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软小漂亮心如死灰后》 1. 我爱你 深冬,安南市。 黑色劳斯莱斯幻影发出低低的轰鸣,稳稳停在安南大学校门口。司机迅速下车,毕恭毕敬地打开后座车门。 长腿迈出,黑色西裤剪裁得体,腿部坚实有力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身形高大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干练的发型往后梳起,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成熟稳重透着凌厉威严。他单手解开黑色西装的扣子,手腕处绕了三圈的玄蛇纹身被腕表遮去一大半,手背上蛇口大张,尖长的獠牙狰狞可怖,仿若活物。 男人靠着车身,低头捂着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梧桐枯叶飘然落下,缭绕的烟雾缓缓升起,黑色墨镜下一双冷棕的眸子暗流涌动阴寒至极,微微眯起时倒是与那手腕上的蛇瞳有几分相似。 “时纵。”甜美的男声柔柔响起。 人群中走来的青葱少年一身白色运动服,瓷白漂亮的脸上有着难以掩盖的矜贵之气。精致的眉眼微微弯起,水润清透的黑眸漾着纯洁干净的柔光。他单肩背着书包,一手抱住课本,一手温雅有礼地挥了挥手。 时纵徒手掐灭只吸了一口的香烟,摘下墨镜,笑意温暖双臂大张。不远处漂亮精致的矜贵少年便跑了起来,一头撞进他宽大坚实的怀里。 大手搂起怀中人,时纵一个转身,便将人稳稳地放在车子引擎盖上。他单手扣住少年娇紧的腰肢,欺身吻住那樱粉的唇瓣,温柔蛊惑,“小宝贝儿,什么时候给我?” 书包和课本掉落在地,连岁红着小脸推着男人滚烫的胸膛,好不容易换了口气,“不行,我…我们还没结婚呢。” 骨节分明的手指插进软软的黑发里,时纵扣着连岁白皙的后颈,含笑欺至颈侧轻嗅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淡雅清香,而后低磁暧昧的嗓音在少年耳边响起,“今天你就要嫁进时家,做我时纵的夫人了。岁岁,你怎么还对我这么严防死守呢?” “不是…唔…” 时纵没再给人开口的机会,他一边噙住那温软的唇,一边脱下西装外套,稳稳地披在连岁单薄的身上,“跟你说过多少次,别穿这么少。要是冻坏了我的小宝贝儿,我可是会很心疼的。” 藏起极强侵略性的温柔拥吻,连岁似乎备受男人的珍视。浓浓的幸福感席卷全身,这个冬日温暖至极。他开始试着回应男人舌尖熟练的勾缠,生涩而努力地迎合。 今天是学校放寒假的日子,也是他十八岁的生日,更是他与这个温暖又强大的男人举行婚礼的日子。 三年前,还是高一新生的连岁,下晚自习后没有见到以往候在校门口的司机,被一群流氓逼到幽暗的小巷一角。按理说,连家是市内数一数二的名流世家,他连岁更是妙手丹青品学兼优年少成名的贵公子,加上无比漂亮精致的美貌,在这安南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无数人仰慕他觊觎他,但是断不可能有人敢碰他。谁要是没长眼碰了他,那就是跟整个安南市的上流世家过不去,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些社会上的混子,更应该清楚这点才是。 可偏偏,那群流氓就是没长眼。 拉到领口的干净校服被撕碎,在温室长大的连岁金尊玉贵,从未经历过这世间的恶与黑。他拼命呼救,可脖子就跟被人狠狠扼住了一般,因为害怕到极点,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只能发出微弱的哭喊声。 就在他衣不蔽体绝望崩溃之时,周围污言秽语动手动脚的流氓接连倒地,一只手腕纹着玄蛇纹身的大手一把将他拉入了怀中。男人脱下宽大的黑色西装外套,替浑身颤抖到站都站不稳的他遮了羞。 连岁被高大健硕的男人拦腰抱起,踏着地上连连哀嚎的一众流氓,走出了那个幽暗可怕的小巷。直到将连岁送至家门口,男人全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却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 绵长的拥吻终于结束,连岁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他缓缓睁开水汽氤氲的美眸,满面绯红,气喘连连。时纵笑意温柔,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抹掉连岁唇瓣上的湿滑,然后将人抱进了车子后座。 “现在去还来得及吗?”连岁靠在时纵怀里,柔柔地问。 “只要你愿意,永远都来得及。”时纵温柔浅笑,轻轻捏着怀中人红红软软的耳垂。 “今天真的好多事,感觉有些太赶了。”连岁从他怀里挣脱起来,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衬衫衣领,“都怪你,为什么不愿意多等等呢?哪怕多等一天也行啊。” 时纵轻柔地握住他纤瘦白嫩的手,附到他耳边低语,“你说成年后就嫁我,结了婚就给我,今天你已经十八了,我一刻都等不及。” 闻声,连岁一下就羞红了脸,连忙将头埋进时纵坚实的胸膛,小小的声音含糊道,“司机叔叔还在呢,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大手轻轻揉着怀中人的黑发,时纵唇角勾起,“老刘,直接去婚礼现场。” “是,时先生。” * 东郊泉山,上山的道路两旁开满了娇嫩欲滴的白玫瑰。 安南的冬日虽比不得北方那么凛冽,但也是有些寒凉的,这山上怎么会遍地开着白玫瑰呢? 连岁打开车窗,馥郁的芬芳迎面而来,他看着漫山的雪白,不禁唇角微扬闭上眼眸深吸一口气,“好香啊。” 大手紧紧揽住他的纤腰,“你喜欢白玫瑰,我就在这泉山种满白雪山。”时纵嗓音低沉迷人,“岁岁,但凡是你想要的,只要这世上有,不论是什么,我都会亲手送到你眼前。” 连岁回眸,浸香的山风拂起他额前软软的碎发,他扬起纯真无邪的笑容,水润清透的黑眸干净至极,幸福之色在眼底微微漾起。 “时纵,我爱你。” 很爱很爱。 男人一把将人搂到肌肉紧实的大腿上坐着,放下车内的帘子,“我的小宝贝儿这么漂亮,干净,值得拥有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他如珍似宝地吻上了连岁香软的唇瓣。 山路蜿蜒,车子平稳地前行,半小时后停进了山顶的泉山别墅。司机轻手轻脚地下了车,并未打开后座车门,而是快步走开。 星空车顶下,缠绵的两人眷恋不舍地分开。 “时纵…等会儿,晚上…好吗?”连岁满面春色大口喘着气,衣衫半褪地推着上方男人滚烫的胸膛。 时纵抬手看了下腕表,一把将软软的人儿从座椅上捞起来,棕眸微眯笑意温柔,“好。都听我家小宝贝儿的。” 他放下撩起的纯白毛衣,遮住白嫩的胸膛和腰肢,然后拉起那滑至腰间的白色运动服,仔仔细细地替连岁整理好着装。 黑色车门打开,时纵下车,大手护在连岁微乱的发顶,一双璧人在一众佣人的恭敬行礼中大步走进别墅。 婚礼现场就设在泉山别墅,宽阔平整的草坪里铺满了纯白的玫瑰花瓣,台上巨大的屏幕正播放着时纵和连岁相识相知相恋的MV,配乐是柔和轻快的钢琴曲。两旁的行架上巨幅婚纱照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幸福美满的光晕。 安南市的记者们早早地就到了现场,都等着第一时间向全城直播这一场世纪婚礼。这场婚礼万人瞩目全城艳羡,不过也有少数人说连岁嫁给时纵,是时纵高攀了。 三十岁的时纵虽五官深邃挺鼻薄唇,有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在商场上更是杀伐果决叱咤风云,仅用了短短三年的时间就稳居安南市第一首富的位置。但没人知道他时家的底细,暗地里有人猜测时家的企业不干净。毕竟是三年前凭空出现的人物,比不上世代名流的连家。 连氏企业在时代集团没出现之前,一直是安南市的龙头企业,董事长连衡不仅是顶尖的企业家,还是著名的慈善家,其书法造诣更是登峰造极出神入化。而连家大少爷连岁,是几代单传的连家倾尽全力精心培养出来的贵族公子。十岁那年以一幅名为《落日》的画作名动全国,成为最年轻的天才画家,加之他本人貌美温雅,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尊贵,小小年纪便声名大噪。 后来的连岁,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各个方面都很出众,人品和姿色更是堪称一绝。在这个同性结婚非常小众的社会环境之下,爱慕连岁的男人却是不计其数。无数公子哥登门示好,都被连岁的父亲连衡拒之门外,一度让人以为连家压根不给男人机会,而连岁本人又完全不给女人机会。可谁知半年前,连岁高中一毕业,就与时家的掌权人时纵订了婚。 论有钱,没有人比得过时纵。但是论家族底蕴和个人学历,时家神秘到仿佛见不得光,而时纵更是一个连高中都没毕业的人,着实配不上连岁。 所以,对于这场世纪婚礼,绝大多数人都表示羡慕和祝福,但背地里那些关于时纵不配的声音始终未减。 婚礼进行曲悠扬响起,宾客们已经落座,无数摄像头对准入场口,向全城直播这场盛事。 纯白的纱幔之下,是由常春藤和白玫瑰编织起来的鲜花拱廊,廊下一位身着纯白高定西服的矜贵美少年,正手握捧花款款走来。 2. 我愿意 当连岁一步一步走向台上那个一身黑色西装的俊朗男人时,他澄澈的黑眸眼波流转,心跳不自觉地越来越快。时间仿佛被定格,他感觉自己走了好久好久,才终于走到了时纵的面前。 看着面色绯红紧张到极点的连岁,时纵笑意温暖,满目深情,“往后这一生,我时纵,都会拼命护着你、疼着你、爱着你。”他手执钻戒,单膝跪地,“岁岁,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一瞬,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全都涌入脑海,连岁心脏狂跳,不禁热泪盈眶。他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极力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微微颤抖地伸出手,喉间有些哽咽,“我愿意。” 时纵轻轻握住他柔若无骨的手,动作温柔地替他带上钻戒,然后起身揽住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万分珍惜地吻住眼前一身纯白冰清玉洁的美少年。 漫天的白色玫瑰花瓣自空中飘落下来,好似一场纷扬的瑞雪,立在雪中拥吻的一双璧人极尽缠绵。 台下掌声雷动,欢呼不断。金尊玉贵的连家大少爷,终是如愿在全城艳羡的目光中,于十八岁生日那天,嫁入了神秘豪门时家,成为了心爱之人的掌中娇。 这一刻,连岁觉得,能嫁给时纵这样温暖又强大的男人,是他一生之幸。 仪式一结束,时纵就将人拦腰抱起,朝别墅大步走去。 “岁岁,累不累?”时纵低头温柔地看着怀中眼尾泛红的少年。 连岁红着小脸,轻咬着唇瓣摇摇头。 “小宝贝儿,别逞强。”时纵一边踏上大气的旋转楼梯,一边笑着道,“酒我来喝,宾客我去招呼,你乖乖等着我回来就好。” 他将人抱进二楼的婚房,轻手轻脚地放到大红的婚床上。然后捧起连岁绯红的小脸,吻上那水润樱粉的唇,浅尝辄止后便放开了人。 “乖乖等我,好吗?” “好。”连岁垂下眼眸,羞濇地点点头。 看着他这副娇羞的小模样,时纵舌头顶了顶脸颊,冷然一笑,然后转身出了房门。 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连岁深吸几口气,脸上的红晕才稍稍褪了些。他看着床上用白玫瑰花瓣摆出的巨大心形,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这不是梦,他真的嫁给时纵了。 真的,真的,真的成为时夫人了。 连岁双手捂住仍旧有些发烫的脸颊,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眉眼间洋溢着的幸福之色怎么藏都藏不住。 叮! 手机突然响起了一声短促的提示音,连岁滑开屏幕,点开未读的微信消息。 “岁岁,爸爸先走了。这顿饭,我实在是吃不下,希望你不要怪爸爸,好吗?”手机里传来连衡疲累又慈爱的声音。 连岁心中一沉,半晌,他才打字回了一句,“爸,对不起。” 连衡很快又发来一条语音消息,“好孩子,别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爸爸,谁让你喜欢他呢?只要你幸福,爸爸没关系的。如果哪天他欺负了你,你只管回来,爸爸替你出气!” “谢谢爸。” “要是哪天无路可走,记得,连家永远是你的退路。” “不会的爸。” “不会最好。他时纵胆敢对不起你,爸爸就跟他拼了这条老命!” “爸,说什么呢。多大年纪了,还拼命。放心吧,他对我很好。您儿子眼光多高,您还不清楚吗?不会看错人的。” “行吧。有事一定要告诉爸爸,好吗?” “好。您一个人在家要多注意身体,降压药每天要记得吃。” “嗯,爸爸知道。” 手机息屏,连岁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草坪上热闹非凡的婚宴,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半年前订婚的前几日,一向温和慈爱的父亲第一次对他大发雷霆,‘家门不幸’四个字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到如今,父亲满眼失望的模样,他仍记忆犹新。 连家世代书香门第,观念十分传统。自己要嫁给男人,对父亲来说就是大逆不道,简直荒唐可笑,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接受。 那次他在连家老宅的祠堂里一直跪到订婚前夜,那一夜,是他第一次看见父亲哭。如高山般沉稳的父亲,同样跪在他面前,哭着问他以后会不会后悔。 他纤瘦的身子不停颤栗,发白干裂的唇瓣微微阖动,“一生所爱,永不后悔。” 指尖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一滴清泪从连岁发红的眼尾滑落,他擦掉脸上的泪水,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自己终是辜负了父亲多年的期盼,但好在时纵很爱他,起码这样,父亲不至于太难过。 * 深夜,宾客散去,时纵满身酒气推开了婚房的门。屋内灯光柔柔,连岁西装革履窝在沙发里,美眸轻阖,似乎是睡着了。 时纵松了松领带,脱下黑色西装外套随手一扔,迈着慵懒的步子朝沙发走去。 他单手撑着沙发靠背,俯身轻嗅着连岁身上散发出的淡雅清香。 真是个尤物。 时纵冷棕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却丝毫没有以往温暖的模样,不达眼底的笑意此刻冰冷至极,像一条阴沟里的毒蛇,暗暗地吐着血红长信。 “不是让你乖乖等着我吗?怎么这么不听话?”他指尖拨开连岁额间的碎发,顺着眉心缓缓下滑,鼻尖,唇瓣,喉结,… 睡梦中察觉到异样的连岁,意识逐渐清醒。他睁开睡意朦胧的美眸,还没看清人就连忙开口,“时纵,你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不小心睡着了。我先去洗澡,你等等。” 说着他就撑起身子,鼻尖不小心碰到了时纵噙着冰冷笑意的唇角,“你让让。”他伸手去推人。 却被时纵左手扣住双手举过头顶,狠狠地按在沙发靠背上。 “时纵,你弄疼我了…”连岁眉间微蹙轻轻呼气,挣扎着想抽离束缚。 “小宝贝儿,你不乖。”时纵欺身含住他发红的耳垂,嗓音低哑,暗藏危险。 “我一直在房里等你回来,哪儿都没去。”连岁小声解释。 “我让你乖乖等我,你就应该洗干净脱光了等我。”时纵右手指尖轻轻点上他小巧的喉结,而后缓缓下滑,解开他纯白衬衫的扣子。 一颗,两颗,三颗,… “时纵,我…”连岁又紧张又害羞,瓷白的胸口剧烈起伏,“我能不能…先去洗个澡?” 时纵嗤笑一声,“也是,得洗干净。”不然,我嫌脏。 他一把松开人,随意往沙发上一坐,连岁连忙起身背对他,慌乱地扣着衬衣的扣子。 “江遇在门口,他会安排的。”时纵翘起长腿,闭上双目,单手揉着眉心。 连岁回眸轻轻‘嗯’了一声,便朝门口走去,他摸了摸发红的手腕,想着时纵一向待他温柔至极,今晚应该是喝醉了,不然不可能弄疼他的。 房门刚一打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戴着金丝圆框眼镜,手里端着托盘,毕恭毕敬道,“夫人是要沐浴吗?” 连岁点点头,江遇便领着他去了浴室。 与时纵认识的三年里,连岁一直谨守防线,从未和他有过任何逾越之举,这是他第一次来泉山别墅,这个江管家倒是接触过多次,是个不错的人。 江遇打开浴室的门,将盖着纯白丝绸的托盘放在宽大的洗手台上。他退出浴室,有些担忧地看着连岁,“夫人,您自己可以吗?” 连岁朝浴室内看了一眼,他知道托盘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在决定嫁给时纵的那一刻,时纵曾捧着他的脸,满眼温柔地跟他说,“要嫁给男人,就要学会怎么取悦男人。岁岁,你愿意取悦我吗?” 当时的连岁,眨着漂亮纯澈的大眼睛,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我愿意。”当然,换做此刻,他还是会如此。 时纵是他此生挚爱,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时纵开口,他永远都会毫不犹豫地说出那句‘我愿意’。 在父亲看来,自己嫁给男人,承欢身下,是无比可耻的一件事,尽管这场婚姻全城艳羡,连氏企业也会凭借时家在财力方面更上一层楼,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让他丢尽了颜面。虽然这些话,父亲从未说出口,但连岁深知,自己此生都无法做一个让他满意的儿子了。 他只能做一个让时纵满意的时夫人。 既然要做时夫人,连岁自然要了解自己日后在床帏之事上要充当什么样的角色。那些事,时纵早就命人教过了,江遇也是清楚的,只是他似乎人比较热心肠,所以才会如此关切地看着自己吧。 连岁微微一笑,“江管家放心,我可以的。” 说完他便进了浴室,‘哗啦’的水声响起,江遇沉沉地吐了一口气,然后转身下了楼。 浴室内,温热的液体顺着肌肤纹理淌下,瓷白透净的身子在缭绕的热气中曲线朦胧。 连岁双手撑着洗手台,镜子里湿漉漉的美少年涨红了脸,他紧紧咬住水润的唇瓣,强忍着身体传来的极度不适,在心里一下一下地默数着时间。 3. 玩物 连岁回到婚房的时候,时纵正裹着浴巾走向沙发前的大理石茶几,裸露的上半身还凝着水珠,挺拔健硕的身材只需看一眼就会让人脸红心跳。他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从烟盒里拿起一支香烟叼在嘴上。 一抬头,见着身穿纯白浴袍的连岁面色潮红顶着一头湿发立在门口,他唇角轻勾,取下香烟扔进垃圾桶,缓步朝门口走去。 “怎么了?”时纵一手揽住连岁的纤腰,将人按在怀里,一手拿着毛巾替他擦着头发,嗓音温和,动作也轻柔,“很难受吗?” 连岁轻咬唇瓣,脸颊贴在他滚烫湿润的胸膛,摇了摇头,“没有。还好。” 时纵随手扔掉毛巾,大手插进他脑后的黑发,嗓音逐字失温,“那你为什么不快一点?等了这么久,我都快失去耐心了。” 连岁抬头,一双美眸乖巧地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颚线,“可以了,现在就可以…” 时纵嗤笑一声,低头附到他耳边,“你就这么想让我操吗?” 闻言,连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时纵怎么会这样跟他说话?这些年来,他从未对他说过任何污言秽语啊,今天怎么会… “时纵,你是不是醉了?”连岁推了推身前禁锢着自己的人,“不如我们明天再…” “怎么?”大手随意拨开连岁裹得严严实实的纯白浴袍,“怕了?”时纵轻笑。 连岁摇头,“没有。我不怕。” “放心,宝贝儿,我会疼你的。”时纵一把将人抱起,随着房门‘砰地一声关上,纯白浴袍也掉落在地。 连岁生怕被他看了去。“还没关灯…” “为什么要关灯?”时纵将人一把扔到床上,心形的玫瑰花瓣被砸了个纷纷扬扬,轻轻柔柔地落到了美少年娇紧的身子上。 没等连岁开口,时纵就欺身而下,笑意邪肆,“关了灯,我还怎么欣赏你放荡的样子?” 连岁美眸大睁,他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了,那一向温暖的笑意,为什么此刻没有任何温度? 不会的,时纵不会这样说他。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小声开口,“时纵,你在说什么…” “我说,”时纵笑着凑到他耳边,“你——好——骚——”话音被故意拉长,羞辱的意味显而易见。 可连岁觉得,或许,他是在调情?怕自己紧张,故意说这些话,来帮助自己分散注意力?嗯,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连岁想,时纵一向心疼他,把他捧在掌心呵护了好几年,自己忍得彻夜难眠也尊重他的意愿,从没动过他,更不可能伤害他。这些辱人的话语,一定不是时纵的本意。 “时纵,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些话。”虽是抗拒的意思,可他纯澈干净的黑眸,满是乖巧和请求。 以往只要连岁说不喜欢的事,时纵绝不会做,就像连岁不喜欢烟的味道,这些年时纵从没在他面前抽过烟。 “岁岁,你知道吗?”时纵吻上他漂亮的眼睛,“我这个人,一向最讨厌别人跟我说不。” 薄唇下移,吻上鼻尖,“你拒绝了我三年,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时纵,我…唔…” 没等他开口,时纵就含住了那樱粉水润的唇瓣,“别说话,趁我还有一点耐心,别扫了我的兴致。”大手掐上白皙的脖颈,逐渐施力。 粗暴,疯狂,不给他任何反抗的余地。与以往完全不一样,这个绵长又极尽掠夺的吻,终于在连岁快要窒息的那一刻结束了。 几乎要脱力的连岁大口呼吸,连连呛咳,濒死的感觉让他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 原来,时纵不爱他。 没等他缓过气来,时纵就抓着他的头发,将人拖下床,重重地按在冰冷的大理石茶几上。时纵一手按着他的脊背,一手从烟盒里拿出一只香烟,点燃。 “时纵,不要…” 没有任何准备,连岁疼得浑身颤栗,可时纵却毫不留情,疯狂征伐。 不知过了多久,在连岁绝望的哭喊声中,时纵抽出烟盒里最后一支香烟,点燃。 烟蒂散落一地,整个婚房烟雾缭绕,连岁双手用力地抓着茶几边缘,不停呛咳。就在他以为这场非人的折磨终于快要结束的时候,时纵漫不经心地取下唇角叼着的香烟,狠狠地压在他的后腰之上。 “时纵…”连岁疼得梨花带雨。 “闭嘴!你也配?” 大手施力,后腰上的灼痛感越发强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到茶几上。 时纵附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因为,父、债、子、偿!” 烟蒂从腰间掉落,红肿渗血的伤疤狰狞可怖。 “什么意思?时纵,我父亲…” “闭嘴!”时纵狠狠抓住他的头发,“你要是不想□□死的话,我劝你最好别再叫我的名字。” 闻声,连岁颤栗惊惧,“时先生…放过我…” 时纵笑得肆意,越发疯狂,他很喜欢这种亲手毁掉美好的感觉。 “人前金尊玉贵冰清玉洁高不可攀的连家大少爷,如今不过是我身下摇尾乞怜媚态尽显的一条狗。你求求我,说不定我心情好了,能大发慈悲放你一马。” “求求你…”连岁崩溃,带着哭腔乞求。 此刻的他深知,身后之人再也不是他熟悉的爱人,那个永远护他疼他爱他的时纵,只是黄粱一梦。现在这个对他极尽辱虐的男人,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可那又怎样呢?他爱他啊! “小宝贝儿,你怎么哭了?”时纵吻上他白皙的后颈,“是我对你不够好吗?这场婚礼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准备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没…没有…” “没有?”他狠狠咬了下去,“那就是嫁给我委屈你了?” 血珠渗出,连岁泪水滂沱,极力忍着后颈的疼痛,“嫁给你,我很幸福…” 他是真的觉得幸福,这句话并不是为了迎合时纵才说的,而是真心话。哪怕此时此刻,面对的是这样一个陌生可怕的爱人,他也仍觉得幸福。 连岁相信,时纵和父亲之间一定有误会,只要误会解除,他就不会这样对待自己了。 “是吗?”时纵完事抽身,拍了拍连岁的屁股,“那就乖乖做我的时夫人。” “哦抱歉,一时改不了口。”走到门口的时纵突然站定回头,邪肆一笑,“是玩物,不是时夫人。” 时纵走后,偌大的婚房陷入一片死寂,除了连岁的抽泣声,其他什么都没有。 不知哭了多久,巨型落地窗外,天色微明。不一会儿,便有柔和的晨曦洒到了沙发上。 砰砰砰—— 门外传来试探性的敲门声,随后江遇温和的声音响起,“夫人,您醒了吗?” “夫人,要沐浴吗?” “夫人…” “夫人,您还好吗?” 连岁擦掉脸上的泪水,艰难地从冰冷的大理石茶几上撑起浑身疼痛的身子。他扶着茶几,两股战战地挪动步子,捡起地上的纯白浴袍,小心翼翼地穿上,裹紧。 江遇抬手正准备再次敲门,门开了。屋内立着的少年长睫低垂,满脸泪痕,纤瘦的身子不停颤抖,似乎快要站不稳了。 “夫人您歇着,我去请医生过来。” 江遇微微躬身,朝连岁行了一礼后,便快步下了楼。他没想到先生竟然那么疯狂,将人折磨成这副模样。 毕竟害死先生父亲的人是连衡,与夫人无关。夫人才十八岁啊,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而已。 可这些话他不敢跟时纵说,他很清楚这些年时纵一直靠仇恨活着。 十五岁那年,时纵还不叫时纵,他叫楚纵,刚上高一,家里来了一堆警察,说他父亲杀了人。楚纵不懂,父亲在连氏企业工作,一向谨小慎微老实本分,怎么可能杀人?他不停地往公安局跑,一遍一遍地给警察解释,可是没用。所有证据都指向了父亲,证据链十分完整。 后来,父亲在狱中突发疾病意外身亡,同时他收到了一封定时邮件。邮件内容只有六个字——远离连氏企业。 楚纵成了杀人犯的儿子,因为这个污点,他被迫辍学。为了躲避受害人一家的报复,体弱多病的母亲带着他东躲西藏,不到一年,便抑郁而终。 彼时还未成年的楚纵成了流离失所的孤儿,他四处逃命身无分文,住在桥洞,与野狗抢食,成了人人都能欺凌的小乞丐。后来的六年里,绝望的他,割腕三次。 最后一次,他从医院出来,将手腕上丑陋狰狞的伤疤纹成了一条血口大张的玄蛇。自此,他的身份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楚纵死在了被人拳脚相加的街头,活下来的,是从阴沟里爬出来的毒蛇,时纵。 * 砰砰砰—— 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 “夫人,医生到了。” “您方便的话,就开开门。” “夫人?” 半晌都没有动静,江遇也顾不上那么多,便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房门。 一眼望去,床上无人,沙发上也没人,江遇连忙走进来四处搜寻,只见连岁倒在墙角,身体蜷缩着,仍在颤栗。两人见状,连忙将他扶到床上。 连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完检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医生给他腰上和那里上药时引起的剧烈疼痛的。他只记得自己的泪水成线滴落,嗓子都哭哑了。 后来,夜里时纵回来,仍然不顾他的身体。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月,时纵出差了,连岁才稍稍缓了口气。 “夫人,该用早餐了。”江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连岁掀开被子慢慢地挪下床,他小心翼翼地套上家居服,生怕碰到身上的伤处,可他满身红痕,又如何能避得了呢? “嘶——”他扶着腰,一瘸一拐地打开了房门。 “还是送上来吗?”江遇恭敬地问。连岁轻‘嗯’一声,他便快步下了楼。 连岁打量了一下四周,自他与时纵结婚以来,除了洗澡之外,几乎没出过这间房。这二层看起来,这样的房间不止一间。 连岁朝着右边走去,果然还有两间房,他推开其中的一间,看见了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淡淡的烟草味萦绕鼻尖。 原来,时纵每次要了自己,是回到这间房睡觉的。 这一个月以来,时纵会疯狂地要连岁,会叫他小宝贝儿,也会叫他小骚货,但是他从不在他们所谓的婚房过夜。 此刻,连岁才知道,原来那间婚房并不是主卧,时纵住的这一间才是。 原来,自己连上他床的资格都没有。 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玩物了。 连岁不信,他不信他们之间这几年的情意全是假的,哪怕是做戏,也有假戏真做的时候吧? 他颤抖着拿起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岁岁,想爸爸了吗?”电话那头传来连衡温和慈爱的嗓音。 “爸…”连岁哽咽,一开口就泪如雨下。 “怎么了儿子?是不是时纵那小子欺负你了?你告诉爸爸,爸爸替你教训他!” “不是,没有…”连岁疯狂摇头,他极力忍住哭腔,尽量不让电话那头的父亲听出端倪,“时纵他,对我很好。” “真的?你可不能骗爸爸啊,自你妈走后,这么多年,我们爷俩相依为命,你就是爸爸的命根子,爸爸绝不允许你受任何委屈!” “爸,我没有受委屈。我打电话是想问您…”连岁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咬了咬唇,迟疑片刻后才接着道,“您和时纵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哼,”连衡冷哼一声,“是那小子告诉你的吧?” “没有。时纵他什么也没说,是我猜的。” “误会倒没有,过节有的是!” “爸,您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自从他来了安南市,这几年明里暗里夺了我们连氏企业好几个项目,当初我不同意你们订婚,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这个。我觉得他,不安好心!” “知道了爸,那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先挂了啊。” “诶,你这孩子,我还没说完…” 连岁迅速掐断电话,捂着狂跳的心脏,他看着主卧内挂着的那副《落日》,扶着门框缓缓蹲下了身。 4. 作画 三年前,父亲接连商场失利,明明是到手的项目,却频繁地被别人拿了去。当时连岁刚好初中毕业,那个暑假,父亲整日整日地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管他怎么敲门,父亲都不理他。 直到有一天,父亲满身疲惫地从书房里出来,一脸恳求的握住他的手,“岁岁,你能帮爸爸一个忙吗?” 年少的他想也没想就点头。 “爸爸想将你的《落日》拿去拍卖,可以吗?” 连岁慌忙摇头,“爸,《落日》对我很重要,我只想珍藏起来,并没有其他打算。” “你这么有天赋,以后还会创作出更好的画作,但是爸爸如果没了这个机会,连氏企业就完了。算爸爸求你,好吗?” 连岁一把扶住即将跪下的父亲,含泪点了头。 后来,《落日》在拍卖会上被一位神秘富豪以十亿元的高价拍下。而这笔巨款被连衡以个人的名义捐入连氏企业旗下的慈善机构,并承诺会将一分一厘都花在慈善事业上。 连衡平时本就喜欢大张旗鼓地做善事,此后更是凭借此举一跃成为安南市著名的慈善家,赢得了社会各界的一致好评。之后连氏企业的商场角逐都很顺利,直到连岁上了高中,在那个可怕的夜晚遇到时纵。 这些年来,他画过很多画作,手法也愈发成熟,每次举办画展的时候,都能收获无数赞许和仰慕的目光,所有人都说他画风纯澈干净,能够涤荡人心,天才画家名不虚传。 可只有连岁自己清楚,他所有的画作里面,只有《落日》才是他的心头好,《落日》对他来说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它不仅仅是一幅画,更是自己年少时的心之所向。 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地滴落,连岁靠着门框坐在地板上,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墙上那幅《落日》是不是自己十岁那年所画的真迹,但潜意识不停地告诉他,别再对时纵抱有任何幻想了。 刚刚父亲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时纵所掌权的时代集团,这些年里总是明里暗里地与连氏企业过不去,加上时纵房里挂着的这幅《落日》,很明显,他与自己的相识就是个圈套。早在意外发生之前,他就盯上自己了。 时纵不死心地擦掉眼泪,他艰难地撑起身子,两股战战地走进主卧。墙上静静挂着的巨幅画作定格了八年前一个普通又美丽的傍晚。 漫天的云霞之下,一轮红日缀在连绵的山巅,医院里一棵参天的榕树绿意盎然,树下空荡的长椅成了明显的分割线,它前方残阳如血,后方生机勃勃。 落款:连岁 他抬手轻抚画作上空荡的长椅,泪水肆意流淌。 “你在做什么?”低沉又危险的嗓音自门口响起。 连岁惊慌回眸,他来不及细想时纵明明已经出差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发颤的指尖就立马收了回来,“对不起,时先生,我…” “怎么?又发骚了?”时纵嗤笑,邪肆的目光极具侮辱性。 “对不起…”连岁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时纵单手松了松领带,朝他勾勾手指,“滚出来。” 连岁颤抖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口,他知道时纵生气了,时纵一生气,就会狠狠地折磨他,直到满意为止。 “刚才哪只手碰的?”时纵笑着问。 连岁颤抖着抬起右手,时纵一把扼住他纤细的手腕,拽着人回了旁边的房间。 由于猛烈的拖拽,连岁步子迈得太大,扯得身子一阵阵撕裂的疼。可时纵全然不顾他的任何感受,重重地把人扔到床上,随手扯下领带,将他的右手紧紧绑在床头。 时纵俯身,大手掐着他白皙的后颈,在他耳边如恶魔般低语,“小宝贝儿,你不该乱碰的。” “时先生…”连岁带着哭腔趴在床上,“那是,我的画…” 时纵嗤笑,“哦?是吗?我家宝贝儿的手这么巧?” “那不如,也替我画一幅吧?”说完他就起身出了门。 连岁因害怕而狂跳的心脏终于稍稍平缓了些,他小心地直起身子跪坐在床上,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痕。 他回头看着空荡的门口,时纵这次会放过他吗?真的只是让他作一幅画而已吗? 正在连岁想着自己这次能否逃过一劫的时候,时纵拿着绘画工具进来了。他将画布铺在连岁的身前,又将颜料和调色板放在床头柜上,最后将画笔递给连岁。 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含笑的男人,连岁轻抿唇瓣,小心翼翼地接过画笔,“时先生,您…想要画什么?” 时纵一把将他按在床上,连岁惊惧挣扎,“时先生,不要…” “我说过,我这人最讨厌听别人说不。”粗糙的大手用力掐着他白皙的后颈,“你要是不想被搞死,我劝你说点我爱听的。” “时先生对不起,我错了。”连岁哭着乞求,“您不是要我替您作画吗?我画。您放过我好不好?” “放过你,还怎么画?”家居服被撕碎的声音响起,时纵骨节分明的食指点上连岁的腰窝,“画画不都有写实派和抽象派吗?我这个人不爱幻想,就喜欢实实在在的东西。你就画下你是如何在我身下承欢的过程吧,什么时候画完,什么时候停下。” 连岁来不及开口,疯狂的征伐就已经开始,他紧咬唇瓣,颤抖着拿起画笔,… 时间流逝,很久之后,画布上除了斑驳的泪痕,什么也没有。 “怎么?是我不够用力?” 连岁摇头。 “还想我继续?” 他接着摇头。 “只要你受得了,你可以不画。” “我画,放过我…好不好?”连岁左手再次拿起画笔,含泪落笔。 “画得让我满意,我自然会放过你。”时纵掐着他娇紧的纤腰,笑意邪肆,“我家岁岁小宝贝儿是天才画家,即使用左手,也一定会画得很好吧?” 泪水不停地打在画布上,洇湿了流畅的线条。 落地窗外,冬日午后的阳光格外明媚,趴倒在床上的连岁眼眸空洞地望着外面不时掠过的飞鸟,许是这阳光太过刺眼,他缓缓闭上泛红的双目,泪水便瞬间没入了凌乱的纯白床单。 “很遗憾,在这幅画里,我没有看到任何细节描绘。”时纵随手撕掉画布,扔在连岁满是红痕的脊背之上,他看了看腕表,冷棕色的眸子微微眯起,“我赶时间,下一次,希望你能画出一幅令我满意的作品。” “啧,”时纵轻笑,“天才画家的滋味儿,也不过如此。” 随着房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连岁整个人彻底瘫倒在床上。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漫到床上,连岁白皙的身子被染上一层暖黄的光晕,可那些触目惊心的红痕和掐痕,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狂风暴雨狠狠肆虐后的破碎蝴蝶。 他终于动了动身子,抬起颤抖的左手解开被紧紧绑在床头的右手,手腕上的勒痕已经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时纵真的一点都不爱他吗?连岁想。 不。 时纵只是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就好了。如果他真的不爱自己,又怎么会娶自己?多年来,他的身边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从始至终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何况如今时纵已经在他面前露出了真面目,为什么主卧里还挂着自己的画作呢?当他指尖触碰到《落日》时,发现连裱框都一尘不染,这足以证明时纵对自己并非全无情意。 连岁觉得,一定是时纵跟父亲之间的商业竞争积怨太久,所以才导致他想拿自己出气。 没关系,他爱时纵,他可以等。 等时纵气消了,就会好好爱他了吧… 5. 天真 医生来过之后,连岁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日。这两日他脑子里全都是时纵,时纵温暖的笑意,温热的大手,低磁的嗓音,滚烫的胸膛,… 还有,冰冷的眼神,污秽的言语,粗暴的征伐,… 连岁蜷缩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流云,这短短的一个月,连岁经历了太多太多让他崩溃的事。每当他觉得时纵还爱他的时候,时纵总是会亲手打破他的幻想。当他接受现实,觉得时纵不爱他的时候,时纵又会给他希望的错觉。所以他的脑子一度很混乱,整天都在想时纵到底爱他,还是不爱他。 后来他总算想明白了,时纵爱不爱他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说时纵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冷血魔鬼,披上温暖的外壳与自己相爱一场,就为了将自己从云端拽落。 那么,自己真的愿意与他共沉沦吗? 连岁想了无数种与时纵的结局,最让他无法接受的,就是与时纵分开。答案不言而喻。 目前横亘在他和时纵之间的问题,就是时纵与父亲的关系。连岁想,他不能这样下去了,与其在这里等着时纵消气,不如主动做点什么。如果改善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时纵应该就不会这样对待自己了吧? 从江遇口中得知,时纵这次出差为期半个月,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回家一趟。从父亲那边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到缓和关系的方法。 想到这里,连岁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挪下床。他在衣柜里找了一件宽松的白色圆领毛衣,又找了一套宽松的浅色运动服,这样身体应该会好受点儿。 连岁打开房门,扶着旋梯颤颤巍巍地下了楼。客厅内,江遇正在跟一位保镖说着什么,见着连岁下来,连忙挥退保镖,朝旋梯口快步走了过来。 “夫人,您要出门吗?”他恭敬地问。 连岁点头,礼貌开口,“嗯,我想回家一趟,麻烦江管家安排一下可以吗?” 江遇推了推金丝圆镜,有些拘谨地开口,“是不是先生他手重了些,所以您…” 连岁避开他的目光,慌乱捏住没有完全拉上的领口,“不是,我只是回去看看我爸,过两天就回来。” 江遇犹疑几秒,“好。那您请稍等,我这就去开车,亲自送您过去。” 连岁垂眸朝他微微颔首,“谢谢。” 片刻之后。 黑色宾利驶出泉山别墅,连岁坐在后座,他扯了扯袖口,将右手藏进衣袖,又将运动服的拉链拉到最上面。 “夫人,要先去挑礼物吗?”江遇看了看内后视镜,轻声问道。生怕声音稍大一点儿,会让后座安静的美少年受了惊。 “不用,直接去老宅吧。” “好的,夫人。” 连岁打开车窗,山风迎面而来,一如一月前随时纵上山时那样,只是此刻这风中没了那馥郁的芬芳。 冬日严寒,温室里长大的白雪山种在这山间,怎么可能还开着花呢?能活下去就实属不易了吧? 连岁看着这漫山的深绿枝叶,没有发现一株未凋零的白玫瑰。他关上车窗,长睫轻阖,靠在座椅上,脑海里响起时纵低磁的嗓音。 “你喜欢白玫瑰,我就在这泉山种满白雪山。” “岁岁,但凡是你想要的,只要这世上有,不论是什么,我都会亲手送到你眼前。” “我的小宝贝儿这么漂亮,干净,值得拥有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 泪水不自觉地从眼尾滑落,连岁意识逐渐陷入混沌,嘴里却在喃喃低语。 “时纵,我爱你。” “很爱很爱。” “真的。” 车子飞速行驶,大约两个小时后,黑色宾利减速穿过南郊的拂柳河,稳稳地停在一座中式园林别墅前。 车门打开,漂亮的少年眼角仍然挂着泪珠,江遇想也没想便摸出方巾,在即将碰到他瓷白的脸颊时停住了动作,他默默收回手,轻声唤了句,“夫人?” 漂亮的少年没有任何反应。 江遇有些着急,又不敢碰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唤着人。 夫人是先生的,不可以。 江遇深知时纵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看上的东西,即使是玩烂了也不会让别人碰一下。 八年了,跟在时纵身边的这八年,他了解时纵的一切喜恶,他知道时纵恨连衡入骨,但是对连岁,时纵似乎不仅仅是恨。 江遇见到连岁的第一眼,是三年前时纵抱着衣不蔽体的他上车的那一刻。小小的身子,瑟缩在时纵怀里,白嫩纤细的双腿带着轻微的擦伤。他至今都忘不了连岁那个模样,也暗地里扇过自己无数巴掌,那个画面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 他知道自己喜欢连岁,同时也知道自己不会有任何机会。藏起不该有的觊觎之心,能这样陪着连岁也挺好,如果有幸,… 算了,先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可能是这两天没睡觉,愣是唤了好半天,连岁才有了些微的反应。 看着他长而卷密的睫羽轻轻颤动,江遇的心仿佛被猫抓一样难受。尽管如此,他还是保持着温和恭敬的模样,“夫人,醒醒,我们到了。” 连岁的意识逐渐清醒,他缓缓睁开酸涩的双眸,眯着眼瞧了瞧扶在车门边的江遇,“抱歉江管家,我不小心睡着了。” 江遇抬手护在他头顶,“没事,夫人小心。” 下车后,连岁忍着浑身的疼痛,迈着极小的步子,尽量让自己的双腿看起来不那么颤栗。 “少爷好!” “少爷好!” “少爷好!” … 一进园子,来往的佣人都毕恭毕敬地朝他行礼。连岁生怕被人察觉出面上和身体的异样,他努力扬起微笑,回应着每一个人,一如以往那样。 穿过山石林立的前院,进入抄手游廊,再往前行至竹林掩映处,就是老宅的书房。今天周六,不出意外,父亲此刻应该正在里面练书法。 连岁立在书房外深吸几口气,才缓缓抬起左手,轻叩房门。 砰砰砰—— “进来。”屋内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 连岁轻推房门,“爸。” 闻声,连衡摘下眼镜放下斗笔,连忙从书案后走出来,“岁岁,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爸爸好让人安排一下啊。”他拉起连岁的右手,朝他身后望了望,“就你一个人回来的?时纵呢?” 连岁抽回手,左手扶住连衡的胳膊,微微一笑道,“时纵他出差了。爸,您先坐。”说着他便扶着人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你也坐。”连衡见连岁仍站着,便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这儿来,快尝尝你李叔送的新茶。”他说完就拿起面前茶几上的茶壶,给连岁斟了一杯茶。 连岁双手捧着茶杯,小心翼翼地坐下,他忍着疼痛看向笑呵呵的父亲,轻轻抿了一口热茶。 “怎么样?不错吧?”连衡笑着问。 “嗯,挺好喝的。”连岁舌尖动了动,“入口回甘,唇齿留香,好茶。” “岁岁,你在时家过得怎么样?” 连岁修长白嫩的手指紧了紧,“挺好的爸。” “定好的三日回门,你当时在电话里说身子不舒服,爸爸也就没逼你。”连衡突然收起笑意,神色有些凝重起来,“想来,是时纵那小子不让你回来吧?” “不是的爸。”连岁放下茶杯,慌忙摇头。 连衡拍了拍他瘦弱的肩头,“儿子,爸爸知道你一向温和善良,对待所爱之人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对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但是你要知道,一味地付出和退让,只会让人肆无忌惮地得寸进尺!” 连岁鼻子一酸,极力忍着即将掉下来的泪水,他垂眸浅笑,“爸,您在说什么呢?时纵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对我很好,很疼我,很爱我。” “那你这次一个人回来,他知道吗?”连衡盯着他的侧脸。 “知道啊,”连岁抬眸看向他,水灵的黑眸有些泛红,“他让我替他问您好,还说,出差回来给您带礼物呢。” “行吧,算他小子还有点儿良心。”连衡收回审视的目光,又给连岁的杯子里添了热茶,“那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爸爸说?” 连衡很清楚自己这个儿子,一旦有心事,他笑起来,眉宇之间就会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忧郁的神色,一眼就能看出来。 时代集团常年跟连氏企业过不去,又怎么可能指望时纵会对自己的儿子好呢?这场婚礼,不过是连衡的将计就计。他说破了天,儿子都要嫁给时纵,那就只能让儿子亲眼看清时纵的真面目,免得这孩子不到黄河心不死。 回门不让回,这次过来又是一个人来的,连衡猜测,连岁应该是在时纵那儿受了委屈了。只是他不说,那自己也只能按兵不动。一旦连岁开口,他就会立马把人接回来,然后与时纵全面开战! 这安南市,只能是他连氏企业一手遮天! 时代集团?哼,不过是送到嘴边的一块肥肉而已。 “我确实,”连岁抿了抿唇,“有话想跟您说。” “说吧。” 连岁垂下脑袋,指尖紧紧捏住袖口,欲言又止,“商场的事我不懂,但是我想求您一件事。” 连衡漫不经心地喝着茶,“什么事?” “我想…”连岁咬了咬唇,头垂得更低,“我想请您以后,能让着点儿时纵。”说到这里他又慌忙抬头,带着恳切的目光看向连衡,“我已经嫁给了他,我们就是一家人,连氏企业和时代集团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家人之间应该携手互助,而不是争锋相对。爸,您能答应我吗?” 听了连岁这一番话,连衡不禁冷笑一声。 天真! 也不怪他,从小到大,自己把他保护得太好,养成了这副单纯善良的模样。 “儿子,不是爸爸不答应你。就算爸爸处处退让,时纵他也不会领这个情,反而会变本加厉。” “不会的爸,时纵他不会的。”连岁双手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我会跟他说清楚的。只要您答应,我一定会说服他的。” “说服他?你要能说服他,今天你就不会一个人来这儿找我!当初你说要跟他订婚,爸爸就告诉过你,时纵此人绝非善类!你是怎么都听不进去,一门心思地想嫁给他!现在,爸爸还是那句话,他时纵不是好人,也配不上你,你现在跟他离婚还来得及!” 连岁红着眼疯狂摇头,“不。我不会跟他离婚的。爸,您就答应我吧,好吗?”他漂亮干净的黑眸开始蕴起水汽。 看着儿子一副快哭了的模样,连衡长叹一口气,拍了拍连岁的手背,满眼心疼地看着他,“你这一个多月,都因为这些事睡不好吧?先去休息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谈此事,好不好?” 见父亲稍微有些妥协的意思,连岁如释重负地点点头,“爸,您好好考虑考虑。那我就先回房了。” “好。爸爸会认真考虑的,你先去休息。” 连岁刚要起身,门外就响起了一个爽朗的男声。 “连叔,我一猜您就在这儿!”青年二十出头,一身红色双排扣铆钉皮衣,微卷的栗色头发有些凌乱地垂在黑色的发带上,张扬又随性。 见他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拎着包装精美的礼盒,用肩膀撞开虚掩的房门,连衡连忙起身笑呵呵地去接他手上的东西。 “承焰,你怎么又送东西过来了?” “我回国这几天,老头子天天念叨说,您爱喝这个茶叶,给我耳朵都念出茧子了,这不,我就给您送…” 看见坐在沙发里安静乖巧的连岁,他话匣子一收,立马就一屁股坐在了连岁身旁,“连岁?还记得哥不?” 连岁朝他微微一笑,“记得。你是承焰哥哥。” 李承焰一拍连岁的大腿,兴奋道,“走,哥带你出去玩儿!” 连岁身子不由自主地一缩,忍着大腿上隐隐的疼痛,笑道,“不了,我…” “哎呀走吧!连叔再见啊,我改天再来看您!”李承焰隔着衣袖一把拉起连岁的右手,直接将人拽出了书房。 连衡看着这俩孩子走远,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儿子非要嫁给男人的话,嫁给李承焰多好。连家和李家世代交好,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李承焰人帅脾气好有朝气,最重要的是年龄相差不大,有很多共同语言。李承焰也疼他,从小没少保护他,看他的眼神绝不是哥哥对弟弟的那种感情,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可他偏偏要嫁给那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时纵!三十岁的男人,什么没经历过?怕是玩过的花样比他吃的饭还要多! 唉—— 这傻孩子,明明受了委屈还在替时纵着想,日后吃了大苦头,就知道回来找爸爸了。 6. 我请你 抄手游廊下,连岁一边走一边用力抽着手,急得都快哭了,“承焰哥哥,你能不能放开我?” 好疼啊… 李承焰没有回头,唇角扬起宠溺的笑意,“咱俩三年没见了吧?你啊,一个电话都没有,就不想哥吗?” 撕裂的疼痛感随着步伐的加快一阵一阵地袭来,连岁疼得身子都躬了起来,大腿和屁股上的伤痕也因为布料的摩擦异常刺痛,他额间开始冒起细密的冷汗。 “承焰哥哥,我…我好疼…”带着哭腔和隐忍的细弱声音自身后响起。 闻声,李承焰连忙回头,见他浑身颤抖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的模样,他心疼极了,立马丢掉头盔松开手,惊慌又无措地扶住他瘦弱的双肩。 “连岁,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李承焰急得嗓音都在发颤。 “我…” “这位先生,请你放开我们夫人!”没等连岁开口,江遇带着一帮保镖上前一把推开李承焰,挡在连岁身前。 “你他妈谁啊?!”李承焰抬手就是一拳挥过去,却被两个身强体壮的保镖给架住了,一阵凌厉的拳风从脸上划过,江遇毫发无损。 “住手!”连岁忍痛上前,扒拉着两个保镖的胳膊,“你们快放开他!” 两个保镖岿然不动,不约而同地看向江遇,江遇微微点头,两人这才将李承焰放开。 “江管家,这是怎么回事?”连岁护在李承焰身前,满脸疑惑地看着江遇,“你怎么没回去?还带了这么多人进来?” 江遇微微低头,一副恭敬的模样,“夫人,我是来接您回家的。”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要在这儿住几天吗?” 江遇迟疑片刻,“夫人,先生说,您不能夜不归宿。” 听到江遇提起时纵,连岁心中一颤,他抿着唇,捏了捏袖口,回头朝李承焰小声道,“承焰哥哥,我先走了。”说完他就转身,挪着极小的步子离开了。 “哎,连岁…”李承焰被一群保镖拦住,眼睁睁地看着连岁走远。 见廊下早已没了连岁和江遇的身影,这群保镖才快步离去,李承焰气得一脚踹飞地上的头盔。 好半天才稍稍冷静下来的他,一走出宅子,就想起刚才连岁离开时走路的模样,又想起那个眼镜男的话,顿时火冒三丈,跨上大红机车一路狂飙,狂暴的声浪惊得来往的车辆慌忙避让。 * 泉山别墅。 医生给连岁换了药,他就早早地上了床。今天自己不过是回了一趟家,江管家就如此兴师动众,居然带了那么多保镖,是怕自己逃跑吗? 连岁紧紧裹着被子,只露出额头和眼睛,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其实压根不必如此,他根本就没想逃。时纵是他的爱人,他怎么可能逃呢? 叮! 一条短促的信息提示音响起,连岁翻身,从被子里探出瓷白纤细却布满红痕的胳膊,他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滑开屏幕看见李承焰发来了一条微信。 “连岁,身体好些了吗?” 他轻点按键,礼貌地回了一行字,“我没事了,谢谢承焰哥哥关心。” “明天晚上我在Victoria酒吧开Party,我来接你啊。” “我就不去了,你好好玩吧。” “是不是时纵不让你去?他管得可真宽!把你当什么了?” “我本身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太吵了。你知道的。” “就当给我接接风,行吗?你不来,我这Party就缺点儿意思了。” 连岁咬了咬唇,盯着屏幕犹疑了半晌才打出几个字,“那好吧。” “说好了啊,明天我来接你。” “嗯。” 连岁关上手机,放回床头柜,整个人又缩进了被子里。 他从没去过酒吧KTV一类的地方,一是他自己本身不喜欢那种氛围,二是时纵确实不让他去。 三年前李承焰突然被他父亲送出国,自己没能去送他,本来就很愧疚。后来时纵得知自己有这么一个邻家哥哥,更是让自己跟他断绝来往。所以这些年,自己从没主动联系过他一次。这次他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走,正好时纵不在,去送个礼物就出来,应该没事的吧… 大不了身后又会跟着一群保镖,去酒吧多带几个人其实也挺好的,安全。 * 翌日下午,李承焰早早地就到了泉山别墅。 他看着眼前的拦路狗,笑得痞里痞气,“怎么?这就是时纵的待客之道?以为整条看门狗,就能拦住小爷了?” 江遇立在别墅大门外,面色平静地推了推金丝圆镜,“李先生是吧?” 李承焰笑意玩味地点了点头,“你这狗鼻子还挺灵,知道小爷我是谁。” “我家先生说了,他不欢迎姓李的,脏了地方还得麻烦人收拾。李先生既不是客人,谈何待客之道?” “我他妈…” “承焰哥哥。”连岁柔柔的声音自江遇身后响起,李承焰瞬间收回挥起的拳头。 “我们走吧。”连岁朝他微微一笑。 “好,老子不跟一条看门狗计较!”李承焰跨上机车,拍了拍身后的座位,“上来,哥带你兜风。” “不好意思李先生,我会将夫人送至目的地。” 说完他就朝连岁做了个‘请’的手势,连岁心中了然,他看向李承焰,笑意浅浅道,“承焰哥哥,我胆子小,不敢骑车。” 然后他又看向江遇,“那就麻烦江管家了。” 江遇微微颔首后,便快步走到黑色宾利旁,打开了后座车门。 从幽静的山上到热闹的市区,大红色的机车一路上都与黑色宾利并驾齐驱,狂暴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像是示威,也更像是挑衅。 来往的车辆避让不及,而江遇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完全当旁边的噪音制造者不存在。两人两车一路僵持到Victoria门口,才勉强消停下来。 外面还天光大亮,一进酒吧,里面的场子早就热了起来。闪烁的灯光,震耳的音乐,疯狂扭动腰肢的年轻男女。 江遇一手拎着礼盒,一手护着连岁,不让来往的人碰到他。 李承焰走到卡座,一群男男女女立马给他让道,他脱下红色皮衣随手一扔,便要过来拉连岁,却被江遇抬手给挡开了。 无名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他正要发作,人群中突然有人问,“焰哥,这两人谁啊?” 李承焰一把推开江遇,勾住连岁的肩膀,“来来来,各位认识一下,这是我弟弟,连岁。” 有人惊呼,“连岁?前不久嫁入时家的连氏企业大少爷?” 这话李承焰特别不爱听,他抬腿就是一脚,将人踹个狗吃屎,“你他妈不会说话,就给老子把嘴闭上!” “诶嘿嘿,不好意思焰哥,主要是这灯光太闪,我没…没看清…才问的。” “那这一位又是谁?”有人指了指后边的江遇。 李承焰嗤笑一声,“不用管他,一条看门狗而已!不回去给时纵看家,跑小爷这儿来守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不好,小爷我这儿可没骨头。” 连岁皱眉,拽了拽李承焰的衣角,“承焰哥哥,别这么说江管家。” 闻言,大家立场一下就清楚了,李承焰带着连岁入座,众人开始对着江遇起哄,鄙夷的笑声和嘲弄的口哨声此起彼伏。 台上浓妆艳抹的男人舞姿热辣撩人,将酒吧的氛围拉到最嗨,狂欢即将开始。 “大明星,咋样?”李承焰朝周围的众人炫耀道。 “不错不错,这身段,这技术…哦不是,这舞技,绝了啊!” “这不是最近很火的那个热播剧的男演员郝然吗?焰哥,你居然把他给请来了?厉害啊!”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还在继续,猛烈的鼓点和躁动的音乐让连岁有些心律不齐的感觉,他深呼几口气,正准备开口说什么,江遇就将礼盒放到了玻璃桌面上。 “李先生,这是夫人送你的接风礼。” 李承焰烦躁地瞪了他一眼,转头眸光温柔地问连岁,“是什么礼物?”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什么?”音乐声太大,连岁声音太小,李承焰扶着耳朵,半个字都没听清。 连岁不得不凑到他耳边再说一遍,轻柔温热的吐息让李承焰瞬间就红了耳根。 他轻咳两声,掩饰自己浑身突然升腾起来的燥热,目光转向桌上的礼盒。连岁朝他浅浅一笑,示意他打开。 李承焰深呼一口气,幸亏这里是酒吧,光线昏暗灯光闪烁,不然自己还真难以掩盖住这副失态的模样。连岁真的,太让人抓心挠肝了! 他努力调整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和脑海里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将注意力放在礼盒上,满含期待地拆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瓶名贵红酒。 啪—— 红酒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抄起,狠狠地砸在了李承焰的头顶。酒瓶碎片四溅,时纵一把将呆坐在李承焰身旁的连岁扯进怀里,连岁瞪大了眼睛险险躲过飞向他脸颊的碎片,小心脏狂跳不止。 音乐声骤停,众人屏住呼吸,这一下砸得太猛,李承焰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鲜血就混着红酒浸湿发带淌了他一脸。他染血的栗发被死死攥住,意识昏沉,眼前血红一片。只听得低沉狠厉的嗓音在耳边缓缓响起,似乎还带着隐隐的笑意,“初次见面,这酒,我请你。” 7. 很有趣 黑色宾利驶离Victoria酒吧,车内时纵长腿交叠,漫不经心地摸出方巾,优雅地擦拭着左手的血迹,染血的玄蛇纹身血口大张,此刻看起来格外鲜活,仿佛下一秒就会从他手上飞扑过来,一口咬断连岁的脖子。 连岁吓得一激灵,赶紧收回落在时纵左手上的目光,紧紧攥着衣袖,把头埋得低低的。 “怎么?”时纵随意地瞥了他一眼,“怕我?” “不…不怕。”连岁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时纵轻笑,“放心,我不会那样对你。” 连岁长睫微动,心中开始漾起期待,但他仍旧低垂着头,不敢抬起来。 “起码在我玩腻之前,不会。” “…”果然,不该有期待的。 连岁轻轻呼出一口气,即使他如此小心翼翼,还是被时纵敏锐的视线捕捉到了。他的下巴被时纵狠狠捏住,有些泛红的眼眸被迫与眼前眸色阴沉棱角锋利的男人对视。 “知道我为什么揍他吗?”男人低缓的嗓音透着危险。 “对不起…我不该去见他。”连岁干净清透的黑眸里蕴起水汽。 “还有呢?” “我不该…去酒吧。”泪水从眼尾滑落,他嗓音微微发颤,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太害怕了。 时纵重重地甩开连岁的下巴,看着那瓷白的肌肤泛起红红的指印,他突然勾唇一笑,用染血的方巾轻轻擦拭着连岁脸上的泪痕,“我家小宝贝儿这么娇嫩,真是越看越想欺负,这可怎么办呢?” 连岁咬唇无言,发白的手指紧紧捏着袖口,一动也不敢动。 时纵丢掉方巾,一把将人搂到腿上跨坐着,粗糙的大手伸进了连岁的后腰,“疼吗?”他指腹摩挲着连岁后腰那处被烟头烫出的狰狞伤疤。 连岁摇头,声音小小的,“已经结痂了,不疼了。” “你要是再敢不乖,”他指腹施力,狠狠地按下去,欺至连岁的耳边,恶魔低语,“我敢保证,你这伤,永远也好不了。” 刚刚止住的眼泪瞬间又盈满眼眶,连岁眉心紧蹙,疼得身子颤栗,“时先生放心,我…我会乖的。” 时纵邪肆一笑,抬手擦去他眼角挂着的泪珠,“这就对了,你知道我一向喜欢听话的——” “狗。”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连岁条件反射地扑进了时纵怀里。 “抱歉先生,刚刚有人别车。”江遇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手心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时纵不发一语,只是扣在连岁腰上的手不自觉地重了些。 车速平稳下来后,连岁立马撑着时纵滚烫的胸膛直起身子,“对…对不起时先生,我不是故意的。”他缩回手垂在身侧,对刚才的急刹车仍然有些心有余悸。 时纵抬手理了理他额前刚刚蹭乱的碎发,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让连岁赶紧做出解释,生怕慢了一秒,时纵又会那样粗暴地对他,“刚刚突然刹车…我…” “岁岁,你知不知道,你变了。”时纵打断他。 不用时纵说,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变了,变得越来越失去自我。 他也不想这样啊,可比起失去自我,失去时纵会让他更难受。 “我,变成什么样了?”他小声地问。 时纵一手扣着他的纤腰,一手抚上他的耳垂,“变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你知道你现在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一只,被主人打怕了的小狗。” “对不起…”连岁低下头,他想,自己这幅样子连自己都喜欢不起来,时纵应该也不喜欢吧? “对不起什么?”时纵勾起他的下巴。 “我会改的。”连岁抬头,水润的眼睛里闪着点点微光,乖巧,干净。 时纵嗤笑出声,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连岁被他噙着笑意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他琢磨不透时纵究竟是高兴还是生气,看着看着他心脏就越跳越快,“我…我真的会改的。” “不用。”时纵舌尖微动,然后低头含住他温软的唇瓣,“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养一条听话的小狗,会很有趣。” “唔…” “回应我。” “…” * 车子停进泉山别墅,江遇连忙下车打开后座车门,时纵抱起连岁,从他身旁经过时,眸光冷厉地瞥了他一眼,“去领罚。”说完时纵就抱着人大步进了别墅。 江遇身子微倾,朝着那早已消失的高大背影,鞠了一躬,“是,先生。” 卧室内,时纵将人压在身下,“还疼吗?”他嗓音听起来很是温和。 连岁望着上方似乎情绪还算稳定的男人,仔细感受了一下腰间的伤疤,摇摇头轻声道,“不疼了。” 时纵抬手抚上连岁的脸颊,眸色沉沉地看了他片刻,然后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恶劣的笑意,“我问的是,后面。” 连岁身子不由得缩了缩,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顿时漾起惊惧之色,“疼。还疼。” “这样啊…”时纵一副了然的样子,然后俯身凑到他耳边,“可我想了,怎么办呢?”他含住连岁软软的耳垂,大手在他身上肆意游走,“小宝贝儿,给我吗?” 结婚以来这一个月无数次的可怕经历,让连岁再也不敢说出半个‘不’字,因为说了不仅没用,还会激怒时纵,他一生气就会疯狂折磨自己,不如顺着他点儿,或许还能奢求他轻一些。 “我给…”连岁双手攥着床单。 时纵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松开身下无比紧张的人儿,立在床边瞥了一眼仍旧僵在床上的连岁,“我洗完澡,要见到干干净净的你。”扔下这句话后,他就大步出了房门。 连岁绷着神经,直到听见旁边的主卧传来‘砰’地一声,才缓缓松开紧攥床单的手。他将被时纵撩起的衣服整理好后,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门外,江遇已经端着托盘候着了。 连岁走到门口,垂眸接过他手中的托盘,不发一语朝浴室走去。 身后的江遇嘴唇发白,额间冷汗直流,垂在身侧的手,收握成拳,英挺的身形微微发颤。 浴室内,连岁摸出手机点开李承焰的微信,快速地摁了一行字,“承焰哥哥,以后我们别再见面了,对不起。” 发送之后,他息掉屏幕,褪去衣物,打开花洒,闭上双眼任由这水兜头浇下。李承焰血淋淋的模样,仿佛仍在眼前。 连岁不知道他给李承焰准备的礼物是什么时候被掉包的,也不知道时纵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酒吧里,但他无比清楚一点,自己绝不能再见李承焰,更不能打听他的伤势。他不敢想象,倘若再有下一次,李承焰会被自己害成什么样。 当然,他更清楚,自己此刻也是自身难保。 连岁缓缓睁开双眼,拿过托盘里的东西,时间不多了,他得赶紧将自己清理干净。要是时纵等得不耐烦了,真的会搞死自己的。 8. 我听话 连岁回到房间的时候,时纵黑色的浴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紧实的腹肌若隐若现,他嘴角斜叼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随意地坐在沙发里滑动着手机屏幕,手指不时地轻点几下。 “弄干净了?”他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问。 连岁抿了抿唇,细白的手指攥着手机,轻轻‘嗯’了一声。 “过来。”时纵仍然没有抬头,他倾身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 打火机点燃的声音让连岁心中一惊,他以前只是不喜欢闻烟味,如今只要看见时纵抽烟就害怕得要命。那种恐惧,似乎刻进了骨子里,每一条神经都会不自觉地绷得很紧,仿佛自己一旦松懈,剧烈的灼痛就会瞬间席卷全身。 时纵双腿大开,双手随意搭在沙发靠背上,漫不经心地瞥着连岁,缓缓吐出烟圈。 “怎么?要我抱你吗?” 连岁摇头,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朝他走去。 “上来。” 连岁将紧握的手机搁在茶几上,然后拘谨地坐到时纵的右腿上。 “骑上来。” 闻言,连岁愣了几秒,然后乖乖地跨坐上去。 时纵眼眸微眯,夹着香烟的左手轻轻抚上他白净的脸颊,“脱了。”他嗓音低沉柔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我耐性不好,别让我说第二遍。” 连岁心中一颤,慌忙解开腰间的系带。纯白的浴袍滑落,他一览无余的身子似乎比那浴袍还要白上几分。 时纵搂着人,倾身将手中抽了一半的香烟摁进烟灰缸里。见状,连岁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 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没有声音。连岁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故意将手机静音,一直在等李承焰的回复,只要他回复了就说明人没事,可好巧不巧的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时候回了。 连岁心虚地瞥着手机,在心里不停地祈祷赶紧息屏赶紧息屏,慢慢地,他手心和额间都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时纵似乎没有察觉,将烟蒂摁灭之后,一把搂起怀中人挺翘的臀,将人扔到了床上。 黑色浴袍被丢到一旁,高大健硕的身形压了下去,连岁长长的睫羽轻轻拂在时纵的鼻尖,“时先生,您,可以轻一点吗?” 时纵冷棕的眸子微眯,眼底似乎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情绪,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连岁,两人相距不过寸余,有些急促的温热气息轻轻扑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颚。 “就一点点,好不好?”连岁再次请求,水灵的大眼睛轻轻眨了眨,无辜又可怜,任谁看了都不忍心拒绝他。 时纵唇角轻勾,难得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一如这三年来他每次看向连岁时扬起的笑容一样。 连岁恍然,他望着上方的男人,仿佛这段时间只是一个可怕的噩梦。如今这噩梦,似乎要醒了。 可下一秒,时纵大手遮住他干净漂亮的眼眸,温柔的笑意逐渐恶劣,“真是,看得我都快狠不下心了。” 粗暴的征伐让连岁心中的期待再一次破碎,他疼得梨花带雨,带着乞求的哭喊声似乎让时纵有些不耐烦了。 “趴着。”他拍了拍连岁的屁股。 连岁忍痛翻身,时纵一把按下他的纤腰,力度加大。 “别哭,我这人不会怜香惜玉,你哭得越大声,我就越兴奋。” “求你…” “看来你很想我这样对你,是吗?” “不是的,我…” “嘘——” “…” “你乖一点儿,好吗?不听话的小狗,是要挨打的。” “我听话,放过我好不好?” 空气突然凝滞了几秒。 “岁岁,你爱我吗?” 连岁没想到时纵会在这个时候问这样的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知道时纵想听什么样的答案。如果答错了,时纵一定不会放过他,反而会变本加厉地折腾他。 “回答我。” 时纵再次逼问,声音冷了几个度,连岁不得不答,他忍着疼痛,尽量克制住自己的哭腔,“我,爱你。” “很好。再说一遍。” “我爱你…” 时纵似乎被愉悦到了,动作放缓了许多。连岁想,原来他想听的是这个答案,幸好,幸好答对了。 可没等连岁放松下来,时纵的指尖就点上了他的腰窝,指腹摩挲几下后狠狠地掐住,“爱我,就要取悦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岁岁,你亲口对我说过——你愿意。”他发了狠,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咬牙切齿,连岁趴着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自己快要疼晕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趴倒在床上的连岁望着落地窗外漆黑的夜,眼皮异常沉重,慢慢地,他意识陷入混沌。 那娇紧的身子,经过风雨的摧残,处处都是肆虐过后的痕迹,似乎越发勾人心魄,时纵眸色冷冷地看着昏睡过去的漂亮又破碎的少年,眼底暗流涌动。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他随手扯过被子扔在连岁身上,见恰好将人盖住,他便收回目光转身走向沙发前的茶几。 时纵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然后拿起连岁的手机,大拇指指腹轻触,手机就立马解了锁。 微信上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是李承焰发来的语音条。时纵没有点开,而是按住语音键,“滚。” 拉黑。锁屏。 然后他又摁亮屏幕,选择密码解锁。他轻点几下数字键盘,毫无意外地解开了。 时纵烦躁地将手机扔到茶几上,叼着烟大步出了房门。 * 连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周身的疼痛睡一觉之后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疼了。他缩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了进来,连岁神色恍惚地盯着地板上的暖光。 他想起时纵以往温暖的笑意和温柔的嗓音,正如这暖阳一样,只要时纵在身边,即使身处冬日他也不觉得寒冷。 连岁陷在回忆里久久不能抽离出来,那些美好的过往,与他如今的一身狼藉形成了鲜明对比,显得异常凄凉,甚至说凄惨也不为过。 砰砰砰—— 温和又熟悉的敲门声响起。 “夫人,您醒了吗?医生到了。”江遇领着医生恭敬地立在门外。 他们其实已经在楼下等了小半天了,从早上时纵离开时吩咐了不久,医生就来了。只是想到昨夜那哭声一直持续到凌晨三四点,江遇想让连岁多睡一会儿,但又担心他的身子,所以犹豫再三后才领着人上来。 江遇凑近房门凝神听着,可屋内一直没动静,他扣在门上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敲门声也随着他焦急的心越发急促起来。 许久,门终于开了。裹着浴袍的漂亮少年双眼无神面色惨白,身形颤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在地。关心则乱,江遇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扶他,“夫人,您还好吗?” 连岁任由江遇扶着回到床上,他确实是快支撑不住了,一下地双腿就不停地颤抖,屁股也疼得要命,就连呼吸都疼。他红着眼一言不发,并非是他端着时夫人的架子,而是他太疼了,一开口就能哭出来。 医生留在屋内给连岁做检查,江遇退出房门时,才后知后觉地心下一惊。他刚刚鬼使神差地碰了夫人,以先生的手段,自己绝不会有好果子吃。他胆战心惊地抬头看了一眼上方微不可见的摄像头,绷直的脊背开始冒出冷汗,身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9. 照顾他 医生走后,江遇就领着佣人端了饭菜上来,连岁没什么胃口,他裹紧被子翻了个身,背对江遇,“先生呢?”他问。 “先生早上六点的航班,算下时间,现在应该刚好落地。”江遇挥退佣人。 “知道了。”连岁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声音含糊,“江管家,你先出去吧,我想再睡会儿。” “好。那晚饭时我再让人送上来。” 听见连岁轻轻‘嗯’了一声,江遇才转身走出去,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 多睡会儿也好,毕竟医生临走时特别嘱咐,这次后面的伤有点严重,让他近段时间最好是卧床休息,以免扯到伤口,不利于恢复。 叮铃铃—— 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江遇看见屏幕手腕一抖,犹豫几秒后才滑动接听键,“先生。” “医生怎么说?”电话那头传来低沉冰冷的嗓音,明明是关心夫人的身子,却听不出任何起伏的情绪。 江遇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握成拳,他假装随意地背过身,不让微型摄像头拍到他的神色,“医生说,夫人伤势很重,近期最好别再行房事。” “转过来。” 江遇心里咯噔一下,紧攥的拳瞬间松开,他转过身,神色恭敬地朝着摄像头的方向微微躬着身子,“先生有什么吩咐?” “好好照顾他。” 低沉冰冷的嗓音戛然而止,通话被掐断,只剩下一阵短促的忙音。 江遇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想,先生刚落地,应该没看见自己碰了夫人,算是侥幸逃过一劫。他保持着波澜不惊的面色,缓步下了楼。 * 自上次时纵一通发了狠的疯狂折腾后,连岁躺了足足一周才恢复了些。这期间一直是江遇在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他很感激。 虽然换掉自己给李承焰准备的礼物这件事,极大可能是江遇做的,可他毕竟只是个管家。此事如果没有时纵授意,向来温和恭敬的他肯定不会这么做。听命行事,身不由己,连岁不怪他。怪只怪自己,如果那天没去酒吧,李承焰就不会受伤。 落地窗外晨曦柔和,树影婆娑。天气很好,躺了这么久,连岁决定出去走走。 他洗漱之后,随意套了件宽松的白色毛衣就往楼下走,恰好碰到正在上楼的江遇。 “夫人,您怎么穿这么少。” 连岁扶着旋梯扶手,朝江遇微微一笑,“江管家,我不冷。”说完他就下了楼。 自从嫁给时纵,几乎每天都遭受那非人的折磨,连岁疼得两股战战很少下楼,也从来都没好好逛过这泉山别墅,除了江遇,其他人他也完全没接触过。这里是他的新家,又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连岁走进庭前的花园,看着满园只剩下枝叶的白雪山,他俯身轻轻拂掉叶片上凝着的露珠,指尖冰凉的触感,竟让他打了个寒颤。 温暖的毛呢风衣适时披在身上,仿佛下一秒低沉温柔的嗓音就会出现,“跟你说过多少次,别穿这么少。要是冻坏了我的小宝贝儿,我可是会很心疼的。” 连岁回眸,眼中闪烁着满是期待的光芒,可对上的却是金丝圆镜后一双看起来波澜不惊的眼眸。 原来,不是他。 也是,时纵都出差了,怎么可能突然回来给他加衣服呢?自己对时纵的幻想真是越来越严重了。连岁晃了晃脑袋,深呼几口气。 “夫人,您怎么了?头晕吗?要不要回去躺着?”江遇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事。”连岁拉了拉风衣的衣领,浅笑一下,“谢谢。” 江遇微微低头,避开他干净温和的目光,“夫人不必客气,照顾您是我的职责。” “好。那我就不跟江管家客气了。”连岁穿好风衣后,再次看向仍然低垂着头的江遇,“我想问江管家一个问题,江管家能如实回答吗?” “夫人请问。” 连岁抿了抿唇,“先生他,和我父亲,是不是…” 叮铃铃——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连岁看着屏幕上父亲的来电显示,想来是父亲考虑的事有了决定了,他带着期待滑开了接听键。 毕竟父亲向来疼他宠他,从来都不愿让他受委屈,这次应该也不会例外吧。 “爸。” “哎岁岁,这几天怎么也不给爸爸打电话?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没有爸,我没事,身体挺好的。您不是忙吗,所以就没打扰您。”看着连岁扬起灿然的笑意,江遇心中微微一抽。 “这样啊,明晚有个慈善晚宴,你陪爸爸出席吧。” “好。” “到时候我让老王来接你。” “不用了爸,”连岁看了一眼江遇,江遇微微颔首,“我让管家送我过来就行。” “那好,爸爸等你。” “好。再见爸。” “再见儿子。” 通话掐断,江遇看向连岁,“夫人,您刚刚想问什么?” 连岁转身,眉眼弯弯地朝里走,“不重要了。” 电话里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心情很好,连岁相信明晚见到父亲,他一定会答应自己。以后,时纵和父亲的关系一定会有所缓和。 连岁一进别墅,佣人们就将丰富的早餐摆上了餐桌。他坐在餐厅,看着满桌的早餐发愁,这么多,他也吃不完啊。 之前都是送上楼,他心情好点吃几口,心情不好一口都不吃,加上自己心思全都在时纵身上,根本没注意这些。 “大家一起吃吧。”连岁看向周围候着的江遇和佣人们。 “夫人,这怎么能行?”江遇连忙拒绝,“您是主人,我们是下人,怎么能一同用餐呢?” 连岁起身,隔着衣袖拉起江遇的手腕,“江管家,我从没把你当做下人。” 第一次被连岁主动触碰,江遇心跳加速,竟一时说不出话,慌乱地避开他诚挚干净的眼眸,丝毫舍不得挣脱,只能任由他拉着入了座。 见江遇坐好后,连岁又看向周围候着的佣人们,“你们也过来一起吃吧,我在连家的时候都这样,大家不必拘谨。” 连家的佣人虽然没有这儿多,但是连岁一向待人亲和友善,从小就和佣人们关系亲近,坐在一个桌子吃饭确实是常有的事。这在连家都是司空见惯的小事,可在这里,大家似乎都战战兢兢,没人敢说一句话,只是面面相觑后都齐刷刷地把目光聚焦在江遇身上。 “既然,夫人这么说了,你们都过来入座吧。”见江遇表了态,大家纷纷添了碗盘走到餐桌旁落了座。 这顿饭,连岁吃得很舒心。这段时间以来,因为琢磨不透时纵的喜怒,经常惹恼他导致吃了不少苦,整个人也越来越不像自己,都快忘了以前的自己是怎么生活的了。如今父亲和时纵的关系缓和在望,他心里很高兴,面上都挂着久违的雀跃神色。 吃了饭以后,连岁就让江遇带他出门去选常春藤。时纵一看就不是喜欢花花草草一类的人,偌大的花园只有白雪山,虽然当初应该都是为他而种的,但花园里只有一种花未免太单调了些。最好是四季常青,季季花开,这样从年头到年尾都是繁花似锦的模样,多美好啊。 现在是冬季,花草大多都娇贵不耐寒,所以他选了对他来说有着特殊意义的常春藤。常春藤耐寒,安南市的冬日室外气候几度,完全适合栽种。空旷的大草坪也可以利用起来,等到暖春时节,种些紫藤,蔷薇,蓝雪花,粉黛子,… 连岁坐在车子后座,闭上眼眸唇角微扬,脑海里已经清晰地构建出一个万紫千红的大花园了。 他想,时纵要是每天看着这些赏心悦目的花草,心情也会好很多吧? 10. 别吓到他 奥斯汀国际大酒店。 360度全景半露天顶层宴会厅内,连岁身着白色暗格西装陪着父亲出席慈善活动。 台上,连衡一身正气,积极呼吁社会各界关爱山区留守儿童和老人,提出‘让爱走近山村’的慈善主题。发言完毕,闪光灯齐聚,台下掌声雷动。 慈善拍卖和采访环节结束后,晚宴正式开始,优雅的小提琴声响起,不少人端着酒杯朝连岁走过来。他一向不擅长出席这种活动,以前也都只是陪着父亲走个过场,一般像这种情况父亲都会挡在前面,可刚刚父亲正好被人拉去应酬,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人生涩地应付着一拨又一拨围过来的名流富商。 连氏企业本就在安南市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今连家大少爷又与时代集团的掌权人成了婚,是个人都想与连家攀上关系。何况这连家大少爷漂亮尊贵又温和有礼,光是看着就让人愉悦极了,要是能说上几句话交个朋友,那今晚可就太值了! 就在连岁被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逼到不得不端起酒杯时,身后突然响起李承焰的声音,“方总见谅啊,他不会喝酒,我替他喝。”他一把夺过连岁手中的酒杯,一口饮尽。 中年男人见李氏能源的大公子替连岁挡酒,立即尬笑几声就讪讪地离开了。这一幕被不少关注连岁的人注意到,四周的目光逐渐朝他聚焦过来。 有人小声议论,“这连家大少爷自从嫁入时家就没露过面,好像今晚是近来第一次参加活动吧?” “是啊,而且还是一个人来的。” “时总那么忙,可能有事所以没来,也很正常。” “哪里正常?像这种大型的慈善晚宴,让自己刚成年的夫人一个人应付这些商场老油条,不觉得有些太不受重视了吗?” “他可是连氏企业的大少爷,最年轻的天才画家,而且长得…啧啧…你们看看,细皮嫩肉的,那张脸那身段,简直比女人还得劲儿。” “哎呀,我说你们就是瞎操心,没见着李氏能源的大公子看他的眼神吗?没有时总,这不还有抢着上前替他挡酒的护花使者吗?” “听说这李少爷前不久在酒吧被人砸了头,还挺严重的,当时动手的人下令封口,在场的没人敢往外说一个字,外面也就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害,那家酒吧是我表弟开的。” “这李少爷出国多年,回国不到一个月,按理说不应该有仇敌啊?” “什么仇敌,你看看他那眼神。我看啊,情敌差不多。”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时总手段一向狠厉,要是这话传到他耳朵里了,你家那破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对对对,我没说过,你们也都没听见啊…” … 周围的议论声仍在此起彼伏,连岁毫不在意,他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李承焰的脑袋,想看看他的伤势严不严重。 李承焰将空空的酒杯放在身后的长桌上,抬手在连岁眼前晃了晃,然后忍俊不禁地笑道,“诶,别看了,你都快给哥头上看出花儿来了。” 连岁正要开口,西装革履的李承焰却抬手薅乱原本打理得极具层次感的栗色卷发,接着道,“放心,没啥事儿,小伤,早好了。”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即使几年未见,李承焰也很清楚连岁的为人。他一向善良,虽然那晚在微信里发的信息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他心里肯定是很担心自己的,不然此时他也不会是这副盯着自己看个不停的模样了。 可下一秒,连岁却出乎意料地转身,逃也似的跑出了宴会厅。 李承焰连忙追出去,他目光焦急地扫过四周,最后在外面露天的花园式休闲区一角,隐隐约约地看见了连岁。 暖黄灯光下,身形单薄的少年,双手扶着玻璃护栏,借着旁边略高的盆景挡住自己。顶层风大,吹乱了他头顶柔柔的黑发。李承焰一瞬间看得失了神,伫立良久才缓缓迈动步子朝他走去。 “为什么躲我?”身后猝不及防地响起李承焰略有些失落的声音。 连岁扶在玻璃护栏上的手指紧了紧,他不知道李承焰是怎么回事,明明那晚他看见手机屏幕亮起来了,第二天却发现李承焰的微信不见了。想来是他说的话,让李承焰伤心了,所以才会删了他吧。 可是李承焰都删了他了,刚才为什么又要替他挡酒解围? 连岁想不通,他没有回头,有些局促地开口,“承焰哥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们以后,别再见面了。” “是时纵不让你见我,对吗?”李承焰走到他身旁,斜靠在玻璃护栏上。 “不是。”连岁慌忙摇头,“是我自己,不想见你。” “为什么?”李承焰满目忧伤地看着他,眼中闪着不甘。 连岁一直望着夜色下这满城的霓虹,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我嫁人了。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持距离。” 李承焰扶住连岁瘦弱的双肩,将人转过来与自己对视,“你不是叫我哥吗?你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他小心试探,眸中隐隐透着期待,“难道说,你对我,还有别的感情?所以才想要避嫌?” “承焰哥哥,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别再见面了。这样对彼此都好。”连岁挣脱他,自顾自朝宴会厅走去。 察觉到李承焰追了上来,他不禁加快脚步,却一头撞进了一个坚实宽阔的胸膛里。 连岁慌乱抬眸,时纵一把将人搂到腰上,一个转身就将他狠狠抵在宴会厅外的全景落地窗上,“小宝贝儿,又不乖了。” 低沉又暧昧的嗓音响起,连岁美眸大睁,心脏停了一下,然后开始狂跳。他双手用力撑着身后的落地窗,完全不敢触碰此刻正搂着自己的危险男人,“对不起时先生,我…他…只是个巧合,我不是来见…唔…” 轻轻柔柔的吻落下,时纵如珍似宝地品尝着这份温软,原本害怕紧张得快哭了的连岁,一时之间又恍惚起来。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温柔地吻过自己了,此刻为什么突然隐去了浑身的暴戾,变得如此珍惜自己了? 难道,噩梦,终于要结束了吗? 李承焰被江遇和一群保镖拦在十米开外,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被时纵吻得满面绯红,他心里一阵抽痛。 这一幕自然也被其他人看见了,宴会厅内的众人在落地窗前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有人惊呼好甜,羡慕之声此起彼伏。之前议论连岁的那一帮人,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眼前这位将人抵在落地窗上的时总,动作宠溺,吻也温柔,怎么看都不是他们猜测的不重视连岁,反而更像是把连岁当成掌中娇在疼着的。 一个情意绵绵的长吻在无数闪光灯和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眷恋不舍地结束,时纵一手搂着连岁挺翘的臀,一手轻柔地替他擦去被吻得殷红的唇瓣上残留的两人唇舌纠缠时带出来的水渍,然后朝里面围得水泄不通的众人礼貌微笑。 记者们见这位神秘豪门的掌权人露出少有的亲和笑意,全都一窝蜂地冲了出去。 时纵将人从腰上放下来搂进怀里,笑着道,“各位记者朋友,有什么问题问我。我夫人还是个孩子,别吓到他。” 11. 不绑你 闪光灯剧烈闪烁,一大堆话筒递到了时纵跟前。 “时总,您和夫人新婚燕尔,网传你们最近聚少离多,是真的吗?” “嗯,最近确实是忙于工作,忽略我家夫人了。”时纵低头看向怀里呆呆的人儿,随意披在身上的黑色大衣几乎将连岁整个人都裹了进去,他笑意宠溺,“关于这点,是我的错。” “时总,您和夫人刚刚这一吻真是羡煞旁人。请问关于两人之间的感情,您有什么可以和大家分享的吗?” “与我家夫人之间的感情,嗯…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有些过于私密了。我只能说,他很乖,我喜欢得要命。” “时总,请问您和夫人是怎么相识的呢?” “关于这个,其实有点狗血,就类似于英雄救美的桥段。你们懂吧?” “时总,慈善晚宴已经接近尾声,您为何此时才现身呢?” “我在外地出差,刚刚才落地,还好赶上了。为时不晚。” “时总,请问时代集团近期是否有新的投资计划?” “嗯,有的。关于投资方面,时代集团一直鼓励个人和企业可以积极地与我们合作,只要评估通过,资金不是问题。合作才能共赢,我这个人一向热衷于给别人机会,就看对方能不能把握住了。”说到这里,他大手施力,再次垂首温柔看向怀中的乖巧少年。 “时总,传言时代集团正在争取明湾度假村项目,是真的吗?” “是的,这个项目我们势在必得。” “时总,据说明湾度假村项目的竞争对手很多,其中之一就有连氏企业,那么这一次…” “连氏企业已经退出竞标了!”人群后面传来连衡中气十足的声音。 闻言,连岁先是一愣,然后心中又惊又喜。父亲到底是疼他的,果然让步了。 时纵看着立在人群外一脸不悦的连衡,不自觉地搂连岁搂得更紧,他唇角勾起,轻笑一声,“好了各位,我们一家人好久没见,就先失陪了。” “时总,您再多说几句吧?” “时总,…” 保镖上前开出一条路,时纵搂着人,笑容肆意地走到连衡面前站定。 “连总,这么大个活动,怎么也不叫上我?”他肆意的笑容带着几分邪性。 “混账!”看着时纵这副模样,连衡瞥了瞥他后面那群记者,低声呵斥,“我好歹是你岳父,你在公共场合这样称呼我,是嫌事儿不够多吗?” 连岁也没想到时纵会这样称呼父亲,可他又不敢说什么,万一说错了话惹得时纵不高兴,两人关系继续恶化,岂不是对不起父亲的退让? “岳父?有喜酒都没喝就走了的岳父吗?”时纵嗤笑一声,“怎么?连总怕我下毒啊?” 时纵虽气人,可看着他身后那群蠢蠢欲动的记者们,连衡心中一番权衡,毕竟这慈善晚宴是自己的主场,不能因为时纵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这次的慈善主题刚刚展开,还没推进,如果闹出一些不好的新闻,会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为了大局着想,连衡只能忍下这口气。 “行了行了,赶紧带岁岁回去,他也累了。”见那群记者直往这边瞧,闪光灯一直没停过,连衡生怕他们嗅到两家不睦的味道,明明是厌恶的语气,脸上却带着和善的笑容。这在外人看来,三人聊得愉快极了。 时纵心领神会,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就将连岁一把拦腰抱起,在无数闪光灯和众人的惊呼声中大步离去。连岁回头久久地看着父亲立在原地的身影,眼里充满了感激。 从酒店到车上,从车上到别墅,一路上时纵都抱着连岁,一如以往那样。恍惚间,连岁竟有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他想,父亲大概错了吧,时纵年轻气盛,在商场上对待对手,难免争锋相对步步紧逼。只要父亲退步,时纵多少是会领情的。 可他刚想到这儿,时纵就将他一把扔到了床上。 重重的力道让连岁瞬间清醒,他惊慌失色地坐起来,双手抱膝缩到床头,时纵却笑意浓浓地接过身后江遇恭敬捧着的绘画工具,“小宝贝儿,该作画了。” 他将东西随手扔到床上,脱下大衣,大手一挥,江遇就退了出去。随着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之前那些凌虐画面一瞬间全涌进了脑海,骨子里的恐惧让连岁浑身颤栗,他紧咬唇瓣,双眸含泪连连摇头。 “拒绝我?”时纵单手扯下领带。 连岁右手手腕下意识地抽痛一下,泪水瞬间就从漂亮的眼眸里淌了出来,“不是的…”他声音又小又抖。 时纵看了看手里的领带,轻笑一声,“放心,这次不绑你。”说完他就随手一扔。 看着领带掉落在地,连岁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可对于时纵以往粗暴的征伐,他仍然很恐惧。只能紧紧地抱住自己,将小脸埋进双膝之间,只露出额头和眼睛,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时纵的一举一动,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极限。 时纵单手解开黑衬衫上面的三颗扣子,随手摘下腕表放在床头柜上,“比起强上你,我更喜欢你自愿,”他单手撑在床头,揉了揉连岁头顶软软的黑发,欺至耳边,“自愿,主动,向我求欢。” 低沉的嗓音清晰地咬着每一个音节,连岁心脏狂跳,又丝毫不敢动弹,只能任由他捧起自己泪水涟涟的脸,解开西装外套上扣得规规矩矩的扣子。 粗糙的大手在娇软紧致的身上肆意游走,霸道粗暴的吻让连岁几近窒息,他面色绯红,推着时纵的胸膛奋力别过脸去,刚喘了口气,又被时纵掐着脖子毫不留情地堵住了唇。 他呼吸困难,胸膛剧烈起伏,手脚开始本能地挣扎起来,濒死的感觉席卷全身的这一刻他才明白,在晚宴上温柔待他的时纵,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他与时纵过往的一切都犹如镜花水月,能清晰地看见,却再也不可得。 在连岁窒息得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时纵终于放开了人,他冷眼看着瘫倒在床上缩成一团大口喘气到剧烈呛咳的漂亮少年,冷棕的眸子微微眯起,拍了拍少年的屁股,“去洗干净,你知道的,我耐性不好。不想受苦的话,就别让我等太久。” 时纵离开后,连岁缓了好久才慢慢撑起身子,提上被揉皱了的白西裤,扣起大敞的白衬衫,如提线木偶一般机械地打开房门,接过江遇手里的托盘,朝浴室走去。 看着破碎而美丽的少年,此刻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失了所有色彩。江遇的心阵阵刺痛,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夫人那么美好,先生怎么就不肯对他好点呢? 先生怎么忍心,他怎么忍心! 12. 再等等 从浴室回到房间的连岁,仍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呆呆怯怯地坐到床边,泛红的眼尾挂着泪珠。 时纵将人一把推倒,欺身压下,用大拇指指腹轻柔地擦去他脸上的泪痕,“为什么要让他碰你?”他眸色阴沉又似乎带着几分怨念。 泪水依旧往下淌,连岁带着哭腔,小小的声音无力又脆弱,“我没有,是偶然碰上承焰哥哥的,我去之前根本不知道他也在。” “承焰哥哥?”时纵眸色一暗,咬着牙吐字,“叫得可真甜。”大手猛地扯开连岁胸前紧紧裹着的浴袍,吓得他惊叫出声。 “吃了这么多苦,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小宝贝儿,你要我怎样罚你,才能听话?” 胸口传来温热湿滑的触感,随即变为牙齿咬破肌肤的刺痛,一下又一下,连岁惊惧的哭喊声却全然没能让时纵放过他半分。 “好疼,时先生,放过我好不好…” “不疼,你怎么长记性呢?”时纵一把将人翻过来,“趴好。” “我错了,我记住了,时先生求求您…” 身后剧烈的疼痛让连岁浑身颤抖直不起腰,只能无力地趴在床上,他乞求了好久好久,却只等来了时纵冰冷狠厉的嗓音,“你想死在床上吗?” 连岁摇头,泪水成线地往下掉,“对不起时先生,您别生气,我画,我画…”他奋力撑起身子,颤抖着拿起画笔。 这一次,他画下了详尽的全过程。 结束时,时纵很满意。他套上浴袍,拿起画布,瞥了一眼趴倒在床上满身红痕奄奄一息的连岁,一脸餍足地走出了房门。 吃了这么多苦,总算是学乖了一点。 听着时纵的步子越来越远,旁边主卧传来重重的关门声,连岁开始失声痛哭。 这是他第一次彻底崩溃,当初被时纵用烟头烫在腰上他都没有这么崩溃过,此刻他真的撑不住了,脑子里久久绷着的那根弦似乎突然断了,让他手足无措绝望至极。 他不明白为什么时纵还是这样,父亲已经做出让步了,而自己尽管一再被伤害,从始至终都深爱着时纵,爱到没有尊严,失去自我,为什么时纵的心却仍然可以这么狠? 他就算是一颗石头,被自己这样日夜捧着,也应该捂热了吧? 连岁想不通,为什么时纵要这么对他,堪比仇敌。 可他们明明是爱人啊,是最亲密的人,是可以携手一生的人。 他哭到头脑昏沉,可脑海中父亲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儿子,不是爸爸不答应你。就算爸爸处处退让,时纵他也不会领这个情,反而会变本加厉。” “当初你说要跟他订婚,爸爸就告诉过你,时纵此人绝非善类!你是怎么都听不进去,一门心思地想嫁给他!现在,爸爸还是那句话,他时纵不是好人,也配不上你,你现在跟他离婚还来得及!” 可他真的好爱好爱时纵啊,根本舍不得放手。离婚,怎么可能? 再等等,等一等就好。 一生那么漫长,时纵他会改变的,总有一天会改变的。他可以等,三年五载,十年八年,没关系的。 连岁拉过被子,裹住自己伤痕累累的身子,缓缓闭上双眼。结婚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在他脑海中像电影一般循环播放着。他就是再傻,也知道每次时纵的突然出现并不是巧合。 他此刻很清楚,这座泉山别墅,不是他的新家,而是他的牢笼。泪水止不住地从紧闭的眼尾淌下来,连岁深知,除非时纵有所改变,否则以后自己很有可能会一直活在监视之下。 不过没关系,他不会做对时纵不利的事,更不会做对不起时纵的事,监视不监视的,似乎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 翌日一早,医生给连岁上完药,前脚刚走,门外就响起了江遇温和恭敬的声音,“夫人,早餐已经备好了。” 见屋内半晌都没动静,他再次开口,“夫人,您得快些起来了,先生已经在餐厅了。” 闻言,缩在被子里的连岁长睫颤了颤。他身子好疼,加上本就没什么胃口,打算再睡会儿的。现在看来,是得起来了。时纵不喜欢等,一旦惹他生气,只会让自己加倍受罪。 经历过昨夜的彻底崩溃后,他也想明白了,要想时纵有所改变,就尽量顺着他试试。即使最后仍是功亏一篑,起码他心情好,自己也能少受点折磨。 想想最近几次,自己好像总是阴差阳错地触怒他,虽然自己本意并非如此,可事情的结局以他的角度看来,确实是会生气的程度。 连岁长叹一口气,艰难地撑起身子下床。 既然要留在时纵身边等着他,连岁决定重新认识这样的时纵,了解他的喜恶,做一个善解人意的妻子,尽量不惹他生气,把一切做到令他满意。 偌大的餐厅内,熹微的晨曦透过落地窗洒落在摆满早餐的长桌一角,时纵坐在餐椅上,长腿交叠,报纸遮住了他的脸,只余一双凌厉俊气的眉眼半敛着。 连岁身子微倾,扶着旋梯一步一步慢慢往下迈,两层楼而已,他用了足足十分钟才走下去。 当他忍痛迈着又小又轻的步子,出现在时纵面前时,时纵头也没抬,嗓音冷淡,“坐。” 屁股撕裂般的疼,连岁哪里敢坐,只能呆呆地立在原地。 见对面的人身形晃动,迟迟没有动静,时纵这才不耐烦地合上报纸,抬头看向他。 “怎么?很疼?” 连岁双手紧紧捏着家居服的衣袖,轻轻‘嗯’了一声。 “恨我吗?” 连岁摇头。 时纵嗤笑,“骗人的小狗,也是要挨打的。” “时先生,我没骗您。”连岁看着笑意讥讽的时纵,一脸真诚。 他水灵的黑眸清透干净,时纵与他对视久了,阴沉的眼底竟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情绪,“看报吗?” 连岁点点头,时纵就将手边的报纸扔了过去。 一夜之间,时纵和连岁在奥斯汀顶层的深情长吻上了各大新闻的头条,人人皆知连岁是备受时纵疼爱的掌中娇,这场看起来幸福至极的婚姻,引得全城艳羡。 这报纸上的内容大部分都被时纵和连岁占据,连岁大概看了一下,可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让他还没翻完就放下了。那报纸最下面的一条关于李氏能源破产,李承焰被父亲连夜送出国的新闻,他自然也就没看见了。 “看完了?”时纵问。 连岁点了点头。 “那就吃早餐吧。”时纵双腿大开,拍了拍大腿,“坐这儿来。不会疼。” 连岁乖巧地走过去慢慢坐到时纵的腿上,屁股没被挤压到,似乎真的不那么疼。 时纵端起面前一杯浓浓的热牛奶,喂到连岁嘴边,“喝了它。” 连岁没有说话,一口接一口地全喝了下去。看着他如此乖巧,时纵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撩拨了一般,大手揽住那不盈一握的纤腰,狠狠地吻上了他挂着奶渍的樱粉唇瓣。 13. 新年快乐 一顿缠缠绵绵的早餐吃完后,时纵又要飞往外地。临走时,他瞥了一眼花园里那圈围着白雪山刚种下不久的常春藤,对身后恭敬伫立的江遇冷冷道,“看着他。” “是。先生。”江遇躬身行了一礼,将时纵送上车后,目送着黑色劳斯莱斯迎着晨曦下了山才转身回了别墅。 如果可以,他倒是想让夫人逃离这儿。 可夫人受了这么多苦,依然那么爱先生,怎么可能逃呢?根本不用看着,夫人不会逃的。 * 时纵走后,连岁休息了几日,就开始打起精神学着做一个贤惠体贴的妻子。他在连家一向是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如今却给自己排满了厨艺课程,手工课程,以及婚姻情感课程。 连岁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一向冷清的泉山别墅,因为他的努力,在这个冬季,终于有了满满的人情味儿。 时纵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除夕夜。 别墅的大门贴上了寓意吉祥的春联,围栏上点缀着小福袋和红包,花园和草坪里的树木挂上了小巧的红灯笼,搭配着暖色小黄灯,闪闪烁烁的散发着柔和的微光。每扇窗户上都贴了各式各样的福字窗花,按照一扇窗户一种来算,足足有上百种。屋内的插花换成了搭配各种剪纸的红梅和腊梅,地毯和沙发套都是纯正的中国红。 他看着四处喜气洋洋的布置,虽在监控里早已看了无数次,也对这些装饰嗤之以鼻,可当他真的身临其境时,竟有一番别样的感觉。他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具体是什么,只是一进门脱了大衣就开始在偌大的别墅内到处搜寻那个清瘦的纤纤身影。 三层的别墅,他很快就翻了个遍,最后在厨房找到了人。少年穿着宽松的纯白圆领卫衣,本就纤瘦的腰间系上围裙后越发显得不盈一握。细白修长缠了创可贴的手指握着汤勺,正在搅动砂锅里煨着的鸡汤。时纵双手插兜,斜倚在门边,冷棕的眸子微微眯起,静静地看着他。 随着汤勺搅动得越久,鲜香扑鼻而来,虽然鸡汤还没入口,但携着满身寒气归来的时纵,心里竟有一种暖暖的感觉。 自从父母离世后,这么多年来,他从流落街头的乞丐到堆金叠玉的财阀,从仓皇逃命的可怜虫,到一个眼神就能让人闻风丧胆,动动手指就能搅动风云的大人物。他得到了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却再也没有体会过这种普通人每时每刻都能拥有的感觉。 家里有人的感觉,真好。 可惜了,这个人再美好,他也是仇人的儿子。家人?他不配! 身后突然响起打火机点燃的声音,连岁身子一僵,握着汤勺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砂锅咕嘟,热气缭绕,他缓缓转身,好看的脸上扬起乖巧纯澈的笑意。 “时先生,新年快乐。” 时纵嘴角叼着烟走近,靠在摆满菜品的厨房中岛台上,冰冷的眸光透过薄薄的白色烟雾平添了几分慵懒,“你在做什么?”他明知故问。 “做年夜饭啊。”连岁眸中闪着雀跃的微光,“一会儿就好,您稍等。”说着,连岁就转过身盖上砂锅继续忙活。 时纵冷冷地瞥着他忙碌的背影,“你喜欢做这些?” 连岁当然不喜欢。 他的手是画画的,金贵得不行。如今十根手指有八根都缠了创可贴,每天切菜让他的右手起了水泡,后面水泡逐渐变成了一层薄薄的茧,洗涤剂也让他白嫩的双手开始变得粗糙起来。 “喜欢啊。”他没有回头,将洗净的排骨下锅焯水。 “我不缺佣人。”时纵吐着烟圈,“你想取悦我,不如——”他突然上前,一把揉上连岁挺翘的屁股,“在其他地方下功夫。” 连岁身子一颤,握着的铲子猛地掉进了翻腾的锅里。 空气凝滞了几秒,只有烹煮食物发出的咕嘟声,和燃气燃烧的嘶嘶声,还有连岁藏于这些声音之下隐隐约约能听见的凌乱的呼吸声。 “我…”他紧张到嗓音都在发颤,“在学…” “哦?是吗?”时纵一把将人搂上了中岛台,欺身贴着连岁紧紧并拢的膝盖,夹着香烟的左手抚上他瓷白的小脸,笑意邪肆,“让我验验货?” “糖醋排骨,还没做好…”连岁双手捏着白色卫衣的衣角,长睫低垂,不敢面对时纵恶劣的目光。 “这排骨,我并不想吃。”时纵含住他樱粉的唇,“我更想吃你。” 连岁身子后倾,他别开脸,双手撑在冰冷的台面上,“时先生等等,等我做好这顿年夜饭,好不好?”他水润的黑眸闪着乞求的微光,“这是我们婚后过的第一个新年,我想跟您好好吃一顿团圆饭。” 没等时纵开口,他又接着说道,“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您说过的,比起强上,更喜欢我自愿和主动。我学了,我会…主动的…”说到最后,他脸颊绯红发烫,声音小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你说什么?”时纵嗤笑,徒手掐灭烟蒂,俯身再次吻住他的唇。 “我说…我会…主动…”含糊破碎的音节带着水渍逐渐被人吞没,只余下急促的呼吸声和时不时忍不住发出的轻哼声。 团圆饭?你配吗? * 连岁想要的东西,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自结婚以来,时纵一次都没给过他。 每当连岁在时纵身上身下努力取悦他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他深情款款说着甜蜜誓言的模样,“岁岁,但凡是你想要的,只要这世上有,不论是什么,我都会亲手送到你眼前。” 如今他亲手送来的,只有伤害和绝望。 一如此刻,时纵随意套上浴袍,点燃一支香烟,对趴倒在沙发上不着一寸气喘连连的连岁冷冷低语,“别上学了。” 似乎是怕连岁没听清,他继续说道,“我已经替你办了退学,最近一段时间我都会在安南市,你做好你该做的。” “什么…”连岁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些天自己一直顺着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疼痛去最大限度地取悦他,明天就要开学了,他却剥夺了自己上学的权利。 他怎么可以! 不可以!他不可以! 连岁努力撑起软软的身子,眸色坚定地看向走到门口的时纵,“我不会退学。” 这是他第一次反抗时纵。 时纵叼着烟站定,没有回头,“你说什么?” “我要上学。”连岁定定地看着他高大颀长的背影,“时先生,您没有权利这么做。” 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时纵嗤笑出声,“一条狗而已,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权利?” 连岁含泪忍过了这些天的摧残和凌虐,此刻终于控制不住,泉涌一般的泪水从他泛红的眼尾成线滑落,房门被重重地关上,他再一次崩溃大哭。 14. 我想回家 翌日,天还没亮,连岁就早早地将开学需要的东西收拾好,他忍着身体的不适和疼痛,背着书包两股战战地立在主卧门外。 以往时纵起得很早,可偏偏今天八点了他还没起床。连岁有些焦急,紧攥的掌心都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犹豫再三后他终于抬起手扣了房门,也只是轻轻地扣了两声而已。 等了几分钟,屋内没有任何动静,他又轻扣了两声。 依然寂静无声。 柔和的晨曦破云而出,洒落在背着书包的漂亮少年身上,他一遍又一遍,冒着触怒时纵的风险,叩门声越发坚定起来。 但长久地被凌虐,他心底还是很惧怕时纵的,以至于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他头也不敢抬,只双手紧紧捏着书包带,垂眸低声说着,“时先生,我要上学。” 时纵眯起睡眼惺忪的眼眸,单手撑在门边,大敞的睡袍随意地挂在挺拔健硕的身躯上,紧实的腹肌微微起伏。连岁把头垂得更低,不想把目光放在时纵身下的位置,“时先生,学业对我很重要。”他声音又小了些。 时纵眯眼盯了他半晌,好像才清醒过来似的,“你说什么?”低哑的嗓音带着一丝疑惑,仿佛真的没听清一般。 “时先生,我要上学,学业对我很重要。”连岁小声重复。 “哦。”时纵慵懒转身,‘砰’地一声将房门重重关上。 这一声巨响吓得连岁心中一惊,身子忍不住颤栗了一下。他咬着唇立在原地,等狂跳的小心脏稍稍平复了些,又才抬起手叩响房门,“时先生,我不能退学。” “时先生…” “求求您…” 他一次一次地叩着房门,眼尾逐渐泛红,鼻翼酸楚得厉害。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连上学都要这样卑微地向自己的爱人乞求。他不是舔狗,也不是犯贱,只是无法割舍这段感情,不想放开心爱之人的手。为重要的人和事而努力,有错吗? 画画是他的梦想,时纵是他的挚爱,两者他都不想放弃。可如今,时纵正在强行逼着他放弃梦想。这无异于杀人诛心。 连岁泪如雨下,瘦弱的双肩因为抽泣而微微颤抖,细白的指节因为一直叩门又疼又红,“求求您…”他被绝望笼罩,最后整个人不受控地滑坐在地。 不知道乞求了多久,房门终于再次打开,西装革履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立在他身前,嗓音冰冷,“你拿什么求我?” 连岁仰头看向时纵,一双漂亮干净的黑眸盛着柔柔的暖阳,发红的眼尾凝着欲滴的晶莹泪珠,“时先生想要什么?” 时纵嗤笑,“你身上还有什么是我没得到的?”他缓缓蹲下身,捏住连岁的下巴,笑意渐失,“是心吗?” 连岁疯狂摇头,凝在眼尾的泪珠簌簌滑落,“不是。我的心早就…” “早就给了你的承焰哥哥了,对吗?”时纵打断他,手上的力道加重。 “不是的…” “你们青梅竹马,早就互通心意了是吗?” “不是…” “嫁给我,是不是很委屈啊?” “不是这样…” “连岁,你真的爱我吗?”时纵阴厉的眸光仿佛淬了冰一样,大手狠狠地掐着连岁的下巴,瓷白的肌肤瞬间泛起了红,“还是为了你父亲的阴谋,才愿意嫁给我的?” “不是这样的,我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有…” “够了!”时纵猛地甩开手,起身理了理袖口,“我很忙,别浪费我时间。”说完他便看都不看连岁一眼,大步踏出房门朝旋梯走去。 时纵当然知道连岁是真的爱他,从始至终满心满眼都是他。至于阴谋,连衡会利用这场婚姻,但连岁绝不会。 只是连岁是仇人的儿子,为了让他难受才故意那么说。仿佛只要他难受,自己就会开心。仇敌不都是这样的吗?一方经历痛苦,另一方就会得到满足。 可最近,时纵看着连岁那一双漂亮干净的黑眸,总是莫名地烦躁,会想蒙住他的眼睛,或者避开他的目光。一如他们做的时候,时纵总是让他趴着,而不是与他相对。 而另一边,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连岁擦掉满脸的泪水,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 “我想回家…” * 时代集团位于安南市最繁华的地段,周遭车水马龙高楼林立,这栋六十六层的摩天大楼之下的地皮,是当初时纵来安南市以后,从连衡手里夺过来的第一个项目。 黑色劳斯莱斯稳稳地停在楼下,一位身着蓝色西装气质温润的清秀男人迅速上前,恭敬有礼地打开后座车门,“先生。” “韩秘书,怎么样了?”时纵戴上墨镜,边走边问。 韩景亦按开顶层专用电梯,轻压着电梯门边恭敬道,“连氏企业的慈善机构确实有问题,我们准备了三年,终于到可以收网的时候了。” “老爷子那边呢?” 韩景亦关上电梯,“时老先生派出的人除了没去泉山别墅,连家和连氏企业以及安南大学,都已经被监视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带走夫人,不过已经三天了都还没什么动作,似乎在等您主动给出一个解释。” 全玻璃幕墙上的透明电梯飞速上升,墨镜下一双冷棕的眸子微微眯起,整个安南市尽收眼底。 想带走连岁?做梦。 “哦对了,关于明湾度假村的项目,已经有人在背地里动手脚了。” “连衡?” “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是他做的,但以这些手段来看,与他脱不了干系。您放心,我会尽快查出来的。” “呵,”时纵冷笑一声,“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电梯到达顶层,时纵和韩景亦一前一后大步走向会议室。 室内,时代集团的所有董事早已候着了,关于明湾度假村项目一事,很多人觉得时纵太过冒险,况且有连氏企业在竞争,不一定能拿下来。如今连氏企业早已退出,项目唾手可得,他们此刻终于沉不住气了。 时纵入座,会议正式开始。韩景亦手机震动了下,他滑开屏幕,“老先生的人全往连家去了。” 15. 他的人 时纵身子后仰,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 董事们看了他半晌,始终琢磨不透那墨镜下是一副怎样的神色。众人忍了会儿见他还是没有要开口意思,终于忍不下去纷纷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时总,我们开展项目是为了挣钱,这明湾如今就是穷山恶水一样的地方,路都没修好呢,在这样的地方建度假村,不是烧钱吗?” “对啊时总,我们知道您一向跟连氏企业过不去,但凡他连氏看上的项目,您是一个也不放过,但您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和个人恩怨就损害集团的利益啊。” “时总,我们也知道您的能力和眼光,一直以来都完全信任您,但是这个明湾度假村的项目,不说别的,光是修桥修路建码头购游艇这些事都够让人头疼的了,还别提它不利于度假村修建的陡峭地势。” “明湾度假村项目前期有多大的投入您比我们更清楚,这投入大也就算了,后期能收回来也没问题,重点是它很有可能就是个赔本的买卖。加上如今住在明湾的人逮着这个机会拆迁款要价直接翻了十倍,坐地起价啊!您可不能拿集团的钱,去搞扶贫做慈善啊!” 时纵听得发笑,他屈指敲了敲桌面,“钱我个人出,那么以后明湾的发展就与诸位无关,如何?” “这…” 闻言,一众董事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能拿定主意的。 他们深知时纵的能力,自从来了安南市,在这方面,时纵眼光独到手段狠厉,从没败过阵。如果他非要做这个明湾度假村的项目,大家只是不想冒险,但还是想跟着吃肉的。 沉吟许久后,终于有人再次开了口。 “别啊时总,这明湾虽说不利于开发,但是如果非要做这个项目的话,我们可以因地制宜,结合当地民俗风情建造出极具山寨特色的度假村,在如今旅游业飞速发展的情况下,明湾依山傍水风景如画,最重要的是可以完全置身于大自然中,这样看来还是有些前景的。” “对对对。就是前期投入的资金和人力太多,大家没有安全感,也实属正常嘛。” 时纵直起身,单手摘下墨镜,冷棕的眸子微微眯起,锐利又凛冽,“各位想获得利益,又不想花钱,更不想出力,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来,告诉我,让我也沾沾各位的光?” 一众董事不寒而栗,“不不不,您这说的哪里话。我们这不是在讨论嘛…” “对啊,商量商量…” “我们说了不算,只是提个小小的建议。时代集团一向是时总您说了算嘛,您能召开这个董事会议,就是给足了大家面子了,是吧?” “是是是…” 这群老滑头,赚钱的时候没见一个人出来吱声,如今只是前期投入多一点,却个个都抠着那点钱。自缚手脚,还怎么成大事? 求稳,一向不是他时纵的风格。 这明湾的度假村他是一定要建的,今天过来和这些人周旋,也不过是给老爷子一个面子,毕竟这些董事里边有一半都是当初跟着老爷子打江山的人。 立在时纵身旁的韩景亦此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紧紧握着手机,见董事们的势头被时纵压了下去,终于忍不住躬身附到他耳边,“先生,老爷子的人去了连家。恐怕是夫人回去了。” 闻言,时纵立马起身大步走出会议室,进入电梯后滑开手机,没有一通未接电话和一条信息。他舌头抵了抵脸颊,笑了一下,眸色却是阴戾至极。 一路上时纵都不自觉地摩挲着左手手腕处的玄蛇纹身,老爷子向来不是善茬,他如今都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当年衣衫褴褛满身恨意走出医院的场景。 “想成功吗?”门口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却是一副容光焕发精神矍铄的模样。 暴戾又狼狈的时纵只当他是个疯老头,看都没看他一眼,捂着手腕绕开他径直往前走。 “想报仇吗?”老人亲和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时纵停住了脚步,他紧攥双拳没有回头,却仔细听着周遭的动静,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道路两旁的每一个路口,心里计算着如果是追杀他的人找来了,自己能有几成活命的机会。 可过一会儿他又放松了绷得僵硬的身子,真是可笑,逃命多年都逃出条件反射了。他明明不想活了啊,可这些下意识的动作和反应怎么就不能放过他? “我可以让你亲手将仇人踩在脚下。”老人还在继续。 报仇?他做梦都想! 可他如今连温饱都成问题,买把菜刀的钱都没有,怎么报仇? “不过,你得先成功,才有资格。” 闻言,时纵终于回头。他一双棕眸溢满仇恨和狠绝,“你是谁?为什么帮我?有什么代价?” “这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老人扬起慈祥的笑容,“能报仇就行了,其他的,重要吗?” 多年后时纵才知道,这个看起来慈祥可亲的老人是自己的亲外公。可他从没有承认过自己和已经去世的母亲的身份,更没有一刻,把自己当做过亲人。不过是当年缺了个趁手的工具,而他恰巧找到了陷入绝境中的自己而已。说起来,这些年,两人更像是在进行着一场普普通通的交易。 坐在后座的时纵不禁发笑,老爷子冷血无情,自己冷情冷性,还真就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回想一个多月前,远在北潭市的老爷子对他娶了男人这件事大发雷霆,当即就要请家法。如果不是老夫人极力劝阻,估计当天就得有一群不速之客赶来婚礼现场。 时纵早就料到老爷子的反应,所以才一直压着媒体不要在举行婚礼之前散布消息,要不然这婚铁定是结不成的。如今老爷子的手终于伸到他面前来了,估计是最近媒体对他和连岁的报道,使得老爷子这回真的坐不住了。 可连岁是他的人,别人,休想动半分! 车子飞速行驶到连家老宅,年少的经历让时纵一下车就察觉出周遭暗藏的危险。连岁早晨跌坐在地上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瞬间浮现在眼前,他心中微沉,大步走进园子,四处搜寻着那个纤纤身影。 16. 清醒 连岁双手抱膝缩在自己房间的大床上,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他看不清父亲的脸,只听得父亲焦急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儿子,你怎么了?今天不是开学的日子吗?你怎么没去学校?” “是不是时纵欺负你了?你告诉爸爸,别一直哭啊,爸爸看着心疼…” 半晌,连岁扬起泪水滂沱的小脸,带着哭腔,“爸,您能抱抱我吗?” 坐在床边的连衡刚要伸手,房门就被人‘砰’地一声推开了。 看着连岁梨花带雨往后瑟缩的模样,时纵竟有一丝安心的感觉,不过他并未在意,而是快步上前将人一把抱起,边朝外走边笑意温柔地看着怀中人,“岁岁,你回家怎么也不说一声,让我好找。” “时纵!你放下我儿子!”连衡‘噌’地一下站起来,大步追出去。 连岁满脸惊惧,眼尾挂着的泪珠直往下掉,他知道这个抱着自己正在温柔笑着的男人,冷血又可怕,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他再也不要回泉山别墅了,再也不要! 连岁开始挣扎,“放开我…” 手上的力道加重,时纵收起笑意,冷棕的眸子透着阴戾,“小宝贝儿,别动。”低沉的嗓音让人不寒而栗。 连岁吓得真就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时纵抱着他走到前院,父亲在后面大吼,“拦住他!” 这时,他才稍稍有了点反抗的底气。这里是连家老宅,不是泉山别墅,他身后有父亲,不是孤身一人。他要留下,他不能任由时纵就这样将自己带回那个可怕的牢笼里。 “时纵,你放开我。”他开始剧烈挣扎,噙着泪水对时纵拳打脚踢。 看着挡在眼前的一帮人,时纵瞬间对怀里的连岁失去了耐心。他眉目微敛,用只有连岁能听见的声音咬牙低语,“你父亲犯罪了,证据在我手上。” “什么…”连岁心中猛地一沉,他望着时纵棱角锋利的侧脸,不自觉地停止挣扎。 “如果你不想让他被我搞垮的话,我劝你跟我乖乖回去,从此安安分分地做一个玩物。” 泪水再次簌簌滑落,连岁回头望着身后头发花白的父亲,泛红的眸中全是不可置信。 连岁想,父亲怎么可能犯罪呢?一定是时纵骗他的! 可时纵一向心狠手辣,他不敢冒险,只能任人摆布。 “岁岁,有爸爸在,你今天就全说出来!是不是时纵欺负了你?爸爸给你做主!”连衡说着就要上前。 “爸…时纵他对我很好。”连岁含泪扬起一抹笑意,“我要回自己的家了,改天再来看您…” 他收回落在父亲身上的视线,把头紧紧埋进时纵怀里,哭得隐忍至极,生怕立在原地的父亲听见哭声会追上来。 回去的路上,时纵仍是一直抱着他,和以往一样。可连岁再也感受不到时纵的温度了。 他终于明白,时纵真的完全不爱他,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时纵都只是把他当做一个玩物而已。 他不明白时纵为什么要用三年的时间给自己营造一场爱情假象,是为了让自己看清之后疼得更狠吗?他承受痛苦,时纵就会获得快乐吗? 他也不明白企业之间的商业竞争为什么会不惜牺牲婚姻,甚至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是时候清醒了,连岁想,自欺欺人只会让自己在这段一厢情愿的感情里活得更加悲哀。 父亲的事,他一定要找机会查清楚。在此之前,他不能激怒时纵,以免弄巧成拙,害了父亲和连氏企业。 不就是继续做个取悦时纵的玩物吗?他可以。他都做了这么久了,再久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他不会再对时纵抱有任何期待,等时纵玩够了,那些自己无法割舍的爱意也会被消磨殆尽了吧? 到那时,就解脱了。 * 泉山别墅。 连岁进了浴室后,时纵倚在二楼的玻璃护栏,悠闲地点燃一支烟。他冰冷的眸光一直锁着楼下大厅内江遇忙进忙出的身影。 “江遇。”他叼着烟,招了招手。 很快,江遇就小跑上楼。 “先生,有什么吩咐?”他躬身垂首,一如既往地毕恭毕敬。 “你跟我多久了?”时纵棕眸微眯,随意地吐着烟雾。 “八年。”江遇仍然低垂着头。 时纵轻笑,“有这么久吗?” “是的。当年就是我开车送老先生去的医院,也是那日老先生让我以后都跟着您。” “还真有这么久。”时纵抬起夹着香烟的左手,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他的肩,烟灰掉落在肩头,“八年了,都养不熟。去领罚吧。” “是,先生。”江遇面不改色,恭敬行了一礼后便转身往楼下走。 “领了罚回这儿站着。”时纵指着连岁的房门,朝走在旋梯上的江遇淡淡道。 江遇顿住脚步,转身微微颔首,“是,先生。” 在瞒着先生送夫人去连家老宅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会面临些什么。受罚毫不意外,但让他内心微微泛起波澜的,是先生居然让他守在门外。 以往先生和夫人行房事,都会把自己支得远远的,还特别嘱咐不准靠近。每次都是事后,先生才会让他上去照顾人。 今天如此反常,不知夫人又要遭受怎样的折磨。 江遇抬头,倚在玻璃护栏上的高大男人早已没了踪影。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甩掉满脑子连岁梨花带雨颤栗惊惧的模样,快步下了楼。 夫人是先生的,他有心,却无能为力。 * 从浴室出来后,连岁就遇上了立在门口嘴唇发白,额角冒着冷汗的江遇,他似乎在颤抖,又似乎将这颤抖努力克制下去了,面上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一如往常。 连岁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又担心他是不是生了病,忍不住问,“江管家,你还好吗?” 江遇忍着脊背的疼痛,避开连岁干净纯澈略带担忧的目光,恭敬垂首道,“我没事,您不必担心。” 连岁还打算说些什么,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磨蹭什么?”时纵立在门内,眸子冷冷地盯着他,面色阴沉至极,“滚进来。” 江遇后退两步,连岁咬了咬唇,虽然知道会面对什么样的凌虐,可每次见到时纵仍是会忍不住战战兢兢,这种恐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形成了近乎本能的反应。 见连岁迈着极小的步子,时纵一把将人扯进怀里,关门,反锁,扣住双手举过头顶。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连岁,温软的唇瓣已经被噙住,纯白的浴袍无声滑落。 17. 乖一点 门后动静很大,连岁每一次哭喊声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剜进了江遇的胸膛。他紧攥双拳,指甲嵌进了掌心都毫无知觉,金丝圆镜后一双眸子猩红至极。 很快,门后没了连岁的声音。江遇缓缓松开渗血的掌心,抬手隔空抚上扔在震动的房门。 屋内,连岁双手撑在门上,泪水肆意滑落,樱粉的唇瓣被鲜血染成了殷红,他仍死死咬着下唇极力克制到浑身颤栗,也不让自己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小宝贝儿,叫出来。”时纵掐着他布满红痕的的后颈,嗓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 连岁仍是紧紧咬着唇瓣,仿佛没听见似的,不发一语,任由时纵肆意妄为。 “怎么?突然有骨气了?”时纵力道更重。 “…” “怕被人听见吗?” “…” “那就日日让他在外面听着。” “…” “光听也没意思,不如我现在打开门,怎么样?” “不要…”连岁惊惧颤抖,带着破碎的哭腔。 时纵勾唇,“那就乖一点,叫出来。” … 江遇好不容易收回僵硬发颤的手,却又突然听见了连岁的叫声。他猛地摘下金丝圆镜,常年波澜不惊的眸子此刻恨意汹涌红得滴血,带伤的大手死死握住门把,胸膛开始剧烈起伏,脊背的疼痛在这一刻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可他终是没有压下门把的勇气,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连岁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直至完全没了力气,周遭一片寂静,他才扶着门滑跪到地上。 那一夜,是江遇这二十八年来第一次冲动到快要失去理智。他一向谨言慎行,克己守礼,连老先生都说他极为优秀。可自此以后,他再也不想做这个优秀的江管家了。 那一夜,也是连岁所有尊严被彻底踩在脚下的一夜。粗暴,疼痛,羞辱,威胁,时纵无所不用其极,生生地将他折腾到生不如死的境地。 自那夜后,连岁整个人好似失了所有色彩和灵气,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即使他已经这样了,这一个多月里时纵还是让他作了十几幅画。 如今的连岁,心如死灰,活着仿佛只是为了父亲和连氏企业。他自己的命,还有他那曾经死也不愿放手的可笑爱情,都不重要了。 他此生的梦想和爱情,都被时纵亲手葬送在这冷清的泉山别墅里。这样行尸走肉的日子,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连岁有时候甚至会想,他不活了,时纵就会满意了吧? 暖春已至,落地窗外枝叶浮动,鸟鸣阵阵,仿佛连风都是又甜又暖的。若是以前,连岁一定会兴奋地跑下楼,将自己置身在暖风里,扬起甜甜的笑意,用心感受这春日里万物复苏的勃勃生机。 可如今连岁看到这些,黯淡的美眸毫无波澜,仿佛这个世界只有黑白两色。他换上白衬衫,机械地将扣子全部扣好,又理了理袖口。 他想,成年了,就该有个大人的样子。 别再像以前那样天真了。 叮铃铃—— 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连岁迟疑片刻后,滑开屏幕,“爸。” “岁岁,你怎么不回爸爸微信呢?” 连岁返回主界面,点开微信,这才看见父亲发的几十条未读长语音,“抱歉爸,这几天我身体不舒服,没看手机。” “你身体到底怎么了?学校那边也说你因为身体原因退学,你上次说是你自己要求的,爸爸也就没多问。这都一个多月了,还没好吗?” 电话那头默了默,接着又长叹一口气,“是不是…”连衡羞于启齿。 这男人与男人之间要行房事,肯定是有一方要受委屈的。连衡想着儿子从小被他养在温室,纯良干净金尊玉贵,连油皮都没破过,何曾想长大了竟要受这种不可言说的苦! 那时纵身形高大体格健硕,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肯定是只顾着自己快活,弄伤了连岁。 连衡担心儿子,最终还是僵着脸问出了口,“是不是…那个地方…不舒服?” “不是爸,”连岁慌忙转移话题,“您打电话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哦差点忘了,你不是一直想看英国画家里恩的画展吗?以前爸爸忙,没空带你去。这次他来了中国,在邻市举办画展,而且会现场作画。爸爸买了票,我们一起去看吧。” 一滴清泪从眼尾滑落,连岁抬手擦掉泪痕,“谢谢爸,我突然…”他忍住哭腔,扬起笑意,“觉得里恩的画作不过如此,不想看了。” 电话匆匆挂断,连岁泪如雨下。 里恩是英国著名抽象派画家,出生高贵年少成名,与连岁有着很相似的背景,从不追星的连岁从小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偶像,做梦都希望有朝一日能看见他亲手作画。 连岁想去的,可是他不敢。 时纵也不会让他去。如果提了此事,到时候又免不了一场非人的凌虐。时纵心情好时,自己还能承受,一旦他生气发了狠,就是十天半个月也下不了床。 连岁深知,在时纵眼里,自己什么都不用做,甚至不需要有思维,只要每天在家乖乖等着他回来就好。陪他用餐,解决需要。 玩物就该有个玩物的样子,梦想什么的,他连岁要不起。 砰砰砰—— 门外响起熟悉的敲门声。 “夫人,您起了吗?” 闻声,连岁擦掉满脸的泪水,迈着又轻又小的步子,打开了房门。 看着屋内眸色空洞似乎刚刚哭过的漂亮少年,柔柔的黑发垂在额前,纯白的衬衫即使扣到了最上面一颗,仍然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些遍布在喉间和颈侧的齿痕和掐痕。 江遇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他垂下头,敛下猩红的眸子,尽量语气平和道,“夫人早餐想吃什么?” 见连岁没有答话,他又补了一句,“先生已经出门了,今天不在家里用餐。” 听到时纵不在,连岁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上前两步,“江管家,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夫人请说。” “帮我把衣帽间的卫衣和运动服都扔了吧,我行动不便,麻烦了。” 江遇抬头,宽松的卫衣和运动服一向是夫人最爱穿的,尤其偏爱白色,一如他的人一样纯洁干净一尘不染。这怎么突然要将喜欢的衣服扔了呢? 夫人最近的状态也跟以前很不一样,以往他即使被先生折磨得再狠,那双漂亮的黑眸里始终闪着点点星光。他还会问先生去哪了,在做什么,何时回来,可这一个多月以来,除非自己主动说起,他一次也没问过。 或许… 机会来了。 “江管家?”连岁见他没反应,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种小事也要向先生请示吗?如果会让你很为难的话,就算了吧。” 江遇回神,再次垂下头,收起眼中燃起的渴望,恭敬道,“没有,不为难。我这就安排人去收拾。” 18. 我会乖的 用完早餐后,花卉店送来了几批已经培育好的幼苗。看着江遇在草坪内安排花匠的忙碌身影,很快,一大片粉黛乱子草就被种好了。连岁这才想起来,年前他和江遇一起去市区的花卉市场买常春藤的时候,订了粉黛子,蓝雪花,紫藤和蔷薇。江遇此刻,正在复原自己当初对草坪花园的构想。 连岁从客厅的沙发起身,缓步走出别墅。他踩在软软的草坪里,想想自己当初真是傻得可以,竟然妄想通过这些花花草草来改变时纵。 四季常青又怎样?时纵根本不会看这精心构建的花园一眼。繁花似锦又如何?比起欣赏这些姹紫嫣红的娇花,时纵更喜欢亲手折下它们,一脚踩进泥里,狠狠□□,直至染尽污秽碾碎芬芳。 摧毁美好,时纵向来是有一套的。 虽是三月的天气,但临近中午的阳光仍是有些炽热的。江遇见连岁走了过来,连忙吩咐佣人给他撑伞。 “夫人,太阳有些大,您怎么不在屋里休息?” “反正没什么事,出来看看。” “这里到处都是泥,很脏的,您要不到那边坐坐吧?”江遇抬手指了指草坪右侧边缘的欧式凉亭。 “没关系。我就在这儿看着你们种花,不用管我。”连岁从佣人手中拿过遮阳伞,“你也去忙吧,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见连岁没有要走的意思,江遇也不再劝。他想,夫人这些天一直躺在床上,肯定闷坏了,能出来透透气也好。 能这样近距离地和夫人站在一起,也好。 江遇一边指挥着草坪里的花匠,一边不时地左右看看,佯装不经意地偶尔瞥一眼连岁,乌发雪肤的矜贵少年就算失去了光泽,也仍然美得不可方物。 他觉得,夫人这么美好,更适合站在阳光之下。 正午时分,所有幼苗都已经种植完成。看着这偌大的草坪万紫千红,花架上的紫藤虽还未长大却是一副生机盎然的模样,整个花园的布局错落有致色彩调和,与自己当初构想的一模一样,连岁顿觉悲哀。那时在车上随口说出的话,没想到江遇都用心记下了,而时纵呢,从未有一刻在意过自己。 时纵曾说,自己值得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如今将美好送到自己眼前的,不是有着婚姻关系的时纵,而是普通朋友江遇。 连岁想,他真是个好人。 不能连累他。 原本还打算向江遇求助的连岁,收回了这个想法。趁着花园里还在做收尾工作,连岁默默转身回了别墅。 时纵的书房在三楼,连岁从没去过。这栋别墅虽说是他的新家,可有很多地方对他来说都是禁地。比如主卧,整个三层,还有地下室,都是时纵明令禁止的。他不知道去了这些地方会有什么后果,但是今天他必须一试。关于父亲犯罪的证据,究竟是否确有其事,想必三楼的书房里多多少少能找出些答案。 连岁扶着旋梯小心翼翼地上楼,三层有一半的面积都被无边泳池占据,而书房的位置,就在泳池对岸。连岁沿着岸边走过去,同样有三间房,他以前问过江遇,右边那间才是书房。 微风拂过楼顶,泳池内倒映着的蓝天白云,瞬间被水纹荡了个稀碎。连岁深吸一口气,脑子里不断浮现出时纵凌虐自己的画面,身子不由得疼痛颤栗起来,他使劲甩甩脑袋,稳住心神后,抬手打开了房门。 偌大的书房装饰单调,只有零星的几个摆件,也是,时纵这样的人,根本不在乎东西好与不好,只要能用就行。 欧式半圆弧形大书桌上放了一件实木复古摆台,相框内是一家三口笑容满面的全家福。连岁修长细白的指尖点上照片,一尘不染。很显然,这摆台对时纵来说很重要。照片上带着稚气的少年,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这样的笑容,在时纵如今的脸上是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了。 连岁想,时纵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医院里耐心听他讲故事的大哥哥了。 原本以为医院一别,他再也见不到那个捂着手腕劝自己好好活着的大哥哥了,直到高中的那个夜晚,他看清那个将自己从一众流氓手中扯进怀里的高大男人时,深埋心底的爱意骤起。 泪水不自觉地滴落在桌面,砸出朵朵水月镜花。少时的心之所向,已然成了冷血可怖的恶魔。 连岁双手撑在桌面,因为抽泣双肩不住地颤抖,他不知道这些年在时纵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当年那个温暖的大哥哥早已面目全非。 是时候和过去告别了,死去的爱情,追悼也要适可而止。 连岁擦掉脸上的泪痕,开始在桌下的柜子里翻找所谓父亲犯罪的证据。 然而,整个书房连岁几乎找了个遍,包括书桌后面整整一面墙的大书架上的每一本书,他都仔仔细细地翻过了,什么也没有。 连岁心想,家里没有,就只能想办法去公司了。可时纵会让他去吗?大概率是不会,还极有可能惹怒时纵。 他失落地靠在书架一侧,书架却突然向内打开了。连岁惊慌稳住身形,映入眼帘的暗室三面墙上都是关于自己和父亲,以及连氏企业的照片和跟踪调查。 果然,一切都是早有预谋。包括父亲当年商场失利,自己的画作被拍走,他们看似意外的重逢,… 连岁呆立在门口好久好久都不敢迈步,直觉告诉他,里面有他从未了解过的父亲,和更加可怕的时纵。他浑身开始颤栗,双拳紧紧地攥着,唇瓣咬得发白。 连岁,你振作点。 他闭上双眸,不停地在心里默念,半晌之后,终于迈动了僵硬的步子。 看着一整面墙都是关于父亲的调查,侵占职务罪,挪用资金罪,… “小宝贝儿,你不该来这里的。”没等连岁看完,低沉危险的嗓音带着笑意自身后响起。 连岁惊慌回头,泪水簌簌掉落,颤栗的身子紧紧贴着墙壁,“时先生,求您高抬贵手,我…我会劝父亲去自首的。” 房门被关上,暗室内昏沉的灯光打在时纵高大挺拔的身躯上,巨大的阴影从上往下彻底笼罩着连岁,极具压迫性的危险正在缓缓逼近。 连岁瑟缩着,嗓音破碎低到极点,“求您…我会乖的,求求您…” 19. 做梦 时纵单手撑在墙上,大手摩挲着连岁红红软软的耳垂,俯身低语,“岁岁,你总是这么不听话,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连岁唇齿发颤,“我会听话。时先生,以后我都会乖乖听您的话…”他细白泛红的手指用力抠着身后的墙壁,“我以后哪儿都不去,您…想怎样…都可以。求求您,手下留情好不好…”他闭上漂亮的眼眸,泪水仍止不住地往瓷白的小脸上淌。 时纵看着连岁这副小可怜的模样,用大拇指指腹擦去他眼尾的泪水,饶有兴致地勾唇一笑。 可这眼泪总是擦了又涌出,没完没了地淌,但今日时纵似乎尤其耐心,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温柔的动作。 连岁心如擂鼓,提心吊胆地感受他每一次触碰,静静地等着时纵的答复。但他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时纵含住了他的唇,撕碎了他的白衬衫,也没能等到时纵的只言片语。 可连岁不敢说话,他已经问过一遍了,即使今天时纵看起来似乎心情还不错,他也不敢再问。 他知道自己擅闯书房被时纵抓了个正着,此刻时纵一定很生气。凌虐自己他可以忍,万一他要对付父亲,父亲就会失去主动自首的机会,面临的刑期就会更长。 出乎意料地,这次连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懂事。乖乖忍受着时纵的粗暴,极力地取悦他,整个过程都不敢发出任何让他愉悦之外的声音。 “不是很爱哭吗?怎么不哭了?”时纵低沉的嗓音带着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听不出喜怒。 连岁也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不再次激怒他。 良久的沉默之后,时纵掐着他红痕遍布的娇紧腰肢,大拇指按住他后腰上狰狞的疤痕,再次低缓开口,“小宝贝儿,你知道吗?你身子好软,尤其这小腰,真叫人销魂。” 娇美又破碎的人儿依旧无言,时纵也不生气,过了会儿继续道,“想让我放过你父亲吗?” 听到这句话,双手颤抖撑着墙壁的连岁,仿佛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这才轻轻‘嗯’了一声。 “说话,想吗?” “想…”连岁一开口就控制不住哭腔,“时先生,我想…” 时纵笑了一下,“做、梦。” 滚烫的气息缓缓吐在连岁漂亮的脊背上,他却冷得浑身颤栗。密集的啄吻在后背落下,大手掐住他新旧伤痕交叠的后颈,狂风暴雨再一次猛烈地袭来。 连岁绝望地闭上双眼,泪水滂沱。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那一刻,外面响起了江遇的声音。 “先生,老先生来了。” 闻声,时纵动作顿了顿,尽快完事后拍了拍连岁的屁股,“我说过,不准叫我的名字。”他一边扣着皮带,一边继续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在连家老宅,叫了我的名字,对吗?” 连岁无言,扶着墙缓缓跌滑在地。 “作为惩罚,明天一早你父亲就会接受警方的调查。” 时纵扣好黑衬衫,抬手看了看腕表,“你还有十九个小时,可以通知他去自首。” 闻言,连岁开始忍痛在四周散落的破碎衣裤里翻找手机,好不容易找着了,他刚解了锁还没拨出号码,手机就被时纵一把夺了去。 “时先生…”连岁抬眸,乞求的目光泛着盈盈水色,可怜到极点。 时纵摇了摇手里的手机,笑意邪肆,“小宝贝儿,我的没电了,借你的用用。反正密码指纹我都有,方便。”说完他就转身走向暗门,按下开关悠然离去。 暗门再次关上,连岁不着寸缕地趴在地上崩溃大哭。 暗室外,时纵拿起书桌上的西装外套,眸色阴戾地瞥了一眼躬身垂首毕恭毕敬的江遇,“知道该怎么做吗?” 盯着那双长腿大步远去,江遇仍旧躬着身子,头却缓缓抬起,金丝圆镜下一双凝满恨意的猩红眸子不动声色地露出锋芒。 他保持姿势僵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冷冷开口,“是,先生。” * 一楼客厅内站满了身形魁梧的保镖,白发苍苍精神奕奕的老人坐在沙发里,精雕细刻的龙头沉香拐杖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听到旋梯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时怀振瞥着人淡淡道,“人呢?” 闻声,时纵仿佛没听见似的,面上没有任何神色波动,步伐稳健地走下楼。 “把人带出来!”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时纵,时怀振压着薄怒再次开口。 “老爷子?您怎么来了?”时纵好像这才见着人一般,他将手里的外套随手扔给一旁候着的佣人,轻勾唇角快步走到沙发坐下。 佣人沏了一杯茶放在时纵面前的茶几上,时纵端起热茶,瞥了一眼时怀振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茶,笑意骤失,将手中的茶杯猛地砸在佣人的脚边,碎瓷和着茶汤四处飞溅,佣人吓得连忙跪在了地上。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时纵长期的喜怒无常让她条件反射地颤抖着不停道歉。 时纵慢条斯理地取出方巾,仔细擦拭着左手沾上的水渍,眸光却一直冷冷瞥着地上垂首跪着的佣人,“茶这种东西,是给老年人喝的。我可喝不了,记住了?” “记…记住了,我这就去给先生换杯咖啡。” 时纵挥了挥手,佣人便匆忙收拾了地上的碎瓷和茶叶,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抱歉啊老爷子,下人不懂事,让您见笑了。”他转头看向时怀振,笑意浓浓。 时怀振一言不发,原本还稍有些慈眉善目的脸上,此时神色难看至极。 这小子翅膀硬了,当年他哪敢在自己面前放肆!当初把他接回时家,养在身边,也不知是错还是对! 看着如今有些养虎为患的时纵,时怀振不禁恍然,如果那时不给他活下去的希望,自己会不会比如今更后悔? 说实在的,还不如让他死在外边! 时怀振起身,拿起茶几上的沉香拐,一个眼神,周围的保镖瞬间散开,开始在别墅里寻人。 时纵叠上长腿,漫不经心地点燃一支烟,笑得痞里痞气,“真是活腻了。” 闻声,众人立马僵在原地,安静如鸡,动也不敢动。这位有多狠,他们是知道的。 砰! 沉香拐破风一挥,狠狠砸在时纵的膝盖上。 他嘴角叼着香烟,交叠的长腿纹丝未动,非但面不改色,反而笑容更盛,“老爷子,慢走——不送。” 时怀振深知今日是找不到人了,只能以后再寻机会,便拄着拐杖不发一语地出了别墅。 看着黑压压一群人逐渐远去,时纵取下嘴角燃了一半的香烟,徒手摁灭在掌心。 他棕眸微眯,暴戾尽显。 ——想带走我的人,除非我死了。 20. 漂亮尤物 连衡接受调查后,明湾度假村就出了事,原本已经就拆迁款谈妥的村民们,在签署拆迁协议时突然反悔,而且要价在十倍的基础上又往上翻了五倍。时代集团的董事们再一次炸开了锅。 时纵一边忙着对付连衡,一边压着一众董事,还要担心时怀振的人去而复返,分身乏术,只能让连岁搬进暗室里躲了一周。这救了连岁性命的一周,却是他十八年来经历过的最黑暗的日子。 不明真相的他虽然换了个屋子仍是乖顺听话地待着,可也总会在夜里惊惧地瑟缩在墙角,害怕时纵会突然进来,精神一度崩溃,甚至几度冒出一头撞死的念头,如果不是心系父亲,他根本撑不下去。 他本就身体不适,一动就扯得浑身疼痛,加上对时纵的恐惧,还有墙上这些刺痛心扉的照片,在暗室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似度日如年。好在江遇每次送饭进来,会陪他说说话。与其说是陪他说话,不如说是江遇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江遇会跟连岁说花园里的紫藤往上爬了几寸,蔷薇又冒出了几颗花苞,常春藤枝繁叶茂,今天的天气不怎么好,即使出不去也不会显得很可惜,… 连岁很清楚,江遇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他在竭尽全力地安慰自己。只是他似乎惹上了什么麻烦,手腕上偶尔会无意间露出几道伤痕。那伤看起来比自己身上的严重多了,皮开肉绽的程度。每次瞥见,连岁都不敢细想他身上的伤是不是时纵所为。 回想之前李承焰被时纵砸得满脸是血的模样,再看看如今江遇身上血肉模糊的伤痕,连岁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原因造成的,但是以防万一,他时刻与江遇谨慎地保持着距离。 以至于江遇好几次想帮他盖上薄毯时,他都极力退缩。 连岁觉得,好人应该有好报。只有远离自己,才能免他遭受无妄之灾。 今天一早,江遇依然如往常一样打开暗门,只是这次他手里没有端着早餐。 “夫人,先生请您下去用餐。” 闻声,连岁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 江遇走到墙角,蹲下颀长的身躯,低声细语,“您自己能起来吗?需要我帮忙吗?” 连岁抬眸看着门口那一缕不同于昏沉暗室内的明亮光线,像年久失修的机器一般,机械地摇了摇头。他撑着墙壁,艰难地起身,迈着僵硬的步子,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暗室。 * 连岁深知时纵不喜欢等,怕惹他生气,连岁都来不及洗漱,顶着一头乱发走进餐厅,轻手轻脚地坐到了时纵的对面。 时纵神色凛然,指尖快速在手机屏幕上点击着,似乎很忙的样子。连岁看着他手边放着自己的手机,想拿回来,犹豫再三后还是不敢开口。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餐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满满一桌食物升腾起的袅袅热气,让这僵住的氛围显得稍稍柔和了些。 因为伤还没有完全好,连岁一开始就坐在椅子的边缘,时间久了,不太舒服,他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屁股。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想受苦就乖乖待着。现在,学乖了吗?” 低沉的嗓音响起,连岁惊慌抬眸,对上了时纵一双微眯的棕眸。他冷然的眸光里,带着极强的玩味。 连岁又慌乱地垂下眼眸,因为过度惧怕而心脏狂跳,只能紧紧抿着微微发颤的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时纵看着连岁这副受惊过度的可怜模样,他觉得满意极了。仇人的儿子就应该卑微低贱提心吊胆地活着,一如当初他孤身一人四处逃命的时候一样。 就着复仇的快感,这顿饭时纵吃得格外舒心。而连岁,一直敛眸垂首,在恐惧中极力保持着乖巧的模样,任他‘欣赏’。 吃完早餐,时纵走到连岁身旁,将人拦腰抱起。见他惊惧万分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时纵似乎被愉悦到了,爽朗地笑了起来,“怕什么?现在不要你。好好洗个澡,我们出去玩几天。” 闻言,连岁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看着时纵轮廓锋利的侧脸,任他将自己抱进了浴室。 时纵一脚关上门,将人放在洗手台上坐着,然后慢条斯理地挽起衣袖,摘下腕表,解开连岁的扣子,冷棕的眸子竟浮现出一丝少有的温情。 见连岁害怕到身子僵硬,细白的手指紧紧扣住洗手台的边缘,指节处泛起淡淡的红,时纵轻笑一声,耐心极好,“别怕。我只是觉得今天的小宝贝儿格外可爱,想好好疼疼而已。” 衣物尽褪,时纵打开花洒,将人抱下来站好。温热的水浇到布满红痕的身子上,连岁不自觉地颤了颤。 “水温不合适吗?”时纵一边给他抹着沐浴露,一边温柔地问。 连岁摇头。 见他似乎没什么不适,时纵接着道,“转过去,该抹后面了。” 连岁乖乖转身。 看着他满身红痕,时纵棕眸微眯,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一般,“小宝贝儿,你知道你有多迷人吗?”时纵将沐浴露抹上他漂亮的脊背。 连岁无言。 大手突然揽住他的腰肢,身后之人滚烫的胸膛猝不及防地就贴了上来。连岁惊惧地僵住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温热的水,将紧紧相贴的两人浇了个透。 时纵欺至连岁颈侧,用力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嗯~小宝贝儿好香啊。” “好想尝一口。” 殷红的舌尖舔舐着连岁发红的耳垂,“岁岁,你爱我吗?” 低沉又含糊的嗓音,让连岁整个人如遭雷击,他原本僵住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地抖起来。 这个问题,时纵以前也问过一遍。思及此,连岁脑子里顿时就响起他危险又蛊惑的声音,“爱我就要取悦我。” 连岁闭上双眼,用力挥去脑海里时纵的声音,半晌过去,他仍是紧紧抿着水润的樱粉唇瓣,不敢回答。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大手猛然从腰间伸上来,一把扼住连岁的咽喉。时纵似乎终于要耗尽耐心了。 一瞬间,泪水和着热水一同淌在脸上,窒息感席卷全身,满脸胀红的连岁用力点了点头。 “爱我,就永远留在我身边。”时纵收了收力道,勾唇一笑,“毕竟,趁手的玩意儿难得,何况是你这样娇嫩的漂亮尤物。”他话音绕了绕,嗓音低缓暧昧,“真是越看越想狠狠欺负。”说完就将人转过来,大手扣住后颈,重重地吻了下去。 21. 该怎么办 关于明湾拆迁补偿的问题,村民和时代集团双方已经僵持了一周,时纵必须得去一趟。可他一旦离开安南市,难保时怀振不会趁虚而入,带走连岁。 回想这些年老爷子的手段,自己能在他手下活下来全靠命硬。如果连岁落入他的手中,绝对万死无生。老爷子有无数种折磨人的方式,连岁这么娇嫩脆弱,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当场咽了气。 时纵深知,连岁只有待在他的身边才安全。最好是,寸步不离。 想到这里,时纵不禁在心底发笑,自己是在担心他? 不。 不过是复仇的快感而已。毕竟仇人的儿子,日日在身下极尽承欢摇尾乞怜的感觉,真的很爽。 绵长又强势的吻戛然而止,时纵猛地松开人,扯下浴巾,余光瞥见连岁身形不稳,又速度极快地再次捞住他的纤腰,及时稳住了他即将摔下去的身子。 “啧,这么娇,去了山里,要拿你怎么办呢?”时纵一手揽着人,一手用浴巾慢条斯理地替连岁擦着黑黑软软的头发。 原来他说的出去玩几天是要去山里,那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联系上父亲?连岁不想去,可他不敢拒绝,只能低垂着湿润的眼睫,紧紧抿着因为激吻而红透的唇瓣。 “岁岁,从你进餐厅开始,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是对我心存怨恨吗?”时纵开始替他擦身子,后背,屁股,前胸,小腹,大腿,… 连岁瞪大泛红的水润眼眸,慌乱得连连摇头。 确实,他已经一周没说过话了。可说不说话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时纵从来都不会听他半个字。 这样乖顺,安静,不拒绝,不反抗的玩物,不正是时纵喜欢的吗? “也是。你怎么可能恨我呢?”时纵勾唇,将浴巾随手扔在洗手台,取出壁柜里的纯白浴袍,动作温柔地套在连岁身上,然后扣住他的后颈,欺至耳边冷然低语,“借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 说完,时纵似乎心情大好,将连岁从浴室里抱回他之前住的房间,然后开始替他挑选衣服。 像是在打扮一个精致的洋娃娃一般,时纵将衣帽间里看得顺眼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往他身上套。 大约半小时后,时纵看着眼前矮他一个头的漂亮少年,立领荷叶边缎面白衬衫,搭配黑白撞色拼接休闲小西服,矜贵干净,又不失乖巧可爱。 真好看。 他有那么一瞬间失了神,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 时纵没有在意,又将人抱出了别墅。司机老刘远远见到人,就毕恭毕敬地打开了后座车门,时纵从垂首拎着行礼的江遇身旁走过时停了一下,“老刘,这些天你辛苦了,休假吧。钥匙给江遇。” “是,先生。” 低眉垂首的江遇有些发愣,他没想到时纵会带上自己。毕竟此次去明湾是为了度假村项目的事,这么些年时纵从没真正地信任过他,所以公司的事务时纵一向不让他接触,这次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这太反常了,对一向多疑的时纵来说,反常就意味着危险。 不过没关系,能陪着夫人,即使是刀山火海,他也万死不辞。 因为时纵临时叫上他,江遇来不及收拾自己的东西,将时纵和连岁的行礼放进后备箱后,便迅速上车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车内的气压都很低,时纵大手搂着连岁的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连岁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身侧,原本低垂的脑袋,在时纵许久都没动静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 而江遇,透过内后视镜,不时看着后座矜贵安静的漂亮少年,心里又暖又疼。多么美好的人啊,明明两个多月前还是个朝气蓬勃活泼爱笑的孩子,如今脸色苍白寡言少语,好看的眉眼间萦绕着经久不散的忧郁。 他不禁长叹一口气,再次抬眼看向内后视镜时,车内帘子已被拉上,混着水渍的亲吻声清晰到他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被绷紧,克制隐忍的轻哼和不时传来短促又极快被堵住而发出的大口喘气声,让他几乎快要将方向盘捏碎。 车子快速而平稳地前行,江遇猩红的眸子几欲滴血。 到了码头后,车内的动静和声音还在继续,江遇攥着拳下了车,远远地立在一旁,死死地盯着车子后座。 许久之后,后座车门打开,时纵率先下车,扣上皮带,理好衬衫和外套。然后又转身弯下腰,将车里跪在地上衣衫凌乱的少年抱了出来。 江遇适时松拳上前,时纵搂紧怀中娇软破碎的人儿,低声命令,“清理干净。” 快速看了一眼将带着泪痕的小脸埋进时纵胸膛里的连岁后,江遇垂首沉声道,“是,先生。” 看着时纵抱着连岁登上私人游艇的身影,他喉咙发紧得厉害,以至于看起来浑身都在颤栗。 * 江遇清理干净车上的黏腻后,才迈着僵硬的步子上了游艇。阳光破云而出,倾洒在泛起微澜的宽阔江面上,一瞬间碎金万里。 他顿在一层甲板上,抬头望向二层站在护栏边的漂亮少年,少年周身散发着柔和的暖黄光晕,明明美到极致却哭得破碎绝望,颤动的身形似乎摇摇欲坠。他瞬间又红了眼。 夫人不能再跟着先生了,必须得带他走,刻不容缓。 连岁并不知道自己这幅模样已经落入了他人的眼中,他只知道一旦游艇开了,想再得知父亲的消息,几乎绝无可能。他不能向任何人求助,会害了无辜的人。他只能求时纵,可时纵不会给他机会的。刚才上了游艇后,时纵摸出自己震动的手机,他只是多看了几眼,手机就被时纵扔进了江里。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却被时纵狠狠地扣在护栏上,又是一阵粗暴疯狂的肆意掠夺。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连岁机械地抬起带伤的手,擦掉嘴角混着血迹的黏腻,然后裹紧身上的外套,明明是艳阳高照,他却如坠冰窖。 好冷。 他缓缓蹲下身,泪水无声地簌簌掉落。脚下震动,岸边的景物正在飞速倒退。 游艇开了,连岁好想家。 好想爸爸。 22. 跟我走 明湾地处南江中游,是由一群连绵的峰峦围绕而成的,远看就像是一弯月牙。这里依山傍水,清雅幽静,风景如画,却因地势太过陡峭,没法修桥铺路。所以游艇抵达岸边后,还需要徒步进山。 从没走过山路的连岁,没走几步就累得不行,加上喉咙里的不适,他喝了好多水也没有把那种腥腻的味道冲淡。 看着一路歪歪扭扭一路喝水的连岁,时纵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矿泉水瓶扔掉后,极其不耐烦地蹲下身,冷漠的嗓音里透着不容拒绝,“上来。” 连岁抿着唇,小心翼翼地趴到他宽阔结实的背上。三人就这样沿着崎岖难行的山路盘旋而上,中途好几次时纵脚滑,他都不自觉地第一时间去护住背上的连岁,这些无意识的行为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注意力全在乱石嶙峋的脚下,时刻计算着如果不慎摔倒要怎样才能避免背上之人受伤?双膝着地能不能稳住身形? 他根本没空琢磨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连岁受不受伤,更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背着仇人的儿子爬山。 许是山路颠簸摇摇晃晃容易犯困,也或许是长期的身心疲累,没过多久连岁就趴在时纵背上睡着了。 直到夜幕时分,三人才终于抵达山顶的村落,韩景亦带着人早就等在村口,见到膝盖渗血的时纵连忙迎上去,他正要打算把熟睡的连岁从时纵背上接下来,却被时纵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等到时纵背着人进村,天已黑尽。他将连岁安置在一处提前收拾好的吊脚楼内,然后吩咐江遇照顾好人后,才去处理膝盖和手上的伤口。 * 翌日,连岁还没醒,时纵就和韩景亦一同踏着破晓微光往村长家去了。 经过十几分钟的步行,嘈杂的人声越来越清晰,不远处亮着微弱灯光的屋子,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里面人头攒动。韩景亦提着公文包走上前敲门,原本喧闹的人声瞬间安静。 片刻之后,有一位带着老花镜约莫七十多岁的老人打开了门。韩景亦恭敬地让到一旁,时纵抬腿迈进屋内,昏暗狭小的屋子内挤满了年老的村民,桌子上一盏快燃尽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摇曳的火焰映得众人脸上鬼气森森。 时纵冷冷地瞥着他们,片刻后,突然笑出了声。 他想,连岁要是看到这些人的模样,肯定会被当场吓哭吧? 意识到自己想偏了,时纵立马收起笑意,恢复冷峻的神色。 “韩秘书,这位是?”老村长一脸疑惑地看向立在时纵身后的韩景亦。 “诶?我怎么看他…有点儿眼熟呢?”没等韩景亦回话,就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先开了口。 听王婆子这么一说,老村长扶了扶老花镜仔细端详起来,他看着眼前这高大男人轮廓锋利的侧脸,特别是那一双冷棕的眸子,凌厉幽沉,确实…有点儿似曾相识。 可他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个人,明湾穷山恶水从无外人造访,且自己已经很多年没下过山了,按理来说不可能会见过这位衣着不凡的年轻人呐。 “楚纵!”有人指着时纵惊呼,“他长得好像死了的楚纵!” 原本安静的村民们一下沸腾起来,一边伸头缩脑地盯着人,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楚纵已经死了,不可能啊!” “害,说起那孩子也是可怜,算是咱们村里人看着长大的。他哪哪儿都好,就是命不好,摊上了一个杀人犯的爹!” “你们还记得不?楚纵当年为了他爹的事儿,一个人跑了多少趟城里啊,本来是个品学兼优的好苗子,还指望他会成为我们村儿考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呢!结果…害!都是让楚鸣山那个糊涂蛋给害的!好端端的,杀什么人呢!” “闭嘴!”一声低沉的怒吼,惊得在场所有人都噤了声。时隔多年,再一次听见别人说父亲是杀人犯,时纵还是会双拳紧攥脊背发颤,深入骨髓的恨意骤然升腾,裹挟着他仅存的理智。“没错,我曾经是楚纵。” 他眸色暗沉,缓步走进人群中间,“但当年的楚纵死了就是死了,如今站在诸位面前的,是时代集团董事长,时纵。” “今日,我是代表时代集团,就拆迁协议的签署事宜,专程来与各位诚心商量拆迁补偿方案的。你们有什么诉求和意见,都可以提出来,我会认真考虑的。” 提到拆迁补偿的事儿,原本还在心疼楚纵的村民们,纷纷提高警惕,都怀疑他别有用心,估计是想利用楚纵的身份压价。老村长看着气场威严的时纵,忍不住问,“你真是我们村儿的楚纵?” 时纵坦然对上他的目光,面色稍稍缓和了些,“老村长,小时候我隔三差五跑您家里去蹭饭,最爱吃您做的红薯烤饼,您还记得吗?” 说完,他又看向人群中的王婆子,“王婆婆,您的屋子离我家最近,每次母亲揍我,您都是第一个冲进来护着我的。记得吗?” “哎呀是楚纵!这孩子是楚纵,他是楚纵!”王婆子激动得老泪纵横又哭又笑,奋力拨开人群,挤到最前边,拉起时纵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这下众人心里有了底,虽然不知道明明楚纵当年已经死了,死亡证明还是村长亲自去拿的,如今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为时代集团的董事长出现在这里。但是村里人一向团结,纷纷挤眉弄眼地给老村长使眼色。 老村长心领神会,“既然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那拆迁补偿的数额,我们就按第一版的协议走,十五倍就算了。怎么样?” “不用。当年我父亲在城里工作的时候,各位没少照顾我和母亲。”时纵示意韩景亦将拆迁协议拿过来,挨个分发到村民手中,“我时纵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就按照之前敲定的协议来。十倍补偿,当是报各位的恩。如何?” 老村长还想说些什么,时纵抬手制止了他,“明湾地势陡峭,导致多年来发展滞后,年轻人都走出去了,留下年老体弱的各位,我也是明湾村的一份子,为家乡做贡献理所应当。各位如果再推辞,就是没把我时纵当一家人。”他语气威严,不容拒绝。 众人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老村长,见老村长避开目光,也都不好再说什么。虽然都知道这个西装革履的英挺男人是楚纵,可他如今也是时代集团的董事长,气场强大,让人不敢亲近,更不敢质疑他的决定。 村民们纷纷打开手中的拆迁协议,会写字的就签名,不会的就按上手印,很快都交到了韩景亦的手中。 等到众人散去后,时纵这才扶着老村长坐下,“您一向是个明白人,怎么也跟着犯糊涂?这次的事,又是连氏企业的手笔吧?”他坐到老村长对面,“连氏企业的董事长连衡,不久之后就会获刑入狱,连氏企业,要完了。承诺给你们的补偿永远不会兑现,你们私下签的协议如今已经成为一张废纸了。” “我知道村里人不一定每家每户都会给我面子,想铤而走险的人总会存在。但他们都是您的乡亲,希望您能劝导劝导,别走错了路。”时纵熟练地提起桌脚边用了有些年头的开水瓶,往桌上掉了漆的搪瓷大茶缸里倒了大半杯水。 他将大茶缸递到老村长面前,勾唇浅笑,“我虽然知恩图报,但也有仇必报。还望您转告某些人,好、自、为、之。” 老村长枯瘦的双手捧住茶缸,神色慌张地点了点头。 天光大亮,晨曦透过厚厚的云层丝丝缕缕地洒在山顶小小的村落。吊脚楼内,连岁坐在竹椅上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遇,“江管家,你,你说什么?” “夫人,”江遇红着眼蹲在他脚边,望着眼前的漂亮少年,喉间哽塞,一字一顿,“跟我走,我会帮您。” 23. 帮我 连岁看了江遇良久,他很想答应,可他不能害了江遇。 “江管家,你误会了。我不需要什么帮助。”他别过脸,敛去眸中对自由的渴望,不再看江遇。 江遇不明白,夫人和先生行房事时并不开心,可以说是受尽折磨。以前夫人还会问起先生,如今连话都不愿跟先生说一句。甚至比起先生,他觉得夫人更乐意亲近自己,起码,夫人愿意跟他说话。 可为什么夫人不愿意跟他走呢?难道是担心他是先生的人,有所戒备?也是。自己一向谨言慎行,保持主仆之间应有的距离,从未表明过心意,夫人不信任他,也实属正常。 “夫人,您不是想知道您父亲的情况吗?”江遇拿出手机,“您可以用我的电话。” 连岁看着递过来的手机,又看了看江遇无比诚挚的眼神,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只打一通电话,然后删掉通话记录,时纵应该不会发现的吧?江管家…也会没事的吧? 抱着侥幸的心理,连岁犹豫再三后,最终接过了手机。他颤抖着指尖,快速按下号码,拨出。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连岁瞬间哭了出来,“爸…” “儿子?是你吗?怎么换手机号了啊?”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疲累又激动的声音。 连岁泪如雨下,“爸…是我。您…怎么样?” 听见连岁的哭声,连衡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自从他被告挪用资金罪以后,关于连氏的负面舆论铺天盖地,他想,连岁应该是已经看到关于自己的新闻了。 “…别哭儿子。爸爸挺好的,没啥事儿。”连衡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慈爱又平和,“这些日子爸爸一直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接,也让人去泉山别墅找过你,都说你不在,出去旅游了。你去哪儿玩了啊?怎么也不给爸爸报个平安,爸爸很担心你知不知道?” “爸…您的事,我都知道了。”连岁肘关节撑在膝盖上,捂着泪水滂沱的双眼,倾着的身子因为抽泣而不停地颤抖。“我就想知道您现在怎么样了…我好担心您…好想您…”说到最后,他泣不成声。 “傻孩子,爸爸没事儿,小问题,已经取保候审了。你不用担心,好好玩儿啊。” “连先生你好,我们是市公安局…” 电话猛然被掐断,连岁还没来得及听清,就只剩下一阵‘嘟嘟’的忙音。他直起身子擦掉眼泪,重新拨过去。 没接。 再拨… 连氏企业,董事长办公室。 连衡将不停震动的手机扣在办公桌上,看着站在他面前拿着逮捕证的两位警官,沉声道,“你们说我犯了杀人罪和教唆杀人罪,我杀谁了?教唆谁了?有证据吗?不能仅凭时纵一面之词就逮捕我吧?之前时纵告我挪用慈善资金,此事证据不足吧?他是见这招不好使,立马换了新招来对付我!” 连衡越说越激动,拍着桌子,涨红了脸,“连氏企业与时代集团向来有商业竞争,他这是使手段坑我!是诬告!是不正当竞争!你们该抓的人是他!不是我!” “连先生,别激动。关于你涉嫌杀害楚鸣山,和涉嫌教唆楚鸣山杀害龙卫国这两起案件,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我们才会持逮捕证对你进行依法逮捕。至于具体的证据,等你跟我们去了局里,会让你看见的。” 听到楚鸣山这三个字,连衡两腿一软眼前一黑,颤颤巍巍地扶着桌子坐到椅子上,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看着桌上仍在不停震动的手机,连衡鼻子一酸,“两位警官,能不能让我…再给我儿子发一条信息…”他嗓音抖得厉害。 “请便。” 短信发出后,无法辩驳的连衡,最终戴上手铐,在众目睽睽之下失魂落魄地从连氏企业被带上了警车。 车子发动的那一刻,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连岁,连衡瞬间破防,他双手合十,老泪纵横,“谢谢警官,谢谢。” 另一边,连岁再次拨出号码的时候,收到了一条父亲发来的短信。他连忙点开。 “岁岁,离开时纵!他就是一条毒蛇!你是爸爸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爸爸不希望你被他给毁了!当初答应你们的婚事,一是爸爸不忍心看你难过,二是爸爸藏有私心,都怪爸爸害了你,对不起!爸爸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别跟时纵纠缠,你单纯善良,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也别想着替爸爸做什么,你这一生能平安快乐,爸爸就无憾了。最后,记住爸爸的话,活着,且永远不要受制于人!” 看着这一字一句,父亲慈爱的模样仿若眼前。连岁努力回想当初在泉山别墅三层的暗室里,那面贴满关于父亲跟踪调查的墙壁,他记得有侵占职务罪和挪用资金罪,这些罪名虽说刑期不短,但也不至于让父亲给他发这么一封好似遗书的短信啊。 连岁预感很不好,心脏怦怦直跳,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他慌乱地拨过去,一次,两次,三次,… 最后,他已经不知道拨了多少次了,每次电话里都传来机械的关机提示音。但他没有停下,仍旧一遍一遍地重拨着父亲的号码… 许久之后。 “夫人,别拨了。”江遇一把握住连岁颤抖的手腕,心疼道,“不出意外,您父亲应该是被捕了。” 闻言,连岁心中猛地一沉,松开早已被眼泪打湿的手机,他抬起泪水滂沱的小脸,望着窗外微微摇曳的嫩绿枝叶。 新生,他也该有的。 “江管家…”连岁反握住江遇的手腕,噙满泪水的眼眸里终于恢复了一缕往日的光泽,隐隐透着勃勃的生机,“帮我。” 江遇的手紧了紧,“夫人放心,先生此次来明湾是为了落实度假村项目,事务繁多,短期内不会回市里。” “明湾地势陡峭,这次来的人也不多,两名保镖跟着先生,其余四名守在楼下。只要先生被缠住,我一个人就能对付他们。” “这吊脚楼里里外外我都已经排查过了,没有任何监视监听设备,夫人您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 “天气预报显示过两天明湾会进入雨季,雷雨天气山中多雾,即使被发现也便于藏身,到时候我会提前安排好一切,然后带您下山…” 后面江遇还说了很多很多,可连岁什么都听不进去,脑子里全是那条短信,仿佛父亲就在眼前,正一遍一遍声嘶力竭地朝他大喊着。 岁岁,离开时纵! 岁岁,离开时纵!! 岁岁,离开时纵!!! … 泪水不停地往下掉,视线已经完全模糊,连岁看不清江遇的脸,也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只是紧紧握住江遇的手,一个劲儿地哭着点头。 24. 我们出国 这几天时纵好像很忙,明明两人一同住在这栋很小的吊脚楼内,但连岁一次也没见到过他,只偶尔在睡意朦胧时听见让他熟悉又惧怕的脚步声。 可每当连岁被这脚步声吓得彻底清醒,紧紧绷着每一根神经,拼命地抓着被子,在漆黑的夜里死死盯着房门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房门从未被时纵打开过。 或许真如江遇所说,明湾度假村的项目很棘手,所以时纵无法抽身,也没有精力来折腾他。 大概是老天也可怜他吧,所以给了他一次逃离时纵的大好机会。 正好,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虽然最近胃里总是不舒服,想来是自己经常不吃饭生了胃病,但还能勉强忍受。连岁想,这种时候尽量不要太娇气,以免拖了江管家的后腿。 又过了几日,果然下雨了。 连绵的阴雨天气,山中死气沉沉,能见度很低,连平日里每天都能听见的清脆鸟鸣,此刻也在这雨中销声匿迹。可身处这样阴沉的环境,连岁非但没有一丝压抑的感觉,反而心情大好。 他站在楼上护栏边,伸出冷白纤瘦的手,雨水顺着青瓦屋檐淅沥滴落,冰凉的水珠一颗一颗砸进掌心的时候,他竟感受到了丝丝的暖意。 许是想到就要离开时纵这个可怕的魔鬼了,心里顿时燃起了希望吧。此刻正暖着他的,就是那一缕生的希望。 毕竟被时纵长久地禁锢在身边,过着行尸走肉几度想死的生活,连岁几乎已经快要忘了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了。春日的风是微甜的吗?阳光是温柔的吗?他不确定了。 没关系,只要活着,他可以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父亲说,让他活着。 他不能再让父亲失望了。 连岁想,在没有时纵的地方,好好活着应该不是很难。 望着雾气缭绕的山林,连岁漂亮清透的黑眸闪着点点微光,他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与这雨中村落自成一景。 而这幅美景正好落入刚刚上楼的江遇眼中,漂亮的少年乌发雪肤侧脸完美,他已经许久没有笑过了,哪怕只是如今这样浅浅的笑容,这些日子以来也不曾有过。 江遇驻足失神,眸色逐渐迷醉,甚至觉得眼前的人儿侧过身正笑着朝他款款走来。他不自觉地抬手,在即将把人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化作泡影,骤然消散。 美人,仍在原地,从未回眸。 江遇眸色微沉,收起妄想,走到连岁身侧恭敬道,“夫人。” “要走了吗?”连岁没有看他,依旧笑意浅浅地望着前方越来越浓厚的山雾。 “嗯。天黑我们就动身。” 连岁收回被雨水打湿的手,转身看向江遇,眉眼弯弯的脸上全是感激之色,“谢谢。” “离开先生之后,夫人有什么打算吗?”江遇拿出一部新手机递到他面前。 连岁接过,摇了摇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对自由的渴望,对新生的向往,只想着尽快离开时纵,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自小含着金汤匙出手,一切向来都有人安排妥帖,什么都不用他操心。可如今父亲被捕,连氏企业岌岌可危。他没有依靠了,确实应该好好想想以后的打算。 “不如跟我…” “江管家,下山之后,我想去见见我父亲。”连岁垂眸。 提起父亲,他瞬间泪水盈眶,只一会儿,晶莹的泪珠便‘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江遇上前两步,咽下哽在喉间的话,柔声道,“夫人,现在不是相见的最佳时机。我们走后,先生刚开始一定会到处找您的。这个时候您一定要隐匿踪迹,千万不能露面,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我很理解您想见父亲的迫切心情,但短期内真的不行。”见连岁仍旧微微垂着脑袋,江遇再次上前两步,抬手扶住他单薄的双肩,“等以后先生放弃找您了,我会替您安排的,好吗?” 连岁了然,心下感激,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眸点头了点头,“好。谢谢。” “夫人,您不必跟我这么客气。其实我对您…” 到了嘴边的话突然怎么也说不出来,江遇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他怕被拒绝,也怕吓到这脆弱的少年。 算了,还是日后再说吧。 连岁轻‘嘶’一声,泪水涟涟的眼眸望着江遇,“江管家,你弄疼我了。” “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江遇连忙松手,后退几步,恭敬垂首,“我刚才…一时失神,对不起,夫人,我不是故意…” “没关系,我知道。我知道江管家不是故意的。”连岁知道江遇是个好人,一向对他恭敬有礼,并没有在意。 他揉了揉肩膀,擦掉眼尾挂着的泪水接着道,“那江管家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江遇帮自己,等于背叛了时纵。以时纵的性子,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与自己一样,他也需要暂时藏匿起来才行。 “我…我没什么可去的地方。”江遇抬眸,目光灼灼地落在连岁身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不如…” “不如,我们一起找个地方藏起来吧。”连岁迎上他的目光,干净清透的黑眸满是真诚,期待着他的回答。 江遇定定地看着眼前漂亮单纯的少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毕竟自己这些日子出现幻觉和幻听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脑子卡壳了几秒,然后有些紧张地推了推金丝圆镜,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极其不确定地问,“夫人,您…您说什么?” “下山之后,我带你去找我外公。江管家,我们出国吧。” 短暂的沉默后。 “好。我们,出国。” 以后,就由我来守护您了。 * 雨天的夜晚,总是要来得早一些。原本还只是有些昏沉的天色,很快就暗了下去。 夜幕四合之时,江遇解决了守在吊脚楼下的几个保镖,不出意外,此时时纵应该正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分身。毕竟,他早就提前安排好了一切,法院传票现在应该也已经送到了时代集团。 不过以时纵的能力,这个麻烦只能拖住他几天的时间。但江遇只需要这几天就够了,足以带着夫人远走高飞。 意料之中,下山之路很顺利。天亮之前,两人已经离开了南江,从水路换了陆路。 25. 怀孕 其实关于离开时纵之后,连岁要去哪里的问题,江遇早就安排好了。甚至早于来明湾之前,早于连岁搬进暗室之前。 不过既然他想出国,那自己就陪他出国。对江遇来说,只要有连岁在身边,去哪里都好。 “夫人。”江遇一边开车,一边从内后视镜看着后座的连岁,“直接去池岳市吗?” 连岁有些不舒服,他按着胃部,声音小小的,“嗯,我已经联系过外公了。” 江遇点了点头,看着车窗外阴沉的天色,踩在油门上的脚加重了力道。 突然提速让本就不适的连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压着恶心,艰难开口,“停车…” 江遇没听清,“夫人,您说什么?”他再次看向内后视镜。 连岁没有答话,整个人都蜷缩在座椅上,双手紧紧按着腹部,脸色苍白,额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意识到他身子似乎不太舒服,江遇连忙靠边停车。车子将将挺稳,连岁就快速打开车门,冲进绿化带吐了起来。 他本就吃得少,又经过了一夜的奔波,什么也没吐出来,就一直不停地干呕。 江遇在旁边递水又递纸,心疼坏了。 想来是最近夫人胃口不好,又吃得少,脾胃虚弱。加上刚刚自己突然加速,可能有点晕车,才会吐成这样吧? 想到这里,江遇真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都怪自己太着急! 许久之后,胃里的翻腾之势才勉强消退下去。连岁用力撑着膝盖起身,竟头脑发昏眼前一黑,整个人摇摇欲坠。 江遇见状,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进车里,“夫人,我们先去医院吧。” 连岁紧闭双眼随意‘嗯’了一声,他脑袋和胃里都难受得很,一进车里整个人就又蜷缩起来。 江遇迅速上车,发动车子,朝最近的医院稳稳驶去。 * 诊室内,医生拿着验血报告单和彩超报告单,拧眉仔细打量着眼前面色苍白的漂亮少年。 虽然长得比女人还美,可他确实是个男人,没错啊。 许久之后,医生缓缓开口,“连先生,你怀孕了。目前妊娠六周,宝宝很健康。” 胃里的恶心之感让人无法忽视,听到医生的话,连岁觉得更难受了。 只是胃病而已,他在说什么呢? 以前不管是住在连家老宅,还是泉山别墅,他的身体都有专门的家庭医生负责,关于病情的诊断从未出过任何差错。他从来没想过,外面的医生,医术居然会这么离谱。 “医生,我是胃不舒服,想吐。估计是这几个月经常不吃饭造成的,以前没这个毛病。您给我开点胃药就好了,谢谢。”连岁明显怀疑医生的能力,但还是温和有礼。 “恶心想吐是早孕反应的一种。这是因为你怀孕后,原本体内含有的绒毛膜促性腺激素水平逐渐升高,胃酸的分泌逐渐变少,还有胃里排空的时间也会随着身体的这些变化而变长,这些变化的反应就会体现在恶心呕吐的症状上。” “…”连岁有些心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而医生还在继续,“早孕反应不止是恶心呕吐这一种,往往还会伴随着喜酸厌油,食欲不振,头晕无力等。连先生,你好好想想,最近是不是有这些症状?” 被这么一问,连岁回想起最近一段时间,好像确实是会时常感觉浑身无力,容易犯困,特别是那日下了游艇上山的时候,自己居然在时纵的背上睡着了。至于食欲,他最近也确实是没什么胃口,比之前吃得少得多。 见对方虽然没有答话,但神色看上去并未感到不适,医生越发耐心起来,“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你这种情况也不是个例。十几年前,我也接诊过一个和你情况差不多的患者,对方也是男性,当时已经怀孕十二周。” “…”连岁有些头疼。 医生拿起验血报告单,仔仔细细地给他解释,“连先生,你看,正常男性的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水平不会这么高。一开始我也考虑过可能与隐睾症、绒毛膜癌、精原细胞瘤等病症有关,但是经过一系列的筛查检查,你除了由怀孕引起的孕期缺铁性贫血之外,身体没有任何其他问题,很健康。” “…”连岁看着报告单,脸色越发难看。 “你再看看这彩超报告单,前位,肌层回声均匀,孕囊,卵黄囊,胎芽,胎心管搏动,这些都清晰可见。你的宝宝生命力蓬勃,你也要端正心态,正视自己和宝宝,做一个合格的好爸爸。” 看着连岁一副快要崩溃的模样,似乎是怕他会选择通过做人流手术来终止妊娠,医生又语重心长地补了一句,“生命来之不易,小小的他正在努力地活着,连先生,你也应该努力适应才是。” 此刻的连岁如遭雷击!整个人仿佛都灵魂出窍了一般。本就没有血色的小脸,如今更是苍白到了极点。 如果说原本还对医生的话心存疑虑,此刻看着彩超报告单上那粒豌豆大小的小家伙,连岁不得不相信自己已经怀孕的事实。 他盯着报告单愣了许久,才伸出僵硬细长的手指指着报告单上的彩超影像,动了动有些干涩的唇瓣,颤着声音问,“他,在这儿吗?” 医生点了点头,“嗯。他现在还很小,虽然生命力看起来很强,可他毕竟还是个胚胎,仍旧很脆弱。你需要补充蛋白质和钙质含量高的食物,比如牛肉,鸡肉,鱼肉,海鲜和蛋类等,还要多吃新鲜的蔬果。” “还有,你目前已经出现孕期缺铁性贫血的症状,需要及时补充铁剂。食补会来得比较慢,我给你开点多糖铁复合物胶囊。”医生一边说,一边点着鼠标,在电脑上操作起来。 “等…等等。”连岁慌忙出声,他不能随便吃药,如果此行不被时纵找到还好,要是被时纵抓回去,这些药物会让他怀孕的事情暴露。 时纵就是个魔鬼,他知道了孩子的存在,指不定会做出些什么可怕的事。自己受折磨不要紧,可这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啊。 “医生,我…食补就好。开药就算了吧。麻烦您告诉我,该怎么补。谢谢。”连岁接着道。 见他这么说,医生便停止了敲击键盘的动作看向他,“动物肝脏,动物血,红肉,水产品,豆制品,果蔬类有菠菜、荠菜、西蓝花、火龙果、樱桃等,都可以增加对铁剂的摄入量。” 连岁在心中一一记下。 见他神色仍有些不自然,医生安慰道,“你也别太过担心,早孕反应一般到怀孕十二周以后就会逐渐消失。如果你后面这段时间孕反越来越严重的话,建议卧床休息,不要太过劳累,以免自己难受。而且,吃不下东西也会影响宝宝发育。” “…”卧床休息,怎么可能… 他还得赶路,还得躲着时纵。 这孩子,真不该这时候来的。 在医院做了这么多检查,耽搁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 “好,我知道了。谢谢医生。”连岁撑起身子,拿着报告单就要出门。 “连先生,请等一等。”医生叫住他。 “怎么了?”连岁转身。 “孩子的父亲来了吗?产检建档需要他本人在场,且需要双方身份证原件及复印件。” 连岁咬了咬唇,正要摇头,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我就是孩子的父亲。” 闻声,连岁瞪大了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遇,手中一大叠报告单散落一地。 26. 产检 连岁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江遇蹲下身一张一张捡起报告单。然后扶着他坐到诊室门口的座椅上。 见连岁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江遇推了推金丝圆镜,连忙解释,“夫人,对不起,我只是想让您顺利建档。完全没有别的意思,您不用有压力。” 连岁好像没听见似的,仍旧呆呆愣愣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的报告单。 “那您在这儿等着,我去复印身份证,一会儿就回来。”说完,江遇便拿着报告单离开了。 连岁的脑子懵了好半天才恢复过来,他没想过要做什么产检,他们还得出国啊!不然被时纵找到了自己,一切就都完了! 正在连岁打算去找江遇的时候,他已经拿着报告单和复印件回来了。 连岁连忙起身,“江管家,我不做产检,也不建档。在医院耽搁的时间够长了,我们得赶紧走,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江遇温和一笑,扶住连岁的双肩,“夫人别怕,一切有我。您现在的身体正处于特殊时期,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子,产检关系到您和孩子的健康,必须得做。” 江遇也没想到,自己原本只是担心连岁进了诊室这么久都没出来,是不是病情很严重,便靠近房门听了一下动静,不曾想竟然听到了连岁怀孕的消息。 那一刻,他震惊之余,就已经决定暂时不走了。怀孕的女人,需要小心照顾,衣食住行都得慎之又慎,一旦发生意外就是一尸两命。这点没人比他更清楚,毕竟当年要不是母亲意外大出血导致一尸两命,自己也不会被父亲揍个半死,丢在雪地里。要不是遇到时老先生,他可能就死在那个冰冷的雪夜了。 江遇想,怀孕的男人应该也一样,加上连岁本就娇弱,更需要无微不至的照顾才是。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过着那种东躲西藏的日子,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这都对他和他肚子里的孩子极为不利。 见连岁一直摇头,江遇接着温声道,“您放心,先生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们。我问过了,怀孕三个月后腹中的胎儿就稳定了。您现在怀孕一个多月,只需要再等两个月就好。我们就在这儿找个地方住下来,由我来照顾您,等到胎儿满了三个月,那时我们再出国,您的身子也会好受些。好吗?” “可是,万一…” 江遇笑着松开了手,“不会的,夫人,没有万一。”他绕过连岁,推开门,进了诊室。 其实连岁并没有打算把怀孕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即将见面的外公。在接受自己已经怀孕的那一刻,他只想尽快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偷偷地把孩子生下来。 虽然之前说好了要和江遇一起出国,但也只是担心他留在国内不安全,想着反正自己都决定出国了,就顺便带上他,并没有想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打算。他说要照顾自己,这怎么可以? 连岁想,他已经不是时夫人了,江遇自然也不再是他的管家,没有理由再让对方一直照顾自己。 建档很快就完成了,连岁签字的时候,医生笑容亲和地叮嘱,“连先生,放轻松一点,孕期保持愉悦的心情很重要。你肚子里的孩子,与你心脉相通,你如果情绪低落,他也会不开心的。” 连岁道了谢后,就在江遇的陪同下去做初始产检了。项目很多,等全部检查做完,已是下午五点。 走出医院的时候,外面早已下起了倾盆大雨。连岁正准备正式地谈一谈,江遇就脱下外套顶在连岁的头上,没等人反应过来,他就扶着连岁的肩膀走进了雨里。 将连岁送进后座,替他擦掉衣裤上沾到的少量水迹后,江遇才浑身湿透地坐进驾驶位,摘下眼镜,拿出干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 叮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连岁看着屏幕愣了几秒后,努力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他滑开接听键,“外公。” 电话那头的浑厚嗓音带着几分担忧,“岁岁啊,到哪儿了?不是说了五点前能到吗?这都五点半了。是不是路上堵车了啊?” 咚咚咚—— ‘哗啦’的雨声中响起了几道敲击车窗的声音,江遇侧头看去,透过玻璃车窗上的水幕,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影。他戴上刚刚擦干的眼镜,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棕眸。 同时看见那双眸子的,还有僵住笑意的连岁。 “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了呢?到哪儿了啊?” “岁岁…” “岁岁?” “外公…”连岁唇齿发颤,无比惊惧的双眸盈满了泪水,“我不去您那儿了,我想出去散散心,过段时间再来看您…”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行吧,那你来之前,记得给外公打电话,好吗?”想来是因为连衡的事心里正难受呢,出去走走也好,真是苦了这孩子了。 “好。”连岁匆忙挂断电话,瞬间泪如雨下。 咚咚咚—— 敲击声越来越急促,外面的人似乎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仿佛下一秒他就会猛地砸开车窗,将车内的两人拎出去。 “夫人,记住,您没有逃,您是被我挟持的。”江遇推了金丝圆镜,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连岁,眼睛红得滴血,“一会儿不管我说什么,您都不要否认,只管哭。” 连岁疯狂摇头。 “夫人,想想您肚子里的孩子。”说完,江遇就回过头,不再看后座哭成泪人儿的连岁。 他不知道时纵为什么会这么快出现在这里,不明白是他的安排出了差错,还是有其他的什么问题导致了目前这个局面。他只知道,要怎样做,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好连岁。 事到如今,他只有赌一把,赌先生是真的爱夫人。毕竟很多时候,先生对夫人,看起来并非全是恨意。 哐当—— 驾驶位旁边的侧窗被猛然砸开,玻璃碎了一地,带有玄蛇纹身的大手,一把攥住江遇的头发,将他的头狠狠砸在满是玻璃碴的窗沿。 “养不熟的玩意儿。” 保镖在时纵身后撑着伞,江遇头上的鲜红不断地往外冒出来,又被这泼天的大雨一次次冲洗干净。 连岁颤抖着瑟缩在后座,紧紧抱着自己,江遇刚才的话语和对时纵的本能恐惧,让他此刻说不出一个字。 27. 真可惜 “老爷子让你做的?”时纵拎起江遇又狠狠地砸了一下。 江遇咬牙忍着,在没弄清楚状况前,绝不能贸然开口。 “还是——”时纵脑海中浮现出那夜江遇摘下眼镜恨意汹涌地握着门把手的模样,他俯身低笑,语速缓而危险,“为了你那卑微又可笑的觊觎之心?” 原来如此。 原来先生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怪不得会带自己去明湾,这一切很有可能就是个早有预谋的圈套。他从一开始,就在等着自己上钩。 “呵,”江遇唇齿带血,碎裂镜片后异常猩红的眼眸带着冷然的笑意,“先生,您错了。夫人他爱的人是我,我们两情相悦,想换个地方生活,有什么问题吗?反正您也不爱他,这么久了,想必也腻了,不如放过我们,成就一段良缘。” 暴雨如注,时纵拽起他的湿发,两人一俯一仰,在大雨中凛凛对视,眸光无声交锋。 良久,时纵盯着他嗤笑一声,手上的力道在逐渐加大,“小宝贝儿,他说的,是真的吗?” 连岁无言,紧紧地抱住双腿,瑟缩在后座角落,泪水一个劲儿地往下掉。时纵虽然没有看向自己,但连岁对他的恐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他即使一句话不说,就远远地站在那儿,甚至光是想起他的笑,连岁都会忍不住浑身颤栗。何况看到时纵这样对待江遇,他既害怕又担心,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连岁知道江遇说这些话,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想独自承受时纵的怒火,可他不忍心,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这么好的一个人身上。 “是想让我再问一遍吗?”时纵逐渐失去耐心。 “告诉他!”江遇忍着头皮快要被拽掉的疼痛,看似威胁地喊着。 连岁好难受,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更难受。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 “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快告诉他!”江遇还在继续。 连岁的精神几乎快要崩溃,他因为内心的极度恐惧和委屈而开始不自觉地捂着耳朵疯狂摇头,这在时纵看来,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看见了吗?”时纵拽着江遇的头转向连岁,笑容更盛,“还不打算说实话?” 江遇暗自松了一口气。 突然又面色凶狠地朝连岁大吼,“你不是答应要和我一起去国外定居吗?你不是说你早就不想做时夫人了吗?你不是说你爱的人是我吗?竟敢骗我!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他目光狰狞又疯狂,仿佛瑟缩在后座角落的那个人不是连岁,而是此时正居高临下控制着自己的时纵。 八年来,时纵从没见过江遇如此失控,他向来稳重自持,谨小慎微,言行得体,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管家。如果他能有一段恋情的话,那么他就是一个标准的暖系男友。 而此刻,他浑身的血液都在躁动,整个身子绷得紧紧的,时刻准备着挣脱束缚给予敌人致命一击。就像是一条乱吠的疯狗,一旦没了套住脖颈的绳子,肯定会冲过去将人撕咬个粉碎。 “江遇,你疯了。”时纵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江遇笑意癫狂,“没错先生,我是疯了。我疯在不该听了他的话,替他松了绑!早知他会骗我,我就是绑残他也不会信他半句鬼话!” 似乎是怕现在江遇的模样会吓到连岁,时纵一把将他从车窗拽了出来,狠狠扔到地上。 “我的人你也敢绑,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看着疼得动弹不得的江遇,时纵慢条斯理地脱下西装外套,挽起衬衫袖口,摘去染血腕表。 保镖高举着黑伞替时纵遮挡风雨,倾盆的大雨浇在江遇带血的脸上,他睁不开眼睛,索性就闭上双眼,“先生,您又不爱他,他对您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而已。”他强忍着浑身的疼痛,还在继续,“您玩腻了,让我玩玩,不行吗?我跟了您这么多年,任打任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赏我一件小玩意儿,不过分吧?” 说到最后他甚至笑出了声,露出染血的唇齿,即使没有睁开那双猩红的眸子,也显得异常癫狂可怖,“先生,我是在帮您报仇啊!难道您不觉得,仇人的儿子,就该落得这样的下场吗?” 江遇笑容逐渐扭曲,仿佛嗓音里都充满了无尽的贪念和霪欲,“他那么娇嫩,不知道操起来…” 时纵抬腿狠狠踩上江遇的脖颈,将后面的话生生踏碎在喉咙里。他脚底施力,仿佛看死人一样地看着江遇,“想知道?” “可惜了,你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不过,我倒是可以让你知道,被.操是什么感觉。” 江遇来不及害怕,喉间的疼痛和窒息让他开始本能地求生,他双手用力扒着时纵纹丝未动的脚腕,直至周身无力,呼吸渐弱。 回想跟着时纵的这八年里,江遇从不指望时纵会相信自己。直接告诉他的事,他从来都不信。日常起居的小事都如此,事关连岁他只会更加多疑。好在自己足够了解他,所以这场戏的目的最终还是达到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江遇还在庆幸自己赌赢了。 先生是爱夫人的,所以先生信了,夫人…也就安全了。 如果注定生命就此结束,他此生也算是没有遗憾了,可以放心地…去死了。 在江遇昏死过去的那一刻,时纵缓缓挪开脚,在他胸前擦了擦脚底的血迹,“带走。” 闻声,站在不远处的一群保镖里立马出来几个人将江遇拖上了车,迎着暴雨疾驰而去。 时纵朝车子后座走去,一步一步不疾不徐,踏在雨中的步伐,似一道道催命符,吓得连岁直往另一侧的角落缩去。 可害怕没有用,那只带有玄蛇纹身的大手最终还是打开了车门,连岁万分惊恐地看着俯身朝自己笑着的男人,呼吸骤然凝滞,脑子‘嗡’地一声,世界突然安静了。没有暴雨冲刷的声音,没有车窗碎裂的声音,也没有带血的脑袋砸向窗沿的声音,更没有…时纵可怕的笑声。 “真可惜,唯一能带你走的人,没了。” “不过你也该感到庆幸,落入变态手中的滋味儿,可不太好受。” “吓坏了吧?别怕,我不会那样对你的。” “走吧宝贝儿,我们回家。” 连岁看着时纵无声阖动的薄唇,世界最终陷入漫长的永夜。 28. 后会无期 车子飞速行驶,在回去的路上,连岁一直在沉睡,只是呼吸时急时缓,掌心时握时展。要不是时纵把他全身上下看了个遍摸了个透,还以为他受了什么严重的伤。 看着怀里长睫微颤的漂亮少年,时纵唇角轻轻勾起,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上那有些苍白的脸颊,柔柔地拨开他额间细碎的乱发。 可能是跟着江遇那个变态,时刻提心吊胆,吓得觉都不敢睡吧?毕竟他那么胆小,经不住吓的。 这次明湾之行一开始就有两个目的,一是解决村民们拆迁补偿的问题,二是试探江遇。早在江遇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去扶连岁时,时纵就猜到他对连岁心怀不轨,毕竟连岁那么美好,谁能做到与之时常相处而不动心呢?但没想到他居然疯到这种程度。 本以为,他会蛊惑连岁逃离自己,然后制造机会和连岁在一起。绑架?这是让时纵完全出乎意料的。 不过也好,时纵想,他要是不发疯,自己也就没机会将老爷子安插在身边多年的眼线彻底拔除。如今,老爷子怕是再也没理由把江遇送到自己身边了。八年的监视,真是够了! 思及此,时纵垂眸,无声地笑了起来。 在铲除江遇这件事上,连岁可是立了大功了。 时纵捏住他软软的耳垂。果然,漂亮的尤物就是会让人犯错,哪怕对方是深渊幽潭的死水,也会无风自漾掀起波澜。 辛苦了,小宝贝儿。 时纵轻轻柔柔地吻上连岁微张的唇瓣,一探入就不自觉地沉溺。良久之后,他才惊觉分开不过一天而已,自己竟然会这么想念这份温软。 不。此刻,甚至可以说是贪恋。 其实自结婚以来,时纵被仇恨蒙蔽,他根本没有察觉自己对连岁的在意和关心,已经逐渐超出了可控的范围。 他自以为的那些满含恨意的折磨,也慢慢形成了戒不掉的习惯和依赖。 * 泉山别墅。 连岁恢复意识的时候,时纵刚好抱着他踏进卧室。他紧紧闭着双眼,极力控制自己因为害怕而狂跳的心脏,尽量让自己的呼吸显得均匀,不让时纵察觉到一丝异样。 时纵每往前踏一步,他都在心里小心祈祷一遍时纵不会碰他,以至于时纵将他放在床上的时候,他的身子都僵硬到有些打颤。 不过幸好,时纵似乎没发现,只是轻轻落了个额吻就离开了。 连岁闭眼仔细听着周遭的动静,一直到时纵洗了澡下了楼出了门,他长密的睫羽才微微动了动,一睁眼,泪水就顺着眼尾滑下来。 良久之后,连岁慢慢坐起来,静静地看着落地窗外摇曳在风雨中的嫩绿枝叶。 又回到这个时纵为自己精心打造的牢笼了,可那道温柔又熟悉的敲门声永远也不会再次响起。 如果在明湾的时候没有答应江遇,那么好的一个人就不会… 一想到江遇满脸是血看着自己的模样,连岁就不自觉地头疼。他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可越用力,脑海中暴雨里的场景就越清晰,清晰到他能看见碎裂的玻璃碴刺入江遇脸上的皮肤,能听见江遇每一次强忍疼痛的粗重呼吸,能闻到弥漫在大雨中的浓烈血腥味。 连岁匆忙下床冲进卫生间。 呕—— 一阵猛烈的干呕,吐得连岁头晕眼花,胃里的翻江倒海提醒着他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生命。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看着镜中的少年,眉目如画,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很漂亮。 也很懦弱。 是一个完美的玩物。 连岁定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得久了,镜面竟然出现了一行小字。 “活着,且永远不要受制于人!” 父亲慈爱的笑脸和自己跪在老宅祠堂里的模样,在脑海中不断交替放映。如果那时候听了父亲的话,此刻自己的人生又会是一幅怎样的光景呢? 可惜,没有如果,时光永远不会倒流。 人们都得学会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连岁缓缓撩起衬衫衣摆,侧过身子看着后腰上狰狞的疤痕。在暖色灯光下,丑陋的伤疤竟越来越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黑玫瑰。 “你就这么想让我操吗?” “闭嘴!叫我名字,你也配?” “人前金尊玉贵冰清玉洁高不可攀的连家大少爷,如今不过是我身下摇尾乞怜媚态尽显的一条狗。你求求我,说不定我心情好了,能大发慈悲放你一马。” “是玩物,不是时夫人。” “你要是不想被搞死的话,我劝你说点我爱听的。” “画画不都有写实派和抽象派吗?我这个人不爱幻想,就喜欢实实在在的东西。你就画下你是如何在我身下承欢的过程吧,什么时候画完,什么时候停下。” “你要是再敢不乖,我敢保证,你这伤,永远也好不了。” “这就对了,你知道我一向喜欢听话的——狗。” “别哭,我这人不会怜香惜玉,你哭得越大声,我就越兴奋。” “看来你很想我这样对你,是吗?” “你乖一点儿,好吗?不听话的小狗,是要挨打的。” “爱我,就要取悦我。” “一条狗而已,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权利?” … 连岁放下衣摆,拧开水龙头,捧起冰凉的水,一遍一遍地洗着脸,可时纵恶劣邪肆的声音怎么也挥之不去。 随着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仿佛一道道狠辣的耳光重重地扇在脸上。最后不知是疼了还是累了,连岁将头抵在洗手池里,任这冰冷的水将他浇个透。 终于,他的世界安静了。 除了哗啦的水声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缓缓直起身子,成线的水珠顺着发丝滴落,洇湿了后背和前胸,紧紧贴着的纯白衬衫之下,剧烈起伏的胸膛逐渐趋于平和。直至,毫无波澜。 ——时先生,不配的是您。一直都是您。 ——医院里的大哥哥死了,死在我十岁那年的落日余晖里。 ——我会时常想起他,但绝不会再看您一眼。 连岁轻轻抚上平坦紧致的小腹。 ——您的孩子,也如是。 镜中的少年,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这一次,只能靠自己。要么走,要么死。 时先生,我们,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