,落到了客栈内庭的空地上。 妖力的肆虐让他的体内生出一股燥热,那燥热让徐寒感到一阵神智不清,为了缓解这样的状况,他想也不想的撕碎了自己上身的衣衫,露出其下精壮结实的身躯,随后他面色一沉,那套《修罗诀》的拳法便在那一刻被他施展出来。 以拳法引动体内妖力从未淬炼自己的身躯这本是《修罗诀》的根本。 但寻常修罗体内的妖力皆是来自于平日里服用的妖丹,而如此狂暴的妖力又哪是他们所能拥有的? 因此这套拳法在这时施展出的功效却远远无法消耗掉徐寒体内暴虐的妖力。 随着拳法的挥舞,一部分妖力被牵引涌入徐寒的四肢百骸中,淬炼他的肉身,但是更多的妖力依然在肆虐,他的体内的经脉血光开始不断的爆裂,而淬炼所带来的修复,相比于那破坏的速度无异于杯水车薪。 “不够快!”徐寒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双目变得赤红,求生的欲望将他所有的潜能激发,他开始愈发快速的施展那一套牵引妖力的拳法。 每一拳每一脚都用尽浑身气力,试图将体内狂暴的力量顺着这拳脚挥舞出去。 鲜血开始透过皮层渗出他的身体,他的皮肤上血痕泪泪,脸上的神情因为体内巨大的痛楚而变得狰狞,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可怖,就好似那从地狱从爬出的恶鬼。 “还不够!!!” 徐寒再次暴喝道,手脚上的速度再次提高了数分,体内的妖力运转愈发迅速,甚至不知不觉间他的挥舞的拳脚中已然带着丝丝破空之音。 这一拳之力,恐已有十钧之重。 但体内的状况依然不容乐观。 体内的燥热与痛楚让徐寒几度险些昏迷,但他凭着那股从修罗场爬出的狠劲死死支撑着自己的意志,不断的挥舞着拳脚。 他不想死! 无论怎样,他都想要活下去! 抱着这样的执念,徐寒犹如魔怔一般在这客栈内庭中挥舞着自己的拳脚,直到那东方的天际泛出一丝鱼白,那一刻,他体内肆虐的妖力终于被他完全吸收,他的脑袋忽的一阵轰鸣,一股热流自四肢百骸中反哺而来,涌入徐寒的丹田,然后在他的体内一阵游走,最后又消失在了四肢百骸之中。 “活...活下来了?”徐寒愣愣的看着那东方的鱼白,心底生出一股说不出是庆幸还是诧异的复杂情感,脑袋在那时一沉,便猛的栽倒在地。 而不远处,一道黑色的身影猛地窜出,他小小的身躯竟然就这样拖攥着相对于它来说几乎算得上是巨人的徐寒,猛地一蹿,跃入了客栈的厢房之中。 这世间武者数以千万计,但正统之道却如沧海流所言,以内为主,以外为辅。但也不乏剑走偏锋之人,只修肉身,一如大夏国龙隐寺密宗弟子,便是以内力淬炼肉身,。 与寻常武者或修士将修行一道分为宝瓶、丹阳、三元、通幽、天狩、离尘、大衍一般,密宗也将他们的修行之道化为七境宝瓶、罗汉、金刚、紫霄、龙象、天恨、不灭。这第一境皆是淬炼肉身,讲究身如宝瓶,气机不漏,而后六境虽是一一对应却是各有千秋。 譬如早些时候那位与徐寒交手的凤林城太守,虽是差上一步便可抵达丹阳境大成的天字级好手,但对上不过地字级的罗汉境徐寒却走不过十招。 肉身武者在寻常武者未入通幽境前,内力无法外放之时,在战力上可谓高出不止一筹,而一旦武者入了通幽境,内力化为真元,攻击手法便变得千变万化,防不胜防,那时便落了下层,但在此之前,这世上公理,肉身武者会强出寻常武者。 而徐寒机缘巧合,凭借着黑猫体内的妖力强行淬炼肉身,可谓因祸得福一举破了桎梏他许久的罗汉地境,化为罗汉天境,再进一步便可罗汉境大成。方才那股自他四肢百骸中涌来的暖流便是肉身再上一个台阶为他带来的反馈,将他今日体内的伤势修复大半。 ...... 再次醒来的徐寒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黏稠,就像是有酒渍粘在他的脸颊。 迷迷糊糊间他下意识的伸手就要抹去自己脸上的“酒渍”,可这一抬手却摸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事物。徐寒心头一惊,脑中的睡意退了大半,双眼猛地睁开。 “喵!”这时耳畔响起一阵亲昵的呼喊。 徐寒循声望去,却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然躺在了客栈的房内,而身旁平日对他冷淡至极的黑猫此刻正亲昵的舔食着徐寒的脸颊。而方才他在睡梦中所感受到的黏稠感便是由此而来。 徐寒愣了一会,这才记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他缓缓的从床榻上坐起身子,黑猫见徐寒醒了过来,显然也颇为兴奋,它嘴里再次发出一声轻呼,身子一跃,便落在了徐寒的肩上,乖巧的舔【舐】着自己的爪子。 “是你将我弄回来的?”徐寒记得昨日在险之又险的牵引完他体内的妖力之后,他便失了气力,栽倒在了客栈的内庭,如今却在床榻上醒来,唯一能这么做的想来也便只有这黑猫了。只是它这小小的身躯是如何将他带回房间之中,徐寒却是不得而知。 “喵!”黑猫发出一声欢快的喊叫,狭长的眸子眯成了月牙状,脑袋还在那时蹭了蹭徐寒的颈项,一副邀功似的模样。 徐寒自然听不懂黑猫的话,但却不难看出黑猫是承认了这一点。 他免不了觉得不可思议,但想到黑猫体内那更加不可思议的磅礴妖力,这样的疑惑也就散开了几分,毕竟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黑猫都非凡物,有些难以理解的本事也算不得出奇。 “谢谢。”他颔首言道,语气极为认真,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一只猫而有半分轻视。 说完,徐寒便站起了身子。 昨日的险境让他此刻的身子黏糊糊的,赤裸的上身上甚至还带着些血迹。徐寒叹了一口气,看样子又得去那澡堂冲洗一番,这般想着他来到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旁准备拿出一套备用的衣物。大周虽然民风尚武,但若是这般带着一身血迹出门,免不了惹人耳目。如今沧海流不在,徐寒可不敢托大。 可这脚步方才迈出,徐寒的心头便是一震。 他足足愣了数息光景方才低头看向自己仅有的一条手臂,那股从四肢百骸中传来的充沛力量,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徐寒,此刻的他已经破了罗汉境地级,化为罗汉天级,再进一步便可罗汉境大成。 这样的进步倒说不上什么质的提升,但肉身的修炼本就比寻常武者的内功修炼难上数分,这才一夜光景,徐寒便破了地境,不可谓不神速。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看向在自己肩头专心梳理着自己毛发的黑猫,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伸手扶了扶黑猫的额头,黑猫也极为享受的朝着他的手臂伸出自己的脑袋。 “小家伙,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徐寒这般说道,也不管黑猫脸上此刻不明所以的神情,穿上衣物大笑着便出了客栈。 第十九章 蛰伏的豺狼 或许是因为太过辛苦的原因,徐寒这一觉睡了许久。待到他出门时才发现隆极城已经陷入了夜色之中,他照例在客栈旁的澡堂里洗过身子,然后带着黑猫负着沧海流留下的那把不知道是何东西的事物便出了门。 他救了黑猫,但黑猫的妖力也让他的修为有了突破。 徐寒这人素来如此,人对他好,他便百倍回报。 黑猫既然喜欢这隆极城繁华的街景那他也乐得闲暇时带它出来逛逛,况且他的修为有所突破,肩上的事物虽然依然沉重,但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吃力。逛一逛一街倒是说不上多么劳累。 黑猫依然沉迷于这街边的玩偶泥人,每每看见便会跳下徐寒的肩头落在那街摊一阵观察,大大的眼珠中写满了好奇。 奈何徐寒囊中羞涩,只能在那些玩偶中挑出一两个卖给黑猫。 就这样一人一猫逛到了亥时,街边的商贩酒肆渐渐收摊,行人也散去,徐寒这才带着意犹未尽的黑猫回到客栈。 而就在他的脚踏入客栈的前一刻,他的眉头一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身子猛地一转,朝着后方望去。 隐约间便见数道身影窜入街角的角落中。 他们速度极快,若不是徐寒修为有所突破根本无法察觉。 “森罗殿?”徐寒一愣,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那些身影想来便是森罗殿派来追杀他的修罗。 看情形应当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跟着了,只是因为之前他的修为不够故而没有察觉。但这些修罗们既然选择按兵不动,那么想来应当是顾忌沧海流的存在。 想到这里,徐寒微微一笑,也不再去看那些躲藏在角落中的修罗们一眼,抱着黑猫便头也不回的走入了客栈。 接下来的日子可谓是徐寒这十六年来过得最轻松的几日。 不用为了生计发愁,也不用如在森罗殿时那般每日担惊受怕。 他需要的只是在每天夜晚黑猫体内的妖力发作时为其吸收妖力,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加之自己修为的提升,徐寒将吸收的妖力控制在一个自己足以控制的范围,这样既可以减轻黑猫的痛苦,同时也可以保障自己的安全。 这样一连八日过去,徐寒的修为有了明显的提升,虽然还不足以从罗汉境天级突破到罗汉境大成,但是境界却是异常的稳固,假以时日,便有冲击的资本。 正如沧海流所说《修罗诀》这法门以妖力淬炼肉身,让修行者在修炼时相比于同样的肉身武者拥有更快的进展,但背后却也同时给修炼者埋下了不少祸根。 但徐寒依然感到高兴。 这世上之事,无论好坏终归要付出些代价。 徐寒想不到那么远,也不愿去想那么远。 这一日,他又如往常一般领着黑猫走在隆极城的夜市中。 黑猫爱上了街边一家小饭馆的清蒸鱼,味道不咸不淡,肉质顺滑,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徐寒每日都带着黑猫来点上一只,那饭馆的主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心地极好,见黑猫可爱,还专门为其准备一个小碗,每日徐寒点上清蒸鱼后,那夫妻便会将清蒸鱼分成两份端上。 徐寒以很快的速度吃完了属于自己那一份食物。 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他总是不在任何在他看来没有必要的事情上浪费自己的时间。他总是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人在拿着鞭子催促着他,一刻都不敢停下。 那鞭子是前十二年的朝不保夕,是后四年的出生入死。 但黑猫还在品尝着这顿美餐,它躬着身子,小脑袋微微耸动,吃着盘中的清蒸鱼,眼睛眯起,显然极为享受这个过程。 徐寒笑着看了看黑猫,心底却有些阴沉。 已经八日光景过去,沧海流还是没有回来,而那些跟着徐寒的修罗们显然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森罗殿从来不是善男信女待的地方,他们对待敌人的残忍程度足以让任何人心底发寒,而这一点对于叛徒尤为甚之。 徐寒想着这些的时候,黑猫终于吃完了眼前的饭菜,它心满意足的跳到徐寒的肩头,用脑袋蹭着徐寒的脖子,似乎在以此感谢徐寒的款待。 黑猫的亲昵让徐寒心底的阴霾多少散去了一些,毕竟沧海流被大周天下追杀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即使是森罗殿也不敢接下刺杀沧海流的悬赏,那这天下能威胁到沧海流,至少以徐寒的认知是想不出来的。 他安慰着自己,然后从荷包里掏出十余文前,招呼那饭馆的主人前来结账。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钱袋里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 恐怕再不过几日,森罗殿的人不出手,徐寒自己便会将自己活活饿死。 难不成时隔四年,又要去做一会乞儿? 他摇了摇头,甩开脑海中忽然窜出的荒唐念头,服了饭钱,带着黑猫便朝着客栈走去。 今日他逛得久了些,回去时那客栈外繁华的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家酒肆前尚还有些烛光亮起,将这黑暗的街道照出几分轮廓。 走在街道上的徐寒忽的眉头皱起,这街道太安静了。 安静得好似没有活物。 刀口舔血的四年生活让徐寒猛地意识到了不对,他加快的脚步,而肩上的黑猫也在那时像是察觉到了些什么,它的身子弓起,背上的毛发犹如尖针一般立起,锋利的獠牙漏出,琥珀色的眼珠子警惕的看着四周。 而就在徐寒穿过这街道,来到离那客栈不过百步之遥的地方时,数道黑色的身影从四周的小巷中窜出,将徐寒的进退之路彻底封死。 是森罗殿的修罗! 徐寒太熟悉这些人了,只是一眼他便将这些黑衣人的身份认了个真切。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在他身边伏蜇了这么久的恶鬼们会选在这个时候出手。 难道他们就忌惮一下沧海流的存在吗? 又或者沧海流... 想到这里徐寒的脸色一沉,已然无法继续想下去。 因为一旦此事成真,那么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怎么很惊讶吗?”这时,前方的阴影中一道青衣身影缓缓走出,那是一位看上去二十出头的男子,手中提着一把细长的宝剑,面容阴冷,此刻正满脸戏谑的看着徐寒,这般问道。 “以为攀上了沧海流这棵大树便可以高枕无忧?你在森罗殿也待了四年时间,应该比谁都清楚,森罗殿想要杀的人,从来就没有杀不死的。” 徐寒并不认识这个年轻男子,但从他的着装便可看出想来是大修罗或是舵主级别的存在,被派来追杀他一个小小的黑衣修罗,可见森罗殿对于他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重视。 当然徐寒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半分荣幸。 “你们就不怕沧海流寻仇?”徐寒沉着脸色问道,目光却警惕的扫视着周围环境。 地势开阔,并无任何可以利用遮掩或是逃跑的事物。 敌方总共十八位黑衣修罗,一位青衣大修罗。他们敢选在这里出手,那么想来城中的官兵必然不会察觉,或者已经被收买,这点能量徐寒相信,森罗殿还是有的。 如此说来,除了正面一战,徐寒并无任何选择。 “沧海流?”青衣男子闻言发出一阵轻笑。“好生生的偏要去招惹天斗城的岳扶摇,如今他自身难保,难有时间管你这...” 青衣男子的话将徐寒心底那一丝奢望彻底碾碎。 徐寒自然不是甘心束手就擒之辈。 天斗城的岳扶摇是什么人物徐寒无暇去细想,他只知道既然沧海流指望不上,那他能依靠的便只有自己。 所以青衣男子的话还未说完,徐寒的身子便猛地动了起来。 他心意已决,出手便是雷霆之势。 只见他的脚尖点地,转瞬间便杀到了那青衣男子的身前,左臂的袖口处一只闪着寒芒的匕首划出,被他握在手中。他在那时嘴里发出一声暴喝,双目瞬间变得赤红,那匕首便在那一刻划破夜色直直的刺向那位青衣男子。 大修罗的境界早已超出了罗汉境,究竟强到何种地步徐寒说不真切,但他明白今夜如果他尚且还有一线生机的话,那便是此刻出其不意,取下这青衣男子的人头! 不得不说。 他想得很对,做得也不错。 至少周围十八位黑衣修罗,在徐寒杀到青衣男子的跟前时都尚未反应过来。 而青衣男子的脸上也在那一刻闪过一道慌乱。 但大修罗毕竟是大修罗。 无论是修为还是经验,都远远超出徐寒。 短暂的诧异过后,青衣男子手中剑猛地一提,被他横于胸前。 铛! 一声脆响荡开,他的剑不偏不倚的挡下了徐寒的匕锋。 “心性不错,但差了火候。”青衣男子的眼睛眯起,看向徐寒,语气中的戏谑与嘲弄自是毫不遮掩。 徐寒的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他知道此机一旦错过,等待着他的便是万劫不复。 “喵!” 但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猫叫响起。 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犹如闪电一般自徐寒的肩头窜出,以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痕迹的速度越向青衣男子的头颅。 第二十章 是吗? “玄儿!” “啊!!!” 徐寒的惊呼与青衣男子的惨叫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而与之伴随着的还有一道溅射开来的血花。 然后。 黑猫小小的身子被青衣男子一手扔出数丈远,重重的甩在地上。而青衣男子这捂着自己的脸颊狼狈的后退,猩红的鲜血顺着他指尖的缝隙不住的流淌。 他没有料到徐寒肩上那只看上去并不出奇的黑猫竟然有这样的杀伤力,只是一个照面他的脸颊上便被撕下一块血肉,巨大的疼痛感传来,让他几近昏迷。 徐寒见状,也是未有料到黑猫还有这样的本事。他看着被青衣男子扔在远处的地上一动不动的黑猫,心底担忧无比,但这方才迈出脚步想要上前,那十八位黑衣修罗终于是回过了神来,朝着徐寒围杀上来。 徐寒不敢大意,青衣大修罗虽然被黑猫所伤,但却未损根基,如今他的处境依然危险万分。他不得不暂时压下心底对于黑猫的担忧,握紧了手中匕首,警惕的看着围杀上来的黑衣修罗们。 森罗殿内部等级森严,哪怕只是高出一级,说是生杀予夺也毫不为过。 方才徐寒的突然发难,让众修罗毫无反应的时机,以至于青衣男子被伤,若是到时他怪罪下来,他们自是没有好果子吃,因此,在这时回过神来的修罗们心底可谓又惊又怒,端是不会再给徐寒半分的机会,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朝着徐寒发起了冲击。 徐寒的身手在黑衣修罗中倒是算得上出类拔萃,否者也不会在森罗殿的追杀下活过七日,但那都是依仗着地势的遮掩伏杀所造就的战果,而如今即使修为有了些许提升,但正面对上十八位黑衣修罗,却也是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 并且因为惯用的右手被斩断,身体无论是平衡性还是左手的发力比之之前都差出不少,十成战力只能发挥出七八成不到的样子,一时间可谓是险象环生。 徐寒咬着牙苦苦支撑,可十八位修罗结成的战阵可谓密不透风,数十息的光景过去,徐寒不禁没有找到半点的机会,自己的身上反而平添了数道伤口。 他们彼此都是修罗,同样的功法,同样的经历,他们都太了解彼此,自然都不会给对方任何的破绽可以寻觅。 这时,徐寒堪堪避开了眼前袭来的利刃,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躺在地上的黑猫此刻身子开始颤抖,他知道,黑猫体内的妖力开始发作了。这让他心头猛地一沉,而这短暂的失神却被那些修罗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们抓住机会袭杀上来,手中的利刃带着破空之音,闪着幽冷的锋芒从四面八方刺来,几乎封死了徐寒所有的退路。 心头一惊的徐寒在那时回过神来,他的匕首在身前一挥,荡开了正面袭来的数道利刃,身子顺势躬下试图以此避开背后的寒芒。 他终归慢了一些,那数道剑锋贴着他的身躯,刺破了他的衣衫。 得手的修罗们剑锋猛地一挑试图将他的血肉割破。 嘶啦! 只听一声轻响。 徐寒的衣衫被割破,而那道被他负于肩上的白色事物也在修罗们的剑锋之下被高高挑起。 “哼!”徐寒发出一声闷哼,虽然避开了致命的伤害,但背上依然免不了被那剑锋划出一道道骇人的血痕。 轰! 而也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轰鸣响彻。 那白色的事物在空中一阵翻腾,然后直直的插入了地上,落在了徐寒的身旁。 包裹着它身子的白色布条在这样的翻滚中散落开来,那事物就这样第一次,在徐寒的面前显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 那是一把剑。 一把很奇怪的剑。 剑身绵长,足有三尺开外,剑宽四寸有余,且无剑锋。剑身之上附着着犹如熔岩一般的猩红色事物,犹如毒蛇一般爬满剑身,显得可怖又诡异。 徐寒从未见过这样的剑。 但这时,一击不成的修罗们再次重整旗鼓,暴喝着朝着徐寒杀来。凌冽的剑锋闪着寒芒直取徐寒的面门,这一次,徐寒已然避无可避。 徐寒根本来不及细想,他的左手一震,手中匕首犹如飞羽一般射出,将迎面而来的一位修罗的头颅洞开,那修罗发出一声闷哼,身子仰面栽倒。但这并不足以震慑其余的杀手,然而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大大的激起了众人的凶性。他们的攻势在那一刻愈发的凌冽。 徐寒自知已无退路,同为修罗的他心中血性激发,他发出一声暴喝,左手猛地握住那把古怪长剑的剑柄。 “死!” 他的嘴里发出一声怒吼,声线高亢而森严。 宛如破笼的猛兽,出狱的恶鬼。 十钧重的长剑,伴随着徐寒势大力沉的挥舞,在夜色中炸开一道破空之音。 那剑在那时就宛如一尊大山一般压向迎面而来的修罗们。 巨大的力量所激起的气势让那些修罗们心头一震,下意识的想要提剑抵挡,但方才与那长剑触及,巨大力量便如潮水一般呼啸而来。 他们手中的长剑在那时纷纷被震碎,身子亦是一顿,而后被狠狠的击飞在地。 徐寒这一剑,没有任何的章法,完全是穷途末路时的舍命一击。 而理所当然,他需要为这样的莽撞而付出代价。 正面的攻势被他的力道所击溃,但后方的袭杀却如影随形,数把利剑几乎在同一时间刺入了徐寒的背部。 炙热的鲜血喷洒而出,巨大的痛楚,让徐寒的身子一震。 但下一刻,他双眸之中血色泛上,他如野兽一般发出一声暴喝,手中的重剑一抡,身子一转,便以横扫之势斩向身后的诸人。 啊!!! 惨叫声响起。 那些修罗们在措不及防之下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剑生生的拍飞,身子倒飞出去,嘴里更是因为内腑被震碎而纷纷喷出一道道血箭。 “来啊!!” 杀红了眼睛的徐寒浑身浴血,衣衫破碎不堪,他提着那把诡异的长剑,发丝在夜风凌乱,嘴里这般怒吼道。 尚还有着战力的黑衣修罗们狼狈的站起身子,看着眼前这宛如恶鬼一般的徐寒,眼中竟然纷纷露出了恐惧之色,一时间竟无一人胆敢再次上前。 战局陷入了僵持。 但这对徐寒来说却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他背上还插着数把利剑,鲜血还在顺着伤口不断的流淌,将他脚下的地面染得绯红。 他意识随着鲜血的流失而渐渐有些迷糊,但他咬牙支撑着,他知道,他不能倒下,一旦倒下,便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去死!”而就在这时一声暴喝响起,徐寒心头一惊,手中的剑猛地提起,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斩去。 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袭来,他手中的长剑犹如毒蛇一般,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刺向徐寒的头颅。 铛! 一声脆响炸开。 徐寒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身子更是不由自己的朝后退去数步。 “你敢伤我!今日我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阴毒的话语自那青色身影的嘴里响起,徐寒摇了摇头,定睛看去,这时才看清来袭之人便是那位领头的青衣大修罗。 此刻他左侧脸颊血肉模糊,隐约可见其下白骨,脸上的神情更是狰狞可怖,显然已经暴怒到了极点。 身为一位大修罗,却着了徐寒的道,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他对徐寒恨之入骨了。 而此刻他回过劲来,大修罗应有的力量完全展露,只是一击便让徐寒心神动荡,不得不以剑杵地方才能站直自己的身子。 青衣男子脸色阴郁的看了看周围那些黑衣修罗,见他们竟然踌躇不前,心头暗骂一句废物,嘴里却喝到:“给我上!杀了这个小畜生!” 黑衣修罗们闻言,脸色纷纷一变,但对于青衣男子的恐惧终究是压过了徐寒方才给他们所带来的震撼。 他们很清楚,比起森罗殿严酷的刑罚,被徐寒杀死应当算得上是一种解脱。 于是修罗们再次扑杀了上来。 而此刻的徐寒早已是强弩之末,他固执的想要再次提起手中的剑,但脑袋你传来的晕眩感让他的手方才提起便有再次落下。 他终究是没了气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修罗们的寒芒呼啸而来。 徐寒的嘴角浮出一抹苦笑之色。 到此为止吧... 他在心底这般说道,眼睛终于是缓缓的闭了上来。 这般几乎已经认命的行为落在青衣男子的眼中,这让他心头涌出一阵快意。 “废物就是废物,沧海流如何?叛出森罗殿的人,谁也救不了。” 他狞笑着说道。 而也就在这时,他的话音方落。 一道夜风袭来。 满地尘埃被扬起。 “哒!” “哒!” “哒!” 远处的街道上传来一阵细微又清晰的脚步声。 那声音缓慢,又沉重。 好似高山之上,寺庙之中和尚敲响的暮鼓。悠远、绵长。 又好似九幽之下,黄泉之上无常催命的丧钟。森严、冰冷。 “是吗?” 那时黑暗中有人这般问道。 第二十一章 城中岳扶摇、宗上衍千秋 那是轻飘飘的两个字眼。 就好似山涧的风,路边的草。 寻常得不会让人为之侧目半息。 可也就是随着此言的落下,那微醺的夜风忽的狂暴了起来,犹如涟漪一般猛地荡开,却又在瞬息之后戛然而止。 就好似一位剑客,抽剑,归鞘。一气呵成,敌人头颅已落,却尤深陷在出鞘那一刻,剑锋之上华丽的光彩之中。 青衣男子脸上的狞笑渐渐凝固,他眸子的色彩,从狰狞到错愕,从错愕到震惊,再从震惊化为久久无法散去的恐惧。 徐寒等待的死亡终究没有降临。 骤然而来的寂静让他本能的睁开了自己的双眼,入目的却是一道他自此以后都无法忘记的光景。 修罗们的剑锋离他不过咫尺,他们眸子中杀意尚还在沸腾。 但时间仿佛停住,画面定格在那一刻。 然后。 噗嗤! 噗嗤! 噗嗤! ...... 数道轻响在寂静的长夜中荡开。 炙热的鲜血自那些黑衣修罗的颈项处迸射而出,他们的脑袋就在那时以一个平整的切口从他们的脖子上滑落,身子也在那时纷纷轰然倒地。 徐寒愣住了。 他并不清楚在他闭上眼睛这不住一息的光景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他想不到究竟是什么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十余位修罗这样无声无息的斩杀。 他抬起了头,看向这场上为一个尚且活着的人——那位青衣男子。 而也就是在他的目光落到男子身上的一刹那。 扑通! 只听这样一声脆响,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青衣男子身子犹如失去了所有气力一般,忽然跪了下来。 “饶...饶命...”他舌头似乎打了结,说起话来断断续续,脑袋亦是低怂,方才的傲气如梦幻泡影一般散去,看上去好似一只丧家之犬。 徐寒还在发愣,但他下意识的认为男子恐惧不应当是因他而生。 于是,他缓缓的转过了头,朝着身后望去,却见远处的黑暗中一道身影正缓缓走来。 借着天上稀疏的月光,徐寒看清了来者的容貌。 那是一位老者,穿着一件寻常麻衣,模样有些邋遢,额前的发丝散乱,似乎久未打理。 但他腰身挺得笔直。 笔直得就像是一把剑。 一把上通九霄,下抵忘川的剑。 那老人徐寒认得。 便是沧海流无疑。 他走到了徐寒的身边,却并没有去看徐寒一眼。 “回去问问你家的主子,凭沧海流这三个字,想要保下这小子,够不够?”沧海流一改平日里有些顽劣的态度,朝着那青衣男子寒声说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落入那青衣男子的口中却恍若雷霆让他的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 他没有心思去细想为何明明已经与岳扶摇打得天昏地暗的沧海流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端是方才那取下数道修罗性命的一剑便足以让他胆寒。 那可是沧海流啊。 十殿阎罗都不敢招惹的人物,他区区一位大修罗怎敢触怒? 在心底暗暗咒骂那些误传讯息的探子的同时,青衣男子嘴里却是赶忙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前辈,这便回去向尊上传达前辈的意思。” 这般说完他赶忙站起身子,看也不敢去看沧海流一眼,便要离去。 “等等!”但这脚步还未迈开,沧海流的声音便再一次在身后响起。 男子的身子如得敕令一般生生停住,然后他极不情愿的转过了头,血肉模糊的脸上强堆起一抹违心的笑意。 “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沧海流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他而是越过了青衣男子,走到了不远处的地上,躬下身子,将地上那只尚还在瑟瑟发抖的黑猫抱起,放在怀中。 “我的猫是你伤的,但是你的命赔不起。”沧海流抚摸着黑猫的身子,白色的光芒顺着他的手掌涌入黑猫的体内,让黑猫身子的颤抖渐渐缓和了下来。 青衣男子闻言低怂着脑袋立在原地,他摸不准沧海流的心思,更生不起反抗的勇气。 “但那小子断了一臂,这你总得赔上。”沧海流的声音再次响起。 青衣男子的身子一震,他猛地抬起头,焦急的便要解释道:“前辈,他的手臂不是在下...”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沧海流生生的打断。 “我走的时候,他的双臂尚在,难道我会记错?”沧海流的眉头一挑反问道。 青衣男子并不傻,他在那时自然是明白了沧海流的意思,恐怕今日不付出些代价,他是离不开这里了。 他倒也果决,在那时一咬牙,手中的长剑寒芒一闪,一道血光迸射而出。他的一条手臂便直直的落在了地上。 “前辈...”而后他伸手捂住自己的断臂处的伤口,低着脑袋看向沧海流,已经变得煞白的脸上竟是不敢浮出半分的不满之色。 “唔。”沧海流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却没有转头再去看那青衣男子一眼。 “谢过前辈。”青衣男子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拖着自己满是伤痕的身躯,转身走入了夜色之中。 待到那青衣男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徐寒这才回过了神来。 他如梦初醒一般的拖着那把长剑,走上前去,正要行礼感谢沧海流的救命之恩。 可这身子方才躬下,却听沧海流的嘴里发出一声咒骂。 “姓岳这老小子下手真他娘的狠!” 这话说完,方才还一副高手风范的沧海流嘴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就这样轰的一声倒在了徐寒的跟前。 ...... 第二日。 天才微微凉。 徐寒便背着那把重新被裹上布条的剑,抱着那只黑猫,领着神情萎靡的沧海流再一次上路了。 沧海流并没有昏迷多久,只是状况极为不佳,但昨夜的惨案端是藏不住的,恐怕今日隆极城的市井之中便要传开。 要是放在以往,有沧海流这尊大佛在,管他牛鬼蛇神,自是不惧。 可是... 徐寒转头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沧海流,叹了一口气。 本想着抱着沧海流的大腿苟活几日,如今看来这样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徐寒的修为有了提升,背上的剑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重,加之沧海流的身子有恙,二人一猫倒是开始并肩而行。 只是出了隆极城向北才走了三四十里路,沧海流便叫着肚子饿停了下来。 徐寒无奈。 只能拖着自己伤势未愈的身子躯路旁的林间为沧海流摘来一些果子递给充饥。 看着如饿死鬼投胎一般囫囵的吃着果子的沧海流,徐寒一阵苦笑。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决计无法相信眼前这个邋里邋遢的糟老头会是大周恶名满贯的凶人——沧海流。 “看什么看?”似乎是无法忍受徐寒看他的目光,沉默了一个上午的沧海流大人在吐出一颗果核之后,终于是再也憋不住心底那股无名火,率先朝着徐寒发难。 “你和岳扶摇打了一架?”但早已摸清楚沧海流脾气的徐寒,对于他的责问视若无物,反而是问道这个他憋了一天的问题。 天斗城中岳扶摇,离山宗上衍千秋。 一位在大周,一位在陈国。 当世两大剑仙级别的人物。 沧海流竟然能与他打上一场,倒不是徐寒八卦,只是这样的旷世大战,但凡江湖中人恐怕都是好奇无比。 “嗯。”沧海流闻言,先是一愣,但随即便点了点头,脸上虽然极力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但眸子中那抹盖不住的傲然之色却已然将他此刻内心的波动暴露得一览无遗。 “你赢了?”徐寒眼前一亮,沧海流的名声倒是响亮,但毕竟那是恶名,比不得岳扶摇这天斗城城主,若是说沧海流能胜过岳扶摇,那是何等气派的事情? 但这素来爱逞口舌之利的沧海流在听闻此言时,脸上的神色却是一滞,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他这般模样徐寒哪还能不清楚最后的结局,他倒也识趣,转过了头不再追问此事。 但这这般作态却又是惹得沧海流一阵不满,他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骂骂咧咧的说道:“姓岳那老小子不守规矩,我用一把剑,他却用两把剑,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两个打一个,算不得好汉。” 岳扶摇双剑破天斗的名号早已在江湖上传开多年,沧海流说他耍赖自然是在强词夺理,但徐寒哪会自讨无趣的去拆穿沧海流? “恩。恩!”他连连点头,算是认同了沧海流的话,同时也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见沧海流此刻吃完了手中的果子,便再次问道:“那我们下一步去哪里?” 沧海流的目的徐寒摸不真切,他也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即使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与其这样倒如就这样走下去。 他得一个太平,沧海流得一个说话的伴。 各得其所,相安无事。 至少在徐寒的心底是这么认为的。 沧海流闻言拍了拍手,站起了身子,他转头看向北方,目光忽的变得深邃了起来,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 徐寒并不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但他却从沧海流的眸子中读出了一抹非去不可的坚决。 “接下来的路,我就一个人走吧。” 而沧海流低沉的声线,也在那时忽的响起。 第二十三章 惊变 “嗯?”已经做好上路准备的徐寒闻言一愣,转头看向沧海流下意识的问道:“你说什么?” 沧海流亦在那时转过了头,看向徐寒,他并没有再一次重复自己话的意思。而是理所当然的说道:“跟着我,你无非便是想活下去,昨夜那小子若是听话已经把我的话带到,这个面子,鬼菩提总归是要给我的。” “嗯?”徐寒又是一愣,这才记起昨日沧海流留下了那大修罗一条性命的事情,此刻听他所言,才知原来是为了免除森罗殿对他的追杀。 那一刻,徐寒的心底生出一股他说不真切的惆怅若失。 的确,正如沧海流所言,跟着他徐寒确实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一条命。 但这不长的日子里,徐寒已经习惯了沧海流表面上的冷嘲热讽,暗地里的施以援手。亦习惯每日与玄儿相拥而眠,带着它买些它喜欢的玩偶,吃些它喜欢的饭菜。 这样的日子说不得多么快乐,但对于颠沛流离了十六年的徐寒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所以,当沧海流说出这一番话时,徐寒愣在了原地,竟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喵!”玄儿这几日也是转变了对于徐寒的态度,它猛地一跃,落在了二人之间,嘴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吼叫,以此表明自己反对沧海流这般决定的立场。 徐寒在这时忽的清醒了过来,他看着脚下的黑猫,眼前一亮,将之抱起,说道:“我走了玄儿怎么办?它体内的妖力你的办法治标不治本,难道你要让它一辈子都这样吗?” 徐寒倒是摸清楚了一些玄儿体内的状况,也正如他所言,沧海流每日为黑猫压制妖力,却只能是暂时缓解它的痛苦,却无法根治,只有他以《修罗诀》牵引,才是治疗黑猫体内妖力的唯一正途。 “喵!”黑猫也在那时再次朝着沧海流发出一声轻唤,算是附和了徐寒的话。 但沧海流对此却不以为意,他轻飘飘的抬头看了这一人一猫一眼,平静的回应道:“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说我要一个人走后面的路!” 沧海流在“一个人”三个字眼上咬了重音,让徐寒顿时便领悟到了他的意思。 “那玄儿呢?你不要他了吗?”徐寒疑惑的问道,若是沧海流赶他走,他尚且还能理解,可是观沧海流对待黑猫那近乎宠溺的态度,岂是说不要便不要的,这让徐寒便不解。 “不是还有你吗?它的病你能治,你不带它,谁带它?”沧海流反问道,态度出奇的恶劣了起来。但说到这里,他忽的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伸手在怀里一阵摸索,半晌之后掏出了一本书页已经泛黄的册子扔到了徐寒的怀中。 “《修罗诀》并非正道,尤其是吸收了玄儿的妖力之后,你的修为进步越快,身体的隐患便越大。这本《清玉吐纳》之法,虽无法完全根治《修罗诀》对你身体造成的隐患,但每日吸收完妖力之后,以此法吐纳半个时辰多少可以缓解你身体的异状。这就算是...” “你帮我医治玄儿的谢礼吧。”言罢,沧海流就像是交代完所有后事一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而后他再次挺直了身子,又好似做回了那个睥睨天下,有人神共愤的大恶徒一般。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各自珍重吧。”他这般说道,一只手忽的伸出,徐寒背上那把被布条所包裹的长剑便猛地飞入了沧海流的手中。 然后这老人转过了身子,就这样迈步朝着前方走去。 这离别来得终究太过突兀了一点,无论是对于徐寒还是黑猫来说,都是如此。 一人一猫看着那老者离去的背影良久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而就在回过神的那一刹那,一人一猫对视一眼,几乎便在同一时间朝着沧海流离去的方向追去。 显然,他们都不能接受这样仓促的告别。 至少,他们需要一个能够接受的理由。 沧海流走得并不快,又或者他体内的伤势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徐寒与玄儿只用了半刻钟的光景便追上了独自走在小道上的沧海流。 “前...”徐寒在那时张口喊道,但话方才说道一半,沧海流便豁然转过了身子。 然后。 一道凌冽的寒芒便在那时贴着徐寒的面门而过,他额前的发丝在那寒芒之下,生生被斩断,摇曳着落入地面。 这忽然而来的一击,让徐寒生生愣住,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喵!”黑猫也被沧海流此举所震慑,嘴里发出一声低吼,目光极为不解的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处于暴怒状态的老者。 它从未见过这样的沧海流。 “我说过。接下来的路,我要一个人走!你们莫不是以为我沧海流这纵横天下数十载的凶名是白来的?”沧海流低沉着声线这般说道,那把猩红色的长剑也在那时被他伸出,抵在了徐寒的颈项处。 看着眼前杀气盎然的沧海流,感受着脖子处传来的冰冷触感。徐寒的眸子中写满了不解与困惑,他想不明白那个昨日还救了自己的老人,为什么会在现在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玄儿也闻出了此刻场上凝重的气氛,它来到沧海流的脚边,用牙齿咬住他的裤脚,试图拉开此刻剑拔弩张的二人。 沧海流低头看了一眼那只他素来疼爱无比的黑猫,眸子中光芒流转,但最后却化为一道厉色。 “滚!”他发出一声暴喝,一只脚猛地抬起,黑猫便在那时被沧海流踢出了数丈之远。 “玄儿!”徐寒见状嘴里惊呼道,沧海流这一脚势大力沉,硬是让黑猫的身子在小道旁的树林间翻滚数下,方才卸去力道,而黑猫也未有料到沧海流会如此对它,再次站起身子的它嘴里发出一阵委屈的低吼,看向沧海流的目光中也写满了不解。 “哼!恬噪!”沧海流冷眼看了这一人一猫一眼,然后收回了自己的剑,再次转过了身子,头也不回的朝着远方走去。 “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老夫讨厌累赘。”而他冰冷的声音也在那时自远方传来,落入徐寒的耳中。 徐寒抱着受了惊吓的玄儿,愣愣的看着沧海流的身子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远方的小道上,久久不语,但最后终究是没有生出再次追上去的勇气。 ...... 夜色降临。 徐寒带着玄儿在一处小山丘旁歇息了下来。 他如往常一般帮助玄儿吸收了它体内躁动的妖力,又以那套《修罗诀》的法门将妖力化解。 做完这些,他已是大汗淋漓,精疲力尽。 黑猫体内的妖力对于徐寒的修为有极大的帮助,这才突破到罗汉天境不就,他便再次感到境界的松动,恐怕如此下去,不出数月光景,他便可以突破到罗汉境大成。 放在往日,这样的进展足以让他开心好一段时间。但此刻坐在火堆旁的徐寒却如何也提不起兴致,玄儿显然也是如此。 它趴在火堆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跳跃的篝火,嘴里时不时发出一声声绵长的低吼,就像是孩童在抽泣。 徐寒转头看了一眼无精打采的玄儿,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摸了摸玄儿的脑袋,算是安慰。然后他在怀中一阵摸索,掏出了那本沧海流今日扔给他的泛黄小册子。 “清玉吐纳。”他轻声念叨着册子扉页上的四个大字,却是如何也提不起兴致去看其中的内容。 逃出森罗殿,与沧海流相遇,救治黑猫,这短短一个月不到的光景中发生的事情犹如流光一般在徐寒的脑海中一一闪过。若不是此刻玄儿真真切切的躺在他的身边,他甚至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荒唐的梦。 可这个梦却又真真切切的发生过。 想到这里,徐寒莫名有些烦躁,他将那本册子塞回了自己的怀里。 头枕着手臂,甚至躺了下来,与玄儿一道卧在火堆旁。 “你说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徐寒问道。 “喵。”玄儿回应道。 徐寒自然听不懂它的猫语,却又不免觉得自己此举有些可笑。 沧海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与我有什么干系呢? 他在心底这般说道,转过了身子,仰头看向天际。 或许他便是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吧。 不然,他又怎会有那让整个大周江湖都唾骂的凶名? 又怎会有比比皆是,偏布大江南北的仇家? 嗯? 想到这里徐寒的眉头忽的一皱。 仇家? 他像是找到了事情的关键一般,身子猛地坐了起来。 本已闭上双眼的玄儿也被徐寒这忽然的举动所惊醒,它扬起了头,疑惑的看向徐寒,嘴里发出一声轻唤,似乎是在询问徐寒,此举何意? 坐起身子的徐寒愣了足足十息的光景,然后他的瞳孔陡然放大,像是想到了某些极为可怖的事情一般,震惊之色浮上了他的眉梢。 他在那时站起了身子,嘴里说道。 “不好,苍前辈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