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对照组的美娇作辣妈》 1. 麦乳精 1978年冬,某个偏远的边陲小镇,红福大队。 “这天干的,要是有一碗红糖鸡蛋吃就好了。” 说话间,那人又做作地干咳几声。 江芝清醒之际,耳边便伴随着徐翠捏着嗓子,装柔弱的声音。 “大娘,我可是照顾了芝芝一天。要是芝芝醒来知道,我这个姐姐来家里连一口红糖鸡蛋都吃不上,她可是会生气。” 徐翠在邝家坐了一上午了,眼看就要到饭点了,她可吃不惯邝家又硬又苦的野菜窝窝。 周瑛手探着江芝脑门温度,又换了条毛巾,给她盖在脑门上。闻言,声音淡淡。 “家里没红糖了。” 今年收成不好,粮食都不够人吃的,更别提家里的鸡,都已经好几天不下蛋了。 徐翠习惯跟在江芝后面在邝家混吃混喝,也不在意红不红糖。 “大娘,那我不麻烦你了。你给我几个鸡蛋,我回家吃也一样。” “做什么梦呢!”江芝艰难转醒。 可她脑子还是沉的厉害,转着昏睡间涌入的记忆。 那是一本书的记忆,而她是书里的降智无脑对照组,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带着福运系统的徐翠抹黑自己名声,吸取自己气运,走向人生巅峰。 而她则牢牢背着徐翠给她宣扬的“扫把媳妇”、“搅家精”的臭名,恶名远扬。最后,一家人生死离别,下场惨烈。 江芝不清楚什么是系统,也不知道什么是降智。 她只是突然有些匪夷所思,回想起自己这些年,对徐翠好的有点过头了,就像着了魔般。 吃的、喝的、用的...她无一不要,自己无一不给,好像自己都恨不得变成一个独属于徐翠的、行走的“供销社”。 怎么会是这样? “怕不是疯了。”江芝回想起这几年,轻捶了下脑袋,喃喃道。 “头还疼吗?”婆婆周瑛问她。 “不疼了。” 江芝坐起来,回神便见徐翠坐在自己床前,像个大爷,手里还拿着她宝贝闺女的奶香小饼干。 她一口气没上来,瞬间咳起来,惊天动地,素白小脸通红。 气的。 周瑛扶着她,又喂了小半杯水。 徐翠还以为江芝刚刚在说梦话,也没多在意。 她把饼干吃完,渣子也没浪费,拍在嘴里,嘴里嚼着饼干渣,含混着声音:“芝芝你醒了。” 别说,这酥酥甜甜,带着奶香味的饼干,还真好吃。可以拿回去点,让系统帮忙复制。这样,他们家以后也就有吃不完的饼干了。 徐翠见周瑛没时间防着自己,眼睛提溜转着屋里的橱柜。 突然,她眼睛一亮,床头柜抽屉正压着饼干袋一角。 徐翠拽着身子走到床边,挤开瘦峋的周瑛,趁机坐到床边,眼睛不住地抽屉里瞟,嘴里还佯装关切。 “芝芝,你好点了吗?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dan......” “别坐我床上。”江芝眼疾手快地拦了下。 徐翠屁股边还没挨上床又强行给抬了起来。 也算不上生气。 毕竟,荷花村谁不知道江芝大小姐脾气。谁让人有个好爹好娘呢。 徐翠讪讪笑了下:“芝芝,听你这声,感觉就好了。” 江芝懒得搭理徐翠,也没给她好脸。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受委屈的人。别人要是打她一巴掌,她反手就给别人一拳的那种。 若是有人想让她们一家都过不好,那不纠是谁,都得给她爬。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她的宝贝闺女,“妈,糯糯呢?” 周瑛顿了下,以为江芝又准备给她表姐东西。想来也是,毕竟人家是沾着点儿亲。 她接过江芝递过来的毛巾,放到盆里,端着盆往外走,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我一会儿给你抱过来。” —— —— 周瑛走出去,徐翠待着更自然了。 她搬着矮脚凳坐在床侧,佯装跟江芝聊天,眼睛还盯着抽屉看。 “今年的天可够不正常的,秋天没个好收成不说,冬天还这么冷。别说你冻烧了,就连我们家的来福也给冻着了。” 徐翠跟江芝是同一个村子,还是同一年嫁到红福大队。徐翠三年生两,大儿子来旺,小儿子来福,都比糯糯大。 按着剧情,未来也就是这两孩子哄着小糯糯去了后山,出了事... 想到这,江芝就恨得牙痒痒。 偏着徐翠还若无其事开了她的抽屉,拎出里面的透明袋子装着的小半包饼干。 “呀,芝芝,你们家还有这么多饼干。均一点给我们家来福来旺吧。”徐翠说着就想伸手往里面抓。 她白多黑少的眼珠盯着江芝眼睛,似有魔力,又像带着蛊惑,深不可测。 “我们家来旺可怜见的,奶也断了,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 “别看比糯糯大了两个月,现在看着还没糯糯圆乎。” 江芝恍惚了下,不受控制地想答应,脑海里却突然出现了个高大劲瘦,寡言阴郁的模糊身影。 他穿着裹着打满补丁的单薄衣服,行走在冰天雪地里,身上布满裂开的伤口,伤口侵染着血迹,血迹又吹干在风里。 “拿出来!” 江芝劈手夺回徐翠手里瘪瘪的饼干袋子,塞回抽屉里。而后,她左手手掌掌心翻上,伸到徐翠面前,“饼干拿出来。” 之前最多是她拿走东西后,江芝回神,摆冷脸子让她走。 这还是头一次江芝让她把装在兜里的东西拿出来。 她虽有些奇怪江芝反应,可她又一向贪心。进了口袋的东西将相当于吃到嘴里的东西。怎么可能拿出来。 徐翠下意识把饼干往下压了压,赔着笑,眼睛依旧试图与江芝对视。 “也没拿几块。芝芝,我们家来旺是真没东西吃了。他还那么小,芝芝,你忍心见我们可怜的小来旺,大冬天生着病还要饿着肚子吗?” “你儿子饿不饿肚子跟我有半毛钱关系?”江芝看她眼神,宛若欣赏智障,“你儿子谁呀?我凭什么管他?欠你的?” 谁家的东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再说了,年岁实艰,谁家日子好过?谁不是在挨饿受冻的边缘? 他们家,就是糯糯,也都快断粮了。 徐翠一噎,猛不防被江芝下了面子,面上有点不大好看。 “芝芝,你话也不能这么说。你忘了你当初怀糯糯的时候,大冬天,多厚的雪,我都把来福抱着给你看。” “糯糯能平安生出来,那多亏了我们家的来福。” 江芝怀糯糯的时候不大好,村里私底下传的有迷信“偏方”,说是怀相不好的要多看看有福相的孩子,生出来的孩子才会健康。 而来福出生的那天就是大雪初晴,院落喜鸟,是全大队公认的最有福气的孩子。 江母在公社医院当了一辈子的医生了,听这话的感觉就像是有臭虫在放屁。没意思又膈应人。 江母不信,但江芝信了。 大冬天,她挺着大肚子上上门,徐翠没让她见来福,张口就要两罐子麦乳精。 她现在都不敢想邝深当初是怎么找齐的两罐麦乳精。 “糯糯平安生出来,那是我们糯糯自己有本事,跟你们家来福有什么关系?” 翻完一本书,江芝现在对气运、福气这类的词都很反感。 去他的福运系统。 她轻抬眼皮看向徐翠,带着些漫不经心:“你该不会是要在我这里传播什么封建迷信吧?这怕不是要被拉出去批吧?” 徐翠肉脸可见的慌了下,干笑了两声:“怎、怎么会。芝芝,你多想了。” “最好是。” 江芝道:“徐翠,你给我记住了,我女儿平安出生跟你和你儿子没有任何的关系。日后,我要是再从别人嘴里听到任何一句说,我女儿是借着你儿子福气生出来的。那你就等着我抓你去大队,说个清楚。” “芝芝,你这是干什么?” 徐翠打量着她脸色,笑了笑,“你是不是又听见村里面那些风言风语了?我都给你说过了,这些话不是我传的。” 她儿子是带着福气生出来的,那对着的肯定是有带着丧气出生的。 徐翠装作擦嘴的样子,遮住了嘴角弯起的笑意。 一个赔钱货,还是出生在邝家的赔钱货。不用她宣传什么,别人都先入为主有了扫把星的印象。 谁会想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呢? “徐翠你是不是忘了麦乳精的事。” 徐翠嘴角一僵。 “你应该也知道麦乳精是需要提前排队,按票购买。” 江芝看向她,语气平静:“我是人证,你们家麦乳精罐子就是物证。我们都是你搞封建迷信宣传的证据。” 徐翠脸色彻底变了,逐渐变大的声音都盖不住心底的虚:“芝芝,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们家跟江芝家不一样,没那么好的岳家,怕别人查,也查不起。 江芝懒得跟她虚与委蛇:“徐翠,之前你做了什么,我懒得搭理你。但是,你给我记住了,你要敢把手伸到糯糯身上,那你就等着我断了你的爪子!” 反正他们家已经这样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差还能差过书本里的结局? 但糯宝是徐翠敢碰一下,都会让江芝跟她拼命的程度。 徐翠被江芝眼底的冰冷震慑,胳膊上泛起鸡皮疙瘩。 “芝芝,你真误会了,我再怎么说也是糯糯的表姨,怎么会欺负糯糯?” “我就是看你手头上饼干这么多,糯糯一个女娃,又吃不了多少。”徐翠缓了口气,还在装可怜,“芝芝,你就行行好吧,我们家来旺是真没东西吃了。可怜见的,整天都哭着喊饿。”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芝没了耐心,右手抽出床头柜上放着的鸡毛掸子:“饼干给我掏出来!” 徐翠从小发育不良,饶是这几年托系统,吃了几年精细粮食,有了些富态,但身材还是矮小,又被江芝光环从小压了这么多年。 见着江芝强硬起来,自己先软了。 “芝芝,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江芝今天不太对,咽了咽口水,手放在装饼干的口袋里,起身就想跑。 “我家里还有事,改天再来看你。” “想走?” 可没那么容易。 江芝一脚蹬进鞋里,裹上棉袄,拎着鸡毛掸子,气冲冲地追了出去。 感谢她上头几个哥哥,出嫁前每天都带她跑步。 江芝在大门口前追上徐翠,鸡毛掸子还没落在徐翠身上,便听徐翠响起杀猪般叫声。 “救命啊!” “杀人啦!” “江芝杀人啦!” 2. 饼干 趁着叫喊声还没吸引来人,江芝按着她大哥教她的防身术,挑着疼又不显伤的地方猛打。 见着家门口聚了人,江芝才背着手把鸡毛掸子扔进了院子死角。 徐翠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尖叫声刺的看热闹的人都往后退。 “啊!疼,唉哟!疼疼!” “江芝我错了,别打我了!” “疼!我再也不敢了!” 江芝松了拽着徐翠后领的手,徐翠手扑腾着不看路,脚没抬起来。门槛一绊,摔到了邝家门前的空地。 偷藏在兜里的饼干都掉出来两块。 外边看热闹的人又赶忙往后退了两步,把摔了个狗啃泥的徐翠围成了个圈。 “咋回事?” “这是咋了?” “这杨家媳妇不是跟狗崽子那家关系最好了吗?” 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邻居,大着胆子问江芝。 “邝家小媳妇,你们这是干啥呢?” 江芝瞬间柔弱起来,手扶着额头,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说起话都打着飘。 “我也不知道我表姐为什么会这样,但你们千万不要瞧不起我表姐。” “到底怎么了?” 江芝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声音柔柔,“我表姐虽然趁着我生病的时候,偷拿了我们家的东西。” “嚯哟,杨家小媳妇还能干出这种事?” “不能吧,人杨家过得可比邝家好多了。杨家小媳妇可是个有福气,挖野菜挖出了宝贝,不还被公社奖励了十斤细面,还有两张大团结吗?二十块钱呢!” “对啊,杨家媳妇可是有福气得很嫩!” 吴婆子翻了个白眼:“二十块钱又怎么了?这江芝家的娘家娘,娘家大哥哪儿一个每个月拿不出来二十块钱?再说了,上次拾金不昧发现的那什么瓷器也不是徐翠自己发现的。怎么,就因为徐翠送到了公社就成她一人的功劳了?” 提起来这个事,吴婆子心里就不痛快。明明是她家那个傻闺女跟徐翠一起从后山抬下来的,一起拉回来的。徐翠表面上说着没啥用,没啥用,转头就自己一个人送去了公社。 徐翠一人得了表彰,大队里的人更是没谁信她闺女也帮忙了。说是帮忙了,那咋表彰没你啊? 果不其然,人群里也没多少人接吴婆子的话,反而又老生常谈般说了几句江芝娘家。 “邝家小媳妇就是命好啊,生在了这么好的家。” “可不是,这么多年了,老江家说着断,说着断,都断几年了,也没跟她断了关系。” “这人跟人真是...” “哎,你们看这地上掉的啥?” 吴婆子顺着人指的方向看了眼,而后激动地一拍媳妇儿:“看见没,这都是从徐翠兜里掉出来的!” 媳妇揉了揉胳膊,大着嗓门,顺着婆婆的话说:“看见了看见了,娘,徐翠可真够没出息的!都人孩子娘了,还做偷拿人东西的事儿!” “还真是!原来杨家小媳妇背地是这样的人么?” “啧啧,怪不得,老话说人心隔肚皮。这杨家小媳妇跟这家走这么近,原来是肖想了人家的东西。” 大队里谁不知道邝家小媳妇娘家优越,日子过得舒服。 “啧啧,丢人,可真丢人!真给咱们大队丢人!” ....... 徐翠捂着磕破了皮的嘴,凌散着头发,顶着周围人或鄙夷或不屑的目光,从地上爬起来,无视脑海里系统发出的滴滴提示音。 她从小就因为拿了江芝的几个头花就被江佑喊了好几年的贼,连带着大队那时候的孩子都往她身上吐口水。 好不容易长大了,她有系统里,吃喝不愁,也没人再喊她贼了。 可现在,怎么又这样? 怎么又这样! 不就几块饼干吗?! 她怒火攻心,指着江芝:“胡说八道,谁偷拿你饼干了!就你们家有饼干啊?” “表姐,我也没说我们家丢的是饼干。”江芝无辜眨眼,“再说了,我也觉得邻居们话说的不对。” “虽然表姐你偷了我们家东西,但我们都还相信,表姐你还是个好女人。” “她才不是什么好女人,她就是个小偷,是咱们大队的耻辱!” “对,这要报给大队的!这可不能因为她影响了咱们大队今年的评比。” “要让大队长来处理!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咱们大队的名声。” 徐翠一口难辨众人,尖叫出声,刚想开口对骂,却被脑里系统强行电停了口。 系统冷冰冰地声音响起,带着凌驾众人的神情,它选择的宿主就该是最好的“宿主”。 不拘法规,无视道德,以系统的任务为准则。 “宿主,告诉他们饼干是江芝给你的。而且,江芝刚刚还打了你,不是吗?” “再说了,江芝娘家这么有钱,给你几个饼干怎么了?明明是她自私到极致。” “宿主,有错的是江芝,不是你。” 有系统撑腰,徐翠腰板挺得更直。她把额头前的碎发拨到耳旁,露出这些年被系统养的白净脸庞,眼里含水,故作可怜。 “其实,大家都误会了。” 徐翠眼盯着江芝,嘴笑眼不笑,伸手拽着江芝胳膊:“这饼干呀,是jiang...” “表姐,别打我!” 江芝素嫩小脸,露出害怕神情,眼睛一闭,就顺着徐翠拽她的力道,倒了下去。 徐翠:“!?” 周瑛从一开始闻着声音就跑了出去,见着江芝要倒,挡了下,没让她落在地上。 在众人都还懵着的时候,系统跟一道童声同时出了声。 系统:“宿主,快晕!” “救命呐!”年仅九岁的子城蹲在江芝旁边,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我小婶被翠姨吓晕了!” 众人恍然。 “原来邝家小媳妇是被徐翠吓晕的。” “怪不得,自家饼干这么精细的东西被人家拿走了,还不敢说人家一句不好。” “那刚刚喊救命的也是邝家小媳妇?” 也有人觉得不对,“可我听着声音怎么像杨家小媳妇喊的。” “说不准就是那个女小偷贼喊捉贼呢?打了人还喊被人打了她。” “呸,真不要脸!” 徐翠存不住气,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见系统冰冷声音再度响起。 “经检测,最优结果是宿主即刻昏迷。十秒后,系统强行使宿主陷入昏迷。” 想起系统之前把自己电晕的疼痛感,徐翠打了个寒颤。 她心一横,闭了眼,身子还没倒下去。 就听见小讨厌鬼邝子城的声音响起:“快看,翠姨装晕了!” 瞬间,众人注意力都聚集到徐翠身上。 徐翠眼睛骨碌转了下,想睁眼瞪邝子城一眼,又不敢。 “嚯,还真是装晕,你看她眼珠子还在动呢。” “快离远点,可别被这种人给沾上了。” 徐翠摔在地上,神智尚存的最后,便是听见有人喊。 “大队长来了!” “大队长来捉小偷了!” ...... 徐翠嘴唇动了动,却没力气发出声音。 她,才不是小偷。 —— —— 红福大队的大队长何鸿达到了地方,听着看热闹邻居左一言右一语,才知道大队出的贼是杨家媳妇,偷得还是邝深家的几包饼干。 最关键的是,现在两人还都晕了。 何鸿达:“......” 这他娘的是个什么事。 何鸿达甩袖子就想走,却又怕隔壁大队爱女如命的江河在年底大队汇报上给他添堵。 想了下,他让看热闹的小年轻跑着先去把柳大夫请过来。 江芝就在自家门口晕的,被周瑛跟子城半扶半抬进了屋子。 在院子里逗糯糯的邝统在周瑛眼神逼迫下,默默脱掉了身上穿的破布围裙,被迫出门掌事。 何鸿达刚想喊两人把据说装晕的徐翠给抬回家去,却听见老远徐翠的婆婆李春梅扯着嗓子跑过来。 “哪儿个挨千刀的欺负我儿媳妇!” 李春梅迈着小脚,中气十足地声音穿过平坦土地,“谁啊?谁欺负我们家的那苦命的媳妇啊!” 杨国柱手里拿着个柴火棍,紧跟着亲娘李春梅后面:“谁欺负我们老杨家人,是不是真以为们我们杨家没人了!” 两人走到跟前,才看见被人群挡着的大队长。 李春梅也不喊了,杨国柱高高扬起来的柴火棍子也放下了。 “哎呦!我们家小翠是怎么了?”李春梅半把徐翠抱起来,看见地上饼干,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下。 这邝深攀上了个好亲家,家里就是有钱。 李春梅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饼干塞到自己兜里,而后才红着眼眶,带着哭腔,“这,着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儿媳妇上午还都好好地。” “大队长,你可要给我们孤儿寡母一个交代啊!我们老杨家媳妇可不能就这么被人欺负。” 站在门口的邝统把身后跟着的“小尾巴”糯糯,抱起来,跨过门槛,让她抱着自己腿,慢慢往前走着。 “你先看看你媳妇兜里有什么吧!” 周围也有好事者起哄。 “对啊,杨婆子,你先看看你儿媳妇兜里都有什么好东西?” 李春梅往徐翠兜里摸了下,带着塑料袋的细微响声,掏出来一看,是跟自己刚刚捡的饼干一模一样。 饼干是徐翠买的? 难道是徐翠又背着她偷攒钱了?李春梅脸色变了又变。 3. 西红柿 邝统抱起糯糯,从兜里掏出一块洗的发白的蓝色方巾盖在手上,很是避嫌地从李春梅手里拿过了这几块饼干,言简意赅。 “我们家的。” 一岁多的糯糯头戴个红色小棉帽,弯弯的眉毛下是布灵布灵的大眼睛,黑亮圆润,如小扇子般睫毛,又密又长。粉嫩嫩的小脸带着可爱的婴儿肥,奶白色的米粒牙,嫰藕节似的白嫩小胳膊,露出的小手圆乎娇净。 头上扎着个冲天椒的小辫,上面红绳缠绕着,浅黄色的连体棉裤外套一个嫩粉色的小坎肩,衬的她小脸白净又红润,惹人爱的不行。 粉妆玉砌的小女娃看了看饼干,拿小手指了指自己,说起话来还不会断气,带着小奶音,软呼呼的:“糯、糯的。” “对,我们糯糯的。”邝统抱着糯糯,又看了看李春梅兜里露出角的饼干,“你兜里的也是我们家的。” 李春梅下意识拍了下自己的兜:“你说是你们家就是你们家的啊!你给我拿过来,那放在我媳妇兜里就是我媳妇的!” 邝统轻咳一声:“饼干是糯糯姥姥去海平学习带回来的。” “你说是海平的就是海平的!”李春梅扯着嗓子,“那我还说是我儿媳妇从供销社买的呢!” “那供销社买东西要票,杨婆子,你儿媳妇搁哪儿弄得票呀?” 平日里跟杨家不对付的吴婆子挤兑李春梅,“难不成你儿媳妇也有个大队长的爹,公社当大夫的娘,上头的三个哥哥样样都出息?” “哦,我忘了,”吴婆子佯装想起来,拍了下手,“你儿媳妇上头好像只有两个姐,底下还有两兄弟。对了,杨婆子,你儿媳妇娘家弟弟今年结婚,你儿媳妇给拿多少东西来着?” 李春梅被吴婆子这三两句话挤兑地老脸通红,把徐翠往杨国柱那一推,跳着小脚就想打人。 “我撕烂你的嘴,让你他娘的胡说。” “谁胡说了,你问问这邻居,谁没看见你媳妇偷拿人东西,还被人逮着。现在把人吓晕了之后,自己又开始装晕。” 吴婆子拍了拍自己胸口:“哎呦哦,也就是现在邝深不在家,不然,要吓死个人了。谁也不知道你儿媳妇还有没有这个时间装晕了哦。” 大队里想起邝深那个冷面阎王,谁不得提着一口气。 队里是人人都看不上邝深家,可也是人人都怕着面冷手狠的邝深。 “我打死你个碎嘴子长舌妇!” “大队长,你快看看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杨婆子儿媳妇偷了东西,还敢动手,明显是破坏咱们大队的团结。大队长,这种人就该拉着批。” 何鸿达被这几个人吵着头疼,吼了声:“都给老子闭嘴。” 恰巧这时,会计带着柳大夫来了。 柳大夫进屋的时候,子城在门口咳了两声,江芝瞬间闭眼,一动不动。 断断续续烧了两天,江芝脸色苍白,现下,还有点低烧。柳大夫叹了口气,给开了几贴药。 看完屋里这个,柳大夫又出去看了徐翠,看着也不发烧,问着平时也没什么毛病,就是醒不过来。 柳大夫下不了药,也只能猜测。 “目前看着没什么病,是不是平日里累着了。” 吴婆子哼了声:“是啊,杨婆子,是不是你平日里累着你儿媳妇了。这人该不会装晕都装到睡着了吧?” 这话一说,柳大夫也点了点头。 李春梅却大呼冤枉。她儿媳妇有福气,旺家,还给她生了个福气包的两孙子。在家里面都恨不得把儿媳妇供起来了。哪儿还会磋磨人。 “不管咋说,先把人带回去吧。这么冷的天,别再冻出个好歹了。” 会计跟大队长对了眼,让杨国柱先把徐翠背回去。 眼看着大队长又要和着稀泥,结束了这件事。负责传信的子城急了,站在邝统后面,戳他。 邝统叹了口气,抱着糯糯开了口:“大队长,我儿媳妇不管怎么说也是被人给气病的。这药钱和这补身体的钱...” 这也是邝统这么多年第一次开口。 何鸿达记邝统的恩,也怕他儿媳妇的娘家。 “杨国柱他们家出。” 李春梅听见这话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忙杀了个回马枪,“大队长,我们家可没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孤儿寡母过得什么日子。我们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她男人去得早,留一个儿子是她的命根子。 而且,家里四张嘴都指着儿子下地干活。要不是她儿媳妇是个旺家有本事的,每次上后山挖野菜都能捡点额外的粮食,他们家怕也是好不过这个冬天。 “没钱就从公分里扣,钱不还完,年底不跟他们家分猪肉。”何鸿达心累的不行,甩着袖子,“会计,你给他们要这个钱。” 会计平白得一事。 庄稼汉手里哪儿有多少肉票,又遇上这样的年岁。。村里人都巴望着着年底分的猪肉,指着过个好年。 会计眼睛精明地一眯,跟治安大队长红白脸唱着,硬是从李春梅手里扣出了一块七毛钱。 钱被拿走了,徐翠还没醒。看着家里半满的粮缸,李春梅捂着心口,自己倒是先病了一场。 因着农闲事儿少,队里的人端着碗就在门口吃饭的时候,没啥话题,就把这两天稀罕事——徐翠上门偷拿东西还装晕,当成了反复提及的谈资。 毕竟大队里人人都知道徐翠是个有福气的。这随手一捡的都是宝贝;站着不动就有田鼠往脚底下蹿;就连上后山挖野菜也比其他人都多。 谁都没想到她能做这事。 过于稀奇,反而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更有好事的小孩还往徐翠家门口扔石头。 还在床上躺着的徐翠怎么都没想到,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已摇摇欲坠。 与之,甚嚣尘上的流言则是江芝娘家到底多有钱,才能让村里日子过得还不错的徐翠都惦记着上门偷东西。 可见江芝的嫁妆底子有多丰厚。人们老话重提,又不免啧啧作叹。 —— —— 闹了这一出子,江芝自己也累的不行。远远地哄了糯糯两句,便又昏睡了一下午。 等她再醒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她摸了摸自己脑门,已然不烧。从小就被几个哥哥带着跑步,江芝身子虽然被养的娇了些,但底子还是不错,又年轻。 她也能感受着自己身体在变好。只是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肚子都在抗议。 去厨房之前,她先敲了周瑛屋里的门,“娘,糯糯睡了吗?” “没有。” 晚上天冷,周瑛没抱糯糯,开了门,“先进来,你好点了吗?还烧不烧?头晕不晕?” “好多了,”江芝嫁来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婆婆一连串说这么多话,“不烧了,也不晕。” “那饿不饿?我让你爹给你做点饭。” 他们家一般邝深不在的时候,都是邝统做饭、洗衣、喂鸡、洒扫、以及哄孩子。 每次看见公公哼着小曲做家务的时候,江芝都很难想象这是存在于传说里的“地主少爷”、“财神爷”。 “我一会儿自己做。”江芝怕屋里进冷风,没多聊,打算等填饱肚子再来抱糯糯。 她走之前不知想起来什么,又问了句:“娘,你们吃了吗?” 周瑛顿了下:“吃过了。” “行,那我去给自己做点。” 周瑛喊住了她,想嘱咐她些什么,又觉得江芝是难得做一次饭,也就止住了口。 “会计把钱要过来了,我给你。” “娘,你拿着吧。” 这一块七也算不少钱了,细面粮食都能买好几斤呢。 “你让要的,你自己拿着。” 周瑛没理这话,把钱塞到江芝手里。 “你下午睡得时候,你三哥来家看过你,送的有菜,都搁厨房了。” 三哥? 不是应该在外面上学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机。 江芝点了下头,转身去了厨房。厨房里面冷锅冷灶,一看就是晚上没怎么做饭。 她叹口气,估计是老两口就晚上给两孩子简单做了点东西,自己却是什么都不舍得吃。想起书里的描述,经年累月,硬生生把自己饿出了一身的病。 江芝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度过书里的那些劫,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家里的老两口,再给饿出个三长两短。 哪儿怕是还他们这么多年对自己和对糯宝的照顾。 这日子都不能像书里那样糊里糊涂地过下去。 起锅烧了热水,眼前氤氲着热气,慢慢朦胧着空气。 水雾糊着眼睛,她些微走神。 虽然村里人都说她花娘家养婆家,但其实结婚三年,她没要过娘家一分钱。 她自己知道,邝深也知道,就是不知道公婆知不知道。 地上放着三哥送来的竹筐,里面绿油油的都是蔬菜,底下还放着十个腌好的咸鸭蛋。鸭蛋上还写着编号,一看就是她娘腌的。 江芝拿出来三个鸭蛋,还有点想家。这些年,身份特殊,她鲜少回家,多是家里人来看她。 尤其是怀糯糯的后半年和生完糯糯后的这年。 冬天蔬菜本就难得,江华还给她送了五个西红柿,皮紧实,都还是新鲜着。 江芝洗了一小把菜叶子和两西红柿,拿刀切好葱花跟西红柿,去了青菜的根,又拿挖勺从小半罐瓦罐里舀出来三勺面,加水搅拌揉成糊状。 起锅放油,油热加葱花,翻炒间,香味混着油锅的声音,一阵一阵从厨房传出去。 在本该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冬闲的时候,谁家大晚上还舍得下油做饭。 也就江芝这从小没吃过苦的,做饭老舍得下东西。 香味和动静传到里屋,周瑛跟子城忍不住出来看,院子里的邻居也闻着味,趴在墙头上看。 邝家住的是祖上传下来的三进院子。后院被人放火烧过,残灰遍地,住不了人,也没收拾,扯了个木栅栏挡了下,前院被邝深改成了自留地跟鸡圈。 左右都是扩出来的小院。左边位置靠后些,连着大火,一起烧成了断壁残垣。右边的院子被大队分了出去。住的是早年山脚底下,熊瞎子下山拍死的猎户遗孀。 邻居是个尖脸带黑痣的妇人,四五十岁,人称张二娘。男人跟儿子走的都早,她跟儿媳妇带着个孙子生活。 张二娘趴在墙头:“老姐姐,你们家这做的什么啊?这么香。” 周瑛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样子:“不知道。” 张二娘撇了撇嘴,还不忘挑事,“是不是你儿媳妇背着你做好吃的?老姐姐,我跟你说,这媳妇就不能惯着。” 周瑛看着子城进了厨房,语气依旧淡淡:“你说得对。” 张二娘听着他们家厨房油翻炒的声音,咽了咽口水,继续卖弄着自己当婆婆的经验。 “咱们做婆婆的,得让儿媳妇知道这家是谁在做主!这家得听谁的!” 说着话,说着话,张二娘闻着空气里的香气,又跑思想。 可真是香啊! “老姐姐,你媳妇是不是在炒菜?多费油啊,这大晚上的!” 周瑛没搭话,张二娘使劲儿地嗅着味道,也不兜圈子。 “老姐姐,咱们这可是做这么多年的邻居。你们家这饭做好了,可得分我们家一点。这人不都说,见面还分一半的呢!” 倒是敢想。 “这我做不了主。”周瑛露出恰到好处的淡笑,“而且,你之前有句话也说错了。” “我们家是儿媳妇做主,我们都听儿媳妇的。” “嗯?!”张二娘惊地差点从板凳上掉下来。 这地主婆子怕不是疯了? 4. 酸汤疙瘩面 厨房里,江芝看着站在门口的子城,伸手把他招了过来。 子城还是一幅不说话的样子,小脸凉冰冰的。 江芝给他捏了片西红柿:“尝尝?” 子城接过,也不道谢,拿着就想跑,却被江芝拽着后领。 “我给你东西吃,你不喊我,那是不是至少要跟我说声谢谢?” 嫁来三年,江芝跟子城的关系一直都是有些疏远。 她从小都是干干净净的乖孩子,而子城又是个每天跟人打架,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样子。再加上,她之前托人给子城做的衣服和鞋子。不管是多好的料子,也都是三天内必破。 慢慢地,她对子城也就不那么上心了。 可在书里,以另一种视角,她看见的是每天都在反抗同龄人排挤欺负的子城。宁可挨吵,也不想愿意家里人替他担心的小小男子汉。 也是子城,在最后他们都不在的时候,护了糯糯一辈子,还成了计算机大佬。 虽然江芝不知道什么是计算机,也不知道在哪儿买这个机。但她记得书里子城都被欺负成那个样子,却还想着躲在教室的窗户下面,听他们上课读书。 这一次,她一定要帮子城扫清读书的障碍。 子城被江芝扼制住命运的后脖颈,动弹不得,好半天,才不情不愿说了句“谢谢”。 知道子城不经逗,脸皮薄,江芝捏了下他小脸,没多逗,放他出去玩。 “西红柿你自己吃,糯糯不能吃,有点凉。” 子城跑出去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哦。” 背景还有两分落寞,看样子,还真准备给糯糯吃。 江芝把西红柿跟菜叶下到锅里,有些好笑:“去洗洗手,然后喊你爷你奶吃饭。” “!” 子城瞬间抬头,脸上还带着两分不可置信。 “还不去?” 子城跑着出了厨房,却又趴在厨房门口,偷看了眼江芝。 原来小婶还给他们做了饭。 江芝把锅里的疙瘩面均匀地盛出来四碗,翻着香油瓶子,瓶底都是空的,盖子上和瓶身里侧零星有几滴的样子。 费了半天功夫,也没滴出来几滴。 香油也需要补货了。 江芝默默在心里记下需要采买的清单。 天冷,饭都是堂屋吃的。堂屋地方大,还带着个小厅。 子城洗过手,很懂事地跑过来帮周瑛端饭,江芝关火,端了最后一碗给糯糯蒸的鸡蛋羹走在后面。 趴在墙沿的张二娘还不死心,眼直直盯着江芝手里的蛋羹,咽了咽口水,脸上露出笑:“邝深家的,你这炖的鸡蛋呀?闻着可真香。” 江芝笑了笑,没搭话。 张二娘再接再厉:“邝深家的,刚好我们家还没吃晚饭,你看咱们都是邻居的,你做这么香的饭,也不能只让我们闻个味啊。要不,你分我们一样,解解馋。” 江芝停了脚步:“这可没大娘你早起煮的鸡蛋香。我们子城都说了,天天见你们家大毛吃鸡蛋,老香了。大娘,你们家鸡蛋可多了吧?” 张二娘余生最大指望就是自己这大孙子,有条件的时候,隔三差五早起就煮一个鸡蛋,让大孙子拿着大口吃。她看着心里都高兴。 听江芝这样说,她还带着些飘,整个大队估计都找不出几家还能让孩子吃上鸡蛋的人家。 “也还行,”张二娘摆摆手,“我闺女孝顺。” 不像江芝,成天就想着搬娘家补婆家。摊上这样的闺女,江家可算是倒大霉了。 “那大娘你分我几个鸡蛋呗。都是邻居的,我们家的鸡早就不下蛋了。大娘你们家鸡蛋多,你分我个十个八个的。” “你说啥子呢!”张二娘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声,想鸡蛋想疯了吗? 江芝满脸无辜:“大娘,咱们不都是邻居吗?邻居不都要互帮互助吗?” “谁跟你们这坏分子是邻居!”张二娘麻利地爬下板凳,“呸”了口,躲在墙边下面满带嫌弃。 “少给自己贴金,我们可是正儿八经地贫三代。你们可记好了,咱们两家可没半点关系!这墙都分的好好地,谁也不能跨一步!” “大娘,我可记好了。这以后啊,谁要是在过线爬墙头谁就是那赖皮哈巴狗,闻着骨头就想跳!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隔着矮矮的围墙,江芝都能听见张二娘带着怒气的脚步声,去而复返,越走越快。 直到,伴随着一声“唉哟!” 张二娘的失声痛呼,好似摔在了地上。 江芝弯了弯唇角,又等了片刻,确定张二娘没空再起来骂街,才步履轻盈地端饭回屋。 像这样聊着聊着突然的翻脸,饶是嫁来便鲜少出门的江芝也是见过不少。 一开始,她还会茫然羞恼,到现在,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只不过,每次的翻脸势必会伴随着鞭笞他们家的成分。 现在想想,她倒是有些心疼在这个环境下长大的子城,以及...那个大冬天还在挖水渠挣奶粉钱的男人。 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吃上热饭。 书里就是因为这年的挖水渠才让他患上了很严重的胃病,往后几年都药不离身。 又偏偏是那么个不认输的执拗性子。 江芝想事情想的有点出神,喂糯糯吃饭都有点心不在焉。 “不、不次,”糯糯偏过头,小手轻推着江芝手腕,“妈妈,不!” 抗拒地非常明显。 “要吃完,”江芝哄她:“你看,哥哥是不是都吃完了?” 糯糯转着嫩乎乎的小脸去看子城,子城正两手抱着小碗大口地喝汤。 听见江芝说话还呛了下,他放下碗,擦了擦嘴,口齿还在回味酸汤与细面在舌尖上绽放的美味,身上也因喝了碗暖和和的面汤而暖了起来。 再也不像之前每晚睡觉都带着身冷气。 子城偷偷看了眼和他一样捧着碗喝汤一脸满足的爷爷,还有正拿筷子给爷爷夹用油炒出来菜的奶奶,脸上都带着久违地笑意。 小婶说了,家里以后都不吃剩饭。这吃不完都是要倒掉的。要是家里晚上一直都是小婶做饭就好了。 这样,爷爷奶奶每晚也能跟着吃点好的。他想。 子城连面疙瘩带汤喝完,没忍住,还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见没人笑他,又喝了口水,便搬着凳子跑到江芝旁边,看了半天,才小小地鼓足勇气。 “要不,我喂糯糯吧。” 江芝喂了半天,糯糯跟闹着玩似的,勺子到嘴边,都不带咬的。 她也看出来糯糯是吃不下去了,蛋羹都还剩一大半。但到该睡了的点了,也就没强迫糯糯吃。 江芝把勺子跟碗递给子城,揉了把他的头发,“好,那你看看能不能再哄她吃两口。” 子城扭着身子,避开江芝魔爪,端着小碗,坐得端正,小脸很是认真,拿着勺子,冲着糯糯“啊”了声。 “妹妹,要张大嘴巴。” 糯糯人小鬼大偏着头,吐字清晰:“不!” “张大嘴巴,啊!” “不要!” 糯糯撅着小嘴巴,大大的眼睛都是抗拒,两只小手朝着江芝伸开:“妈妈,抱。” 江芝没办法,把她抱起来,点了点她小鼻子:“你这个不要,那个不要,你想要什么呀?” 糯糯跟江芝最亲了,倚在江芝肩膀下一点,小手拽着江芝衣服,说着话都带着奶香。 “爸爸!”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起来邝深。记性倒好。 “爸爸不在家。” 江芝握着糯糯不闲着的小手,娇娇嫩嫩,软软的,肉嘟嘟的,手背上还有几个小福窝。 邝统隔着纸糊的窗户看了眼外面,搭了句话。 “你爸爸现在可回不来。” 一时屋里都有些静。 冬闲的时候,公社组织人去修水渠,一天给二十个公分,比在平常在家里干满还多十个。本来这样的活轮不到他们家,可临出发的时候,大队长家的小儿子何良柱贪玩摔折了腿,自是去不成了。 何良柱跟邝深关系好,年岁又近,何良柱推着邝深顶着,大队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队长都不说话了,底下的人无非也就在心里念叨几句。真到了外面,却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毕竟这都年底了,正是评“优秀大队”的关键时候,可不能掉了链子。 —— —— 饭后,糯糯困觉,睡在了周瑛屋里。大冷个天,江芝也没瞎折腾,跟周瑛说了两句,自己回了屋,邝统乐呵呵地带着子城去刷碗。 这也是邝家人跟村里人不同一点,不管以前日子过得有多苦,吃得有多差,他们都干不出舔盘子或者是抹嘴油的事。 他们穷到骨子里,可骨子里却又带着两分没灭的心气儿。 等江芝用热水擦完身子,茶壶里已没了热水。想了下,她裹着外套去厨房,又烧了锅水,留做灌“热水袋”。 等水滚沸的时候,江芝扫了眼厨房,已经被人收拾地很干净。锅碗瓢盆,样样规整。 夜深人静,耳边只有热水将开未开的微微“咕咕”声。 突然,院子里传来细小声响,而后就是一道轻闷地落地声。 有人翻她家墙! 江芝瞬间清醒,手拿起立在门后的木棍,身影错藏在门后,倾耳细听,屋外呼呼北风声夹杂着细不可闻的脚步声。 似朝这边走来。 也是了,厨房蜡烛都没灭,还有烧水的煮沸声。明显有人的样子。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把糯糯放在了爹娘屋里。一会儿闹起来,爹娘也就有准备了。 江芝躲在门后,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恐惧还是慢慢笼上心头。 若是在大队任何一个人家,家里遇了贼,吼一嗓子,街坊四邻都会举着火把,拿着家伙式来帮忙。 可偏偏是在他们家。 她甚至都不敢想,一会儿会不会有人过来帮忙。 5. 红枣 将至深夜,天色一片阴黑,弯月高挂梢头,朦胧不清。 厨房里蜡烛发出微弱的光,随着夜里凉风时弱时强。 “啪嗒” 烛火迸溅,凭空脆响。随着而来的,便是厨房老木门被人推开,发出地闷沉“吱啦”声。 木门堪堪停在她脚旁,江芝屏住呼吸,贴墙站立,木棍被她死死拽在手心里。 男人轻跨着步子,步伐稳沉。从缝隙中她只能看见男人身量高大,宽肩窄腰,手里还拎着竹筐,步伐看似漫不经心。 江芝只悄摸打量了一眼,男人便警醒地转过头来,眼神迸射着能将人钉在原地的寒意。 两人四目相对。 男人留着寸头,眼尾上扫,丹凤眼聚着化不开的狠戾,眉峰微起,浓眉微聚,刀刻斧凿的面庞,线条锋利,一幅不好相与的模样。 偏又薄唇挺鼻,眼睛扫过门后的她,停在她手上握着的棍子一瞬,戾气渐散,嘴边弯起一道淡淡弧度,似笑非笑,又一凉薄相。 江芝手上力气瞬间卸了,木棍应声而落。 再怎么样,自己男人她还是认识的。 “你,”江芝磕巴了下,抿了抿唇,“你回来了?” 虽结婚有三年,但两人日常交流并不多。 年景好的时候,邝深白天除了干农活,还要上山去碰运气改善家里伙食。白天两人基本大不了几个照面,晚上除了床上那档子事,两人也不怎么说话。 开始改变也是有了糯糯后,两人白日里也能说上几句话。可他这又走了一个多月,饶是江芝,再见面的时候,还是生疏了。 邝深上前两步,宽厚的后背挡住烛光,在门后墙角处投下大片阴影,瞬间把她笼罩起来。 视线突然变暗,男人却不依不饶,步步向前,直至她垂下的眼睫都能感受到男人带来的无声压迫感。 有点呼吸不上来。 江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邝深似早有所料,一只脚挡在她身体后方,缩减着她可能移动的空间。 脚跟碰到他脚面,也看出是男人故意使坏。 她抬头,杏眼瞪他,超有气势,说出来的话却哼哼唧唧。 “你干嘛?” 想起自己做的梦,对着邝深,她还是心虚的。 邝深垂到腿边的手掌,不动声色地搓了半天,捂出一点热气,探在她额间,停了片刻。 不烫,不烧。他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你到底要做什么?” 邝深“啧”了声,转身向后,大迈几步,似比她还要生疏陌生,手里还拎着他那个筐子。 “不做什么。” 他把筐子搁在灶台上,腾出一个干净竹筐,拎着自己手里简易筐子一角,将里面颗颗饱满,红□□人的大枣倒进竹筐。 竹筐瞬间满了大半。 江芝扶好木棍,依旧把它立在墙角,转身便看见大半筐的红枣。 她眼睛亮了下,脚步轻快许多。 现在大枣可不好弄,后山的枣树半生不熟地都被人摘完了,以至于之前江芝想给糯糯做些软和香甜的枣糕,都没抢上热乎的。 “你这是在哪儿弄得?” 腾出来的竹筐是之前装玉米的筐子,大半筐怎么也得有个二十来斤。 江芝暗戳戳地拍了拍手,这么多红枣,她都能给糯糯做出花来。 邝深嗤了声,看也不看她:“放心,来路正当。” 江芝看向他,这才想起来,两人之前还吵过架。 源头还是在徐翠身上。 那时江芝怀孕的时候馋水果馋的厉害。后山野果树少,邝深也不敢让她乱吃,家里又没钱。偏她又娇气麻烦,邝深没办法,铤而走险跟人干起了“倒爷”。 也不知道他怎么搭上的线,反正那时候每天就是白天下地干活,傍晚收工就走。也不吃饭,常常回来都伴着鸡鸣。邝深办事认真,结识不少大客户,底下还有些许小弟跟着,隔三差五都会带回东西。 干得风生水起,结的仇家也就多了。在她怀孕八个月的时候,邝深有天回来,身上都是血,直接把她吓早产了。 她不是胆小的人,但也是怕了,再加上徐翠半猜半敲,半唬半吓,还是跟邝深开了口。 穷点也罢,希望家里以后日子都安稳点。 邝深那个时候看了眼她身上新裁的衣服,嘴角弯起凉薄弧度,目光触及正趴在她怀里的糯糯。伸出手碰了碰糯糯娇嫩小手,食指却被她握住。 糯糯笑起来,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弯成月牙,发出清脆“咯咯”笑声,还带着婴儿特有的微鼾音。 邝深到嘴边的话咽下,看了糯糯许久,才应了声。 “知道了。” 而不久前,邝深准备去修水渠前夕,跟他之前一起的兄弟来家里送了点东西,扔下就跑,还被江芝撞个正着。 本来也不是个事,她还打算做些东西让邝深带给他兄弟。人家记着他们,他们也不白拿人家东西。 可就在做东西的时候,徐翠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她看得开了口,跟迷了心一样,摔了东西,摔摔打打闹了一出。动静过于大,以至于不少邻居搬着凳子出来看他们笑话,还被好事者传播开来。 “搅家媳妇”的名声,甚嚣尘上。 连带着邝深兄弟都有听见传言,又悄悄来看过一次邝深。 见着她眼睛都是红的。气的。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也太...不是东西了。 当时自己的脑子一定是给驴,不,是给徐翠踢了。 往事不堪回首,当下只想扣手。 虽有点尴尬,但江芝也反应过来邝深是误会她意思了。 瞧着邝深讥笑凉薄样,怪不得照书里两人最后关系不睦。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邝深也没指望她能说个什么,掀了一直往上顶的锅盖,看了眼锅里煮的即将干锅的水,眼疾手快往里面又加了几勺凉水,挽救了家里唯一一个好锅。 江芝离他不足一臂,低着头,似绸缎般乌黑柔顺的秀发被高高盘起。他目光所及,是个小小的发旋。 看起来跟他闺女的自来卷有些相像。 这是他闺女的亲娘,也是用命给他生下闺女的人。 邝深提起来的气瞬间只剩了小半口,乏味阑珊。 “我闺女睡了?” 说着,他抬步就要走。 “睡在爹娘屋了。” 江芝手比脑子快,拽住眼前闪过衣角。 犹豫几瞬,终是开口。 “对不起。” 江芝一路被惯着长大,十里八村都知道荷花大队有个富贵包、娇美人。 性子又娇又傲,她鲜少低头,也不需要低头。 可现在,错了就是错了。他们江家的孩子从来都是敢做敢认,敢爱敢恨的。 “我之前...”江芝张了张口,想解释却又无从下手。 两人现在的关系横在这,解释什么都过于虚无。 “是我之前做的太过分了,以后肯定不会了。” 她垂眸,看自己手上拽着的一角棉服。薄薄一层,根本摸不到什么棉花,布料都已经起毛,打着还有多色补丁。 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着家居干活的浅蓝色小袄,料子是去年的,棉花是刚翻新的旧棉花,穿在身上依旧蓬松厚实,宣亮保暖。 邝深真的把能给的都给她了。在那个夜晚,他拉着野猪上门,承诺给爸妈的事儿。 这些年,都有做到。 江芝心里泛着愧疚,也有心酸。 “邝深。”她轻声唤他,目光灼灼,很是认真,就差那个手指举在半空中宣誓了。 “我以后一定好好给你当媳妇。” 邝深定定看她,就着微弱烛火。 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两道柳眉,杏眼潋滟含水,似儿时所见过的烟雾湖水,似水含情。鼻骨挺直,长而微翘,光嫩如玉。樱桃红唇微抿,盖着贝齿榴香。肤白若雪,水嫩通透。尤其是眼尾那颗小泪痣,依旧勾的夺人心魄。 他知道,老天对一些人向来都是偏心的。 素手盈盈抓住他衣角,葱白般手指,白皙柔嫩,芊芊细腻。圆润饱满的指甲透着诱人的粉色,明净润泽。指尖不见任何茧子,滑嫩如水。 这双不侍农桑的娇手,前十几年是他岳家养出来的。但这几年,却都是他养出来的。 想起之前弟兄们调侃他的话,可不是娶个祖宗,烧个水都能烧干。 江芝仰头看他,脖子都有点僵了,晃了晃指尖的衣角,小声问他,“行吗?” 邝深收回视线,随意嗯了声。 “照顾好我闺女就行。” 她本来就是自己媳妇,好不好当地,这些年也都过来了。只别亏着他闺女就行,那是他最后的底线。 江芝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笑起来,笑意深深,都露出脸颊处浅浅的酒窝。 “那你快去歇歇吧?饿不饿,我给你做点东西。” 江芝想起她妈每次惹她爸生气的时候,都会给她爸泡壶茶讨好一下。但邝深好像不怎么喝茶。最关键的是,他们家也没茶叶。 穷的一批。 昏暗烛火下,她笑语柔柔,眼尾泪痣似跃在半空光影里。 邝深目光久久地落在泪痣上,喉结不自在动了下。他最是偏爱那个。 “不用。” 水烧开了,邝深错开眼,拿过茶瓶灌满热水,拧好递给她。 “你进屋吧,我烧水洗个澡,换身衣服就走。” “这么快?”江芝没想到邝深回来就为洗个澡,换身衣服。 她以为怎么也能待到明天呢。 江芝愣愣接过暖瓶,邝深又开始加柴烧水,留给她一个忙碌且略带冷漠的背影。 踌躇片刻,她抿抿唇,跟他商量,小声开口道:“那我坐这陪陪你吧。” 邝深停了下,看她一眼,只见她浓密如小扇子的睫毛轻颤。 “随你。” 6. 玉米面馅饼 寒冬夜半,北风穿堂而过,留一屋凉气。 江芝站了会儿,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空气里飘荡着的寒气,指尖早已没了热气。 她看了眼邝深,后者似不知冷意,进屋后还解了薄袄扣子,两片薄袄松松搭在身上。 江芝畏寒,悄悄往灶台下移了两步。 邝深余光瞥了眼她的小动作,也没制止,手指无意识地轻点了灶面。 却见她奔着热气,半个身子都恨不得倚在灶台上。 邝深皱了下眉头,单脚挑着矮凳的凳腿,移动身侧一边,而后,转身走了几步,靠在屋里柱子上。 江芝度不住他意思,看向他时,后者已经合上了眼。 明摆着不想跟她多说。 江芝只能咽下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话题,坐在小凳子上烤火,顺手往里面又加了根柴火。 火光远映在她脸颊上,营造出温暖和煦的假象。 她想,世间的夫妻应该鲜少能做成他们这样的。 水很快沸腾,热气顶着锅盖,发出“咕咚”声。细小的声音响在厨房,惊扰了一室诡异的沉静。 江芝还未开口喊他,邝深却陡然睁开了眼。 警惕地半砖眼珠,眼里带着化不开的阴沉,眸色渐黑,似夜遇枯井,深不可测,黑不见底。 江芝视线落在邝深紧握瞬间握成拳的手掌,骨节分明,关节根根凸起,可看出拳头主人神经平日里绷得有多紧。可莫名地,她却想起糯糯见着二哥养的小狗时受了惊,恨不得原地炸成了个球,弹到她怀里的炸毛样子。 江芝忍不住笑出声。 邝深神色恢复清明,握成拳的手早已松开,本以为自己刚刚吓到了她,却不防见她抿嘴轻笑。 “笑什么?”他弯腰拎起家里木盆,似解乏时的随口一问。 江芝弯了弯眼,想起糯糯,心都软成了一片。 “想起来我之前我带糯糯回娘家的时候,遇见二哥养的小狗。那小狗被我二哥训的极好,不咬人也不乱叫,就是喜欢摇尾巴。糯糯看呆了,上手就拽着小狗尾巴。小狗扭头就是呲牙’汪汪’两声,直接把糯糯吓会跑了。” 她说着说着自己又笑起来,邝深听着听着也微弯了唇角,不规则的心跳声渐趋平稳。 他随意倒了些热水,端着盆走过她身前,顿步,开口,简洁明了。 “去睡。” 两人离得很近,江芝微抬头,能看到他眼底的青黑。 修水渠应该很累吧。他刚刚站着都睡着了。 邝深说完,似乎也不在乎江芝回应,径直出了厨房。 江芝轻叹口气,看着锅里还剩的大半锅热水,蹙眉。走至门边,却看见邝深又拎了一大桶凉水,单手抱着衣服。 是了,这人跟铁打似的,从不知饥寒,冬天还能下河游泳抓鱼。 也许邝深一开始就没准备烧水。 那他又是为什么回来? 江芝想起他刚刚手探自己额头的动作,学着他的动作,将自己掌心放至额头上。 不热,不烫。 她抿抿嘴,转身又进了厨房。 —— 等邝深简单冲了个澡,又把衣服顺手洗出来,轻手轻脚地搭在靠近门边的院尾绳子上。 转身拎着盆,却见厨房依旧亮着光。 他站定,遥看了眼卧房,黑不见亮。 不会还在等他吧?都冻成那样了,不要命了? 现在要真生起病,那可不是玩的。 邝深浓眉微皱,擦了两下头,毛巾随意搭在肩上,推门进去,入鼻就是一阵饭菜的香味。 厨房里,江芝穿了个围裙,正拿锅铲轻翻锅里的馅饼,动作娴熟。烛光下的身影都带着几分柔意。他想起刚结婚的她整宿整宿睡不好,窝在自己身侧,蜷成团,小小的一个。 邝深站在门边,身影半明半暗,凛风刮过脸颊,寒风吹透肌肤,影子投在干冷的地面,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久久没有出声。 还是江芝受到了身后的凉风,扭过头看了眼,才发现了他。 “你洗好了?”她炫宝,“我给你做了几个玉米面的青椒馅饼,你带回去,烧水的时候哈一下就能吃。” 吃点好的、热乎的,可别再把自己折腾出胃病了。 “还有这个窝窝头,你带着路上吃吧。” 江芝把两面都已煎至金黄的馅饼放到泥饭罐,一层一层摞着。她也想给邝深做些软和细面,可家里是真没余粮了。面粉就剩薄薄一层,和个面都不值当。 这是她能做出来最好的东西了,极其费油。家里油罐子也快被她嚯嚯完了,又是一个需要采补项。 “不用。” 邝深拒绝地很干脆,看也没看江芝准备的饭罐,把盆放归原位,抬脚便准备走。 江芝愣了下,嘴比脑子快,“等等。” 邝深停下,侧目看她,微挑了下眉,终于要说出真实意图了。 “今年收成不好,家里没多少粮食。”江芝封上罐子的盖子,怕他在外分心,没多提老人身体,“子城跟糯糯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想把屋里的钱拿出来用。” 这笔钱还是她怀孕那年邝深带回来,家里人都不知道。放在他们屋桌后的暗格,邝深虽没明说给她,但也没避她。 两人相处拘谨陌生,江从未没想过动这笔钱。 她现在想好好过日子,也想着给家里人养养身子,至少不能重演书里饿出病的情况。 按着书里的发展,等过年开了春,村里就会重分土地。而且,政策也会变化,很多错误都会被重算,他们只要能过去这个寒冬,以后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所以,当下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健健康康地活过这个冬天。 江芝从小没吃过衣食上的亏。虽然邝家跟自己生活水平有差距,但她不想,也不愿降低自己的生活标准。 好在邝深争气,家里还有些余钱。 她把封好的饭罐塞到邝深手里,瓦罐最上方又搁着拿草纸抱着一个重量级的窝窝头,里面裹着馅饼料子剩余的青椒,香气止不住地往鼻子里钻。 江芝灵动的眼睛微眨:“能用吗? 邝深垂眼看她,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罐面,似在考虑她话里有几分真。 “阿嚏!” 厨房还是没有卧房暖和,江芝待了半个晚上,鼻尖冻得发凉,呼吸间还是带了凉气。 邝深低头,正见她正动手揉冻得通红的鼻尖,视线转了下,似不经意扫过她眼尾的泪痣。 “嗯。” 他把棉服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两颗,喉咙动了动,应下来。而后,他又从兜里掏出一小沓钱票搁在两人手边放盆的架子上。 “给孩子做件衣服。” 说完,也没等江芝回应,单手抱着罐子,出了厨房,走至门旁,够着墙头,撑着翻上去。 江芝出去看的时候,邝深正蹲在墙边,听见脚步声,还回头看了眼她。 夜色朦胧中,两人四目相对。而又好像,是两人的错觉。 冷风穿进院子,江芝裹了裹身上的棉服,看了眼邝深留下的东西。 五尺半的布票,十块的零钱。一如既往地大方,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 其实她刚刚也想说从书里看过几年环境只会越来越宽松,做一些生意说不定还真能赚到钱。 但她没说。一来不确定书上写着的环境变化会不会变;二来...是她之前不让邝深做的,现在她也确实张不开嘴。 江芝叹了口气,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求神不如求已,明天还是去公社看看吧。 —— —— 邝深走到村口的时候,何良柱正往手上哈热气,原地蹦着取暖。 “邝哥,这边。” 良柱打着小手电,一路小跑迎过来,立着棉服领子,哆嗦着声音。 “邝哥,家里没事吧。” 邝深走之前托他暗里照顾家里,良柱白天要装腿不舒服,而且他老娘在家看着,也不敢多跟邝家走动。 前两天江芝生病,他不喜欢江芝,也没多放心上。可今儿中午才听见村里的谈资,他邝哥家里遭了贼不说,还被贼她男人跟老娘上门欺负了。江芝还被吓晕了。 良柱吓得差点没从床上跳下来,村头巷尾都在传这事。他也知道自己疏忽了,先去旁敲柳大夫,听了半天也就听懂了两词,“受惊”、“发热”。 受惊先不说,但发热这事可大可小。前两年隔壁大队还有发热烧坏脑子的。江芝人再不好,可人家里还是有能管事的爹和三个立起来的哥在那站着。 良柱也不敢瞒邝深,趁着他姐带孩子回娘家,骑着他姐的自行车去报了信。 “没。”邝深问他,“你怎么在这。” “晚上仲哥找我,让我帮他收点东西。刚好顺路,我想着跟你同走一段。”良柱捏了捏冻得发红的鼻子,打死他都没想到他邝哥出来的这么慢。 要不是知道邝深明天还上工,他都以为邝深今晚是不准备走了。 良柱吸了吸鼻子,似闻到了空气里飘着的若有若无的饭菜味。 “邝哥,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良柱仔细地嗅了嗅,“好像是有人炒的辣椒?这什么人家啊?深更半夜还吃饭。” 邝深往外扯草纸的手一顿。 7. 鸭蛋黄 站在他旁边的良柱自是注意到了,眼睛瞬间亮了,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邝哥,叔起来给你做饭了?” 是的,良柱也知道他们家都是邝统包揽家务。 “不是。” 邝深也有点饿了。 本就是干的力气活,晚上没吃饭,又折腾了一晚上,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不过他常年挨饿,受饿时间久,也就耐饿了。 “那是婶子做的?” 邝深拧开饭罐,从里面拿出一个还有些烫手的玉米面馅饼递给良柱。 “不是。” 良柱两手捏着馅饼,着急地吹了口,张嘴便往上咬,烫的只嘶气,还不忘竖大拇指。 “真香!这肯定往里搁香油了!还有这饼肯定是用油煎过了!绝对是煎了两面的!太好吃了!可够费东西的,这要搁国营饭店肯定卖的那肉包子还贵。” 良柱狼吞虎咽,大口吃下去,肚子里都是热乎乎的。 “邝哥,你不说我也知道,这肯定是如许妹子给家里送的。这石二牛看不出来了,家底这么厚。” 邝深合上饭罐,拆了草纸包,闻言皱了皱眉。 “别胡说,不是如许拿回来的。” 小妹如许虽然嫁给了大队里的还算殷实的石家,但大队谁不知道石家妯娌多,婆子难缠。 邝深从没想过让她帮过家里。虽她嫁人后极少回来,但每次她回娘家,邝统跟周瑛也从不让她空手回婆家。 良柱也知道邝深性子,不作假。他咬着馅饼,好吃的想流眼泪。 “哥,那不是如许,还能是谁?那总不能是jiang,咳,总不能是嫂子做的吧?” 邝深简短地“嗯”了声。 “我靠!”良柱原地弹了下,差点没呛着,“邝哥,我亲哥,这真是嫂子做的?” “嗯。” 良柱是真的想流眼泪了。也是了,大队里除了江芝,也找不出第二个能舍得放油和香油做干粮的败家媳妇了。 呜呜呜.....可是邝哥的败家媳妇做饭真的好好吃! 一个比手掌还大的青椒玉米面馅饼很快被吃完,良柱舔了舔嘴唇,上面都还是猪油渍。 香,真的是太香了。 良柱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邝哥,嫂子可真好。” 邝深隔着薄薄的纸,握着烫手的窝窝头,轻嗤一声。 好? 可真够贵的。 良柱闻着空气中飘荡的香气,拿袖子擦了擦嘴边垂涎的口水,没好意思再吃第二个,自觉地帮邝深拿他手上的饭罐,让他邝哥赶紧趁热吃。 接饭罐的时候,良柱凑近看了眼,只见邝深窝窝头里面除了夹着炒青椒外,还有一个蛋黄! 定晴再一看,还比一般的鸡蛋黄要大! “邝哥,这是鸭蛋黄吧?”良柱手里的手电恨不得怼到窝窝头里面,替主人尝尝味道。 “嗯。” 咸鸭蛋,他吃出来了。 良柱抱着罐子,艰难收回视线,眼巴巴的,还有些羡慕。鸭蛋黄,他从记事起都没怎么吃过。他们大队是附近几个大队里唯一一个不挨着河的地方,养不了鸭,只能养鸡。 “等我这次挣钱了,我也买它十几二十个鸭蛋,过年让我老娘腌着吃了。”良柱兴冲冲,“邝哥,你吃过咸鸭蛋没?听说有的腌的好的,都能腌出油!老好吃了!就是挺费盐的。” 邝深咬了口流油的蛋黄,沙沙的口感,咸的入味,配上软中带糯,香软松甜的窝窝头。一口下去,余着咸蛋黄的沙沙厚重,口齿留香。 没再吭声。 良柱把自己说得更馋了,嘴里分泌着口水,错开眼,没再盯着他邝哥。 之前村里人都笑他邝哥没本事没能耐,以后肯定娶不了媳妇。可到最后,谁家娶的媳妇都没有他邝哥的好。 家底殷实,人又漂亮。除了平时爱闹腾些,可人背后还真有个能支着她闹的娘家。就像今天,大队里谁不知道江芝三哥带着一筐东西来看她,晚上,他邝哥不就能吃上玉米馅饼鸭蛋黄了吗? 这可比他提心吊胆收东西来的安稳。 “邝哥,我以后要能娶个像嫂子这样的媳妇就好了。” 邝深不轻不重的扫他一眼,直把他扫的心里毛毛的,手举过头顶,自证清白。 “邝哥,我没任何意思。我就是想相一个条件好又长得漂亮的。” 邝深没多说什么,三两口吃完手里的窝窝头,胃里久违地暖起来。他折起手里包裹窝窝头的草纸,握在手里紧了紧,神色淡淡,客观真实。 “你养不了。” 良柱不赞同地哼了声。他怎么可能养不了?转念又一想,就江芝这样的成天在家里不下地,也不干活,跟个祖宗似的享福。隔三差五动不动还要闹一场。 真要娶回家不说他老娘怎么炸上天,就是他上头几个姐都不会愿意。想起家里厉害的姐姐们,良柱忙摇摇头,晃走脑子里的危险想法。 这样的媳妇谁家能养得起啊? 良柱下意识看了眼走在前面身量高大的邝深,肩膀厚重,步子沉稳,走得坚定。 邝哥养得起吗? 好像...可以。 江芝嫁过来这么多年确实没下过地,顶破了天去喂了喂猪。 可真舒服。 良柱现在又有点羡慕江芝了。他以后能娶个像邝哥这么厉害的媳妇也行。 没理会良柱在身后的低声嘀咕,邝深看了眼天色,度了下时间,加快了步子。 “邝哥,你等等我!” 邝深个高腿长,走在前头,两人间距离逐渐被拉开。良柱追着邝深,跑的气喘吁吁,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了。 “邝哥,慢点,慢点!时间还早!” —— —— 修水渠的地方在最东边,走下来要三四个小时,还都是没修过的土路。 良柱跑出了一身汗,脸因为剧烈运动而冒着热气,汗流雨下。 “邝,邝哥,”良柱说话都不利索,拽着邝深衣服,差点没跪着,指着路旁的自行车,抽了抽鼻子,张嘴就是一肚子的冷气,“我,我到了。” 自行车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里面穿了件从沪市倒来的羊毛毛衣,外面罩了件黑色八成旧棉服,脖里的围巾盖在眼睛下面。 “来了?”葛仲从自行车上下来,两手交叉放在袖子里,也是冷得不行。 他胳膊肘撞了下邝深,没说什么,而是把自行车钥匙抛给良柱。 “老子刚买的车,你小子骑车的时候当点心。” 良柱接着钥匙,喊了声“仲哥”,连连应声。 “行了,走吧。” 等良柱骑着车子走远了,葛仲又跟邝深挤眉弄眼。 “良柱干得怎么样?” 良柱身子骨不大好,下地不成,学习不行,上头有个成了家的亲哥,下面还有个正上读书受宠的小弟。知道父母靠不住,只能靠自己努力攒老婆本。 这次修水渠的事儿,邝深承他的情。 “傻小子一个,但心眼实,还算老实。”葛仲笑了下,对良柱还算满意,又撞了下邝深肩膀,一脸坏笑,“你让我办的事,童枕这小子去办了。家里祖宗没事吧?” 葛仲没见过江芝,但听过江芝各种“声名远扬”的事迹,话说到这,也多是带了些许不满的。 邝深摇了下头,没多说。 “你帮我年前收半筐鸭蛋和两封果子。” “又是给你老丈人家送去?” 邝家特殊,平日里哪儿敢这么扎眼。这些东西收了,也只会给江芝家送过去。 “你这娶个媳妇真跟供个祖宗似的,逢年过节还要上供。” 邝深轻扫他一眼,后者自觉噤声,撇了撇嘴,没再多说什么。 邝深从兜里掏出最外面的几张纸币塞到他手上:“走了。” “邝哥,”葛仲喊住了他,“你什么时候回来?你都不知道我最近快被郇谦这个逼整死了。你之前的那些刺头弟兄,我可管不了。” 底下人怎么样,邝深心里有数。知道葛仲这样说,也是想让自己回去,重拾旧业。 他摇头,用力地拍了拍他肩膀:“好好干。” 都是聪明人,又都过了命,知道对方性子。话都点到为止。 葛仲狠搓了把脸,呼出一口气,没再多费口舌。 “那邝哥,我先走了。” “嗯。” 邝深看葛仲越走越远的身影,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托在怀里尚有余温的泥饭罐,淡淡收回了视线。 背过身,逆着风,不回头地朝另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 —— 次日,江芝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很亮堂了,拿出她妈给她的压箱底嫁妆——老怀表,看了下时间。 已经快十点了。 江芝拿手背敲了下额头,说是要早起做饭,也没起来。 穿好衣服,就着屋里热水洗漱,端着盆出去倒水,才发现家里只剩下两小只了。 “妈妈!” 糯糯被子城拘在屋子里玩,透过窗户小小的缝隙看见江芝,两个小胳膊有力地挥舞起来。 “我在这!” “看见你了。”江芝把盆放屋里,又进了周瑛屋子,把糯糯抱了起来。 她问子城:“早上吃饭了吗?” 子城抿了抿嘴:“爷蒸的红薯,给妹妹煮的小米粥。” “你爷奶呢?”她问,“是不是又没吃饭?” 8. 酱汁烫青菜 “你爷奶是不是又没吃饭?” 子城不吭声。 江芝心里也有数,九成九是没吃饭。 欸。 江芝叹了口气,老的不吃饭看着是省粮食了。但最后人都没了,省下来的东西还不知道便宜了谁。而且,还还无形之中给家里唯一一个懂事却又无能为力的子城极大地负罪感和心理压力。 书里,子城后来也跟老的学,饿坏了身子,营养没跟上,个子没长起来,心里还出了问题。 江芝有点头疼。 怀里的糯糯红润着小脸,身上散发着奶香奶香的味道,黑葡萄似的眼睛明亮又闪烁,小扇子般的睫毛又长又密。 “妈妈,饭饭。” 江芝吸了口自己闺女,逗得糯糯“咯吱”笑起来,清脆地童声响在屋里,瞬间散去了屋里透不过气的压抑。 “是不是又饿了?妈妈摸摸肚子饱不饱?”江芝把手隔着秋衣放在糯糯肚子上,小肚子还有点饱,估计是也刚吃过饭没多久。 “肚肚饱的,”江芝给糯糯拉好衣服,“等一会儿再吃好不好?” 糯糯小手搂着江芝脖子,软软道,“妈妈、次!” 子城在一旁解释:“奶在厨房给你留了饭。” 江芝怔了下,又笑起来,仗着身高压制,又揉了把子城头发,带着两孩子去了厨房。 说是留的早饭,也就一个红薯,一碗半稠不稀的小米汤。 小米汤煮得软糯,江芝喜欢吃甜的,又往里面加了点红糖。无论什么时候,糖对小孩子诱惑都是最大的。 “妈妈,要次!”糯糯踮着小脚,眼巴巴地看着江芝手里的小米汤。 “要等一下下。”江芝看了眼站在糯糯后面,两手虚护着糯糯的子城,心弦一动,“糯糯,你跟哥哥一起吃好不好?” 糯糯瞬间想起自己还有个哥哥,回头看见子城,也不慌了,小脚也不踮着,扬着笑脸又扑到子城怀里。 “次!哥哥次!” 九岁的小子城抱着糯糯还有点吃力,索性糯糯听话好打发,乖乖拽着子城袖子,两个小娃娃排排坐在厨房的长凳上。江芝先把红薯掰开,两孩子一人一半拿着啃起来。 等她把红糖拌均匀了,又把小米粥倒开,一分为二,一碗递给子城,另一碗端着喂给糯糯。 甜滋滋的小米粥喝到嘴里,糯糯小脚高兴地丫都一晃一晃。 江芝看了会儿,忍俊不禁。但也没敢让她多喝,喂她一勺,自己捧着碗喝一大口,喂了有五个半勺,碗里就空了。 糯糯看了半天空碗,又看了看江芝,小脸呆呆地,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江芝忍俊不禁,把空碗又递给她看:“没有了,糯糯喝完了。糯糯喝完了,小肚子是不是就喝饱了?” 糯糯看了看空碗,又摸了摸自己小肚肚,想了会儿,才肯定地点了点头。 “饱了。” 在一旁端着碗喝粥的子城呛了下,有些忧桑。妹妹这么好骗,以后可该怎么办呀? 小子城端着碗,眉眼里都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担心。他握了握拳,以后要把妹妹看的再紧点! 江芝笑起来,点了点糯糯的小鼻子,起身把碗刷出来。也假装没看见糯糯两手撑在子城腿上,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等着哥哥投喂。 吃完早饭,江芝借了子城的铅笔和一张本子纸,列了下家里缺的东西。 不列不知道,一列吓一跳,整整列了大半页纸,这都还是紧需的。 家里什么都缺,中午饭时间也紧,江芝也就烫了个青菜,炖了个粉条,又把昨晚做的青椒馅饼热了热。 等邝统哼着小调回来做饭的时候,却牙疼地发现家里的午饭已经做好了。 干了一上午活,回来就能吃上热乎的饭。高兴是高兴,但就是太糟践东西跟钱了。 尤其是在他看完厨房里空空的油面罐子后,爱惜地抱着的他一年也舍不得用一次的大小宝贝“尸体”,心里面瞬间下起了瓢泼大雨。 邝统揉了揉自己挤不出一滴眼泪的眼睛,痛定思痛,他必须要跟江芝好好说一下厨房归属问题。 巧的是,江芝也准备跟邝统周瑛说一下厨房的那些事儿。 “爹,洗洗手吃饭吧。” 江芝拿筷子,进厨房就看见邝统抱着油面罐子,心虚了下,先开了口。 邝统也有点尴尬,咳了声,放下罐子,还找补了下。 “前两天你娘还说要备几个罐子留着年前分猪肉,我看着两个就挺好。” 只口不提其他,倒让江芝松了口气。嫁来这几年,公婆对她确实没的说。 邝统洗了洗手,见江芝笑了,也松口气。 儿媳妇没误会就好。 现在家里可没当初那运气,能再给儿子找个聪明漂亮又不霸家的媳妇。 邝统跟周瑛对江芝,准确来说,对儿媳妇的要求不高,几近没有。 他们这样的家能给儿子娶上一个媳妇就已经是不可求的事儿了,更别提是江芝这样的,在十里八村都算得上大家闺女了。 嫁来几年,江芝一不磋磨孩子,二没跟他们不敬,三来又给他们邝家生了个那么好的小糯糯。他们老两口对江芝已经满意到想供起来了,就怕她一个不顺心不过了。 但就是这做饭也太费东西了。 邝统是个讲究人,说话先兜圈子,斟酌开口:“小芝,这几天做饭辛苦你了。你这又是照顾孩子又是做饭的,累着了吧?” “不累。”江芝水递了下筷子,回答的很干脆利落。 邝统到嘴边的这句“以后做饭这事还是我来吧”,硬生生卡在嘴边,说不出口。 “爹,”江芝走出厨房,还回头看了眼邝深,略带疑惑,“吃饭吧。” 邝统:“...好。” 中午饭江芝做的简单,做了盘白菜炖粉条,又倒了点酱汁烫了盘青菜,菜做的简单,主食配的可不简单,见了油煎出来的玉米面馅饼,里面馅是滴了香油的青椒。 起锅掀出来,香味就飘出来了。 放到桌子上,饶是刚吃的半饱的小子城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邝统看着半筐子被煎得黄橙橙的玉米面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坐在他旁边的周瑛也皱了下眉。 这得费多少油? 坐在主位上的两大人表情不对,敏感又懂事的子城也绷着脸,筷子都没敢接。 江芝想了下,把趴在自己腿边的糯糯抱起来,端过馍筐。 “糯宝,这么多馍馍要分给谁吃呀?” 糯糯兴冲冲地看着近在手边的馍筐,掀着上面的帘布看,小手不自觉地拍起来。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一高兴就喜欢拍手手。 “馍馍!” 江芝握了握她小手,拉回她注意力:“糯宝,爷爷奶奶干了一上午的活了,好累好累的,现在都没有吃东西。爷爷奶奶对宝宝这么好,我们要不要把馍馍给爷爷奶奶吃呀?” “要!” “那我们去拿给爷爷奶奶好不好?” “好!” 江芝起身,让糯糯抱着馍筐,自己在下面托着,两手护着她往周瑛座位上晃悠悠地走。 “奶奶、次!” 糯糯被养的好,说起话来声音也足,跟个小铃铛似的,清脆带奶音。 江芝带着糯糯走过来,不管怎么说,态度很到位。周瑛不是个刻薄性子,猜是江芝是认识到错了,以后不这样就行了。 “乖孩子。”周瑛接过来,给了糯糯面子,也给了江芝台阶。 周瑛这关过了,江芝就知道这顿饭过了。虽然周瑛平时话少,但家里毕竟还是周瑛掌家。 果不其然,邝统也接了过来,还把糯糯放在腿上跟她玩了会儿。 一顿饭还算顺利地吃下去。饭后,周瑛让子城带着糯糯去院子里看家里的母鸡。 江芝随之放下筷子,心知该来的还是来了。 9. 分岔点 江芝迎着两老的目光,抿了下嘴,先开了口。 “爹,娘,是这样。邝深其实走之前留的有钱,说是今年年岁不好,刚好又是冬闲,让我给爹娘吃点好的,补补身子。” 周瑛淡笑了下,没有搭话。 江芝有底气,也不虚:“娘,我想到年前这段时间,家里饭还是我来做吧。” “照这两天的标准?”周瑛问她,“那你这是打算过完这个年,以后日子都不过了吗?” 周瑛对邝深没什么要求,也极少要求过什么。她知道邝深之前或多或少是有点钱的,邝深给过,她没要,也不想要。 “以后的日子有以后日子的过法,眼前日子有眼前日子过法。爹,娘,咱们不能眼一直盯着以后的日子想,反而忽略了脚底下的巨坑。前几天,咱们大队不都有个人被饿晕了?” 是个小姑娘,家里孩子多,天天吃不上饭。跟她姐上山找野菜的时候,晕在地上,最后被路过的大人给发现了。她姐也聪明,偷跑着去了大队长家,算是帮她妹捡回了条命。 “娘,你跟爹也这么大年纪了,每天还都下地。你说,万一你跟爹饿晕了,在摔着了,咱们家可就过不下去了。子城跟糯糯还这么小,帆帆又是个身子弱的,大哥大嫂现在都没回来,我年级小,又没经过事儿。家里要离了您二老,那可就真没办法。” 江芝养的娇,也知道公婆对她还算疼爱。 她眼睛转了下,露出狡黠,挪着凳子靠着周瑛,两人距离挨的极近。 周瑛性子冷,有点不适应,就是跟自己亲闺女如许长大后都没挨这么近过。她刚想板着脸,让江芝坐好。 却不防,被江芝挽着了手臂。江芝晃了晃她胳膊,顺着杆往上爬了爬,带着雏鸟对母鸟天然的依偎,娇着声音,捡着好听的话说。 “娘,您疼疼我吧,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伺候您跟我爹好不好?您跟我爹也趁着这个冬闲好好养养身子,也算给我跟如许一个缓和的机会。” “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如许每次见我都横眉冷指。” 她故意夸大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实。邝如许跟她确实合不来,但也谈不上横眉冷指。毕竟邝深跟公婆都看着呢。 邝家该说的不说,该有的规矩却还是有的。而且,她也不是个善性子。真吵起来了,邝如许也吵不过她。 想到邝如许,江芝又蹙了蹙眉。 书里关于邝如许的描述不多,但也是突发恶疾,早逝的结局。按理说,如许身子康健,不应该啊? 难不成有什么隐情? 周瑛被江芝晃着手臂,面上的冷淡都快维持不住,轻咳一声。 “好好说话。” 说话就说话,撒什么娇。 江芝看见周瑛就想起她出嫁前那个喜欢装严肃的爹,面上都端的不行。 “娘,”江芝见周瑛没推开她,微挑了下眉,继续扯袖子,不依不饶,拖长声音,“娘,您疼疼我吧。您和我爹都这么大岁数了,以后也我跟邝深孝顺孝顺您。邝深不在家,您也给我个表现机会。” 周瑛被她缠的没办法,瞪了眼看热闹的邝统,终是破了功,松了口。 “由俭入奢易,可这由奢入简确是难中难。” 周瑛吃过这苦,沉默了下:“你想做我拦不住你。可以后日子要是过不下去了,你可别找我哭鼻子。家里情况你也知道,我也没这个能力帮你。” “我晓得了。” 江芝不是盲目的,本来也只准备动邝深留下的钱。自己握在手里的嫁妆彩礼都还没动。要真过不下去了,这都是她的备用金。 周瑛见她冥顽不灵,疲惫地挥了下手:“行了,回屋吧你。” “暧!” 事儿办成了,江芝语气都带着几分轻松劲儿。 她刚准备走,一直看热闹的邝统叫住了她。 “昨儿深哥儿回来了?” “回来了。”江芝一愣,而后小心询问,“爹,吵到您了吗?” “没有。”邝统摇了下头,清瘦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我跟你娘年纪大了,夜里困觉,没这么容易醒。下次,深哥儿再回来,你看着点,让他踏踏实实地走门过。别学那些小年轻翻什么墙,都是当了爹的人,别这么不稳重。” 江芝笑了:“暧!” 邝统也笑了,语气虽然还带着些嫌弃,可又是在实打实的开玩笑了。 “可像杨国柱似的,上旱厕都能摔着,今早下地一看,鼻青脸肿的。走路都有点瘸,看着都吓人。” 杨国柱摔了? 那徐翠这段时间估摸就只能照顾杨国柱了。刚好也给了她点时间想想怎么对付那个叫系统的玩意。 邝统拿手比划了下,“脸上这么大一道血印子。你下次告诉深哥儿,他要是不好好走了,脸上留疤了,以后多拖累我们糯宝以后相看人家。” 江芝没多想,抿嘴笑了下。 这也就是她最佩服邝统的一点。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邝统都是个讲究爱笑,乐观豁达的老头。 岁月跟磨难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依旧鲜活纯粹,依旧沉稳热爱。 “爹,等邝深下次回来,我一定跟他说。” 邝统认真看了她一眼,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去吧。” —— —— 又过了一日,这天下午,江芝哄睡了糯糯,也没歇着。从屋里翻出邝深放在暗格里的钱,整整齐齐的,都是大团结。 足足有二十张。 江芝数到最后,眼都是亮晶晶的! 邝深也太能干了吧! 她必须要好好买点东西犒劳一下邝深。唔,既然邝深不在家,那她就四舍五入填补下邝家缺的东西吧。 可以去囤东西啦! 江芝这几年过得跟梦一样,做什么事都没什么精神,也鲜少出门。现在心态变了,她也乐意出去走走,采买采买东西。 糯糯哄睡了,她跟周瑛说了声,便背着竹筐出了门。 “芝芝!” 刚出村口没多远,便遇着她二哥骑着自行车载着她三哥过来。 二哥江佑骑着车子,最先看见她,刹住车,长腿支地,皱眉道:“生着病怎么出来了?是受什么委屈了?” 怎么一副带着东西回娘家的样子? 三哥江华是个斯文人,戴着个眼镜,平时说话做事都温吞吞地。此刻却也急着从后座蹦了下来。 “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也没受委屈。”江芝心暖暖地,掀了竹筐盖子给他们看,里面是空的。 “我都好了,就是准备去公社买点东西。” “真好了?”江华手指托了下眼镜,仔细看了下她脸色,又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是不烫了。” “不烫也让她去咱妈那儿看看。”江佑单手握着车把,手指轻敲了下把上铃铛,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江华附和地点了点头:“刚好你不是要去公社买东西吗?顺带着让咱妈给你检查检查。” 他们兄弟两这次过来主要也是这个意思。 江芝胳膊拗不过两大腿,只能无奈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她又看向江华,想起自己要问的事儿:“小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前几天学校发了点东西,我带回家。又遇着你生病,耽误了两天。” 原来是这样。 耽误了家里的高材生,江芝还带着点小愧疚:“小哥,那你什么时候走呀?” 书里对她小哥描写不多,也没提结局,但江芝觉得应该不会差了。毕竟,他们家往上数几代也就出了一个她小哥,能把书当成饭来吃的“书呆子”。 “不走了。”江华温和一笑。 “嗯?” 江华简单解释:“我们老师昨天晚上就走了。我留下来给师兄打杂。刚好也没几个月就过年了,爹的意思也是让我在家,帮着照看照看家里。” 这跟书里走向不一样,她的生病,像是一条笔直的道路裂出分岔点,路途开始有了不同。 “发什么呆呢?” 江佑又拨弄了下铃铛,侧头抬了下巴,示意江芝上车,“你现在可真够出息的,都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来,还被气晕了。真有你的。” 江芝试图解释:“我那不是被气晕的。” “对,”江佑把自行车掉了个头,“你那直接是被气病的,高烧不退,下不了床。可真厉害。” 他们家就属二哥江佑最世故圆滑,铁嘴铜牙。 江华接收到江芝求救目光,拎起筐子,挂到江佑车把上,打了圆场:“二哥,你们快去吧。天冷,省的再吃了风。” “小哥,你不去吗?” 自行车载三个人,挤挤也是能坐得下。 “不去了,我去你家看看糯糯。”江华还在上学,没结婚,也没这么多讲究,“你不是要买些东西吗?我去公社少,二哥去的多,让二哥带你去好好转转。” 说到这,江华暗戳戳地指了指江华口袋,压低声音跟江芝讲悄悄话。 “爹给二哥的有钱,想买什么不用客气。” 江华这还是把她当未出门的妹妹哄呢。 江芝眨了眨眼,也笑起来:“好!” 10. 绿豆糕 江佑是江家兄弟姐妹四个人里最精的,越精的人,脑子转的越快,输出能力也就越强。一路上,嘴都不带停的。 好不容易到了公社医院,却被相熟阿姨告知秦云还在手术台上没下来。知道这台手术的时间长,江佑只能骑车载着江芝又去往供销社。 “你想买什么?” 江佑把车子锁在供销社门口的老树下,拎起车把上江芝的竹筐,带着她准备往里面走。 江芝仰头看了眼供销社是四四方方的院子,摸了摸自己兜,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布着密密麻麻字的本子纸。 她先看了一眼,又递给江佑看,说的委婉含蓄。 “二哥,要不,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江佑沉默片刻,说出的话都是飘得:“你...拾钱了?” 香油、豆油、细面.....他小妹这是抢银行了吗? “没,”江芝摇了摇头,小声跟他道,“邝深给的。” “他哪儿来的这么多qian...” 话说一半,江佑似想起什么,一顿,没再多问。 “走吧。要买齐你这些东西,还真得换个地方。” 江佑骑着车子把江芝带到七拐八转,走到了一个偏的不行的城郊混杂区。进入狭窄的小巷,走到头又转了两个弯,落到一户人家门前,停了车子。 江芝下了车,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座房子,门半开着,里面来来往往都是背着竹筐疾步出入的人。 江佑推着自行车,还没进院子,就有穿黑布衫的青年男人出来问,面带警惕:“干嘛的?” “买东西的。” 男人打量了下他们,又问了句:“谁介绍来的?” “仲哥。” 男人点了点头,收回打量的视线,让他们推车子进来。 “先说好,我们这米面可不单卖,至少要整袋买。” “成。”江佑停好自行车,看了眼江芝,伸手要过她手上的单子,递给领他们进来的男人,“这是我们要的东西,劳驾。” 男人接过单子,大眼扫了下,看向他们的眼里才带了两分重视。 “跟我来吧。” 几人过侧门,绕到后面的仓库,男人让他们坐在廊下等着,自己拿着纸进了小院门。 江芝四处看着,不远处,也有几个零零散散的人坐在廊下,有的跟他们一样,脚边也放着大竹筐或者蛇皮袋子。 “别看了,他们跟我们一样。”江佑随手拾了根廊下凳子上的枯枝,拿在手里,转了两下,跟江芝聊了会儿。 “这帮人干这行很久了。早几年严的时候就在干,现在环境松了,他们多是雇人挑着东西出去卖。除了一些老顾客,很少有人能摸到这。” 江芝来了兴趣:“二哥,那你是怎么摸到这的?” 江佑看她一眼,狐狸眼眯起,笑的坏坏的:“回去问你男人去。” “邝深?”江芝愣了下,而后,又莞尔。 好像...也说得通。 “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联系上的。” “我们联系还用得背着你?”江佑点了点两人之间空着的凳面,拉近了距离,问她,“邝深从这里面抽身了,那他现在在干嘛?” 江芝眨了下眼,不知道江佑从哪儿得来的...嗯..这么滞后的消息。 “昨儿老三回去都说邝深不在家,又做什么呢?” “修水渠。” 江佑手里转着的枯枝一滞,还有些不可思议:“你们大队长同意了?” 修水渠这事是公社统一下发的任务,江佑现在跟着会计打杂,自是去不成的。倒真没想到,邝深竟然能去。 江芝见那个男人拎着两个竹筐过来,低声简单解释了句,“我们大队缺了个人。” 男人把装满两个竹筐的东西放在他们脚底下:“你们对一下东西。没什么差了,就把钱给结一下。” 竹筐最上面放着的就是江芝手写的那张纸,旁边又被人附上一列,标明了的价钱。 粗略一算,近五十。 江佑眼都直了,却看见他妹子蹲着认真核对了遍东西,又笑吟吟开口,要了四斤棉花,成功凑了个整。 他知道东西贵,但也只是个模糊概念。没想到,这钱一笔一笔算下来金额这么高。 这...邝深之前是攒了多少家底。 江芝付完钱,那人还送了江芝一个竹筐和一小捆五颜六色的布头。 江佑帮江芝扛东西的时候,心都还在一抽一抽的。 心疼的不能行。 江芝也心疼,这一下子就出去了四分之一,剩下的钱她至少要花到过年呢。可现在买的又都是离不了的东西。 心疼也没法子。还是要看看有没有挣钱的进项。 那人送他们出去,路过零嘴摊,里面有两个人正拿着小称在称被切成小块小块的绿豆糕。门口台阶上还坐着三五个正背着筐子等着的人。 绿豆清热解毒,绿豆糕做出来口感细腻,清香绵软。做得精细的,入口即化,又带着丝丝甜意。受众广,孕妇、老人、小孩都能吃。 江芝目光停了在那里,脑子却闪过想法。 或许... “你们收红枣糕吗?” “红枣糕?” 今年收成不好,还没见过枣糕这类东西。 那人看了眼江芝,后者眉眼弯弯,娇脸上扬着几分志在必得的笑,问得大方坦率。 “你要是能做,可以带过来,我帮你往上问问。” “那我明天带过来。” “行。” 江芝含笑道谢。那人从她笑靥如花的面庞上收回视线,错开步子,送他们出去。 江佑蒙了,没想到江芝胆子这么大,三言两语商量个事。他全程都没能插上一句话。 出了门,江佑把两筐子东西挂在车把上。 “你可真出息了。什么话都敢说。”江佑骑车载着江芝,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明天真准备来啊?” “来。” “你认真的啊?”江佑猛一刹车把,回头看她,眼里都是不可置信,“邝深知道吗?” “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在家。” 这公社大半圈逛下来,街边零零散散的,也确实有人在巷口人群堆里或挑着扁担或带着蛇皮袋子警惕着买卖着东西。 环境确实宽松许多,书里的东西也不完全是假的。 江芝没有开玩笑,是真准备做这件事。 “你等着吧,爹知道,肯定会吵你的。”江佑劝不动她,也是很头疼。 江芝努了努嘴:“不许告状。” “不告状?”江佑重新抹着车把,继续往前蹬着自行车,嘴里喃喃,“不告状,爹要知道了,不抽死我。” 江芝咬了咬牙,铁了心要做:“随便你。” 将在外军令还有所不受呢,她都结婚了,隔着村子呢,大不了就挨顿批。她爹也做不出来上门盯着她的事儿。 江芝看着软,其实心里老有主意了,属于最难搞得那种,软里带着韧。 兄妹两谈崩了,都憋着劲儿,一路上都没人说话。 再回到公社医院,秦云也刚下手术台,还是忙的不得了,安排个年轻医生给江芝量了体温,检查了下。 喉咙有点发炎,没什么大事,秦云放下心,话还没说上两句,又被护士叫走了。 兄妹两尤其是江芝,从小就在这忙碌环境下长大,适应极其良好。拿了盒药也不需要人送,江佑用自行车驮着江芝就走了。 来的时候天还亮着,回去的时候天将黑微黑,整个天空都笼着一层厚厚的黑蓝色。沿途不见行人,只有北风阵阵,吹的人耳朵尖都疼。 江佑跟老大江天错着岁数,跟在江天屁股后面跑过一阵,江天不搭理他。后来,家里有了老三,又是个只想看书的闷葫芦。除了江芝这个娇气包,每次都乐意被他抱出去跟同学显摆。 他是个不着调惹人烦的,江芝又是个事儿多的娇气包。打小,老大就把江芝往他怀里塞,自己带着江华看书。 江佑一直都知道自己心是有点偏的,偏着自己从小照顾大的妹子。 江佑存不住气,跟江芝冷战,他都没赢过。 “真要做啊?” “二哥,我想做。”江芝顺着台阶就下,又开始表决心,“我肯定万事小心,安全第一。” 邝家现在还敏感着呢,她才不会上赶着找麻烦。生意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拉到,什么都没有人重要。 但现在机会在面前,不试一下,她真的不甘心。 “真要做的话,”江佑咳了声,清了清嗓子,似就那一问,“你缺不缺个送货跑腿的?” 江芝:“?!” 11. 红枣糕 次日清晨,天没亮,鸡都还没叫,泛黑的天空还寥落分布着几颗朦胧星点。 掀开被子,空气里透骨的凉气扑面而来。江芝裹着厚外套下床,穿好衣服,又回头给糯糯掖了掖被角,狠吸了口糯糯,才轻手轻脚地拎着热水瓶出了门。 厨房里点着蜡烛,锅里正煮着已去核并剪碎的红枣,里面加了点泡好的牛奶粉。 咬着牙刷洗漱的时候,江芝还在想,要真卖不出去了,就拿回来给糯糯当半上午的辅食吃。抱着这样的想法,江芝洗净手后,又往晾至常温的盆里加了鸡蛋和红糖。 都是极好的精细东西。 江芝舍得放东西,蒸出来的枣糕也就越能出味。 到点揭开锅盖,红枣特有的清香混着油脂和糖的甜香气扑满而来。她拿刀切了一小块,尝了尝味道,入口软糯,绵软细腻。热乎乎的,还带着浓郁的枣香。 成了。 江芝弯了弯眼,也没停着,又把剩下的几锅蒸了出来。 等村里鸡鸣此起彼伏开始叫起来的时候,江芝起了最后一锅。周瑛进厨房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你怎么起了?” 也难怪周瑛惊讶,江芝一般都是睡到半中午才醒。 江芝摸了下鼻子,没多解释:“娘,我饭做好了,咱端出去吃吧。”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枣糕香气,江芝想盖都盖不住,索性,大大方方拿出来一锅,留家里吃。 “你这是做的...枣糕?” 周瑛早些年也是不缺吃的主,看着案板上搁放透着棕黄色外形的枣糕,还有些许恍惚。 她都记不得自己上次见糕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江芝递给周瑛一块,又馍筐里整整齐齐放了四块,当做早上的主食。锅里熬了一锅小米粥,刚刚又抬手炒了一道青菜,炖了一盘粉条。 家里没肉,也暂时吃不起肉。别说小孩子嘴馋,就是江芝都有些馋肉了。 周瑛拿着还冒着热气的枣糕好一会儿,才抿嘴咬了一小口,丝甜入口,松软细腻,比记忆中的味道还要好。 “娘,我做的还可以吧?”江芝揉了揉手腕,努力刷着婆婆好感。 周瑛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也就在这时,家里门被人轻敲了下。 江芝耳尖,知道是江佑来了,麻利地拎着两个大竹筐去开了大门。 天都还没完全亮起来,各家各户也都是刚起在洗漱,烟囱里倒是都先后冒着热气。 江芝第一次做这事,心里还是有些打鼓:“这有十斤,我里面加了芝麻、鸡蛋和牛奶粉。成本九毛多,别低于一块。不然我们就亏了。” 说完,又拿了个用纸包着的馅饼塞到江佑手里:“二哥,这个你拿路上趁热吃。” 江佑点了下头,裹着个黑不溜秋的头巾,也没说话,前抱着个竹筐,后背着个竹筐,健步如飞的走了。 江芝跟做贼似的四处看了看了,没见着人,连个响都没听见,就这还心虚的不行,赶紧小心地关上了门。 转过身就看见邝统正单手拿着瓷碗在喝水。 江芝小声喊了句:“爹。” 邝统温和笑了下:“做的枣糕?” “嗯。” “你娘喜欢吃,挺好的。”邝统撂下这样一句没什么意思的话,又施施然进了子城屋,去喊子城起床。 吃完饭,周瑛跟邝统去下地,子城上学。江芝抱着睡得小脸通红的、奶呼呼的小闺女倒头就睡。 话分两句,事看两边。 江佑抱着东西走到公社的时候也不过七点,找上门的时候,昨天见的男人正蹲在院子里啃干馒头。 见着他了,放下手里的馒头,走上来,又往他身后看了眼,除了个竹筐,没见其他。 男人把他往里迎:“这边。” 江佑有眼力劲儿,又会来事,把江芝早起给他带的馅饼递给男人,露出憨笑。 “大哥,你早起吃饭了吗?家里做的饭,要不嫌弃的话,你尝尝,还热乎着。咱们这又不急。” 馅饼塞到手里,还带着点温度,油煎过得东西透着纸都带着油点,飘着青椒的饭香气。 男人也没多推辞,大口咬了下,入口就是辣丝丝的青椒混着玉米面的丝甜。 香,真的太香了! 男人吃的起劲儿,江佑看着眼热,面上不显,嘴里也是不住的分泌口水。 等男人吃完,对着江佑的态度也变了,主动地交谈起来:“你认识仲哥,也别喊我大哥,咱两年纪差不多,叫我二肖就行。” 江佑笑着搭话,跟他互换了名字。 二肖继续带他往里面走,进了二进门:“不过,你这来的确实不巧,仲哥这两天都不在。我先带你去零嘴摊位看看。” 也不知道是谁的运道,二肖带着他刚进屋,就看见圆桌主位上坐了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女人,头发高扎起,两个麻花辫垂到肩膀,容色清丽,穿着军绿色的大袄,身材清瘦。 不像生意人,倒带两分学生气。 二肖喊他:“米姐” 郇米早起抽查账目,轻抬眼皮看了眼二肖,又看了眼大咧咧跟在后面的江佑:“怎么?” “谈红枣糕的。” 郇米是个管事的,推开桌子上的账目,喊着老师傅过来尝了下。 这味道好,没说的,生意也就成了一半。 “怎么出价?” 江佑毕竟是被会计跟他爹带着去公社开过会的人,也算见过世面。他坐在郇米对面,腰背挺直,目光直视,暗戳戳地掐着自己手心,努力做到不慌。 “一斤一块八加粮票。” 郇米跟老师傅换了个眼神:“高了,看不到这个价。” 江佑稳着开口:“加了鸡蛋、芝麻跟牛奶粉的,值这个价。” 郇米摇头:“不讲价,一块六,没有票。” “不行。” 江佑垂眼,努力抑制住自己想扬起来的眉毛。 天知道,他一开始想的价格也就是一块五。这个价格已经已经超出他心里预期了。 他狠掐了把大腿,努力憋着自己脸上想扬起的笑,稳着声线:“一块六,要票。” 郇米抬眼,认真看了眼江佑,眉目无声压制。二肖站在一边,心都提了起来,也有点担心这笔生意黄了。 江佑似看不懂郇米投射过来的压力,咧开嘴,冲着郇米傻笑了下。 郇米没眼看,挥了下手:“去拿钱吧。” 江佑:“!” 这就成了? 去跟着老师傅拿着钱跟票出来的时候,江佑还有一点点的懵。 十几块钱呢?不再讲讲价了? 他抽空回头看了眼郇米,只见她头也不抬,手指飞快的翻着账本页,旁边还摞着厚厚的一叠账本。二肖说,那才是零嘴摊一个月的记账。 也是了,人家底子厚着呢。有跟他扯皮这点空,都不知道能干多少事了。而且,在商言商,能给出这个价,说明妹子做的东西还是可以的。 二肖送他出来,还心有余悸:“兄弟,你可吓死我。我还第一次见有人跟里面那位讲价的。” 江佑笑了下,跟二肖认真道了谢,背着空筐子稳稳地出了门。走出巷子,背靠着墙,一手紧紧拍着自己胸口,低着头,闷闷笑出声。 赚到钱的感觉真他娘的爽! 江芝一觉睡到晌午头,起来的时候糯糯已经醒了,眨巴着眼睛看屋顶,没哭也没闹。看见江芝睁眼了,又翻个身,奶声奶气喊“妈妈”。 乖得不行。 江芝心都要化了。 给糯糯穿好衣服,又把了尿,洗漱完,泡了杯奶粉让糯糯捧着喝。估摸着时间,家里人下工也该回来了。江芝收拾了下厨房,准备开火做饭。 她这边刚收拾完,那边家大门就给人拍开了。 杨国柱带着他两个堂弟抬着个板子,板子上盖着厚被子,被子底下躺着还在睡得徐翠。李春梅蹒跚着步子,扯着来旺来福兄弟两哭倒在他们家门前。 “死人啦!” “快来人啊!” “狗崽子家杀人啦!” 12. 不讲武德 院子里糯糯正抱着外祖父送她的小奶瓶咬着喝奶奶,突然半开的院子门被一群人冲开,为首的是牵着来福来旺的李春梅,迈着一双小脚,吊着一双眼睛,精明扫过她手上的奶瓶。 小糯糯惊地张大了嘴巴,两个软乎乎的白嫩小手往后一背,就把奶瓶护在了身后。 “妈妈!” 好...好多人! 李春梅身后紧跟就是杨国柱跟他表弟,抬着还在昏睡的徐翠放在他们家院子里,抱着臂,气势汹汹看着江芝。 江芝把糯糯护在身后:“干嘛?这是报丧来了?” “放你娘的屁!邝深家的,”李春梅被杨国柱扶起来,迈着小脚,冲到江芝面前:“我给你说,我儿媳妇现在还昏迷着,你得赔我们家钱,给我儿媳妇看病!” 徐翠还昏着? 江芝往地上一看,裹着厚被子躺板板的还真是徐翠。 “今儿我娘家侄子可从村外回来了,我告诉你啊,你要是敢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不赔我们家钱,我就让我侄子把你们这狗崽子家给砸了!” 李春梅特意挑着中午临下工的时间来的,门口很快聚集了一群早早下工、爱看热闹的邻居们。 江芝匪夷所思,看着李春梅,感觉她像是有什么大病。 “徐翠晕跟我们家有半毛钱关系吗?怎么?是我让她上我们家偷东西的?是我让她装晕的?是我不要皮子不要脸把她抬到这里来的?” 江芝也不是个怕横的,这些天她过得也不痛快。她一步一步向前,目光盯着李春梅,逼得李春梅步步后退。 “我倒是稀了个奇了,贼偷了人家东西还敢上人家门耀武扬威要赔偿的?怎么着,你非让我报治安大队、报公安把你们都抓进去好好审一审,判一判?” 李春梅退的太急,差点摔在地上,被杨国柱扶着才稳住了身。 握着儿子的手,她才想起来自己是有儿子和娘家侄子在身边。三个大小伙子撑着,她的气也足了。 “报什么大队,东西我们都还给你们家了。”李春梅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硬着声道,“反正我儿媳妇就在你们家门口晕的,你们就得赔我们家钱。要是没钱,让你娘家娘上门给我儿媳妇看好病,再赔我们家三十个鸡蛋就行。” 一定要趁着狗崽子不在家的时候,把她前些天给的钱拿回来! 再说了,谁不知道江芝有个娘在公社当大夫,可以免费给她儿媳妇看个病。而且,她可是听说了,这两天江家两小子没少往邝家送东西。 “凭什么?”江芝眼睛轻飘飘扫过李春梅,嗤笑一声,“就凭你这张脸大如盘、为老不尊的脸吗?” “你!”李春梅拿手指着江芝,也没听懂为老不尊啥意思,反正知道江芝肯定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你这个jian...” “我什么我,”江芝拍开她的手指,当着糯糯的面,她不会让李春梅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她怕脏了她闺女的耳朵。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趁着我男人不在家来家里闹事儿是吧?怎么着?还要我再跟大伙儿说说徐翠当初怎么在我们家偷东西的?现在这事大队都断过官司了,怎么着,你这是不满意大队长?” 江芝拽着李春梅的手腕,态度强硬:“那走啊,咱们去大队部。当着大队长的面再重新说一遍,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的脸,让你上门来找我们家的不痛快!” 李春梅他们横也就横在了江芝家成分不好,欺负欺负也不过有邻居帮忙,大队也不会真上门管。 但要是去大队部了,大队长肯定发脾气的。 “我不去。” 李春梅猛抽回自己的手,“啪”地一下,坐在地上,两手拍着地面。 “没天理了!这狗崽子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没人撑腰啊!害了人都不偿命啊!快来人啊!没公道了!” 李春梅过于不讲理,嘴里骂骂咧咧,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都不免发出嘘声。 “杨婆子,讹人也没这样讹的。徐翠又不是邝深他们家给弄晕的,人凭啥给你们家看病又拿鸡蛋?又不欠你的。” “对呀,杨婆子,你儿媳妇儿不是装晕吗?怎么装晕变成真晕了?不会是想上门碰瓷吧?” 还有村里那二流子也嗤笑:“杨国柱,你媳妇儿该不会跟你一样上厕所摔着摔晕了吧。” “杨国柱 ,”有人怪叫,“你跟你你媳妇大晚上去厕所干什么?” 人群里又响起怀好意的哄笑。 杨国柱脸上还带着淤血,冲着人群挥了挥拳头。 “胡咧咧啥!我媳妇就晕在他们家门口,就该狗崽子他们一家负责。”杨国柱啐了口人群,又扭过头看江芝,“江芝,我告诉你,你今天要么拿钱,要么给东西。不然,我们弟兄几个下手可没个分寸。” “你下个手我看看。”江芝轻嗤,眼睛看向杨国柱,不躲不避,“杨国柱,现在是新华国了,打人是犯法的,要被抓进牢子里的!说不定还要进行游街整批!你这是属于破坏大队内部团结!是要在公社通报批评的!” 江芝一口一个“犯法”、一个“批评”,倒是把李春梅跟她娘家侄子吓住了。 两娘家侄子来就是为了壮壮气势帮个忙,谁也没想着把自己折在这里面。 “姑,表哥,要不咱还是先把表嫂抬柳大夫那儿看看吧。”李广三已经开始退堂鼓了。 “怕啥!他们一家都是坏分子,是狗崽子!咱们打他们也是为了维护咱们大队的团结!谁敢批咱们!”杨国柱嘴边还有点淤青,吼着嗓子说话都有点撕裂。 也不知道是哪儿个瘪犊子趁他起来上厕所动的手,把他按在茅坑里打。 他最近也没得罪过人,除了... 杨国柱隐隐猜着就是下手出了名狠的邝深,但邝深又确实没回来过。说出去,没人信不说,他脸上也没光。 只能哑巴吃黄连,生生咽下这个苦。 他现在就希望赶紧从江芝这儿扣点钱跟好东西出来给他旺家媳妇看看病,补补身子!他媳妇倒了几天,家里可真是干什么都不顺。 老娘病了,自己也被打了。 究其根源还是在江芝身上,他恶狠狠地瞪了江芝一眼。还好当初自己没娶她。 倒霉催的!长得再漂亮也是个祸害家的! “江芝,你要是不把钱跟鸡蛋拿出来,那我们就自己动手了!”杨国柱捋起袖子,说着就要往他们家院子冲。 “谁敢?!” 邝统拎着大队的锄头一路跑了回来,身后远远跟着邝如许扶着周瑛。 他们家成分不好,地分的也不好,偏远、贫瘠且荒凉。每次下工,家里面人都是村里回来最晚的。 邝统身材瘦削,身子又是多年亏损,扛个锄头跑的气喘吁吁,挤过人群,站在了杨国柱跟他两表弟面前。 锄头拿在胸前,一幅准备战斗的样子。 “杨家小子,是不是你来我家闹事的?” 刚开始的那几年,大队不少有人趁着“打倒狗崽子”的名义去邝家抢东西、砸东西。邝深那时候见谁打谁,比狼崽子都狠。 别人打他打得凶,他比别人动手还凶,光是他拿家伙给人脑袋打开瓢都有好几个。 他不要命,可别人要命啊。慢慢地,就没人敢来他们家耍威风了。 现在杨国柱是趁着邝深短时间内回不来,上门找事,欺负人来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国柱要是跟江芝动手还有点犹豫,怕她那个要命的娘家。但要是跟板上钉钉的坏分子邝统动手,那可是一丁点儿的犹豫害怕都没有。 他上手就夺邝统手里的锄头。 邝统下意识地两手握着木杆,握得死紧,面色涨红,整个身体都在用劲儿。 邝统虽活了大半辈子,但正儿八经地没打过架。他那双手早年就是写字弹琴,现在是用来抱娃做饭。 哪儿会得了这个。 可现在,他作为家里唯一一个成年男的,必须要顶上! 不能上也得上! 许是看出来邝统的用力,杨国柱不屑地嗤了声,突然松开握着锄头杆子的手,抬手就把邝统推倒了地上。 “......” 邝统摔到地上的时候,手还紧紧握着锄头,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怎么抢着抢着锄头就开始动手推人了? 年轻人不讲武德。 杨国柱等人指着狼狈摔在地上的邝统嗤笑起来,抬脚就想跨过邝统往里面走。 小子城抿着小嘴,握着拳头,刚准备扑上去,就被江平推到了邝如许身边。 而后,江芝上前几步,拎起掉在地上的锄头,挥在了杨国柱等人面前。 “滚!” “江芝,你别以为我不敢打...啊!” 杨国柱话音陡然一转,只见江芝突然弯腰,拎着锄头直生生地朝他小腿劈去。 这女人疯了吧?! 他吓得跳起后退,却不防撞到一个人身上,扶着后面人的胳膊才将将站稳。 “谢谢啊兄弟。” “不谢。”后面的人反手就把他按在地上,单手压着他脖颈,拍了拍他的脸,声音熟悉却又渗着寒意,像冰天雪地里裂开的骨头,缝里浸入丝丝冷风,凉的透骨入心。 那人似怒极之后的轻笑,“只不过,你刚刚说你不敢打什么来着?” 13. 告状 “谁,是谁打我?” 杨国柱上半身被卡,匍匐在地上,艰难侧过头,却见脸上似带着两分渗人笑意的邝深,单手扣着他手腕。另一只手握着锄头栓子,轻轻一拉,便从从江芝手上拿下了锄头,慢条斯理地握在了手里。 “!!!” 救命! 锄头在邝深手里跟在江芝手里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好吗? 寒冬天里,杨国柱的脑门开始额头冒汗,牙齿打颤,后知后觉感受到冷意。 “邝、邝深,误、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邝深轻笑了声,把锄头拿起来狠狠一敲。 李春梅尖叫失声,心都不跳了,腿一下软了,倒在地上,砸到躺板板的徐翠胳膊上。 徐翠吃痛,眉头皱起,意识却慢慢开始恢复。耳边突然一声巨响,更是加快了她的苏醒。 “dang”的一声。 锄头敲在地上,发出一声笨重响声,离杨国柱的脸只有几厘米。锄头落地,荡起尘土,纷纷扬扬洒在他头脸上。 呛的他连连咳嗽,脸上露出惊恐。额头上的汗止不往地往下流,混着满脸的颗粒尘埃,又脏又狼狈,不忍直视。 邝深跟小哥江华一起回来,江芝把院子留给他们处理事情。她跟邝如许一起把两老的扶进屋里,又把两小的半拉半抱哄进屋。 子城看见二叔回来了,心里猛然一松,护着糯糯,趴在窗户边看,跟她咬耳朵,指着邝深,哄着她认爸爸。 江芝揉了把子城头发,有点吃味。难怪之前邝深走这么久,糯糯都没忘她还有个老父亲。 院子里,邝深回头,接过江华从竹筐里拿出来的草绳,绑在杨国柱手上。而后,他轻抬眼皮,却发现李春梅的两个娘家侄子已经悄默默地挪步到门边。 见邝深朝这边看过来了,他们吓得头都没敢伸直,屁股尿流地跑了。 就像刚刚围观群众没有实质性阻拦杨国柱上门欺负江芝一家老弱病小,那些村民自然也不会拦着李广三他们跑。 谁都不太敢帮邝深一家。这万一扯上了点儿关系,可就真没处说了。 邝深打小见惯了这种场面,也不在意。他们一家能活到现在,靠的也不是这种廉价施舍而来的一瞬善念。 他站起身,却听见外面传来异样的闹腾。 抬眼看去,是姗姗而来的治安大队。 江华站在门口,看着红福大队的治安大队长赵武带着人压着李广三兄弟两过来,后面还跟着个面带急色的何良柱。 赵武自是认得江华的。去年的第一次高考,江华比那些有文化的知青考的还好。还救过人,被市里都通报表扬过,远近几个公社都知道。 这人跟人还真不能比。 赵武与江华寒暄,迈进门,看见院子里站着的邝深,脚步微顿,心念不好。 怕这事不好善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处理事儿的最大的意外不是邝深回来,而是何良柱跟过来了。 “回来了?”赵武面上带笑,圆滑地跟邝深打起招呼。 邝深给他面子,颔首,拎起倒在地上的锄头,立在一边,没再吭声。 偏着何良柱是个憨到边的,见着邝深比见着他亲哥都亲。 “邝哥,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刚刚找人找的有多辛苦。” 他爹大巴掌拍他头上,让他滚。 会计跟书记都当他是透明人,两老油子聊天,他插都插不进嘴。好不容易找上了赵武,求爷爷告奶奶陪着说了半天,把他们家的柴都快劈完了,才把人请了过来坐镇。 何良柱满头的汗,就怕来晚了,让杨国柱那孙子欺负了人。 邝深拍了拍他的肩,何良柱就跟找到主心骨似的,指着赵武,小嘴叭叭就开始告状。 “哥,早知道你回来,我就不找赵武了。你都不知道这人多事儿,我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好听的话,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劈柴的,忒折磨人了。” 真正的勇士从不背后告状。 都是当面说的! 赵武:“......” 他轻咳一声,虽有些尴尬,但也不觉得自己做错。邝家就是那抓到鱼的猫,沾上就一身腥。 “邝深,把杨国柱这小子给我吧。我们带回去批评教育。” 事情清晰明了,赵武给的方法也粗略随意。 “就批评教育?”江华推了推眼镜,“是不是太轻了。” 赵武仗着江华不是自己大队的,和稀泥:“我们大队有我们大队的处理方法。再说了,杨国柱家也不容易。” 解释这话,还是看在了江华和邝深的面子上。 “咱们要不各退一步,杨国柱这小子你们也教训了,她这媳妇还昏着,说不定真有什么大bing.....” 赵武很自然的把自己代入到邝家对立面,想着稀里糊涂判了这两家的事儿,却没想着又被一个小屁孩打乱了原本的计划。 “二叔,翠姨又装晕!” 子城趴在窗口,脆生生道,“我跟妹妹都看见了,翠姨手指动了!” 这话一出,赵武哽住。 众人视线瞬间都集中在躺在地上的徐翠身上。 徐翠脑子里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抬到这个地方以及该怎么才能带着家里的蠢婆婆和笨男人回家全身而退的时候,猛然听见子城脆生生的话。 又是这个小狗崽子。 她僵在原地,忍住想打死邝子城的心,艰难跟系统沟通:“系统,能把我再给电晕吗?” “亲亲,能量不足哦!”系统机械声音响起。 “那我能兑什么道具吗?” “亲亲,我们这有静止药片。服下后,即可保持不动六个小时。”系统道:“但需要亲亲的十个积分哦。” 十个积分都能兑换两斤肉了。 徐翠开始犹豫。 可她现在也真不能醒,醒了没法跟江芝家要赔偿不说,还丢人,影响自己在村里名声。这是会影响福运值,是会被扣积分的! “来吧!” 徐翠刚咬牙兑了一片,东西还没用上,就被发现不对的江芝迎面浇了一瓢凉水。 寒月天里,凉水浇在脸上,冻得她一个激灵。鼻子进水,生理性条件反射开始猛咳起来,眼睛半睁,又倏忽合上。 但已经来不及了,谁都看出来她是醒的了。 李春梅更是紧紧扒拉着徐翠,晃着她胳膊,跟找到主心骨似的:“来旺他娘,你醒了?醒了就快去救救柱子吧。狗崽子打了柱子!他打柱子!” 李春梅眼泪鼻涕开始往下流,哭的伤心地不行,死死拽着徐翠,就像是在拽着救命的菩萨。 他们家媳妇那可是顶顶有本事的人,会做饭又会治病。说不定还真就是那个什么神仙的转世! 肯定有办法救她那个被狗崽子按在地上的儿子。 徐翠再装晕也不可能了,只能悠悠转醒,一脸意外。 “娘,这是在哪儿?我这是怎么了?” “.......” 这演技,可真够辣眼睛。 李春梅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围在一圈看热闹的人就先炸了锅。 “呦呵,杨家小媳妇又是装晕!还真是上人邝深家来讹钱的。” “还老杨家可真够下本的,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着人了!要钱不要命啊!” “邝深家其实也没做错什么。本来就是徐翠先偷东西在前,就算真晕了,也是她们家咎由自取。人邝深家又不欠他们家的。” 人群里除了看热闹看笑话的,竟还有帮他们家说话的。江芝看了眼,是邻居张二娘守寡的儿媳妇春荷。 人群却突然静默一瞬,没人再吭声,春荷也被自己婆子掐着胳膊,骂骂咧咧地推挤进了屋。 “你这个贱皮子,家里活干完了吗?没干完活就敢出去,看我怎么收拾你!贱骨头!” 旁边的木门“啪”的一下关上,空气里更加安静了。 最后,还是村里养猪的吴婆子端着碗,胡噜口稀饭,大着嗓门接下去这话。 “要我说,人邝家这几年过得够苦的了。一不惹事,二不闹事,耕着咱们村最赖的地,拿着最低的公分,日子都过成这样了,还有那不长眼的怂包玩意趁着人家里男的不在家,上门欺负老弱病小。窝囊废一个!就像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恶心人!” “可不是,逼得人小媳妇都开始拿锄头了!杨国柱真不是个东西。” “这样说也没错,邝深家,唉。” 善于从众的人总对于身份地位低于自己的人有种天然的怜悯。不少人已经由最初地看热闹转为对他们家的同情。 徐翠咬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只是昏迷了两天,为什么江芝乃至邝家在邻居里印象却有了变化。他们家本来就该是让人路过门口就吐口水的存在呀!就该是做什么都是错的! 怎么会是这样? 徐翠皱眉,心里升起些许不好的念头。 有些事情似乎正在脱离她的掌控。 这种感觉很不好。 而另一旁的邝深对看客邻居们转变的态度丝毫不在意,甚至还觉得有些聒噪。 他不甚有耐心地“啧”了声,单手拽了下绳索,扣着杨国柱手的绳子开始缩紧。 杨国柱发出吃痛声,疼的嗷嗷叫起来。 邝深更觉聒噪。 “解决一下吧。”他看向赵武,面色淡淡,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别跟我说批评教育,你知道的,我不吃这一套。” 14. 三十个鸡蛋 赵武额头也开始出汗。 他比邝深大几岁,不敢说一起长大,但也没少见过邝深收拾人。 这杨家小媳妇早不醒晚不醒,怎么偏着这个时候醒了。 这他娘的不是拿着把柄往邝深手里送的吗? “要不,让他们家给你们赔礼道歉,再补偿点儿公分?” 邝深看向江芝,微抬下巴,示意她做决定。 江芝还站在离徐翠不远处的地方,认真打量徐翠,试图观察出那个系统在哪里。 没接收到邝深目光,也没看出徐翠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徐翠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擦着擦着,突然抬头看江芝,先是骇人一笑,而后又哭起来。 甚至,还想挣扎着往江芝那边爬。 江芝反应极快,向后连退三步。就怕退的慢了,被徐翠沾上。 徐翠抱了个空:“........” 而后,她仰着脸,望向江芝的方向,哭出声,眼睛却还直直盯着江芝。 “芝芝,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了这个样子,但是我真的是刚刚才醒!芝芝,我跟你是这么多年的姐妹。但凡我当时要是醒着,我能让我婆婆做出这样的事儿吗?芝芝,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 “再说了,我们家又不是过不下去了,怎么会上你们家来讹钱呢!都是因为我生病了,我婆婆知道你娘在公社当大夫,想让你娘帮我看看病。” 徐翠咳嗽两声,柔弱的不行:“芝芝,我婆婆都已经快六十了。一个六十岁的老人,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就算有坏心思,也不至于大冷个天还带着两个孩子上门吧!芝芝,你相信我,我们当家的跟我婆婆都是好心,只是他们选择错了方法!都怪我啊!都怪我们那天的误会!” 她三言两语颠倒着黑白,卖着惨推说误会。 李春梅连连应声:“对对对,我们就是想看个病,没想欺负你们家。你们快把我儿子放了吧!我的儿啊!你们就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徐翠眼泪哒哒往下掉着,一边掉眼泪,一边还踉跄着想起身:“我这边给你道歉了,芝芝,你这么善良大度的一个人,一定会原谅我们的对不对?这真的就是个误会!” 江芝眼睛不自主地跟徐翠对上,脑子瞬间空空白白。 徐翠终于走到江芝面前,挡着众人的视线,带着蛊惑的声音响在她耳边:“江芝,这就是个误会,对不对?” 江芝愣愣地看向徐翠,嘴唇微动,到嘴边的话脱口就要出,而此时本该空白的脑海里却有了一点儿残存的影子。 墙头耷拉长腿而坐的影子,高大瘦削,薄唇微抿,冷淡凉薄。 她蹙眉回神,艰难别开视线,脑袋疼的要炸,却对上不远处邝深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一如往常,无波无澜后的漠然。 她的心却慢慢静下来。 “不是误会。”江芝慢慢往邝深身边移,像个依靠大树寻求安稳的小动物,“是你男人上门找事推了我爹。我们家的要求很简单。” “你们家给我爹请个大夫上门看病,再把我爹这几天不能干活的公分出了。还有我爹这生了病,怎么着也得吃点好的。” 江芝想起来李春梅狮子大张口要的东西:“也不用多,给我们家三十个鸡蛋就行。” “!” 徐翠又惊又吓,她的对视怎么没用了?! 而且,江芝这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张口就要三十鸡蛋! 那可是三十个鸡蛋!就是用积分换,那也需要十几个积分呢! “芝芝,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年年岁过得有多难。我们家又不像你们家,怎么可能拿得出手这么多鸡蛋。” 徐翠哭的更伤心了:“你这不是逼着我们去死的吗?芝芝,你可怜可怜我们家吧,来福和来旺还这么小,你就看在孩子面子上,也别逼着我们去死了。” 围观群众又开始倒戈,不少有人竟然开口劝和,让邝深他们得饶人处且饶人。 江芝面露疑惑:“谁逼你们去死了?这三十个鸡蛋不是一开始你婆婆他们先逼着我们家拿出来的吗?怎么,我们家拿出来就是应该。你们家拿出来就是逼你们去死了?” 没这个道理。 徐翠噎了下,阴阳怪气道:“我们家又没有你那么有本事的娘家。” “对啊,这三十个鸡蛋我们家怎么可能拿出来,我们家的母鸡早就不下蛋了!”李春梅跟着哭起来,撕心裂肺,“不活了!你们这是逼着我这个老婆子去死啊!还有没有天理了!” 邝深“啧”了声,拽了下手里的绳子,看了眼杨国柱,屈尊降贵地开口:“你怎么说?” 杨国柱感觉自己手腕都要废了,手指充血,肿的比萝卜还粗,脸色煞白,慌忙点头,怕邝深不满意,又看向老娘。 “娘,给吧,给吧。” 李春梅哭的更大声了:“就这个年景,家里哪还有这么多的鸡蛋啊!谁家的鸡还下蛋啊?” “不下蛋了?”江芝笑眯眯提出解决办法,“那我们家吃点亏,刚好拿鸡蛋抵一只不下蛋的母鸡。” 李春梅哭声戛然而止:“?!” 吃亏? 吃个屁的亏! 这还是个人吗? 竟然敢想拿他们家的鸡蛋换他们家的母鸡! “不行!”李春梅恨不得跳起来:“你们想都别想!想动我们家的母鸡那就先从我身上跨过去!” 邝深面上早已没了耐心,知晓了江芝的想法,也不多说话,拎着杨国柱就出了门。路过赵武时,淡淡扫他一眼。 赵武听这个哭完那个哭,哭得他都快睡着了,被邝深一看,一个激灵,立刻点头,继续和着稀泥。 “嗯,我看就这样吧。” 反正邝深那边他是当不了家。几个人都不够邝深一个人打的。 麻蛋。 他下次再也不要沾上邝家的事儿了! 邝家那个狼崽子可是已经长大了,他娘的就是个魔鬼! 邝深拎着人走出去,李春梅哭都不哭了,踉跄着跟这儿子追了出去。 围观的人有的回家吃饭,有的跟着过去继续看热闹。 院里一下安静许多。 徐翠看了眼江芝,还没搞明白为什么对视不管用了。她刚想开口说话,就被江华拿着大扫把赶了出去。 “表哥。”徐翠知道江华是未来学术大佬,还是客客气气装着可怜,“这真的是个误会。” 江华面上早就没了温和,一个字:“滚。” 别说话,滚就完事。 —— —— 等柳大夫进屋给邝统看病的时候,江芝已经累地站不起身,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江华抱着糯糯玩拨浪鼓。 “还没问你呢,怎么跟邝深一起回来了?” 江华轻晃了下拨浪鼓,糯糯笑起来,两个小手不安分地拽着拨浪鼓的穗儿。 “给师兄打下手的地儿就是邝深修水渠的地方。” 邝深比江华还大些,又长得那么高,江华也喊不出妹夫。 “那次我跟糯宝玩的时候,糯宝说是想见爸爸。刚好今天要采买点东西,顺带着不就给糯宝带出来了。” 江华两手撑着糯糯咯吱窝,让糯糯穿着鞋踩在他工装裤上,笑着逗她:“糯宝见到爸爸了,开不开心?” “开心!” 舅甥两又头对头的玩起来。 “我现在住家里,每天骑车子上班的时候都经过你们大队。有什么想带给邝深的,你提前给说,我顺路过来拿。” 江华是江家三兄弟最直接的人,不会撒谎,也不会虚假客套。 他说是顺路,就真的是顺路。 再加上,江芝也确实有些事情要拜托江华。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做。 “行。”她应的很快。 江华没江佑那么话多,只含笑看了她一眼。 —— —— 邝统摔得不厉害,柳大夫也就意思意思留了个瓶药膏。 走出屋子的时候,江芝笑吟吟站在门口,手里还拿油纸包了一块枣糕,塞到柳大夫随身带的药箱里。 “柳大夫,麻烦您了。这是我们家自己做的枣糕。” 柳大夫摸不准江芝意思:“邝深家的,你这是?” 江芝也不绕弯子:“柳大夫,我爹毕竟年纪大了,老毛病也多。这摔着了,眼前看着是不打紧,可这万一没照料好,那以后就是个大事。我们这些做小辈的,终归是不放心。我想请您再帮着看看。” 柳大夫摸了摸下巴,看了眼江芝,也没说话。又转身进了屋子,把了脉,重新开了方子,还留了医嘱。 “需卧床静养一个月。” 江芝极其满意,亲自送柳大夫出了门。 反正公分跟药钱都有人出,江芝也想趁着机会给家里老的养养身体。 邝如许被江芝这一顿操作看的目瞪口呆:“嫂,嫂子,你这也...” “也什么?” “也太有心机了吧。” “......”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听邝如许说话。 “这不叫有心计,这叫保护正当利益。老人生病了,可不要多观察几天。”江芝没跟她深入说这个,而是转头看她,一问三联。 “你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在婆家过得怎么样?” 邝如许受宠若惊,乃至有些惊恐,弱弱地喊了声:“嫂子?” 江芝正拿刀切剩下的枣糕,听她喊,抬头看一眼,等她回答。 邝如许抿了下嘴,别别扭扭地回答:“都挺好,没受欺负。” 许是今天江芝没折腾家里,也可能是两人上午一起经过了事儿,邝如许对江芝态度也没有平时那么强硬。 “我在厨房留了半封白糖,你平日做饭的时候记得给爹娘放锅里些。娘喜欢吃甜的。” 江芝认真打量了下她脸色,微放下心来,给她拿了两封早就包好的枣糕。 邝如许摇头:“不要,留着给爹娘吃吧。我不缺口。” “拿着。”江芝把枣糕塞到她手上,“这封多的你带回婆家,给帆帆吃,也给你婆婆送点。这封小的,劳你顺路给吴婆子送过去。” 这两次吵架,吴婆子没少帮他们。不管是什么原因,江芝承这份情。 她们家成分在这放着,自己贸然上门,也怕吴婆子心里也不大喜欢。倒不如让出了门子的如许去送。 邝如许拿着枣糕,走到门口,江芝喊住了她。 “你每次回家,爹娘和你哥都没让你空过手。他们对你的心,你应该也能明白。” 江芝跟邝如许隔了一层,说的话也是点到为止。 “受委屈了或者过不下去了,也别自己撑着。左右你上头还有个在你身边的哥呢。别太苛着自己,遇事也别自己藏着,你就不为你自己想想,你也得为帆帆,为爹娘想想。” 邝如许怔楞了下,许久,才慢慢舒出一口气。 “我省得了,嫂子。” 15. 山楂茶 邝如许离开后,江芝还在回想刚刚邝如许的脸色与神情。脸色看着是挺好的,神色也算自然,看着都挺正常的。 那为什么书里邝如许会突发恶疾,早早去世呢? 她想不明白,眉头微蹙,转身,却看见邝深拎着母鸡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她。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江芝抿了抿唇,上前走了两步:“你把母鸡要回来了?” 邝深淡淡“嗯”了声,大步朝她走过来,神色平常地把手里的竹筐递给她。 “这是什么?” 江芝接过来,低头一看:“!” 好家伙,里面放着整整齐齐都是鸡蛋! “你还把鸡蛋要回来了?!” “嗯。” 邝深见她关注点都在鸡蛋,低头看了眼筐子,大手拨弄了下,露出筐子里面夹杂的几张毛票。 “还有钱!”江芝看邝深都有星星眼了。 真的是太能干了! 江芝数了数,足足有五块。上一次大队长出面也才要到一块多的医药费。 “这么多钱咱们可以买至少二十斤的细面,又可以吃好久了!” 邝深轻嗤一笑,并不在意能买些什么。 因为无论买什么,都不是他们家能拥有的。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之前干倒把,他手里都过过不少钱。 只是,这些钱在他手里跟废纸差不多。限制他们家生存的不是钱,而是那些村民畸形的心理满足。他们家要想安稳过日子,就要干最累的活、吃最差的食物、过最低贱的生活。 甚至是被人当成狗一样逗耍、玩弄、打骂以至于羞辱折磨。 邝深眸色变深,心里有些许烦躁,却又听见耳边响起江芝带着轻快地笑声。 “你要回来这么多东西,徐翠肯定气死了!” 想想都好开心! “杨婆子估计又要气出病了。上次会计才抠出一块多钱,她都活活把自己闷出了一场病。” 看见邝深从杨家带出了这么多东西,江芝心情格外美丽,更不遗余力得夸奖身边的男人。 “邝深,你太厉害了!能带回来这么多东西,还有这么些钱!”两人进了屋子,江芝踮起脚,在他耳边浅笑低喃,“你比大队长还要厉害!不愧是咱们家的大顶梁柱!咱们家又可以吃好久的细粮啦!你可真太有本事了!” 江芝这招是跟秦云学的。每当她爹做了什么好事,她娘总是把他爹夸成了一朵花,闭着眼夸那种。 邝深垂眸,视线扫过她含俏杏眼,落在她眼尾的泪痣。而后,伸出拇指轻按了下。 带着茧子略有粗糙的指腹划过她那比刚压好豆腐还要娇嫩的肌肤,引起她微微颤栗。 邝深锋眉微散,眼里戾气渐退,嘴角微侧勾,露出一道极其浅淡的弧度 “出息。” 江芝:“......” 麻烦你认识一下家里是谁在管钱,好吗? 怎么随口哄哄你的话,还当真了呢? 要是二哥今天顺利的话,她一天挣的钱说不定就比他从杨家要回来要多。江芝心里腹诽。 “妈妈!” 院子里小糯宝朝两人蹒跚走过来,江芝立刻停下,轻拽了下他的衣袖。 “糯宝太懒了,让她多走两步。” 家里人疼糯糯,见着了都要抱起来的,导致糯糯开始学走路的时间都特别晚。 邝深看她一眼,满眼不赞同,就差把“那是老子的亲闺女”这句话写脸上了。 他快步迎了上去,蹲在离糯糯面前,极力柔着脸色,放轻着声音:“糯糯,来,爸爸抱。” 糯糯被邝深在前面一挡,停了下来,还小小往后退了半步,带着小奶音,甜甜地喊了声“爸爸”。然后就小脚迈步,挪到另一边,绕着邝深,朝着江芝加速跑了过来。 “妈妈,抱!” “......” 江芝把糯糯抱起来,都没敢看邝深的脸色,躲在糯糯身上闷笑。 该。 家里子城教的再好,长时间没见了,糯糯照样不认。指不定,在她心里,连爸爸代表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忙了一个上午,江芝中午饭做的都简单。炖了一锅素烩菜,滴了几滴香油,又贴了一锅二合面饼。 天冷,烩菜放了些剁碎的辣椒,辣椒够味,又提劲儿。一人一碗,吃下去,身上就开始热乎起来,胃里都是暖暖的。 就连一向斯文的江华都胡噜吃了两大碗,又加了两个饼子。更别提,本就每天掏力气干活的邝深从上桌开始都没停着,最后还把锅里收了个底。 江芝抿抿嘴,虽知道他在外干活辛苦,但也怕伤了他的胃。从橱柜翻出之前糯糯消化不好时,秦云送过来的干山楂,还剩一个浅浅的瓶底。 她也没省着,泡了一茶缸的山楂水,倒了杯放在正按着母鸡准备杀鸡拔毛的邝深手边:“喝点水再干吧。” 这男人回到家都没闲着,劈柴挑水,翻自留地,吃过饭又开始烧水,准备杀鸡拔毛。 邝深捏着母鸡头的手顿了下,也没抬头。等身边投到地上的影子消失后,他才看了眼手边的瓷碗,里面淡黄色的山楂水上浮着几颗山楂片。 氤氲热气浮着空中,模糊了他的思绪。 他右手放了还没沾血的刀,另一只手也松了捏着的母鸡,在脚边盆里洗了洗手,有些迟疑地端起瓷碗。 抬头看向院子里的她,只见她拿着一个跟自己手里端着的一模一样的瓷碗跑到了江华身边,还扯了个小板凳坐着,笑吟吟地开口。 “小哥,快喝点水歇歇吧。” 江华正抱着糯糯给子城讲题,糯糯窝在江华怀里,乖乖地。小手玩江华上衣口袋里的钢笔,取下,又塞进去。 江华好脾气,随糯糯耍,也不让江芝抱走。 碰见江芝送水,还笑了笑,温声跟她搭了两句话。 一幅兄友妹恭,稚儿承欢的模样。 “......” 邝深端着瓷碗的手无声地握紧又松开。 江芝坐着的方向本就斜对着邝深,察觉到邝深视线,抬头看过去却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端着碗, 看她一眼。 而后,一抬头,仰脖大口灌着,像是这碗茶跟他有什么大仇似的。 山楂茶能跟他有什么仇呢? 江芝觉得自己想多,应该是他太渴了:“你还要吗?” “不用。”邝深回答的也利落。 茶缸就放在邝深身后石桌上,她也没上赶着,而是看着扑腾在地上的母鸡想起来:“对了,你记得拔点鸡毛,给糯糯做个毽子玩。” 邝深拿刀的手再次顿住,极其简短且冷淡应了声。这让江芝有种错觉,如果刚刚她不是开口说给糯糯做玩具,估计换个人迎接的就会是他的散漫而带有压迫性一眼,外加一声冷笑。 江华给子城讲完题,笑了:“都是拿公鸡毛做的毽子,你倒是会想。” “这不是没公鸡么。反正糯宝还小,又不会踢,做出来拿着给她耍嘛。” 本也不是为了踢着玩,做出来就当个玩具哄糯糯多走两步。 江华性子认真,摇摇头,抱起糯糯,又逗她:“你妈又拿你小哄你。过两天,小舅舅给你弄个漂亮的毽子好不好?” “好。”软叽叽的。 糯糯爱笑,露出奶白色的小牙,一双漂亮眼睛弯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两只小手倒是拍的很起劲儿。 高兴得不行。 “把闺女抱屋里,”邝深磨了磨刀,打断了这温馨的一幕,声音淡淡,“杀鸡呢。” “......” —— —— 院子里邝深杀鸡,江华帮着打下手。厨房里,知道两人马上就要走,江芝忙着又贴了锅饼子。 杀完鸡,邝深连血带肉端进来两盆,也没歇着,擦了擦手,便准备走。 江芝喊着他,把他带回来的泥饭罐又递给他:“你把这个带上。” 邝深深深看她一眼,没接东西:“给你小哥的?” “给你的。” 江华就一琢磨图纸的,又不住工地,每天都能回家,早晚饭还都能在家里混上几口。没什么让她担心的。 江芝莫名,甚至还有几分费解:“给我小哥干吗?” 邝深见她神色不似作假,眸色微动:“给我做的?” “不然呢?” 江芝把泥饭罐塞他手上,也不知道这人脑子又错想成了什么,“屋里的钱,我拿出来用了。爹娘跟两孩子在家,有我看着,你在外照顾好自己就成。” 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能让在家里的吃得肚儿滚圆,在外面干活受累的反而饿出胃病。 泥饭罐的粗编草绳挂在手上,带着一罐子饼子的重量,微微有些坠手。勒在手掌处的重量无声地提醒着他,这是第一次有人让他“照顾好自己。” 大哥去农场的时候,让他照顾好子城;如许出嫁的时候,让他照顾好爹娘;爹娘让他凡事别冲动,顾着点家;糯宝刚出生的时候,他身上带着几个大窟窿,来家的所有人都不厌其烦地叮嘱他,要照顾好糯宝跟江芝。 这些年,他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照顾自己,他不会的。 他低头,向来化不开戾气的眉眼第一次有了些许好奇。他想看清楚江芝眼里到底有几成的敷衍,又有几分戏耍。 她那张嘴,惯会哄人。 16. 鸡肉饼 江芝对他的心理路程一无所知,还在絮絮说着:“这饼子你吃早晚饭的时候,用热水哈一下就能吃。你要嫌麻烦,泡着热水吃也行。你们那边发的饭要是凉了,你也记得拿热水泡泡。天冷,可千万别吃凉的。” 不然,以后生病了,好花钱的! “记着了吗?”许是今天邝深目光少了些凶戾,她一向趁着杆子就爬,胆子也微微大了些。 过了把说教的瘾。 邝深轻抬眼,视线扫过她,似笑非笑。 “我这是好心,”江芝迎着邝深的眼神,微踮着脚,仰头挺背,力争稳住不慌。 可一想到自己之前做的亏心事,提着的那口气立马就泄了。怂唧唧的,先错开视线,还要自己找面子,小声哼哼:“你要不是我男人,我才不管你呢。” 邝深往她面前跨了一步,目光定在她刚刚因不满而微微撅起,带着润色娇艳的樱桃唇。 不是很明白。 同样的一个地方,怎么有时候说起话是句句柔情,句句往人心窝里钻;有的时候却是声声似刀,刀刀往人心里戳? 院里的江华隔着窗户催他:“到点了。” 江芝也被他看的有些别扭,轻轻喊了声他:“邝深?” 两人靠的很近,呼吸转头就能相触,混杂在一起。 邝深眸色渐渐变深,低头,在两人鼻尖相触的地方停了瞬。而后,感受着江芝纤手紧拽着他肩膀上的衣服,他似轻轻笑了声,继续往下,碰了碰她娇色粉唇。 轻触即分。 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这是两人结婚这么久除了床上以外第一次亲吻。其实,两人就是在床上翻滚的时候,也极少亲吻。 现在,像是鬼迷了心窍。 江芝脸上染上娇粉色,轻垂着眼,睫毛乱颤,像雨天将到的燕群,无处安稳。 邝深拇指轻抚过她嘴唇,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定定看她一瞬,勾了下唇,似自嘲一笑。 “走了。” 江华跟邝深本就是出来采买东西,顺路回邝家看看。耽误的时间已经太久了,所以走的也是非常迅速。 等子城出来看的时候,院子里又恢复了空旷平静,早已没了人。 小家伙还有些沮丧,闷闷地在院子里坐了好一会儿,见江芝出来了,他才回了屋子。 江芝摇头,又进了厨房。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是正需要补身体的时候,老母鸡给炖成了汤,再配了一盘香菇,最是滋补。 炖了一下午的汤,起锅掀出来的时候,滤过鸡油的汤汁经过长时间的熬制,奶白色,浓郁的醇香游走在屋里,弥漫着的香气,更是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口腔味蕾。 周瑛这次没有说话,反而还动手给邝统盛了碗汤:“吃吧。” 江芝给两个小的盛了汤,小子城见长者动了筷子,才拿勺子喝了口汤,炖的时间长,汤里还浮起的碎肉,入口轻嚼,肉质细嫩,还带着香菇的鲜香清爽。 一碗热汤喝下去,从内而外都是暖的。 怕夜里积食,江芝没做其他东西,主食就只和面,用鸡汤下了一锅的手擀面条。面筋道有嚼劲儿,汤鲜嫩清香。饭吃到最后,都只有勺筷轻碰的进食声。 一锅面条最后吃的干干净净,许是屋里热气足,邝统脸上都难得的见了点红润。周瑛见了,一向绷着的脸色都缓和几分。 —— —— 饭后,周瑛没让邝统动,收拾了下去厨房,随手把锅刷出来。江芝也在厨房泡了些红枣,为明天早起做枣糕的准备。 “明天还做枣糕?”周瑛猛不防突然开口。 江芝拨弄红枣的手微顿:“嗯。” 没多解释,也没想着找借口。 一家人,她不整那些虚的,也整不来。 江佑一天都没来找她,那说明事情还是挺顺利的。 周瑛把家里的瓦罐擦干净放在灶台上,也没吭声,只淡淡说了句。 “早些休息。” 江芝松了口气,还以为事儿过去了。 结果,第二天早起的时候,周瑛已经在厨房忙活着。她进厨房的时候,周瑛甚至都已经把热水给她烧好了。 “去洗漱吧,我帮你把枣核挑出来了。” 江芝眨了下眼,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周瑛塞进她专用的牙刷杯。 “娘,你休息吧。没多少活,我一个人能干。” 周瑛白天还要下地干活呢。 “没事。”周瑛连蜡烛都没舍得挑大的点,又细又短的小半根蜡烛发着细小微弱的光。 就着微光,周瑛做活细腻,声音却还是带着些冷:“早点干完,早些休息。” 江芝又拿出两根粗粗的蜡烛,点亮,放在灶台边,也没多劝,咬着牙刷,笑起来,似没心没肺:“那谢谢娘,等赚钱了,我分给娘。” “不用。”周瑛看她一眼,话说的很坚决,“钱你自己拿着,别给我,也别给你爹,就连深哥儿你都不要给。” 江芝愣了下。 “你知道,你跟我们家不一样。”周瑛收回目光,有些别扭地解释了句。 江芝家世好,几个哥哥又争气,是公社都出名的大户人家,家里面人又都是出了名地疼她。所以,她怎么过,别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所以,在刚有糯糯那会儿,深哥儿想去拼,在堂屋面着南山一跪就是一整夜。她没有说话,陪他坐了一夜,听他沉默着磕头 等糯糯出生的后,江芝几番闹事,深儿哥不知答应了什么。没在明面往家里带过东西,也没想过借着江家名头。她只依稀记得,那个下午,隔着窗户,她看着深哥儿久久地蹲在床边,不错眼目地看着酣睡的糯糯。 她知道,那是深哥儿最后的奢望。 后来的这一年,邝深也偷偷给她背地里送过东西,都被她冷眼扔回。如果真有一天,两人过不下去了,江芝拍拍屁股就能走。而那些东西,那些不该存在他们家却存在下来的东西,都会是来日的祸害。 甚至,连糯宝都不是能他们能强留的。 所以,在那段过不下去的日子里,他们都把与糯宝的每天相处当成是最后一天。 怎么爱着疼着宠着护着,都不为过。 而且,现在日子过得更好了。她眼看着这两日,江芝是又愿意把日子过下去的。她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还是欢喜着的。 只要她愿意把日子过下去,那自己这个半截身子要入土的老人也就没什么不能帮衬的。 江芝是绝对想不到自己做个枣糕就能被周瑛脑补到前程往事上。 当然,也幸亏她不知道。不然,今天的枣糕能不能顺利做出来,都还得一说。 枣糕做起来不算费劲,江芝稍微教了几遍,周瑛就能摸索着上了手。两人搭班,事半功倍。 这次在江佑来之前就早早地做好了,也是十斤多两斤的量。 等江佑来的这段时间,江芝顺手做了几个饼子,切开,往里面加了点剔下来的鸡肉,又剁碎了青椒,再浇了点汤汁,拿油纸包了两层。 出去递给江佑的时候,江佑看都没看,反手就把一个生了锈的小铁盒塞她手里。 “一块六一斤卖的,带粮票。你拿着放好。” 江芝虽估摸着能卖出去,但也没想到能卖的这么好。 但也没时间能耽误,只简言托江佑抽时间来一趟,顺便再捎几根棒骨和两斤肉。 江佑惊了下,瞪圆了眼,气急:“败家!” 真真跟他娘一个德行,都是受不了屈的祖宗。 江佑走在半路山还在愤愤,气的肚子都疼了,掏出江芝塞给他的饼,拿出来一看,还冒着热气,里面夹得还有肉,看着还像鸡肉。 “!!!” 江佑都快被气笑了,他妹子这生了场病,怎么还顿顿吃上精细粮食了? 在家,也没见她这么贪嘴。看来嫁出去了,虽没喊过苦,但到了还是受了屈。 江佑又有开始心疼妹妹和小外甥女。 昨天的事,江芝没让江华多嘴。江佑还不知道这鸡是哪儿来的,只希望别是他妹子再被人哄着杀了婆家的母鸡。毕竟,他乖乖巧巧的小糯宝还指着见儿天的鸡蛋养着身子呢。 江佑格外忧伤地叹口气,饼子拿出来看看,闻了闻味道,也没吃。又裹了层纸,放在贴身的衣服里捂着,拿着去了公社。 按例收完货,江佑又熟稔地跟二肖收奶粉、肉和骨头。 早起,二肖从江佑这吃了个热乎的带肉饼子,算是蹭了江佑两顿早饭。投桃报李,给江佑拿货都走的内部价,骨头都没收钱,送了大半袋子。 毕竟,像这种大棒骨头,都是老师傅剔的干干净净,一点儿肉都没有,剔完就丢一旁。拿出来做人情,二肖都觉得有点磕碜。 江佑倒不介意,小时候,他娘没少给他们弟兄几个煮骨头汤。不仅不介意,而且还颇有技巧地捧了二肖几句。 二肖脸都有点红,更觉自己不够义气。到最后,江佑走的时候,二肖又饶了他两斤猪下水。 江佑面上不显,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两天早饭给的值。 走出门的时候,他还不忘哄二肖:“兄弟,你放心,等我明儿来的时候,还给你捎早饭。” 二肖回味着这两天有滋有味的早饭,热腾腾的味道暖着肠胃,任由江佑拍他肩膀,还给他又往筐里抓了几把糖。 “好说,好说。” 江佑眼睛笑得眼睛眯起,心里慢慢有了成算。 17. 蓝色棉布 下午,江芝在屋里拿着剪刀比划前些天买回来的蓝色棉布,打算先给在外工作的邝深做件棉服。 她出嫁前养的娇,委实没学过这些。周瑛每天早起要帮她做枣糕,白日里又要下地。江芝也不好麻烦她。 想着先拿邝深试试手,做好了年前也能给糯宝做件新年衣裳。 初次做衣服,她比着邝深留家里的衣服迟迟下不去手。 恰在此时,院子里传来响动。家里两小的在院里玩,她提着心,放下手里东西,出门去看。 村里都没啥规矩,平日里各家大门都是不关的。 也就不知道张二娘孙子大毛是什么时候进的他们家院子。大毛显然是在外面疯玩久了,小脸冻得通红,鼻子下挂着两道鼻涕,都快垂到嘴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糯宝手里的红枣糕,脏兮兮的小黑手还捏着刚刚强抠出来的枣糕渣子。 子城挡在糯糯面前,嘴紧抿着,显然是气的不轻:“你出去,不准你进我们家!” “我就不走,你不给我好吃的,我就不走!”大毛虽然比子城小,但可比子城壮实多了。而且被他奶惯着熊的不行,眼睛大咧咧地看了眼江芝,也不害怕。 “我就不走,我就不出去,我气死你!我奶说了,你们家就是狗崽子家,狗崽子家就是狗窝,狗窝谁都能进!” 子城哪儿受得了这个,挥着小拳头就给了大毛一拳。大毛手也狂,反手就要薅子城头发。两人眼看就要扭打在一起。 江芝让糯宝往后站站,上前分开了两小孩。 分开的时候,大毛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你们全家都是狗崽子,就该住狗窝!你们家的好东西就该拿出来给我们分!” 对于这样的熊孩子,江芝磨了磨牙,悄悄松了拽着子城的手。子城上了脾气,又冲着大毛补了两脚。 补完才觉得不对,下意识抬头看江芝,带着几分心虚。 他把衣服弄脏了,小婶又该不高兴了。早知道就该忍一忍,等晚上的时候在溜出去跟大毛打。他瞪了眼大毛,想着晚上该怎么找个人少的地方揍他。 大毛被子城踹的“嗷嗷”直叫,一个劲儿的在江芝手底下挣扎。 江芝也没空看子城,提溜着大毛,吓唬他:“老实点,我告诉你,今天糯宝的爸爸可是会回来的。” 邝深在红福大队一直都是止小儿啼哭的存在。 大毛显然也是从小听过邝深大名的,瞬间不挣扎了,黑溜溜的眼里都是恐惧:“你骗人。” “不信你等着看看喽。”江芝放下他,面色自然,抱起眼睛亮亮的糯糯,给她擦了擦手。 江芝表现过于淡定,大毛没经过事,又虚着心,梗着脖子,拔腿就想往外跑:“我才不等,我现在就要回家。” “不准走!”子城挥着小拳头拦在大毛面前,“你抢了糯糯的枣糕,你就等着我小叔回来收拾你。我小叔可是能徒手打死野猪的!就像你这样的,我小叔一拳就能给你打扁!” 也不知道是邝深的恶名太过突出,还是子城吓唬的太形象,大毛“哇”地一声哭出来。 也不要枣糕了,迈着步子拼了命地往外跑。脚还没迈出去,又被子城拽着衣服动弹不得。越是动不得,大毛越是挣扎,憋着气,使着劲儿,累的脸红脖子粗,衣服还卡着胳肢窝,难受的不行。 哭都哭不出来声音。 “子城,松手。” 江芝想起那天吵架的时候,大毛娘春荷帮自己家里说过话,没多为难他,还把他刚刚抠下来的枣糕掰开,递给他一块。 “这次就算了。但你以后不准再欺负我们家孩子了,记着了吗?不然,晚上糯糯爸爸真的会回来找你!到时候,”江芝刻意停顿了下,大毛身体不自然地抖了抖,扁扁嘴,又哭起来。 “我不敢了!你别让糯糯爸找我,我…嗝…我不敢…呜呜呜…嗝!” 大毛长这么大都没哭这么伤心过,哭到最后打嗝打的都停不下来。 江芝叹口气,给他倒了杯热水喝,又按着他低头跟家里两小的道过歉,才把人放走。 收拾完外面的熊孩子,江芝又看向家里的小崽子,忧桑地叹口气。 “子城,”她刚开了口,子城就垂着头道歉,张口就来。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跟人打架。” “.......” 这孩子敏感心思又深,性格还有些偏激,书里写他最后的结局,也是边缘线上游走。纯纯是个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主。 自打刚嫁过来那年,江芝对他渐没好脸色后,他也没再喊过自己小婶。性子执拗不转弯,她也确实不好开口。 江芝揉了把他头发,笑了:“不是这个。你刚刚保护了妹妹,这个很棒,是个有担当的小哥哥。表扬表扬你。” “啊?”子城愣愣抬起头,眼里都是不可置信。而后渐渐转为疑惑和戒备。 他都打架了,小婶还能表扬他? 江芝没错过他神情变化,没说什么,只又稍微提了句:“我知道你刚刚动手是因为大毛说了不好听的话,侮辱了家里面的人。维护家里面的人没有错,别人欺负了你,你打回去也没有错。但小婶想让你认真地想一想,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除了动手以外的其他方法。” “其他方法?” “你看,大毛比你稍微壮实点,你或许动手还能打得过。那要是换了个跟你小叔那样高的人,你该怎么办?总不能明知打不过还要打吧?” 子城下意识地点头,对呀,他小叔小时候不就是这样长起来的吗? 只要没被打死,那下次打趴下的就一定会是对面。 “子城,”江芝看向他,握着糯糯的小手晃了下,“你要知道,拳头只是我们自保的一种方法,但不是唯一的方法。更不能本末倒置,你能明白吗?” 子城眼里露出些许茫然神色。 江芝没有再往下说,而是看着时间差不多,哄他们两个进屋午睡。 临近屋的时候,子城突然开口,很认真地看向江芝。 江芝以为他想明白了,挑了挑眉,停下步子,等他开口。 子城眼里发光,问的极其认真:“那个,我小叔今晚真的回来吗?” “……” 江芝扯了下嘴角,学着他的语气,回答地也很认真:“你小叔今晚是真的回不来。” “……” 子城“哦”了声,低着头,失落地往屋里走去。 原来小叔没说错啊,漂亮的女人真的都好会骗人。 —— —— 晚上,家里刚吃过饭,天已经完全黑了。由着是个阴天,天空里连颗星星都没见到,北风呼呼地吹着人脸疼。 江芝刚把明天要用的红枣泡好,家里的木门就被人轻轻敲响。她举着煤油灯去看,江佑背着筐子,冻得直哆嗦。 “二哥?” “进屋说。” 江芝忙把人迎进屋里,又趁着厨房没灭火给他倒了碗热鸡汤,又哈了两个热饼子。 “先吃点东西,怎么这么时候过来了?” 他们约的时间明明是下午。 “下午大队盘账,妈的,冻死了。”江佑捧着碗鸡汤“咣咣”地喝了一大碗,才勉强缓过劲儿,“我也没想到今儿晚上风刮的这么大。” 江芝听外面冷风猛拍着窗户,肆虐着大地,逼低着气温。握着手里还没成型的布料,有点担心还躺在河道旁的邝深。 “我听村里的老把式说,过两天就要下大雪。”江佑大口啃着饼,“咱们趁这两天要不就多做点。过两天,路不好,生意估计也不好做。” “好。” 江芝没意见,又从江佑手里接过今天的钱和票子。两天加起来除去本钱还能有十四块钱的赚头,外加二十斤的粮票! 江芝弯弯眼,数钱笑得美滋滋。她把钱按说好的分江佑两成。江佑也没客气,他虽结了婚,但这几年在大队部也确实没挣到什么钱。 不过两天下来,他现在手里就有了将近三块钱和四斤的粮票。江佑心里高兴的,态度也从原来的帮小妹转向认真思考怎么把这生意长久且稳妥地做下去。 “粮票就不用给我了,咱家不缺这个。” “咱家不缺,那你就拿回去给嫂子呗。” 两人都结婚了,也不可能再向小时候那样东西不分彼此。尤其,还是粮票这类日常必需的东西。 江佑摇了下头,没再推让,但也没往下深聊这个。 “我今天上午去市场转了圈,也见了三两个卖枣糕的。价格都在两块上下,最便宜的也得一块八左右。” 江佑脑子转起来:“芝芝,你说咱们以后做了枣糕,不经二肖,自己拿出去卖怎么样?” 18. 鸟叫 “咱们做枣糕下的本可比他们多多了。怎么着也得比他们卖得好。” 拿到外面卖,一斤就算贵个一毛,十斤都能多赚一块了。这一块钱都能好几斤玉米面了。更别提,要是卖到两块多,那一天就是好几块钱了。 江佑真有点心动。 “不大好。”江芝相较着江佑,心眼实多了,“二哥,我们既然之前是经二肖约的生意,也不能现在眼见着赚钱了,咱们一声不吭的把人抛了。再说了,咱们自己去干,一是担着的风险大了,二则咱们也没这个时间。你说呢?” 江佑也是被到手的钱迷了眼,听江芝说完,也觉得在理。他白天基本都耗在大队部,也确实没有整块的时间在外。而且,现在小妹家到底还是有些敏感。 他笑了下:“我倒没你看的通透。” “哪儿有。”江芝摸了下鼻子,也不是她看得通透,主要是她手里还有些钱。不到山穷水尽的份上,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 她这身后毕竟是摇摇欲坠的一大家子。 两人又聊了两句闲话,江芝把买肉的钱给江佑。江佑收了钱,又想起二肖,脑子里竟慢慢形成一个想法。 他看向江芝,缓缓开口:“芝芝,你说咱们早上卖他们早饭行不行?” “谁?” “二肖啊,”江佑现在觉得二肖浑身上下都刻着“我有钱,快来赚”的字,“我这几天早上去看他们吃饭都基本上是两冷馒头。听二肖说,他们干活起得早,又没时间去街上淘点吃的。他们那班子少说也得三四十个人,手里可是一个赛一个的有钱。” 江佑越说越觉得可行,“明早要是你有时间,要不咱们做点试试?” “这做好带过去就凉了吧?” “不凉,我走的快。”江佑想了下,“要么就在那上多裹点烫棉布,我感觉差不多得行。” “那我明早起来看。” “行。”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江佑问了下江芝炖的母鸡是哪儿来的。江芝也没瞒着,简单说了两句,得了江佑一个白眼。 “之前都给你说过了离徐翠远点,偏不听,现在长教训了。要是邝深没刚好赶回来,我看你这次怎么办?” “你们跟爹都还在呢,他们也不敢真动手。” “那万一动手了,你哭都没地方哭。”江佑在心里给徐翠记上一笔,面上不显,又教训了江芝两句,甩手又从筐里掏出一袋奶粉,赶在江芝开口前说话。 “别推,咱爹买给糯糯的。上次跟你出去,没花钱,咱爹心里正不得劲儿呢。” 江佑也没怎么干过重活,这两天起得早,没睡好,脖子有点不舒服。 他活动了下肩膀,还自以为体贴公允道:“爹给的,你就拿着。心态要放好,你看咱爹娘都给我们兄弟几个娶媳妇都都没少花钱,还准备的有屋子。你结婚那会儿毕竟是姑娘嫁出去,屋子什么的也没给你起。现在家里面花点钱在糯糯身上,也是应该的。” 江芝:“.......”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二哥你怎么就知道我结婚的时候,爹娘少给钱了? 怎么就知道他们没给我准备屋子? 江芝看江佑的眼神微微有些复杂,想起爹娘出嫁前的话,嘴唇微微动了下,还是没开口。 江佑拍拍她肩膀:“你呀,就是心里负担太重。虽然我跟老大老三都是儿子,但你也要时刻记着你也是咱爹娘的亲闺女。咱家跟别人家不一样,闺女跟儿子都一样。咱们现在花爹娘的,以后爹娘花咱们的,其实都是一回事。听话啊。” 江芝抬眼看了下江佑,依旧沉默。 她娘说,闺女都是前十几年享福,后几十年受罪。所以,他们家是跟别人家不一样。他们家是闺女重于儿子。 但不能让儿子们知道,毕竟家里还指着几个儿子赚钱干活。 江芝看着二哥,莫名地有些心痛。 江佑发表完自己的长篇大论,却看小妹脸色复杂,还沉浸在当哥的自我感动中:“别太感动,知道哥对你的心就行。” “...谢谢哥?” “谢啥,不用。”江佑挥了挥手,又颇为豪气地往糯宝枕头底下塞了一块钱的毛票,“给我外甥女的买糖钱。” “不要,”江芝张口就要拒。 江佑“啧”了声:“哥刚怎么跟你说的,别见外,也别有负担。你是闺女,本就比我们分家里面的东西少。这最多算哥私下补贴你跟糯糯的。” 说完,他放下筐子,不等江芝再开口,拿起妹子托他带回家的枣糕,冒着刺骨冷风,再次匆匆离去。 江芝追了两步,心更痛了。 她现在就想知道她娘平日在家是怎么给二哥洗脑的。能不能也让她拜师学一下,不求邝深能像二哥那样鬼迷心窍,但至少要对她言听计从。 想到邝深,又想起他那张戾眉冷眼的脸,微微叹口气。 走的时候穿的那么单薄,也不知道有没有冻着。邝家现在这点积蓄,可是经不住任何的一场病。 想到这,江芝握布料的手又紧了紧。 而此时,半躺在木椅子上的邝深还不知道正有人念叨着他。水渠旁是十几个临时搭的帐篷,每个里面是个大通铺,二十多个男的挤在一起。 夜里凉,多是几个关系好的挤在一起,薄薄的被子叠在一起;也有家庭条件好的,自己准备有厚被子;更有离得近了,趁着夜色,抹黑回家睡的。 他们来是干活的,也不是受罚的,上头的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耽误干活就行。 邝深没跟他们挤,在靠门口边随意搬了两个长椅,拼在一起,也没被子,就盖了个早年邝统破的不行的大袄,缝有补丁的地方还露着洞,里面的棉絮都已经有些发黑。 “邝哥,今儿的风可比昨天的风大多了。”同村的周阳是何良柱的朋友,刚来的时候跟邝深分一组,跟在邝深屁股后面少干了不少活。几天下来,他也随着何良柱喊哥。 “你盖这个真不行。邝哥,你要不就去跟石二牛挤挤,他那儿有从家带的厚被子。再怎么说,他也算你妹夫......” 周阳在邝深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 邝深淡淡收回视线,微抬下巴,示意他快滚。 周阳撇了撇嘴,余光却看见正对着他闭眼装睡、浑身僵硬的石二牛,刚想张嘴,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略带尖锐的鸟叫声。 “这他妈都什么天气了,还能有叫声?”屋里有正冻的睡不着的人张口骂了句。 周阳被鸟叫的心慌。屋里还没灭光,他索性坐在见邝深旁边,却见他正在手敲凳面,一下又一下。 “邝哥,你干吗呢?” “数它叫几声。”邝深动作不停,散漫轻敲。 “...是不是老烦了?” “唔。”邝深随意应了声。 鸟鸣一阵,很快止歇。 众人又开始聊天又或说着下流的话头,屋里气氛热闹起来。 邝深显然与这里格格不入。他拎着外套起身,径直往门外走去。 “邝哥,这么冷的天,你出去干啥?” “...撒尿。”邝深扫他一眼,语气没有半点起伏,“怎么,要一起吗?” 19. 生意 “……” 那倒也不必。 周阳在邝深的注视下又稳稳坐回凳子上,跟冷面阎王一起去厕所什么的,最好还是不要了。 他怕受打击,也怕路上邝深不耐烦,直接把他丢坑里。 邝深扯了下嘴角,耐心告竭,没再搭理周阳,穿好衣服,直接走了出去。 他轻巧绕到围栏边缘,熟门熟路地翻下去。脚步落在厚厚地泥土里,几不可闻。 “邝哥,这儿。”童枕老远看着像邝深,便老远就挥着手。 离得远,借着月色,邝深看了眼童枕身边站着人的大致轮廓,比童枕矮,还比他瘦,身形像个女的。 不是葛仲,但又能支着童枕跑这一趟。身份是谁,不言而喻。 他步子往前走着,不紧不慢。倒是让木愣子童枕急得不行,快步迎上来,笑的像个傻子:“哥。” 邝深应了声。 童枕算是邝深随手“捡”的,情况有些复杂。就一没人管的小孩,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跟就是两年。 后来,他不干了,小孩儿还哭鼻子。前段时间,偷摸往家里送菜的也是他,见到江芝就气的红脸,直喘说不上来话的也是他。 童枕从兜里摸出手电给邝深照着前面,殷勤地不得了:“哥,你看前面,注意脚下。” 郇米抽了抽嘴角,自己搁这站了半天,也没见这小子这么有眼色。 邝深看他一眼:“关掉。” 童枕没二话,瞬间关了。 郇米:“……” 这还是他们家的刺头手下吗? “什么事?”邝深脚踩着枯树枝,面色淡淡。 郇米呼出一口冷气,试着开口:“托你帮个忙。” “没这个交情。” 邝深说话一向直接,说完人就想走。一丁儿点时间都不准备费这儿。说实话,要不是刚刚听见童枕学的鸟叫,他连来都不会来。 “等等!” 邝深顿步,侧头看向她,似在给她最后一个机会。 冷气入鼻,鼻腔里都是凉气,郇米呼吸间都带着入肺的凉意。她不敢再疏忽,缓了缓声音,郑重了几分。 “邝深,跟你谈个生意。” 邝深垂她一眼,示意她继续。 郇米从包里拿出裹着层层报纸的一小袋东西,放在手上,示意邝深来拿。结果,邝深还没动,童枕殷勤地不行,接过来又巴巴地给邝深送过去。 邝深隔着报纸摸了摸,撕开一角,扯出袋子,打开露出里面黄澄澄的颜色。 “这都是刚收回来的。”郇米道。 童枕在一旁打着手电,小心地看了眼邝深脸色。后者依旧面无表情,似早有预料。他看了眼又很快塞回去,神色不变。 “怎么说?” 郇米道:“我这边给你供货,不用你扎本。你只管后续的熔化、出售。记账咱们七三分。我七你三,如何?” 当初他们金银生意就是靠着邝深扩起来的。他有自己的门路。 邝深把东西扔回童枕身上,声音冷的没有一点起伏:“不接。” 郇米:“…为什么?” 她准备一肚子谈判技巧,万万没想到邝深开头一句话就把她砸晕了。 “不想掺和你们兄妹的破事。” 郇米:“......” 她确实有跟亲哥郇谦争权的心,看出来的人不少,敢开口的还真只有邝深一个。 郇米知道没那本事瞒邝深,也没说虚的:“我跟我哥确实不和。所以,这门生意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你要能帮我把这门生意做起来,条件任你开。” “哥,接着吧。”童枕在底下敲边鼓,看着他哥穿的那么单薄,又难受起来。虽然没抹眼泪,但免不了又开始在心里问候江芝这个祖宗般的媳妇。 邝深没搭理他,拒绝地依旧干脆:“接不了。” 郇米既然能说动葛仲,知晓邝深的位置,也能带着童枕来,显然是做好了充足准备。 “我来之前葛仲也说,说你有原则,既然说不干了,就会再碰这些东西。没人能说动你。”她笑了下,似真的在闲谈。 “那这样行不行,这门生意以后交给童枕来做,年前这几个月,你受累再带带他。利润,我们还是三七分,怎么样?” 童枕来之前葛仲可没给他说这个。他才不抢他大哥的生意。当下,梗着脖子,像个炸毛的小兽,说出来的话极有气势:“我不干。” 然后,就被邝深一巴掌夯在后脑勺上。 “哥?”童枕委屈巴巴。 邝深没看他,看向郇米,声音寡淡如常:“五五。” 他垂眼一扫,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郇米卡了下,倒真不敢跟他还价讲条件。 她咬咬牙:“...行。” 邝深没久留,东西也没拿,依旧放在童枕手上,按了下他的肩,没让人跟着。 “再过几天就该下雪了,等我找你。” 说完,自己抬步就走,身影很快掩在夜幕中。徒留一个还想着把外套脱给他穿的孝顺弟弟。 郇米打着手电,抬头,就见童枕红着眼眶。他拿起袖子,一边擦泪,一边还在指责老天偏心,他哥受苦,摊上那么个祖宗媳妇。 “最烦那个姓江的了。” 郇米:“......” “也不知道我哥看上她什么了,”童枕眼眶不争气地红了,“那女的也就长得好看了点。” 郇米难得八卦了句:“很好看吗?” “一丢丢。”童枕拿大拇指并小拇指比划了下。 也就比他见过的所有人好看了那么一丢丢。 童枕在心里念叨了江芝一晚上,甚至还在恶狠狠的祈祷她能感冒啥的,也让她体验一把受冷的感觉。 但童枕不知道的是,被自己念叨了一个晚上的江芝不仅没打喷嚏、没发烧、没做噩梦,甚至还在默默计划着第二天怎么从他们手里赚钱。 20. 肉包子 次日清晨,江芝和面,跟周瑛搭班做完枣糕后,又把早起盘好肉馅拿出来,加了点小葱,放着些许香油跟白糖,坐上锅,蒸出六十个肉包子。 留下十个给家里面,其余的都放在筐里,裹上热棉布。江佑来的比昨天还早,背着筐子就走。 江芝给他准备的有两肉包子,让他路上带着吃。江佑还是没动,一路疾行到公社。 二肖这次直接在门口等他:“江二。” 江佑从怀里掏出江芝给的肉包子,分一个给二肖。二肖也没客气,张嘴咬了一口,包子还冒着热气。 皮薄肉多,肉馅过了高汤,口感更加水润,鲜嫩多汁,咬一口进嘴,口味生津。二肖吃的急,被烫了一下,直吸溜嘴,还不忘竖大拇指。 “江二,真鲜,好吃!” 三两口包子下肚,二肖竟没觉得饱意,但也没好意思再跟江佑要。他咽了咽口水,带着二肖去零食档口过称的时候,闻着若有若无的肉包子香气,还在舔唇回味。 江佑把身后背的筐子取下来过称,胸前背的筐子没有动。 量是够的,二肖把钱递给江佑,还有些好奇:“江二,你这前面背着是什么?盖得还挺严。” 江佑看着二肖,就像看着将进兜里的财神爷一样,眼底都在发光。 他轻垂眼,语气轻松:“没什么,家里做的一点东西,准备挑街上碰碰运气。” “什么东西啊?”二肖是真为江佑打算,拉着他出去,低声道,“你这没经验的去街上估计也不好找生意。要是量不多,你就拿出来,一会儿我让底下兄弟走街的时候帮着给你出了。” 江佑似迟疑一下,二肖哥俩好地撞了下他。 “这不算啥,刚好今天我值班。你要是十几二十斤的东西,我们一人帮你挑个两三斤,一会儿就卖完了。” 二肖把他带到了前院弟兄们凑在一起啃干馍的地方。一众兄弟或站或蹲,人手还配着一碗白开水。 二肖很豪迈,拍着江二的肩膀:“江二,兄弟,你这不管带的啥,放心大胆地掏出来。不管多难出的东西,都能给你出了。” 江佑眼睛克制地扫过院里的人,心里却在按着顺序一个一个地给他们头上贴上“财神爷”的条。而后,他礼貌地笑了笑,解下胸前背着的筐子,放在地上,掀开上面的棉布,露出一个又一个排列整齐的大白包子,散发着层层淡雾,热气腾腾,空气里很快弥漫起肉香,以及响起数道咽口水的声音。 江佑微转着眼珠,看向周围,不少人眼里都开始冒起了绿光。 “!” 二肖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江二,你这带的是包、包子啊?” “对,打算去附近厂门口碰碰运气。” “碰啥运气,你要不先卖我两吧。”二肖眼睛直勾勾盯着筐子,眼珠都不转了。 “对啊,大兄弟,你这看着也没多少,要不就在我们这卖了吧。” 江佑身边很快围上一圈又一圈的人,刚刚还略显冷漠的“财神爷”这时都闻着味围过来。 “你这包子是肉的吧?肉包子我们出去买不要票的,都是一毛五。兄弟,你既然带过来了,我们再多给你两分,一毛七,够公正了吧。”说着,竟有人往江佑手里塞钱。 江佑做的是长久生意,忙笑了下:“这不行。” “咋不行?”二肖也看他。 江佑笑的跟狐狸一样,锤了下二肖肩膀:“咱两是兄弟,他们跟你也是兄弟。我不能多赚你们钱。这包子你们要是想要,咱还是该怎样就咋样,一毛五的价给弟兄们。我在这谢谢弟兄们照顾我生意了。” 江佑圆滑,说话有分寸,态度和善,是个做生意的性子。他很快把秩序稳下来,也给足二肖面子。 二肖叼着个包子,先付了钱,而后也没走,站着帮他收钱。 都是干苦力的青年,正是能吃的时候,手里又有钱,买包子都是两个起步。五十个包子不消一会儿就卖完了,就这后面几个还有没买上的,好听话说了一箩筐,到最后都准备上手掀开筐子看了。 “干什么呢?”童枕装摸做样地背着手,装成熟。没走两步,就闻见空气里的肉包子味道,轻嗅了嗅鼻子。 “童哥。”二肖平平淡淡喊了声。倒不是童枕比他大,相反童枕年纪还算小,但命好。早年跟了个好哥,爬的比他们都快了些。 童枕挥了下手,眼睛看向陌生的江佑,“你干嘛的?” “我兄弟,卖包子路过这,弟兄们没吃饱,买了几个。”二肖简单说了两句,旁边有巴结的人很快递上一个还没动嘴的包子。 童枕闻了闻味,但没接,想着他大哥的话,得端着。 “不用。”他背着手走了半圈,实在受不了这满院子的肉香味,饿着肚子,又走了出去。 呜,真的好香啊! 二肖送江佑出去,江佑走的时候又经二肖手买了五斤的肉。二肖看着大师傅给他挑好的切,又给他从筐里抓了两把水果糖。江佑心满意足,也没让二肖送,背着筐子走出大门,就看见蹲在后门台子上的童枕。 童枕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也没站起来,眼睛瞅了他一眼。江佑也在打量童枕,年纪小,位置高,看着就像有钱好忽悠的主。 江佑度了下,没先开口,从童枕身边走过的时候,果不其然听见童枕先开口。 “那什么,你明天还来吗?” 江佑愣了下:“来。” 童枕没再说话,看着卖包子的走过,嗅了嗅空气里的肉味,暗暗发誓明天要早起! 看看这包子到底是不是真好吃。要是真好吃了,他也要买几个给他大哥送去。 —— 这一天的生意比想象中结束的要早,只比平常晚了一个小时,营业额却比往常多了七块五毛钱。利润算下来也将近十三块,除去分给江佑的,还能剩下十块多! 就是太累了些。 江芝想着以后要是能行了就开个小饭馆,也能挣点钱养活自己跟糯宝。 但现在风声还没变,她也不敢有什么大的想法,就打算趁着不下雪再做几天,攒点钱,囤点东西,过个好年。 江佑算完钱也是很高兴,看着桌子上放着的蓝色短布,还随口问了句:“给邝深做的?” “嗯。”江芝有些心虚,两天了,布还是布,变不成棉袄。 她都想干脆让邝深自己裹个布出门得了。 “你做这个真不准备告诉邝深啊?” 之前江佑打死都没想到做吃食这么赚钱,短短三天,自己就攒了有小五块,江芝手里得过了有二十。 就这势头干下去,不说干到年头,就是干到下雪变天,这也得大几十了。要是干到年前,这钱就没数了。 这么大一笔钱,他想江芝也不可能不跟邝深说。 “说这个干嘛?” 江芝还真没打算说,邝深现在又不在家,帮不上忙不说,还让他掉着心。最关键的是,江芝自己脸上也没光。毕竟,当初是她不让邝深做的。 她不要面子的吗? 江芝态度坚决。 江佑劝不动,也是头疼:“我跟你说啊,就邝深那认真性子。他以后要知道你做这事,铁定跟你生气,你信不?” 他度人性子一向很准。 “他就不会知道。”江芝哼笑了声,似胜券在握。 家里面周瑛邝统都不是多嘴的人,自己又没经手后续的售卖联络,也没出去过,何良柱都能给自己作证。最关键的是,邝深自己不在家。他上哪儿知道去。江芝自觉考虑全面。 “对了,二哥,你晚上见了小哥,你让他明早过来一趟。” “做什么?” 江芝拿剪刀拆了缝错的线,头也不抬:“今天买的肉多,明天我想多做几个肉包,让小哥给邝深送点。天冷,他一个人在外也不方便。” 江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很高兴自己妹子终于愿意跟人好好过日子。 当下,他恨不得拍着胸脯道:“行,话我肯定给你带到。你就放心吧。” 21. 手擀面条 江芝很放心,江佑走后,她也没闲着,翻出家里压箱底的被子,抱出来晒了晒。 这还是她出嫁的时候家里陪送的被子,按理都是一薄一厚。但邝家实在太穷了,江父怕冬天冻着她,还是陪了两床厚被子。 一床她跟糯糯正盖着,另一床留着在箱子里。也就是今年入秋的时候,周瑛帮她重新弹了弹棉花,还算厚实。 这几天感觉要变天,也不知道邝深那边情况怎么样。她打算先拿出来晒一天,明早一起让小哥送过去。 中午的时候,江芝把早上剩的一点肉拿油炒了下,加了些小米椒,炒的辣辣的,又添了些骨头汤,下了一锅热乎乎的手擀面。汤面出锅,江芝还往锅里放了一把青菜叶子,分四碗端出去,色香味俱全。 肉过油,浸入辣,又香又够味,入嘴就是味蕾在舌尖上绽放。面手擀的最是劲道,又是骨汤下出来,鲜香味美,好吃让人连舌头都想吞进肚里。 尤其是饭里有肉! 子城早起吃过肉包子后,根本没想到中午还能再吃顿肉!面条端过来的时候,他眼睛都悄悄亮了下。 江芝看着好笑,揉了揉他脑袋。子城看在肉面条份上,抿着嘴,没有躲。而且,还胃口大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连汤下肚,撑得他直打饱嗝。 小家伙习惯了,也没有像刚开始那样不好意思。反而还很自觉地盯着糯糯吃完了她碗里的小半碗蛋羹。 饭后,周瑛刷碗,邝统带着子城上后山拾些柴火。糯糯也被邝统放进筐子里一起带去。 家里人都走完了,江芝进屋抱着棉布又开始琢磨衣服。 一个整下午家里都没人,除了穿堂而过的院里风声,再无其他。江芝心思静了许多,认真地做了一个下午,琢磨了两三天的衣服,也有了雏形。 至少把棉花缝进去,能看出来是件衣服了。江芝很满意。 她想邝深也应该会很满意。 第二天一早,江芝起来的时候,周瑛跟邝统都在厨房忙活。 邝统帮着她们揉面换蒸笼,周瑛跟江芝先忙活做完枣糕,又马不停蹄地开始蒸包子。家里枣罐子见底了,留了一把红枣打稀饭,剩下的江芝索性就都做了出来,足足有十七斤。 家里人连着吃了几天枣糕,也不稀罕了。江芝没留着,都让江佑带走了。 包子早起蒸了一百个,六十个拿出去卖,剩下的都是留家里吃、给江家送点。再有就是给邝深送被子的时候顺路捎过去。 江芝一直都是享乐思想,赚钱很重要,但也不能屈了自己的嘴。不然,这么辛苦就没什么意义。 生意是江芝支起来的生意,江佑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匆匆跟她说了两句话,就背着竹筐走了。 等他这次再到二肖那儿,脚刚踏进前院,就有一二十双眼睛“刷”地一下就看过来。江佑筐子都没放下,就被人围着。 江佑:“......” 好在有二肖在,先带他去把东西过了称,拿完钱。再回到前院,不少人都已经排着队直勾勾地盯着江佑带来的筐子。 他们这地偏,平日里要想吃个包子都得走个半小时。大冷个天,谁都没这功夫。 昨天吃了江佑带过来的包子,本来都是觉得嘴里太淡,想换个口味。可谁都没想到,这包子吃起来那么地香! 皮薄肉多,一口就见肉,良心又实惠。而且江芝在肉馅加了点骨头汤,鲜的不行。咬上一口就停不下来。吃到肚里,胃里都还有点暖和。 这不,今早江佑一来,不少人就在这等着了。都是不差钱的主,吃也吃好的,张口要个三五个包子都是常事。 江佑就带了六十个,还没卖够十分钟就没了。他掀了掀厚棉布,见确实是到底了,只能走心地道了声歉:“对不住,没了。” 话说完,也没见身前的人动动。他有些奇怪,抬头就看见童枕那张气红的脸。 江佑:“.......” 童枕是好不容易才说动自己在后面排队,而且,他今早上起的都那么早了!除了跟他大哥往常出去外,都没起这么早过! 早起一小时,排队十分钟。关键还是无效排队,别人吃肉,他闻味。 这他么可太虐了。 面前的人气的脸都红了,排在童枕后面的人也多有不满,抱怨出声。江佑是个天生的生意人,笑着打诨几句,又再三保证明天会多带些包子才慢慢让人群平息下来。 童枕被邝深带的不错,虽然还是少年脾气,带着些傲气,觉得自己排了半天队,没买到,有点折面子。但也没闹着为难江佑,还帮着压了压底下人。 他哥说了,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不能乱人家规矩。 家里肉还剩点,江佑又补了几斤肉。拎着买好的肉走出来的时候,他在同样的地点看见了同样的人。 童枕这次站起来了,似乎就在等他。 “跟你商量个事。” 童枕之前屈过嘴,所以有钱之后特别在意吃这方面。 闻包子味都闻两天了。昨晚其实他也跑出去买过包子,但就感觉没有江佑带过来的香。 江佑没想到童枕这么馋:“什么?” “那什么,我给你钱,明天你给我留几个行不行?” 起他是起不来了,钱倒是还有不少。他哥说了,钱就是他手里的奴隶,不能给他带来用处就是废纸。 “你给我钱?”江佑看向童枕,笑问,“怎么说?” 童枕月月不少钱,也没什么花头。有邝深带着,他也不会碰不该碰的东西,攒下不少钱。 “你那包子不是一毛五一个吗?我给你一毛八...算了,我给你两毛,你明天给我留...五个!我要先尝尝味道!” 他必须要尝尝这到底是什么包子能这么香! 五个那就是一块钱。 江佑打量了下童枕,感觉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金钱的光芒。 “这样不行。”江佑摆摆手,“咱们都是兄弟,这钱我赚着违心,不好,不好。” 童枕眉头皱起:“有什么不好的?多花钱还不行?” “真不行。你今天给我钱了,我给你多留几个。明天就会有别人给我钱。长久下去,包子价格越来越高,买的人越来越少,我这生意就真干不下去了。” 江佑跟童枕不一样。他是做生意的,还是长久生意。没必要眼皮浅,做这个得罪人。 “要不,您明儿还是赶早吧。”江佑看着童枕,笑地狐狸眼弯起。 做生意其实就这样,越买不到越想买,越不想卖越想买。 童枕不想听江佑说这些,想了下:“两毛五?” 江佑咂舌,但还能坚持底线:“真不行。是兄弟,我不能坑你。” 哪儿有包子卖这么贵的。 童枕皱眉:“三毛?” 他哥说了,没有用钱摆不平的事儿。 江佑:“.......” 一个包子价格翻一倍,都能买小两斤面了。 江佑迟疑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良心。 唔,算了,就让良心自己离家去流浪吧。 “那什么,咱们是兄弟,”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拉着童枕手,面露陈恳,“是兄弟我就不能骗你。其实,我们家还有一种祖传的大包子,专门的定制款,比早上那个大一倍。是兄弟,就只卖给你自己。物美价廉,只要五毛钱。” “兄弟,你信我,五毛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 童枕看他,就差把“你当我是傻子”写脸上了:“所以?” “所以,你都愿意花三毛钱买个小包子了,哪儿还在乎多两毛钱买个大的。一个顶两的那种,关键还是特意给你自己做的,别人都没有。你想想,明儿都是吃包子,别人吃两个都没有你这一个顶饱。而且,这还是我们家祖传的工艺,跟那小包子还不一样。” 童枕年纪不大,好奇心还是挺重的:“哪儿不一样?” “......” 五毛钱的包子,不说镶了金,至少得带点银。江佑也没指着童枕付钱,给他留足了还价的余地。无非是起了些心思,逗逗童枕。 卖东西得讲规矩,讲先来后到。不然,乱了套,也就做不下去了。童枕等两天了,包子抢不到,看着也可怜人。 江佑能做的无非就是开开后门,让江芝做个二合一般的大包子提前定给童枕。 “大概是能捏出个花来吧。”江佑随口一说。 童枕信了。他只见过包子上有褶子的,还没见过包子上有花的。 “这么厉害?” 江佑吹江芝,从不心虚:“那可不,我妹子厉害着呢。不是我跟你吹,是食物就没她做不到,只有你想不出来的。兄弟,眼界要放宽!” 童枕看了江佑两眼,而后从兜里掏出三张毛票塞到江佑手上:“那我就要定制的,也别五个了,先来六个。弄好看点。要是好吃了,我就给我哥送去。” “......” 童枕想了下邝深,又往江佑手里塞了张毛票,略有迟疑道:“实在不行,你就记着弄漂亮点的,我哥...喜欢...” 漂亮的。 童枕依旧痛心。不然,他哥也不会被江芝那个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女人拿捏住。 江佑明显是想偏了,也有点不确定:“你哥喜欢花?” 童枕沉浸在自己悲痛中,简简单单“嗯”了声。 江佑握着钱都觉得有些烫手。 他就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这样的兄弟两。当哥的喜欢花,当弟的喜欢给哥送花? 江佑突觉后背一阵阴冷,不敢继续往下想。 —— —— 水渠边,刚开饭。 邝深随意找了个地方坐着,拿了个发下来的二合面馒头,就着一碗稀的没小米的稀饭。吃饭的人多,开火开得也早,粥盛到手里,都浮着一层稠膜,凉透了。馒头也是厨房图省事,早几天集中蒸好的。早起再一加热,上面馍皮都已经干裂。发下来的时候,又凉又硬。 邝深这几年吃得苦多,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很不错的早饭了。 周阳去排队给他跟邝深都倒了碗热水,端回来,递给邝深。 邝深谢过,拿起馒头,准备啃得时候,似想起来什么,顿了顿。他拿起馒头极其敷衍地在装满热水,还冒着热气的碗上来回晃了一下。 “深哥,你这是?” 邝深动作微滞,压住略微有些复杂的心情,状似平淡道:“家里那位不让我吃凉的。” “.......” 周阳其实也不觉得邝哥把馒头往上面放两秒能有多热,但他比何良柱有眼色劲儿些,试着度了下邝深意思。 “嫂,嫂子真好?” 话说到最后,声音都在打漂,他也有点虚心,看着邝深沉了沉脸,也感觉自己马屁拍到马蹄上。 大队里谁家不知道江芝有多能闹腾。提起来,都没几个不摇头的。谁家老娘要听说儿子想娶个江芝那样的回来,都恨不得跳起来打。 好? 邝深不承认在周阳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心里微微动了下。相反,他脸色还慢慢沉下来,紧皱着眉头。 这些天,江芝确实对他挺好的,好到让他都有点忘了江芝的本性。每当她突然乖起来的时候,也就意味着离她搞事情已经不远。 邝深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在他看到了江华带过来的一大包东西时达到了顶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华把东西掏出来,明面上说给大家听都是江母给他准备的,他用不到,就给邝深了。 私下,江华看他,神情自然,眼镜下是盖不住的神情,一幅“很意外?是不是有点惊喜”的样子,问他:“你知道是谁送的吧?” 邝深点了下头,声音冷的都能结冰了:“知道。” 他知道。 他太知道了,江芝这回绝对憋了个大的。 22. 花包子 晚上睡觉的时候,邝深坐在椅子上,旁边放着的是家里送过来厚厚的被子。他迟迟未动,脑子里过了一圈,实在想不出来江芝能做出什么事。 无非是把那二十张大团结给嚯嚯完。 养江芝费钱,他早就知道。 半个月花完巨款二十张大团结。他意外,但又不会很意外。 钱都是虚的,只要家里人没事,日子能安稳过下去,他不觉得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除此之外,他确实想不出来江芝能做出什么事情。 周阳晚上吃了一个邝深家里送的肉包子,嘴里现在还留着肉味,投桃报李给邝深抢了半盆热水,让邝深洗漱。 邝深没接。他夜晚少觉,更习惯冷水洗漱,能让他脑子更清醒些。 都是面朝黄土养出来的实诚人,周阳也没拿回去,说是留给邝深洗脚用。邝深懒得再拒,周阳松口气,乐呵呵地钻回自己被窝。 倒跟他对着的石五柱看邝深出去洗漱,轻撞了下亲哥石二柱:“你看看周阳捧邝深都捧到什么地方了,不就是给了他一个肉包子吗?至于吗?” 石二柱跟亲弟挤在一个被窝,还在想江华给邝深送来的那一大包的东西。八成新不见补丁的厚被子,泥饭罐装满着的肉包子,还有一件厚棉袄。 厚厚实实,一大包东西,看着都让人眼红,江母就是对亲儿子也不过这样了。难道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江芝跟邝深的关系又好起来了? 那对他来说,可真不是个好消息。 上面怕下雪耽误进度,这两天活重,管的也严。 石五柱年纪小,这些天没少吃苦,想望邝深肉包子都想一天了。也没见邝深给他一个。 当然,也没给他亲哥。 “二哥,你说,明明咱们跟邝深还结着亲,他凭啥不给我们吃肉包子,光给外人!” 石二柱虽也馋肉,但一点儿都不想跟邝深扯上关系。而且现下心里正烦着事,他压低声音,随口道:“他的东西,你敢吃吗?你想吃,等回到家让娘给你做。” 他们家比别的家稍微好点,兄弟们多,干活的人多,年年到头分的公分高。老爹又会点木活手艺,日子过得比别家宽泛些。 石五柱又是个老来子,差着岁数,别说父母,就是他们上面几个兄姐也都能惯的厉害了些。 石五柱也好哄,想着家里面对自己几乎百依百顺的老娘,又高兴起来,闻着空气里若有如无的肉香,咽了咽口水,恶狠狠的说道:“就是!我才不吃狗崽子的东西!这有的人就跟没见过肉似的小畜生似的,狗崽子的东西都敢吃。也不怕到时候连累你们一家人!” 说到最后,声音没压住,就差没指名道姓说邝深跟周阳。都是一个大队的,屋里一下子静下来 。 周阳气的掀了被子,穿着鞋就准备下床。 邝深在石五柱话说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掀开帘子进来了。动作幅度比较小,石五柱又背对着门口,一点儿都没看见。 “说完了吗?”邝深脸上还带着冰凉的水珠,刚经北风吹过,由里到外,骨头缝里都是凉的。 石五柱僵了僵,自是听出了邝深的声音,不动声色地往二哥那边挤了挤,没敢吭声。 瞧是真瞧不起,怕也是真怕。 石二柱打了个圆场:“睡觉,睡觉。” 邝深随意拿衣服擦了擦脸和脖子,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嘴要是管不住,就趁早缝上。别等别人动手,到那时候,就不是嘴上缝一道这么简单了。” 石五柱就一半大小子,跟大队其他小子都一样,也都见过邝深下手收拾人。 心狠,手也毒。 他手指发麻,腿在被窝里轻微颤抖,脖子都僵直了,竟是不敢回头。 石二柱娶了邝如许,这几年,邝统跟周瑛对他颇为忍让。时间久了,他自认对感觉邝深的恐惧少了许多。 他刚想开口,就看见邝深视线轻扫过来,极有压迫性地看向他,面色淡淡,不言不语。石二柱嘴唇蠕动,半响发不出声。 邝深嗤笑一声,随意擦了两下脖子,大咧咧躺在椅子上。半响,又用脚轻挑了下被子,搭在身上,感受迟来的被窝暖意。 同一个夜晚,同一片星空。 江芝听江佑讲完上午稀奇古怪的事儿,啼笑皆非:“因为他哥喜欢花,所以他弟宁愿花五毛多,就为了买个花样儿的包子?” 这得是什么样的家庭啊。 “能做吗?”江佑也乐得不行。他实在想不出来一个连包子都想要花形的大老爷们会是什么样子,“要是做不出来,你就给他做个大包子也行。我明儿忽you...不是,我明儿跟他商量。” “倒真赶巧了。”江芝掀了馍筐,露出里面一个个六瓣花形状的包子,比他们日常卖的包子一半还小,“你看这样的行不行?” “太行了,你什么时候做的?” “白天哄糯宝玩时候做的。包子馅有点咸,我没敢让她多吃,做几个花样子哄她玩。” “挺好的。”江佑有时候看自己妹子闲下来做的东西真的是一种享受,“明早就按着这个做,再做大点。” “行。”江芝笑笑,还是想不到有哪个大老爷们能跟她的糯宝一样喜欢这些稀奇漂亮的。 两人算完账分完钱,江芝送他出去。 “你让小哥明儿再来一趟。” “怎么还来?”江佑皱眉,不大放心,“虽说现在宽泛了些,但你也注意着点。不少人盯着呢。” “知道。”江芝笑了下,“不是我,是家里俩孩子想给邝深送些东西。” 提到子城,江佑没多说,只匆匆应了声,“知道了。”。 也不是江芝骗人,真是子城太孝顺邝深。 见着她随手做出来的小老虎馍,花包子,喜欢的不得了。不舍得吃,想放着给邝深见见。 他拿进屋里的时候被江芝看见了。江芝以为他没饱,多问了一句。还好多问了一句,不然等邝深再回来的时候,面皮上生的霉都能毒死几只老鼠了。 放江芝是不可能让他真放。所以,只能再麻烦江华跑一趟了。 次日,江芝没做枣糕,只做了一百一十个包子,家里留十个,剩下的一百个拿出去卖。 这次只卖包子,江佑也不用再跑枣糕一趟。包子虽然数量多,但时间结束地比想象中的还要快。包子多了,这闻着味来的人也就更多了。江佑挑着背筐一来,不止早起是前院相熟的人在排队,后院也开始有几个闻着味溜过来,一下院里更加热闹。 童枕就等着江佑来,随便地站在队伍前一旁。江佑也没辜着他大早起,吹着风跑这一趟,先从筐子里拿出昨天答应他的花包子。 江芝用油纸包着,简单打了个结。 后面人群渐有发出不满的小声指责,江佑还没来得及解释,童枕就把绳结打开,哼笑两声。 “看见了吗?这是人祖传定制的,花型的,五毛钱一个,想要自己买去。” 二肖等人:“!” 二肖看江佑的眼神都不对了,他视线来回在江佑和童枕身上巡视。 一时间不知道谁更不对。 江佑:“......” 江佑头疼地先把童枕打发走,好说歹说让他先给他那个爱花如命的哥送包子。另一边,又笑着跟大家解释了两句,三言两句说清楚原委。最后,迎着二肖憋笑眼神,干脆两眼一闭地打了个广告,愿意接受预定,价格根据款式和大小都好商量。 这包子还真让他们给做出个花来。 童枕确实想见邝深。他担心邝深,又怕自己私自前去,他哥生气。 所以,他自认为聪明地找了个稀罕玩意,还套了两件棉服,为着一会儿跑路的时候能给他哥脱一件。 抱着热乎乎的包子,童枕找了个骑车的兄弟载他一程。迎着冷风,冻得他直哆嗦。怀里包子香气止不住往鼻子里钻。 童枕没忍住拆开吃了一个,包子做的精致漂亮,馅儿鲜香味美。他爱惜地看了眼剩下的几个花瓣角角,然后毫不留情地大口咬着。三两口解决了个大包子,嘴上留了浅浅的油渍。肚子还有点瘪,馋虫却被彻底勾起来了。 他一边咽了咽口水,心底暗暗发誓回来要找江佑再买几个;另一边眼睛却还直勾勾地盯着包子。 也不知道这剩下的五个,他哥能不能吃完。 这个点,他哥应该吃完饭了吧。 那要不,再替他哥尝个味?刚刚好像都没吃出来什么味。万一他哥问了,他回答不上来怎么办? 童枕面露纠结,两只手握着油纸,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罪恶的手。可他不知道,就在他纠结的时候,有个人骑着车子载着他念了一路的花包子,正与他驶向同一个地方。 23. 扣子(入v公告) 邝深早起的时候,右眼皮就在时不时地跳。他总感觉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早起洗漱的时候,周阳跟石五柱撞了下,没留神旁边,一碗粥盖在了邝深那个破旧单薄外套上。 碗掉在地上,摇摇晃晃转了小半圈,发出“镫”的清脆一声。 霎时,四下俱静。 周阳虚着心喊了声:“邝...邝哥” 邝深刚脱了外套,套头换了件内衬。他神色淡淡地拉好衣服,轻按了下眼皮,没有说话。 “邝哥,我给你洗洗吧。” “不用,出去吧。” 邝深护独,不喜欢别人碰他东西。 周阳觑了眼邝深脸色,也没敢再开口,蹲着拾起碗就跑了。石五柱比他跑得还快,早起打的饭都不要了,缩着脖子,贴着墙跑了出去。 帐篷里本也没几个人,按理早起后就不能再回宿舍。敢进来都是胆大的,溜进来躲风偷懒的油滑子。 屋里人很快散了干净,邝深穿了件洗的发白的灰褐色内衬,拎着两件脏衣服。临出门的时候,听着外面北风呼啸,他迟疑一瞬,又拐进来,穿了昨天家里送过来的蓝色棉袄。 针脚粗的不行,棉花也没铺平,两个袖子都有些错位,扣子缝的松松的,感觉随时都能掉下去。整个衣服也只有拎起来的时候,像个衣服。 谁做的,简直不能太清楚。 邝深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了下棉衣,微摇了下头,眼里却难得露了分笑意,心情微好了些。 “还真是个祖宗。” 江华早起有个会,又停了一趟邝深家。再赶到工地的时候,时间都有些来不及了。 江华拎着包子刚到了宿舍,还没来得及找笔记就被师兄拉去开会。他想着既然早起都发饭了,那就中午再送。 但江华没想到的是,他没赶上,自有人赶上了。 邝深去河边拎着两件洗干净衣服往回走的时候,就碰见了在林子里像无头苍蝇乱转的童枕。 童枕一见他就两眼发亮:“哥。” “你怎么来了?”邝深要上工,没时间跟他多说,也没停下脚步。 “我来给你送点吃的。”童枕微微有些心虚。 “不用,不缺。” “不是,哥,这家包子真的特别好吃!你肯定会喜欢。” 邝深赶时间走路的时候从来不等人,童枕习惯性的小跑着追。 跑的有点急,没看见底下有个小坑,陷进去的时候,下意识往前想拽下邝深衣服。 邝深本来没动,后来见他伸手,竟瞬间往后退了一步。 童枕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手还在身在半空中扒拉着。 “哥?” 邝深先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见还是崭新如初,才轻咳了声:“摔着没?” “没。” 童枕毕竟年轻,又是经过摔打的,也没这么娇。先摸了摸自己怀里的包子,见着没事后,又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 脚稍微有点疼,但不碍事他走。 “哥,你做棉袄了?”童枕眼睛也落在邝深新棉服身上,眼睛亮了亮,还有些感动。 他哥终于舍得花钱给自己做件厚衣服了。 “哥,你这衣服真好看,颜色好看。” 邝深嘴角无意识弯起,又很快被他觉察,不动声色压下。 “是吗?” “对呀。这颜色多好看呀,”童枕丝毫不知人心险恶,又夸了好几句,才看到这件衣服的一点儿不对,“就是,这怎么有点没对齐。” 说着,他就想上手帮他哥拽一下。 邝深听了这么多句好听的,心里舒畅了些,伸手挡了下,难得和气说了句。 “不碍事。” “咋不碍事,都不板正了。”童枕还以为他哥再跟他客气。于是,更加热心了。 他趁邝深手拿衣服,没留心,猛拽了下衣摆。 太想帮他哥做点什么了,于是,童枕的劲儿就大了些。 紧攥入手是一团暖和和的棉服,猛地一拉。而后,就是几道“哗啦”,随后就是细碎东西落地声。 他抬头,就见他哥衣服上的扣子掉了一串子,一排扣子就剩头尾两个扣子颤颤巍巍挂在风中。 “......” 邝深闭了闭眼,一时间竟有些不想说话。 他么的。 他刚刚洗衣服的时候都没舍得穿着。 童枕看他哥脸色都有点沉,也觉得自己好像闯祸了。 他喉咙动了下,干巴巴道:“哥,那什么,你这衣服买的不太行啊。” “滚。”邝深不想说话,蹲着把这几个扣子拾起来。 家里那位做事向来都是喜欢乱省事。从前是,现在也是。 童枕帮他,还在碎碎念着:“哥,你这衣服做的可真不咋地。下次,你别去这家做了。” 邝深抬眼看他,只把他看得越来越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 “哥?” “别说话。” 也恰在这时,上工哨响了。 邝深格外珍惜地把扣子贴身放好,又看了眼童枕,拍了下他肩膀,没再说什么,大步走了。 童枕总感觉忘了什么事,直到看着他哥走远了,才想起来自己忘把包子给他哥送去了。 许是从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童枕总喜欢把最好的放一放。后来这习惯被他哥掰回来了,也就习惯把好东西给他哥留一留。 童枕摸着怀里还带着热气的包子,想着他哥还没尝过这么好吃的包子,也没急着走。就近找了棵树爬上去,准备等他哥休息的时候再凑过去。 邝深从早上眼皮开始跳的时候,就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他也不信这些。奇怪的就是,他就是有种有什么事要发生的预感。 还是种不大好的预感。 事实上,他的预感真的准的感人。 干了一上午的活,好不容易休息,周阳去打饭,邝深去河边抹了把脸和脖子。 还没来得及坐下,怀里就先后被扔下两盒包子。 江华先来的,会还没开完,趁着休息的时候,匆匆给邝深扔下加热后的包子,便赶着走了。 邝深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打开饭盒,里面都是一个个花形状的大包子,还有几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花里胡哨。 他微皱了下眉,江芝这是把他当糯糯了吗? 拎着饭盒没走两步,又遇着追过来的童枕:“你怎么还在这?” 童枕“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我包子还没给你呢!哥,你看看,这是我今早上给你买的包子!这家包子特别好吃,我等了两天!” 手里尚有余温的饭盒,缓解了邝深一上午的不高情绪。他难得地有了兴致,颇为耐心地驻足停留。 心里其实也在走神,打算等童枕逼叨完,扣着人,让他尝口家里面的包子,明白什么是真的好吃。再顺便让他说几句自己想听的好话。 想到这,邝深心情放松了许多,眼睛轻扫童枕,顿时觉得顺眼许多。 童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他哥当成了会说吉祥话的小鹦鹉,依旧兴致勃勃地献宝,拆开油纸:“哥,你看包子多好看啊!平常老多人买了,排队都买不到的。哥,你必须尝尝!” 童枕恨不得把包子怼到邝深脸上,邝深垂眼一扫,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哪儿来的?” “买、买的。” 邝深捏着包子,大力咬了口。馅子入嘴,他沉默许久,久到最后吞咽都是唇齿机械运转。 童枕从未见过他哥有过难看的脸色。之前就是再难,他哥也没这样过。 他突然有些害怕。 “哥?” 邝深沉着一张脸,脸黑的都能滴出墨。他定定看向童枕,眼里俱是寒意,声音如冷铁,半响才发出声音。 “哪儿买的?原原本本给我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