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婚七零俏中医,京城大佬宠上天》 第1章 快开门!人命关天啊! 陈旧的木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暗黄的烛光微微晃动,房间内没有被照到的地方,和外面的黑夜融为一体。 离木桌五步距离的地方摆了一张床,少女睡颜恬静安然,屋内一片静谧。 在一分钟后,这份安静被急促的敲门声打破。 “谢眠眠,谢丫头,你在家吗?张六媳妇她娃又发烧了,都烧了一下午了,现在还不见退烧,给人急得快哭了,你快跟叔看看去!” 大门敲得砰砰响,谢眠眠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发烧打120送医院呀,她就一制药的。 谢眠眠在心里犯嘀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突然一个激灵翻身下床,睡意全消。 黄色黏土堆砌的土墙房面坑坑洼洼,露出了里面穿插着的麦秆,煤油灯缝隙积了灰,还有长久使用下来的磨损与划痕。 谢眠眠目光惊慌,她记得自己在实验室制药来着,怎么会到了这儿? 没等谢眠眠分析,一大段陌生的记忆便塞进了脑子里。 谢眠眠撑着桌子,稳了稳神,理清记忆过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子不语怪力乱神,自己一个唯物主义者,居然穿书了! 原主不仅跟自己同名同姓,就连长相都有七八分相似,甚至同样是医学相关专业,按理说原主前途一片光明,可坏就坏在她是个恋爱脑! 别看原主只是中专毕业,在七十年代那可是稀缺高学历人才,还给分配工作。 原主成绩优秀,上面把她分配到城里卫生院,那可是多少人羡慕的好工作,原主却因不想离喜欢的人太远而拒绝了! 毕竟学历摆在那里,大队长让原主留在生产队做个赤脚医生,以后再推荐她去城里工作,可原主一门心思扑在男知青身上,有一次给人看病走神,差点让别人丢了半条命! 就这样,第二次分配工作的机会也泡汤了。 原主呢倒不在乎,和往常一样给男知青送粮票糖票,却没想到男知青喝醉了酒,稀里糊涂滚了床单,结果未婚先孕,到处都传得沸沸扬扬。 原主灰溜溜和对方领了证,没摆酒没聘礼,连古代的妾都不如,婚后还时常被丈夫辱骂殴打,赚不到工分,欠了一屁股债。三年后知青大返城运动开始,丈夫卷走家里全部财产跑了,原主受了刺激疯疯癫癫,失足掉下河里淹死了。 果然,寡王一路硕博,智者不入爱河,谢眠眠有些庆幸,自己穿来时原主刚毕业,只是拒绝了上面给分配的工作,还没有结婚。 “谢丫头!快开门!人命关天啊!” 这一嗓子响彻黑夜,村头的狗都跟着相继叫起来,谢眠眠深深呼了一口气,将自己从回忆抽出,根据记忆,门外的人是原主父亲的堂弟,按辈分该叫二叔。 谢眠眠打开了一个门缝,暗自把面前的男人和记忆里对比,确认无误才把门敞开,一脸紧张。 “烧了一下午?那还等什么,让张婶赶紧把孩子送医……卫生院去!” 二叔皱眉:“卫生院又花时间又花钱,再说人家娃指不定烧成啥样了,谢丫你帮帮忙,收拾东西跟叔过去。” 大西村生产队的赤脚医生是原主爷爷,不过十天前去世了,送去的卫生员还在培训,便由原主暂时顶上。 谢眠眠虽然主攻中药制药,但家族世代行医,从小耳濡目染,加上学医这么多年,施针退烧是基础技能。 但谢眠眠她……胆儿小,在现代见多了医闹主治医师被砍,谨慎起见,谢眠眠不打算跟对方过去。 “可是我……”谢眠眠绞尽脑汁措辞拒绝,刚开口就被打断。 “谢丫头,你是不是嫌工分给你记少了?”二叔缓缓松开眉头,“这样,待会儿我跟大队长说一声,往后看病都给加一分,算三个工分,你看咋样?” 原主虽然不是正式的赤脚医生,但出诊看病仍然可以获得工分,这也是她没有坚定拒绝的原因。 见谢眠眠神色似是有些为难,二叔连忙说:“知道你怕黑,放心吧,待会儿叔再给你送回来。” 谢眠眠抠着门框,木屑钻进了指甲盖,心中徘徊不定。 去还是不去? 原主仅出诊过一次,还是白天干活有人中暑才出手帮忙,今晚算第一次正式出诊。 开了这个口子,往后再要拒绝就难了。 高烧太久会造成脑损伤,张六媳妇的娃好像才四岁? 如果是大人挺挺也就过去了,可小娃娃…… 谢眠眠蜷起手指,做好了决定。 “成,您稍等,我回屋拿药箱。” “哎哎哎快去快去!” 二叔展开笑脸,瞅着谢眠眠进了屋,忍不住摸了摸脑袋,他怎么觉得这谢丫头跟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二叔靠在门框,咂了口旱烟,便想起来了。 他就说嘛,谢丫头这语气跟刚从城里头来的知青一个调调! - 谢眠眠提着煤油灯,循着记忆找到医药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箱子,铁制的搭扣,外面一个小小的红十字标志。 箱子里仅有三个体温计、听诊器和血压计,还有一个小的医疗包,配备酒精棉、注射器、抗生素和抗生素。 七十年代乡村医生治病主要依靠“一把草,一根银针”,谢眠眠提上药箱,无比庆幸自己跟爷爷学的是中医。 见谢眠眠出来,二叔在墙上敲了敲烟壶,把火把点燃走前面,谢眠眠赶紧锁好大门跟上。 约莫有二十分钟便到了张六家,门口站了一个人,背着光,瞧见谢眠眠远远就迎上来。 “谢丫,你可来了,赶紧进来,我妈都等好久了!” 对方抓着她胳膊,背过身把她往屋里带。 谢眠眠应了一声,看着对方乌黑油亮的辫子,把人和记忆中名叫张慧红的女孩儿对上,是张六家的老二,跟原主关系一般,发烧的是她弟弟,小名栓子。 跨过两道门槛,一股浓烈的白酒味窜入鼻腔,张六媳妇儿正拿浸湿的棉帕给栓子擦身。 谢眠眠脸色一变,快步冲上前夺过帕子。 张六媳妇等好久都不见人来,娃身子都烧红了,她又急又气,便想了个土方法用白酒擦身降温,刚泡湿呢,帕子就被谢眠眠抢走了,当即黑了脸。 “谢丫头,你到底想干啥?” 张六媳妇猛地一下站起来,胸膛急速起伏,气上头了说话嗓门也大,吓得谢眠眠指尖抖了两下。 “上次我就看见了,王老三中暑叫你帮忙你就不情不愿,让你帮忙治病又不是上前线冲锋打仗,顺手的事儿你至于么? 当赤脚医生又忙又累,我知道你不想吃苦,连你亲二叔都劝不动,可惜你学了一身医术到头来……哎呀算了算了我们不劳烦你,把帕子给我自己来,你赶紧走,别耽误我给娃退烧!” 第2章 商阳放血,运水入土 张六媳妇一肚子怨气,许是仗着辈分,又或许是见谢眠眠年纪小好欺负,愣是没给半点好脸色,张六和二叔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发作,屋内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哎你这婆娘,咋说话呢!”张六低斥了一声,又朝谢眠眠笑了笑,和和气气地说,“谢丫,你快给孩子看看,是不是要打针再给开点药?” 张六媳妇坐在床尾背对着众人,没有阻拦的意思,谢眠眠对此司空见惯,除了刚开始被大嗓门吓了一跳,心中并无什么波澜。 谢眠眠用棉帕擦干净手,手背在栓子脑袋摸了摸,温度不是很高,紧接着又摸了摸肚子和后背。 发现栓子是手心烧,肚子也比后背烫,用压舌板看了下舌苔,比较黄腻。 “大便成型吗?”谢眠眠把针用纱布包好,侧过身,“叔,要热水煮一下消毒。” “哎!我晓得!” 张六连忙接过去厨房煮针,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不过谢眠眠也没等多久,张六媳妇便转过来,仍是不看她。 “他这两三天都没拉肚子,昨晚去了一趟,回来身上都是一股屎臭味。” “妈,我疼。”栓子眼睛都睁不开,发出的呓语让张六媳妇瞬间红了眼眶。 张六媳妇心里一紧,抓着栓子的手哄道:“栓子,别怕,有医生在呢。” “妈,我会不会死啊……”栓子哭哭啼啼地问。 张六媳妇哽咽着斥道:“瞎说什么!” 谢眠眠把栓子握成拳头的手心摊开,逆时针推穴位。 “大便干、臭,后背肚子温差大,属于积食脾虚,针刺商阳穴退烧,左右掌心运水入土一百下,捏脊促消化,不是什么大问题。” 张六媳妇愣了愣,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张六便捧着纱布上前:“针煮好了!” 谢眠眠给栓子的左右手心各推了一百下,又在棉帕上擦了擦手,才捻起针,用酒精棉给栓子的食指擦了擦,在商阳、少商穴位放血。 做完这一切,约莫三分钟后,栓子从半梦半醒中睁开眼,觉得脑子清醒了些,又沙哑着嗓子喊:“妈……” 张六媳妇去摸他身子,惊异地叫出声。 “退烧了!退烧了!” 她猛地把栓子抱在怀里,吸着鼻子,喜极而泣。 二叔松了口气:“退烧了就好。” 过了一会儿,张六媳妇把孩子放下,转过身再看谢眠眠时客气地笑了笑,偏过头低着,捋了捋头发,似有些不大好意思。 “谢丫,婶子说话没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啊,这孩子发烧,我心里着急……” 说着她又红了眼眶,为人父母总是会为孩子担惊受怕,谢眠眠表示理解。 谢眠眠笑道:“婶儿这说的是什么话,十个小孩儿九个积食,待会儿我教您捏脊,栓子胃或者肚子不舒服了您就按我这样做,对了,千万不要拿浸了酒的帕子给小孩儿擦身,否则酒精中毒容易诱发心肌炎。” 张六媳妇出了一身冷汗,她用的就是高度数白酒,想着退烧快些,谁能想到她差点害了栓子! 幸好,幸好被谢丫给拦住了…… 谢眠眠把栓子背朝上,指着屁股上面的胃俞穴,语气十足地耐心。 “看见了么,双手捏住这儿……对捏起来,不会疼只会舒服,从下往上捏,捏一下提一下——” “咔……嗝……”,一声脆响紧接着是栓子的打嗝声。 谢眠眠笑眯眯地揉了揉栓子的背让他重新仰躺,栓子惊讶道:“妈,我好像不难受了。” 这番操作把张六夫妇惊得说不出话。 栓子之前也有一次发烧他们给送镇上去了,输一整瓶的液,又接连吃了两天的药才见好转,可谢丫头连半个小时不到就把人给治好了,这医术……莫非比卫生院的人都强? 说起来,他们家跟谢眠眠离得不算近,她还真没耽搁多久,况且,明明是她自己发现栓子低烧没当回事,谁成想到了晚上越烧越厉害,把心里的气撒在谢丫身上…… 谢眠眠给娃看病温柔又耐心,一点都不带拖延,而自己却没给人一个好脸色,想到这儿,张六媳妇脸就羞愧得一阵阵发烫。 她转身进了里屋,再出来时用一块旧蓝布包了两个鸡蛋两个鸭蛋。 “谢丫,来,这个你拿着,大晚上你跑这一趟也辛苦了,婶儿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谢眠眠摆手后退:“不用婶儿,队里给记工分呢,家里孩子长身体正好补充蛋白质。” 张六媳妇:“刚才要不是谢丫你拦着,不知道栓子还要遭多大的罪,你这是救了娃一命啊!别跟婶客气,你要是不收下,婶儿心里哪能过意得去?” 张六媳妇把东西往谢丫头怀里塞,谢眠眠怎么说都不要,她干脆打开谢眠眠医药箱,直接塞进去,然后推着人背往外赶:“快走,夜深了赶快回去睡觉!明天还上工呢!” 谢眠眠到门外的时候都还有些茫然,自己刚才还在屋里呢,怎么这会子就站土路上了。 二叔笑着摇摇头,举着火把吆喝:“回去咯!” 漆黑的夜里燃着一簇温暖的火,田埂上的传来的一大片的蛙声,蟋蟀蚱蜢跳来跳去,还有此起彼伏的蝉鸣,构成正儿八经的田野交响曲。 谢眠眠恍惚地想,她真的来到了1975年,能亲眼见证她热爱的国家是如何成长崛起。 第3章 想到这儿,她就啪嗒啪嗒掉眼泪 天刚蒙蒙亮,清晨里山间的薄雾慢悠悠地升腾,直到急促又响亮的哨子声穿刺云霄,云雾迅速散开,锣声和哨子钻进生产队每家每户人的耳朵,紧接着是大队长粗壮浑厚的大嗓门: “上——工——咯——!” “锵!锵!锵!时间到了!社员们准备上工啦!” 像是按下了启动键,凝固的时间瞬间热闹起来,各家养的鸡“咯咯咯”的打鸣,凌乱的脚步最终汇往同一个方向,接二连三的砰砰关门声让谢眠眠瞬间清醒,她怎么忘了,这年代还得下地种田呀! 谢眠眠脸都来不及洗,胡乱扎了个丸子头,出了门,才发现各家各户静悄悄的,一个成年人都没留下,全都去田地里了。 一种类似差生的恐慌感袭来,谢眠眠小心脏怦怦跳得厉害,前往队里农田的路上,碰见了同样迟到的一小队知青,心里瞬间踏实了。 知青点离得近,这队有男有女。 “我说昨天谢眠眠怎么没来找你,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听说她还为你拒绝了城里的工作,啧啧……” 听出了对方话里未尽的意味,乔德安推了推眼镜。 “不要乱说,我和谢眠眠是纯洁的同志关系。” 李同撇嘴:“咱们知青点的同志谁不知道她就喜欢你,隔三差五就上门来也不嫌害臊,乔哥,不是我说,你都拒绝了她多少次了,她咋还巴巴地凑上来,跟块狗皮膏药似的……” “我看,谢眠眠同志对乔知青有很深的革命友谊呐!” 另一个女知青打趣,几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谢眠眠喜欢乔知青得很,把自己都舍不得花的糖票肉票送给乔德安。 每当这个时候,乔德安便会把票换成糖分给他们,知青队里就属他人缘最好。 乔德安无奈一笑:“谢同志一大早等在这儿,说不定有什么事,我过去问问。” “别啊,咱们慢慢过去,反正她在这儿不就是等你……” 话还没说完,几人发现谢眠眠跟见了鬼似的撒开腿就往晒谷场跑,一路上头都没回,速度之快,乔德安都没反应过来。 李同有些尴尬,刚才还说谢眠眠一定会等他们,结果这么快就被打脸,气道: “她什么意思啊!平时早凑上来了,这会子假装什么!” 乔德安面色不虞,不过很快被他掩盖下去。 “兴许是有什么事。” — 谢眠眠跑到田地里,双手撑着膝盖大喘气。 刚才那个戴眼镜的知青,不就是最后家暴原主并卷钱跑路的畜生乔德安么? 原主会喜欢上乔德安,是一场针对她精心策划的骗局。 乔德安大专毕业,正儿八经的知识分子城里人,父母是工人分了房子,他根本看不上原主。 但下乡插队又苦又累,物资紧缺,时常吃不饱,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和原主上搭话,乔德安又善于伪装,一来二去便哄得原主掏出真心,以为他和自己真心相爱,巴巴的奉上粮票肉票。 乔德安假意推拒,最后“勉强”收下,但他这个人很擅长做表面功夫,说不能让原主吃亏自己写了借条,因为他知道依原主的性格,爱一个人就会无条件付出,不会把借条留下。 然而这次他算错了,原主喜欢他写的字,把借条当作情书一样放在梳妆匣好好保存着。 乔德安只是借原主的喜欢吊着她,让原主心甘情愿送上物资,原主被虚假的爱情蒙蔽了双眼,以至于送了命。 “谢丫,你跑这么累,出啥事儿了?” 见谢眠眠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张慧红上前关心。 昨晚谢眠眠治好了她弟弟,被她娘骂了也没还嘴,她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早上便特意找到谢眠眠平时干活的位置,跟她说说话。 谢眠眠摇摇头,准备等时间把借条找出来,不敢捅死乔德安,但让他出出血还是可以的。 “对了谢丫,你咋把头发剪了?”张慧红眼中划过一丝艳羡,“你这头发扎得真好看,皮肤好像也白了些,总感觉你比以前…变好看了不少。” 张慧红不知道是气质的改变,想了半天,就觉着谢眠眠好看。 “干活方便。” 谢眠眠笑了笑,原主头发及腰,她是个手残党,扎不好辫子,早上时间又紧,干脆一刀剪短。 瞅着地里的麦子,忽然想起来自己压根儿没带镰刀。 “用我的吧。” 身后响起一道温润的嗓音,两人回头,乔德安噙着淡笑,正递出手里的镰刀。 阴狠暴力的内里披着温柔暖男的皮,谢眠眠寒毛都竖起了,她连连摆手,发现张慧红带了两把,眼睛一亮:“慧红,借我用用。” 张慧红一点头,谢眠眠拿起镰刀冲就进麦田,那慌张的样子仿佛后面有狗在追。 身后李同等人正频频看向他们,乔德安笑容有些挂不住,没想到张慧红也开始补刀。 “我妹妹待会儿要来,多的一把是她的,乔知青,你把镰刀给了谢丫你用啥?赶紧回去干活吧。” 张慧红没说的是他干活又慢,割麦子腰都不舍得弯下去,老想着偷懒,都下乡一年了还这样,金贵得很哩。 乔德安捏紧镰刀把手,青筋毕现,面上却依旧温和,转身时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正在和麦子奋战的谢眠眠,眼底掠过一丝阴冷。 谢眠眠后背一凉,毛都快炸了。 一定是乔德安那个狗逼!自己让他丢了面子,他心里不爽! — 生产队上工分三轮,早上六点出工,八点收工,留一个小时吃早饭,到了中午十一点,便回家做午饭,留足午休时间,晚上六点收工,农忙时要延长到晚上八点。 上午八点整,大队长敲锣宣布收工,谢眠眠和张慧红道别,回家瘫在椅子上,手不自觉摊开,虎口已经磨红了,手臂上也布满了红痕,就跟被虐待了似的,然而她只是下田而已。 别人割麦子唰唰一大茬,整整齐齐,谢眠眠蹲那儿不是割麦子,是麦子割人。 谢眠眠瘪瘪嘴,原主干活也没这么菜啊,怎么到她这儿就弄得一手伤呢。 城里长大千娇百宠的谢眠眠受过最大的罪就是蹲在药房熬中药,熏眼睛又熏鼻子,熬完药舌根都是苦的,不过向爷爷可以讨到糖,可现在糖没有不说,还要带着伤做饭。 想到这儿,谢眠眠就啪嗒啪嗒掉眼泪。 第4章 饿啊 时间不等人,干活时就饿了,谢眠眠一边抽噎一边走到厨房。 米缸见底了,面也没了,只有过年熏腊肉还剩了些,地窖有一筐红薯,谢眠眠抽抽搭搭把眼泪抹干净,深呼一口气,打算蒸些红薯,再加一碗蛋羹,做早饭应该差不多了。 草率的是,这年代乡下没有煤气,也没通电,更别说天然气了,意味着谢眠眠需要自己生火。 谢眠眠给自己打气:“不用怕,你以前熬药生过火,你可以的谢眠眠!” 灶台上有一盒火柴,谢眠眠用干燥的松针引火,废了三根火柴才引燃。 火苗蔟地一下燃起来,谢眠眠头发差点被烧了,吓得她一下子塞进灶中,等她反应过来,火苗渐渐熄了。 谢眠眠吸吸鼻子,又往里扔了一根火柴,塞了一大把松针进去,火势渐旺,谢眠眠趁机放小根干柴,小声念叨:“灶王爷保佑……不要灭不要灭……” 兴许是灶王爷显灵,松针快燃尽的时候终于把干柴引燃了,谢眠眠几乎要喜极而泣,又塞了一大把干柴,眼见火被堵住点不燃,谢眠眠把脑袋凑近灶孔,“呼~呼~” 结果可想而知,谢眠眠被呛得鼻涕眼泪直流,脸上也蹭上了黑乎乎的灶灰。 经过谢眠眠的努力,火终于旺起来,谢眠眠手忙脚乱添水放蒸架,盖上锅盖那一刻,终于松了一口气。 毕竟有多年熬药经验,谢眠眠火候把控得很好,红薯绵软,蛋羹香嫩,出锅再撒一把细葱……隔壁小孩馋没馋哭谢眠眠不知道,反正她顾不上烫舀了一大勺,就一个字。 “香!” 谢眠眠嗷呜一口,去舀第二勺时,熟悉的哨子和锣声响起了。 谢眠眠心尖一颤,有一种把碗端到麦田里去吃的冲动。 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谢眠眠忍痛放下勺子,拿起镰刀跟大部队匆匆出门。 下了田,张慧红凑上前:“谢丫,你刚吃得啥,我妈早上蒸了鹅蛋,还流油呢!可香!” 说着她还咂咂嘴,显然是有些意犹未尽。 谢眠眠饿着肚子心里难受,摇摇头,开始弯腰干活,张慧红是个粗神经,没发现谢眠眠心情不好,开始叨叨起来。 “你忙着给你爷爷办葬礼不知道,许玥如前阵子做了个梦魇住了,哭了一整晚,把人给吓得哟……结果第二天一早,吵着闹着要把定好的婚事给退了,还跟孔小华闹翻了,以往她俩最要好,现在一见面许玥如就要骂孔小华是个“黑心肝”。 还有,许玥如以往最不喜她二嫂,现在天天给她二嫂煮鸡蛋补营养,她二嫂肚子大得跟皮球一样,大家都说是双胞胎,还是俩男娃,唉,可惜许玥如二嫂脑子不好,傻乎乎的,不过现在有许玥如帮衬,她们家大房的好像不怎么欺负她二嫂了……” 谢眠眠微怔,剧情这是开始了? 女主是徐玥如,她上辈子所嫁非人,错信闺蜜,所幸有机会重来一次,重生后她虐渣男,打脸绿茶女,嫁给暗恋她的男主,改革开放后下海经商成为一代传奇,重开后许玥如的人生纯纯就是一本爽文。 书中好像写了她重生拥有了金手指,好像是……锦鲤体质? 谢眠眠心中生出些许羡慕,都说穿书必有金手指,可自己怎么就是个例外呢。 —— 七月份正热起来,特别是中午,烈日炎炎,人人都是一身热汗,发丝湿漉漉的黏在后颈,谢眠眠不舒服地用手背蹭了蹭,忽地听见一阵敲锣声,大队长扯着嗓子喊: “下工咯——” “呀十一点啦,可以回家吃午饭啦。” 张慧红笑眯眯地擦了把汗,谢眠眠呼了口气,没吃早饭又干了一上午的活,腿一软直往地下跪,幸好张慧红眼疾手快,搀了她一把。 “谢谢。”谢眠眠冲张慧红笑了笑。 张慧红上下打量着她:“你没事儿吧?” 谢眠眠把饿到发抖的手往背后藏,笑着摇摇头。 张慧红似乎是不放心,一直搀扶着她,临到分岔路口才分开。 谢眠眠回到家,直奔饭桌,早上蒸好的红薯也不管剥没剥皮,二话没说就往嘴里塞。 红薯刚吃到一半,门砰砰敲响,随后传来大队长的声音。 “许老大家的娃吃鱼卡住喉咙了,谢丫你快跟我去看看!” 谢眠眠手一抖,半根红薯“啪嗒”一声,掉在了饭桌上。 那一瞬间,谢眠眠脑中快速闪过撂挑子不干的想法,却只是顿了顿,把半根红薯揣在兜里,又咬了一大口盘子里最大的红薯,飞速提起医药箱,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喊道:“来了!” 大队长人高马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步子迈的也大,谢眠眠需要小跑才能跟上,她还准备在路上把那半根红薯解决了呢,现在看来又没机会了。 唉。 谢眠眠在心底深深叹息。 饿啊。 真饿。 谢眠眠和大队长赶到许家门口,便听见一阵嘈杂的吵闹。 “许玥如你安得什么心啊!二毛他才三岁,你就这么恶毒,想他死吗啊?!” “呵,我恶毒?那鱼是我打给二嫂补身子的,他自己要进我房间偷吃,活该!” 许玥如双手抱臂,神色冷漠。 许大嫂气极,指着她骂道:“要不是你藏着掖着,二毛他用得着背着我们偷偷吃吗,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嫁给你哥的时候你们就两间房,要不是我带了嫁妆又砌了两间,你现在就该睡猪圈了! 好啊,现在吃你们许家一口鱼都斤斤计较,那大家不要过了!分家好了!” “分就分!”许玥如冷哼,“你欺负大哥老实帮衬娘家人也就算了,连我妈都动不动甩脸子,我们全家都让着你,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分,现在就分!我们许家不欠你的,没理由天天给你们家当冤大头!” 许大嫂并非真要分家,不过是故意讲威胁许玥如,以往这招很管用,哪成想许玥如现在不接招了,她没了台阶,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骂他们欺负他,骂许老大昧良心,联合许玥如这个死丫头要逼死她这个外姓人…… “我不活了啊呜呜呜……”许大嫂支起脑袋就要往墙上撞,不过被许老大拦住了。 谢眠眠咽了口唾沫,顺手摸出兜里的红薯吃起来。 大队长“唉”了一声,扬声道:“闹什么,孩子还被鱼刺卡着呢,我把人带过来了,赶紧让谢丫给看看!” 许大嫂用袖子揩眼泪,许二嫂挺着大肚子抱着碗,站房门口,眼睛懵懵懂懂,许大嫂心里气不过,又骂:“没脑子的蠢货!我儿子还痛着呢你就端着碗吃,吃吃吃,你整天除了吃还会什么!” 正费劲咽下红薯的谢眠眠茫然抬头,用手背胡乱擦了嘴巴,往大队长后边移了移。 许大嫂摆明了要撒泼,把许家骂了个遍,许玥如掏了掏耳朵,翻了个白眼把许二嫂推进屋,砰地关上门,由着许大嫂哭。 到底是许老太心疼大孙子,忙不迭把谢眠眠请进屋。 许老太一脸焦急:“唉谢丫,你快给看看,我刚让二毛喝了一碗醋,鱼刺没化开,还卡在喉咙里,不管用啊! 许老太在心里嘀咕,这丫头到底能不能行,依她看还是用馒头噎好使,她以前被鱼刺卡住的时候就按这么办,怎么就没见出事? 第5章 她未免有些不识好歹 谢眠眠让二毛到院子外头,对光掰着脑袋用压舌板看喉咙,谁料许大嫂突然发难,一把推开谢眠眠,冲许老太吼道: “走开!我不要你们假好心!” 谢眠眠没吃饭,被她一推差点一屁股倒在地上,幸好大队长扶了一把。 “姜梓同志,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兴动手?”大队长沉着脸,“人家谢丫没招你惹你,你朝她发什么脾气!” 姜梓恨恨地撇过头:“我没发脾气!要是谢老太爷还在,我愿意把孩子给他看,她谢眠眠根本就没治过病,上次还是我男人用土方法才把中暑的王老三叫醒,她懂什么?把孩子给她,弄伤了算谁的?” 二毛揉着眼睛,瘪嘴:“呜呜呜妈我好痛啊……” 姜梓一把孩子抱在怀里:“许老大你给我过来!现在去借牛车,我要带二毛去镇上卫生院去!” 大队长迟疑,谢老太爷以前是用镊子把鱼刺给夹出来,经验丰富,可谢眠眠手生,万一没个轻重把娃给弄伤了,依姜梓这泼辣性子,准让谢丫吃一顿苦头。 “不成!”许老太不干了,“去镇上一来一回得花多少钱?不就是根小鱼刺,我看,吃两口窝头噎下去就行!” 前面还好,听到这儿谢眠眠就忍不住开口了:“不能吃馒头,会让鱼刺卡得更深,给我一碗水,两根筷子,我试试。” 几人没动,倒是许玥如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去了厨房。 “筷子?你难不成想用筷子把鱼刺夹出来?疯了吧你!”姜梓一脸不可置信。 谢眠眠饿得前胸贴后背,刚才那根红薯不至于让她饿晕,连喘气都费劲,更别提跟她争论。 太阳越来越晒,谢眠眠眼前一阵阵发晕,接连不断的蝉鸣让人都开始脑鸣了。 谢眠眠身形晃了晃,直接到里屋找了个凳子坐下歇气。 几人跟着进来,大队长神情凝重:“谢丫,你是怎么个治法?你能治就治,不行就算了,千万别逞强。” “放心吧队长。”谢眠眠虚虚地喘气,“我心里有数。” 许玥如拿着东西进门,把碗筷递给谢眠眠后,止不住打量她起来。 谢眠眠把二毛叫到面前,在碗上用筷子摆了个十字,有气无力:“四个格子,顺着一格喝一口。” 二毛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身去看姜梓。 姜梓皱眉:“装模作样,就想这样糊弄我们呢?” 许玥如看不过去:“你先让二毛试一试不行?那是你亲儿子又不是捡的!” 眼见两人又要吵架,谢眠眠先哭起来:“求求你了,快喝吧,再不喝我就饿死了呜呜呜哇……” 众人这才发现谢眠眠脸白如纸,气若游丝,比病人还像病人。 二毛被鱼刺卡着难受,也不管他妈了,端起碗按照谢眠眠所说的方法喝水。 许老太一脸紧张:“咋样?” 二毛使劲咽了口唾沫,又动了动喉咙,抓起桌上的窝窝头咬了一口,乐颠颠道: “奶,不卡了!我好了!” “这就好了?就这么简单?”姜梓不可置信,抓着二毛扒开嘴巴细看,发现鱼刺真没了。 谢眠眠心满意足,微微一笑,眼一闭,晕死过去。 “哎谢丫!谢丫你怎么了!”大队长稳住谢眠眠身体让她不至于往下滑。 “她刚刚说饿?” “肯定是了!人午饭还没吃呢!” “那咋办?” “还能咋办?要不是在你们家耽搁这么久,人家能饿晕过去吗,快先兑个糖水给她喂下去!” …… 姜梓自知理亏,给谢眠眠喂了糖水,让她躺了一会儿,怕醒来谢眠眠赖上他们,干脆又把人背回了家。 一进屋,大队长便瞧见桌上没怎么动过的蛋羹和红薯,瞬间了然。 谢丫头这是连早饭都没吃啊! 干了一上午的活儿,一口饭没吃上,难怪会饿晕。 谢眠眠二叔二婶也赶过来,给谢眠眠喂了一碗米粥,见她脸色恢复了些,不像先前那么白,便上工去了。 — 谢眠眠恢复意识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 嘴里还有点米香,谢眠眠咂咂嘴,睁开眼的一瞬间寒毛竖起。 乔德安立在床边,端了个碗,一边用勺子搅拌一边吹气。 “谢同志,你醒了?” 他笑容温柔,谢眠眠心里却瘆得慌,不敢开口。 乔德安以为她是睡迷糊了,便道:“我们上工时才知道你晕倒了,知青点的大家都说来看看你,不过大家都忙,所以我就带着大伙儿的心意过来看看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眠眠摇摇头,视线落在碗上,迟迟没有移开。 乔德安笑了笑:“饿了吧?刚熬的米粥,先垫垫,小心别烫到。” 谢眠眠感激一笑,捧着碗低头慢慢喝粥。 乔德安居高临下地看她,脸上笑容不见,眸光看不分明。 少女皮肤很白,纤长的睫毛扫下一片阴翳,烛光照耀下能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显得又乖又软,老土的蓝布衫最上边解了一颗扣子,乔德安的目光顺着少女下颌缓缓扫过锁骨和后颈,流畅婉约的线条呈现出一种独特又内敛的美。 他的眸色在黑夜里一点一点变深,谢眠眠鼻子上蹭了米粥,他忽而勾起一抹兴味的笑。 察觉到那股窥探且令人极其不舒服的视线,谢眠眠的脸几乎要埋进碗里。 她总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喵的,乔德安又在打什么主意? 一直装鸵鸟也不是个办法,谢眠眠正思索着该说些什么,张慧红端着一碗蛋羹进来。 “谢丫,你早上剩的那碗蛋羹天太热放不久,被你二叔用新鲜的鸡蛋换走了,我又给你蒸了一碗,正好你醒了,快吃吧。” 谢眠眠愣了愣,看了看米粥,又看了看蛋羹,忽而明白过来。 她就说乔德安怎么会如此好心,来照顾她不说还给做饭,原来是张慧红在帮忙。 先前对乔德安的感激之情消散的一干二净,谢眠眠起身,一把抱住张慧红,泪眼蒙眬:“呜呜呜慧红你真好!” 在这年代能给口饭吃,还是白米,谢眠眠感动的眼泪花花都出来了。 谢眠眠抱着张惠红哭得稀里哗啦,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跟乔德安说,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让乔德安心底生起一股怒意。 以往谢眠眠求都求不来,现在自己放下手头的事专程过来一趟,她却把自己视若无物,未免有些不识好歹。 乔德安眯起眼,转身放下碗,顺便掩去眼底的暴戾。 第6章 他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坑了! 张慧红抓着裤边,有些不知所措,谢眠眠抿唇压住笑意,冲她眨了眨眼,那张俏生生的脸蛋比往日多了些灵动,张慧红眼睛张得溜圆,不知怎么有些呆。 谢眠眠想起站在后边的乔德安,深呼一口气转身,原本还含着笑的眼睛此时有晶莹闪动。 “乔知青谢谢你照顾我,是这样,你也看见了,我爷爷奶奶去世后,生活拮据,家里也没粮了,你看……” 她的声音可怜巴巴,原本走神的张慧红心里一紧,看向乔德安的目光当即带了些许谴责。 乔德安脸色微变,谢眠眠似乎也十分难以启齿,咬着下唇脸颊微红。 “乔知青,我先前借给你的三张粮票、一张肉票、四张糖票……还有二十四块六毛八的现金能还给我吗?” “哗?”张慧红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你给他借了那么多?难怪他刚刚……” 乔德安阴沉的目光扫过张慧红,她顿了顿,哑了音。 张慧红倒不是害怕,而是心里不解,乔德安给她一种暴躁想打人的感觉,这跟他以往温和有礼的形象完全不一样,很奇怪。 “当然。”乔德安维持着笑容,“不过具体数额我记不太住,不如把我写给你的借条拿来看看吧。” 乔德安在心中冷笑,谢眠眠在自己面前没有脑子,要不是他为了以后好撇清关系主动说写借条,她压根儿想不到这一点。 不过,依自己对谢眠眠的了解,她一定会在收到借条后偷偷撕掉,这也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 见谢眠眠迟迟不动,乔德安神色为难:“没有借条很难办……” 刚说完,就见谢眠眠绕过他,从隔壁房间拿了一沓借条过来,眼神抱歉:“我刚刚只是在想放在什么地儿了。” 谢眠眠把借条一张张翻给他看:“这是去年冬天,你给我写的第一张借条,天太冷了,所以又借了布票和煤票,这是今年开春的糖票借条,这是粮票、肉票…… 乔知青,你看看对不?” 乔德安脸色难看,努力平息内心的怒火。 这些分明都是谢眠眠主动送给他的,可现在却拿出借条要她还,他早就把票用了,现在上哪儿去找那么多票还给她? 更何况把票给了谢眠眠,自己吃什么? 乔德安没想到,他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坑了!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闷头吃大亏可不是他的性格。 乔德安僵着笑,攥着拳头:“没错,不过今天有些晚了,这是两张粮票我先放这儿,剩下的我过两天找其他知青凑一凑,到时候一并还给你。” 谢眠眠不敢把人逼得太紧,点头答应。 乔德安从胸前的口袋拿出两张票放在桌上,和两人道别,踏出门槛的一瞬间脸色黑如锅底。 张慧红撇嘴:“欠人的东西本来就该还,瞧他那不乐意的样子,谁家钱是大风刮来的?” 谢眠眠笑眯眯地把票收好,问:“对了,慧红你刚刚想说什么?” “啊?”想起谢眠眠是在问自己刚才没说完的话,张慧红挠挠头,“你家院子不是晒有药材么,他好像准备拿点儿,说是你让他随便挑的。” 不知道乔德安懂不懂药材,万一乱吃搞出问题牵扯到自己就麻烦了。 谢眠眠眉心微蹙,又问:“他拿了什么?” “就看了看,没动,我把粥熬好,他就给你送进来了。” 谢眠眠心下微松,又跟张慧红说了一会儿话才把她送出门,刚跨过门槛儿,就和大队长迎面碰上。 “身体好些了没有?” 谢眠眠点点头,大队长见她脸色红润了许多,也就放心说出来意。 “我来是想告诉你这两天不用上工,许玥如找我,说你的活她二哥帮着干,她二嫂快生产了,想让你帮着去山上找些补身子保胎的药材。” 许玥如怕谢眠眠因为白天的事心生芥蒂,所以特意请了大队长来当面跟谢眠眠说。 谢眠眠早把那一茬给忘了,很干脆答应下来,看天还没黑,又拿了医药箱,说:“我现在去她家给把把脉,记录一下身体情况。” 大队长笑着点头,心里却暗道奇怪,这以往请谢丫头看病她推三阻四,态度敷衍,和现在一比跟两个人似的。 不过,谢老太爷生前勤恳仁慈,他亲孙女再怎么样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估计是因为她爷爷去世受了打击,一时没有心情出诊也正常。 —— 另一头,乔德安一路沉默地赶回知青点。 知青点和谢眠眠家有四十分钟的脚程,乔德安回去的时候,李同他们已经吃过了晚饭,正点了煤油灯看书。 乔德安摸了摸兜,拉开椅子,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把三朵晒干的曼陀罗花放进去夹着。 李同爬过来八卦:“乔哥,谢眠眠咋样?听大队长说她是忙着治病饿晕了?哗,没想到她还会干正事,我还以为她整天净想着怎么来知青点赖着你呢。” 乔德安一顿,把回忆中的谢眠眠和现在对比,突然发现如今的谢眠眠似乎在刻意疏远他。 乔德安眯了眯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这里又不是菜市场,要撇清关系,可没那么容易。 他放好笔记本,想起自己还欠着钱心里有些烦躁,如果不还,那丫头要是告到大队长那里去就完蛋了,自己身上只有票没有钱,只能硬着头皮借。 乔德安故作轻松:“李同,我最近急用钱,你生活费还有余么,我想借十块。” 大家有时候经济紧张了会互相借钱匀一匀,等拿到下个月生活费再还钱,但乔德安从没开口过。 李同犹豫半晌,从皮夹里掏出十块,迟疑开口:“乔哥,我记得你好像还有好几张粮票?” 乔德安没回答,角落响起一声冷笑,李同攒眉:“萧元,你笑什么呢?” 萧元是他们整个知青点最穷的一个,脾气很犟且不合群,就是个奇葩。 乔德安发糖时他从来不要,李同跟他极其合不来。 萧元合上书,语气嘲讽:“我笑某些人不要脸用一副臭皮囊骗人家小姑娘,现在小姑娘醒悟了,某人只好拆东墙补西墙咯。” “哐当——” 乔德安猛然起身,像被人踩到了尾巴,脸色铁青。 “你放屁!分明是谢眠眠不要脸自己贴上来!乔哥啥时候骗她了?”李同转头,“你说对吧乔哥?” 乔德安没吭声,李同心中打鼓,声音也弱了下来:“乔哥……” 萧元没再管他们,到了院子外面,借着月光看书。 乔德安快速收敛好表情,装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拍拍李同肩膀。 “萧元也是为谢眠眠名声着想,你说话有点过了,谢同志虽然老往咱这儿跑,但毕竟还是一个未结亲的姑娘,这话传出去会给她引来麻烦。” 三言两语就把李同稳住了,李同握着拳头,愤愤不平。 “我就说嘛!萧元平时跟个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谁会信他啊!乔哥,真是委屈你了。” 乔德安摇摇头:“其实,我找你借钱也是为了谢同志,她今天饿晕了,家里米缸也没米了,我想给她送些钱,让谢同志暂时能缓解一下手头拮据的情况。” 乔德安平时树立的形象很好,李同几乎是一秒就相信了。 李同不赞同皱眉:“乔哥,你也太好心了,管她做什么……” 乔德安微笑:“再怎么说都是一个生产队的,大伙儿能帮就帮。” 李同撇嘴,忍不住在心底抱怨起谢眠眠来。 —— 给许玥如二嫂把脉的谢眠眠不知为何,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许玥如皱眉:“你大夏天感冒了?” 谢眠眠揉了揉鼻子:“没有,估计是有人在心里骂我。” 许玥如翻了个白眼,见她把完脉,问:“我二嫂怎么样?” 没人早知道许二嫂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叫她二丫,因为她是许玥如二哥从河边捡来的,问起父母她根本想不起来,被砸伤了脑袋有点傻,但性子很好长得也白嫩,后来和许二哥领了证。 谢眠眠目光微顿,视线在许玥如二哥身上转了一圈,一米七五的男人,晒得很黑,老实本分,是个哑巴,目光透露着关心和紧张。 “气色很好,脉象有力,没什么大问题。”谢眠眠略微迟疑,“你们到时候会把人送镇上卫生院去吧?” 许二哥肯定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许玥如脸色倏地惨白。 “不能送!” 她声音又大又狠厉,谢眠眠被吓了一跳,许二也微微侧目,眸光透露着些疑惑。 许玥如掐着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盯着谢眠眠一字一句:“你来接生。” “我不会……” 谢眠眠有些尴尬,书上都是理论知识,关于妇人生产她还没实操过。 许玥如拧眉:“张六婶会接生,但你到时候要在旁边看着,最好是多准备些止血药材。” 她语气强硬,不容半点拒绝。 谢眠眠心里疑惑,许玥如对她二嫂未免也太上心了些。 想起许玥如说止血药材,谢眠眠不由自主猜测,莫非许二嫂上辈子…… 打住打住,别人家的事自己瞎想什么。 谢眠眠不能保证不出一点意外,只说:“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又嘱咐了一些孕期注意事项,谢眠眠这才准备回家,许玥如也跟着出来,到了门口,谢眠眠跟她道别,许玥如立在门口没动。 天完全黑了下来,谢眠眠小心翼翼绕过坑洼的土地,离许家越来越远,整个人快要融进黑暗里。 这时,许玥如却突然出声叫住她。 “还有事么?” 皎洁的明月高挂空中,淡淡的光芒倾泻而下,星星忽闪忽闪,谢眠眠隔着老远看她,那双澄澈的眼眸在黑夜里分外明亮。 许玥如两步并作一步,拉进两人距离,皱眉警告:“离乔德安远一点。” 许玥如知道自己语气并不好,甚至还有些严厉,她几乎可以预料谢眠眠肯定会问她是不是有病。 但谢眠眠只是愣了一瞬,然后弯起眼眸朝她笑了笑:“谢谢你,我知道啦。” 晚上许玥如躺在床上都还在想,谢眠眠医术好代表她智力正常,可她冲自己笑的时候让许玥如想到几个月大的奶猫。 看着挺傻的,难怪被乔德安骗得团团转,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她听进去没有。 徐玥如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熄灯睡觉。 谢眠眠一夜无梦,上工哨子吹响的时候跟着起床。 念叨着“灶王爷保佑”成功生火做好早饭,吃完便背着背篓上山采药。 第7章 这是你逼我的! 乡间驶过一辆少见的吉普车,尘土飞扬,一路开进了大西村,车子在离晒谷场五十米远的地方停下。 车门打开,下来了两个男人,开车的男人穿了一身军装。 “晏礼同志,我就送你到这儿了,你看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回去向领导汇报了。” “没问题,这次麻烦你了。” 晏礼打开后车门,一条土黄色的小狗跳出来,蹲在他脚边,吐着舌头。 两人又说了些什么,对方发动车子离开,晏礼背着一个黑色的包,顺着小路往大西村走。 小黄狗没多大,比晏礼脚踝的位置高一点,亦步亦趋地跟着,十分安静。 晏礼是第一次来大西村,只有一张简单的手画地图,边走边询问,有人引路,直接带他到大西村队长家。 大队长正吃晚饭,刚放下筷子,便听见有人在敲门。 “队长,这有外地人寻亲来了。” 大队长走到门外一看,张六引着一个穿着白衬衫军绿色裤子的青年来找他,看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 大队长让带路的张六回去,把青年请进来,这才发现青年脚边还跟了一条小黄狗。 大队长细细打量着青年,剑眉星目,举止客气有礼,一边表明来意一边拿出介绍信和身份证明材料。 大队长看了一会儿,确定是单位给盖的章,表情和蔼起来,笑着把信件放下。 “晏同志,张六说你寻亲,你寻的什么亲?” 晏礼把资料往回收的动作一顿,滚了滚喉结。 “娃娃亲。” 大队长先是一愣,随后乐了:“咱们生产队里还有姑娘跟京城的人订了娃娃亲呢!这可真稀奇,你说,她叫什么名字,我先带你去她家认认亲。 不过事先说好,感情这事儿可勉强不得,要是人家姑娘不愿意,你可不能逼人家!” “当然。”晏礼轻轻敛眉。 大队长背着手,引着晏礼往谢眠眠家走,热了一天,现在晚风吹着凉快,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饭后有不少人在外边歇凉,见大队长领着个大小伙子,穿得干净人长得又俊,一看就是城里人,多多少少勾起了大伙儿的好奇心,借着跟大队长打招呼的名义,探听起八卦。 “队长,这是谁家亲戚嚒?” “小伙子长得真俊啊,哪里人啊?” “是来咱们生产队下乡插队知青吧!” “队长,前边儿可不是去知青点的路,你走错了哟!” “去去去,谁说我要去知青点了。”大队长摆摆手,“人家是谢家亲戚,不是来下乡插队的。” “队长,谢丫不在家。” 二叔从树下的小马扎站起来,上下打量着晏礼,凑到队长耳边:“他有介绍信没有,身份确认过了?” 大队长点头,又压低声音把娃娃亲的事儿说出来,还问二叔知不知道这件事。 二叔皱眉,单从表情看,显然是毫不知情。 二人小声聊着,时不时把目光落在青年身上,晏礼站得端正,不卑不亢,还很礼貌地移开视线,看着脚边一跳一跳的小黄狗。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两人谈妥了,大队长笑了笑:“晏同志,这是谢丫二叔,估计还得等一会儿她才回来,咱们先去她二叔家坐坐。” 二叔:“是哩!谢丫上山采药来不及做饭,她二婶给留了饭,谢丫吃了晚饭才回去。” 现在差不多六点半,天还大亮着,晏礼也不急于一时,便依言去了二叔家。 当三人离开后,谢眠眠家来了亲戚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大西村生产队,乔德安凑足了粮票和钱去谢眠眠家,刚好听见有人在谈论。 “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看起来还没结婚,不晓得是谢丫什么亲戚。” “堂哥吧,不过长得也不像,而且没听说谢家有亲戚在京城。” “说不定是谢老太爷给安排的,他死了过后谢眠眠就是一个孤女,谢老太爷年轻时候到处学医,肯定认识了不少人,这是给他自己孙女留的后路呢!” “嘿!说不定还真是!而且那小伙子长得又俊,说不定还做主给两人订了亲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让乔德安听见了,只觉得分外刺耳,可接下来的这句话,直接让乔德安表情瞬间变为阴冷。 “那小伙子特意从京城赶来,肯定是想把谢丫带走,那可是大城市,比咱们大西村发达好几倍……” 乔德安双目赤红,眼底迸发出嫉恨和怨毒。 明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自从那天早上过后,为什么全都变了? 难道谢眠眠听见了李同那天说的话,拾起自尊心,从而远离他? 该死的李同! 乔德安把指节捏得咯嘣响,他怎么也没想到,谢眠眠居然在暗地里偷偷联系别人,准备离开大西村。 难怪,难怪她会突然要求自己还钱! 前阵子他姐姐生孩子住院,爸妈花了不少钱,手头拮据,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给自己寄钱了,要不是从谢眠眠手里拿了点,他早 就不知道饿成什么样了。 他原本想使点什么手段,把借条给骗过来,再不济娶了谢眠眠也行,反正她长得也符合自己心意,而且她家有好几间房,自己再也不用跟其他知青挤在一起…… 可现在,谢眠眠居然想拿了钱就跑,留下那么大一个窟窿让自己填! 凭什么? 谢眠眠,是你不仁在先,就别怪我不义了! “这是你逼我的!” 乔德安翻开笔记本,拈起晒干的曼陀罗,勾起唇角,眼中酝酿着疯狂。 —— “阿嚏!” 谢眠眠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揉了揉鼻子,怀疑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她本来都准备回家了,可不小心踩到青苔,脚一滑,摔了个屁股蹲,跟滑滑梯似的一路滑到了山沟里。 成片的树木把天空全都遮挡,周围一片看不见的深蓝,谢眠眠摸索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除了手背擦破皮,倒没怎么受伤。 山里野蚊子又多又大,幸好谢眠眠带了驱蚊的香囊,但此地不宜久留,谢眠眠眯起眼眺望,辨别方向,视线里蓦地出现一朵红色的花,尽管在夜间也红得十分耀眼。 谢眠眠靠近,顶端的花开了一朵,圆滚滚像西兰花似的,拈起叶子辨认片刻,眸光转换为惊喜。 “居然有三七!” 在化瘀止血方面,草药三七是顶尖的。 谢眠眠放下背篓,小心翼翼地挖出药材装好,剩下留种等着它继续生长,又在地上捡了一根木棒当作拐棍,摸索返回的路。 走了大概有二十分钟,周围渐渐有了熟悉的景色,谢眠眠松了一口气,却忽然身后发出踩烂枯叶的喀嚓声,心神一凛,立即掏出小布包,里面装有雄黄和大蒜捣成的粉末,可以驱蛇。 “阿眠。” 谢眠眠一愣,不是蛇? 谢眠眠转过身,发现来人是乔德安,满头问号。 喊这么肉麻干什么,他们很熟吗? “你怎么在这儿?” 乔德安噙着淡笑走近:“我给你送钱,发现你不在家,二叔说你上山采药,我担心你出什么意外,正好要还你钱,索性上山来找你。” 先前的惊吓是虚惊一场,谢眠眠心中松懈,对乔德安一时没那么防备,但也没有相信他的鬼话,只猜测他是想和之前那样吊着原主不还钱,便敷衍地点点头。 “乔知青,天快黑了,我们还是早点下山,晚上在山里待久了不安全。” 这个年代野生动物还很猖獗,谢眠眠心中还是有点发憷的。 然而乔德安跟吃错了药一样,忽然攥住她手腕,拉近两人距离,凑到她耳边轻轻地唤。 “阿眠。” 谢眠眠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想骂乔德安有病,但视线落在他手背怒涨的青筋上,悄悄吞了口唾沫,什么都没说。 谢眠眠低垂着眼,避免和乔德安对上视线,以免被他看见自己眼中的厌烦,心里则祈祷他快点说完。 乔德安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近在咫尺的谢眠眠,看她卷翘的睫羽,看她挺翘的鼻梁,看她淡粉的唇瓣,看她白皙的脖颈下被衣领遮盖的春色。 乔德安的视线一点点掠过谢眠眠的五官,眼底不受控制地涌上欲色,目光变得贪婪又黏腻,用灼热的视线细细舔舐谢眠眠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 乔德安再上前一步,拉近两人距离,山林里落针可闻。 谢眠眠此时于他,就像被叼住后颈的兔子,完全在他掌控之中。 这极大满足了乔德安,他可以肯定,谢眠眠不敢反抗。 谢眠眠很敏感地察觉到视线,她只觉得一阵阵反胃想吐。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乔德安就是长期生活在阴暗地方的毒蛇,滑腻阴冷,趁不注意攀上人的脖子,吐出蛇信发出令人恐惧的嘶嘶声,再慢慢地缠绕勒紧,直到猎物求饶。 可是,谢眠眠深深吐了一口气。 她真的很讨厌蛇碰到自己时那种滑腻湿冷感。 乔德安慢慢地低头,呼吸洒在谢眠眠的脸庞,把细小的绒毛吹得东倒西歪,他满意地勾唇。 正当他想再凑近一点时,谢眠眠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甩开他的手。 乔德安重新去抓,谢眠眠反手扬了一大把雄黄粉,乔德安没有防备,被撒了一脸。 乔德安怒不可遏:“谢眠眠!” 谢眠眠拔腿就跑,乔德安戴了眼镜,挡了大部分粉末,却还是被刺激得泪眼模糊,只有另一只眼睛能勉强睁开,他快速跑起来,从后边抓住谢眠眠头发,狠狠一拽。 谢眠眠痛得眼泪都出来了,直接开骂。 “乔德安,你神经病啊!发什么颠?!” 乔德安捂着一只眼睛,攥着她头发,从她身后探过头,冷冷一笑。 “谢眠眠,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谢眠眠气得还要再骂,却忽然被乔德安用帕子捂住口鼻,不过几秒,意识昏沉起来,手脚发软。 晕倒前一秒,谢眠眠辨别出了帕子里的药粉。 那是院子里晒的曼陀罗,原主爷爷以前炮制研磨后会制成麻沸散,通常用作手术前的镇定麻醉。 第8章 我腿软…… 感受着谢眠眠身体慢慢软倒下来,彻底失去意识,乔德安肆意大笑,温雅的面容变形扭曲,在幽静漆黑的山林,竟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乔德安揽着谢眠眠,撩起她的发丝,贪婪地嗅着独属于少女的味道,眸中闪着兴奋又痴狂的光芒。 他抬手去解谢眠眠蓝布衬衣扣子,俯下身如情人般低声喃喃。 “等大家都知道你没了清白,就只能乖乖跟着我了呵呵……” 想飞出大西村?做梦! 天空忽然一声响雷炸开,接着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人身上,很轻易就把人给淋湿。 夏天总是这样,一场骤雨说来就来,声势渐大。 乔德安暗骂一声,抱着谢眠眠前往他曾经发现的山洞。 —— “咋这个时候下雨,谢丫还没回来呢!” 二婶嘟嘟囔囔,去准备热水,等谢眠眠回来洗澡,以免感冒。 “都快七点了,估计快回来。”二叔摸了摸脑袋,“奇了怪了,我看今天明明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嘛!”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多正常。” 大队长砸着旱烟,晏礼看着外面的暴雨,微微皱眉,来时外公说一定要将谢眠眠安全带回家,下这么大雨,很有可能造成山体滑坡。 墙上挂着棕榈皮制作的雨衣,二叔取下穿戴好准备去接谢眠眠,晏礼上前一步,问:“叔,还有多余的蓑衣么,我也想上山去看看。” 这话引来几人侧目,大队长敲了敲旱烟,心道这青年还挺有责任感。 晏礼神色坚持,二叔也不多劝,给他拿了蓑衣:“你不认识路,跟着我脚步,别走岔了。” 晏礼点头,穿好蓑衣,小黄狗吐着舌头,在他脚边转圈,似乎也想跟上。 “行,你也跟着吧。” 晏礼一把捞起小黄狗用蓑衣盖着,和二叔走进暴雨中。 雨水把山林里的脚印冲了个干净,二叔在山间来来回回穿梭,硬是没有发现半点有关谢眠眠的踪影,心中不免着急,眉头皱得死紧。 谢老太爷临终前让他们帮着照顾谢丫头,上次谢眠眠被饿晕把他跟老婆子愧疚得不行,如今若是再出了什么意外,他该怎么跟九泉之下的谢老太爷交代呢! 二叔一边找一边扯着嗓子喊“谢丫、谢丫”,十几二十分钟过去了,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见到。 “这丫头到底跑哪儿去了!喊这么大声咋都听不见呢!”二叔焦急不已。 晏礼安慰:“雨下得太大,她听不见咱们的声音很正常,说不定在什么地方躲雨,叔,我们分开找。” 二叔犹豫,想着晏礼一个外地人,人生路不熟……但对谢眠眠的关心占了上风,想了想道:“一个小时,不管找没找到,我们都在这儿汇合。” 雨势又快又急,加上对路不熟悉,和二叔分开后,晏礼走得更加艰难,不过他视力好,远远瞧见地上掉了一个四四方方的蓝布袋子。 松紧抽绳敞开,露出被雨水打湿后粘稠的粉末,晏礼拈起一小团在指尖搓开,闻到了大蒜的气味。 这是……用来驱蛇? 小黄狗凑近晏礼指尖嗅了嗅,忽然从他从怀里跳出来,在周围打转,然后猛地朝一个方向叫了两声,便撒开腿跑起来。 晏礼攥着布袋,二话没说跟上,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谢眠眠的东西。 —— 谢眠眠昏昏沉沉地恢复了意识,费劲儿地睁开眼,乔德安正背对着她忙碌。 右前方有一堆火,四周黑漆漆的石壁,看来,她被带到了一个山洞。 外面是滂沱大雨,乔德安正费劲地移动一块巨石,似乎想堵住洞口。 如果不是她半梦半醒时听见了野猪的叫声,她几乎以为乔德安良心发现打算放过她了。 要知道以前的野猪是会吃人的。 乔德安低骂:“又是下雨又是野猪,全都叫我遇上了,真倒霉!” 谢眠眠讥讽地笑了笑,却没想到被乔德安听见了。 他阴狠地转过头,面部肌肉缓缓放松,换上温润的面具,目光深情款款。 “阿眠,你醒了。” 谢眠眠怀疑他有表演性人格,跟个疯子似的。 “正好,我对不出声的人没什么兴趣。” 他的目光令谢眠眠十分不适,麻醉效果还没过,谢眠眠只能装看不见闭上眼。 黑暗中思绪乱飞,刚才下雨乔德安没机会,现在是逃不过了。 她倒不至于失去清白就寻死觅活,又或者和侵犯者绑定终身结婚,最多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 谢眠眠在想自己到底该如何解决接下来的问题,以免到时候被乔德安倒打一耙,说自己勾引他,乱搞男女关系被拉去批斗。 乔德安把洞口遮盖了一半,仅留一人通过大小,然后胜券在握地哼着歌,慢条斯理地脱衣服。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山洞格外明显,谢眠眠烦躁的皱眉,乔德安戏谑:“不要着急,我们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等乔德安靠近她时,脑子已经清醒了大半,只是浑身像被定住一样,没有力气,动也不能动。 谢眠眠心头泛起恶心,她试图催眠自己,又或者干脆昏睡过去,可越动脑子越清醒,心底的恐惧被放大,还有她努力压下去的害怕。 “汪!” 洞外响起一声狗叫,谢眠眠神经立马绷紧。 乔德安心里紧张,也不管谢眠眠衣服,直接去脱她裤子,突然,他感到后颈的衣领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扯住,紧接着一声巨响—— 一股天旋地转,乔德安重重砸在石壁上,擦破的皮肤火燎火烧,一只土黄色的小狗恶狠狠地扑过来咬住他小腿。 紧接着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对方专挑着伤口揍,乔德安痛得发麻,眼镜也被打歪了,模模糊糊只看清是个陌生的男人。 对方好像懂格斗术,他浑身的力道被卸了,毫无还手之力,乔德安只能护住脑袋。 “你这个疯子!啊啊啊啊!快停手!” 谢眠眠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懵了,反应过来后连忙阻止。 “你好!别打了,打死人要坐牢的!” 不管是谁,被这么个玩意儿断送前程可不值当。 晏礼拳拳到肉,见差不多了才收手,看着鼻青脸肿的乔德安,神色冷漠。 乔德安终于有喘息的机会,慌不择路,连衣服都没拿,光着上半身就跑进雨里。 小黄狗气势汹汹地望着洞外,大有咬死乔德安的架势,晏礼失笑,摸了摸它的脑袋,转过身想确认对方身份,却猝不及防和那双澄澈的美眸四目相对。 有些懵懂和惊慌,还有一目了然的感激。 晏礼轻轻点头,视线移开时不经意瞧见外泄的春光,耳根骤然一红,以军训般的速度背过身走到洞门口,并把脚边的小黄狗抱起来,盖住它眼睛。 “我在外面等你。” 谢眠眠还有些茫然,忽然觉得肩膀有点冷,往下一看,双颊爆红。 她刚刚怕闹出人命,一着急支起半边身子,躺着还好,一起身,解开的衬衣就滑到肩膀底下。 谢眠眠系好扣子时,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那个……可、可以转过来了。” 谢眠眠声音磕磕绊绊,尽量让自己忘掉刚才的糗事,可一和青年对上视线,便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刚才的画面,目光慌乱地不知道放哪儿好,只小声道:“谢谢刚才你帮了我。” 晏礼摇头,脱下蓑衣,自我介绍。 “我叫晏礼,今年二十六岁,家在京城,目前职业是一名机械工程师,” 谢眠眠被他搞得有点懵,迟疑片刻,试探道:“我叫谢眠眠,今年十八,是个医学生。” 见晏礼缓缓点头,谢眠眠心中嘀咕,七十年代自我介绍这么详细么?整得跟相亲似的。 谢眠眠穿好蓑衣,麻醉效果还没过,她没好意思说自己站不稳,便想着缓一缓再走。 她迟迟不动,晏礼只好道:“二叔还在找你。” 谢眠眠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差不多八点了,她没回去二叔他们肯定会担心。 谢眠眠捏着手指,做足了心理建设,开口时却还是泄出了一丝难堪。 “我腿软……” 晏礼一怔,尽管穿了宽大的蓑衣,谢眠眠也是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和蹲在洞门口的小黄狗差不多大,巴掌大的透着一丝苍白,头发软软细细披散着,毛绒绒的,压根就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仰着头看他,睫毛湿漉漉的,抿着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整个人都可怜巴巴,而且,似乎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软糯的声音里隐含着哭腔。 晏礼动了动唇,似乎想安慰谢眠眠,然而两人是初次见面,说什么都有些冒犯,便直接走到她面前,蹲下用背对着。 “上来。” 谢眠眠抿唇,先前被乔德安拉扯头发,现在头皮还在隐隐作痛,突然就对这人的体贴和温柔有些无所适从。 他全都看到了,可他什么都没说,神色平静,似乎能给予无限的包容和耐心。 这让谢眠眠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心里不受控制地生出一股委屈,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抱住晏礼脖子,理了理蓑衣,尽量让两个人都盖着,然后脸埋在他肩膀上,声音闷闷的。 “好了。” 晏礼起身时僵了一下,因为他发现谢眠眠在偷偷掉眼泪。 棉质的衬衣浸了眼泪,打湿了好大一块儿,和湿冷的雨水不同,眼泪带点儿温热,耳畔还有小姑娘压抑的哭腔。 晏礼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走得更稳了些,尽量不让谢眠眠感受到颠簸,好在没一会儿,谢眠眠情绪缓和下来,还分出一只手把斗笠往前移,给他挡雨。 晏礼是个极有责任感的人,所以来找谢眠眠是出于责任,背着谢眠眠下山也是责任,但小姑娘笨拙地给他挡雨时,他突然觉得这责任里好像多了一丝什么。 是什么呢? 小姑娘背着很轻,晏礼想了想,大概是兄长出于对年幼妹妹而产生的怜惜。 反正外公说要收养小姑娘,那现在她大概算是自己半个妹妹了,这么想也没错。 晏礼暗自肯定,心中那点儿异样逐渐抹平。 第9章 等我。 等两人逐渐走远,藏在大树背后的乔德安才现身,眯起眼死死盯着两人的方向,一拳打在树上。 “该死!” 疼痛顺着神经窜到大脑,他脸色一僵,闭着眼深呼吸,伤口一跳一跳,在雨中都能感到灼人的烫意。 乔德安没穿上衣,露在外面的皮肤全是被晏礼揍出来的瘀青,裤子湿透,整个人狼狈得比乞丐还不如。 他一瘸一拐地走回山洞,捡起地上的眼镜带好,生火准备把衣服烤干,可老天跟他作对似的,柴湿了,怎么都点不燃。 乔德安低骂一声,把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心中被恨意占领。 要不是这个不知从哪儿来的男人突然冒出来,谢眠眠现在就该是他的女人了! 等等!不对! 这个男人他从来没有在大西村生产队见过,难道他就是谢眠眠偷偷联系上,要带她走的那个男人? 乔德安突然恐慌起来,刚刚发生的一切全被那个男人看见了,如果他们把这事告诉大队长报上去,自己得被关在小房间里写交代材料,留了档案,再被拉去公开批斗,大好的前程就全完了…… 不不不,乔德安再次深呼吸,不行,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就只有……乔德安眼底掠过一抹精光,脸上挂起笑意,充满了算计。 他披好衣服匆匆下山,准备实施自己的计划。 —— 晚上九点,雨势减缓,屋里弥漫着一丝沉重的气氛。 谢眠眠和二婶围着饭桌坐着,桌上放了两个碗,盛的姜汤,其中一个已经空了。 谢眠眠刚洗了个暖乎乎的热水澡,脸色红润,捧着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姜汤,时不时偷瞄一眼右前方。 “真的只是崴脚,滑到山沟里爬不出来?” 晏礼和二叔相对而站,二叔声音严肃。 “是。” “丫头回来脸色那么白,只是淋雨受惊了,没出其他啥事儿?” “……是。” 谢眠眠支起耳朵,觉得这个回答有漏洞,悄咪咪给晏礼丢眼色,清朗的声音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遇上了野猪。” “难怪,我就说这丫头怎么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山里野猪是多,不过它们不会下山。”二叔转过身,“以后采药上午去,谢丫,听见没。” 谢眠眠连忙点头,对上晏礼的目光,感激地冲他眨了眨眼。 二叔二婶六十多岁的人了,谢眠眠不想他们操心,便拜托晏礼先暂时瞒着。 二叔再次审视晏礼,与先前不同,目光中带了些欣赏,别的不说,这小伙子绝对靠谱,谢丫头跟他结婚不怕会吃亏。 二叔越看越满意,声音里也带着愉悦:“对了谢丫,忘记给你介绍,晏礼是从京城过来的,你爷爷给你订的娃娃亲。” “——咳、咳咳……” 谢眠眠被姜汤呛住,二婶笑着给她拍背,“丫头害羞了?” “我不是,我没有……” 谢眠眠抬起眼,视线和晏礼在空中相触,不知怎么脑中一片空白,她赶紧捧起碗挡住,老姜辛辣的气味把思绪从天边拉了回来。 晏礼微微敛眸,从背包里取出一系列资料,还有一封电报。 “我外公叫晏明书,和您爷爷是好朋友,这是他一个月前发给我外公的电报。” 谢眠眠慢慢放下碗,打开电报的同时从犄角旮旯里找出有关这段剧情的记忆。 娃娃亲……原主好像是有这么一段。 原主爷爷年轻学医的时候在火车上救过心脏病复发的晏明书,两人很是聊得来,成为好朋友,一起在县城里待过一段时间,还顺便帮晏明书治好了心脏病。 两人约定结亲,可双方妻子怀孕都是男胎,所以这亲事就延续到原主这一辈。 得知原主爷爷去世,晏明书当即就派自家孙子来接原主离开。 信里也写了,如果双方无意成婚,希望晏明书能暂时收养原主,待原主能够独立,便可让她离开,无须再为她忧虑。 理清了来龙去脉,谢眠眠心中说不清有多感慨,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谢眠眠看完,又把电报递回去,露出的手臂上全是新旧交错的划痕,晏礼目光微顿,眉心轻拧了拧。 “丫头,你怎么想的?”二叔适时询问。 谢眠眠咬唇,她目前没有结婚的想法。 许是看出了谢眠眠的犹豫,晏礼移开目光,轻声道:“外公打算收养你,家中一切已准备好,至于亲事……你若另有安排,那婚约便算作废。” 晏礼顿了顿,又说:“如果你不想离开大西村,我会每年给你寄四百块钱,一直到你出嫁那天,算作你的嫁妆。” 谢眠眠乍然抬头,瞪圆了眼。 她没听错吧?四百块? 七十年代的四百……那得多值钱啊。 这话一出,二叔二婶也忍不住咂舌,一年四百块,万一谢丫要等四五年才有姻缘,那不是要寄两千块? 虽然两个娃娃祖辈是朋友,可到底不是真的亲人,何况两个小年轻还是第一次见面,能做出这种承诺,已然是诚意十足。 两人目光紧紧停驻在谢眠眠身上,她捏着指尖,小声询问:“我能再想想吗?” 今晚发生的事太多,又淋了雨受寒,谢眠眠脑子一团浆糊,实在不是做选择的好时机。 “当然。” 晏礼毫不介意,二叔松了一口气,对方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帮着找人,同样也淋了雨,没有一句怨言,换个脾性不耐的,听谢眠眠这么说早不干了。 这年轻人啊,好啊! 二叔笑呵呵地开口:“既然这样,晏礼同志你也不急着走,就在我们家住下,家里被子洗干净了,怎么也比旅馆住着舒服。” 晏礼欣然应下。 天色已晚,到城里得花三个小时,再拒绝就显得刻意了,再说长辈的邀请很少有人能成功拒绝。 二婶收拾了一间屋出来,铺好床,晏礼放了包,再出来时谢眠眠已经喝完了姜汤,正准备回家。 “太晚了,我送你。” 晏礼取下蓑衣和斗笠依次穿好,斗笠戴斜了,他又仔仔细细地扶周正,不出一点差错。 谢眠眠看他一板一眼的模样不知怎么有些想笑,不过礼貌起见,她还是憋住了,跟二叔二婶道别,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路上两人很安静,过了十来分钟,谢眠眠笑着开口:“我到家了,谢谢你。” 小黄狗一直跟着晏礼,到家门口,晏礼把他放了下来。 胖嘟嘟的,一看就被养得很好,察觉到谢眠眠目光,晏礼出声解释。 “来的路上捡的,跟了我好几里地,不会乱咬人可以摸,叫大黄。” 那么小一点的奶狗被取名大黄,谢眠眠终于忍不住笑,蹲下身摸了摸小狗脑袋,毛很软,还黏人的在她手心蹭了蹭。 “大黄?可它一点儿都不大。” 小姑娘一边撸狗一边仰头跟他说话,弯弯的眼眸盛满了纯粹的笑意。 晏礼心想,你看起来也比它也大不了多少。 晏礼目光顿了一会儿,问:“你刚刚是想笑么?” “嗯,什么?”谢眠眠没反应过来。 “我整理斗笠那会儿。” “抱、抱歉。”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谢眠眠有点不好意思,之前晏礼突然让她想到了姑姑家的小孩儿,他正处于秩序敏感期,姑姑很烦,谢眠眠每次见了都觉得可爱。 晏礼轻轻摇头,想起乔德安,又问:“今晚发生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报警。”谢眠眠目光坚定,回答得毫不犹豫。 “不过……”谢眠眠又泄了气,“我没有证据。” “有的。” 谢眠眠神色意外,晏礼从兜里拿出装雄黄粉的袋子,谢眠眠恍然记起来,她反抗的时候,往乔德安撒了一大把粉末,他衣服上沾了不少。 可是,谢眠眠蹙眉,下雨会把雄黄粉冲走,单凭这个,很大可能是赌一把。 看出了谢眠眠的担忧,晏礼又道:“他住在知青点,如果有人能证明他晚上这段时间不在宿舍,我们就又多了一层把握,还有,大黄在他小腿咬了一口,留有痕迹,也能作为证据。” 晏礼今天才来大西村,小黄狗一直都和他在一起,且都有人看见,它不可能有机会自己跑出去平白无故咬了乔德安。 听晏礼这么说,谢眠眠估摸着有八成胜算,她果断点头。 “成,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城里报案!” 说着她就准备出门,晏礼上前一步挡住,谢眠眠目光茫然。 为什么晏礼要挡住她的去路?难道他不想自己去报警么,可是,这些证据分明都是他一一分析出来的。 还是说希望自己忍一忍,反正也没具体损失? 又或者他突然想起他们有婚约在身,怕自己因此给他带来不好的影响,反悔了? 毕竟这个年代,最吸引人注目的就是有女人“搞破鞋”,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一瞬间谢眠眠脑中闪过许多想法,却又很快把这些想法压下去,做了决定。 她必须得去报警。 就算被人说闲话,被人所不喜,她也一定要去报警。 而晏礼……嗯,他已经做得很好了,迈不过心里这道槛很正常,谢眠眠不会强求对方一定要站在自己这边。 “他上山来找你时,说了什么方便告诉我么?” 发现谢眠眠心情陡然变差,晏礼迟疑着,还是把声音放缓,问了出来。 谢眠眠有反抗的迹象,证明对方一定不是上来就作案,而是用其他法子慢慢接近,降低防备。 而且谢眠眠很反感乔德安,晏礼想知道,在这之前,他们之中有什么纠葛。 谢眠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下意识道:“我不会勉强你——等等!” “你刚才说什么?” 晏礼抿了抿唇:“或许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既不会让谢眠眠遭受非议,又能让乔德安得到法律的制裁。 谢眠眠怔住,一错不错地望着晏礼,心中不知怎么涌上一丝酸涩。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平复情绪,蹬蹬蹬跑进屋里,把一沓借条整整齐齐拿出来。 晏礼瞬间明了,把借条叠好,揣进左胸口衬衣兜里,小姑娘呆呆的,他忍不住揉了揉她脑袋,笑了一下。 “等我。” 谢眠眠被这笑容晃花了眼,蓦地怔住,却在晏礼走进滂沱的大雨时,毫无预兆地落下眼泪。 晏礼越走越远,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和黑夜融为一体,而是在黑暗里辟开了一条道路。 第10章 大不了鱼死网破 “乔哥,你这是怎么了?” 夜晚,宿舍门口多了一个人影,李同认出是乔德安后,大惊失色。 他浑身脏得跟泥里滚过似的,淋得湿透眼镜腿也歪了,嘴角一片青紫,就跟挨过揍一样! 要知道乔德安最注意形象,每天都要给头发抹油,现在怎么搞成这么个狼狈模样? 李同声音很大,顿时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乔德安,就连隔壁那群女知青也凑了过来。 “啊!乔知青,你受伤了!” “天呐,好些地方都破了皮!我这儿有碘伏,你快擦擦!” 一群人叽叽喳喳,乔德安一直在沉默。 按理说大家都在关心他,乔德安再怎么也会回答,这会子却一句话也不说,李同察觉到他的反常,忍不住追问。 “乔哥,你身上的伤到底咋来的?” 乔德安的魂魄就像在天外游离,李同紧盯着他,见乔德安动了动唇,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乔知青,你倒是说话呀!” “哎呀,可急死人了!该不会他出去一趟,把脑子摔坏了!” 出去……对!李同猛然抬头,乔德安之前出门,揣了粮票和钱,一定是去找谢眠眠了! 他一下子抓着乔德安肩膀:“乔哥,是不是谢眠眠她对你做了什么?” 有女知青不解:“她一个姑娘,能做什么?” 李同冷笑:“你们难道忘了她是医生吗!谁知道她会不会因爱生恨,乔哥不娶她,她就给乔哥下毒!” 他掰过乔德安肩膀,看见他的脸色晦涩不已,瞬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对!一定是这样!乔哥你快告诉我们,是不是她给你下毒了?虽然咱们不是大西村的人,可我们有这么多知青,怎么也得给你讨个说法!” “对!乔知青你别怕,有什么困难你直接说,我们一定会帮你的!”这个男知青平日受乔德安恩惠最多,此时迫不及待表忠心。 萧元讥讽地看着这场闹剧:“下毒?亏你们想得出来,还自诩是知识分子,我看你们平日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无差别扫射让大家伙都气愤不已。 有人阴阳怪气:“萧元,你读书多,那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萧元耸肩:“偷鸡不成蚀把米,很难猜吗。” 脑袋低垂的乔德安眼底划过一抹强烈的恨意。 “萧元,你到底几个意思?”李同气冲冲地捏紧拳头,“你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揍你!” 萧元嗤了一声:“我怕你,来啊。” 萧元干活很卖力,肌肉虬结,一拳抡过去李同压根儿受不住。 乔德安掐着手心,淡笑:“李同,我没事儿,大家都是从各地来下乡插队的知青,聚在一起就是缘分,不要伤了和气。” 萧元眯起眼,李同冷哼一声,转头又担忧地问:“乔哥,难道你在回来的路上摔跤了?” “……是。”乔德安闭了闭眼,“跟谢眠眠没有任何关系。” 他看起来像是在为谢眠眠开脱,可众人却更加怀疑是谢眠眠做了什么。 李同和几个知青对视一眼,决定激一激他。 “乔哥,你不要再不说实话,我们就找谢眠眠问去!” “对!找她去!” 乔德安陡然拔高声音:“不!不行!你们不能去!” 他太反常,就连傻子都看得出有问题。 在李同几人的逼问下,乔德安神色为难,最终不得已说出实情。 “吃完晚饭后,我准备给谢眠眠送钱,结果她采药还没回来,她急需用钱,我想着耽搁久了不好,便上山去找她,可谁知……” 乔德安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她假装脚扭了,要我背她下山,等我走近时,她居然、居然把衣服扣子解开了!” “我的天!她居然想勾引你!” “不知廉耻!难怪乔知青你看不上她!” “我还以为你们两情相悦,原来是她谢眠眠死缠烂打!” 萧元皱眉,乔德安明显是被人揍了,他可不会信什么因爱生恨所以给乔德安下毒这种蠢话。 乔德安苦笑:“你们也听到了,她早就跟人订了娃娃亲!再说,我对谢眠眠从始至终都是纯洁的革命友谊,所以,我当即言辞激烈地拒绝了她。 刚好,他订婚对象上山来找她,我准备离开,不知没站稳,摔进了山沟里……” “一定是谢眠眠推的!”李同立马接话。 “谢眠眠看起来柔弱单纯,谁能想到她心思这么恶毒。” 乔德安装作沉默地垂下脑袋,眼中闪烁着精光,心底暗笑李同真是个蠢货,他不过含糊两句,就引得他上了钩,不过正中他下怀。 到时候就算谢眠眠反应过来报警,也会有知青帮自己说话,再加上谢眠眠没有切实证据,单凭借她一面之词毫无作用,他想保全自己易如反掌。 更何况等流言传出去,谢眠眠就毁了,到时候谁会相信她自己意图对她不轨呢,他们只会相信是谢眠眠刻意勾引他。 乔德安做了那么长的铺垫,再加上李同真情实意的愤怒,已然有大半众人相信了他的谎话。 乔德安叹了一口气:“等我从山沟里爬上来的时候,看见谢眠眠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从山洞里出来,二人衣衫不整……唉。” 他点到即止,剩下的留给众人自己想象。 只要等到明天,流言就会像风一样传遍整个大西村,明天一过,呵呵…… 原本吵闹的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女知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复杂。 男知青顾不了那么多,张口就道:“她跟人睡觉了!” “上次我就看见她和李家老二眉来眼去,他们还一起念过书,走得那么近,谁知道他们私底下有没有干那种龌龊勾当!” “她对山里那么熟悉,还能找到山洞,说不定不是就在那里偷汉子……” “谁家姑娘像她,整天追着男人在身后跑,更何况她还定了亲,真不要脸!”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帽子一顶顶地给谢眠眠扣,把过往一切当作谢眠眠作风不正的蛛丝马迹。 李同:“不行,她这是搞破鞋,我们是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不允许这种扰乱秩序的人存在,需要向上面申请思想教育,严厉的公开批斗,写自我检讨!” 萧元匪夷所思,在乔德安的煽动下,跟这帮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干脆明天直接去找谢眠眠算了。 众人拍板,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打报告,然后各自散去。 计划完美执行,乔德安心中得意,抖了抖衣服搭在椅子上,上床睡觉。 半夜,银白的月光洒在地面,萧元翻来覆去睡不着,和往常一样起来借着月光看书,刚找地方坐下,发现乔德安椅子下到处是一块一块的像橙黄色黏土一样的东西。 他用指尖在地上捻开,停顿了一会儿,把乔德安衣服取下,在地面滚了滚。 —— 早上五点多,知青点众人就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吵醒。 “你们谁是乔德安?” 几个身穿警服的男人一脸严肃站在门口,众人茫然,李同首先反应过来,推了推熟睡的乔德安。 “乔哥,你报警了?” 乔德安眼皮一跳,胡乱戴上眼镜,看清那几个民警,差点吓昏过去。 民警打量着他,又和身旁的青年确认,点了点头,道:“有人报警你涉嫌犯罪,穿好衣服,跟我们走一趟。” 众人匆忙套上衣服,乔德安脸色发白,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千算万算,没想到谢眠眠先他一步报警了! 李同,他满头问号:“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李同目光落在和警察站一块儿的青年身上,神色警惕。 民警:“具体情况尚不明确,这位同志昨晚赶连夜路来我们局里报案,乔德安同志身为嫌疑人,需要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不是,我怎么没明白呢?”李同纳闷。 民警皱眉,看向乔德安:“昨晚七点半,你上哪儿去了?” 乔德安心里惊慌,努力让自己语气自然:“给谢眠眠送钱,她不在家,我上山去找她。” 晏礼眸光微动,他还以为乔德安会否认自己出过门。 民警点头:“你并非真心实意想还钱,期间心生不满,意图伤害谢眠眠,然后被她用雄黄粉和大蒜沫迷了眼睛,随后这位同志及时赶到阻止……” “不不是这样!”李同惊叫,“是谢眠眠勾引乔哥!” “对,她还跟其他男人睡觉!” 原来想的这一招,晏礼皱眉,厉声呵斥:“空口白牙污蔑别人,是犯罪你们知不知道!” 民警:“没错,凡事儿要讲究证据。” 警察把借条拿出来,又叫来大队长和二叔,二人分别从头到尾叙述了事情经过。 乔德安双目赤红:“他们是一个村的人,他们早就串通好了污蔑我!” 他眯起眼,看着晏礼冷笑:“当时在场的人只有我和谢眠眠,事实就是她脱了衣服想勾引我,警察同志,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在撒谎!” 没想到为了谢眠眠的名声,晏礼把事件模糊成是因为钱财纠纷,只要他咬死谢眠眠不放,逼得晏礼只能说出山洞的事,就算他被定罪,谢眠眠也会被唾沫淹死,大不了鱼死网破! 晏礼目光扫过他褴褛的上衣,轻笑:“你先把身上粉末处理干净再说话,另外,你被大黄咬过的小腿不痛么?” 另一个民警眼尖,一秒就辨认出来那是雄黄,和晏礼所说完全对得上。 如果是谢眠眠勾引他,就不存在反抗一说,那乔德安身上的雄黄是从哪儿来的? 还有乔德安被那只小黄狗咬了,就是晏礼在场的证据。 乔德安脸色一僵,继续狡辩,然而警察也不是吃白饭的,乔德安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根本圆不回来,反观晏礼这边条理清晰,并且人证物证俱全,自然心里有了判断。 李同等人被晏礼提醒作伪证与主犯同罪吓得闭上嘴。 最终,乔德安被当场定罪,警察把他押走后,大队长宣布把乔德安驱逐出知青点。 被生产队所驱逐的知青,在政治上通常都有问题,前途尽毁。 昨晚还在造黄谣的知青被这招杀鸡儆猴吓得魂不附体,连忙撇清关系。 等所有人散去后,二叔重重叹气:“唉!你这娃娃!有啥事跟我们商量着来嘛!自己一个人走大老远路,也不怕人担心!” 深知长辈牵挂操心的道理,晏礼笑了笑没说话。 二叔又拍拍他的背,准备带他回去吃饭,却摸到一手滚烫。 第11章 催生顺气饮 经过一晚上的大雨,加上通宵赶路,毫不意外,晏礼发烧了。 二叔再次叹气,把人带回家,让老婆子烧了热水,趁晏礼洗澡的工夫,去找谢眠眠。 谢眠眠心里牵挂着事儿,根本没怎么睡,半梦半醒听见有人敲门,立马就跑出去开门。 “谢丫,乔德安跟你动了手,咋不告诉我们呢!”二叔声音很沉,心里却是真的关心,否则也不会大早上跑去叫大队长。 谢眠眠抿唇,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二叔看她脸都白了,也不逼问,摆摆手。 “这次就算了,以后被人欺负了,一定要告诉我们,虽然你爷奶都不在了,你还有二叔二婶,别看我们一把老骨头,你一个小丫头还是护得住的!” 谢眠眠眼眶一红,开口时带了些哽咽:“我知道了,二叔。”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反正那混蛋玩意儿已经被警察带走了,提他我都嫌晦气,你把医药箱带上,晏礼那小子烧得厉害,看看给开什么药。” 一连串的信息把谢眠眠砸蒙了,听见晏礼发烧,心中一紧,身体比脑子快一步,匆匆抓了一把紫苏叶艾叶,背上医药箱出门。 路上,谢眠眠忍不住问:“二叔,我是当事人,警察不用找我做笔录么?” 二叔摇头:“他们当场就给乔德安定了罪,你一个姑娘家,不去是对的,你不晓得,他疯起来乱七八糟的话就往外乱说,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谢眠眠一愣,约莫也猜出来点什么。 乔德安那种人,利己又自私,为了保全自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就算是说自己主动勾引他也不意外。 谢眠眠没有再问,既然乔德安已经被警察抓走,这事儿就算落了幕。 晏礼从京城出发后,一直没怎么睡好,又忙了个通宵,洗完澡很快就睡着了。 看着躺在床上皮肤都烧红的晏礼,谢眠眠鼻头一酸,心里愧疚得要命。 村子里没有通电,更没有电话,要报警只能亲自去城里,那么大晚上,又下着大雨,没有牛车,要进城,只有徒步好几个小时才能抵达。 晏礼的鞋放在一旁,已经湿透了,掀开被子一角,果不其然看见他被水泡得发白的脚,上面还起了一颗颗小水泡。 谢眠眠憋着没哭,切脉确认症状,然后用针给晏礼放血退烧,出去煎药。 二叔二婶上工去了,走前给他俩留了饭,谢眠眠没动,把艾草捣成绒搓成艾条,打算待会儿给晏礼大椎穴艾灸驱寒。 疲惫加上发烧,晏礼睡得很沉,谢眠眠煎好药叫他也没醒。 谢眠眠轻轻推他:“晏礼,你醒醒呀,喝了药再睡。” 小声叫了两下,见晏礼没有醒来的迹象,谢眠眠打算放弃时,却见他慢慢睁开眼,把药一饮而尽,放下碗时还朝她笑了一下。 “谢谢。” 谢眠眠本就蓄着眼泪,听见他沙哑的嗓音,眼泪一滚就下来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晏礼微怔,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想说抱歉,谢眠眠抬起红红的眼,声音哽咽。 “明明该说谢谢的是我。” 谢眠眠和他四目相对,神色前所未有地认真,一字一句地道谢。 她的目光很软,里面盛满了他的倒影,专注看一个人的时候,会显得很深情。 晏礼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垂着的手指微微蜷缩,许是烧得太过,耳尖也在发热。 “……嗯。” 谢眠眠的目光太直白,晏礼用拳抵唇轻咳一声,掩去心中那点异样。 “怎么开始咳嗽了?” 谢眠眠皱眉,伸手去探晏礼的脉,正在这时,许玥如忽然神色焦急地冲进来,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去抓谢眠眠手腕:“快跟我走!我二嫂快生了!” 谢眠眠应了声好,嘱咐晏礼吃了饭再睡,便匆匆跟许玥如离开。 两人身影消失,晏礼收回视线,谢眠眠指尖很凉,刚才被她碰过的手腕有点痒,又生出与发烧不同的烫意,随着时间过去非但没减少,反而越演越烈,好似那块儿皮肤不属于自己似的。 晏礼敛眸,出神地望着空了的药碗,不知在想些什么。 —— 许二嫂的房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铁锈味。 张六媳妇儿和另一个接生婆都到了,张六媳妇朝她点点头打招呼,掰着许二嫂的腿叫她使劲。 许二嫂疯狂摇头,哭得不行:“好痛……我好难受……” 她面色发紫,瞧着不对,谢眠眠上去探脉,心中当即一个咯噔,一分钟后,面色越发凝重。 许家一家子女人都挤在狭小的房间里等许二嫂生产,许大嫂这个时候还在阴阳怪气。 “不就是生孩子,一用劲就下来了,我生二毛的时候也不见像你这样哭哭啼啼,还要我们这么多人守着你,真娇气!” 许玥如大声呵斥:“你有什么毛病?你以为生孩子都跟你鸡下蛋一样就出来了不成?” “好了!你们就别吵了!” 许老太上去拉许玥如,自从许玥如发癔症清醒后,这段日子家里就没安生过,一和姜梓对上就跟仇人似的,许老太实在看不过去。 许大嫂哼道:“我又没做啥,是许玥如她看不惯我。” 许老太痛心疾首;“整天这个不吵那个吵,都是一家人,吵来吵去干什么!” 碍于许老太的面上,许玥如没吭声,转头看谢眠眠,目光带了些担忧。 “二嫂她怎么样?” “不太好。”谢眠眠拧眉,“受了风寒,脉象寒凝血滞,气机不利,冲任失调,难产之象。” 送热毛巾进来的许二哥一听难产二字,腿一阵阵发软,差点跌在地上。 他一把冲上前来抓着谢眠眠肩膀,焦急无声地比划,指了指许二嫂,又指了指药箱,谢眠眠懂了他的意思,“放心,我会尽力保住大人。” 许老太捶胸顿足:“怎么会难产呢!孩子,孩子怎么办!” 许玥如面白如纸,几乎喘不过气,没想到……还是没逃过。 上辈子许二嫂被她和姜梓吓到摔在地上,送医院时难产,护士端出的盘子里放着两个死胎,许二嫂产后血崩,一下子没了三条命。 可就算这样,她嫁人被欺辱虐待后,二哥仍然是第一个为她出头的。 许玥如控制不住开始哽咽,心里被懊悔自责淹没,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攥住手腕,她愣愣抬头,谢眠眠拉着她往家里跑。 “发现得早,她才开了三指,还有机会!你跟我回去拿药,我告诉你煎药方法!” 许玥如灰暗的眸光亮了亮,重重点头,看着谢眠眠在柜子里翻找。 “当归、川芎、肉桂、木香……车前子、生——生芝麻呢!” 催生顺气汤还差一味药,谢眠眠不信邪,在药柜找了半天也没有,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许玥如连忙道:“我前些天去黑市买了!” 谢眠眠心中一松,把药材塞进她怀里:“要生芝麻10克,把它们一起用纱布包好,开大火,煮三沸再转小火。” “我记下了!” 谢眠眠抱起另一把草药,两人狂奔到许家。 “四物汤合三七蒲黄,可治产后崩漏,按同样方法煎。” 许玥如不解,谢眠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抽空解释:“也就是产后大出血,你前些天让我找的止血药材,待会儿能用上。” 许玥如没想到谢眠眠真能帮上忙,心中庆幸,忙不迭叫上许二哥去后面煎药。 许老太双手合十在屋子里打转,口中念叨菩萨保佑,希望她儿媳能顺利生产,谢眠眠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扬声道:“人太多了,屋内空气不流通,请大家出去等。” “不行!我要在这里看我孙子出世!”许老太第一个拒绝。 “都是女人,跟谁没见过似的。”许大嫂翻了个白眼,稳如泰山。 张六媳妇一撩袖子,直接把她们推出去:“你们又不会接生,凑什么热闹!” 谢眠眠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把煮好的毫针取出,针刺合谷、三阴交、太冲、中极、关元穴位,喂许二嫂喝下顺气饮后,耐心等待药性发挥。 许二嫂鼻涕眼泪湿了满脸,喉咙里发出呜咽:“痛、我好痛啊……” 张六媳妇安慰:“二丫,加把劲,把孩子拉出来就好了,咱们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女人生孩子,就跟进鬼门关走一遭差不多,唉,不过生了头胎,二胎就轻松多了。”另一个接生婆擦了擦汗,摇头叹气。 张六媳妇也道:“谁说不是呢。” 谢眠眠抿唇,蹲在床边,用热毛巾给许二嫂擦脸,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轻声道:“二丫,你真的很棒,生两个宝宝还能这么清醒,真厉害!我给你扎针止痛,等你生完宝宝,我请你吃糖。” 二丫泪眼蒙眬仰起脸:“真的吗?” 谢眠眠笑了笑:“当然,这是奖励。” “可是,为什么要吃糖,我想吃肉。”二丫吸着鼻子,圆溜溜的眼里充满着委屈。 谢眠眠摸着她汗湿的头发,笑道:“因为生孩子很苦,所以要吃甜甜的糖。” 她又补充了一句:“吃肉也可以,我告诉许玥如,让她上黑市里给你买。” 二丫破涕为笑,看了她一会儿,又瘪起嘴,糯糯地说:“你真是个好人。” 猝不及防收到好人卡,谢眠眠哭笑不得,许玥如在外面喊她,估计是药煎好了,谢眠眠放下毛巾。 “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不用忍着,痛要喊出来。” 张六媳妇和接生婆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神色复杂。 刚才两人咬耳朵的话她们全听见了,心里多少有点异样,最终接生婆嘀咕了一句:“说话跟城里小姐似的,娇气得很……” 许二嫂仰着脑袋,叫得撕心裂肺,那声音几乎掀开屋顶,出了许家门都还能听见。 第12章 有没有兴趣领个证? “啊——” 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一点,整整一天,许二嫂成功顺产下一对龙凤胎,产后流血也在正常范围以内,可以说除了刚开始情况危急,许二嫂情况和正常女人生产差不多,安全度过。 许家一片喜气洋洋,许老太用红布包了一团硬币塞进谢眠眠医药箱,欢天喜地照顾自己孙子去了,屋内就剩许玥如和他二哥,谢眠眠又嘱咐了些产后注意事项,才提起医药箱准备离开。 许二哥站起来,朝她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握着妻子的手寸步不离在床边照顾着。 谢眠眠心里受到些安慰,不管怎样,至少还有人照顾产妇。 许玥如也担惊受怕了一天,此时心力交瘁,把谢眠眠送出门,回屋倒头就睡。 出了许家,谢眠眠视线随意一扫,当即就愣住了。 晏礼提着灯,不知在许家门外站了多久,身上衣服都凝了露。 谢眠眠鼻尖一酸,睫毛一下子就湿了,脸上却扬起一抹笑意。 “晏礼同志,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同我领个证?” 谢眠眠并不是个感性的人,相反,她的专业要求她必须时刻保持理性,可在那一刻、就在看见晏礼的那一秒,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有一盏灯是为她而亮着。 所以,她要留住这盏灯。 尽管已至深夜,蝉鸣仍旧不知疲倦唱响,山里空旷,谢眠眠的声音清晰可闻。 晏礼微微怔了一下,想了想,郑重点头。 “好。” 谢眠眠攥紧手指,闻言轻轻松了一口气,松开的手心一片汗津津。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再开口,晏礼很沉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到了家门口,谢眠眠鼓起勇气问:“你、你是后悔了吗。” “抱歉。” 谢眠眠眸光暗了暗,晏礼轻声道:“有些事情还没告诉你,两个月前单位有人故意纵火失火,抢救资料的时候手被重物砸伤,在没查清是谁纵火之前,我被暂时停职。” “受伤后,一提笔就会手抖,很有可能再也无法返回岗位,前途渺茫。” “所以。”晏礼目光认真,“你需要再考虑一下,我还有好些朋友,他们都很优秀,如果你不介意……” “我介意!” 话还没说完谢眠眠就直接打断,抬起脸时双眼有些红,声音带着哭腔:“你当我是什么,认识一个男的就嫁吗。” “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我只说要跟你领证。” 晏礼手足无措地给她揩眼泪:“抱、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想说……” 他紧张的都磕巴了,谢眠眠低着头,差点没憋住笑。 她知道他的意思,就是想逗一逗。 上午给他把脉的时候发现了,晏礼经脉有些淤堵不通,肝郁气滞,不过还没来得及问他,便被许玥如叫走了。 不就是手被砸伤,那就治呗,她才不怕。 谢眠眠抽抽搭搭掉眼泪,嗓音细里细气。 “你都把我看光了,不是该负责?” 晏礼下意识纠正:“没有看光,我只看见——”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山洞里的画面,明明就一秒,却跟刻在DNA里一样,清晰无比。 就连谢眠眠肩头那颗红痣长什么样都记得。 发觉自己在想什么,脑子嗡地一下炸开,耳根延伸到脖颈的皮肤一片绯红,烫得要命。 “我会负责的,你早点休息。” 说完,晏礼便匆匆离开,谢眠眠看着他有些慌乱的步伐,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 谢眠眠把自己的决定和晏礼领证的事告诉二叔二婶后,两人十分开心,过来两天,二婶拿出黄历,上面有些日子用红笔画了一个圈。 “领证结婚得挑个好日子,我看看……7月15、7月21、8月13,这几个日子都画了圈,吉利的嘞!” 二叔指着红圈:“这是老婆子找王老二给画的,谢丫你们自己选一天。” 王家祖上都会给人看事、挑日子、葬坟,不过近些年很低调,到了王老二这代,已经不给人看了,要不是二婶和他们是亲戚,早年他们落难的时候给送了窝头,他才不会给帮忙。 “七月太近,时间有点紧,就八月十三,怎么样?” 谢眠眠转头征询晏礼意见,他点头应好,目光在日子上顿了一下,心跳蓦地漏了两拍。 八月十三那天阴历七月初七,是……七夕情人节。 情人。 晏礼在心底把这两个字重复,耳根莫名发烫,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谢眠眠,在她漂亮的五官游移,最后定在她嫣红的唇瓣上。 刚好谢眠眠喝完水,被水打湿的唇瓣亮晶晶,晏礼呼吸一滞,怎么也挪不开视线。 知道自己目光太过冒犯,晏礼强行闭上眼,在心里默背党规。 谢眠眠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还在跟二叔二婶讨论摆酒的事。 “爷爷刚去世,不适宜大操大办,我想着几个亲戚在家里吃一顿就成。” 二叔点头:“难为你有这份心,想必你爷爷在九泉下也能安息了,不过该有的流程不能少。” 二婶也说:“是嘞,咱们谢丫要风风光光地嫁人,免得那些人闲得慌乱嚼舌根。” 谢眠眠笑了笑,心里却在盘算着手头拢共有多少钱,该不会结个婚还得负债吧。 幸好时间充裕,还可以想办法筹钱。 结婚日子就这么敲定了,谢眠眠把上午采的药草翻出来晾晒,随后洗了个澡,披着滴水的头发,打开化妆匣。 这是原主放钱的地方,里面有四张粮票,一张糖票,两张肉票,和一些生活用品的票,现金共四十八块六毛整。 把它们全清出来,底下还有一张存折,谢眠眠翻开随意扫了一下,登时愣住了。 这张存折居然有整整一万元。 看流水,从八年前开始陆续存入,存款户名是谢扬华和曲悦,也就是原主的亲生父母。 手中的存折顿时有千斤重,谢眠眠轻轻吐出一口气,把存折藏好,她没有动这笔钱的打算,这是他们对原主的爱意。 如果可以,谢眠眠希望原主灵魂也像自己一样,在现代好好活着。 —— 这个时代结婚讲究三转一响,晏礼在单位被评过先进个人,给发了购车票,不过范围只能在京城使用。 所以,想买东西还得找人帮忙。 晏礼带着介绍信和身份证明材料,进城循着记忆,找到北湖巷28号,轻叩三声大门。 里面传来一个粗狂的声音:“谁?” “全叔,是我,晏礼。” 静待片刻,一个同样身穿军绿裤子,上半身套了一件白布短汗衫的男人打开门。 这人叫张全,四十二岁,眉毛粗,目光炯炯有神,穿着军靴走路虎虎生风,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老革命。 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以前还是个读书人,他的高中老师就是晏礼的外公,晏明书。 所以上次一接到晏礼要来南方的电报,热情款待他不说,还让司机亲自给送到大西村。 一见晏礼,张全就笑开了,揽着他肩膀:“走走走,屋里说。” 堂屋摆了一张躺椅,张全刚午休结束,正饮茶,茶壶里泡的大粗叶子,有点苦,但很解渴,和晏礼在二叔家喝的一样。 张全调侃:“大老远从京城过来寻的娃娃亲,现在看见了,女娃咋样,中不中意?” 晏礼笑了一下,旋即神色认真地回答。 “她很好。” 张全本以为晏礼会避开这个问题,没想到他居然正面答话,张全笑容微顿,眯起眼打量着他。 晏礼双手搭在膝盖,坐姿端正笔直,张全笑着摇摇头。 “你还记得小玉么,小时候就喜欢黏着你,她昨天刚回国,一听说你来南城,吵着闹着要去见你,要不是她不认识路,昨天你就该跟她见面了。” 晏礼颔首:“自从高中毕业以后,大家各奔东西,都很少相聚。” “啧。” 张全怀疑晏礼是故意的,虽说两人不是青梅竹马,但他们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一个学校,怎么也比其他人亲近些,经他这么一轻描淡写,合着他女儿小玉在他心中就是个高中同学。 茶也喝得差不多,晏礼说明来意。 “全叔,结婚的日子定在下个月八月十三,我在这边不太方便,想着从您这儿买几张购物票。” 张全呷了一口茶,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打算结婚,那他女儿…… 他不死心地问:“你知道小玉对你……不再考虑一下?” 晏礼疑惑:“什么?” 张全诧异,仔细审视他的表情,发现晏礼不是装傻而是真不明白。 他啧啧摇头,合着晏礼压根儿就不知道那丫头心思。 张全尽力了,从屋里拿了收音机、手表、缝纫机的票给晏礼。 “早前你婶子给儿子攒的,没想到生出来是个女儿,现在家里暂时用不上,你拿去。” 晏礼双手接过:“谢谢全叔。” 按照市场价格,这三张票一共花了二百七,当面数清,张全也没推辞,大方接下。 目的达到,晏礼和张全道别,刚出门口,就和他女儿张蓝玉迎面碰上。 张蓝玉一头齐耳发,尾端卷翘刻意烫过,一身粉白相间条纹旗袍,开衩到膝盖,不长不短,正适合她这个年纪。 再配一双纯白长袜,踩着圆头黑色高跟,标准的城里大小姐,很是洋气。 张蓝玉大方跟晏礼打招呼:“昨天刚回来就听我爸说你来南方了,没想今儿就碰上面,你等我回屋放下东西,咱们好些年没见面了,怎么说也得好好聚聚。” 晏礼:“抱歉,暂时没有空,我下个月十三号成亲,如果有空可以来喝杯喜酒。” 张蓝玉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恭喜,我一定来!” 目送晏礼离开,张蓝玉小跑进屋,一看见张全就去揪他耳朵。 “爹,你是不是又把我小时候的事儿给眼里说了?” 张全支着脑袋,哎哟哎哟叫唤:“我都是为了谁!”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就把他当哥哥,人家现在都要成亲了,你还在他面前叨叨叨,让我脸往哪儿放!” “你以前自己说要嫁给他的嘛!那个晓得你念两年洋书回来想法就变了。” 张蓝玉嘟着嘴:“我那时候才十三四岁不懂事,你怎么……我不管,这下我都不好意思见他了,怪你!” “得得得!”张全龇牙咧嘴把耳朵从自家女儿手中救回来,“大不了等他结婚那天,老子叫上一支亲卫队给他撑场子,再把那坛二十年的女儿红送给他当新婚贺礼!” 第13章 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的? 张全的司机帮忙把东西拉到大西村,又帮着晏礼抬进二叔家,一路引来好多人视线,下工后大家都来凑热闹,硬是把二叔家宽敞的堂屋挤满了。 从供销社买来的物件儿全都用大红花绑着,一片喜气洋洋,亮锃锃还在反光,大伙儿围成一个圈探头往里看,眼里是说不出的羡慕。 结婚能下这么大手笔聘礼,家里少说也得是万元户,生产队里也就一户,众人啧啧赞叹,青年家底丰厚,谢丫嫁过去就只等着享福咯! 有人遗憾,这娃娃亲要是给自己家里定的那该多好,长得一表人才不说,家里还有钱,更何况一看就是读书人,各方面都是顶配,可惜咯。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头上插着一朵淡红塑料花的姜爱丽挤进人群,站到最前边,弯着腰仔仔细细观察每一个角落,发现是全新的,由于二婶十分爱惜,还拿毛巾擦过,连一枚指纹都没有! 姜爱丽脑袋伸得老长,呼出的热气扑在缝纫机上,脸都快贴上去了,还想伸手去摸,二婶老早就注意到了,一看她伸手,啪地一下拍开。 姜爱丽气道:“摆出来不就是让人看的,那我摸一下怎么了!” 二婶叉腰:“你那爪子刚刨完屎,我膈应!”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姜爱丽儿子八岁,就在今天早上大家上工的时候,她儿子拉了一裤兜子屎来找她,姜爱丽就当着众人把她儿子裤子脱了,抖吧抖吧,屎就混进了地里。 那块地刚种了生菜,大家再不讲究,那也不能吃她儿子屎不是。 姜爱丽振振有词:“我儿子中午吃的鸡蛋加猪肉,营养全拉地里了,你们捡这么大便宜就该回去烧高香了!” 姜爱丽泼辣得很,男人不敢跟她呛声,女人都养过娃,早就习惯了,也没人管她,但不妨碍他们乐于见有人收拾她,二婶是长辈,姜爱丽又不占理,只得悻悻闭嘴。 结婚要写对联贴喜字,以前是王老二包揽,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不过现在就算是他爹求他也不写了,整天就扛着锄头埋头干活,也不爱跟人说话。 有人看晏礼是读书人,便道:“哎同志,要不你自己写,我家抄了一本的对联,我去给你拿,你自己写多方便。” 众人视线齐刷刷看向晏礼,有些人明显是在看好戏,说不定谢眠眠男人是个空架子,就靠那副皮囊糊弄,肚子里根本就没墨水。 毕竟世上哪有样样好又完美的人,就算有,谢眠眠那身材一看就不是个好生养的,队里随便挑个女娃出来干活都比她厉害,家中还有父母兄长,怎么也不至于让谢眠眠一个孤女碰上。 晏礼顿了两秒,颔首:“多谢您。” 那人“哎”了一声,跑回家把本子拿上,回来时笔墨红纸已经准备好了,围成圈的众人自动给他让了一条路,那人头一次享受这么多注目礼,笑得跟朵花似的。 他把本子翻开:“来,你瞅瞅,这是我找萧知青帮忙抄的,想着我自己结婚用。” 众人又开始哄笑,说他想媳妇儿,那人嘿嘿挠头,也不反驳。 七字婚联大同小异,晏礼目光在横批“佳偶天成”上停了两秒,左手提笔蘸墨,二叔帮忙压着充当镇纸作用。 十八个字一气呵成,颜揩张力十足,笔力遒劲,显然是从小打的基础。 “好!” 众人抚掌称赞,姜爱丽眼尖,发现写完后晏礼指尖发抖,他轻轻放于膝盖,仍是不受控制地抖动。 “呀!”姜爱丽捂嘴夸张叫道,“你手咋了?” 她指着晏礼的胳膊,生怕大伙儿看不见,众人探头往桌下看,有人碰碰二叔胳膊:“这娃手咋地了?” “大惊小怪!”二叔看着姜爱丽,把脸一黑,“单位起火,人家帮忙救火,不过受了点小伤。” 姜爱丽继续追问:“叔你咋不跟我们说,藏着掖着干啥?” “这事说给你听,你给颁奖?”二叔直接怼过去。 二叔才不担心,谢眠眠一早跟他们说了,还说自己能治。 况且就算治不好,单凭人品那也比别人强。 但姜爱丽和大伙却不这么想,这年头吃饭全靠劳力,就算是工人也得干活,晏礼受了伤,治不治得好都不一定,田里的活儿谁干? 说到底,就是个空架子,终究是比不过自己家。 心理平衡后,嫉妒的人也少了,反倒同情起谢眠眠来,享不了福不说,还要靠她养家。 姜爱丽撇嘴,敢情这青年受过伤,留了后遗症呢! 她就说哪儿有那么好的事,轮到谢眠眠头上。 不过,姜爱丽瞅着缝纫机,眼馋得不行。 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 —— 谢眠眠这几天忙着给许二嫂检查身体,总是吃晚饭的时候才回二叔家,对外边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女子生产完后需将恶露排出干净,否则会发生感染,谢眠眠每次硬着头皮帮许二嫂排完恶露,手臂总会起层层鸡皮疙瘩。 不是嫌弃,而是恐惧。 谢眠眠心底是不想生孩子的,否则也不会二十多岁的人连恋爱都没谈过,自从亲眼见过许二嫂生产后,不得不将这个问题正视起来。 洗干净手,谢眠眠收拾东西回家,许玥如追上来,朝她怀里塞了什么。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这是我前两天上山背柴无意间瞧见的,送你一朵,剩下的留给二嫂补身子。” 谢眠眠默默把怀中的东西放进医药箱,心道不愧是锦鲤女主,三十年野生灵芝都能被她偶遇。 面对大方的许玥如,谢眠眠目光诚恳:“队长每天给我记工分,你二哥还帮我干活,现下你又送我珍贵灵芝,下个月我结婚,你一定得来搂席。” 许玥如看她认真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还担心你被乔德安骗,没想到你居然能把他送进牢里,还把自己给嫁了,以前真是小看你了,放心,你结婚我一定来。” 她顿了顿又问:“二嫂想吃肉,我要去一趟黑市,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谢眠眠听说过黑市,类似现在摆摊做生意,这年代属于投机倒把,犯法的,不过谢眠眠蠢蠢欲动,她还挺好奇。 “可以么?”谢眠眠犹豫,“我想看看有没有卖药材的。” 许玥如点头:“跟紧我就行,明天我在村口等你,咱们赶清早第一趟牛车。” 重生后她一直独来独往,最近跟谢眠眠接触多了,发现她没什么心眼,相处很舒服。 谢眠眠应下,估摸着五点就要起床,准备去二叔家吃完饭回家收拾收拾睡觉。 姜爱丽在许家外边守了快一个小时,一看谢眠眠和许玥如分开,连忙拦住谢眠眠去路。 谢眠眠目光迟疑,似乎还在辨认她是谁,姜爱丽气笑了,把腰一叉:“哟,当了咱们队里医生就贵人多忘事,连你婶子都不认识了。” 谢眠眠想起来了,姜爱丽是许大嫂姜梓的姐姐,他大儿子是村委会委员,平时很神气,就跟当官的是她自己一样。 原主跟她并不熟,谢眠眠客气道:“爱丽婶,您有事么?” 姜爱丽眼珠在她身上打转:“你下个月结婚,你男人就没给你买两身衣裳?” 谢眠眠:“……” 姜爱丽自顾自地说:“你们年轻人,真不会过日子,结婚没那底气,就别硬撑什么排场。 你男人表面功夫做得足,把自己受了伤的事隐瞒起来,下聘礼把家底都掏空,家里啥都没有,你说他娶你回去能是享福?根本就是卖命嘛!” 姜爱丽摇头叹气,话里话外都是担忧。 “唉,谢丫,婶子是把你当自己人才说这话,趁还没你们彻底定下来,赶紧分开吧!否则真到了那天,后悔也来不及了!” 姜爱丽算盘打得响,哄骗一个小丫头她手到擒来,只要把谢眠眠吓得退婚,晏礼回京城肯定要把东西变卖,到时候她出一半的钱买下来,缝纫机就到手了! 姜爱丽心里美滋滋,她怎么这么聪明。 “啊。”谢眠眠泪花闪闪,“爱丽婶,没想到你真是个好人。” 姜爱丽心中一喜,双手抱臂,一副“我当然是为你好快谢谢我吧”的表情。 谢眠眠开始抹眼泪:“你放心,我嫁过去一定好好照顾我男人,给他治好伤,一手能扛两个缝纫机,爱丽婶你太关心我们了,回去我必须得在二叔面前好好夸你。” “你……”姜爱丽难以置信,这丫头怎么不按常理来? 她明明是让她不要结婚,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的? 姜爱丽翻了个白眼,气冲冲走了,谢眠眠把眼泪一收,溜达到二叔家。 进门看见摆在堂屋的缝纫机收音机和手表盒,谢眠眠心中顿时了然。 她刚才就是根据姜爱丽的话半蒙半猜,没想到晏礼这么快就买好了,难怪姜爱丽说什么掏空家底,明里暗里撺掇她退婚,现在看来,姜爱丽莫不是看上了这些东西,到时候趁她退婚收二手? 不能吧?这脑回路也太奇怪了。 谢眠眠搞不明白,下一秒就被桌上那幅对联吸引了注意力。 她也时常临一些名家碑帖,一眼就认出这是她最常临的颜真卿楷体,眼底划过一丝欣赏,没想到在大西村遇上同好,就是不知出自谁手? “你回来了。” 身后响起一道清朗的嗓音,谢眠眠放下对联,笑着打趣:“这么快就将聘礼备上了?” 晏礼也笑:“对,不过还差一件。” “不用不用,到时候咱们要离开大西村,这些都带不走。”谢眠眠摆手。 “要的。” 晏礼回答的一板一眼,谢眠眠心中微动,忍不住仰脸看他。 青年长得很好,打理的很干净,指甲时常修剪,仅留了浅浅的一点。 他手背的青筋并不凸显,挽袖露出来的小臂肌肉线条干净流畅,无论是站还是坐,他的后背永远笔直,情绪稳定,言行举止能看出他拥有良好的家教。 君子如玉,如琢如磨。 他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谢眠眠靠近一点,皂角味反倒更淡了,像白开水。 两人间距离不过半步,谢眠眠踮起脚尖,目光从晏礼左眼缓缓移到右眼,随后向下掠过鼻尖,停在他干燥的唇瓣上。 两人呼吸交错,晏礼垂在腿侧的指尖轻轻颤抖,忽然觉得有些干渴,滚了滚喉结,轻轻吞咽了一下。 第14章 温邪内陷,热入心包 就在晏礼第五遍默背党规时,听见小姑娘软软的嗓音。 “呀,你肝气太旺,导致脾出现了问题,我先给你开个扶脾抑肝的方子试试?” 晏礼停下背诵,谢眠眠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眸看他,认真点头。 “好。” 谢眠眠笑了一下,神色自然地移开视线,心跳不住地加快。 好险好险,刚刚看入了迷,差点被美色所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不得不说,晏礼完全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往后长期相处下去,万一把持不住…… 心脏蓦地怦怦加重了两下,晏礼嘴唇软软又冰冰的,一看就很好亲。 谢眠眠脑子不受控制地乱想,忽然冒出许二嫂生产画面,登时一凛,立即冷静下来。 “我先把方子写下来,再给你把把脉。” 谢眠眠取出纸笔,根据晏礼症状,按痛泻要方加减,写下药方。 放下笔,示意晏礼把手放桌上,摸了三分钟的脉,仔仔细细询问,又开始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你两只手都有不同程度的经络瘀堵,用针灸疗法再辅以药汤,有九成把握可痊愈。” 晏礼眸光微动,他刚被砸伤送进医院那会儿,西医推荐针灸按摩治疗,不过对方说只能保持日常生活和短时间工作,想要彻底恢复还是不太可能。 而谢眠眠刚才说的是,痊愈。 毫无缘由,晏礼对此没有半点质疑。 他相信谢眠眠。 “好。”晏礼轻轻应道。 谢眠眠微微抬眉,笔在指尖转了个弯,用手撑着脑袋,问:“你听我话?” “听。”晏礼没有迟疑。 谢眠眠又笑:“那我说不买二八大杠,行不行?” 放在膝盖的手掌微微收紧,晏礼停顿两秒,颔首:“现在不买。” 张全司机有购车票,如果晏礼愿意,可以用京城的票跟他交换,他妹妹就在京城刚好能用上,如果这会儿谢眠眠不提,他打算明天就同他交换。 谢眠眠笑得眼睛弯弯,可以互相商量着来,尊重对方的意见,相处起来特别轻松。 心情愉快地和晏礼一起吃完晚饭,谢眠眠回家早早洗漱睡觉。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谢眠眠准时到达约定地点。 天还是雾蓝色,路边野草叶尖儿上汇聚起晨露,撞了谢眠眠一鞋背的水汽。 前后脚的功夫许玥如也来了,她身上挎着一个黑色布包,鼓鼓囊囊,谢眠眠没问她装了什么,倒是许玥如注意到她的视线,自己说道:“我有点东西要卖。” “咱们能抢到摊位么?”谢眠眠问。 许玥如没解释:“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牛车来了,两人给了钱,挑了个位置缩着,赶牛的大爷一拍牛背,晃晃荡荡上路。 她们走后,对面大树后边儿冒出一个人,大脸盘子粗黑辫,瞧她下巴上那颗黑痣,不就是跟许玥如闹掰的孔小华么。 孔小华瞪大了眼,嘴巴张成O型。 她刚刚听见了什么?许玥如要去市场上私自买卖? 孔小华只是起床上厕所,提裤子的时候从门板缝里看见许玥如的身影,登时就睡意全消。 她正想着许玥如要是进来她怎么翻白眼给她看呢,结果许玥如压根儿没进公共厕所,孔小华就偷偷跟着,没想到听见了她的秘密。 这不意外之喜么! 哼,去黑市被她逮住,算许玥如倒霉。 孔小华跑回屋,匆匆忙忙换了裤子就要跟上去,可又想自己走路跟不上牛车速度,说不定等她到了,许玥如早就卖完了! 他哥是大队里的会计,为了办事方便,生产队特意给配了辆自行车,孔小华跑到办公室蹲点,刚好他哥要出门,孔小华连忙道:“哥哥哥把我也带上!” “你不去上工,跑城里干啥?”孔友良皱眉。 孔小华含糊:“我有事!” 孔友良懒得追问,孔小华上车一屁股坐下,想到许玥如即将遭遇的灾祸,眼中充满兴奋。 —— 所谓黑市,就在城中心一家茶馆里交易。 谢眠眠和许玥如到城里已经九点了,茶馆里人声鼎沸,有人慢悠悠喝茶看报,有人和朋友高谈论阔,七八岁的孩子在店里跑圈圈,人满为患。 提着茶壶的白围裙服务员在一张张桌子间穿梭,熟练避开小孩和一只只伸出来的手脚,利落地上茶收桌。 许玥如视线在茶馆里梭巡,定在一个穿黑褂黑裤的男人身上。 “不要动,在这儿等我。”许玥如回头嘱咐。 谢眠眠点头,目光跟着许玥如,也看见了那个男人。 他有一米七多高,膀大腰圆是个光头,眼角一道蜈蚣似的疤,嘴唇发紫,边缘唇线有点黑,明显身体血瘀。 那人倏地看过来,压着眉有点狠戾。 谢眠眠没想到他这么敏锐,自己目光不过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就被发现。 他眯起眼,许玥如也回头看了眼她,唇瓣上下翕动,似乎是在跟黑衣男人解释。 谢眠眠低头看着鞋尖,余光瞥见旁边那桌喝茶的人肩膀挨在一起,互相把手伸进对方袖子,大概三十秒之后收回手,一个掏钱一个掏物,在桌子底下交换。 掏钱的那个把东西放进衣服里兜,把茶喝完走人,另一个继续坐着,时不时往门口张望。 不一会儿,许玥如过来了,蓝布包也没在身上了。 “他叫老黑。”许玥如压低声音,“是这儿最大的交易人,你有什么都可以卖给他。” 谢眠眠“哦”了一声,许玥如又问:“你有什么想要买的?” 谢眠眠摇头,这里跟她想象的不一样,看不见什么。 “你饿不,我带你去国营饭店。”许玥如和谢眠眠都没吃早饭。 谢眠眠点头,“走吧。”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许玥如,路过刚才那张茶桌,卖东西那人也收拾东西准备走了,谢眠眠随意一瞥,发现他揣了个六边形的盒子,当即拉住许玥如在那张桌子坐下。 那人和她对视一眼,又翘起二郎腿喝茶。 许玥如眯眼,谢眠眠凑到她耳边用手遮住口型。 “他在卖同仁堂的安宫牛黄丸。” 稍微了解的都知道,这药在93年以后有味药材被禁止使用,所以八几年一颗丸子在现代能卖上万一颗。 最重要的是安宫牛黄丸在危急关头有救命的功效,囤着升值又或者自用都不错。 谢眠眠爷爷有好几盒,不过七五年的牛黄丸她还是第一次见,就特想看看。 许玥如不懂,也没什么兴趣,问:“你要买?” “你能帮我问问他卖多少钱一颗吗?”谢眠眠囊中羞涩。 许玥如上半身前倾,两人小声交谈,那人用手在桌子底下比了个一和两个圈。 谢眠眠倒吸一口凉气,一百巨款! 她连连摇头,拉着许玥如就走,那人立马开口:“您给还个价?” 谢眠眠摆手,她最多出二十,就这还花出去她一半家当,她要是敢说出来,那人指定甩她白眼。 那人还欲挽留,只听“哐当——”一声,吓得他立马收起东西。 谢眠眠循着响声看去,最里边儿一桌空了一大块范围出来,好些人站边上围着指指点点。 “哎哟,这老人家怎么回事儿?”服务员问。 “不知道啊,刚才还好好地喝茶看报呢!” “他坐我对面,就一眨眼的工夫人就倒地上了,可不关我们的事。” 那人说完放下茶钱,从人群退出去,生怕被赖上。 谢眠眠拨开人群,老人神志昏迷,四肢痉挛,指甲呈暗红。 诊脉时,浮取洪数,沉取脉细,温邪内陷热入心包,属于热闭症,应服以凉开剂,如果进针,则以阳明经穴为主穴。 谢眠眠没带针,可方才的安宫牛黄丸恰恰对症。 卖药的人已经走到门口,谢眠眠一把揪住他衣领:“一百。” 被这么多人看见,那人疯了才会卖,恶声恶气:“你认错人了!” 说罢从谢眠眠手中挣脱开,一溜烟就跑了。 老人情况危急,许玥如犹豫片刻,找到老黑。 “那人卖的药给我一丸,这次的东西钱全归你。” 老黑目光在她和谢眠眠之间来回,朝人群里使了个眼色,下一秒,谢眠眠就感觉有人撞了一下自己肩膀,等她站稳,手里多了一颗牛黄丸。 谢眠眠松了一口气,分开蜜蜡,把药丸切成一半,分次送进老人口中。 这药入口即化,不一会儿,脉象便显示平稳。 围观的人逐渐散去,客人也少了一半,许玥如在她身边蹲下:“怎么样?” “情况已经好转。”谢眠眠声音很小,“刚才……” 许玥如笑:“还要跟我说谢不成,我虽然不爱管闲事,但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话在嘴里绕了个弯儿,谢眠眠弯着眼睛:“刚才你真帅。” 许玥如有些无语,她又不是男人。 茶馆管事见老人脱离危险,便叫人把他抬到躺椅上,谢眠眠和许玥如一边喝茶一边等人醒来。 —— 孔小华比许玥如先到,远远在茶馆外面守着,亲眼看见她背着蓝布包进去后,转过身就跑到市管会。 孔小华一进去就嚷嚷起来:“我举报!我们生产队有个叫许玥如的女人非法买卖,搞投机倒把,就在东街茶馆!” 市管会的人一听,当即就召集人马浩浩荡荡前往东街茶馆。 到了茶馆,孔小华故意落在人群后头,把自己隐蔽。 为首的人叫刘燕,是个四十岁的女人,她把手在柜台一拍,神色严肃:“有人检举你们这里在私下买卖,是不是真的?” “冤枉啊领导!”管事的苦着脸,“咱们也是国营企业,可不敢做那些违法的勾当!” 茶馆里个个噤声,默默喝茶,许玥如看他们来势汹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有人喊道:“你们谁是许玥如,出来!” 谢眠眠诧异抬头,看见她们袖章印有“市管会”三个字,心中暗道糟糕。 许玥如神色镇定,举手示意:“我在这儿,请问有什么事?” 刘燕带着一大群人气势汹汹走近,正想叫人把许玥如带走,瞥见躺椅上的老人,脸色忽地一变,瞪大眼惊呼。 “所长?!” 第15章 混蛋,搞错穴位了啊喂! 听见熟人的声音,罗振海眉毛拧动,悠悠转醒。 满屋子的人瞬间安静,互相大眼瞪小眼,刘燕吞了口唾沫:“罗所长,您怎么也在这儿?” 谢眠眠和许玥如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出声。 罗振海从躺椅上半坐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神色淡淡:“来喝茶,您有什么指教?” 刘燕眼皮一跳,知道自己刚才问话太冲,尽管罗振海已经退休,可也是个不好惹的主。 “罗所长,您说笑了。”刘燕脸上赔笑,后退两步。 罗振海瞥了她一眼,转过头看见两人,眼里带着感激的笑意,朝柜台喊道:“服务员,上一壶碧螺春。” “好嘞!” 服务员动作麻利提上一个白瓷茶壶和烫过的杯子,罗振海慢悠悠给许玥如和谢眠眠斟茶。 放下茶壶,他在对面坐下,面上带笑。 “刚才之事,在下感激不尽,二位若不介意,请去我的家中吃一顿便饭。” 罗振海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晕倒之前他有所察觉,差点以为自己要见阎王,没想到运气好,碰上了两个好人,捡回了一条命。 被抬到躺椅那会儿他恢复了些意识,知道二人一直在旁边守着他。 许玥如挽唇,气定神闲呷了一口茶:“我们当然不介意,不过恐怕您得稍微等等。” 她瞥了眼刘燕,意思再明显不过。 “刚刚这位同志似乎对我有些误会。”许玥如笑着说。 许玥如面上淡定,谢眠眠却知道,她放在桌子下的右手在发抖。 谢眠眠顿了两秒,轻轻握住,乍然接触到干燥的手心许玥如先是一愣,心中趟过一股暖流,身体也放松了些。 许玥如在赌,罗振海昏迷后根本不知道药怎么来的,她和老黑交易很隐蔽,不会被人看见,罗振海完全处于不知情状态,所以她赌罗振海会为了救命之恩替她说话。 刘燕适时出声:“罗所长,有人举报她私下买卖,我们要带她回去审查。咱们都是为人民服务,您是市管会的老前辈,肯定比我们更有思想觉悟。” 刘燕丝毫不惧,罗振海要是敢拿官儿压她,她就敢举报,大清早就亡了,企图用封建阶级思想腐朽国家和人民的反革命分子就该拉去批斗! 罗振海笑意微敛:“我没有意见,不过抓人讲究人赃并获,再不济也得有个人证物证,否则就乱套了,您说这位女同志投机倒把,也应当拿出证据才对。” 刘燕掷地有声:“我有人证,是她亲眼看见的!” 她转头去找孔小华,拨开人群,愣是没找着,目光划过众人,问道:“来我们所里举报的女同志,她人呢!” 大家都茫然摇头,站在最后一排的女生弱弱举手:“她说肚子疼,上厕所去了。” 原来孔小华见事态发展不对,怕被许玥如报复,早就找借口溜走了。 刘燕又气又尴尬,没想到自己被当枪使了。 一行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这么多人看着,刘燕如果把许玥如带走,落下话柄被群众举报,该拉去写材料被批斗的就是她了。 刘燕后背冷汗涔涔,强行扯出笑:“罗所长,真对不起,是我们搞错了。”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来,回去时却如同霜打的茄子,一个个心有戚戚。 刘燕心里憋着气,一拍桌子:“往后要是再遇到这种假举报,咱们非得对他进行一顿思想教育不可!” 也幸亏罗振海在场有个缓冲的余地,否则许玥如一开始该被拉走了。 等人彻底走后,谢眠眠听见许玥如狠狠松了一口气。 “刚才多谢您出言解围。”谢眠眠起身给罗振海倒茶。 罗振海笑着摇头:“你们救了我一命,我都不知该怎么感谢才好!” 时候也不早了,罗振海再次提出请二人回家吃饭表达谢意,推拒不掉,三人便离开茶馆。 他们走后,老黑掀开后厨的帘子,眯眼盯着许玥如的背影,闪过一丝冷光。 —— 罗振海家住的是单位分配的房子,就在一楼,前院用竹篾做成的栅栏围着,里面种了些白菜大葱,还有几株番茄,一个个仅有鸡蛋大小,青红交接,还没完全成熟。 谢眠眠止不住反复瞧那几颗青涩的番茄,罗振海笑了笑,快步走进屋:“青华,我带了客人,前两天老二送来的菜里头有番茄,正好用它炒鸡蛋。” 谢眠眠脸一红,她目光有这么明显吗? 许玥如不客气地嘲笑:“是个人都能发现。” 罗振海邀请二人进屋,茶几上放了一叠瓜子和糖。 “您二位随便坐,不要客气,我去厨房打下手。” 他挽起袖子,在门口接水用肥皂洗了手,才进厨房,许玥如“嘶”了一声,“他不是该多休息吗?” 别待会儿又昏倒了,这次可没药给他吃。 谢眠眠视线一直没离开厨房,忽而扬唇:“你看。” 罗振海进去说了一阵话,说起自己突然晕倒,他本来就是一语带过,却吓得杨青华锅铲都掉了,连忙把他推到沙发上坐着:“你不要命了!” 罗振海辩解:“我自己的身体什么情况我清楚,就剥个蒜洗个菜这种小事能耽误什么,没有那么夸张。” 说着他就要起身,杨青华哼道:“我还没老得动不了呢,用不着你,给我好好坐着!“ 罗振海无奈一笑,杨青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对谢眠眠和许玥如感激不已,连连道谢,又怕二人拘束不好意思,捧了一捧糖揣进她们兜里,嘱咐罗振海招待好客人,就去书房打电话了。 罗振海摊手:“你瞧她……” “大娘也是担心您。”谢眠眠道,“您虽然醒了,还是得注意多休息,清淡饮食。” 罗振海连连点头,不一会儿杨青华回到厨房,二人看年龄都在六十岁以上,不到七十,虽然都是老人家,动作却丝毫不慢。 十一点半整,杨青华炒好了菜,谢眠眠二人一个帮忙端菜一个盛饭,厨房不大,人多就挤,罗振海只得老老实实摆放筷子。 午饭很丰盛,除了有谢眠眠“亲自”点的番茄炒蛋外,还有红烧胡萝卜,芹菜炒肉,丝瓜汤。 闻着就香喷喷,谢眠眠就着菜吃了一大碗米饭,放下筷子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毕竟是别人家,又是物资匮乏的年代,她不好意思再添饭。 杨青华养了三个孩子,吃没吃饱一眼就能看出来,当下拿起谢眠眠的碗,笑着说:“我去厨房再给你盛一碗。” 谢眠眠脸又红了,刚想拒绝就被罗振海用眼神按下,他声音和蔼:“丫头,别客气,想吃就吃,来咱们家吃饭呀,管饱!” 几人皆笑开了,饭桌上的氛围轻松愉快,两大碗米饭硬是把谢眠眠吃撑了。 饭毕,谢眠眠同罗振华说了些注意事项,并提醒他们在家中备几颗安宫牛黄丸。 “如果感觉到高热不退、神思混沌、语言颠倒又来不及找医生的话,就用小刀刮一点儿服下,如果症状太过严重,服整丸,最好再多跑两趟,去卫生所做个检查,防患于未然。” “哎,我记下了!”杨青华握着二人的手,眼中有泪光闪动,“二位姑娘好心肠,老头子要不是碰见你们,现在还不知道躺哪呢……” 罗振海心中感慨,转身从屋里拿两百块钱双手捧着:“不能让二位白白费心思救我一命,这点钱是我老头子的心意,请一定收下。” 谢眠眠没有出声,买药钱是许玥如一人给的,所以要不要收下应该由许玥如做决定,谢眠眠不会慷他人之慨。 许玥如盯着钱看了几秒,又抬眼看着面前这两张苍老的脸,抿唇摇头:“这钱我们不能收。” 罗振海见说不通,干脆上前一步把钱塞她手里,许玥如猛地后退一步,顺便把谢眠眠拉在身后,她知道她性子软反应又有点慢,干脆把她拉远点。 “哎,你这让我们咋好意思呢……”罗振海叹气。 许玥如仍然十分坚定,僵持之间,门口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先进来一个穿青花旗袍的女人,神色焦急,一上来就拉着罗振海的手用目光上下检查,随后重重松了一口气。 “爸!你差点吓死我!” 知道是杨振话偷偷给儿女打了电话,罗振海瞪着眼:“我能有什么事,我好得很!” 后进来的是两个男人,身上工服还没换,听见罗振海中气十足的声音,放了心,朝谢眠眠和许玥如礼貌点头。 旗袍女人抱怨道:“爸,您对自己身体也太不上心了,这也太吓人,要不是遇见了好心人……你叫我们该怎么办,不行,这次你必须跟我去卫生所好好检查一番身体!” 几人又说了好一番话,见谢眠眠和许玥如要走,罗振海推了推穿旗袍的二女儿。 罗月笑着上前:“我是厂里的裁缝,您二位钱不肯收衣服总得穿吧,我给你们一人做一身,可千万别推辞。” 谢眠眠侧眸,许玥如这次爽快答应,揽着谢眠眠肩膀:“刚好她下个月结婚,到时候穿你做的新衣服!” 罗月眼睛亮了亮,声音有些欢喜:“我亲自给您设计!” 厂里都是流水线工作,衣服差不多都一个样,罗月总想搞得有新意一些。 可厂子不是她的,做不了主,做出来只能自己穿,颇有些不得志的意思,这下有人会穿着她设计的衣服结婚,别提有多高兴了。 三个姑娘进屋量了尺寸,留下地址,出了罗家已经快下午一点。 两人又商量着去供销社买东西,许玥如啧啧两声:“我看她自己身上衣服怪好看的,做出来衣服你穿着肯定漂亮!” 谢眠眠赞同点头,纯手工私人定制,赚了。 两人说着话,许玥如眼睛忽然一亮,指着前面的书店:“我看见萧元了!” 正当谢眠眠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时,眼前骤然一黑,后颈迎来一个重重的手刀。 混蛋,搞错穴位了啊喂! 谢眠眠在心底吐槽,顺势晕了过去。 许玥如没晕,呜呜咽咽地挣扎,正走出书店的萧元疑惑回头,这会儿太阳正烈,大街只有小猫三两只,巷子也空荡荡。 萧元心中纳闷,他刚才分明听见了许玥如的声音,难道是幻觉? 第16章 针刺百会,入脑即死 萧元是个谨慎的性子,已经走出书店好大一截,心里始终不安定,转身跑回去找附近店里的人询问。 “请问您刚才有没有一个这么高长的浓眉大眼的女生?” 萧元指着书店后边那条街的拐角,在自己肩头比划,店员皆是摇头。 萧元犹豫不定,却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能归因于是自己想多了,办完事便返回村子。 —— 谢眠眠和许玥如被带到一个空旷破旧的仓库,手脚绑了麻绳,眼睛也被蒙住,只能听见有人在低声交谈。 片刻,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人站定给小弟使了个眼色,头上的麻袋拽开,眼前一亮,看着面前身穿黑色缎褂的男人,谢眠眠愣了。 “老黑?”许玥如惊讶出声。 正是上午跟许玥如做交易的男人。 许玥如不是第一次跟他打交道,拧眉斥问:“老黑你什么意思?” 老黑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见许玥如就瞪着他,“啧”了一声。 “谁他娘的让你用假货骗老子?” 许玥如蓝布包里装的是人参茯苓鸟蛋,都是她从山里找到的,不存在假货一说,她当即反驳:“不可能!” 老黑哼道:“老子见过的货比你吃过的盐都多,闭着眼一摸就知道真假,怎么不可能?” 许玥如冷笑:“你有本事把东西拿出来我们当面认一认,真假全靠你一张嘴,连基本诚信都没有,以后谁还敢跟你做交易?” “嘿——”其中一人啧声,没想到许玥如脾气还挺爆,居然敢跟他们老大顶嘴。 “就算把上午的东西摆在面前,他们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谢眠眠慢吞吞道,“不过是随便寻了个由头把人绑来,真正目的恐怕是因为——” 老黑几人好整以暇看她能说出个什么一二三来,谢眠眠抬脸,一字一句道:“因为你害怕我们向市管会举报。” 许玥如诧异侧目,她心中也有这个猜测,没想到谢眠眠直接肯定了她的想法。 老黑眼睛一眯,那条刀疤显得他像个亡命之徒,他盯着谢眠眠看了半晌,扯起嘴角笑:“倒是个聪明人。” 许玥如冷着脸:“我们什么都没说。”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老黑明显不信,把他卖了邀功,巴结罗振海,那些大领导弹弹灰,就能让她们在城里工作。 许玥如白眼翻上天,这人简直无法沟通。 “我不打女人,但你们最好说实话。” 许玥如难以置信:“说了你也不信,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他背过身,朝几个小弟一抬手,几人摩拳擦掌,又是活动手腕又是左右扭动脑袋,准备好好教训二人一顿。 正欲动手,突然一声惊叫。 老黑不耐烦转身,发现自家小弟捂着脖子表情痛苦。 “大哥,我脖子、脖子闪了!” 老黑皱眉:“过来,我给你掰回去。” 小弟忙不迭上前,身后的谢眠眠悠悠道:“掰吧,我刚都听见响声,明显是错位了,掰不好就成偏头。” 说罢给许玥如丢了个眼色,她立马接话:“啧啧,偏头还会造成斜视吧?本身条件就不怎么样,这下找媳妇更难咯,不过丑是丑点,将就一下还能用。” 二人一唱一和,小弟被吓哭了,抱着老黑大腿眼泪汪汪:“大哥……” “像什么样子!给我站起来!” 老黑提起他衣领,烦躁地想办法,视线骤然落在谢眠眠身上,质问,“你是医生?” 谢眠眠没吭声,老黑拔高声音:“问你话!” “说了你又不信,还有什么开口的必要。”谢眠眠,拿先前的话堵他。 老黑气笑了:“看不出来小丫头片子嘴巴还挺会说,来,你给他治好,我就放你们走,今天这事也不追究。” “要是治不好……”老黑眼神狠戾,声音陡然一沉,“手就别要了!” “你敢!”许玥如冷喝。 老黑哼笑,那意思就是你看我敢不敢。 谢眠眠心中嘀咕,果然是一群黑社会。 麻绳被解开,谢眠眠活动活动手腕,询问老黑小弟:“叫什么名字?” “李二。”小弟老老实实回答。 老黑:“你废什么话呢?” 谢眠眠慢吞吞靠近李二,手指在他扭伤的部位按压,李二痛得吱哇乱叫,几乎怀疑她在故意报复自己。 “这儿还是这儿更痛?” “右边右边……对对对,往下,就这个位置。” 李二脸皱成一团,嘶嘶吸着冷气。 谢眠眠找到错位的地方,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入行的?” 一说起自己职业,李二用表情嘚瑟,压根儿没发觉老黑脸色阴沉。 “自然是我们老大慧眼识珠,找到我这个人才,你这辈子是没机会……” 谢眠眠趁他不注意,猛地用胳膊箍住他脑袋一推。 李二说的口水乱溅,没有防备,直接被自己呛到。 “咳、咳咳、你想勒死我吗——嗯,不对!” 李二摸着自己脑袋,嘿嘿两声,跟邀功似的,指着自己脖子:“大哥,我好了!” 老黑嗤了一声,打量着谢眠眠。 “你咋不提前说一声?”李二觉得自己被忽悠了,拉长着脸,表情很不好看。 谢眠眠反问:“我们谁是医生?” 李二发现,这丫头嘴也忒厉害了。 许玥如垂下眼,没想到谢眠眠居然连正骨都会,可上辈子她明明连中暑不太会治,她难道…… “小看你了。”老黑坐下点了根烟,烟雾缭绕间显得他有些神秘,他指着谢眠眠,“你留下,她走。” 许玥如不可置信:“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是医生,对我们有用。” 老黑使了个眼色,李二和其他几人把许玥如拖到另一个房间暂时关着,再回来时一人抱了一个箱子。 依次打开,分别是大米、巧克力、药材、各种各样物资,全部摊开在谢眠眠面前。 老黑盯着谢眠眠:“跟我合作,包你衣食无忧。” 什么合作?随叫随到,帮忙调理身体? 谢眠眠快速分析,首先,这一箱箱物资到底是他给的酬劳还是巨大的诱惑? 这个时代能吃饱饭还吃的好就是诱惑。 先甩出诱人的条件,让人难以拒绝,这种事谢眠眠只能联想到官场里那些一步步堕落的官员,和不法分子进行不能见光的合作,走向深渊。 等等!不法分子! 这个推测让谢眠眠心头一跳。 医生…有用…合作…… 谢眠眠盯着米,喉头发干,指尖都在颤抖,许玥如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 老黑身份绝对不只是简单的黑市交易商,他只是冰山露出来的微小一角。 因为他想让她——制毒。 只要提供材料,医生可以做到。 她早该想到,老黑身体之所以会气滞血瘀,产生寒证,是因为他在吸毒。 谢眠眠还想装傻不知道,老黑直接拿出一个透明袋,里面装了白色的粉末,他用肯定的语气说:“这个,你会做。” 谢眠眠没吭声。 无论从哪方面来讲,谢眠眠都不可能答应老黑。 想要从这里活着离开,并且不和这些东西沾上,只能赌一把了。 谢眠眠深呼一口气,缓缓抬起手。 老黑眯眼,谢眠眠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银针。 谢眠眠淡淡道:“人体一共有720个穴位,要害穴位有108个,其中包括36个死穴。 人迎、冲阳穴进针三寸,肝区肺区出血,先咳三日,死; 气冲、曲则穴进针五寸,伤及胆肾,干呕五日,死; 针刺百会穴,入脑即死。” 谢眠眠抬眼:“你应该不会想留一个随时会让自己暴毙的危险分子在身边,而我对这些也没有兴趣,今天走出这个门我会把和你有关的一切都忘掉,并且再也不踏足黑市。” 好奇心害死猫,谢眠眠前所未有地觉得这句话就是真理。 最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 老黑沉默着抽烟,没说话。 谢眠眠轻笑:“至于合作不成就杀人埋尸……你手底下的人动作不干净,绑人的时候被我们队里的一个知青看见了,算算时间,警察应该也快找到我们了。” 老黑在社会摸爬滚打多年,三两句话被吓退也混不到今天,报警是真是假有待推敲。 他眯起眼一根根抽烟,死盯着谢眠眠,似乎要看透她的灵魂。 谢眠眠神色坦然,一场无声的较量就此开始。 —— 萧元回到大西村,第一件事就是去许家看许玥如在不在。 结果碰上了姜梓,萧元就先问她,姜梓直接冲他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谁知道她死哪儿去了!” 萧元皱眉,要往屋里走,姜梓张开双手挡在门口:“你一个大男人往人家刚生了孩子的屋里冲,要不要脸?许玥如那死丫头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么关心她在不在家干啥?难道你看上她了不成?” 姜梓双手叉腰在门口大声嚷嚷,萧元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找到许二哥。 许二哥是个哑巴,用手比划萧元又看不懂,许二哥放下锄头,闷头往家里走,萧元立马跟上,好在姜梓这会儿不在家,萧元跟着进了屋,许二嫂正在逗孩子。 许二哥指了指她,萧元点头:“请问您知道许玥如上哪儿去了吗?” 许二嫂勾着孩子手指,糯糯地说:“她和好人医生给我买肉和糖去了。” 她说不明白,萧元很快反应过来,买东西一定会去城里,所以中午那声呼救不是幻觉。 许玥如被人绑架了! 而好人医生应该就是谢眠眠了,看来她们是一起进城,谢眠眠也很可能遇到了危险。 萧元冒了冷汗,当即就向孔友良借了自行车,路过村口看见了晏礼,一问才知道他在等谢眠眠,萧元把自己猜测说明,晏礼二话没说上车,二人一同前往县城。 第17章 不合作,那就死 萧元把自行车蹬得飞快,到了派出所门口,晏礼先跳下,萧元随后把方向盘一丢,自行车胡乱靠在路边,二人冲进警局。 “同志,我们要报案!” —— 夏天很热,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燥热平息,微风送来凉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老黑脚边多了七八个烟头。 他的指尖仍然夹着一根烟,不过这次他没有抽,垂着头,像是在沉思。 烟快燃尽的时候,老黑忽然动了,他狠狠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猛地起身撩开腰间衣服掏出手枪,咔嚓一声上膛,抬手把枪口对准谢眠眠脑袋,谢眠眠瞳孔骤然一缩—— “不合作,那就死。” 老黑压着眉,神情狠戾,已经被这丫头知道自己真正身份,放她走就相当于头上悬了一把刀,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报警让这把刀落下来? 就连二人仅仅是接触了罗振海,老黑就如此谨慎地把人绑架,生怕透露出什么,让警察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地下工厂,怎么可能会在谢眠眠亲眼看见过那东西的时候还放过她? 所以谢眠眠必须得死。 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老黑这次的确失策了,他以为自己给出的诱惑足够让谢眠眠答应为自己办事,根本没想到她会不同意。 还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拒绝。 老黑举着枪:“我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他就不信了,一个黄毛丫头还能翻出自己的手掌心。 黑漆漆的枪口对着自己脑门,谢眠眠只能死死咬住牙关才能不发抖。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脚下像灌了水泥,几乎无法感知。 真枪,以及随时会飞进自己脑袋的子弹,这个认知让谢眠眠胃部一阵阵痉挛。 想活命,就得跟老黑合作。 老黑是什么人? 一个瘾君子,一个毒品贩卖者。 她从小的认知,所受过的教育、电视里各种各样禁毒片,都在告诉她几十年来有多少警察为此流血牺牲。 跟他合作?谢眠眠就是疯了都不可能答应。 “如果我是你。”谢眠眠掐紧手心,用平淡的语气说,“会趁事态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及时止损。” 老黑嗤笑,朝地上吐了口痰,用一种看小孩的表情:“你以为能忽悠得了我?” 他还不至于要一个黄毛丫头来教他做事。 谢眠眠缓缓道:“你杀了人,就会上警局的通缉名单,未来只能东躲西藏不停改名字换身份。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银色的镣铐会扣紧自己双手,不知道下一秒是不是进入警察视线,不知道表面忠心的手下会不会转身把你卖了换取赏金。 你只敢相信你自己,紧绷的神经让你在午夜听到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满身冷汗,你终生都要活在怀疑和恐惧之中,一刻都不能得到安宁。 而年迈的父母会问你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家中的电灯坏了,妻子等着你回家换一颗质量好点的暖灯; 家长会的时候老师会拿出你女儿的卷子,问为什么签字的永远是妈妈。 而你,你无法解释这全都是因为你在今天做了错误的选择。” 少女轻柔的嗓音宛如叙述一件事实,老黑心脏一缩,像被击中要害,神色晦暗。 他眼珠微微转动,不知聚集在什么地方。 谢眠眠把罗月不小心留在自己衣服上的绣花针扎进自己腧穴,紧绷的神经终于能稍稍放松,再紧张下去,她怕自己会情绪崩溃。 余光瞥见许玥如缓慢移动的身影,谢眠眠呼吸一滞。 老黑一共带了四个小弟,有三个在外面望风,另一个守着许玥如不让她报警。 不知道许玥如怎么溜进来,就两三秒时间,悄悄躲到了谢眠眠旁边的油漆桶,却不小心踢到了什么——哐当! 老黑陡然醒神,反手就朝出声的地方开了一枪,紧接着另一个地方又发出声音,老黑快速转身砰砰连开了几枪。 就在这个时候,许玥如猛地冲出来,二话没说拉着谢眠眠往外跑,老黑立马追上去:“别让她们跑了!” 四个小弟纷纷行动,仓库废弃了很久,地面生长的杂草有半人高,视野范围不广阔,反应没老黑那么迅速。 二人不要命般地跑,谢眠眠心脏快跳到嗓子眼,身后是接二连三的枪声,她腿一阵阵发软,拉着许玥如的手心全是汗。 老黑和他们距离很近,可连开了几枪,硬是没把人射中,谢眠眠亲眼看见一颗原本要打中许玥如肩膀的子弹改变了轨道。 肾上腺素飙升,因为太过紧张,谢眠眠连怎么换气都忘了,脑子开始缺氧,就在她快受不了时,前方出现一大群警察。 许玥如一喜,抓着谢眠眠跑得更快。 老黑几人一看警察来了,暗道不好,给小弟打了个手势,看了眼谢眠眠,迅速撤退。 “萧元!” 许玥如大声喊叫,发现老黑不见了,顺势松了谢眠眠的手。 谢眠眠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她用手撑着双腿缓解狂跳的心脏,感到喉咙间一股腥甜,口中找不出半点津液,只能硬生生咽下去,随后便开始干呕。 警察分散开去追老黑,许玥如冲上前一把抱住萧元的腰,抱着他呜呜咽咽不撒手。 谢眠眠落在后面,晏礼上车拿了一瓶水,在离谢眠眠三步远的时候,空中忽然响起一声枪响。 老黑藏在暗处,瞄准谢眠眠开了一枪,他不可能留下一个知道自己底细人的活口。 子弹飞来的时候,像是晏礼在荧幕上看见的电影,画面放慢倍速一帧帧播放,子弹的外形、结构、风速包括即将射中的方向,全都通过眼睛印入他脑海。 千钧一发之际,晏礼一把将谢眠眠扑倒,随后感到脸上似乎有温热的液体。 子弹擦着晏礼脸颊而过。 谢眠眠快速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发现只是单纯的划伤,重重松了一口气。 老黑低骂一声,转过身,几个黑漆漆的枪洞对着他心口。 …… 五个人全部被抓捕,审讯室里,民警端上一杯热茶放在谢眠眠面前,声音严肃道:“同志,请把事情详细经过告诉我们。” 谢眠眠捧着热茶,沉默片刻,道;“他是个毒贩。” 寥寥白雾氤氲开来,让人心中感到安定。 审讯民警对视一眼,神色郑重,捏紧了手中的笔。 半个小时后,谢眠眠从审讯室出来,候在外面的晏礼又从兜里掏出一颗奶糖,谢眠眠把糖纸拨开放进嘴里,正欲道谢有民警叫她。 “同志,这是你借出去的钱,24块6毛8和一些票,你数数。” 谢眠眠接过,想起乔德安:“他被判了多久?” 民警道:“两年半,那家伙不老实,被关着整天说自己是什么局长,装精神病。” 谢眠眠目光微顿,点点头礼貌道谢,和晏礼出了警局,许玥如和萧元在外面等着。 四人去了国营饭店,一人一碗肉丝面,庆幸劫后余生的同时许玥如一边给谢眠眠道歉。 如果知道老黑身份这么可怕,她一定不会把谢眠眠扯进来。 谢眠眠摇头:“谁也不会愿意碰见这种情况,平安就好。” 吃完饭,萧元推着自行车,四人一同走路回大西村。 到了分岔口,谢眠眠和晏礼往先回二叔家,许玥如萧元陪去大队上还自行车。 —— 自行车的链条缓缓转动,看着萧元坚毅的侧脸,许玥如扯了扯他的衣角,萧元往下瞥了眼,停下脚步。 “今天谢谢你。” 许玥如想起今天一时冲动就抱住了萧元,脸颊忍不住发烫。 “我太害怕了,所以才……你、你别介意。” 萧元没说话,许玥如知道他就是个闷葫芦,也不尴尬,自顾自地说:“我还以为今天要把命交代在那儿,没想到你救了我,对了,你是怎么发现我被绑架去派出所报警?” “听见你声音,回来发现你不在家。” 萧元简单解释了两句,看起来不太想和许玥如多待。 要不是许玥如有上辈子的记忆,她差点也会以为萧元讨厌自己。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男人,对自己一见钟情,默默把自己放在心底,最后还给她收尸报仇? 许玥如在心底暗暗吐槽,就萧元这样的人,等他主动黄花菜都凉了。 “你这么关心我?”许玥如挑眉。 萧元下意识就想到姜梓上午骂他“你这么关心那死丫头,难道喜欢她不成”? 发现自己在想什么,萧元猛地后退一步,推着自行车就走。 没想到萧元不上钩,许玥如急了:“哎,你跑什么!” 萧元闷不作声往前冲,走得飞快,硬是把许玥如甩到后边。 许玥如追不上,眼睁睁看萧元身影没入黑夜,她跺了跺脚,骂道:“臭男人!谁稀得理你!” —— 深夜,二叔家灯火通明。 “冷……” 谢眠眠蜷缩在床上,大夏天,盖了两床棉被,就这样,她还在浑身发抖,牙齿打颤。 “哎,这丫头怎么回事?” 二婶忧愁,谢眠眠回来后,她就问她吃饭没有,谁知道丫头像是听不见,只一个劲儿说冷。 可现在夏天二叔穿一件背心都嫌热,咋会冷? “娃是不是生病受寒了?”二叔咂着旱烟,问晏礼,“你们在城里发生啥事儿了?” 晏礼沉默片刻,正欲开口,谢眠眠又打了个哆嗦,低声呢喃:“好冷……” 谢眠眠眼神没有聚焦,嘴唇发白,二叔皱眉:“得送卫生院去!” 二婶抚开谢眠眠发丝,看着她分散的瞳孔,“娃该不会是丢魂了?不行,我去找王老二,让他来看看!” 二叔不赞同:“他当初差点没命,你想害死他不成,不能去!” “那你说咋办?”二婶问。 二叔没吭声,晏礼拿碗倒了热水,让谢眠眠上半身靠着自己,把水一点点给她喂下。 放下碗,看着二人,轻声道:“叔、婶,天也晚了,你们睡吧,我在这儿守着,要是有什么不对我就立马送卫生院,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二人叹了一口气,留下也确实没什么办法,叮嘱晏礼有事一定要叫他们,便出了屋子。 他们走后,晏礼把厚重的棉被挪开,换成薄薄的毯子,打了热水,用自己带的新毛巾给她细细擦脸,又换了一根毛巾浸湿擦脚。 谢眠眠没有再喊冷,因为她陷入了噩梦。 第18章 报应 天边红得像是被血浸染过一般,到处是残尸断臂,枪声不绝于耳,硝烟弥漫,炮火连天。 谢眠眠的白大褂被血泡透了,黏腻的血液湿哒哒贴着里衣,面前躺着的人肚子翻开,露出白花花的肠子和器官。 有人质问她为什么现在才来,如果她能早一点到,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死亡。 谢眠眠想要解释,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身边越来越多的人倒下,就连刚才质问她的男人也在下一秒中枪,现场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无尽的恐慌将谢眠眠吞噬,接着是刺目的白光,足以照亮整个世界那么白。 画面一转,谢眠眠发现自己正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半块西瓜,爷爷在旁边说西瓜太凉,不能多吃。 谢眠眠瞬间就红了眼,抱着爷爷哭得撕心裂肺。 爷爷轻轻拍着她的背,像以往和她讲解药材时一样说:“不要怕,在那边好好过,学了那么多知识,娃娃,要为国家做贡献哦!” 谢眠眠恍然有种再也不能跟爷爷见面的错觉,哭得更加厉害,爸妈从卧室出来,笑着跟她说再见。 谢眠眠哭着摇头。 “不!不要丢下我——” 谢眠眠猛地从床上坐起,脸上一片湿润的冰凉,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家人远去的画面在脑中不停播放,再也忍不住,抱着膝盖嚎啕大哭。 晏礼在床边沉默守着,等谢眠眠哭累了,递上水杯,用热毛巾给她敷眼睛。 谢眠眠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一天,期间许玥如来过,晏礼用借口挡了回去,她留下两包糖,让谢眠眠有空了再来找她。 谢眠眠所在那间屋房门紧闭,二婶一脸忧愁:“还是叫王老二来看看吧。” 晏礼把城里发生的事简单告诉二人,把危险的地方一句带过,两人坚定认为谢眠眠是受了惊吓。 二叔依然不赞同:“晚上捏一块姜,去村口叫谢丫名字试试。” “那也行。” 屋内,谢眠眠双眼红肿,目光空洞,晏礼正半蹲着拧帕子。 哗啦啦的水声让谢眠眠耳朵动了动,她眸光恢复了一丝神采,沙哑着嗓子。 “谢谢。” 骤然听见她声音,晏礼拧帕子的动作顿了一下,起身把帕子递出:“不客气,再敷一会儿。” 谢眠眠照做,等把晚饭吃完,终于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醒来。 晏礼在收拾碗筷,谢眠眠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见她似乎有话讲,晏礼拉了一张椅子,在对面坐下。 他目光平和,给谢眠眠一种很宁静的感受。 谢眠眠问他:“你有什么理想吗?” 晏礼没有停顿:“有,为国家发展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谢眠眠又问:“如果知道即便你我什么都不做,未来祖国也会繁荣富强,百姓衣食无忧,还会有这个想法吗?” 晏礼:“不,任何成功都不是必然性,国家能走到你说的那一步,背后定然有无数人负重前行。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成功的可能。” 谢眠眠垂眸,良久,笑了一下。 就连不知道未来的前辈都在努力,她一个早已见证祖国强大的现代人又有什么理由退却呢。 爷爷,我会的。 走出大西村,参加高考,用毕生所学,为国家出一份力。 谢眠眠:“我想好了,等我们结完婚就离开,我要去城里上班攒学费,等恢复高考的那一天。” 谢眠眠干活很菜,能不能养活自己都是个问题,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打工。 打开门看见二叔和二婶,二人小心翼翼地上前,谢眠眠心中酸涩,自己不能再让长辈操心了。 谢眠眠笑着被只是吓着了,自己身体没有问题,让他们放下心。 回家的路上碰见许玥如,谢眠眠记得晏礼说她来找过自己,便上前打招呼。 许玥如拉着她:“谢丫,你有空能不能陪我去城里书店一趟?我想买两本书给萧元,不知道该买什么。” 送给萧元?谢眠眠目露好奇,许玥笑了一下,说他前两天帮了她们,他又喜欢看书,想送两本表达谢意。 许玥如只读完了初中,心思也不在完成学业上,想着谢眠眠了解得更多,挑的也更适合。 谢眠眠点头:“正好我要买些东西,明天咱俩就去。” 第二天一早,二人赶到供销社。 琳琅满目,衣服鞋子手表食物什么都有,谢眠眠把全部票都带上了,势要大采购一番,因为除了粮票全国通用,其他票到了北方用不了。 没吃早饭,和许玥如先花了三分买芝麻饼啃,再把糖票换成白砂糖,两张肉票换成猪肉和排骨,生活用品的票则换了肥皂和牙刷毛巾,又凑热闹排队买新米…… 许玥如也买了肉,但没想到谢眠眠能买这么多,帮着提了一些,谢眠眠从兜里掏出一块钱,又去排队,许玥如连忙问:“你还要买?” “最后一样,买点水果糖。”之前答应给徐二嫂买糖的承诺还没兑现。 一上午时间很快过去,二人去国营饭店,里面有几桌客人,今日供应鲜肉水饺。 无论是供销社还是饭店,里面的人员都没有笑脸相迎一说,谢眠眠还是热情凑上去,和许玥如一人要了一份。 饺子馅大皮薄,特别是汤底,仿佛用虾熬出来的,特别鲜。 吃完午饭,谢眠眠陪许玥如挑了书,本来自己也想买,一想下个月就离开到时候搬家麻烦,干脆到京城再买。 坐牛车回到村子已经到下午六点,谢眠眠提着大包小包回家,把买的米、糖、肉分了一大半送到二叔家。 这段时间她和晏礼一直在二叔家吃饭,脸皮再厚也该不好意思,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心意。 二婶怎么说都不要,谢眠眠放下就跑。 溜达到许家,许二嫂在院子里纳凉,谢眠眠把糖全掏出来放进许二嫂兜里,又剥了一颗让她尝尝。 吃着甜丝丝的糖,许二嫂冲她笑弯了眼:“桃子味的!” 谢眠眠同样笑眯眯的,摸她的脑袋,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要不,试试给许二嫂治脑子? —— 雾蒙蒙的早上,知青点里大家还在洗漱,萧元就已经背了一背篓猪草回来。 李同在刷牙,不小心挡住他的路,萧元冷道:“让开。” 李同翻了个白眼,往旁边挪动,嘴里含了一大口水,咕噜两下,吐在地上,溅到了萧元的裤腿。 萧元瞥了眼李同,看见他嘴角的血迹,皱眉:“你怎么回事?” 李同以为他在质问自己,把嘴巴一抹,嚷道:“不就溅到了点水,你至于……” 见萧元盯着自己的手,他顺势往下看,当即愣了。 “哪来的血?” 他一手背的血,手上没伤口,下意识去摸鼻子,果然摸到一手的湿润。 “估计上火了。”他小声嘀咕,抬头去看萧元,人家早就走远了。 李同没当回事,自己用纸堵住鼻孔,果然一会儿就止住了,今天休息,他和几个知青便商量着待会儿上山采菌子。 萧元拿着书出来,知青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另一个稍胖姓王的男知青也拿了书和他一起看。 九点多的时候,门外传来许玥如的声音。 萧元没动,男知青推了推眼镜:“萧元,叫你呢。” 萧元合上书,走到门外,许玥如笑得一脸灿烂,他眸光微沉,移开视线不看她。 “找我做什么?”萧元问。 虽然语气冷硬,但明显跟对待李同不一样。 像是用淡漠的声音故意拉开距离。 许玥如笑容渐渐消散,没好气把书拍在他胸口,“我谢谢你的帮助!” 说完头也不回离开,许玥如一路跑着回去,到家后越想越气,一拳捶在枕头上。 “臭男人!臭男人!有本事再也别跟我说话!” 许玥如没看到的是,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萧元下意识朝她伸手,张了张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最终什么都没说。 怀里是一套数学试卷和语文政治扩展知识阅读。 萧元用衣摆仔细擦掉书上灰尘,把它放在枕头底下。 中午,李同和其他知青回来了,一群人热热闹闹,提着鱼和一口袋菌子,几个女知青去做饭,菌子汤的香味飘出,个个馋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萧元端着稀粥和泡萝卜,李同故意撞过去,萧元侧身避开,眯起眼:“有病?” 李同瞥了一眼他的午餐,嗤笑:“又吃泡菜呢?我这有鱼,你要是跟我道个歉,我就分你一半,怎么样?” 萧元这下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转身就走。 李同气得心头火一股股往上升,要不是打不过,早就一拳揍上去了。 “哎李同愣着干什么,饭好了,快来吃!” 李同哼了一声,美滋滋吃鱼去了。 一大群知青把东西分食,晚间又煮了从河里摸的螃蟹泥鳅,个个都在打饱嗝。 晚上八点,萧元借着宿舍煤油灯看书,可十几分钟过去了,那页都没有翻动。 萧元目光没有焦距,不知在想着什么。 “呕——” 萧元骤然醒神,只见李同猛地跑出门外,哇啦啦吐了一地。 “我肚子好痛!” 紧接着,宿舍其他知青也开始接二连三的呕吐,捂着肚子跑厕所。 而对面的女知青,早已点燃灯,互相搀扶着来寻求帮助。 他们脚步虚浮,说话都得用气音。 “你们怎么了?”白天那个王知青诧异地问。 李同似乎想说什么,结果张开嘴,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这可把所有人吓到了,以为自己也会这样,当场有人哭出声。 他们怕得不行,屁滚尿流爬过来:“快、快去找医生……” “哎!”王知跺了跺脚,“你们等一等,我这就去找谢眠眠。” 谢眠眠和许玥如张慧红在院子里嗑瓜子,突然一个陌生的男知青敲了敲门冲进来,一脸焦急:“谢医生,我们知青点的同志不知道怎么了,上吐下泻,麻烦您跟我去看看吧!” 谢眠眠没二话,熟练找到医药箱,许玥如一把拉住她手腕。 “你要给他们看病?你忘了他们怎么说你的?” 谢眠眠茫然,她怎了么? 许玥如恨铁不成钢:“他们在准备背后造谣污蔑你,大队里人都知道了,你没听说过?” 谢眠眠摇头,村子里没有秘密,张慧红也知道,那天早上她爸也去看热闹了,回来跟她妈讲的时候她听了一耳朵。 张慧红气愤地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他们是没造谣成功,但现在大家都知道他们造谣的事,那和成功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大家都知道是假的罢了,可万一传的多了,真有人信呢?” 王知青无法辩驳,只能摇头叹气,重重一拳捶在树上,报应!都是报应啊! 第19章 我要跟她道歉 “谢丫,你别去,我估计他们就是食物中毒,吐完就好了,你要把他们治好,说不定还在背后笑你傻呢。”张慧红说。 许玥如:“再说了他们十几个人,你怎么治得过来?”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王知青无话可讲,只是不停叹气,已经不抱期望。 谁还没个吃错东西拉肚子的时候,吐出来休息一阵子差不多就能恢复,只不过他们齐齐爆发的阵仗吓人了些,王知青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走吧。” 王知青猛然抬头,谢眠眠背起医药箱,走到他的身边。 虽然心中诧异,王知青却没表现出来,连忙在前面带路。 许玥如去扯她手腕,谢眠眠轻轻挣开,笑了一下。 “面对病人,我首先是医生,其次才是谢眠眠。” 二人愣在原地,平心而论,她们做不到。 要知道当初那些话真的传出来,并让人们相信那就是事实,谢眠眠名声就毁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在这个非常时期,她会被贴大字报宣传,拉去批斗,倘若挨不过去便是死路一条,当初王老二就差点…… 许玥如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傻子到底知不知道她曾面临什么? 倘若此时他们来求的人是自己,她不阴阳怪气一顿就算好了。 许玥如神色有些复杂,那些猜测再次浮现,谢眠眠或许…… 不是上辈子那个谢眠眠。 —— 院子里,一群知青捂着肚子,呜呜咽咽叫唤。 有人哭着问:“她怎么还不来啊……” 萧元正给他们烧热水,听见这句话笑了。 “你怎么确定人家一定会来?” 当初就他们几个嚷嚷得最厉害,支持乔德安写报告严查谢眠眠。 几人脸色微变,神色各异。 乔德安是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被警察定罪带走,也就证明他从始至终都在说谎骗人,而他们没有求证过真假直接给谢眠眠定罪,还要去上面告发她…… 从始至终,他们没有跟谢眠眠道过一句歉,并在需要她的时候,要求她立马赶来。 萧元说得对,是啊,人家凭什么? 换成他们自己,谁去救一群造谣伤害自己的人? 有人撇开头不说话,有人愧疚低下头,甚至好几个女知青红了眼眶。 他们因为小恩小惠选择相信乔德安,被骗得团团转当枪使,有今天都是他们活该。 乔德安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不定早就在心底笑他们是蠢货。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痛呼声也逐渐变小,只用嘴巴发出细细的抽气。 李同脸色很不好看,一是肚痛难受,二是当初吵得最凶就是他。 他起初是看不惯一个女生天天往男人身上贴,后来只要是有关谢眠眠的一切,他就下意识反感。 实际上他和谢眠眠无冤无仇,人家也从来没多看他一眼。 李同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样令人讨厌。 有女知青捂着脸哭起来:“我真傻,明明知道那些话会对一个女孩子造成多大的影响,却还是去下意识附和。” “还有我。”另一个女知青举手,“是我说她不要脸,因为……我同学曾经这样骂过我。” 说完她已泪流满面。 因为骂过自己,所以迫不及待把别人打成不要脸的女人。 因为弱者抽刀向更弱者。 “我、我是嫉妒她长得好看。”曾经说谢眠眠心思歹毒的女知青站起来,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我要和她道歉,就算被她骂我也不怕!” “我和你一起!” “我也去!” “还有我!” 几个女知青挽着手站起来。 “我们也去。”一群男知青同样起身。 他们惭愧不已,那些黄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多假,全都是他们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站起来,李同低着头,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神色。 一群知青并排站在一起,神情郑重,目光庄严。 谢眠眠刚踏进院子,入目就是一副这样的场面。 别说她,就连王知青也一头雾水。 来的路上王知青跟他们说吃了菌子,谢眠眠估摸他们可能产生了幻觉。 她悄悄问王知青:“他们该不会以为自己在军训吧?” 王知青挠头,谢眠眠暗自思索,看见萧元,正想打招呼问怎么回事,忽然听见有人抽泣。 此时院子很安静,谢眠眠循着哭声,转头就看见了李同。 她声音笃定又带了点小兴奋:“看,我就说会有幻觉,这还有一个被菌子毒哭了的呢。” 这次她没压低声音,所有人都听见了,齐齐把视线投向门口,看见谢眠眠,跟见鬼一样慌张得不行。 看着突然出现的二人,有人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老王,你咋不出声?” 王知青一脸莫名其妙:“我还想问你们呢,不是拉肚子虚脱站不起来?你们刚刚一个个跟要上战场一样,我怕一说话你上来捅我一刀。” 一群人讪讪一笑,时不时偷瞄一眼谢眠眠,目光飘忽,几人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好意思开口。 李同抹了把脸,猛地站起来,大步向前,直冲谢眠眠 他黑着脸看起来像是要揍人,大伙慌了,连忙张开手拦住他。 “李同!你想干什么!”女知青质问。 李同被人抱住了腰,胳膊也被两边一个人架住,李同哼道:“放开!” “你想打人?我告诉你,要是敢动手,别怪我们不客气!” 女知青振臂一挥,顿时七八个挡住他的去路,把他和谢眠眠隔开。 谢眠眠更加迷茫,所以他们的幻觉是在排练演话剧吗? 这菌子有点东西啊,他们演技还挺逼真,要是能找到样本,提取研究,能搞个专利吧? 所有人都觉得他要揍谢眠眠,看向他的目光带着警惕和谴责。 李同动了动唇,终于尝到被人误解、不信任,有口也说不清的感受。 “我不会打人。”他羞恼地撇过头,“我只是想跟她道歉。” 女知青惊讶,嗓门不自觉变大:“你想跟谢眠眠道——” 她乍然捂住嘴巴,红着脸退到一边,其他人也连忙松了手,一下子就散开。 李同做了一个深呼吸,往前走了两步,谢眠眠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他用拳抵唇咳嗽两声。 谢眠眠回过神,有些惊奇地望着他,看眼神像是在他身上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李同不知怎么红了耳朵,讲话的声音有些磕绊。 “谢眠眠,对、对不起,我为先前的事向你道歉。” 说完有些别扭地向谢眠眠鞠了一躬。 “啊?”谢眠眠把专利抛到一边,回想李同的话,才明白对方是在跟自己道歉,点头“哦哦”两声。 她的态度很敷衍,李同捏紧拳头:“我真心实意跟你道歉,你就这样对待吗?” 谢眠眠纳闷:“三岁小孩都知道做错事应该说对不起,怎么,我还得给你颁个奖?” 道歉了她就一定要原谅? 莫名其妙。 李同不说话,站在原地不动,谢眠眠绕过他,打开医药箱,萧元已经把水烧开了,她把毫针用纱布包好丢进锅里,拉开椅子把脉枕放在木桌上,目光扫过众人:“谁先来?” 一个女知青先上前,后面的人自觉排队,李同僵持半晌,排在了最后一个。 摸了十几个脉又看了他们的舌头,果然全都是食物中毒,还用了河蟹寒性之物,伤脾胃。 谢眠眠先一一给他们扎针,等待期间,思索药方。 有人弱弱地问:“谢医生,我们是不是没事了?” “开副汤剂巩固一下。”谢眠眠提笔,“吐泄并作,腹痛,呕吐物酸腐,舌红苔黄,以葛根芩莲汤加减,葛根15g,甘草炙6g,黄芩9g,黄连9g,加藿香、香薷各10g,荷叶6g。” 谢眠眠把药方递给一个女知青:“明天来找我抓药。” 女知青连连应声,仔细把药方收好,犹豫片刻,说:“刚刚李同吐血了,我们是不是……” 谢眠眠下意识望向李同,见他站在门外不动,而他前面的早都看完了,就剩他一个。 谢眠眠不自觉沉声:“过来。” 李同觉得谢眠眠是故意针对自己,硬邦邦把手往小脉枕一放,撇过头不看她,就跟生病的不是他一样。 谢眠眠毫不关注他的小心思,按住脉观察,两分钟后收回手。 风热犯肺,脾不统血,火毒热盛,脉数有力,热毒充斥三焦,难怪会吐血。 李同不吭声,别人才不像他,当即就凑上去:“谢医生,他跟我们情况一样吗?” 谢眠眠问:“他最近有没有流过鼻血?” “有。”萧元回,“就今天早上。” 谢眠眠这才回答:“他本身就有热毒,跟你们不一样,不用担心。” 几人松了一口气,吐血什么的,就跟得了重症一样,太可怕了。 谢眠眠给李同扎了几针补泻,开一剂黄连解毒汤,同样告诉他明天再来找自己。 李同别扭地接过药方,现在已经晚上十点,谢眠眠收拾东西回家。 王知青都准备好了,送谢眠眠回去,李同忽然站出来,说他来送。 “不用!”谢眠眠把头摇成拨浪鼓,她宁愿自己回去,也不要李同送。 谢眠眠浑身写满了拒绝,明晃晃的不信他,李同心里那股气憋着上不来下不去,心想她不要,他偏要送她回去,正欲开口,门外传来三声轻叩。 这么晚了谁会来造访?众人带着疑惑看向门口,却见谢眠眠已经走到对方面前。 “你怎么来了。”谢眠眠望着晏礼,一双眼睛弯成月牙。 晏礼从她肩上取下医药箱提在手中,道:“许玥如来找过我。” 谢眠眠“噢”了一声,转身朝一众知青挥手:“走了,记得明天来找我抓药。” “等等!” 他们叫住谢眠眠,互相对视一眼,同时上前。 “谢眠眠,我们为之前对你的伤害感到深深地抱歉。 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们,只希望你能知道,我们会对自己的行为作出检讨,并在往后的每一天提醒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慎思明辨,不再让言语成为挥向他人的屠刀。” 他们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无比郑重,一起牵着手,朝谢眠眠深深鞠了一躬。 谢眠眠回以同样严肃的目光:“希望你们能说到做到。” 第20章 警察回访 第二天上工的时候,知青个个面如菜色。 大队里有人见他们气色不对,上前关心:“你们生病了?” 几人有气无力摆手,昨晚吃得多吐的更多,前半夜还好,睡到后半夜饿得饥肠辘辘,抓心挠肝,也没东西吃,只能干挨过去,哪能有什么精神。 闻言大家更担心了,单是一个人还好,可一大群人都精神萎靡,要是出了事可不好交代啊。 大家追问,知青们嫌丢人,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大队长路过,见他们聚在一堆,问清原委,随口回答:“吃了没煮熟的菌子中毒了,谢丫看过了,没啥大问题。” 得到答案,众人安慰几句便各自干活去了。 上工的时候没工夫闲聊,到了晚间纳凉,坐在一堆你一句我一句。 “队长早就说过那些菌子吃不得,他们非不信。” “我看是不信咱们,上次我摘了果子给他们送了些,转头就看见他们倒进猪圈里。” 有人目露诧异,停了两秒,附和:“说的也是,谢丫那么好一个孩子,被他们说成啥样了,我听了都起鸡皮疙瘩,背后指不定怎么编排咱们呢!” “谁说不是呢……” 闲言碎语飘进了李同等人耳朵,知青们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李同攥着拳头,上前就要跟她们理论,被王知青拦了下来。 “算了,她们说得也没错……” 李同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大步离开。 王知青摇头,几人继续聊天,说起菌子,其中有人感叹:“谢医生真厉害,一针下去就舒服了,早上刘知青抓了药回来,熬了一大锅,喝完神清气爽,我牙龈都不上火了!” “我也是!谢医生人又好又专业,我都怀疑之前乔德安是不是故意表演给咱们看的,就是为了让大伙儿帮他作伪证!” “反正我没看见谢医生对他有多特别,还让他还钱呢!” “对!而且他有妄想症吧,还说别人要害他,给他下毒谢医生都嫌浪费药材……” 瞥见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出现在晒谷场,王知青连忙撞了撞说话那人胳膊,那人咳嗽一声,闭上嘴。 “请问。”民警上前,给几人展示了一下证件,“你们认识谢眠眠吗,我们是来找她的。” 王知青把目光从证件收回,点点头:“我带你们过去。” 谢眠眠家有五间土墙房,推开大门,院子里有一棵大榆树,夏天遮荫很凉快。 树下放了一把躺椅和一张小桌子,谢眠眠洗完澡就躺椅子上晾头发看书。 书是谢老太爷留下的古籍医书,上面还做了批注,她每次翻看都有新的感悟。 旁边木桌放了一叠瓜子,尽管兜里没俩钱,但过得倒挺自在。 许玥如看了她一会儿,不由得感叹:“我有时候都羡慕你。” 自从上次过后,许玥如老往谢眠眠家跑,时不时同她分享消息,聊一些八卦,俨然已经把她当成好朋友。 谢眠眠笑了一下:“羡慕我天天吃红薯?” 许玥如走个路都能碰见撞晕的兔子,虽然没有再去过黑市,但先前攒了一些钱足够他们一家吃饱。 谢眠眠估摸着她和许大嫂分家也就这两天的事。 徐玥如也笑,过了一会儿,压低声音凑近:“我知道上次是谁去市管会举报我了。” 谢眠眠抬眸,她恨恨地啐了一口:“就是孔小华!” 上辈子孔小华抢她工作,还联合姜梓把她坑到坐牢,没想到重来一世又用这招,要是不报这个仇,她就不叫许玥如! 谢眠眠:“你打算怎么——” “谢医生,有人找!” 门外传来王知青的声音,谢眠眠放下书,许玥如也跟着起身,发现来的竟然是警察,谢眠眠心头一跳,请他们坐下,许玥如自觉去屋里帮忙倒茶。 带了路王知青就回去了,谢眠眠把他送出门口,许玥如从里间端来了茶,二人坐下。 见她们有些局促,民警稍微缓和了下严肃的表情:“不要紧张,我们这次来是要做一个回访记录。” 两个民警一个姓名张一个姓赵,谢眠眠轻轻点头,张警官取出本子和笔,几人交谈了一会儿,张警官把笔放下,正襟危坐:“我们已经成功把老黑手底下的人一网打尽,捣毁了他们的窝点,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天色也不早,张警官和赵警官向她们敬了一个礼,返回警局。 把资料归档后,张警官把白饭用水泡热,找了个地儿吃起来。 今晚该他值班,吃完得去和同事交接。 五分钟后,张警官把桌子收拾干净,饭盒装进袋子放到办公桌下,起身办完交接,路过关押室,听见几个犯人在吵架。 “哟,局长也跟咱们待同一个监狱啊,啧啧,跟我们说说你当局长的威风事迹呗。” 一个剃成光头满脸横肉的男人笑嘻嘻地凑近乔德安:“昨天醒了还说自己是局长,多的是人巴结你,怎么现在不说了?” 乔德安蜷缩在墙角,把头埋着,使劲团成一堆。 “哈哈哈怂蛋!” “你要是局长,老子就是局长爷爷,呸,还敢在老子面前耍威风,今晚不给老子把脚洗干净,老子把你废了信不信!” 横肉男吸了口浓痰,一口吐在乔德安头上,白绿的黏痰腥臭无比,像胶水一样粘在乔德安头发上,令乔德安一阵阵反胃。 张警官拍门:“注意纪律。” 室内几人连忙转身,横肉男笑容满面:“收到警官!我们开玩笑呢、” 张警官瞥了一眼,转身离开,脚步声逐渐远去,横肉男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吊儿郎当翘着脚,故意散开脚丫子,把脚伸到乔德安眼前,距离他鼻子就两三厘米。 酸腐的汗臭味扑面而来,乔德安强忍住干呕,弯腰拿盆子倒热水,被人一脚踹在背上,一个踉跄差点撞到脑袋。 乔德安稳住身体,冷道:“干什么!” 横肉男看他紧握的拳头,故意指着他手:“快看,我们局长还想打人呢。” “哈哈哈哈哈!” 犯人齐齐哄笑。 “怂蛋要打人,我真的怕死了哈哈哈。”说完犯人又踹了乔德安一脚。 乔德安不敢发怒,一旦他有反抗的心思,便会遭受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这是他在关押室十多天来吸取的教训。 横肉男指着另一个盆子:“用这个。” 乔德安看向蓝色的塑料盆,半天没动,横肉男“嗯?”了一声,乔德安才说:“那是我的洗脸盆。” “老子说用就用,屁话那么多!” 横肉男有脚气,如果乔德安继续用洗脸盆,很有可能会把脚气传染到他的眼睛里。 尽管横肉男脚上没有伤口,但乔德安不敢赌。 乔德安深吸一口气,牙齿打着磕绊,低声说:“求求你,放过我吧……” 他眼眶发红,瞅着要哭了,坏了的眼镜歪歪斜斜戴在脸上,显得滑稽可笑。 几个犯人笑作一团,像逗弄畜生一样让乔德安趴在地上学狗叫就放过他。 乔德安沉默良久,监狱里传出“汪汪”两声,连隔壁关押室的犯人都听见了,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横肉男这才作罢。 熄灯后,他们按规定上床睡觉,躺着硬床板,乔德安缩成一团,陷入沉睡。 不多时,一个美妙的梦境在乔德安脑海缓缓展开。 在梦里,谢眠眠依旧像从前那样爱慕他,把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东西一股脑送给他,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有时候随便哄她的一句话,能让她高兴得一夜睡不着。 乔德安感到无比舒心,这才对,谢眠眠就该被他掌控在手里。 接下来,他日子过得很好,知青们都以他为中心,孤立排挤他不喜欢的萧元,还推举他作为下一任生产队大队长。 可惜他当选的那一天喝多了酒,谢眠眠来找他的时候,没把持住,把人给睡了。 后来事情被大家知道了,大队长没得当,还得取一个村姑,他怎么甘心? 更令他气愤的是谢眠眠居然怀孕了,生下来是个女儿,若是个儿子他勉强还能接受,女儿能干什么?赔钱货一个,他憋屈得不行,把人打一顿才把心里的气顺了。 可谢眠眠居然想跟他离婚,还要告他家暴? 他把谢眠眠关进地窖,让她吃了好一顿苦头才安静下来。 老天待他不薄,两年后高考恢复,让所有知青返城,可惜把谢眠眠全部财产凑起来也不够学费路费,女儿还算有点用,人贩子花了一百块买走,他如愿以偿回到城里上大学。 在大学里,他还哄得班里娇娇小姐跟他订婚,靠着她老爹提携一路高升,巴结他的人数都数不过来,钱财名利样样都有,活到九十八岁儿孙绕膝,寿终正寝那天还给他开了追悼会。 生前受人尊敬,死后还被人追捧,双眼紧闭的乔德安漾开幸福的笑容,直到耳边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水渍溅到他脸上,腥酸的味道流进嘴巴。 乔德安猛地睁开眼,横肉男吹着口哨,在他旁边的夜壶尿尿。 乔德安从床上跳下,扶着墙干呕,屁股上又狠狠挨了一脚。 “喝了老子的尿,连句谢谢都不说?”横肉男目光戏谑。 回想起梦里那些商界大鳄对他卑躬屈膝的模样,宛如真实发生过的场景历历在目,乔德安再也忍受不了现实的屈辱,抄起水壶就朝横肉男砸去。 可没等他下一步,就被人夺走水壶,横肉男一脚踹在他胸口,乔德安痛苦倒在地上,紧接着,横肉男一巴掌扇他脸上,吐了他一脸唾沫星子。 “他奶奶的!不长记性是吧?” 横肉男使了个眼色,五六个人涌上来围住乔德安,紧紧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他只能把打落的牙齿混着血水生生吞下。 乔德安死死盯着大门,渴望狱警看到他的求救。 横肉男哼笑,走到大门舒展筋骨,凑近小窗,肥肉脸完全挡住室内的情景,笑呵呵地同巡查民警问好。 第21章 三伏贴 天气越来越热,转眼间就到了三伏天,按照往常的习惯,村里一些老人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治病,贴膏药,也就是三伏贴。 小暑后阴气藏于地下,阳气旺盛到达顶峰,治疗一些反复发作、冬季加重的疾病效果最好,即“冬病夏治”,谢眠眠因此忙得不可开交。 一贴膏药从药材采摘到制作完成,要经过很多道工序。 首先小儿与成人要分开组方对症,谢老太爷留下的药方很有参考价值,稍稍加减就能使用,方子组好之后,要将采摘的药材筛选后进行炮制,生用则经晾晒后直接研磨成粉。 中药炮制分为水制火制,谢眠眠把一些药材用酒泡着,然后在院子里架起一口铁锅,撸起袖子开炒。 许玥如张慧红都来帮忙,一个生火一个把炒好的药材分装,交由晏礼磨粉,再由谢眠眠加入姜汁调配,忙活了好几天,三伏贴终于做好了。 当天上午,谢眠眠首先给晏礼来了几贴,一是试试药性,二是本身就要给晏礼治伤,现下时机正好。 张慧红和许玥如身体壮得像头牛,倒是用不上。 确定没问题后,谢眠眠让大队长通知大家,很快院子里来了好些老人。 他们颤颤巍巍撩开裤腿,谢眠眠根据他们各自身体情况选择穴位进行贴敷,感到身体活泛的老人笑着夸赞。 “谢丫真厉害啊,膏药做得比你爷爷都好!” “对对对,我看谢丫天生就是学医的这块料。” “有一门手艺比什么都强,这下你爷爷可不用担心你了。” 谢眠眠始终保持着谦逊姿态,晏礼把二叔二婶也带来了,谢眠眠给他们把脉辨证找穴,二人却推拒。 “丫头你先给乡亲们看,我们不着急,等你空下来了再说。” 谢眠眠医术受到众人认可,二叔二婶打心眼里替她高兴,怕这会儿凑上前去有人说闲话,比如谢丫亲戚不用排队,她还看得仔细又认真啦,给他们看就敷衍啦,故意晾着他们啦,把压箱底的好药偷偷用在亲人身上啦…… 人一多,动作稍微慢了点,就会引起不满,觉得自己被怠慢,二叔和二婶不愿意谢眠眠遭受这种非议,被晏礼带过来也只以为是谢眠眠需要帮忙。 谢眠眠笑:“都贴着呢,二叔二婶,该你们了。” 晏礼把二人引到桌前坐下,谢眠眠找准穴位贴好,有人笑道:“你家姑娘懂事得很哩!” “是嘞,孝顺有礼貌,看着就叫人欢喜。” 二叔二婶笑了笑,没有附和,扯到其他话题去了。 院子里贴着膏药的小孩跑来跑去,女人们磕着瓜子谈八卦,老人用难懂的方言聊几十年前的事,热闹极了。 谢眠眠把剩余的三伏贴收进盒子,准备待会儿放回屋里,下一秒就被晏礼拿起,转身进屋放回药架上。 谢眠眠笑了一下:“这两天辛苦你了。” 不然她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 晏礼摇头,目光划过她泛红的手背,回想起初见时上面的划痕,道:“明天起田里的活儿我来干。” 先前是许二哥帮忙,许二嫂身子调理好了,谢眠眠又要制作三伏贴,这是为村民利好的事,大队长特地批准谢眠眠不用下田,在家安心制作膏药就行。 贴三伏贴集中在这几天,明后天谢眠眠该上工了。 而现在他们快要结婚成为夫妻,在外人眼里,晏礼帮忙干活很正常。 谢眠眠忙摇头:“不用,我能行。” 张慧红也是女生,干活比男知青都厉害,没道理自己就身娇体软做不了农活。 虽然她割麦子的确很差劲就是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晏礼轻声道,“你可以抽出更多的时间精进医术,比起干农活,治病救人才是你的专长。” 在不擅长的领域耗费时间会让天赋变得懒惰,甚至于沦为平庸,晏礼不希望从谢眠眠身上看见这种遗憾。 谢眠眠脸颊微红,无他,就是尴尬的,没想到晏礼一眼就看出她是个菜鸡。 虽然晏礼的话很中肯,但他已经帮了自己很多忙,不能再麻烦他了。 谢眠眠刚想开口,晏礼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先一步道:“你说过我们合作,你现在有不擅长的事,而我正好可以帮上忙,作为你的合作伙伴理所应当,所以你不必感到歉意。” 谢眠眠哑口无言,晏礼淡漠的眸光透着一种坚持,谢眠眠忍不住漾开笑意。 “看来我找了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李同刚踏进门槛,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青年微微垂着脑袋,目光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而少女则仰起脸,笑容灿烂。 李同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 他依旧冷着脸,闯进门走到谢眠眠面前,语气生硬:“三伏贴。” “明天再来。”谢眠眠埋头继续收拾药材,“今天时间已经过了。” 现在是下午六点,谢眠眠的意思是晚间夜凉阴盛阳衰不适合贴,最好是早上来。 了解三伏贴的都知道这算是常识,谢眠眠没想那么多,若是多问一句肯定会解释,但听在李同耳朵,就是谢眠眠故意冷落敷衍他。 李同早就有些不爽,现在更是生气,先前谢眠眠接受了知青们的道歉,却独独不肯接受他的。 同其他知青温言细语,自己跟她说话谢眠眠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疏离。 种种场景让李同心里堵着一股闷气。 李同目光四下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晏礼胳膊上的三伏贴,忍了忍,始终没忍住怒意,大声喊道:“凭什么他们都能贴,到了我就不行了?” 他这一声引来众人视线,二叔心里一沉,一天都快结束了,没想到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谢眠眠拧眉,放下药材,准备和李同好好说明白,突然一个半大孩子冲进来,抓着她衣角摇晃。 “谢姨,我妈不舒服,在门口就走不动了,你去看看我妈吧。” 谢眠眠到门外一看,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正撑着墙干呕。 她身躯瘦弱,个子不高,面有苦相,约莫三十岁左右,是孙家老大的媳妇,叫温小梅。 谢眠眠把人搀扶进屋坐下,众人围上来关切地问:“孙家大嫂,你这是咋了?” “不知道,就是犯恶心想吐。”温小梅回答的有气无力,一边握拳捶打胸口一边说,“我想着来找谢丫要两贴膏药,这不一到门口就又吐起来。” “该不会是怀孕了吧?”有年长的人说。 温小梅:“不能啊,我怀四儿的时候啥反应都没有。” “是不是让谢丫把脉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谢眠眠便道:“是滑脉,孙大搜你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温小梅诧异,随后又有些了然,“难怪……可我这胎反应也太大了,咋回事啊?” “肝气不畅,脾胃虚弱,我先开一剂汤药你回去煎了试试。” 谢眠眠转身回屋抓药,有人连忙叫住她:“哎谢丫,孙大嫂这胎男孩女孩?” 谢眠眠顿住脚步,回首,温小梅也好奇地望着她,谢眠眠抿唇:“太小了,看不出来。” 说完很快转身进了里屋。 谢眠眠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副包好的中药,叮嘱了一些孕期注意事项,温小梅不知听没听进去,连连点头,抓着她手:“谢丫,再给我贴个膏药,成不?” 似乎是怕谢眠眠觉得她用太多药材心里不满而拒绝她的请求,还讨好地冲谢眠眠笑了笑。 “孕妇不适合用三伏贴。”谢眠眠说,“而且现在天太晚了,最适合贴膏药的时间是早上晨起那会儿。” 温小梅似懂非懂点头,旁边的李同陡然从脸红到脖子。 温小梅又问了其他问题,谢眠眠继续耐心回答,李同嗫嚅着嘴唇,脚下如同生了根,目光一直追着谢眠眠,可始终没等她回头。 李同抿了抿唇,捏着拳头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朝大门走去。 他的离开没有掀起半点波澜,晏礼把视线从门口收回,眸中若有所思。 到了晚上八点,众人渐渐散去,温小梅提着药回家。 孙老大翘着二郎腿在床上抽旱烟,温小梅像往常一样,监督几个孩子洗漱睡觉,烧热水把一天的碗洗干净,又搓了一会儿衣服拧干晾好,等明天干了穿。 温小梅已经生了四个孩子,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六岁,无一例外都是儿子。 做完这一切已经晚上十点,温小梅用水管随意冲了脚,穿着拖鞋回屋的时候,才把怀孕的消息告诉她男人孙老大。 孙老大已经见怪不怪,捏了一撮烟叶塞进烟壶,咂了两口,才问:“男的女的?” 温小梅:“谢丫说孩子太小,看不出来。” 孙老大皱了皱眉,又抽了一口,烟雾缭绕间声音慢悠悠的。 “我就说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懂啥医术?谢老太爷当初一口就说中是男娃,生下来还真就是!我看也不用问她,你这一胎保准还是男娃。” 温小梅:“你别这样说谢丫,她治好了挺多人,哪有你说的那么差。” “那她咋看不出来你肚子里是男是女?”孙老大哼笑,“医术不行还说不得了。” “要是谢老太爷还在,我保准他能一下子说出来。”孙老大说,“你信不信?” 温小梅犹豫片刻,还是同意地点了点头:“要是跟谢老太爷比,那谢丫确实还差得远。”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一会儿便熄灯睡觉。 怀孕后温小梅精神变得很敏感,每当要熟睡时总会听到水滴声惊醒,到了后半夜都没能成功入睡,她碰了碰孙老大胳膊。 “我身子不爽利,你起来看看是不是水没关好,吵得人睡不着觉。” 孙老大没醒,她改用手推了两把,又重复了一遍,孙老大迷迷糊糊地嘟囔:“你自己去,我困。” 眼见孙老大鼾声渐起,又要陷入沉睡,温小梅催促:“你去看看。” 反复被打扰睡眠,孙老大脾气上来了,反手推回去,斥道:“不就是怀个孕,让你给矫情的!要去自己去,别打扰老子!” 温小梅差点被他推搡撞到墙上,骂了孙老大两句。 孙老大丝毫不受影响,鼾声响彻天,温小梅嘀嘀咕咕抱怨了一会儿,用枕头捂着耳朵睡去了。 第22章 旗袍 凉风徐徐的早晨,罗玉带着做好的衣服造访大西村。 虽然只隔了三个小时的路程,但罗玉还是第一次来大溪村,她不熟悉路,四下一扫,瞧见公共厕所站着一个女同志。 罗玉上前,微微一笑:“同志你好,请问谢眠眠家怎么走?” 孔小华提了提裤子,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女人,目光鄙夷。 妖里妖气。 “你谁啊?找她干啥?”孔小华抄着手,“她屋里人多,忙得很。” 罗玉微微蹙眉,耐下性子:“我来给她送衣服,能告诉我她家具体位置在哪里吗?” 罗玉提了一个老式木箱子,孔小华眼珠子都快落上面了。 “她结婚买的新衣服?快给我看看!” 嘴里说着还伸手去扒拉,跟她妈姜爱丽动作高度重合。 罗玉下意识避开:“抱歉,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她歉意地看了孔小华一眼,提着箱子侧身从孔小华旁边走过。 罗玉身段婀娜苗条,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孔小华眼中闪过嫉妒,噘嘴嘀咕:“切,有什么了不起的!跟谁买不起似的。” 孔小华蹬蹬蹬跑回家,找到正在洗衣服的姜爱丽,嚷嚷起来:“妈,我要买新衣服!” “前阵子不是给你做了一件?”姜爱丽皱眉,扫了她一眼,“我让你少吃点,你看看,这才几天衣服又穿不下了!” 孔小华跺脚:“我没有长胖,我要新衣服!谢眠眠家那么穷都有新衣服穿,难道咱们家比不上她不成!” 说起谢眠眠姜爱丽还是一肚子气,当即黑了脸,孔小华没眼色,还缠着她说个不停。 “妈,给我买,给我买……” 姜爱丽再也忍不住,把湿衣服“啪”地往洗衣台一甩,泡沫四溅,直接吼道:“你能跟她比吗,她马上结婚了,她有男人给她出钱!你要是想要新衣服,自己找男人给你买去,别在这儿烦老娘!” 孔小华脑袋一缩,趁姜爱丽没彻底发火之前开溜。 出了门还能听见姜爱丽的骂声,孔小华抹掉脸上不知是姜爱丽的唾沫还是湿衣服肥皂泡,掏了掏耳朵,去村委会办公室,找她哥孔友良去了。 —— 虽然第一次运气不太好,但第二次问路罗玉直接问到了晏礼身上。 晏礼没多话,礼貌点点头,便在前面带路。 无论是气质还是外貌,青年都给人感官很好,罗玉暗自猜测,莫非这人就是谢眠眠结婚对象? 二人郎才女貌,倒是十分般配。 迈进院子,罗玉首先闻到一股淡淡的中药味。 晏礼步伐放缓,脚步变重,谢眠眠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笑着迎上前。 “罗小姐,您来了,您父亲身体最近怎么样?” 谢眠眠请罗玉坐下,准备去倒茶被晏礼挡住,他自己转身进了里屋。 这一幕被罗玉收进眼里,确定二人的确是一对。 抿了一口茶,罗玉才笑着回道:“谢谢您的关心,我父亲去卫生院检查过,医生说都是一些老年病,没有太大问题。” “那就好。”谢眠眠取了几贴膏药,“让二老早上贴,八个小时后取下,注意不要洗澡受凉,可以疏通经络,活血固肾。” 谢眠眠指着自己膝盖上几个穴位让罗玉记下,罗玉本身就聪明,加上谢眠眠讲得又仔细易懂,她在自己身上点了点:“是这几个地方,对不?” 谢眠眠笑着点头,罗玉把三伏贴收好,把箱子放在木桌上打开。 “我给你们一人做了两套,你快去试试看。” 谢眠眠指尖落在深棕色木箱边缘,望着内里,目光划过惊艳。 衣服被牛皮纸包裹,用同色纸绳系了个漂亮的双喜结,拉动抽绳,像是在拆一封友人寄来的信。 作为现代人,会下意识觉得太有复古情结那味儿了,而对罗玉来说或许只是保持着以往的习惯。 谢眠眠心中感慨,拿着衣服进屋。 在床上展开衣服,谢眠眠先是细细摸索了一遍。 上次罗玉给她量腰围,插进衣服里的针忘记取,对此,谢眠眠还有些心有余悸。 屋里没有镜子,谢眠眠也不知道自己穿上是何模样,见罗玉和晏礼都没说话,捏了捏手指,有些不自在地问:“好看吗?” “好看!”罗玉直接肯定,“特别好看!颜色也特别衬你!” 谢眠眠先换上的是一件红色旗袍。 旗袍底色红得明艳大气,膝盖下方单侧开叉,绣花滚着金边,材质柔软,像缎面顺滑但不反光,胸前盘扣用白珍珠点缀,让人眼前一亮。 罗玉的审美毫无疑问是顶尖,衬得谢眠眠脸蛋更加白里透红。 谢眠眠冲晏礼眨眨眼,意思是问怎么样,晏礼指尖微微蜷缩,移开视线,轻轻点头:“很漂亮。” 谢眠眠笑眯眯地说:“罗玉,你手艺真好!” 许玥如一进门就瞧见了,拉着谢眠眠手腕转了一个圈,啧啧赞叹:“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谢眠眠了。” 她下意识拿之前的谢眠眠相比,发现她们的确不是同一个人。 给谢眠眠的另一套还是旗袍,不过是淡黄色,绣了几朵小花,两边开叉,搭了一件白色流苏小披肩。 许玥如则是戗驳领亮色衬衣和衬裙长裤,搁谢眠眠眼里就是现代女强人装扮,不得不说罗玉眼光很毒,相比旗袍这两套更适合许玥如。 几人又喝了一会儿茶,送罗玉搭上牛车。 一上午很快过去,睡足午觉,下午上工的时候,大队长带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这次开会,我为咱们大队争取到一个城里的职位,谁要是最受大家支持,谁就能去城里供销社上班,符合条件的来我这里报名!” “供销社?我没听错吧!” “大队长,我要报名!” 供销社的售货员在以前是类似铁饭碗一样的职位,和现代政务大厅里上班的人没啥区别,女人要是有一份这么体面的工作,说亲的媒人多的能踏破门槛。 众人争先恐后举手报名,然而队长下一句话,就让大部分人歇了心思。 “首先要会识字,长相端正,年龄最好在三十五岁以下,有良好的意识和态度,记住,这份工作是为人民服务,不是让人民为我们服务!” 上次去供销社谢眠眠看见了里面的提示标语:不准殴打辱骂客人。 现代销售太热情,以前售货员才是上帝,时代如此。 “大队长,其他的我都能理解,为啥还要求长相,这不歧视人嘛!” 大队长:“我的意思是,只要不眼歪嘴斜,缺胳膊少腿,就是长相端正!” 众人哈哈大笑,大队长让报名的自己来办公室找他,又去下一个地点通知。 晚上,许玥如和张慧红在谢眠眠家嗑瓜子,张慧红问:“谢丫,你要报名不?” 谢眠眠摇头,许玥如吐掉瓜子皮:“她是医生,自己又喜欢,犯不着为了售货员的工作放弃行医。” 张慧红腼腆一笑:“谢丫,那你到时候支持我,成不?” 许玥如嗑瓜子的动作一顿,谢眠眠放下茶:“当然好啊。” 等张慧红走后,许玥如从鼻腔轻哼了一声。 谢眠眠诧异抬头:“你怎么了?” 许玥如扭过脸:“没啥。” 她这语气和表情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谢眠眠脑子快速一转,回想方才聊天的内容,福至心灵:“你是不是也要参加竞选,想我给你投票?” 许玥如神色别扭,没说话,谢眠眠已经选择把票投给张慧红,不能再反悔。 许玥如有些不开心,明明她们两人关系更好。 谢眠眠并不知道许玥如也会参加,张慧红一提,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不过就算知道,也是张慧红先要求的,所以她手上这票还真落不到许玥如头上。 心里这么想,但若说出来许玥如指不定就真生气了。 谢眠眠去拉她手腕:“我让二叔二婶都给你投票,算起来比张慧红还多一票,开心点啦。” 她声音软绵绵的,还轻轻摇晃自己手腕撒娇。 许玥如老脸一红,没成想自己活了两辈子,竟因这点小事跟一个小姑娘计较起来,还吃醋,叫她这张老脸往哪儿放。 许玥如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假装自己有事先走了。 临走时,许玥如还别别扭扭让她锁好门早点睡,待她走远后,谢眠眠轻轻一笑。 夏天黑的晚,八点多天都还亮着,一到九点,天空像拉下帷幕,一下子就全黑了。 温小梅把谢眠眠给的药喝了,一天三次,谢眠眠说先喝两天看效果,再找她把脉。 中药苦得很,加上药材是山里长的,药性比种植好得多,温小梅喝了一天胸口都没那么闷了。 冲碗的时候顺便漱口,谁知道家里老四一屁股摔进水里,老二在他对面咯咯咯笑,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 老四起来的时候衣服上混着稀泥,刚洗的头发一绺一绺地打结,温小梅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木棒把老二打得哇哇大哭。 老四也挨了几棒,缩着脑袋挨训,温小梅胸口上下起伏,气得脑袋一阵阵发晕,却还是不得不重新烧热水,给老四洗头洗衣服。 衣服上的臭味熏得她再次干呕,孩子们在床上嘻嘻哈哈打闹,温小梅深吸一口气,大声呵斥:“吵什么吵!赶紧睡觉!” 屋子里没了动静,温小梅洗完衣服,拖着劳累的身子睡觉。 到了深夜,又听见一下一下水滴声,温小梅不胜其烦,推孙老大推不醒,翻来覆去睡不着,水滴声就是不停! 温小梅睡前明明特意检查过水管,等它不滴水了才回屋,可一到睡觉的时候这声音又来了。 温小梅心里又烦又闷,在心里咒骂男人儿子水管,骂着骂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23章 顺经而刺 大队长给了两天时间报名,在第三天上午,大家看见公示栏更新了。 公示栏张贴了一张白纸,画成棋盘格,第一列是名字,后边跟着贴一张本人黑白寸照,有许玥如、张慧红、孔小华……一共十八个人。 这次竞争供销社售货员岗位一共有十八个人报名。 为期十天,在这十天内,大队长会统计票数,每天上午在公示栏处更新。 大西村每人持有一票,可以投给十八人中任意一人,每人仅限投票一次,票数最多者获胜。 公平公正,大家都没有异议。 不过,有人指着许玥如名字下的数字“1”,疑惑地问:“大队长,这是啥意思?” “昨天许玥如同志助人为乐,对方自愿给她投票。”大队长解释。 “哗,还能这样!” 大队长:“没错,报名参加了的各位,可以通过做好人好事,或者对大西村有益的事来给自己拉票,如果能评上劳模,额外加五票!” “同样的,如果有人在竞选期间犯错,我会直接把他名字划掉,被淘汰者将不再具备竞争资格。” 众人表示理解,去城里上班是代表他们整个大西村的形象,如果是犯过错有污点的人,连带着对他们大西村印象都不好。 看完通知众人散去,参加竞选的十八个人斗志昂扬。 大西村加上知青一共有八百多人,掰开揉碎了数,这家是堂哥表姑三姨子的二哥,那家是他表妹姑妈三嫂子的大姐夫,平时不怎么走动的亲戚,为了投票热络起来,一天能拉八十多张票。 十八个人分别细数自家亲戚,一天过去,也就剩下三百多个人还没投票。 他们铆足了劲给自己拉票,势必要拿下这个铁饭碗。 到了第二天,大家围在公示栏等大队长更新票数,没想到大队长直接划掉了八个人的名字。 众人哗然,大队长神情严肃:“有些同志思想不正当,妄想用糖衣炮弹来换取名额,我在此说明一下,明令禁止这种不健康的行为,一经发现直接淘汰!” 等大队长走后,众人窃窃私语。 “有人想贿赂大队长!” “不一定是他自己,万一是其他村委会委员呢!” “说的也是,好好的竞争,偏弄些歪门邪道,不行,我得把票捂住,宁愿不投,也不给这种人!” “对!谁要真心为咱们办事,我就把票投给谁!” 于是竞选者发现拉票变难了,往往要帮了人家忙,才能拿到一票。 村子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剩下的十个人见到谁都要上去问一句需不需要帮忙,生怕自己晚一步就被其他选手抢先了。 孔小华一向不爱管闲事,这回在村口看见一个八十岁老人气喘吁吁背着背篓,蹭地一下冲上前,笑容满面:“婆,我帮你!” 不待老人说话,孔小华一把抢过背篓背上,还嫌阿婆动作太慢,扯着人家胳膊往前奔。 到了家,孔小华凑到老人面前邀功:“婆,快去给大队长说,你这一票投给我。” 老人摆摆手,重重喘了口气,歇了一会儿才说:“投了……昨天投给玥丫头了。” 孔小华把脸一垮:“你咋不早说!就是想骗我帮你背东西!” “哎,你这姑娘怎么说话。”阿婆也翻脸,“我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就被你拖着走,心跳现在都还没慢下来,我宁愿不要你帮忙,自己来不晓得有多轻松!” 老人嘀嘀咕咕的抱怨,孔小华肺都要气炸了,她好心好意帮忙,票没拿到不说,还反倒怪起她来! 死老太婆! 孔小华气冲冲跑回屋,找到姜爱丽,一屁股坐在地上,撒开腿哭起来。 “妈呜呜呜许玥如那个女人不要脸……她抢了我票,妈你帮帮我,你评评理啊呜呜呜呜……” 姜爱丽被她吵得心烦,不过她的确希望孔小华能去城里上班,到时候别人一问,她儿子是生产大队会计,女儿是城里供销社职工,家里个个儿出息,她得多有面儿! 姜爱丽一戳她脑袋:“起来,我明天帮你探探去。” “嘿嘿妈你别忘了哈。” 孔小华一下子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去厨房偷了块肥肉乐颠颠回屋了。 晚上照镜子时,孔小华想象自己成了售货员后神气样,心里乐开了花。 —— 树荫底下,谢眠眠和晏礼面对面而坐。 从晏礼来大西村的第四天起,之后的每天谢眠眠都会给他针刺腧穴,并根据身体状况调整药方。 晏礼体会最为明显的是胃口大开,心情舒畅,全身上下都有劲儿,睡觉特别香。 不仅如此,谢眠眠还帮他把之前连续工作而损耗的元气补了回来,晏礼精神和身体前所未有的好,不过手上的伤还需要继续治疗。 晏礼把手放在桌上,手臂插了几根毫针,谢眠眠轻轻捻转针体,顺经而刺,观察着晏礼表情,问:“这次有什么感觉?” “有点酸,又有点发胀。”晏礼如实回答。 谢眠眠神色满意:“酸胀就对了,有感觉才叫针刺得气,证明穴位没错。” 过了十来分钟,谢眠眠出针,又给他摸脉,片刻后笑道:“再针刺九天能恢复八成,后续用艾灸或者拔罐进行保健,让身体自己调解,慢慢便会痊愈。” 正所谓针所不为,灸之所宜,二者并用疗效更好。 离八月十三号越来越近,谢眠眠想着晏礼也得买一身新衣服,还有摆酒要用的瓜子喜糖什么的,便同他商量着再去一趟供销社。 晏礼没有意见,二人吃了午饭就出门,空手去,回来时提着大包小包。 买了这么多,全是晏礼付的钱,谢眠眠手头不宽裕,数着自己工分,打算去找大队长换钱。 —— 村委会在晒谷场附近,外面立一块白色牌子黑体字,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村委会办事处。 姜爱丽挎着一个篮子,用蓝布盖着,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她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圈,四下无人,这才放心推开办公室的门。 大队长手握钢笔,念念有词,姜爱丽悄悄凑近,发现他正在给十个选手统计票数。 姜爱丽笑容满面地把篮子放在桌上,大队长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统计,同时问道:“姜爱丽同志,你有什么事?” 姜爱丽嘿嘿一笑:“队长,我来找友良,他最近老不着家,不晓得在忙个啥。” “噢,他开会去了。”大队长放下笔,双手交叉,语重心长,“最近要统计粮食产量,会开得频繁了些,姜爱丽同志,作为友良的母亲,你应该支持他的工作。” “是是是。” 姜爱丽笑容谄媚,瞟了一眼票数统计表,发现许玥如遥遥领先,她在心底暗骂一声,掀开蓝布,露出几个圆滚滚的大鸡蛋。 “队长,友良最近忙,我想着给他送几个白煮蛋补身体,可他不在……唉,鸡蛋放久就坏了,这不是糟蹋粮食吗? 大队长您要是不嫌弃,不如就带回家和娃分了吃。” 姜爱丽把篮子推到大队长面前,一脸笑意。 大队长攒起眉头,上半身坐直,不说话,就这么盯着她。 “咋了大队长?”姜爱丽摸了把脸,“我脸上有啥东西?” 大队长沉声问:“我前些天当大家面讲的话,你听没听见?” 姜爱丽当然知道,不过送上门的东西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大队长之前不收肯定是他们送的礼物不值钱,她篮子里可是真金实银的大白蛋,又贵又稀罕,比他们送的可贵重多了。 这些当官的什么德行她心里门儿清,肯定是一上来就收下显得太急切,丢了面子,得这么一来一回地推拒,再“勉为其难”收下,这礼物才叫送到对方心坎儿里去。 走流程嘛,她都懂。 姜爱丽苦着脸:“我就是忘了自己姓啥,也不能忘了大队长告诉咋们的话呀! 这不友良出去了嘛,鸡蛋放着也是放着,大队长为咱们生产队劳心费力,吃几个鸡蛋补补身体,才能更好地为大家服务嘛!” 姜爱丽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末了还低头用手背碰了碰眼角,似乎是在擦眼泪。 分明是花言巧语,可姜爱丽硬是把歪心思表现得冠冕堂皇。 队长瞥了眼她干燥的手背,哼道:“姜爱丽同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再不把东西收回去,我现在就把孔小华名字划掉信不信!” 姜爱丽才不信,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直到大队长拿起笔,真要划掉孔小华的名字,她才猛地收声。 “别啊!”姜爱丽慌慌张张收起篮子,“我这就走、这就走,队长,我只是来给友良送鸡蛋的,你千万别误会!我什么都没做,你要是划掉小华名字,乡亲们知道了可不干啊!” 贿赂不成就威胁,大队长早知道姜爱丽难缠,没想到脸皮都不要了。 大队长额头青筋跳了跳,嘭地放下笔,指着门口:“出去!” “哎哎哎!”姜爱丽缩了缩脖子,用蓝布盖住鸡蛋,灰溜溜地离开了。 大队长脸色铁青,拿起茶杯,咕噜咕噜不歇气地喝,直到喝见底,灌了一嘴的茶沫才长舒一口气。 姜爱丽刚出办公室没两步,远远瞧见谢眠眠来了,她立马警觉,躲到一边。 大队长吐掉茶沫,重新添水,正这时听见有人敲门,三声,一慢两快。 他正生气呢,以为是姜爱丽又返回来了,随即思绪一转,姜爱丽可没敲门习惯,刚才都是未经允许自己溜进来的。 大队长清了清嗓子:“进来!” 来人是谢眠眠,大队长面上挂起笑意,见她目光首先落在自己鼻子,出声问道:“咋了谢丫?” “有茶叶。”谢眠眠指了指自己人中。 大队长咧嘴一笑,大大方方擦掉,让谢眠眠在办公桌对面坐下,等待她说明来意。 第24章 庸医,老子要你偿命 谢眠眠来的路上就组织好了语言,此时直接道:“队长,我来是有两件事,我打算和晏礼办完婚礼后,就随他离开大西村,到时候需要您帮忙写介绍信。 其次,我手头不宽裕,所以想把家里的工分全部换成钱,您看什么时候方便?” 听完,大队长点点头:“谢丫,我知道你家中情况,写介绍信没有任何问题,也可以把工分全部换成钱。 不过所有生产队都是在年终根据当年产量结算,一工分能换多少钱并不固定,以往都是你爷爷来办,你第一次不知道很正常,所以你得再等一等。 “原来如此。” 谢眠眠没想到只能等年终才能使用工分,是她草率了。 大队长:“谢丫,虽然我也很想帮你,但这是上面的规定,希望你能理解。” 谢眠眠点头表示明白。 大队长笑了笑,又喝了一口茶,缓缓道:“谢丫,其实我私心是希望你能在大西村多呆一段时间。 毕竟咱们生产队的医疗情况你也知道,就你一个赤脚医生,卫生员还在培训,你一走,大伙儿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只能挨过去。 你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继续顶一阵子,等卫生员来接班了再离开?” 卫生员培训少说要半年,这才去了两个月不到,时间往后推,去京城可能都是冬天了,寒冬腊月赶路又冷,说不定还会遇见大雪封路……但村子看病难的确是个问题,明明一根针就能搞定的问题,却因为没有医生又或者来不及去卫生院,而生生丢了性命。 一想到会有这种可能,谢眠眠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 大队长看出了谢眠眠的犹豫,换位思考一下他也能理解。 大队长想了想:“谢丫,我不让你吃亏,你去京城也要找工作,对不? 这样,我不仅给你写介绍信,还给你写工作推荐信,并盖章做担保,证明你完全有资格担任正式医生。” 有了推荐信,谢眠眠找工作会少走很多弯路。 谢眠眠的医术有目共睹,大队长写推荐信完全没问题。 只不过介绍信是必备,而工作推荐信则是靠情分。 谢眠眠没有拒绝的理由,和大队长说好,等培训的卫生员回来后,她再离开大西村。 姜爱丽在门外支着耳朵,一听大队长主动给谢眠眠安排工作,登时就不乐意了。 凭啥? 让他把售货员名额给孔小华,拒绝的那叫一个果断,说什么思想不正当,还威胁她要淘汰孔小华。 哦,现在他自己倒好,要人帮忙了,上赶着写推荐信,把说过的话全扔到一边。 呸!亏自己还以为他真是个正经人,结果不还是一个装腔作势的伪君子。 姜爱丽想不通,气得在心底大骂队长两面三刀,看人下碟。 姜爱丽一路阴沉着脸,因为太生气,在太阳底下晒着都没觉得热,直到听见一声干呕,翻了个白眼寻声望去,神色诧异,没想到是温小梅。 姜爱丽走近,翘起兰花指:“喲,孙大媳妇,你这是咋了?” 温小梅面色很差,苍白无力,脚步虚浮,捂着胸口,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模样。 见姜爱丽靠近,温小梅撑不住,顺势靠在她身上。 姜爱丽神色鄙夷,碍于她怀孕没推开,笑嘻嘻地扶她坐下,趁温小梅歇气的功夫,侧过身子把手掌在裤子边使劲蹭。 温小梅身上都是冷汗,把她手都弄湿了,姜爱丽嫌弃得不行,脸拉得老长。 温小梅额头冒着虚汗,喘气声又重,姜爱丽又问:“你咋了?打算上哪儿去?” 温小梅用手背擦掉额头冷汗,“谢丫前两天不是给我开了一副药么,今儿吃完了,身子不舒服,想再找她看看,结果她没在家。” 姜爱丽眼珠一转,故作夸张:“哎呀!怀孕了药可不能乱吃!她给你开的啥药?我咋感觉你身子虚得紧呢?” 姜爱丽伸着指头戳她脸:“你看看,你脸都白成啥样了,自己没发现?我要是你,肯定去卫生院好好做个检查!” 温小梅摸了把脸,喃喃:“那得花多少钱……” 姜爱丽皱起眉头,有些纳闷:“我前阵子见你身子都没这么虚,咋两天不见,就变成这样了?你是不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把身子给吃坏了?” 温小梅:“家里就红薯苞米,还能有啥?就算有,也是给娃和他爹吃。” 姜爱丽“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你再想想,你这两天吃了啥,又喝了啥?” 温小梅一脸莫名其妙:“就喝水……啊,对了,谢丫给我开的中药喝了四次。” “这不就对了!”姜爱丽一拍大腿,“你吃的喝的和往常一样,喝了两天谢眠眠开的药就变成这样,我看啊……” 姜爱丽四下一扫,凑到温小梅耳边:“说不定就是药有问题!” “咋会呢?” 温小梅不太相信,药能有啥问题。 姜爱丽冷扯起嘴角冷笑:“她看过几个病人就敢开方子抓药?我要是你,她把药送我都不吃!谁知道她是不是拿你做试验,随便抓几把药糊弄过去? 而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肯定不能露怯,不然以后谁还找她看病?” 温小梅嗫嚅:“不、不能吧……” 姜爱丽再接再厉:“你难道忘了,王老三中暑,还有许二媳妇生娃,那可都是张六家帮的忙,她谢眠眠出了多少力?她也就吓唬吓唬我们外行人,真遇上事儿,她不第一个跑才怪!” 姜爱丽说得信誓旦旦,温小梅心中犹疑不定,难道谢丫真随便给她开点药糊弄她? 也对啊,谢眠眠一个黄花闺女,哪里懂女人怀孕的事?自己竟真信了她,随随便便就把药煎来喝,万一胎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哭都没地儿哭去。 温小梅捏着衣角,发现自己喝了药后非但没好转,整个人反而更不舒服,连喘气儿都费劲。 “我也就提醒你,别什么人都信,万一吃出个好歹来,受罪的还是你自己。”姜爱丽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毕竟她连你怀的娃性别都看不出来,我怎么都觉得不靠谱。” “对了,我还听说有些孕妇吃的药不对,生下来的孩子痴傻呆愣,这还算好的,有些娃直接成了天聋地哑呢!” 姜爱丽扭着屁股走远了,留温小梅在原地发呆。 温小梅越想越不对劲,忽然肚子刺疼,她心脏猛地一跳,神情骇然。 她、她喝的那些药,会不会已经对胎儿造成了影响? 温小梅额头冷汗涔涔,姜爱丽的话不断在她耳边循环,一想到自己喝了谢眠眠开的药,生出来的儿子是聋子瞎子傻子,眼前就一阵阵发晕。 温小梅强撑着往回走,没想到双脚发软,下身涌出一股热流,颤颤巍巍摇晃两下,竟晕了过去。 …… “谢眠眠!看你干的好事!你给老子出来!” 门外响起暴怒的吼叫,原本熟睡的谢眠眠睫毛一颤,紧接着传来噼里啪啦砸门声,对方直接上脚踹门。 谢眠眠指尖抓紧枕头,做了一个深呼吸,穿好衣服鞋子,站在离木门五步远的地方,问道:“谁?” “还敢问老子是谁!你乱开药把我女人吃流产,你他娘的庸医,老子要你偿命!” 谢眠眠往后退了几步,快速从他话里提取信息。 乱开药…吃流产…… 村里怀孕来找她开药的女人就温小梅一个,所以门外的人应该是她丈夫,孙家老大。 谢眠眠开的方子用于调理脾胃,疏肝益气,药性温和不寒凉,这几味药经过现代大数据统计实验,孕妇用过后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本来孕妇用药就需谨慎,谢眠眠经过仔细斟酌才敢开方抓药,不可能会造成温小梅流产,这点把握她还是有的。 谢眠眠扬声:“你冷静一点。” “冷静个屁啊!换做你娃没了给老子冷静下试试!赶紧滚出来! 怎么?敢乱行医开药出了事就不敢当了?” 对于这种情绪不稳定,处在暴怒边缘,随时有可能会砍人的患者家属,谢眠眠找了根木棒,神色镇定。 “想我出来?行,你去把大队长和我二叔二婶还有大家都叫来,我就跟你过去。 如果真是出于我原因导致温小梅流产,要杀要剐我都认。” 门外陡然安静下来,两秒后,孙老大沉声道:“我这就去叫!到时候你要再不出来,别怪老子把你家门砸了!”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谢眠眠立马回屋烧水煮针消毒,坐在灶火边沉思。 孙老大为何笃定是自己开药害了温小梅? 她可以先排除药的问题,那么造成温小梅流产究竟是什么原因? 摔倒?年龄太大?自然小产?情绪刺激? 说实话,温小梅身体情况算不上好。 虽然这年代大家多少都有些营养不良,但温小梅连续生产损耗过大,之前的脉象显示肾精亏损,气血不和,加上她今年三十岁就已经生了四个孩子,实在不适合再怀孕。 孙老大直接找她兴师问罪,排除摔倒的可能,谢眠眠比较偏向温小梅是身体底子虚而造成的自然流产。 锅里热水咕噜咕噜冒泡,谢眠眠抽出思绪,把用纱布包好的针捞出,这时,大队长他们也到了。 谢眠眠让孙老大站远些,二叔还叫了几个中年人挡住他,不让他和谢眠眠面对面。 确定孙老大不会一个暴冲上来,谢眠眠这才打开门。 外面的景象让谢眠眠瞬间怔住。 七八个火把徐徐燃烧,十几双黑黢黢的眼睛盯着自己,孙老大的目光死死锁住她,那眼神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谢眠眠垂眸,抠住手心。 他们让谢眠眠觉得,她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下一秒就会被绑到干柴上,处以火刑。 谢眠眠脑子乱糟糟的,播放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 谢眠眠做好心理建设,再次抬眸时,那些探究猜忌的眼神全都看不见了。 一个笔直的背影挡住了那些令她不安的视线。 火光映照着晏礼的侧脸,他正侧眸看着自己,在无声的对视中,谢眠眠忽然就放松下来。 晏礼的目光很难形容,但他的眼神告诉谢眠眠,自己不是孤立无援。 谢眠眠从容地迈出脚步,和晏礼并肩而立。 再次面对孙老大几近吃人的目光,谢眠眠在心底轻轻松了一口气。 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第25章 原来是想讹钱啊 众人举着火把准备离开,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知青们浩浩荡荡冲下山,个个神情严肃,一言不发地站到谢眠眠身后。 大队长:“你们这是……” “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好人被冤枉!”知青们齐声说。 谢眠眠有些意外,同他们点头算作打过招呼,一行人来到孙老大家。 温小梅闭目躺在床上,床边放了两个小马扎,两小孩并排坐着,怀里抱了个瓷盅,泪眼汪汪仰着脸,就这么望着温小梅。 一见孙老大回来了,连忙把眼泪憋回去,瘪着嘴退到一边。 这一幕还是让孙老大看见了,哼哼唧唧哭声让他烦得不行,直接冲俩孩子怒吼。 “哭个屁!你妈还没死呢!要哭也该是把你妈弄成这样的害人精哭!” 他余光盯着谢眠眠,脸却仍然面对着两个儿子,像是找到了出气口,嘴里不停冒出脏话,指桑骂槐。 大队长皱眉:“孙家老大,好好说话。” “就是,事情还没个定论,凶什么凶!”知青们附和。 谢眠眠上前两步准备把脉,谁料俩小孩突然冲上来推了她一把。 谢眠眠猝不及防往后仰,好在晏礼一直注意着,及时用小臂在她后背挡了一下,谢眠眠得以站稳。 “你走开!不准你碰我妈!” “都怪你,害人精!” 温小梅的两个儿子目光充满了仇恨和愤怒,张开手挡在床前,不让谢眠眠靠近一步。 孙老大也不出声制止,双手抱胸靠墙上,宛如在看一出好戏。 温小梅呼吸声微弱,再耽搁下去身子越拖越虚。 谢眠眠拧眉:“你们的母亲卧病在床,非常需要医生的帮助,你们现在拦着不让我靠近,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 两小孩下意识看向自己的父亲,孙老大黑着脸没吭声,二人埋头捏着衣角,怯怯地从床边让开。 谢眠眠摸着温小梅的脉,同时观察她的面色,也在这时,温小梅醒了过来。 双目少动,面色淡白少华,为少神血虚。 左手脉举无力,应指松软,为虚脉,右手重按取沉脉,主里证,在脏应肾。 七情六伤里,恐伤肾,怒伤肝,温小梅肝气郁结,肾封藏失职,冲任不固,是很明显的情绪问题,以致身体产生一系列病症。 谢眠眠还从脉象感到温小梅十分焦虑,失眠难安,惊悸惶惶,很有可能是环境因素、劳逸失常、情绪刺激等多方面原因而胎动不安,自然流产。 屋内只有或轻或重的呼吸声,见谢眠眠一收回手,大队长担心孙老大又骂脏话,抢在他前面问道:“谢丫,咋样?” 谢眠眠把诊脉结果一一道出,并补充:“晚上睡不好可能是受噪音影响,损伤胎气,又因劳累过度消耗气血,加上今天受了惊吓,扰动血海,所以才会出现意外。” 发生先兆流产,及时就医可以保住胎儿,但温小梅底子太差,谢眠眠来得也太晚。 温小梅把手放在肚子上,怔怔地出神。 谢眠眠的诊断让孙老大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他活了三十几年,就没听说过有人因为这些原因没保住孩子。 她谢眠眠还不如说温小梅是自己摔倒,都比扯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来得可信。 孙老大嗤笑:“意思是跟你没关系咯?” 谢眠眠抿唇不语,孙老大一拍桌子:“胡扯!说来说去也没见你说出个什么名堂。跟老子扯什么噪音、情绪,真把我们当傻子糊弄? 还受惊吓,老子天天哄着供着她,她尾巴不翘上天就算好了,老子信你的屁话!” 谢眠眠动了动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所谓环境能影响人,其实属于风水问题,噪音在风水中属于声煞,长期受噪音困扰,会造成睡眠难安、掉发、神经衰弱,更不用提孕妇。 而人体大部分疾病都由心理和情绪决定,三言两语也讲不明白,说出来还可能会被打成封建迷信。 更何况让一个被怀疑者自证清白,压根儿就是一个陷阱。 孙老大:“咋?没话说了?到现在你还不承认自己是庸医,是不是非得把警察叫来才肯说实话?” “咋还叫上警察了?”大队长劝和,“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伤了和气。” 孙老大:“呵,好赖全凭她一张嘴,反正她是医生,她说啥就是啥,现在你们不信我,那好,你们尽管找她看病开药,到时候吃死人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许玥如一到门口,就听孙老大这番言论,差点都给她气笑了。 到底是谁凭一张嘴巴就往谢眠眠身上泼脏水? 不得不说这招挺歹毒,药是谢眠眠开的,来把脉的也是谢眠眠,她本身就被怀疑,摆出证据也可以歪曲成她为了自保扯谎。 “你自己无知还怪别人知识太渊博?”许玥如拨开人群,冷冷一笑,“你仔细听谢眠眠讲了什么吗?你老婆因为失眠难安胎气受损,是真是假,身为她的枕边人,我想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孙老大张嘴就要反驳,突然心头一跳,温小梅怀孕后晚上睡觉的确老翻身,往往天快亮才睡着。 孙老大突然不吭声,许玥如眯起眼:“谁都知道孕妇不能做粗活重活,我二嫂怀孕后我二哥就没让她下过田洗过衣服! 你再看看你自己,压榨一个孕妇,也不嫌害臊?” “你放屁!”孙老大梗着脖子,一片通红。 许玥如继续道:“你连自己老婆都不关心,出了事不先找自己原因反而赖别人身上,人家好心好意给你老婆调理身体,却反过来被你拿捏住这点肆意污蔑,真够不要脸的!” 孙老大张了张口,想辩驳却无从说起,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脸乍青乍白,哑了火。 在孙老大闹事时,谢眠眠已经给温小梅扎上了针。 尽管现在最明智的做法是避到一边,不和温小梅有任何接触,以免又被孙老大抓住借题发挥。 但…清白很重要,人命更重要。 温小梅目前身体状况,如果不进行治疗,很可能会拖着虚弱的身子病逝。 谢眠眠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在自己面前死去。 “你们人多,我说不过你们。”孙老大破罐子破摔,“但谢眠眠你别想用这种鬼话糊弄老子,大队长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说法,别怪我报警抓人!” 大队长沉声:“你想要什么?” 孙老大瞥了眼床上的温小梅:“她把老子女人弄成这样,总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人。” 他停顿了一会儿,双手抱胸:“我也不说什么杀人偿命,总应该赔钱?首先说好,这钱我是拿来给我女人看病用的,正当合理,大队长,谁害人谁负责,这回不能说我错了?” 大队长:“你想要多少?” 孙老大看天看地,摊开手,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挣工分一年到头都换不到五百块,这孙老大简直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天价。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你当是钱是树叶子大风刮来的?”许玥如上下打量着他,“哎孙叔我发现你人长得挺老实,这心可比炭黑多了。 五百?你咋不要五万?敢情你抓着谢眠眠不放,就想讹钱? 我听过发国难财,借着老婆出事不救治先讹人还是第一次见,我倒想问问你安得什么心?给你五百你敢花吗?” 知青们激动附和:“就是!那可是你媳妇又不是外人!” 许玥如一顿输出,把孙老大气得脸红脖子粗,用手指着许玥如“你你你”个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谢眠眠把手放在背后,给许玥如点赞。 想讹钱很正常,但把妻子拿出来当做筹码,委实膈应人。 估计孙老大从头到尾想的都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要钱。 虽说把孙老大说得哑口无言,但要证明谢眠眠清白只能上市医院去。这下轮到孙老大不干了。 没别的,就是不想花钱,因为大队长说,如果证明和谢眠眠无关,要他自掏腰包付医药费。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半天也没商量出个法子,突然有人灵机一动:“王老二!叫他来一看,准知道咋回事。” “不用问了,他肯定不会掺和。” “要不……”另一人犹豫,“大队长您亲自去叫他?” 不待大队长出声,谢眠眠上前一步:“不必了。” 碍于大队长面子,王老二不会推辞,但这一行为无疑又把他推上了风尖浪口,甚至还可能再次威胁到他的性命。 让别人冒着生命危险来证明自己清白,谢眠眠不可能会同意。 谢眠眠直视孙老大:“钱我给,人我治,此事一笔勾销,等温小梅康复,往后我不再为你们家中任何一人看病开药。”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花钱就当破财消灾,但这种妨碍她对医学保持热情的人,谢眠眠会与之断绝往来。 “谢丫,你、你这……” 众人神色复杂,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真相已显而易见,一个乱开药不在乎别人性命的人,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担当。 大家也没料到平时性子软声音稍微大些都会被吓到的谢眠眠,会如此果决地和孙老大一家划清界限。 谢眠眠的神色很平静,晏礼稍稍往前两步,在她身侧微微弯下腰,轻声道:“我带了钱。” 以防万一,他把自己工资的存折带上了。 谢眠眠微怔,随后笑了一下。 顿时,众人看孙老大的目光带上不满,虽说二人将来会成为夫妻,但这还没结婚呢,孙老大不相当于逼得谢眠眠四处借钱么! 再这样下去,以后她不给大家看病了怎么办? 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对孙老大生出埋怨。 孙老大面上通红,心里却打着算盘,有了这五百块,他终于能买几包好烟抽抽了。 事已至此,大队长站出来:“孙老大,都是一个生产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看五百就算了,大家各退一步,给两百——” “队长!不用了!” 开口打断大队长的,是一直没出声的温小梅。 看着自己的枕边人,温小梅眼神说不清有多复杂。 她闭了闭眼:“这事……跟谢丫没有任何关系。是我,晚上被水声吵得睡不着,是我今天听了姜爱丽的话,自己不经吓,没把孩子保住,不怪谢丫,从来都不是药的问题……” 姜爱丽从始至终就没安过好心,也是在姜爱丽那番话之后,她才出了事。 温小梅捂着脸痛哭,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第26章 离太近了会影响听力 事已至此,大队长站出来:“孙老大,都是一个生产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看五百就算了,大家各退一步,给两百去卫生院——” “队长!不用了!”温小梅出声打断。 看着自己的枕边人,温小梅眼神说不清有多复杂。 她闭了闭眼:“这事……跟谢丫没有任何关系。是我,晚上被水声吵得睡不着,是我今天听了姜爱丽的话,自己不经吓,没把孩子保住,不怪谢丫,从来都不是药的问题……” 姜爱丽从始至终就没安过好心,也是在姜爱丽那番话之后,她才出了事。 温小梅捂着脸痛哭,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众人纳闷,怎么还跟八竿子打不着的姜爱丽扯上关系了? “你这个疯女人!”一听温小梅不要钱,孙老大急赤白脸地开骂。 温小梅指着孙老大,恨恨道:“你从来没有关心我,晚上让你起来看看就装睡!现在孩子没了,怪得了别人吗?啊?” 孙老大:“你流个产脑子也流了是不是?联合起他们对付自己男人?” 这话刺得温小梅浑身发冷,打着哆嗦,那种熟悉的无力感袭来,连生气的感觉都没有了。 大队长抓住问题的关键:“温小梅同志,你刚刚的话是指什么?请你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如果真的是有人恶意害你,队里一定会为你做主。” “对!一定要找到恶人,讨个公道!”知青们又附和。 温小梅哭了:“今天中午,我去找谢丫她不在家,结果回家的路上碰见了姜爱丽……” 温小梅把两人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她说什么乱吃药生出的孩子是天聋地哑,我腿就一阵阵发软,吓得冒冷汗,后来就流血……” 温小梅泣不成声,是孔友良发现她晕倒才把她送回家。 大队长安慰她两句,扬声说:“去个人,把姜爱丽叫来!” 知青们积极举手,去了四五个人,那架势就跟要绑人似的,没想到结果姜爱丽还真是被他们给押来的。 姜爱丽双手被反剪走进屋内。 原来姜爱丽早就知道事情败露,知青请她出门,她说什么都不肯过来,抱着桌子腿撒泼,孔小华还冲出来撵他们。 几个知青气得不行,还是另一个女知青有办法,专挑姜爱丽着痒的位置去抓,一碰姜爱丽她就笑个不停,最终被女知青逮到机会抓出来。 姜爱丽脚趾抓地,拱在人群里不过去,知青按着她背往前一推,姜爱丽一个踉跄到了众人中间,和谢眠眠面对面。 姜爱丽先是一愣,随后马上反应过来,一屁股撅在地上,双掌拍地,扯着哭腔:“我不活了啊……” “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还有没有天理了呜呜呜……” 知青:“把话说明白,谁欺负你了?怎么欺负你了?让你过来又不是上刑场,你自己做贼心虚还冤枉别人!” 姜爱丽哭天抢地:“队长,他们对我一个妇道人家动手,你要给我做主啊……” “你要自己过来,我们能押着你吗?”一个男知青指着自己大腿上的鞋印,委屈地说,“看,她还踹了我一脚呢。” 姜爱丽神情一振:“大队长你听听,他们自己承认了!队长,我委屈啊呜呜……你一定要还我个公道啊……” 姜爱丽哭声很大,嚎得比谁都惨,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受到了多大的冤屈呢。 大队长:“好了!起来!像什么样子!” 姜爱丽吸着鼻涕收起哭声,仍是坐地上不起来。 大队长:“你今天是不是和温小梅在一起说过话?” 姜爱丽目光慌乱,偷偷瞄了一眼温小梅,她躺在床上白着脸,好似下一秒就要断气,姜爱丽犹犹豫豫点点头。 “是她自己先靠我身上来的,我还扶她休息呢,大队长你可不能冤枉——” 姜爱丽又要扯着嗓子嚎,大队长一眼瞪过去,她缩起脖子闭嘴,也不哭了。 大队长:“温小梅已经把你们谈话内容讲给大伙儿听了,是你故意用语言恐吓她,导致她情绪受到刺激,这才没了孩子!” “我没有!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女人是不是!”姜爱丽又开始撒泼。 “凭啥说是我吓唬孙大媳妇!明明是……”姜爱丽突然指着谢眠眠,“是她乱开药害的!” 矛头又指向了谢眠眠,众人也回过味儿来了。 温小梅流产是顺带的,重要的是要把谢眠眠拉下水。 大队长一拍桌子:“姜爱丽你要是再不说实话,我就向上面打报告申请调查,到时候连累家里人没了工作记上档案,可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一听要向上面报告,姜爱丽吓得脸都白了,她儿子孔友良可是大队的会计,要是因为她丢了饭碗还被组织警告…… “不、不行……” 姜爱丽这下真哭了,眼泪流进牵起银丝的嘴巴里,鼻涕也往外冒。 “队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姜爱丽抱着大队长的腿,痛哭流涕:“我真的没想到随便两句话会害得孙大媳妇没了孩子,早知道会造成这种后果,我宁愿拿针把嘴巴封上,也不愿意再说一句话……造下这天大的孽啊……” 姜爱丽声泪俱下:“大队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她哭得这么伤心懊悔,知青们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把一个中年女人逼成这样,忍不住后退两步。 谢眠眠揉了揉耳朵,拉着晏礼往另一边走。 毕竟声音太大,会影响听力。 许玥如岿然不动,抱臂静静看姜爱丽的表演。 他们一家子除了孔友良还算正常,剩下没一个好东西。 真相水落石出,孔小华拖着孔友良过来给她妈求情,大队长叹了一口气,问:“孙老大,你想怎么解决?” 孙老大不在乎是谁伤害了温小梅,只要有人赔钱就行。 “我听大队长你的,不伤和气,各退一步,赔两百就算了。” “什么——”姜爱丽陡然止住声音,瞪大眼,倒吸一口冷气,竟生生晕了过去。 她倒下后,眼皮不停地抖,许玥如故作紧张。 “哎怎么晕倒了?谢丫你刚好带了针,快给爱丽婶扎两针,别出什么问题了。” 姜爱丽重重喘了一口气,虚弱地睁开眼,“我刚刚怎么了……” 众人无语,这装的也太明显了。 大队长拍板:“正好乡亲们都在,当着大家的面做个互相承诺,姜爱丽同志赔偿两百元,孙老大不再追究过错,你们同不同意?” “我没意见。”孙老大说。 事情显然没有转圜的余地,姜爱丽呜呜咽咽地哭着,白眼一翻,真晕了过去。 晚上十一点,温小梅一事盖棺论定,众人散去。 第二天上工的时候,整个生产队都知道姜爱丽故意污蔑谢眠眠,吓得温小梅没了孩子。 “可怜的孩子,她怎么忍得下心呢!” “唉,她自己也是两个娃的妈,难道还不懂孕妇受不得刺激?” “她昨晚哭得哟,看样子也不是故意的,谢丫不也说了吗,孙大媳妇早些就损了胎气……” “说起这事我就替谢丫生气,她姜爱丽自己不打算找谢丫看病就算了,干啥要往谢丫身上泼脏水?要是谢丫不给看病了,我们上哪儿说理去?” “就是!也就是谢丫脾气好,换个厉害的早骂死她了。” 虽然对温小梅这事有不同看法,但姜爱丽想污蔑谢眠眠可是板上钉钉,大伙儿纷纷为谢眠眠抱不平。 许玥如和张慧红并排干活,闻言笑:“姜爱丽还得感谢咱们,孙老大之前开口要的可是五百。” “她活该!”张慧红哼道。 一直假装干活实则偷听的孔小华终于忍不住了,把锄头一摔:“许玥如你什么意思?” 孔小华叉腰用大嗓门说:“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亏我还拿你当好朋友,没想到你就这样在背地里编排我家闲话?” 她不冒出来还好,一出声许玥如就想到孔小华之前跟踪举报她,还有上辈子害她痛苦一生的记忆,火噌的一下就窜上心头。 许玥如把镰刀递给张慧红,神情淡漠的靠近孔小华,接下来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啪!” 只见许玥如突然抬手给了孔小华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让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愣愣地看着二人。 孔小华傻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然而下一幕场景更令人想不到。 “啪啪啪!” 许玥如再次抬手,孔小华脸上又是几耳光。 她动作迅速,孔小华想扇回去,许玥如直接捏住她手腕,反手给出利落的一耳光。 孔小华从没想到许玥如力气这么大,她硬是挣脱不开。 孔小华脸颊很快高高肿起,她满脸不可置信,又委屈得不行,眼泪哗哗地流。 “许玥如,你、你……” 她指着许玥如的手在发抖,连带着她浑身都颤抖起来,脑子一片空白。 孔小华完全没想过有一天许玥如会二话不说上来就扇她,大脑处理不过来这条信息,直接被打懵了。 许玥如冷笑:“这几巴掌连利息都算不上。” “许玥如!你太过分了!” 孔小华捂着脸,哭着跑回家。 她的哭声响了一路,人在前面跑,眼泪往后面掉。 回到家,又一头钻进铺盖里,捂着脑袋哭得撕心裂肺。 第27章 黄白小纸包 “姜爱丽,让你赔钱,居然拿几张破糖票来糊弄老子?” 孔小华正哭得伤心,一听孙老大上门要钱,不自觉支起耳朵听动静,连哭都忘记了。 孙老大气冲冲闯进来,把几张票往桌上一拍,指着姜爱丽鼻子开骂。 “今天要再不把钱给老子,别怪我叫人把你屋里东西搬走抵债!” 姜爱丽赔笑:“小梅不坐月子嘛,我想着你先买点红糖给她补补血,你不晓得,这女人啊……” “别他妈讲废话!”孙老大瞪着她,“你光说空话不拿钱有屁用,我女人被你害得在床上连个身都翻不了,要花大钱看医生,花大钱!你听见了吗!” 孙老大直接吼起来,姜爱丽挂着笑连连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孙老大你别急,我知道你要钱看病,但你急温小梅就能好了吗?万事好商量,咱们慢慢——” “慢个屁!老子现在就要!”孙老大直接打断,目光在屋子里扫视,看见一个红木箱子,伸手就去搬。 “你干什么!那柜子是我嫁妆!” 孔小华蹭地冲过来,一把推开孙老大,张开手护住箱子。 孙老大没注意,被推了个趔趄,姜爱丽瞥了一眼,背过身假装给孔小华整理衣裳,直接忽视了他的愤怒。 “好、好、好!”孙老指着二人,“耍无赖是吧?等着,我这就告诉大队长,让他打报告!” “不行!”一听要往上告姜爱丽就慌了神,直接挡在门口,“我啥时候说不给了,不都让你自己坐下来咱们慢慢商量吗,你不肯,我能有什么办法?” 话里话外都指明是孙老大不对,气得他直接骂道:“臭婆娘!” 孙老大一把推开姜爱丽,冲出门外,就要去找大队长,差点和迎面来的孔友良撞上。 母亲瘫坐在地上哭,妹妹脸肿成猪头,家里这幅景象让孔友良误会是孙老大造成的。 他直接揪住孙老大领子:“要钱就要钱,你还动手打人是不是?” 孙老大火冒三丈,这一家子一唱一和,不想掏钱还反而污蔑上他了? “妈的,你们一家子黑心烂肺的害人精!啥也别说了,跟我见大队长去!” “去就去!”孔友良毫不露怯。 二人互相揪着衣领往外走,姜爱丽哪能让他们真去,哭着抱住孔友良腿,从内裤兜里掏出二百块钱。 “给你,我给你钱!” 孔友良一时没反应过来,孙老大冷哼一声,反手掐着他手松开自己衣领,接过钱确认真假,拍拍身上的灰走了。 姜爱丽捶胸顿足,哭嚎:“作孽啊……” 孔友良扶着姜爱丽回屋坐下,叹了一口气:“刚刚有人通知我孙老大在咱们家闹事,母亲,到底怎么回事?” 姜爱丽喝了一口水,摆摆手:“你去忙你的。” “妹妹她……” 孔小华虽然好吃懒做又不让人省心,但怎么说都是她妹妹,如果孙老大真动手打了她,怎么也要讨个公道回来。 孔小华用手背抹眼泪:“妈,疼死我了呜呜呜。” 姜爱丽打发孔友良去煮两个鸡蛋,这才把孔小华拉到跟前仔仔细细观看。 刚才孙老大在这儿她只粗略看了一眼,以为孔小华是被蜜蜂蛰了,毕竟小时候她就被蛰过,当时脸肿得跟猪头似的,谢老爷子用药酒搽了两天就好了。 现在孔小红的脸因为瘀血变得又红又紫,还有好几个拇指印,不明显是被人打了么! 姜爱丽十分震惊:“谁打的?” “呜呜是许玥如那个疯女人……”孔小华抱着姜爱丽的腰,哭声震天,“她上来就扇我巴掌,就跟得了狂犬病一样见人就咬……妈你说我会不会毁容啊……” 孔小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许玥如处处跟他们家作对,偏偏运气好得不行,姜爱丽银牙都咬碎了,朝地上啐了一口,恨恨骂道:“偷汉子的小娼妇才几天没男人就开始发疯了!扒开衣服就是个浪荡下贱胚子还敢对你动起手来!” 孔小华捏着拳头:“小娼妇!” 姜爱丽咬着牙,定定地看了虚空一会儿,刚想说什么,孔友良从厨房出来了。 孔友良煮好鸡蛋,又有人叫他开会,确定家里不会再生出什么意外之后,同姜爱丽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他一走,姜爱丽直接把大门拴上,坐屋子里给孔小华滚鸡蛋。 孔小华脸没那么疼了,声音抱怨:“妈,温小梅家又没人报名竞争售货员,你弄她干啥。” 姜爱丽表情很不好看,谢眠眠那个死丫头啥也没干,队长就主动举荐她去城里工作,她只是想借温小梅和孙老大的手把这事搅黄,谁能想到温小梅那么没用,光吓唬两句孩子就没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姜爱丽哼道,“小姐身子丫鬟命,她这么娇贵就该投胎到官老爷太太肚子里头去!” 孔小华惋惜:“两百块呢……我能买好几多件衣裳了。” “就知道衣服!被人打成这样也不想着报仇!” 姜爱丽戳着她脑门,把滚完的鸡蛋塞她嘴巴里,孔小华三两下就吃完了,嘴巴一抹委屈地说:“许玥如太邪门了,每次惹她都没好事。” 市管会的人现在碰见她还要给她一顿口头教育呢。 姜爱丽哼笑:“我有办法。” 孔小华眼睛一亮,蹭地站起来,跟在姜爱丽屁股后头,进了她屋里。 齐腰高的漆黑柜子上放了一个小木匣,揭开后一股陈旧木头混合着香精的味道散出,簪花头绳和用了大半的雪花膏凌乱地挤在一起,姜爱丽伸手左摸摸右摸摸,把一个黄白色小纸包放在桌面上。 孔小华无语:“妈你拿头痛粉出来做啥?” 姜爱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只见孔小华眼睛越瞪越大,目光闪烁着兴奋,一把抓过小纸包:“太好了,我这就去让小姨——” “嘘!” 孔小华陡然闭上嘴,姜爱丽斥道:“你看你这副样子,冒冒失失能办好啥事?给我!” 孔小华把手藏在背后:“妈,你让我去嘛,许玥如当那么多人的面打我脸,我不亲自去晚上觉都睡不着,我想让她也尝尝当众被羞辱的滋味。” 姜爱丽迟疑,孔小华继续催促:“妈没时间了,现在有好多人给许玥如投票,现在咱们家又出了这档子事,投票的人变少肯定更追不上她了,要是她真当上供销社售货员,尾巴不得翘天上去。” “不过。”孔小华嘿嘿一笑,“你要是现在让我去把这事办了,到时候许玥如的‘好事’被大家发现,不仅报了仇,大队长还会把她名字划去直接淘汰,一箭双雕,咱们还等什么呢!” 姜爱丽咬咬牙,点头同意,孔小华迫不及待往外冲,姜爱丽一把扯住她胳膊,叮嘱:“这件事千万不能让除了你小姨以外的人知道,连你哥都不能说!” “哎哎哎知道了妈你好啰嗦!” 孔小华拿着小药包,兴冲冲地出门了。 —— 询问过许二哥和许玥如以及许二嫂本人的意愿后,谢眠眠开始给许二嫂治疗,试试看能不能让她恢复正常。 许二嫂还没出月子,但有谢眠眠帮忙,身体调理得不错,产后各方面都恢复得很好,不过还需要时常复查,加上治疗脑子的事,谢眠眠往许家跑得更勤了。 许大嫂面上不在意,实则常常偷瞄她们这边的动静,每每看到谢眠眠给她调理身子疏通经络,心里都像吃了柠檬那么酸。 这天也是,一见谢眠眠来了,故意没给她好脸色,阴阳怪气了好几句,可谢眠眠不知是不是也被许二嫂带傻了,这丫头还觉得自己在夸奖她,一脸谦虚。 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姜梓也不自讨没趣,转身回了屋里,朝自己男人抱怨:“你妹妹倒是孝顺,天天给你弟弟那房鞍前马后,得了什么灵芝人参全往他屋里送,咱们连口汤都喝不上。” 许大哥:“弟媳刚生了孩子,还能从她嘴里抢吃的不成。” 姜梓:“我怀孕的你妹妹天天在跟前儿跑却连根人参须都没见着,现在整天捧着一个傻子吃的喝的就没见缺过,你们家一个个偏心偏到没边了!” 姜梓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连带着对许大哥也没好脸色,坐在屋子里生闷气,家务也不管了。 孔小华进屋的时候察觉到不对劲,放轻脚步:“小姨,你咋了?” 一看自己外甥女,姜梓缓和了脸色,让孔小华坐下,自己去给她倒茶。 姜爱丽是姜梓的姐姐,孔小华和许玥如算起来是表亲关系,她们两姐妹关系好,经常走动,所以孔小华和许玥如从小就成为闺蜜,经常在一块儿玩。 孔小华喝着茶,偷瞄姜梓脸色,眼珠一转,“小姨,是不是许玥如又惹你不开心了?” 姜梓正想抱怨,注意到孔小华发肿的脸,纳闷:“谁打你了?” 孔小华愤愤握拳:“还不是许玥如干得好事!” 她把早上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姜梓听完一拍桌子:“她没完没了!自从生了癔症整天在家里发疯不够,还跑到外头去惹是生非,你说说,你从小就跟她好,她偏偏也下得去手!” 孔小华点头附和,姜梓又骂了几句,转而说起自己在许家受的委屈,一家子全都偏心一个傻子,她自己辛苦支撑这个家可从没人体贴过她,又翻出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完总结自己就是瞎了眼才嫁到许家…… 姜梓发了好大一通牢骚,孔小华听着听着都要睡着了,不过她还记着自己要办的事,姜梓终于停下歇气喝水的时候,孔小华连忙起身关门,凑到她面前。 “小姨,你帮我个忙呗。” 孔小华张开手,黄白小药包静静躺在上面,姜梓一瞥,喝水的动作都静止了,目瞪口呆,诧异地抬起头。 “你难道想……” 第28章 鱼汤 孔小华的笑容让姜梓肯定了药粉的用处。 姜梓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东西你哪儿弄来的?” “我妈给的。”孔小华扯着姜梓袖子摇晃,“小姨,许玥如把我打成这样,心忒毒了,你可一定得帮我。” 姜梓拧眉,虽说她不喜欢许玥如,但她也没太得罪自己,万一这事被发现捅出来,她平白无故惹得一身腥,那可就亏大发了。 姜梓推开孔小华的手,神色淡淡:“都在一个屋子下,难免拌两句嘴,我还不至于恨她到这种程度,你走吧,这事儿我帮不了你。” “哎小姨!”孔小华不乐意了,“难道你就由着她在你头上拉屎撒尿!” 被戳到痛处的姜梓当即黑了脸,背过身直接不理人,孔小华使出杀手锏:“小姨你难道忘了她要分家吗!” 姜梓眉头狠狠一跳,孔小华继续说:“村里好多人给她投票,她现在马上就能得到第一名去城里工作,小姨你想啊,上班就有工资,万一单位还给她分房子,她肯定要搬城里去住! 说不定还给她二哥找个活计,让他们也跟着一块儿去城里,单把你和姨夫留在村子里让大家笑话,你能咽下这口气么!” 不用孔小华提醒,姜梓早就想到这一点,所以对许玥如越来越没好脸色。 姜梓把桌子一拍:“她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想做家里的主?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清楚还想分家,她做梦去!” 孔小华:“现在谁还管你男的女的,她挣钱多她就有话语权。” 姜梓板着脸:“你想怎么做?” 孔小华嘿嘿一笑,左右看了看,凑到了姜梓耳边…… 西屋里,许二嫂头上、身体上扎满了银针,谢眠眠进针后轻轻刮动针身,许二嫂就咯咯咯地笑。 “痒……” 许二嫂试图去抓,谢眠眠及时拦住,询问:“忍一忍,除了痒还有其他感受么?” “唔……” 许二嫂眼珠缓缓转动,向上望着,谢眠眠举例:“比如看东西和听声音变得比以前更清晰?” 许二嫂鼓着脸:“难道我耳朵也有问题吗?” “可我听得见你说话,不是聋子呀。”她有些难过地低下头。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谢眠眠赶紧解释,“如果有灵台清明,打通任督二脉的感觉,就表明这个疗法可行,咱们可以继续下去。” 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也足够证明谢眠眠治疗思路没错。 许二嫂歪了歪头:“啊……” 显然没起任何作用,谢眠眠在心底叹气,许二嫂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可能只是单纯的失忆,要想恢复正常只能碰运气了。 谢眠眠没气馁:“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许二嫂不知听没听懂,又咯咯咯地笑,谢眠眠把针收好,身后响起许玥如的声音。 “谢丫,中午就在我们家吃饭,我亲自下厨。” 许玥如拎着一条鲫鱼一条大草鱼,走过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河水的腥味儿。 谢眠眠:“行,正好尝尝你的厨艺。” 许二嫂眼睛一亮:“你又下河抓鱼了!” 许玥如笑了一下,把捡来的漂亮石头递给许二嫂,她却气哼哼地扭过头。 “我不要,你每次下河都不带我,我想自己捡。” 许玥如拿着石头在她眼前晃:“真不要?不要我可就给别人了。” 许玥如装作要出门,许二嫂急了,一把抓住她手腕,“我要!” 最终许二嫂如愿以偿的得到石头,对着光线看了一会儿,放进了一个铁盒子,里面全是许玥如送给她的各种小玩意。 等谢眠眠把针从她身上全部取下之后,许玥如叫上她,提着鱼进了厨房。 许老太正在生火,锅里烧着热水,许玥如一边熟练地把鱼开膛破肚,刮鳞掏出内脏,一边同谢眠眠说话。 “我二嫂她情况怎么样?能治好吗?” 谢眠眠如实相告,许玥如手上动作不慢,点点头:“没事儿,慢慢来。” “有鱼!” 二毛兴冲冲地跑进来,拽着许玥如摇晃:“姑妈我要吃鱼,我要吃鱼!” “好啊。”许玥如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容,把血淋淋的新鲜内脏递到二毛嘴边,“喏,请你吃。” 谢眠眠眉头一跳,果不其然,二毛定定地看了两秒,瘪瘪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许老太耳朵背,先前一直埋在灶孔跟前,二毛这一哭,立马引得她站起身,看见许玥如手上的东西,一把将二毛拉到跟前。 “玥丫,你又作弄二毛是不是!” “奶,我想吃鱼。”二毛抽抽搭搭地说。 许老太心疼得不行:“哎,奶不吃,把奶的那一份给二毛吃,二毛不哭了啊。” 许玥如把脸一垮,重重将鱼扔在案板上,拿起菜刀哐哐哐开宰。 谢眠眠看了眼她铁青的脸色,默默往旁边移了移,她刚动,姜梓的声音就传进来了。 “小贱蹄子你又去讨人家食吃,你这么喜欢吃,怎么不跟阎王老爷打好招呼晚三年再投胎!” 姜梓口里骂着,快步走近拧着二毛耳朵,直让他疼哭,才道:“两分钟不管你就到处乱跑,你干脆认外人当妈,省得一天天让我操心!” “妈,疼……”二毛哭的鼻涕直往嘴里流。 “看见什么都往嘴巴里塞,有什么好吃的?也不怕被毒死!” 姜梓戳着二毛的脑袋,看似在骂自己儿子,余光却时不时瞟向许玥如。 听着姜梓指桑骂槐,许玥如从胸腔哼出一声冷笑,看都没看姜梓一眼,只是宰鱼的动作越发凶狠,连带着灶台都发出砰响。 许老太一脸为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重重“唉!”了一声,回房不管了。 姜梓扯着依依不舍的二毛回了东屋,一进门,孔小华就凑上来,姜梓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她正在做饭,你再等等。” 孔小华连忙点头,藏在姜梓屋哪儿也没去。 厨房里飘出鱼汤的鲜香,许玥如盛了满满一海碗,剩下的留在锅里闷着,和谢眠眠一起去了前厅。 前些年许家又砌了一间屋子,在姜梓的坚持下那间屋子用作小厨房,她愿意多出一点粮食,让许老太和许玥如跟二房一起吃饭,他们两口子关起门来另煮一锅。 虽然两房明面上没分家,但过的日子却和分家没两样,只差没明确提出来。 所以许玥如得了兔子野鸡也不用藏着掖着,反正两家也不一起吃饭,也正是这样,二毛才会因为偷吃而被鱼刺卡了喉咙。 摆好筷子盛好饭,人也都来齐了,许玥如另拿一个碗先盛了鱼汤,推到谢眠眠面前,“太烫了,先放着。” 谢眠眠怔了两秒,下意识道谢。 许玥如知道做医生多少都有那么点儿洁癖,一锅汤你一筷子我一筷子,这都是一家人她倒无所谓,谢眠眠肯定不习惯。 孔小华有些坐不住了,她闻到了饭香,早上到现在她都没吃多少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便忍不住催促。 “好了没有小姨!” 姜梓点点头,孔小华精神一振,悄悄摸摸溜进厨房,掀开锅盖,扑鼻而来的鲜味,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中又犯难了,这么大一锅汤,她怎么放药? 万一放进去药效没了,她不就白忙活一场? 孔小华心里直犯嘀咕,忽然听见脚步声,心头一跳,连忙藏起来。 她看见许玥如拿了三个碗,一大两小,先盛了一大碗,又把两小碗盛满了鱼汤放在灶台上,然后端着大碗出去了。 等她走后,孔小华立即窜出来,打开小药包,把它分别倒进两个碗里,找了根筷子搅拌化开又藏起来。 孔小华不知道哪个碗是许玥如的,就干脆都放了,反正又吃不死人,只是不晓得哪个倒霉蛋会中招。 孔小华并没有想过也许两只碗都不是许玥如的,或许她只是帮忙盛汤而已,毕竟家里一个脑子出了问题,一个年纪大了,也就搭把手的事。 但她这次运气好,其中一个就是许玥如自己的。 很快,许玥如又回厨房来了,这次谢眠眠也跟着,她看着满满一碗的鱼肉陷入了沉思,随后重新拿了一个碗,倒了一半进去。 装鱼肉的碗是先前许玥如给她用来盛汤的,谢眠眠再用勺子舀进自己碗里,全程没怎么碰过,是干净的。 许玥如捞的鱼起码有四斤半,还是两条。 吃不完,真的吃不完。 锅里还剩小半碗,许玥如瞥了一眼,盖好锅盖。 谢眠眠笑:“给二毛留着?” “谁管他!” 许玥如哼哼两声,拉着谢眠眠走了。 随着交谈声远去,孔小华贼兮兮出来,望着灶台上的小半碗鱼肉,再次咽了口唾沫。 她刚刚好像听见,这是给二毛留的? 孔小华吸溜着口水,摸了摸自己饿扁的肚子。 刚刚两碗已经被端走了,这一碗肯定是刚从锅里盛出来的,所以…… 孔小华藏在厨房吃得满嘴都是油,美滋滋地想着,幸好她没直接往锅里下料。 午后让人困倦,饭毕,谢眠眠和许玥如道别,准备回家睡个午觉。 许玥如把人送到门口,回厨房把锅里的鱼汤舀起来,端着碗停顿两秒,垮起一张脸,让许老太悄悄把二毛叫过来。 二毛美美地喝完鱼汤,然后用孺慕的眼神望着许玥如:“姑妈你真好,我也抓鱼给你吃。” 许玥如受不了这种眼神,气急败坏地恐吓:“抓个屁,小心被鱼给吃了!” 二毛咯咯咯地笑,抹干净嘴巴跑出去玩了。 许玥如在厨房洗碗,过了一会儿,姜梓来了:“王国明说他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在老地方等你。” 许玥如没注意到姜梓不自然的神色,听到“王国明”三个字,心里的厌恶直接表现在脸上。 王国明,她退亲的对象。 上辈子结婚后,王国明不仅动手打人,最后还出轨了,这种烂人她多一眼都不想看。 说起来这人还是姜梓给她介绍认识的,姜梓和他算是亲戚,上辈子仗着自己相信她,在十六岁的时候直接把婚事给她定下了。 王国明家底殷实,长得不赖,捯饬一下人五人六,条件还算不错,许玥如也就没怎么拒绝,可谁能想到他结婚后是那副德行? 第29章 颠鸾倒凤 许玥如刚想说自己没什么可跟他聊的,忽然想起自己定亲时把家里的一块老玉送给他做信物了,这玉在后来卖到十万高价,也是凭着这笔原始资金做生意,王国明才混得风生水起。 许玥如不想见王国明,更不想让他占这个便宜。 把厨房收拾完,许玥如脱下围裙,沉着脸出了门。 同一时间,王国明也得到许玥如在老地方等他的消息。 所谓老地方就是一片芦苇荡,要走过长长的田坎,穿过大片种植高粱和玉米的地方,越过一个小山丘后,会看见长满芦苇的小池塘,高高的芦苇风一吹会荡起层层叠叠的波浪。 以前许玥如会和王国明在这里聊天,算是约会的地点。 王国明不自觉回忆起往事,趁他发呆的工夫,姜爱丽背过身,也给他的茶杯里下了药,把杯子推到他面前,催促:“还愣着干啥,她正等着你呢。” “她找我啥事?”王国明回神,端起茶杯的水一饮而尽。 姜爱丽:“我哪知道,说不定回心转意了想跟你和好呗。” 王国明心中一跳:“真的?” 许玥如该有的地方有,不该有的地方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他就等着结婚呢,谁知道一觉醒来她就要退婚。 “你去了就知道了呗。”姜爱丽说。 王国明心跳有些快,如果许玥如愿意跟他复合,他这次绝对不耽搁,立马就把人给娶回去。 二十多岁的单身汉子正是满脑子想造娃的年纪,等不得。 王国明连个招呼都没跟家里打就匆匆出门。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姜爱丽的心情十分美妙。 王国明条件不错,本来姜爱丽不想便宜许玥如,打算去找村里老光棍,可一来她怕使唤不动人家,二来万一许玥如宁死都不嫁直接把这事捅出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王国明知根知底,他们俩搞在一起没人会怀疑,再说他们原本就有婚约,说自己被强迫的谁信啊,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许玥如将就一下也就嫁了。 姜爱丽屁股一扭,哼着歌回家了。 剩下的就只等他们办完事儿,自己带人去“捉奸在床”了。 —— 谢眠眠回家后歇了一会儿才躺床上去,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总觉得燥热无比,还口干,脱得只剩一个小吊带都还很热。 本来吃完饭很困倦,可现在越躺越精神,小腹好像有一团火,烧得她幻肢都有感觉了。 谢眠眠从床上爬起来,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凉井水。 农村的井水很冰,像从冷藏室取出来的矿泉水,喝完谢眠眠的确凉快不少,可过了一会儿,那团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哼,还治不了你了。” 谢眠眠走进厨房,生火倒水包纱布放针一气呵成。 等煮针的工夫,谢眠眠给自己把脉,脉象洪数,照镜子看发红的舌苔,得出诊脉结果,有些茫然。 手脚心发热,阳气盛心火旺,身体受火热邪所侵,迫使欲望勃发…… 意思就是,她面临着欲火焚身。 谢眠眠低声喃喃:“这鱼汤是有多滋补啊……” 她不可思议,认知都完全打破了。 许玥如熬的鱼汤这么牛,分分钟干到现在一大片小蓝丸商家,她还用得着当什么售货员,直接开餐饮店发家致富啊! 谢眠眠连连感叹,一时连身上的燥热都感觉不到了,直到她听见了敲门声。 “谁?”谢眠眠警惕,在这个时候有人上门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是我。” 晏礼的声音从门外飘进,谢眠眠松了一口气,想着针快煮好了,便打开门让他进来。 因为要干活,所以晏礼只有中午和下午六点之后才有时间来找谢眠眠治伤,谢眠眠把时间定在中午,针灸要避风,晚上容易受凉。 晏礼一眼就注意到谢眠眠脸上不自然的潮红,问:“发烧了?” “中药了!” 谢眠眠把门关好,语气十分诚恳,不过眼里似乎还带着那么一点儿……小兴奋? 晏礼微微拧眉,刚想张口说什么,目光划过她身上大片裸露的肌肤,蓦地就收了声。 ——谢眠眠还穿着小吊带。 虽然该遮的地方都遮了,连肚脐眼儿都没漏,但在这个年代还是有些不合时宜。 谢眠眠在现代习惯了吊带短裤,一时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让晏礼在院子底下坐着,她回厨房捞针。 虽然是正午,但树荫底下很凉快,谢眠眠却燥热得不行,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拉开凳子坐下。 晏礼打了井水倒进杯子推到她面前:“要紧么?” “不妨事。” 谢眠眠咕噜咕噜灌下凉水,胡乱抹掉唇上的水渍,然后甩开膀子给自己扎针。 “这药有点东西啊。” 谢眠眠的声音仍然带着兴奋,指着自己大腿,银针闪烁着柔光。 “热顺脾经走,肾生水滋阴,升清降浊,平衡五行,你看我脸上的红是不是褪了些?” 不知是不是药的原因,谢眠眠有些亢奋,眼中水盈盈的,看着她的漂亮眼睛,晏礼肯定点头。 晏礼忽然问:“是有人给你下药?” 谢眠眠神情突然严肃,她身体一直很好,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心火亢于上,许玥如的鱼汤肯定没那么大作用,所以肯定是有人故意下药。 许家没有外人,只有姜梓和许玥如不和,所以谢眠眠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 “我怀疑是许大嫂。”谢眠眠边说边慢慢出针。 晏礼询问:“她的目的?” 谢眠眠也纳闷,催情药又不是泻药,充其量让人燥热心痒,难道她想许玥如热死不成? 总不能学电视剧里那一套,让人颠鸾倒凤然后—— 等等! 谢眠眠福至心灵,拔腿就往外冲,晏礼见状不对,直接攥住她手腕,红着耳朵侧过身:“衣服。” “啊?什么衣……” 看着自己的光膀子,谢眠眠默默咽下想说的话,转身回屋里套了一件蓝布衫,和晏礼匆匆赶到许家,却被许二哥告知她出去了。 谢眠眠心中一个咯噔,追问:“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 最近和许二哥接触的多,他打的手语谢眠眠勉强能看懂,等他讲完,谢眠眠心中直发沉。 原来许玥如洗完碗就出去了,谢眠眠猜就是她躺床上睡不着那会儿。 但许二哥并不知道许玥如具体去了什么地方,要找人无从寻起。 谢眠眠一想到许玥如可能会因为失去理智被设计和未知男人…心中就一阵阵发冷。 谢眠眠直接找到姜梓,质问:“你把许玥如怎么了?” “嘿,你怎么说话呢?”姜梓叉腰,“她那么大一个人,我能把她咋了?” 谢眠眠直言:“你在鱼汤里下了药!” 姜梓陡然哑火,只片刻,用比先前还大的嗓门嚷嚷:“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下药了,你凭什么冤枉我?别以为你是医生就能说瞎话,凡事都要讲证据知不知道!” 虽然她声音很大,但怎么都透着一股虚张声势意味。 “卑鄙!”谢眠眠声音很冷,“我原以为你不过是被生活磋磨成这样,没想到根儿从一开始就坏了。” 晏礼往前一步,客观分析:“你有很大的作案动机和嫌疑,如果许玥如出了事,你第一个要接受调查,犯罪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现在告诉我们她去了什么地方,还有挽回的机会。” 姜梓眼神躲闪,强撑着底气吼:“说没有就没有,不信拉倒!” “砰!” 她转身进了屋,把门摔得震天响。 谢眠眠冷哼,拉着晏礼出了许家,忽然看见一大群人往高粱地那边去,二人赶紧上前,为首的竟是姜爱丽! 谢眠眠听见几个女人交谈。 “听说就在高粱地后边的小池塘,借着芦苇挡着,急吼吼地就开始了呢。” “啧,青天白日干出这种事,真是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小年轻又订过婚,干柴烈火这么一……” “伤风败俗!作风不正!给咱们生产队带来不良影响,真是不像话!咱们一定得好好说说他们俩!” 谢眠眠心一阵阵发沉,本想找机会越过众人,提前把许玥如带走,可前边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挡着,更有甚者已经越过小山丘,而姜爱丽有备而来,想提前告知根本不可能。 众人到了芦苇荡,一进去便瞧见有两具赤裸的身子叠在一起。 见有人来了,男人慌张地用衣服把盖,不过只是徒劳而已,一件短衫遮不到多少。 前边儿有人挡着,谢眠眠只看了一眼便再也看不清了。 她有些焦急地想挤到前边去给许玥如挡一下,结果一双手直接捂住她的眼睛,从后面抱着离开。 “别看,不是许玥如。”晏礼在她耳边压低声音。 谢眠眠先是一愣,听见晏礼的话后重重松了一口气。 随即又凌乱了,不是许玥如那里面的女人会是谁? “真不要脸!还不赶紧把衣服穿上!” 姜爱丽故意上前去拉“许玥如”的胳膊,想让她在大家面前出丑。 女人顺着力道转过那张布满泪水的脸,登时,一个晴天霹雳把姜爱丽定在原地。 “妈……”孔小华噙着眼泪,哆嗦着抱紧身子。 姜爱丽感到头脑发晕,一阵阵天旋地转几乎让她吐出来。 “咦,不是说跟男人私会的是许玥如,咋变成了孔小华?”众人窃窃私语。 姜爱丽像护小鸡仔一样护着孔小华,冲他们嘶吼:“滚!不准看!滚开!”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往后退了些,却不肯离开。 娱乐匮乏的年代,吃瓜看戏是最能让人精神愉悦的活动,这么大一出热闹摆在眼前,不把戏看完他们晚上会抓心挠肝地睡不着。 第30章 有大瓜吃 高高的芦苇遮住了大家的视线,让二人不至于太过难堪,但好些人都看见王国明趴在孔小华身上,且现在还有人往里偷瞄。 所以认为芦苇的遮蔽能掩盖并抹去先前的痕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只能算心里安慰。 二人匆匆穿好衣服,孔小华缩在角落里背对着众人,仿佛这样能把自己藏起来。 “你这个杀千刀的短命鬼,你作死要害我的女儿啊!” 姜爱丽浑身发软,像团泥一样瘫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老天爷啊!我们家是做了什么孽啊!你把我剖心掏肝拿去喂狗,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可怜的女儿啊……” 她哭得真情实意,众人也不好光看戏,七脚八手把她扶起来,安慰:“这两孩子你情我愿,年纪小了些一时控制不住,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办吧。” 听人这么说,姜爱丽白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王国明:“爱丽婶,我会负责的。” 他不明白约他的是许玥如,为什么孔小华会来。 事已至此,只能把孔小华娶回家,否则被人扣上乱搞男女关系的帽子就不好收场了。 姜爱丽恨恨地抬起头,满眼泪水:“我女儿一个黄花大姑娘,你在外面把她、把她糟蹋了…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我女儿以后怎么见人?你负得起责任吗?啊!” 王国明急了,这不是说他强迫孔小华吗?要是大家真这么以为,把他按流氓处置送进牢里,他这辈子不就完了? “爱丽婶我得说清楚,是孔小华自己嫌热当着我面开始脱衣服,你说我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 “你给我闭嘴!”姜爱丽大吼。 看着孔小华,姜爱丽又开始流眼泪:“我苦命的女儿,可怜你爹死的早,留我们孤儿寡母苟活,好不容易把你们拉扯大,却遭到这天大的厄运,你叫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啊! 老天爷啊,你下刀子吧!把我和这个狗杂种一起砍成八段,让我死吧……” 说着姜爱丽竟然要拉着孔小华去投湖,众人连忙拦住,王国明更是惊慌,急忙表态:“爱丽婶,我会娶孔小华回家,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我一定会照办!” 姜爱丽呜呜咽咽地哭,众人劝道:“爱丽啊你听听,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既然两人情投意合,生米也煮成熟饭,不如想想该什么时候办婚礼。” “就是,都是一个生产队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我们心里清楚得很哩!你快把眼泪擦擦,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姜爱丽抬起头,发现孔小华脸色白的不像话,畏惧地看着池塘,还在不停地发抖。 姜爱丽抹掉眼泪,在众人的帮忙下慢慢站起来,她头发散乱,哭得双眼红肿,神情悲痛,不难看出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史诗级灾难。 “走吧先回去,两家人一起好好商量。” 众人搀扶着姜爱丽和孔小华,用一种怜悯的心态关怀她,平时或许同她有过口角矛盾,但这个时候她是受害者。 谢眠眠和晏礼一直在人群后面站着,看完了一整场戏。 很难形容心里是什么感受,谢眠眠从小生活优渥,父母恩爱,可能这有点傲慢,但她的确很少接触到这些具体的事,就算是在爷爷的医馆,也只是认识到人性的复杂。 它们每一天都在发生,可头一次离她这么近。 谢眠眠知道自己不该可怜孔小华,可怜姜爱丽这个寡妇——她的丈夫在七年前死于一场高热——毕竟是她们先要设计许玥如,却尝到自己种的恶果,属于活该。 但谢眠眠心中仍然不可避免地升起一丝悲凉。 她总觉得事情可以不用发展成这样。 回去的路上谢眠眠一直没说话,晏礼感受到她低落的心情,突然顿住脚步。 谢眠眠下意识抬眸,晏礼用很认真的眼神看着她:“法国作家罗曼?罗兰曾写下一句很著名的有关英雄主义的看法,在《米开朗基罗传》里。” 谢眠眠顿了顿,回忆了一下,用缓慢的声音复述。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 晏礼没有再说话,二人继续往前走。 到了平日上工的田坎上,微风吹动谢眠眠的碎发,拂过后颈的薄汗,让清凉淌过全身时,她感到一阵舒适与惬意。 等回到村子,谢眠眠浑身轻松,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和晏礼分析那包药里可能蕴含的催情成分。 “……淫羊藿入肝、肾经,具有补阳壮肾的功效,和我中药后的症状差不多,对了还有依兰精油,它主要功能就是催……” 谢眠眠滔滔不绝讲述专业知识,还掰起手指头数它们的种类,丝毫没发现晏礼耳尖在微微发红发烫。 他忍不住用拳抵唇轻咳一声,突然,听见一串震天的哭声。 二人同时寻声望去,只见许家门口站了好多人,朝里面指指点点。 “说是孩子中午吃了饭就出门了,村子里都找遍,到现在还没找到。” “别是藏哪儿玩了?” “挨家挨户都问过了,家里孩子都被妈管着睡觉呢,就二毛一个人出去了,没人跟他一起。” “最近其他生产队里不是有狼出没,还把猪咬死了吗?我估摸着……” “嘘——” 姜梓红着眼看过来,众人陡然闭上了嘴。 “找到了找到了!” 姜梓猛地拨开人群:“在哪儿?” 那人指着东边气喘吁吁:“就在东河头,孩子掉水里去了……” 姜梓眼前一黑,许大哥已经冲了出去,姜梓紧接着追上,呼啦啦一大群人也往东河头去。 等谢眠眠和晏礼赶到的时候,一群人围住看不清具体情况,谢眠眠好不容易挤进去,看到眼前的一幕愣了。 许玥如怎么在这儿?萧元怎么也在? 几个问题一股脑冒出,许玥如正跪着二毛旁边做急救。 谢眠眠正欲上前帮忙,突然,姜梓一把推开许玥如,扬手就是一巴掌。 “我在救他,你有病吗?”许玥如愤怒低吼。 姜梓红着眼睛哭:“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要不是你天天拿鱼诱惑二毛,他怎么会想到要下河抓鱼?” 姜梓似乎认定二毛已经被水溺死,抱着二毛仰天痛哭。 “我的儿啊……” 许大哥狠狠地指着许玥如:“我就这一个儿子!” 许玥如被她大哥怨恨的眼神刺伤,呆呆的一时没有反应,萧元用衣服把她湿透后裸露的身子掩盖,滴水的头发无一不彰显她的狼狈。 谢眠眠看见二毛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立马大喊:“把他放下!” 从来没有见过谢眠眠这副模样,姜梓被吼得一愣,下意识松手,谢眠眠趁机从她手里接过二毛,把他重新放在岩石上躺平,压住前额掰下颌,打开气道,从里面掏出了泥沙,十指交叉紧扣做胸外按压急救。 谢眠眠板着脸很严肃,动作十分专业,姜梓不知怎么没有继续阻拦,而是在原地用充满绝望的哭声企图唤回二毛的灵魂。 直到二毛“哇”地吐出呛在肺部的水,缓缓睁开眼。 “活了!救活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姜梓的头脑,不管不顾地推开谢眠眠,将二毛抱在怀里。 “——噗通!” “哎呀落水了!快救人呀!” 姜梓神情慌张,抱着二毛缩成一团。 谢眠眠再次感叹出门办事看黄历的重要性,并发誓以后一定要离姓姜的远一些。 岩石后边就是深深的水潭,谢眠眠没防备,被姜梓一推,直接掉进水里。 谢眠眠不会游泳,但她知道落水后应该如何自救,抬高下巴,脑袋往后仰,轻轻摆腿。 许玥如就是从这里把二毛救起来的,看见谢眠眠掉下去,当即又要冲进去救人,不过萧元拦住了他,因为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晏礼准备往下跳时,惊讶地看见谢眠眠在水潭里浮起来,整颗头保持着干爽,没有一点呛水的征兆。 她还很自觉地顺着水波往河岸边飘。 于是晏礼在布满鹅卵石的河边接到了谢眠眠,并把自己衣服脱下套在她身上,询问她的意愿后,背着她走了。 众人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大脑有两秒是空白的。 就、就这么走了? 被推进水里连头发都没打湿,飘到岸边自己爬起来就行? 不识水性的谢眠眠从水中浮起来并上演了教科书般的自救给大家带来了深深的震撼,以至于后来拥有一条河流的大西村溺水事故却越来越少,隔壁村长向大队长讨教管理河岸经验时,无法忘记大队长的表情有多茫然。 姜爱丽哭够了,抱着二毛回家。 看热闹的众人也全部散去,路上碰见了另一波吃瓜的群众,双方互相交流八卦,说着说着就激动的不行,直呼刺激。 河岸边只剩下许玥如和萧元,她望着涌动的河流出神。 姜梓打的那一耳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红,萧元把手伸进河流使手变凉,用手背贴在许玥如变肿的脸颊,等手热干了,又重复上一举动。 他在许玥如面前还是如此地沉默,但许玥如却意外地感到了安心。 许玥如没想到即便有机会重来,依旧会被亲人有意无意地伤害。 那么,也是时候了。 “走吧。” 许玥如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萧元沉默两秒,握住她手腕,许玥如心中哂笑,顺着他的力道起身,二人离开东河头。 第31章 违者罚款 大队长刚开完会回来,便有好几个人冲进办公室,跟讲八卦似的禀告今天发生的大事。 大队长从七嘴八舌的汇报中提取出关键信息。 第一件事,今天早上孔小华被许玥如当众打了耳光,到了中午,大家发现孔小华和王国明在芦苇荡颠鸾倒凤。 而王国明又曾经和许玥如定下亲事,虽然许玥如最后退亲了,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退,问许老太她也含含糊糊说不清楚。 直到今天,大家把事情串联起来,发现真相只有一个。 众人一致认定,是孔小华和王国明背地里早就勾搭上了,然后露出马脚被许玥如抓了个现行,所以许玥如才会说孔小华是黑心肝,继而跟王国明退亲。 时间又回到今天早上,被许玥如扇巴掌后的孔小华怒火冲天,怀着报复的心理和王国明滚到了一块儿,却没想到被自己的亲妈,也就是姜爱丽同志,带着一大群人亲自捅破。 一小时后八卦传遍了生产队,他们也就自然而然该准备结婚了。 所以大家认为,在芦苇荡撞破好事其实是姜爱丽亲自设计,为的是让大家更好接受,毕竟孔小华和许玥如关系好的能穿一条裤子,现在却公然抢闺蜜未婚夫,背地里指不定会被多少人说闲话。 现在事情捅破,孔小华又表现出一副被强迫的样子——尽管他们没看出来她哪里被强迫了——所以是王国明不对在先,众人要骂也是骂王国明,而王国明又是一个男人,这种事情对男人来说只能是勋章,算不得污点。 姜爱丽这招十分高明,不仅能让二人顺理成章结婚,还能保住孔小华名声,让她不至于成为一个背信弃义的白眼狼,一石二鸟,高,实在是高! 孔小华听见这些传言后气得摔了好几块镜子。 第二件事,是二毛落水被路过的许玥如救下,赶来的谢眠眠给二毛急救时,却被情绪激动的姜梓推下水。 为人父母担心子女大家十分理解,可谢眠眠救个人太辛苦了,不是被误会就是生命受到威胁,长此以往下去让人寒了心,以后大家怎么好意思找她看病? 所以请大队长一定要想个办法。 大队长十分赞同,把大家召来开会。 经过两小时的激烈讨论,大队长进行总结,众人全票通过。 第二天,大队长在公示栏贴出:《大西村生产队关于医疗救治的决定》 1.在医生急救时请自觉留出空间,如果她需要帮忙,被指定的人请不要磨蹭。 2.如果你请医生为自己或家属医治,请务必相信她。 3.禁止辱骂、殴打医生。 4.禁止在医生急救时,对医生进行言语指点和触碰。 违者依情况罚款10-500元不等。 用的是女字旁的她,就差明说这医生是谢眠眠了。 有人对此一屑不顾,直到看见底下巨额罚款,不忿地问:“凭什么?” “你急了?大家都同意就你有意见,难道你就是公告上面的这种人?” 那人涨红了脸,嚷嚷着不公平,势要掰扯个明白,结果遭到大家冷嘲热讽,你一句我一句,唾沫星子飞了一脸,那人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众人刚刚讨论完,没想到岗位竞争公告也更新了。 原本许玥如的票数遥遥领先,第三名是孔小华,张慧红排第五,但现在张慧红以一票之差超过许玥如,成为第一名。 就在众人以为许玥如会遗憾离场时,她又一跃而上,以多出四票的数据回到第一名。 “咋回事儿啊?”大家问。 大队长清了清嗓子:“昨天许玥如冒着生命危险救人大家都知道了,虽然救的是她嫂子的儿子,但她的确救了人。 而我也相信如果落水的是其他孩子,许玥如也会义无反顾地相救,经过我们开会后,大家一致决定把劳模称号授予许玥如,加五分!” 虽然有些意外,但大家没有太反对,更多的是同情。 先不说那水潭有多深不见底曾溺死了好几个成年人,单说许玥如救了二毛后反被她嫂子打了一巴掌,连亲大哥都误会她,可想而知她在许家处境有多令人唏嘘。 大队长总结:“今天是第十天的最后一天,我宣布最终获得第一名的是许玥如,请大家互相帮忙转告一下,让许玥如同志来我办公室一趟。” 许玥如没有在现场,她正忙着分家,消息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高木匠已经装好了三扇门。 因为昨天那件事,许玥如已经和姜梓彻底撕破了脸,也不管他黑着脸的大哥,逼着她妈一定要做个选择。 跟大哥,她和二哥每月按时给她钱和粮食,跟二哥同上,如果跟自己,她会在城里找一套房子,把她接过去住,大哥和二哥每月正常付钱,但粮食要付双倍。 许老太首先排除许玥如,她有两个儿子,怎么也轮不到许玥如,搞出这个提议这不是诚心想让人笑话她嘛! 目光又落到大哥和二哥身上,一个孩子才三岁,一个刚生了双胞胎,母亲又是个傻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怎么选? 许老大当场往屋中间一坐:“我不选!哪个都不选!我不准你们分家!” 说着就开始抹眼泪,许大哥立即把谴责的眼神投向许玥如。 许玥如强忍着没发怒,又来了!又来了! 上辈子就是这样,拖着不分家,又镇不住姜梓,后果就是由姜梓把家,随便把她嫁出去。 占尽便宜掏空二哥家底后她就拍拍屁股要分家,把妈扔给二哥,留两间破烂房子连遮风挡雨都做不到,最后在二哥出门砍柴的冬天,妈生生病死。 二哥本来就是哑巴,被姜梓欺负的一个苦字都说不出来。 大哥是老实听话,媳妇说啥就是啥,姜梓说她妈藏了私房钱,留着给二儿子买肉吃他居然也信了,最后知道老妈病死,还红着眼睛把二哥揍了一顿。 许玥如冷笑,这就是大孝子。 许玥如那时则因满身冻疮加上被王国明打得见不了人,连亲妈葬礼都没参加。 许老太优柔寡断,偏心大孙子冷落哑巴儿子,糟心事数都数不清,现在许玥如硬气了,想明白了,她还是整天和稀泥,强行要把早该分家的两家人硬凑在一起,说什么家和万事兴。 许玥如一想到这句话就忍不住想笑,她妈到现在还没认清姜梓的厉害。 换个本分的也就算了,可现在姜梓伙同起外人往厨房里下春药,她能有什么简单心思? 许玥如把其中利害掰开了揉碎了灌进许老太耳朵。 “妈,她这次下药我侥幸逃过,那下次呢,她直接放毒药呢?” 许老太不满:“那是你亲嫂子一家人,又不是外面别的谁,那能下毒药害你吗。” 许玥如崩溃了,明明事实都摆在眼前,为什么还在说她无理取闹? “你永远都只会偏心大哥和稀泥,您能不能睁开眼好好看看!她姜梓和孔小华给我下药!要不是我运气好,昨天被设计跟王国明滚芦苇荡的就是你女儿我啊!您到底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女儿?” 许玥如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她不明白,明明都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为什么她的痛苦她妈永远都看不见,为什么她的诉求永远都得不到回应,而大哥随便一句话都被妈放进了心里。 “我怎么亏待你了?”许老太更生气了,“从小吃的喝的最没缺过的就是你,你哪儿来的这么大怨气?现在我就想一家人好好在一起,你大哥二哥都没意见,为什么你非要分家?” 许玥如双眼通红,却对许老太的质问哑口无言。 因为许老太说的是事实,她从小没有缺过吃穿,有时候连大哥没有的东西,妈也给她买了。 许玥如想不明白也说不出,但她就是知道不公平。 她上一世也问过许老太为什么,最终以她在无理取闹而不了了之。 “许玥如,你是第一名,大队长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欢乐的声音打破了许家的僵局,许玥如抹了把脸,冲出许家,却越过了来报喜的人。 许玥如在乡间狂奔,不知不觉又或许是下意识到了谢眠眠家门口。 嗅着熟悉的苦涩药味,许玥如头一次变得迟疑,她要进去吗? 来干什么?诉说委屈吗? 谢眠眠会告诉她答案吗? 万一谢眠眠也认为是自己无理取闹呢? 许玥如突然就没有了勇气,她颓丧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许玥如!” 许玥如一愣,僵硬地回头,谢眠眠倚在门框笑着跟她招手:“快进来,我煮了酸梅汤!” 夏天流汗伤阴伤津液,晏礼又要干活,流的汗更多,所以谢眠眠特意做了夏天喝的茶饮,等晏礼中午来找她时,端出来刚好。 茶倒出来像乌梅汁一样的颜色,味道酸酸甜甜,特别解渴。 许玥如喝完,忽然觉得心情变得平静,忍不住好奇:“是用药材煮的吗?里面都放了什么?” 谢眠眠笑眯眯地摇晃脑袋:“放了乌梅、酸枣仁、麦冬,再加八颗冰糖佐味。” 乌梅生津止渴,酸枣仁滋阴补肾,麦冬治心烦失眠,喝了晚上睡得更香。 许玥如似懂非懂地点头,谢眠眠又给晏礼倒了一杯,笑着说:“可惜还缺一点儿干桂花,否则会更香。” 大西村一棵桂花树都找不到。 晏礼两指捏着茶杯,沉吟片刻:“到时候我们在院子里种两颗。” 谢眠眠知道他指的是在京城的家,点点头又说:“再搭个葡萄架。” “要秋千么?”晏礼问。 谢眠眠笑:“这倒不必了。” 二人互动让许玥如心中五味杂陈。 谢眠眠永远都会给她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可明明她经历的糟心事不比自己少。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许玥如心里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第32章 赶着投胎 谁知谢眠眠看了她一眼,把手伸过来按住她脉搏。 大概过了三十秒,问:“你跟人吵架了?” 许玥如诧异:“你怎么知道?” “你身体告诉我的。”谢眠眠慢吞吞收回手,饮了一口茶。 七情六伤肝主怒,肝胆又互为表里,所以情绪问题可先看它们,许玥如明显的情志不畅,肝气不舒。 许玥如沉默,谢眠眠借着喝茶的姿势偷瞄她,似乎在等着她下文。 许玥如苦笑:“跟我妈吵架了。” 谢眠眠若有所思,原剧情里许老太虽然对女儿不错,但心里始终偏心儿子。 重男轻女嘛,普遍现象。 “可她的确对我很好。”许玥如又说。 父母常常会以此来要挟儿女,使子女心存愧疚,以至于不得不听从他们的决定,这是大多数父母的通病。 因为爱本身不需要任何条件。 大多数父母为子女的付出,会希望子女在成年后以等额或超额回报他们,如果子女没有做到,父母会无比失望,甚至会指责子女。 谢眠眠放下茶杯:“对你的好不能抵消那些隐形的伤害,“好”存在,伤害同样也存在,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我猜大概是你母亲给你的爱很少,又或者她不懂该如何爱你,因为她的父母也曾这样对待她。 你的母亲也从没有被看见,她的诉求也没有得到过回应,她也是重男轻女中被轻视的女儿,她从各方面都在被灌输‘女儿不重要’,她的思想认定这是真理,所以你会感到不公平。” 谢眠眠用缓慢的声音分析,许玥如怔怔地抬起脸,双眼布满泪水。 她把这番话在脑海中重复,心中震撼和恍然的同时,竟对母亲生出了怜悯。 因为母亲从来不知道自己在遭受不公平的对待! 早在那位先生打下“从来如此,便对么”的问号中,大多数履行的都是从来如此,而没有去思考对不对,因为从来都是如此,就比如她的母亲。 许玥如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谢眠眠给她倒了一杯茶,静静地等着。 看着茶杯的倒影,晏礼陷入了沉思。 他发现自己对谢眠眠了解的仍然只停留在表面。 他知道她长得漂亮,情绪稳定,精通医理,虽然爱掉眼泪但内心很坚强…… 同时,她也会因为孔小华的事而难过。 她在想什么呢?她为什么会感到悲凉呢? 晏礼一直以为是因为她看见了人性,看透了人这种生物。 但……晏礼目光落在哭泣的许玥如身上,或许以上都不是,而是更实际的东西。 许玥如的哭声渐渐平息,过了一会儿,自己去打水洗了把脸,情绪已经恢复如常,等她重回院子里,晏礼已经走了。 谢眠眠煮了第二壶茶,放了一叠瓜子,腿上放了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 许玥如重新坐下,抿了抿唇:“让你看笑话了。” 谢眠眠摇摇头,问:“对了,昨天你上哪儿去了?” 许玥如眼神飘忽,昨天她本来是去芦苇荡等王国明,结果路上碰见了萧元,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要陪她一起去。 许玥如想了想答应了,走到半路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身体发烫腿软,她发现了不对劲,立马向萧元求救。 萧元二话没说就带她去找谢眠眠,却不料双方正好错开,萧元没办法,把她带进了一处隐蔽的山泉。 许玥如足足泡了半个小时冷水才把热意消下去,也幸亏她身体好才没生病。 回去的路上刚好碰见二毛掉进水里,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因为怕衣服打湿没法儿换,又必须得有人守着,所以许玥如泡凉水时,差不多脱光了。 虽然萧元全程背对着她,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但当时气氛实在太过旖旎,许玥如又羞又囧,压根儿不好意思讲。 她眼神闪烁,含糊过去,谢眠眠倒也没有追问,只是看着许玥如通红的耳根,抬了抬眉,又想起孔小华,有些纳闷。 “她不是想给你下套么?为什么会和王国明搅一块儿去了?” 许玥如沉吟:“据我猜测是她串通我大嫂在鱼汤里下药,结果自己嘴馋中招,后来又想跟踪我想抓现行,没想到她自己药效发作了。” 许玥如收拾厨房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吃剩的空碗在灶台底下,她以为是二毛就没在意,现在一想那被谢眠眠分出的半碗鱼,可不就是被孔小华给偷吃了么。 发现真相后的谢眠眠心情复杂,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上工的时间到了,许玥如起身告辞。 谢眠眠目送她离开,不自觉推算起她的命运。 任何成功都要经过一番努力,即便是气运之女也不例外。 许玥如凭借着好运进入供销社,尊重客户服务周到,各类产品特点倒背如流,动作利落能精准估称,受顾客喜爱,一度被评为标兵劳模、先进工作者等,为以后自己做生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当然少不了被嫉妒,但被许玥如一一化解。 跳进大海的金鱼不会再想回到鱼缸,同样,从谢眠眠那里得到答案后的许玥如也不会再被原生家庭打击。 第二天,许家分家的消息传遍了生产队。 分屋分粮食,原本相通的几间屋子就被钉死,至于许老太,由于她坚持不分家,所以共同负担。 许老太上半年跟许大哥吃饭,下半年跟许二哥,本来没许玥如什么事,但她自愿每个月给许老太七块钱。 分家那天,姜爱丽闯进来把姜梓数落一顿,说她连许玥如这个死丫头都拿捏不住,还掌个屁的家。 姜梓抱怨孔小华拖她下水,要不是被许玥如握住把柄,她才不会落下风,姜爱丽脸色铁青,二人不欢而散。 隔天姜爱丽又上门,拿着一块布料说要做衣服,问哪个颜色好看。 姜梓摸着布料,一件粉色牡丹,一件大红荷花,嘀咕:“时间就定在八月十号?五天的时间会不会太赶了?” 姜爱丽双手叉腰:“我还不知道他们,就等着看我笑话,以为我急匆匆把女儿嫁出去摆一桌酒糊弄就完事了?哼,我要让他们好好看看,就算赶时间,我女儿嫁人的风光也不是他们能比得上!” 她神秘兮兮凑到姜梓耳边:“王国明说明儿就把三转一响送到家里来,到时候你多带些人来。” “晓得了。”姜梓用眼神表示明白。 婚礼紧锣密鼓的准备,姜爱丽每天忙成了个陀螺,一件件精美的聘礼送进家中,来看热闹的把屋子挤满了,大家的艳羡和称赞让姜爱丽扬眉吐气,终于把场子给找回来了。 姜爱丽头上别着红艳艳的塑料花,走路时昂首挺胸,神气极了,忽然瞥见右后方的谢眠眠,她收敛笑容,故意挡住她的去路。 谢眠眠背着一个小背篓,里面装着药材,根部沾着新鲜的泥土,手上还拿着小锄头,乍然见到光彩昭然的姜爱丽,怕把她衣服蹭脏,便往后退了两步。 姜爱丽却以为她是自卑了,脸上的笑容止不住,用略带嫌弃的视线上下扫视:“你男人就放你在外边干活,都不给你搭把手?” “啧啧,都说挑男人要慎重你还不信,你看看我们家国明,昨天帮着把漏雨的瓦翻了一遍,我让他歇着他非不听,唉,国明这孩子就是太实心眼……”姜爱丽假装叹气。 谢眠眠看了她一眼,秉承着离姓姜远一点的誓言,换了个方向往前走。 “哎跟你说话呢!”姜爱丽追上,双手把腰一叉,“婶子问你呢咋不回答?真没礼貌!” 谢眠眠停住,神色平和:“我四肢健全头脑正常,没有男人也能活。” 姜爱丽一噎,又理直气壮地指责:“都要结婚了,嘴上咋还没个把门的,什么叫没有男人也能活,你听听像话吗……” 谢眠眠直接打断:“您还有事儿么,没事我先走了赶着回家投胎。” 姜爱丽直接被这话砸蒙了,等她反应过来,谢眠眠已经走远了。 姜爱丽咬牙启齿,她算是明白了,谢眠眠脑子里装的压根就不是正常人的思维! 满嘴胡话,偏谢眠眠还说的一脸认真。 姜爱丽气得不行,回屋瞥见孔小华正拿着新嫁衣在镜子跟前比对,还涂了唇膏和腮红,容光焕发,姜爱丽怎么看怎么满意。 想起灰头土脸的谢眠眠,姜爱丽心里又舒坦了。 哼,那丫头浑身上下都找不着二两肉,就跟个小屁孩似的,哪能跟她女儿比。 八月十三那天谢眠眠结婚,为了压风头姜爱丽特意把日子定在前面,上工时大家的话题都是孔小华的婚礼,姜爱丽对此非常满意。 虽然日子很赶,但王国明不占理儿,姜爱丽说什么就是什么,由着她剥削。 婚礼当天很热闹,姜爱丽张罗着客人,听着他们的恭维别提有多高兴了,连见了谢眠眠都能笑出来。 尽管为了买三转一响和其他姜爱丽要求的东西掏空了王国明的家底,但好歹在把孔小华娶到了手,盼了一整天,终于等到天黑,可孔小华居然不跟他睡觉! 王国明质问:“你什么意思?” “我妈说我怀孕了,不能跟你睡。” 孔小华拆着辫子,对镜子翻了个白眼。 王国明心中又惊又喜:“真的?” “我妈说的。”孔小华耸肩。 “好啊!”王国明喜不自胜,竟放声大笑起来,“老子有儿子了!” 昨晚下了一场小雨,早上起来时露珠挂在树叶尖儿上,晶莹欲滴。 闭目深深吸上一口气,沁人心脾,令人心情愉悦。 伸了个懒腰打开门,视线不经意往外一扫,谢眠眠顿住了。 李同正站在门外,手上拿了一个窄口玻璃瓶,里面插了三朵百合花。 第33章 婚礼 李同在门外犹豫不决,忽然听见“嘎吱”的开门声,浑身僵硬着回头,四目相对。 “进来吧。”谢眠眠把门大敞开。 院子里的桌椅被淋湿了,不能坐人,谢眠眠引他进厅堂。 李同走在后边,目光直直跟着她背影,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李同坐下,谢眠眠又转身要去另一个房间,李同蹭地起身,快步上前挡住她的去路。 谢眠眠疑惑抬眸,李同硬邦邦地开口:“你不问我来干什么?” 谢眠眠:“不是来贴膏药?” 上次李同误会谢眠眠后,就再也没来过,三伏贴也就搁置了,除了这个谢眠眠想不到自己跟他还有什么交集。 李同握着玻璃瓶没说话,谢眠眠观察他的面色:“生病了?” 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询问,李同不知怎么听出了关心的意味。 “没、没生病。”他声音磕磕绊绊,发觉自己脸红了,陡然背过身。 谢眠眠拧眉,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懂李同在干什么。 李同深吸一口气,又猛地转回来,和谢眠眠面对面站着。 “这个送给你,我之前误会了你,向你道歉!”他递出玻璃瓶。 “啊?” 百合花差点杵到谢眠眠脸上,她偏头避了避,开始回忆李同什么时候误会了自己。 想来想去,发现他一直都挺看不惯自己。 谢眠眠迟迟没接,李同觉得自己脸颊在发热,冰凉的花瓶也变得烫手,瞥了眼桌子,他把花嘭地一放,转身跑了出去。 “哎……”谢眠眠想叫住他,谁料李同转身就没了影。 百合花上面还沾着露珠,像是刚采来的,就长在山里,挨着山壁斜着长,谢眠眠采药的时候看见过。 特意摘来同她道歉?勉强算有诚意吧。 谢眠眠单手托腮,目光放空,指腹贴着百合花瓣,很快感到湿意。 药典里讲,取净百合加蜂蜜炮制,有养阴润肺,止咳平喘的功效。 谢眠眠内心纠结,最后嘟囔着把花放在了阳光能照到的地方。 “算了,还是养着吧。” 才三朵,入药都不够用的。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谢眠眠抛到脑后,吃了早饭,开始整理药材。 天气依旧炎热,不一会儿就把院子里的桌椅水分烤干。 到了中午,晏礼就过来了。 他双手都提了东西,看着挺沉,谢眠眠快步上前从他手里接过一部分,二人一起把东西放进厅堂桌上。 八月十三就在明天,二婶叫了好几个帮忙的,正在清洗碗筷准备明天的酒席,院子里搭起了灶台和借来的桌椅板凳。 二叔二婶忙得热火朝天,反倒谢眠眠这个当事人清闲不已。 晏礼同她说了一些明天的婚礼流程,还有二婶的安排,目光不自觉落在崭新的玻璃瓶上。 太阳正烈,炽热的阳光肆无忌惮照在百合花上,晒得它叶子有些蔫儿了。 “早上摘的?”晏礼问。 谢眠眠顺着他视线看见那三朵百合,随口说起李同早上来过,又陷入了迷惑。 “真奇怪,之前误会我那么多次也都过去了,这次却特地送花来……” 谢眠眠自顾自地说着,晏礼盯着野百合,忽然觉得它有些过分张扬。 野百合的花蕊大剌剌伸展,花瓣张牙舞爪翻开蔓延,格外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怎么看都不顺眼。 “……不过我不太喜欢百合的释放的味道,所以把它放在通风的地方,不是想故意晒蔫它。” 晏礼视线一直在花上,谢眠眠以为他在担心花被晒到,出言解释。 “这样么,那你会喜欢什么花?”晏礼问。 谢眠眠:“没有特别喜欢的,硬要说的话,山茶花和玫瑰。” 大片大片热烈的玫瑰极具浪漫主义色彩,谢眠眠在这一点遵从俗套。 晏礼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把桌上的袋子打开,带着谢眠眠忙碌起来。 一天很快过去,夜幕慢慢降临,吃晚饭的时候二婶又在饭桌上说起明天的婚礼,还让谢眠眠不要紧张。 谢眠眠笑着看了晏礼一眼,有了先前的约定,心中倒没什么忐忑不安,却一一应下二婶的叮嘱。 回到家洗漱上床,一夜无梦。 天刚蒙蒙亮,罗月就提着箱子敲响了谢眠眠的家门。 开门的是张慧红,屋里点了煤油灯,罗月一进去就听见了低低的谈话声。 同许玥如打过招呼,罗月打开箱子,开始给谢眠眠上妆。 罗月不仅会做衣服,还会给新娘化妆,上次来时就说过她来负责。 罗月动作很快,谢眠眠皮肤又很好,很快上好了妆,剩下的时间,几人就在屋子里说悄悄话。 太阳升起,外面交谈声逐渐多了起来,小孩咯咯咯地嬉笑打闹,二婶进来的时候满脸喜气:“外面来了一位姓罗的先生,还有他夫人,说谢丫你是他的恩人,正坐在大堂里。” 罗月笑:“定是我爸妈来了。” 谢眠眠:“正好,待会儿我再给他把把脉。” “还想着把脉呢,你今天可是新娘!”许玥如嗔怪。 张慧红:“就是,谢丫你今天就安安心心当你的新娘,今天你最金贵,哪能干活呀!” 许玥如看了她一眼,没有附和。 因为她一想起自己上辈子那些糟心事,就恨不得把王国明和当时的自己千刀万剐。 “外面热闹,我去看看新郎什么时候来。” 许玥如心里发闷,不想让自己的心情影响到谢眠眠,便出去透气。 院子里挨挨挤挤围着坐了四桌,大队长喝了白酒,似乎认识罗振海,满面红光地和他说话。 二毛和栓子还有其他几个小孩在院子里嬉笑,嘴里含着奶糖,笑得特别开心。 看了一圈没瞧见萧元,许玥如跨出门槛,在外边的岔路口眺望。 “——砰” 忽然听见车门关闭声,许玥如把视线转到晒谷场,只见远处下来十几个人,为首的是个大肚子光头,旁边跟了个娇小姐,估计是他女儿,后边站着十几个身姿挺拔的男人。 光头扬了扬手,一人点燃引线,紧接着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好多人出来看。 一群人去了谢眠眠二叔家,过了一会儿晏礼和光头一齐走出来,十几人仍然训练有素地跟在他们身后,面上都带着笑,同晏礼说着话。 等他们走近,原本喧哗的院子霎时安静下来,投去惊讶艳羡的目光,过了片刻又爆发出更大的交谈声。 新郎到了,新娘也该出门了,大家笑闹着跟在晏礼后边要去看新娘子,一群人闹哄哄地挤到门口,从中间分开一条路,等晏礼进去。 面前的木门贴了红色的喜字,晏礼站定调整呼吸,抬手轻叩三声。 门从里面打开,张慧红侧身让开,晏礼跨过门槛,不待他寻找,便和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眸撞了个正着。 谢眠眠笑道:“你来啦。” 晏礼滚了滚喉结,谢眠眠浓密卷翘的睫羽下,眼眸像含着一汪秋水,玫瑰色的唇瓣鲜艳饱满,微微露出皓白的贝齿,正笑意盈盈地看他。 “嗯。”晏礼也笑了笑,“很漂亮。” 围观的人好奇地探进脑袋,看见身穿红色旗袍的新娘,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一阵惊讶赞叹。 “新娘子好美啊!”几个小孩挤在大人腿中间惊呼。 众人深表认同。 谢眠眠上前两步,自然而然地挽上晏礼的胳膊。 罗月和张慧红跟在二人后边,帮着给小孩发糖和挡酒。 开席时,大队长上前讲了好长一串的话,无非是又添了一对建立深厚的革命友谊同志啦,作为战友要互相扶持啦,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啦…… 这是惯例,不过大队长在婚礼上特别讲了谢眠眠对大西村生产队的贡献,当众鼓励表扬她,赢得满堂喝彩。 张全把带来的女儿红当场开坛,酒香四溢,引得不少人看过来。 先前那十几个人就等着这一口呢,一群人拉着晏礼,直说要不醉不归。 张蓝玉识趣地让开,不过酒很香,也跟着喝了两杯就下桌了。 她还是第一次来大西村,张全在喝酒,她吃完饭就自己出门溜达。 吹着田野的微风,陈年老酒的后劲上来,张蓝玉有些晕晕乎乎,身子也左歪右斜,摇摇晃晃站不稳的模样。 “小心!” 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同时,张蓝玉脚一滑,就要往旁边的阴水沟里栽。 一双有力的手抓住她的手腕,顺着力的惯性,张蓝玉直接撞进了对方的怀里。 张蓝玉有惊无险地站稳,阴水沟里横亘着尖锐的石头,要是摔下去非得出血,她后怕般地抬起头,刚想道谢,看见对方那张脸,却忽地愣住了。 “能站稳么?” 萧元嗅到了对方身上的酒气,猜她是喝醉了,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距离,但没有松手。 张蓝玉俏脸一红:“能、能站稳,谢谢……” 萧元松开手,转身离开,张蓝玉连忙叫住:“我第一次来大西村,不认识路,你能带我去谢家吗?” 萧元拧眉,推断出她是来参加谢眠眠婚礼的宾客,想了想,点头应声:“跟我来。” 张蓝玉扬起笑意,同他并肩,询问他的姓名,得知萧元是知青,立马道:“你喜欢看书吗?我这里有国外带回来的英文书原著,还有一些数学书,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把它们送给你,为了表达我的谢意,还请你不要拒绝。” 萧元顿了顿,摇头:“太贵重了,不必了。” “知识无价,本就共享,何来贵重一说?”张蓝玉笑了笑,“如果你要是介意,就当做我借给你,你看完还我好了。” 张蓝玉很巧妙地把价钱模糊,并反复表明自己很感激他,因为如果真的摔进去,不仅有毁脸的可能,还有被泥沙呛溺的危险。 书对萧元来说很奢侈,并且是唯一能诱惑到他的东西,张蓝玉看出来了,再接再厉:“请一定要接受,否则我会一直想着这件事睡不着,拜托啦!” 已经能听见谢家传出来的欢笑声,萧元顿住脚步:“好,你给我一个地址,到时候我给你送回来。” 张蓝玉笑眯眯:“我今天回去把书整理好,明天连带着地址一起给你。” 萧元点头,看了一眼谢家门口,人都在里面,便调转方向离开。 张蓝玉目送他的背影远去,迈着欢快的步伐回到院子里。 岔路口的许玥如怔怔地望着萧元离去的方向,回想他和娇小姐亲密并肩同行的画面,心中涌上无尽的酸涩。 第34章 合照 张蓝玉又坐回了张全身边,脸上的笑意到现在还没消散。 张全酒量好,还保持着清醒的意识,转头问:“笑这么开心,捡钱了?” 张蓝玉被他逗笑了。 “嗯,是挺开心,不过不是捡钱。” 张全哼哼两声,也没管她,继续跟众人喝酒。 谢眠眠和晏礼敬了一圈酒,途中抽时间给罗振海把脉,发现他恢复得很好,让罗月把他杯中的酒换成白开水,罗振海无奈一笑,还被妻子瞪了一眼,只能任由几个小辈管着。 屋内,谢眠眠和晏礼得空刚坐下来歇一歇,二婶便带着一群人进来了。 “饿了吧?”二婶笑眯眯地问。 谢眠眠点头,不止饿,喝了酒还烧心,虽然早前就吃过东西垫了垫,但不能搂自己的席谢眠眠表示非常惋惜。 “来,吃饺子。”张六婶端上两盘白白胖胖的饺子。 的确可以用胖来形容,饺子圆滚滚,肉馅饱满。 谢眠眠不疑有他,接过筷子,有些遗憾;“没辣油啊。” 吃饺子蘸醋太涩,谢眠眠喜欢辣口的,众人听了却是一阵哄笑。 谢眠眠茫然,转过头看晏礼,他也有些疑惑。 “快尝尝!”众人催促。 谢眠眠感觉不太对劲,但经不住饺子的诱惑,夹起一个咬了一口。 刚入口,就发觉有一股生味儿。 众人相视一笑,连忙问:“生不生?” 谢眠眠差点脱口而出就是一个“生”字,到嘴边硬生生收住了。 “熟的,太熟了。”“谢眠眠直接把饺子吞下,赞道,“做菜厨师的手艺真好啊。” “你这孩子!” 众人只当她不知道,笑笑闹闹也就过去了,说了几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祥话,又把空间留给新人。 他们一走,谢眠眠就把饺子放下,尝了晏礼那盘,发现是熟的。 她放下筷子,轻叹:“果然啊……” 不是失误没煮熟,就是提前催生。 晏礼从她盘中夹了一个,慢慢吃着。 “是生的,别吃!”谢眠眠阻止。 晏礼放下把口中的饺子咽下,放下筷子,神色认真:“熟的。” “不,是生——”谢眠眠顿住,忽然反应过来。 晏礼告诉她:“没有人能勉强你的意愿。” 谢眠眠垂眸,良久,轻轻笑了一下。 道理都明白,却还是会因为所处的境地而成为局中人。 吃完饭,宾客逐渐散去,张全差人来叫他们。 谢眠眠理了理衣服准备出去,晏礼忽然叫住她:“等等。” 晏礼把先前买的手表取出:“带上这个方便看时间。” “好啊。”谢眠眠笑了笑,“谢谢。” 谢眠眠伸出手,晏礼顿了两秒,把表带绕过她的手腕,轻轻扣上。 手表是小圆盘,表带是细条银链,防水的,质量很好。 谢眠眠摸着手表,思索着要还礼只能等她赚钱了。 她在心中暗暗记好,同晏礼出门。 结婚领证都安排在同一天,谢眠眠早先和大队长打了结婚报告,这会儿拿上资料去城里领证,张全他们有车,正好能捎带上他们。 张全已经喝醉了,在副驾驶上呼呼大睡,后排坐着张蓝玉,见谢眠眠和晏礼来,她往里让了让。 车子摇摇晃晃地行驶,谢眠眠和张蓝玉坐在一块儿,张蓝玉笑眯眯地问:“眠眠,你衣服上哪儿做的?真好看,绣工瞧着也精美。” “她叫罗月,是服装厂的女工人。” 谢眠眠简单介绍了一下罗月,着重描述她的服装制造手艺,张蓝玉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毫不费劲要到了罗月的地址。 “赶明儿我也请她给我做一件。”张蓝玉说,“洋人衣服我穿不习惯,还是喜欢老祖宗传下来的审美。” 张蓝玉又谈起自己在国外留洋的日子,抱怨自己对那里的人文气息水土不服,男同学用蹩脚的中文夸她漂亮姑娘让她感到冒犯,每当她想生气时看见对方茫然的眼神就只能憋回去。 还有法棍太硬了,第一次尝差点把牙都给她硌掉,让她怀疑这种东西真的不是用来防身的吗…… 谢眠眠笑:“法棍放久了水分流失就会变干变硬,可以去面包店等新鲜出炉现烤的,或者喷点水复烤。” 谢眠眠只是顺着张蓝玉的话随口一说,没想到车内忽然安静下来。 张蓝玉惊讶地问:“你也去过法兰西么?” 晏礼也侧眸看过来,谢眠眠心头一跳,不自觉抓紧车垫,面上仍然带着笑:“没有,我是在书上看到的。” 张蓝玉忽然发现她不自觉在谢眠眠面前展露出一种优越感,尽管她并非有意为之,但她向一个对国外并不了解的人侃侃而谈自己的留洋生活,实在没有考虑到对方的心情,很容易让人觉得她在炫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张蓝玉愧疚不已。 谢眠眠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地就齐齐笑出声来。 张蓝玉和谢眠眠是第一次见面,互相只知道对方的名字,刚才生出的小误会迅速拉近了两人的关系,一路上天南海北地聊,笑声阵阵。 快到城里,张蓝玉揉了揉笑得有些发酸的脸颊,装作不经意地问:“眠眠,你认识萧知青么?” “萧元?”谢眠眠下意识想到他。 张蓝玉连连点头:“对,就是他,方才吃了酒后我想着出去吹吹风,没想到差点摔进沟里,是他拉了我一把。” 她顿了顿,又说:“萧知青人很好,我打算明天给他送几本书表达谢意,眠眠你能带我去找他么?” 知青点路不好走,萧元让她把书放在谢眠眠家,他晚上下工后会去拿,可张蓝玉想亲自交给他。 谢眠眠不假思索答应下来,张蓝玉脸颊微微发烫,她把视线移到窗外,唇角不自觉往上翘。 晏礼看她一眼,对谢眠眠说:“到了。” 车子停稳,晏礼先下车,然后朝谢眠眠伸手。 军用吉普太高,谢眠眠又穿的高跟鞋,容易崴脚。 晏礼本意是让谢眠眠撑着他手臂,没想到她直接把手伸进他的掌心。 谢眠眠的手由于长时间捣药,虎口有一层薄茧,尽管如此,握着晏礼的手仍然—— 很软。 晏礼心里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谢眠眠下车站定,同张蓝玉挥手说再见,她和晏礼离得很近,几乎前后侧肩贴着,一股馨香飘往晏礼鼻尖,他又从中分辨出几缕药味。 像是何首乌。 和一行人道别后,二人又去了照相馆。 结婚要拍合照,谢眠眠拿到手后看着黑白大头贴,发现和她的面容和最初穿来时有了细微的改变。 跟她本来的样貌有九成九的相像了。 谢眠眠来了兴致,望着晏礼:“要不再拍一张全身照?” 晏礼没有异议,二人再次站在镜头前,调整好面部表情,等待拍摄。 摄影师从摄像机后探出脑袋,挥了挥手:“二位,站近一些。” 两人中间隔的距离还能再站一个小孩儿。 谢眠眠往晏礼那边移了移,肩膀挨着他的胳膊。 摄影师“嘶”了一声,“再靠近点。” 谢眠眠又移了移。 “再近点、再近点……” 摄影师非常不满意:“啧,我说二位,你们可是夫妻,都结婚了,要亲密一点儿,你看看你们站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兄妹呢!” 谢眠眠忍不住笑出声,晏礼往她那边靠近一点,却又遭到摄影师谴责的眼神。 晏礼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谢眠眠笑着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间,以靠在晏礼怀里的姿势问:“可以了吗?” 摄影师比了个OK的手势,又冲着晏礼说:“新郎动作不要那么僵,不要不好意思,这可是你妻子……哎对,就得搂在怀里,宠在心里。” 晏礼手掌贴合在谢眠眠的腰间,温热的触感落满手掌,他的手能将谢眠眠的腰完全掌控。 晏礼终于明白什么叫盈盈一握楚宫腰。 他搂着谢眠眠,一点儿劲都不敢用。 摄像机灯光一闪,晏礼立即把手挪开,谢眠眠径直朝摄影师走过去,笑着问:“怎么样?” “美,美得很!” 摄影师把照片打印出来,啧啧两声:“我能不能把你们照片挂照片墙上展览?” 尽管是黑白照片,却像磨了皮一般,皮肤找不出一丝瑕疵。 旗袍美人看着镜头,脸上挂着盈盈笑意,被西装男人揽在怀里,完全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眠眠爽快答应了摄影师的请求 营销策略嘛,她懂。 为了表达谢意,摄影师多打印了一张送给二人。 谢眠眠看过后就把照片交给晏礼,然后带上准备好的资料去领结婚证。 工作人员动作很快,贴好照片盖了章就交给他们,还说了几句祝福话,谢眠眠笑眯眯地照单全收。 回去的时候天快黑了,院子里东西都被二婶还了回去,临时搭建的灶台也收好了,院子又恢复成之前的模样。 晏礼对这里算是熟悉了,谢眠眠回屋换衣服,他去厨房烧水,等她出来水已经烧好了,谢眠眠道了谢,便打水洗头洗澡。 晏礼拿上换下的衣服去搓洗,顺手把谢眠眠的衣服也洗了,当然掠过了她的私密内衣。 谢眠眠擦着头发出来,看见院子里晾着的衣服,转过身,晏礼正提着桶把她没来得及收拾的洗澡水倒掉。 以往她要花两个小时才能完成的事,现在一个小时不到就弄完了,谢眠眠懊恼地拍拍脑袋。 早知道结婚这么好,她该早点和晏礼领证的。 第35章 他很行! 谢眠眠擦干头发,回屋点燃灯,翻开今天的婚宴礼簿查看。 里面记录着来宾的礼金,差不多都是一毛两毛,还有送糖送饼的。 看了一会儿,谢眠眠慢慢合上礼簿,微微蹙眉。 往后她说不定就不回大西村了,这人情往来该怎么算呢? 晏礼带着一身水汽进屋,瞧见谢眠眠苦恼的模样,目光落在礼簿,稍稍思索便明白来龙去脉,想了想,道:“可以把钱给二婶,让她老人家代为还礼。” 谢眠眠沉吟片刻,肯定道:“就照你说的这么办,反正礼金也不多,留二十块就够了。” 谢眠眠把礼簿放到一边,在床边整理床铺。 夏天盖得很薄,谢眠眠提起两角抖了抖铺平,转身想叫晏礼,发现他正犹豫着想说什么。 谢眠眠不太好意思地捏着手指:“我爸妈的房间没收拾,已经落了一层很厚的灰,爷爷奶奶去世后我把他们的房间锁住了,家里只有一张床,所以……抱歉,你只能跟我一起睡了。” 谢眠眠内心忐忑,她之前懒得做家务,等她想起自己该和晏礼住一块儿的时候,要收拾已经来不及了。 晏礼如果介意的话只能回二婶家住,到时候肯定会被长辈询问新婚夜为什么分床睡,解释起来保准要露馅。 谢眠眠不希望他们之间的合约被二婶知道,毕竟她结婚,他们是那么的高兴。 谢眠眠小声说:“今天你将就一晚行吗,我明天把爸妈房间打扫一下,不过被褥好像发霉了,得买新的。” “没关系。”晏礼偏过头,感到耳尖好似在发热,“我打地铺。” 谢眠眠立马阻止:“不行!地上睡容易生出湿邪,千寒易除,一湿难祛,都必须睡床!” 她的话掷地有声,让晏礼愣了愣,随后耳朵红了个彻底。 “……好。” 谢眠眠羞窘地捂住脸,她只是注重养生,一切以身体健康为前提,为什么会有一种强迫良家妇男的感觉啊! 谢眠眠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挪到里边,紧贴着墙壁,然后一把掀起被子捂住脸,感觉自己头顶都在冒热气。 “那……睡了?”晏礼问。 “嗯。”谢眠眠小声哼唧。 晏礼轻轻咳了一声,吹灭油灯,挨着床沿规规矩矩躺着,脑海里出现谢眠眠蜷成一个虾的姿势,微不可闻地扬了扬唇。 两人之间隔的空隙还能再睡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小孩。 谢眠眠心跳很快,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她毫不怀疑再这样下去今晚能睁眼到天明。 谢眠眠松开被子,露出脑袋,慢慢调整呼吸,放空大脑,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梦乡。 她的呼吸变得绵长,晏礼静静地听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困意涌了上来,就要陷入沉睡时,胳膊忽然有点痒,像是碰到了谢眠眠的头发。 在半梦半醒间,晏礼用仅剩的意识分析,他晚上睡觉很少翻动,应该是错觉,说不定是蚊虫。 脑袋昏沉,抵不住困意,晏礼没有多想,过了几秒,胸口一沉,紧接着怀里滚进一副带着药香的身躯。 晏礼骤然清醒,睁开眼,视线缓缓下移,冷白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使他清楚地看见谢眠眠毛茸茸的脑袋正贴着他的胸膛,整个身子落进他的怀里。 不止是手,她整个人都很软。 晏礼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温香软玉在怀,晏礼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速度,和谢眠眠相贴的地方升起热意,呼吸也变得滚烫起来。 晏礼感到自己身体好像要烧起来一样,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求冲进大脑,将他的理智撕扯吞没,唤出名为欲望的猛兽。 晏礼闭了闭眼,慢慢抽出手,下床出门,从井里打上一桶水,脱掉上衣,把全身淋了个遍,反复三次,直到全身冰冷才作罢。 回房后,谢眠眠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嫌热般贴着墙,晏礼松了一口气,重新躺下,把党规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终于安然入眠。 夏天的蝉鸣不知疲倦,蛙声连成一片,等到第一声鸡叫响起,掺杂着人声,变得更加热闹。 铜锣按时敲响,晏礼醒来时神色含着愠恼。 ——他被旖旎的梦境缠了一整晚。 谢眠眠被锣声吵到,揉了揉脑袋,悠悠转醒。 “早啊。”谢眠眠伸了个懒腰,晏礼已经下床了。 晏礼顿了两秒,没有回头:“早上好,我先去上工了。” 他径直去另一个房间换好衣服,等谢眠眠从床上爬下来,看见他已经出门了。 “奇怪……”谢眠眠嘟囔,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想不通的事就放到一边,谢眠眠换下睡衣,去厨房生火烧水,今天得给晏礼把房间收拾出来,否则住同一间怪尴尬的,还不方便。 谢眠眠心里想着事,生火时没念叨灶王爷保佑,虽然火没有灭,却被烟熏得眼泪止不住地流,谢眠眠抹着眼泪,忽然听见脚步声。 “谢丫!” 许玥如冲厨房,四下扫视,在灶台后边看见了蹭了一脸灰的谢眠眠。 她刚想说什么,就见谢眠眠抬起头,许玥如瞬间愣住了。 谢眠眠双眼通红,还含着泪,鼻尖也在发红,那模样一看就被欺负狠了。 许玥如气道:“他就不知道怜惜点你么!” 她一把拉起谢眠眠,自己坐再灶台边,动作麻利地帮她把火生好,又拿出食材开始做饭。 谢眠眠懵了,她好像是打算烧水来着? 不对,许玥如来帮她做早饭干嘛?自己又没生病呀。 还有,她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许玥如你……” 谢眠眠去拉她衣摆,被许玥如反手抓住,按到厅堂坐下。 “你累了一晚上,好好坐着休息。”许玥如沉声说。 谢眠眠:“啊?我不累啊。” “可你……”许玥如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表情突然惊悚,“难道他不行?!” 谢眠眠满头问号,随后在许玥如迷之嫌弃和怜爱的眼神中明白过来。 “那你们昨晚……他难道……” 许玥如视线落在她的手指,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许玥如你是不是太懂了点! 谢眠眠脸颊绯红,在心底咆哮,快住脑啊啊啊! “不是!没有!”谢眠眠打断许玥如的胡思乱想,“我很好,他也很好,你不要误会!” “噢……” “你别瞎想啊!!” “嗯……我不瞎想……” “我是医生,我很懂!他身体真的很好!” “喔~” 谢眠眠脸爆红,许玥如看她差点抓狂,咳了两声终于正经起来。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许玥如说。 “嗯嗯嗯!”谢眠眠小鸡啄米般点头,巴不得她赶快离开。 许玥如:“哼,我还不是担心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最好了。”谢眠眠抱着她胳膊软声哄道。 许玥如又哼哼两声,终于舍得迈出步子,晃晃悠悠走了。 谢眠眠瘫坐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 随即又捏紧拳头,可恶啊! 谢眠眠揉了揉发烫的脸颊,重新回到厨房。 —— 田地里,生产队众人皆在辛勤劳作,唯有李同心不在焉。 他的意识和肉体就像分开了一样,身体在机械地干活,脑子里却在想谢眠眠的婚礼,听见有人正在谈论,李同当即支起耳朵。 “……男方来的客人开了三辆车呢,我亲眼看见了。” “哗,三辆汽车!咱们整个生产队都只有一辆自行车,来头可不小!” “可不,市管会的所长也来了呢!” “你们没发现昨天谢丫打扮起来有多漂亮?” “看见了看见了,跟新郎配的很哩!叫什么……郎才女貌,真真是一对璧人!” “对对对!” …… “呸!” 李同回头,姜爱丽咬牙切齿地盯着谈论的几人,眼里似乎要喷出火。 姜爱丽骂道;“显摆什么!也不看看她平常有多寒碜,不过是为了撑面子,连这都看不出来!” 李同看了她一眼,王知青推了推眼镜,微笑:“您吃了几斤醋,味道这么酸?” 姜爱丽一愣,这是拐着弯说她嫉妒呢! “吃你家大米了?管那么宽!” 姜爱丽恨恨地啐了一口,扭着屁股走了。 她不敢跟知青起冲突,好些都是城里人,家里还有当官儿的,姜爱丽怕被人找麻烦。 王知青笑了笑,回头想跟李同说话,见他视线一直停在某个方向,他顺着看过去,发现是谢眠眠来了。 她挎着一个篮子,径直走到晏礼身边,同他说着什么。 天气正热,又在干活,渴得很快,所以家里人会来送水。 谢眠眠篮子里装了水壶和几个碗,她先倒了两大碗送到二叔二婶面前,随后又返回,倒好水给晏礼端去。 王知青眼尖,发现她水壶里装的不是凉白开,而是深黑色一样的……茶? 王知青有些好奇,打算过去问一问,他碰了碰李同的肩膀:“走,过去看看。” 李同撇过头:“你自己去。” “咋?” 王知青收回视线,打量着李同,发现他脸色很不好看,且神色似乎还有点不悦。 “你还对谢医生有偏见呢?”王知青语重心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革命群众要互相团结,不要因为一些小事生了嫌隙……” “我没有!”李同恼了,“我就是不想——” 他突然没了声音,直愣愣地盯着谢眠眠所在的方向,王知青扭头,眼前的场景令他有些意外。 晏礼空出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握着锄头,鬓角挂着大颗大颗的汗珠,没顾得上擦。 谢眠眠抬眸:“你低头。” “嗯?”晏礼照做。 那抹药香骤然变浓,晏礼心头一跳。 ——谢眠眠取出了一方手帕,踮着脚给他擦汗。 两人的距离拉近,晏礼鼻尖萦绕着谢眠眠身上特有的药香,好似连呼吸都有了交缠。 晏礼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昨晚的梦境,身上的热意瞬间攀升,呼出的气息滚烫的要命。 谢眠眠毫无所查,把目光移到他脸的另一边,把手帕换到左手,专注着擦汗。 晏礼反复深呼吸,一把箍住谢眠眠的手腕,本来是想拉开距离,却不料谢眠眠没防备,稍微用劲反让她贴得更近。 这下,两人的鼻尖都快抵在一起。 第36章 手帕 -谢眠眠脑海没有预演过这种场景,直接懵了,下一秒,晏礼猛然松开她,并往后退了一大步。 “怎、怎么了?”谢眠眠脸颊爆红。 “抱歉。”晏礼不自在地偏头,“我自己来就行。” “啊、啊好。” 刚才那个距离差点亲上了啊!! 她知道晏礼不是故意的,可是真的很尴尬! 谢眠眠红着脸接过空碗,把帕子直接塞进晏礼手里,转身提着篮子离开。 她步子迈得很稳,可背影怎么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晏礼哑然无声,把目光从她离开的方向收回,垂眸摊开手掌,棉质手帕上一片濡湿的痕迹,沁香中混着他的汗味。 不可以欺负她。 晏礼在心中警告自己,并把所有的旖旎掐断。 他把手帕叠好,放进胸前的口袋,继续干活。 二人的互动被王知青尽数收进眼中。 “啧啧。”他转头对李同说,“虽然是娃娃亲,可不见得感情就很勉强嘛,依我看,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 王知青自认为眼光毒辣,等着他附和。哪知李同恨恨地把锄头一扔,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活儿还没干完呢!” 王知青试图叫住他,然而李同的身影快速消失在田坎上,他叹了一口气,刘知青安慰:“他这几天心情好像不太好,可能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算了,让他自己静静吧。” 王知青点点头,埋头干活,也忘了先前准备向谢眠眠打听她喝的什么茶饮来着。 中午十一点,锣鼓准时敲响,该回家吃饭了。 “把谢丫叫上,中午来我们家吃。”二叔说。 谢眠眠先前已经推拒了他的邀请,晏礼笑了笑:“我们自己在家做,不能老麻烦您。” “这有啥麻烦的!”二叔不赞同。 晏礼顿了两秒:“谢…眠眠她说不去。” 二叔诧异,重新打量他,片刻,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 “好,好,你回家,回去吧。” 晏礼不懂什么引得二叔发笑,只点点头,和二叔在岔路分开。 回到家,院子里飘着一股香甜的味道。 晏礼洗干净手,用毛巾擦了擦头发,转身进入厨房。 锅里蒸着米饭,案板上堆着洗干净的食材,菜刀上残留着湿漉漉的番茄汁和菜沫,显然是切到一半又干别的去了。 “回来啦。” 谢眠眠正在给灶孔里添柴,百忙之中抽空跟他打招呼,一出声就被呛得咳嗽起来。 晏礼应了一声,谢眠眠又埋下头鼓捣柴火,大概过了三十秒,厨房响起一阵切菜的声音。 谢眠眠茫然地探出视线,一下子落在晏礼身上。 他站在菜板跟前,一只手按着菜,另一只手有条不紊地将它们切开,动作不算快,但整齐均匀,很有条理,不像她东一块西一块,有些还粘在一起。 谢眠眠:“放那儿我来就行,你歇着!” 晏礼动作没停,先是“嗯”了一声,又说:“一起。” 谢眠眠:“干活很累,有时间多休息,好恢复体力。” 晏礼没回她,快速把菜切好盛进盘子放到灶台边,伸出手在铁锅上方测试温度,感受到热意后,放入炼油和打散的鸡蛋,开始翻炒。 “做家务也很累。”晏礼倒入番茄,整个流程无比自然。 谢眠眠不再多耽搁,继续去干其他的活儿。 有了人帮忙,做饭比平常快了接近半个小时。 香喷喷的白米饭配着甜丝丝的红薯,荤素搭配,再佐以酸梅汤,来这么久第一次正儿八经做出一顿饭,谢眠眠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谢眠眠夹起一块番茄,嗷呜一口,忍不住夸赞:“你手艺真好!” 她又挑了一块鸡蛋:“太好吃了!” “呜呜呜真幸福……” 一顿饭谢眠眠都快夸出花儿来,提供的情绪价值比米饭令人满足,吃完饭抢着要洗碗,最后就是她在那头洗,晏礼用清水帮着过第二道。 谢眠眠从未觉得家务活有这么轻松过,收拾完厨房,她拉着晏礼手腕去了东屋。 “上午我把房间收拾出来了,我下午去供销社一趟,你看看还缺什么,我一道买回来。” 房间比谢眠眠住的要稍大一些,家具都很陈旧,但擦的很干净。 床上的凉席上铺了一层被单,图案是很老气的牡丹花,散发着清新的味道。 谢眠眠解释,“草席有点扎皮肤,所以我又铺了一层,被单原本是我自己用来替换的,不过你放心我洗过,绝对不脏!” 晏礼点点头:“这样就很好。” 他从先前带来的黑色背包里摸出钱夹,他把钱抽出全部递出去:“一共是三百三,全交给你,不够的话我可以把存折压给全叔,从他手里先借一些。” 存折无法异地取款,晏礼带着不过是以防万一。 谢眠眠愣了一下,把钱全交给她…… “行,先放我这儿。”谢眠眠笑着收下。 晏礼准备午休,谢眠眠顺势离开房间,把钱放进梳妆匣里,睡了半个小时,起床看书和整理药材。 正中午晒得很,树叶都蔫儿了,无精打采,伴随着聒噪的蝉鸣,谢眠眠津津有味地翻着医书。 突然门被敲了两声,许玥如兴冲冲进来。 “谢丫!大队长让我明天去供销社上班了!” 谢眠眠给她倒茶:“恭喜呀。” “再来一杯。”许玥如把茶一饮而尽,四处巡梭,“怎么不见你家里那位?” 谢眠眠:“……” 怎么不是你男人就是你家那位,就不能叫他名字么。 谢眠眠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他在午休。” 许玥如了然:“是得好好休息,血气方刚的年纪收不住容易累。” 谢眠眠捏着书页,在心里自我催眠,听不见听不见。 这时有人敲门,声音很轻,谢眠眠从催眠中醒神,辨认自己是不是幻听,结果许玥如已经走到门口。 “谢丫,有人来找——” 她陡然没了声音,谢眠眠笑着迎上前,“你来了,快进来坐。” 门外的张蓝玉一身淡蓝旗袍,头上是同色系束带,别着耳发,白色蕾丝边粗头高跟。 她的唇色如蔷薇花一般,似乎化了淡妆,纤细的手臂带着莹白的玉镯,怀里抱着厚厚的几本书。 许玥如抓着门框,侧身让开道。 张蓝玉浅笑:“没打搅你休息吧?” “哪里会呢。” 谢眠眠请她去屋里坐,回首发现许玥如愣在原地没动,又返回拉着她手一齐坐下,然后为两人互相介绍了一下。 张蓝玉礼貌性地对许玥如点了点头,“您好。” 许玥如扯动嘴角牵起一抹笑,张蓝玉自然地把书放在桌上,说:“日头太大了,出了一身的汗,我得歇一歇,你可别赶我走。” 她调皮地眨了眨眼,谢眠眠笑:“荣幸之至。” “哎,可别打趣我。”张蓝玉嗔怪。 可恶,怎么突然油起来了。 谢眠眠在心里自我腹诽,起身给张蓝玉倒茶,同时对许玥如说:“萧知青昨天帮了蓝玉小姐的忙,她特意前来表达感谢,待会儿咱们一起去找他。” 许玥如视线落在书上,封面是她看不懂的外国文字。 “这些都是送给他的吗?”许玥如问。 张蓝玉把目光移到她脸上,笑着点头:“对,是我留洋带回来的,中英对照,中法对照,能够帮助基础薄弱的学生提高阅读英文书能力。” 许玥如没再说话,眼神缓缓往下,看着她的高跟鞋,原本崭新的蕾丝边沾了泥土灰尘,却还是掩盖不了它本身的高贵,往上是白皙的小腿,皮肤细腻滑嫩,连一根汗毛都没有。 再往上是戴着玉镯的手臂,像白瓷一般,更不用提那张脸,用美丽娇嫩来形容毫不过分。 大西村没有这样的娇小姐。 她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许玥如把视线移到谢眠眠身上,征得张蓝玉同意后,她正饶有兴味地研究她带来的书籍。 她们之间没有任何距离,好像她本身就和张蓝玉处在同一个圈层。 许玥如心里有种难言的感受,她掩去眸中的黯然,抬起脸笑道:“我就不去了,明天第一天上班,我怕出错,得回去准备一下。” 谢眠眠从书里分出神,“啊,也对……咦,要不然我明天再去供销社,正好看看你,给你加油打气。” “好啊,我等你,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谢眠眠点头同她说再见,许玥如对张蓝玉笑了笑,跨出门槛。 她没有立即回家,而是靠在谢眠眠家外墙上,怔怔地望着远处,把心中想哭的感觉清理出去。 院内传出她听不懂的谈话,时不时飘出一两句外国语,每每会让两人开怀大笑。 许玥如静静地听着,等心情完全平复,她才转身回家。 在上工之前,谢眠眠带着张蓝玉去往知青点。 原本睡醒后,知青们脑袋昏沉,还有些缓不过来,一看见谢眠眠,神情一震,朝里面吆喝:“谢医生来啦!” 房内探出一个个脑袋:“谢医生下午好!” “谢医生我给你倒茶!” “谢医生,这是你朋友么,快进来坐!” …… 知青们热情欢迎,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谢眠眠有些哭笑不得,她一边点头一边回应众人,同时简单介绍了一下张蓝玉,她同样也受到了热情的招待。 等回复完众人,谢眠眠想问萧元在不在,一转身,忽然和李同四目相对。 他呆呆地看着她,眼中爆发出惊喜,快步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那张白皙的俏脸,声音都有些发抖。 “谢、眠眠,你……你是来找我的吗?” 第37章 陌生的心跳 李同满怀期待,口中因为兴奋不停分泌唾液,胸腔的鼓动越来越响。 然而谢眠眠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移到他身后。 萧元正从里间走出来,她弯起眼睛,朝他扬扬手,拉着身旁的张蓝玉,目不斜视地绕过他迎上去。 李同神色一僵,原本沸腾的血液瞬间凉了下去。 两秒后,浑身又像在遭受火烤一样灼烫。 先前询问变成了一句笑话,毫不留情嘲笑他在自作多情。 李同咽下唾沫,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他没有再用眼神去追逐她的身影,而是径直离开了知青院。 萧元在原地没动,突然后悔昨天答应了张蓝玉向她借书。 张蓝玉笑盈盈地把书递出去:“萧知青,我把地址写在一张便签,夹在书里面了。” 书很厚很重,张蓝玉举得手腕发酸,萧元沉默了一会儿才接过来道谢。 张蓝玉一边按揉一边笑着说:“那本书里有些标注的地方我没看懂,到时候我们可以互相讨论一下。” 萧元拧眉,心里觉得有些别扭,却找不出来缘由,绷紧下颌:“我也不一定明白。” “没事儿,等你看了再说。”张蓝玉仍旧笑盈盈的。 该上工了,萧元不再多语,转身回屋把书放好,拿起了墙边的锄头。张蓝玉挽着谢眠眠,跟上萧元的步伐。 别人刚给他借了书,碍于礼貌萧元和她们前后并排走着,张蓝玉时不时同他说话,谈论的都是些文学内容,且萧元都学过,这一点双方都十分清楚。 于是每当张蓝玉笑盈盈地问他“是不是呀萧知青?”,萧元总是会先沉默,再简单回复两句。 张蓝玉又能顺着他回复的话讲下去,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 她还总是先带着谢眠眠讲话,又转过来问他,没有丝毫的刻意感,好似二三友人聚会闲聊般轻松写意。 萧元忍不住加快脚步,又听见张蓝玉小声同谢眠眠说:“下次来找你我肯定不穿高跟鞋。” 谢眠眠下意识看向萧元,果然他背影一僵,放慢了脚步。 一种奇怪的违和感萦绕在谢眠眠心间,她有些不适的蹙眉,同时微微侧眸,不动声色地观察张蓝玉。 张蓝玉总会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放在萧元身上,到了生产队岔路口,萧元匆匆同她们说了再见,飞快地往田埂上奔去。 张蓝玉眼神中流露出失望,却还是甜甜地笑着朝萧元背影挥手。 谢眠眠收回目光,询问:“是回去喝会儿茶还是我现在送你到村口?” “不喝了,司机在等我呢。”张蓝玉语气亲昵,“我下次再来找你,可不许嫌我烦。” 谢眠眠笑了笑,二人同行到村口,一辆车停在大树底下,张蓝玉同她道别,转身上了车。 车子开走飞扬的灰尘,谢眠眠在原地站了会儿,回家的时候晏礼已经上工去了。 她重新回到茶桌边坐下,发现之前用过的空杯被洗净,重新倒扣在茶盘,倒茶时滴出来的水渍也擦干净了。 医书仍然摊开在桌上,热风不断乱翻书页,不过谢眠眠却很轻易地找到原先阅读的地方。 ——因为那里夹着一片树叶。 根据形状和纹理,是从院子里摘下。 谢眠眠指尖停在树叶上,微微发怔。 周围无比安静,除了翻飞扑簌簌的树叶以外再没有别的声音,谢眠眠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怦、怦、怦…… 一下又一下,无比清晰,甚至令她感到陌生。 片刻,谢眠眠从出神的状态中抽离,把树叶随意夹在前面,继续喝茶看书。 可茶凉透了她都没有喝,也迟迟没有翻动书页,看过十三遍的内容突然变得晦涩难懂。 谢眠眠晃了晃脑袋,把书合上,打算出门,到了门口,顿了顿,又返回把医药箱背上。 许家二房和大房分家后,唯一的公共场所就只有院子。 要不是许老太阻拦,姜梓还想再开一扇供人进出的大门,好彻底和他们分开。 谢眠眠小心地避开姜梓的地盘,到了许二嫂屋里,她正靠在床上,怀里抱着女儿,膝盖上摊着连环画本,很感兴趣地指给小孩儿看。 她怀里的双胞胎中的妹妹,哥哥从生下来的第六天就由许老太照看,只有喂母乳的时候才会带过来。 一看见谢眠眠,许二嫂就朝她招手:“谢丫,快来看。” 谢眠眠在床边坐下,许二嫂手指按在画上。 “瞧,珍珠,还有金子!” 连环画是彩色,谢眠眠好奇地投去视线,里面画着一个女人,她抱着箱子站在船上,河水波涛汹涌。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谢眠眠诧异。 许二嫂点头,谢眠眠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这是知道连环画在讲什么? 谢眠眠试探地问:“你认识字?” 许二嫂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咯咯咯地笑起来。 谢眠眠松了一口气,“我还当自己是神医妙手,让你恢复了些神智。” 许二嫂随意点头罢了,她竟较真了。 谢眠眠把小孩儿抱起,放到一边,继续给许二嫂施针治疗。 许二嫂身上扎了有七八根针,她已经懂得不去动它们,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女儿。 谢眠眠目光一直停在门口,外面一个人影都没有。 “你看见许玥如了吗?”谢眠眠问。 许二嫂回:“她在洗衣服。” 谢眠眠看着手表,时间一到,便拔出针收好,背着医药箱起身,许二嫂仰头:“你要走啦?” “她好像心情不太好。”她自顾自地嘀咕。 谢眠眠心里一沉,先前的猜测落到实地。 “不走,我去找她说说话。” 绕过几间屋,来到后门的院子,便听见了衣服搓洗的声音。 许玥如脚边一大盆衣服,手被水泡得发皱,看样子洗了有好一会儿了。 谢眠眠来的时候她正全神贯注地拧干被单,她放下医药箱快步上前:“我来帮你。” 许玥如把另一头交给她,二人朝着相反的方向扭动,水淅淅沥沥地撒了一地,溅到了谢眠眠鞋上。 许玥如把被单放进盆子,把还要帮忙的谢眠眠推开:“你先坐着等会儿,我马上就好。” “医生的手都金贵,再说了你手劲儿小,快歇着。”许玥如又说。 谢眠眠站着没动,许玥如弯腰提起湿衣服继续拧干,半天没听到她声音,便想看看怎么回事,一抬头,登时愣住了。 谢眠眠紧绷着脸,泪花却在眼眶打转。 “咋了?”许玥如把衣服扔回水里,拉着她坐下,询问,“跟他吵架了?” 谢眠眠吭哧两声,没把话说出来。 许玥如皱眉思索:“是不是我刚刚那句话让你不舒服了?我嘴快,你别生气,我跟你道歉。” 谢眠眠定定地看她,用手背把脸擦了擦。 “我下次不带人去找萧元了。” 许玥如一愣,随后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还跟他扯上关系了。” “张蓝玉喜欢他。”谢眠眠看着她眼睛。 果然,许玥如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她喜欢谁跟我没关系……” 许玥如止住话头,又重新问:“然后呢?” “我以为她在和我做朋友,可是,”谢眠眠神色坦然,“我只是一个帮助她达成目的的跳板。” 许玥如诧异:“可是你们很能聊得来。” 谢眠眠笑:“其实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和任何人做朋友。” 对于情商高的人来说轻而易举。 如果不是张蓝玉太急切,下午一直找萧元说话,让谢眠眠对她的性格有所了解,她根本不会这么快意识到张蓝玉其实另有目的。 因为张全和晏礼的熟稔令她对张蓝玉的防备直线降低。 许玥如点点头,迟疑地问:“你刚才哭……是因为她骗了你么?” “当然不是!” 许玥如等待她的下文,谢眠眠又吭哧起来。 许玥如被她弄笑了:“你心里憋着什么话说不出口呢,怎么跟小狗一样呼噜?” 谢眠眠抿唇,她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像是背刺了许玥如。 她欲言又止,许玥如目光一顿,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笑着轻轻戳她的脸:“你什么都不知道,偏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人家想利用你有的是法子,你能时时刻刻防着不成,怎么还钻起牛角尖了?” 谢眠眠怔住,许玥如又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 谢眠眠哼哼唧唧:“我不是小狗。” 许玥如笑:“嗯,是小猫。” 说罢也不等谢眠眠反应,快步去洗衣服了,谢眠眠捏紧拳头。 可恶,又被这个女人调戏了! 两人又嬉笑打闹了一会儿,帮许玥如晾完衣服后磕了两盘瓜子喝完茶,谢眠眠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家。 谢眠眠在路上思索着晚上吃什么,离家越来越近,她一边掏钥匙一边抬头,看见门口站了个人,下意识停住脚步。 门口的女人比上次见还要虚弱,谢眠眠都不用细看,便认出那是温小梅。 谢眠眠四下一扫,没看见孙老大以及她四个儿子,她谨慎地在原地不动,也没有先开口。 温小梅苍白的脸上展开一抹笑:“谢丫,我想去你家坐坐。” 她的声音不大,喘气都有些费劲,身体状况很不好。 谢眠眠拧眉:“你没去卫生院么?” 她一开口,温小梅眼泪一滚,瞬间落下泪来。 未语泪先流是因为委屈已经到达顶峰,谢眠眠头皮发麻。 “孙老大不带你看病是不是?”谢眠眠心中升起一股怒气。 “他哪里会带我去看病呢……”温小梅颤声,“只去小诊所捡了些药……” 谢眠眠头一次这么生气:“他到底知不知道你病得很严重?你现在回家去把那两百块钱拿上,我给你找牛车!” 温小梅一边流泪一边摇头:“谢丫,没用的,钱他藏起来了。” 谢眠眠:“我带你去找大队长——” 温小梅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她用衣袖擦干鼻涕眼泪,虚弱地笑了笑。 “谢丫,我带了些红薯,很甜的,我给放门口了,上次误会了你,别生气,啊。” 第38章 花该扔了 说完她便慢慢转身离开。 靠着大门堆着个肥料口袋,里面就是温小梅带来的红薯,谢眠眠移开视线,跟随着温小梅。 她撑着墙轻一脚重一脚地前行,走不了一会儿便要停下来歇一歇,再捶捶腰和胸口。 肾精耗竭,胃气将尽,面色干枯焦黑,属于死相。 谢眠眠追上去:“我带你去找大队长!” 温小梅愣了愣,摇摇头,垂下脑袋。 “我身体什么情况我知道,这一阵挨过去就好了。”温小梅说。 “你……” 谢眠眠神色复杂,知道再和她说下去也说无济于事,不仅是因为钱不在她手中。 谢眠眠闭眼深呼吸,转身就走。 温小梅歪着脑袋,感受到谢眠眠身上的怒气,瑟缩了一下,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如果被孙老大知道她把家里的红薯送给别人,她一定会挨骂的。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离收工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如无意外大队长一定在田地里。 谢眠眠一路小跑,到了田里没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找到大队长。 “谢丫,有啥事呀跑这么急?”大队长一手杵着锄头,一手接下腰间的水壶。 谢眠眠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声音清楚。 “温小梅快死了。” “啥?!” 大队长顾不上喝水,瞪大眼睛:“你刚刚说温小梅?她病得很严重?” 谢眠眠点头,“我问过她了,孙老大拿了钱没有带她去卫生院检查看病,只随便开了一些西药。” 大队长皱眉,谢眠眠又道:“他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 给孙老大两百块钱的前提是:他得带温小梅看病。 虽然给钱的由谢眠眠变成了姜爱丽,可钱依旧得用在温小梅身上。 大队长脸色陡然沉了下来,他扔掉锄头,把水壶重新挂在腰间,找到孙老大厉声道:“你为什么不把温小梅送卫生院去,你知不知道她病得很严重,可能会危及性命!” 孙老大先是一愣,随后看见跟在大队长身后的谢眠眠,心中骂娘。 “我咋没给她看病,花了十几块给她买药,就在屋子里放着,咋冤枉人呢!” 他瞪着谢眠眠,满脸凶相:“一天天闲得很,老盯着别人家的事,什么德行。” 谢眠眠笑了一下,转身把村里的妇女主任叫到现场。 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妇女主任怒不可遏:“这钱是给温小梅看病用的,不是让你发财买烟抽的,它的主人是温小梅,不要妄想以丈夫的身份侵吞妇女的救命钱!” “我们两口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掺和!” 孙老大耍横:“我女人自己都没意见,你们凭什么说我不对!” 妇女主任咬牙切齿,上前一步:“你再阳奉阴违胡搅蛮缠,我明天就贴大字报让大家都来评评理!” 孙老大吓得脖子一缩,一个大汉在比他矮的女人面前,竟然像个小鸡仔一样毫无气势。 大队长伸手推他背:“去,你现在回家,把温小梅送去卫生院。” 怕孙老大耍小动作,大队长又补充了一句:“我和妇女主任跟你一起去。” 孙老大啐了口唾沫,恨恨盯着谢眠眠,突然对上晏礼的视线。 他把谢眠眠挡在身后,眯起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孙老大。 鹰隼般的眼神让孙老大后背发凉,在炎热的三伏天里生生打了个寒颤。 见鬼。 孙老大在心里骂了两声,不情不愿地回家了。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田坎,晏礼才转过身,谢眠眠抓着他衣角,踮着脚探头往外看,那凶狠的眼神早已消失不见,轻轻松了一口气。 因为温小梅的事,谢眠眠心静不下来,她拽着晏礼手腕晃了晃。 “我等你一起回家。” 晏礼应了声好,和谢眠眠到了阴凉处,脱下外面的衬衣铺在地上。 谢眠眠摇头:“我没那么讲究,麦子刮手,你快穿上。” “地上脏。” 晏礼说完就静静地看她,谢眠眠失笑,反正再过一会儿就下工了,便不再推拒。 树下很凉快,谢眠眠手撑在膝盖上,双手托腮,目光随着晏礼的身影移动。 他衬衣里面是一件白色工字背心,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由于干活而让手背青筋变得明显,却不狰狞暴凸。 因为学中医,谢眠眠稍微懂一点相术,她知道这样的人没有暴力倾向,脾气也不急躁。 谢眠眠不自觉弯唇,放下一只手,指尖拨弄着身旁的绿草,眼神没有离开过晏礼,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直白。 不知什么时候,一道炽热的目光打在她后背,谢眠眠回神,用眼睛在田坎地寻找,对方又急急忙忙把目光收了回去。 谢眠眠微微蹙眉,重新去看晏礼,发现他已经不在原地,她有些疑惑,两秒后,一道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 “是渴了吗?”谢眠眠仰起头,同时把水壶递出去。 “嗯。” 晏礼喝了两口,拧好盖子,放在谢眠眠身侧的篮子里。 弯下腰的那一刻,他状似不经意地问:“在找什么?” “没什么,好像有人在看我,应该是我感觉错了。” 谢眠眠揉了揉耳朵,晏礼说话时热气都喷在她耳边,怪痒的。 “在哪边?” 谢眠眠指了指身后,晏礼眯眼,四下扫视,没发现异常,他正欲收回目光,却和悄悄抬起头的李同撞上。 李同一慌,匆匆埋下头忙碌起来。 晏礼顿了两秒,拉着谢眠眠起来,抖了抖衣服,换了个地方重新铺好。 这里处于后面那块田地的视线盲区。 “家里的百合已经枯萎了。”晏礼漫不经心地说。 谢眠眠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不记得它现在什么情况。 “是么,那待会儿回去你提醒我一下,我把它扔了。” 百合花放家里她就没管过,只是经过它的时候才会偶尔瞟一眼,都快忘了这一茬了。 “嗯。”晏礼心情变好,眸中出现了细碎的笑意。 谢眠眠愣了愣,她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不同于客套的笑。 —— 收工后,二人一起做了晚饭,收拾厨房,洗完澡和衣服,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半。 谢眠眠搬了两把躺椅在院子里,放了一叠瓜子,沏好茶,等晏礼晾完衣服,叫上他,一起躺在椅子上纳凉。 洗了澡后浑身清爽,带走了一天的热意,只剩凉爽的夜风,谢眠眠做了香囊,没有了恼人的蚊虫,于是连蒲扇都用不上。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从天文地理到下里巴人,又聊起各自的专业知识,发现对方有不少观点都和自己一致,谢眠眠又找到了一点惊喜。 夜晚的天空繁星闪烁,没有现代的污染,好像能看见银河。 “看,北斗七星!”谢眠眠指着一个由七颗星星连成的勺子状星体。 晏礼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很快找到,谢眠眠慢慢放下手,静静地看着,都有些出神了。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说:“它可以带领每一个迷路的人找到回家的路。” 晏礼侧眸,不知怎么,他从中听出伤感的意味。 谢眠眠的神色在黑夜里看不太清,但晏礼就是有种感觉。 ——她很难过。 片刻,谢眠眠又扬起笑意:“对了,还没听你说起过父母呢,他们……好相处么?” 晏礼收回视线,回想母亲的面容,竟在他记忆中变得模糊了。 “我父亲是一名军人,很少有时间能回家。”晏礼说,“母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去了国外。” 谢眠眠诧异,没想到晏礼的父母分隔两地。 “母亲把我交给外公就离开了。” 谢眠眠又为晏礼感到难过起来,晏礼笑着说,“她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小时候我不懂,但现在我会支持她。” 晏礼看了眼天色,“时间差不多了,睡觉吧。” 他去清洗茶杯,谢眠眠拍掉身上的瓜子壳,打扫干净。 过了一会儿,她走到晏礼面前:“被子我还没买,待会儿我们还一起睡。” “我用衣服盖一下就行。”夏天用不着盖多厚。 谢眠眠一想也是,笑道:“我有祖师爷保佑,现在你和我是家人,你也会被保佑,肯定不会感冒。” 晏礼也笑,二人互相道完晚安,各自回房。 谢眠眠整理床铺,忽然想起百合花还没扔,但没通电照明不方便,也不急于一时,便只记在心里。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谢眠眠收拾了一下准备去供销社,出门的时候经过放百合花的窗边,谢眠眠又想起来该把它扔了,可转头一看,百合花早就不见了,只剩下空空的瓶子。 谢眠眠暗恼自己记性太差,肯定是晏礼看见帮忙扔的,她在心底吐槽自己两句,便把这事抛在脑后,搭牛车去了。 供销社商品琳琅满目,售货员对顾客又爱答不理,谢眠眠直奔许玥如所在,令人惊讶地是,许玥如所在的柜台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也不是售卖紧俏稀缺的物资,就和其他普通柜台一样,都是长期不断供的物品。 许玥如语气亲和,拿货快速又准确,对于一些老人也十分耐心,谢眠眠又不意外了。 只是没想到许玥如这么快就能上手。 谢眠眠排在队伍的最后一个,人群高矮不一,挡住视线,她看不清前头的场景,只从拎着袋子离开的顾客脸上看见他们满意愉悦的表情,猜出许玥如的服务令他们很满意。 许玥如这个觉悟,第一天上岗就如此娴熟,搁现在高低得是个金牌销售。 谢眠眠为她感到开心,排队的时间她打量着其他商品,忽然听见“啪嗒”一声,像是有什么碎掉,人群也嘈杂起来。 谢眠眠下意识朝许玥如看去,视线被挡住,她从队伍离开,眼前豁然开朗,紧接着传来一声怒吼。 “许玥如,看你干的好事!” 第39章 别听 谢眠眠快速寻找问题来源,发现是柜台外掉了一个手电筒,里面的灯泡碎了一地。 一个身穿红色Polo衫的售货员指着许玥如鼻子:“你手是不是有毛病,让你接个东西都拿不稳,你这样我看也别干了,赶紧回你的乡下去!” “哎同志,你怎么说话呢。”排队的人不乐意了。 “明明是你自己摔地上的!” “就是,我亲眼看见了,人家小许去拿,你故意松手摔地上,怎么还赖在别人身上呢。” 售货员回神,指着一众人骂道:“关你们屁事,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故意的?到底谁才是售货员,啊!?” 这话一出,没人敢吱声了。 想要买东西都得上供销社,更要仰仗售货员的脸色,人家一个不高兴,不卖给他们都行。 若是把这售货员得罪了,记下他们的模样,往后再来买东西定要遭受好一番羞辱。 因此店内安静下来,更有甚者埋着头,生怕自己的面容被售货员记住。 “还愣着干什么,不赶紧把地打扫干净,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这儿当摆设?” 尖厉的声音响彻供销社,不给许玥如留丁点儿面子,把尊严按在地上摩擦。 其他几个售货员往这边瞥了眼,嘴角勾起轻蔑的笑,不断交换眼神,最后齐齐看向训斥许玥如的女人,黄金芳。 黄金芳脸上挂起胜利者的笑容,昂头挺胸地回到自己的柜台,其他售货员立即凑到她面前,一阵窃窃私语,偶尔还发出两声讥笑。 许玥如从柜台出来,蹲下身用手去捡玻璃碎片,而原本排队的顾客全都散开了,去另外的柜台买东西。 角落放着扫帚,谢眠眠快步拿过来,然后一把拉起许玥如,把地上的玻璃扫在一堆。 “她明摆着欺负你是新来的。” 谢眠眠有些生气,许玥如出神地望着那堆碎玻璃,却蓦地笑了起来。 “谢丫,我很高兴。”面对谢眠眠的疑惑,许玥如笑着回到柜台,“她们故意找茬,证明我能力比她们都强。” “……嗯?”谢眠眠迷茫了。 许玥如眼神微妙:“我今天才第一天上班,而她们都干了好几年,却联合起来对付一个新人,是因为她们感受到了危机。 如果我痴傻呆愣,她们才不会搭理,与其说针对我,不如说是在害怕!” 她抓着谢眠眠的手,眼神激动:“谢丫,我一定是个经商天才!” 她们的不满从侧面肯定了许玥如的能力,所以她不仅没有丝毫愤怒,反而充满了斗志。 谢眠眠一想也是,按许玥如的脾气,伏低做小是不可能的,真惹到她头上,拼着工作不要都会骂回去。 谢眠眠也笑:“那些嫉妒你的人只会原地踏步,而你的路途会越走越宽。” “你也这么想的,对不对?” 许玥如期待地看着她的眼睛,谢眠眠肯定地点头。 许玥如笑道:“晚上给你带好吃的,对了,你要买什么,我给你拿。” “要凉凉被、大米、还有肉,啊对了,再要一盒针。” 谢眠眠说一样许玥如就拿出来一样,利落地装袋称好,收钱时还顺带打了个结。 供销社人来人往,挤挤挨挨在一块儿,谢眠眠也不耽搁,和许玥如打了声招呼就提着东西回家了。 —— 城里,卫生院。 玻璃瓶里装着透明的液体,顺着胶皮管一滴滴进入温小梅血管,她苍白地躺在病床上。 大队长和妇女主任在这儿守了个通宵。 医生说如果再晚几天送来,温小梅就得去见阎王了。 护士用长长的刮勺给温小梅清宫,虽然谢眠眠用针刺帮她排出异物,但内壁仍有附着的残留。 加之温小梅身体底子太差,无法自主清除,导致她宫内感染发炎,时时处于低烧。 能不能治好温小梅,医生也不确定,因为没有及时送医,耽搁太久,体内炎症加重,病情扩大。 孙老大端着一碗面,放到温小梅手上:“快吃,省得人又说我饿着你了。” 这碗面是大队长和妇女主任强烈要求他去买的。 孙老大嘀咕:“一天净整这些没用的,收费这么贵,输的液跟自来水似的。” “也不晓得啥时候能出院,大队长,你帮我去跟医生说说呗。” 大队长还没说话,妇女主任气得火冒三丈:“她都病得这么严重了你还舍不得你那几个钱,你是男人吗!敢情痛的不是你,就随便她自生自灭了是不是!” 孙老大缩了缩脖子:“我也没说不给她看病,万一这医生看我啥都不懂,为了收费故意拖着不让出院,这不浪费钱么……” “你当医生和你一样,一天到晚钻钱眼儿里了!”大队长黑着脸。 孙老大还想辩解,结果被妇女主任一蹬,畏畏缩缩坐在墙角不出声了。 温小梅颤抖地捧着碗,夹面的手都在哆嗦。 她早已饿得麻木了。 一口面迟迟进不了嘴巴,妇女主任重重叹了口气,接过碗和筷子,给温小梅喂饭。 重病的人根本没力气抬手,又输了液,温小梅连说话都费劲,眼泪混着面流进嘴巴,齁咸。 喂完面,大队长又去找医生问了详细情况,和妇女主任商量了一会儿,对孙老大三令五申必须听医生的话,不能擅自带温小梅出院,否则就把他送到警察局。 孙老大不服:“你们凭啥干预我私人生活。” “就凭我是妇联主任,保证生产队每一个妇女的权益!” 妇女主任怒目圆睁,掷地有声:“不要以为结了婚就能对她随意打骂,她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奴隶!” 她看着温小梅:“你的婚姻就是封建主义,你的丈夫受到封建礼教糟粕毒害,用它们来压迫你!国家提倡解放妇女,你的情况完全可以向组织申请离婚!” 离婚…… 这两个字令温小梅振聋发聩,她呆呆地望着自己干枯的手背。 如果离婚,那孩子…… 温小梅很快把浮起来的想法压下去。 大队长和妇女主任已经离开了,孙老大对着他们的背影恨恨地啐了一口。 “什么玩意儿!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还管起别人的意愿。” 他转头瞪着温小梅:“你要是敢离婚,老子打死你!” 温小梅抖了一下,“不离……不离……” 孙老大没有老打她,只是偶尔气到了才会动手,但她也会打回去,上次还把他头皮都给抓破了。 温小梅心里松了一口气,刚刚妇女主任吓到她了,她明明也动手打过他,怎么说她在被压迫呢。 —— 回到大西村,大队长和妇女主任在岔路分开,大队长准备回办公室,可走了两步,脚步一转,朝谢眠眠家去了。 他一迈进大院,就闻到一股香辣的味道,咽了口唾沫,朝屋里喊:“谢丫——” “咳、咳……来了!” 谢眠眠用手背揉了揉鼻子,走到院子,一看是大队长,便立即上前问:“队长,温小梅怎么样了?” “我来就是跟你说这事儿呢,你说得不错,她再晚些送卫生院就来不及了,幸好有谢丫你提醒,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想到孙老大的态度,大队长忍不住叹气。 他摇摇头,打量着谢眠眠,见她气色很好,神色轻快,眼神也明亮,想了想,把她拉到一边。 大队长语重心长:“谢丫,这婚姻讲究自主自愿,你不要因为你爷爷和别人的约定,就违背自己的意愿和一个不喜欢的人绑定终身。 还有,结婚后要多观察对方的人品,虽不说把钱随便你花,但在一些大事上,比如说生病了啊什么的,一定不能吝啬,你懂吧谢丫?” 大队长目光担忧,见谢眠眠点头,叹了口气,准备走了,又转回来嘱咐:“如果在婚姻里受到了压迫,比如说一些殴打辱骂啊……或者让你感到不舒服的时候,也是可以申请离婚的。 我们国家有政策你晓得伐,只要有一方不愿意,就能申请离婚,不像以前,离不掉只能跳井上吊……” 说到这儿大队长又是一阵唏嘘,要不是出了温小梅这事儿,他不一定能关注到这方面。 毕竟村子里的事情又多又杂,谁家都有拌嘴的时候,吵架时恨不得把对方祖坟给刨了,隔天又亲热的不像样。 他见得太多,那些妇女本人对此习以为常,找他哭的时候那叫一个委屈,让离婚又不乐意,长此以往他也就麻木了。 妇女主任那番话不仅提醒了温小梅,也提醒了大队长。 大队长走后,谢眠眠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突然跟她讲这些道理,难道是因为温小梅? 大队长能对此加以重视,也算一件好事。 谢眠眠在心底轻叹,转身回到灶房。 晏礼洗手的时候,谢眠眠正把菜端上桌,他快速擦干手,去厨房打饭。 摆好碗筷,拉开椅子坐下,一股香辣的味道涌入鼻腔。 麻辣肉丝混着莴笋干炒,一道清炒小白菜,依旧配着酸梅茶,不过,晏礼垂眸,谢眠眠把一小碗红烧肉放在他手边。 “我怕你不吃辣,所以又烧了一碗肉。”谢眠眠笑眯眯地撑着脑袋,“快尝尝。” 晏礼嗯了一声,先夹了一块到谢眠眠碗里。 谢眠眠失笑,她发现晏礼虽然不会按她的话做,却也不会反驳她,总是先嗯一声,然后再照自己的想法来。 谢眠眠把碗里那块肉吃掉,刚刚咽下,晏礼又提起筷子夹肉要放进她碗里。 “我不吃啦!” 谢眠眠伸手去拦,不小心碰到晏礼的手。 晏礼看着她,投来的视线让谢眠眠脸一红,像是被烫到一般收回手。 接下来的时间,饭桌上出奇地安静。 吃完饭二人一起洗碗,全程没有交流。 主要是谢眠眠单方面不看他。 睡完午觉起来,晏礼已经上工了,谢眠眠终于松了一口气。 用冷水拍了拍脸蛋,背上医药箱出门看诊。 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好几天,温小梅终于可以出院了。 她身上的衣服都发馊了,因为孙老大没有给她拿换洗的衣物,幸好卫生院有病号服,才让她不那么狼狈。 温小梅和孙老大一前一后地在村子里走着,谢眠眠刚好碰见,温小梅依旧很虚弱,但面上的死气终于退了。 温小梅冲她点点头,算作打招呼,谢眠眠笑了一下,正想说什么,耳边传来一阵骂声。 “妈的,看个破病花老子一百三,发了疯一天管人家闲事……” 孙老大骂骂咧咧地经过谢眠眠身旁,骂声不绝于耳,什么难听的脏的词汇都往外蹦,要把胸中所有的怨气通过言语发泄出来。 谢眠眠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不自觉抓紧医药箱。 耳朵忽然一暖,把所有叫骂隔绝在外。 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皂角香,晏礼从背后捂住了她的耳朵。 谢眠眠的后脑抵着晏礼的胸口,感受到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毫无规律,令她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心跳。 “别听。” 谢眠眠听见他说。 第40章 下岗 孙老大也只敢指桑骂槐,要是谢眠眠没成家,他早就往她家大门泼粪了。 家里有男人,总会比独居让人多几分忌惮。 不论如何,温小梅总算得到了医治,孙老大要骂就由他骂,反正谢眠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晚上八点多,许玥如摸黑来到谢家,谢眠眠正在洗衣服,她朝屋里看了看,没发现晏礼,神秘兮兮把谢眠眠拉到一边。 “他呢?”许玥如悄声问。 谢眠眠擦干手,随口回:“在洗澡,怎么了?” 许玥如左右看了看,迅速把一个纸袋包装物塞进谢眠眠手里。 “你给我了什么,搞这么神秘。”谢眠眠嘟囔。 许玥如一笑,凑到她耳边说了三个字,谢眠眠瞬间从脸红到脖子。 “我不要!”谢眠眠红着脸要还给她。 许玥如哼笑:“那玩意儿你肯定不好意思买,所以我特意给你带回来了,你用完了跟我说,我又给你带。 要不要孩子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别稀里糊涂的就当妈了,好了不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许玥如风风火火地离开,谢眠眠低头看着正方形纸袋,忍不住揉了揉发烫的脸颊。 虽然许玥如是一番好意,可她和晏礼的关系根本不是她想的那么一回事,何谈避孕。 谢眠眠有些哭笑不得,把纸袋揣进裤兜里,继续洗衣服。 等把一切收拾完,两人又躺在椅子上看星星嗑瓜子。 生产队地里种了向日葵,瓜子是新鲜摘下来,还是生的,有较好的补血作用,相较于炒瓜子别有一番滋味。 磕完瓜子聊会儿天时间也差不多了,谢眠眠拍拍衣服起身。 “啪——” 晏礼疑惑朝地上投去视线,下意识把东西从一地瓜子壳中捡起来。 “你东西掉……” 看清包装上面的字后,晏礼陡然止住声音。 谢眠眠真的想挖个洞把自己给埋进去。 裤兜太浅,它竟然就自己掉出来了。 谢眠眠红着脸接过,磕磕巴巴地解释:“许玥如给我的,她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你别、别误会……” “嗯。”晏礼别开脸,“我去拿扫帚。” 他一走,谢眠眠飞快回屋关上门,随便打开一个抽屉,把纸袋往里一扔,又紧紧地把抽屉关上。 —— 许玥如每天起来得很早,洗漱完再把中午的饭做好带上,才搭着牛车去城里上班。 到了供销社,她把饭盒放好,回到工作柜台,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队。 许玥如都卖了好几样东西了,黄金芳才慢悠悠来到店里。 供销社经理是她的亲戚,所以黄金芳上次才有胆子说出开除许玥如的话,来迟也不怕。 一进门,黄金芳两个眼珠子就盯着许玥如,跟其他人打完招呼,又扭过头来看她。 许玥如一和黄金芳对上视线,她就冷哼一声,用鄙夷的神情上下扫视着她。 那种眼神像是打量一件瑕疵的商品,非常不礼貌,许玥如直接翻了个白眼。 幼稚。 黄金芳气得不行,在供销社干久了,从来都是别人看她的脸色,什么时候被别人甩过脸子? 她当场就要发作,却被另一个人按住,黄金芳愤怒扭头,对方给她使了个眼色,招手:“来……我有事跟你说。” 黄金芳强压下怒火,没好气地问:“啥事?” 那人凑到她耳边悄声说:“我看见她带了盒饭,我这里有一撮盐,你给她放进去,齁不死她!” 黄金芳撇嘴:“便宜她了。” 许玥如是生产队推荐上来的,不可能随随便便让她下岗,除非犯了大错,也只能使些小动作恶心许玥如。 “我要半斤水果糖!”一个小孩踮着脚往柜台里望。 黄金芳把脸一黑:“要死啊声音喊那么大!” 小孩没吭声,他手里高高地举着钱,黄金芳瞥了眼,一把夺过,称了糖没好气往柜台上一扔。 小孩瘪嘴,提着糖走了。 黄金芳心不在焉地工作,时不时瞟一眼许玥如,看见她脸上的笑容,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 冲人笑那么灿烂,浪货! 方才那售货员经过黄金芳身旁,把盐往她手里一塞,擦着她肩膀,两人的小动作没被任何人看见。 供销社有一个专门让员工放东西的储物柜,许玥如的饭盒就在那儿,黄金芳拍拍旁边售货员的肩膀:“我上厕所,你帮我看会儿。” 黄金芳看了眼忙碌的许玥如,对其他人露出一副“看我怎么收拾她的表情”,扭着腰到了储物柜,打开许玥如的饭盒,从裤兜掏出盐,快速倒进去。 “你在干什么!” 一声冷呵吓得黄金芳打了个哆嗦,手里的盐全洒在地上。 黄金芳快速把饭盒盖上,放回储物柜,刚转过身,就看见许玥如过来了。 “你发颠啊!我干什么关你屁事!”黄金芳一脸凶相。 地上洒满了白色,许玥如蹲下,捻起一点分辨出是盐。 许玥如:“你们偷供销社的盐?” 黄金芳:“你神经病,谁偷盐了?” 许玥如眯起眼,发现储物柜门没有关严实,黄金芳心头一跳,故意挡在门口。 许玥如一把将她拽过来,手劲儿大的让黄金芳感觉像是男人。 打开柜门,饭盒胡乱盖着,边缘沾满了盐。 许玥如举着饭盒:“玩这种把戏,你到底四十岁还是四岁?” 黄金芳被逮了个现行,她也不慌,把脸一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怕许玥如嘴里再冒出什么,黄金芳先发制人,斥道:“我还没跟你算总账呢,昨天打碎了一个手电筒,今天又把盐弄撒,做个事毛手毛脚,那个售货员像你这样? 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回你的乡下去。” 她挥挥手,像赶苍蝇那样对着许玥如,满脸嫌弃。 “你以为你是谁,供销社你家开的?”许玥如嗤笑。 黄金芳从没被人这么挑衅过,更何况是一个新来的丫头,顿时怒上心头,说什么也得把许玥如给弄走,谁让她不识好歹? 黄金芳把桌子一拍,震声道:“我告诉你,我亲戚是这儿的经理,你们全都得听我的,我说让你下岗你就得下!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用!” 许玥如抠紧手心,如果经理给黄金芳撑腰,弄些子虚乌有的事把她劝退,也不是不可能。 “同志,你好大的官威呀。” 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许玥如回头,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背着手,慢悠悠地迈进供销社。 许玥如观察着老人,看他不像是来买东西的,一时没动,而站在她身后的黄金芳脸色瞬间惨白。 经理从库房出来,快步迎上去:“汪社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这次有什么指示?” “爷爷,我想吃饼干!” 刚才买糖的小男孩蹬蹬蹬跑进来,拽着汪学敏手撒娇。 汪学敏笑了笑,摸着他脑袋,把目光从经理移到黄金芳身上。 “我方才听这位女同志说,这儿的营业员都得听她指挥,还说您是她的靠山……” 听见这句话,经理头皮一紧,连忙摆手:“没有的事!”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回头大喊:“金芳,你给我过来!” 黄金芳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一想到铁饭碗即将不保,脸色煞白。 她辩解道:“我没有说这样的话,您一定是听错了。” 汪学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问许玥如:“你们方才再争执什么?” 许玥如把饭盒一事如实告知,黄金芳赔笑:“社长,我们开玩笑呢。” “是不是啊,玥丫?”黄金芳给许玥如使眼色,半恳求半威胁。 许玥如没搭理她,汪学敏指着地上的盐:“哪儿来的?” “是艾朋朋给我的!” 艾朋朋心头一跳,顶着汪学敏审视的目光,小声说:“我、我从家里带的。” 如果她以旁观者的身份,定然能发现自己声音抖得不像话。 汪学敏家里以前就是从商的,他从小在商行里摸爬滚打,什么没见过,一眼就猜出里面有猫腻。 无非是用打湿的帕子盖在装盐的麻袋上,使盐变沉,散称出去不会掉秤,却比干燥的盐量少。 一整袋盐能卖多少钱上面都有记录,可盐变湿了,称出去的少了,自然就有的剩,负责的营业员就能把剩下的盐带走,交回的钱却是一分不少。 卖东西最常见的手段,利益唯一受损的就是老百姓。 汪学敏心里都清楚,但水至清则无鱼,他们也没有太过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他看着被随意浪费的盐,还有供销社里排队等候的顾客。 一张张被晒得黢黑的面孔,汪学敏想到他们在田地里通红的皮肤,以及来不及擦拭掉进泥里的汗水,心脏像挂了个秤砣,沉沉地往下坠。 他摇摇头,带着小男孩转身离开。 黄金芳盯着门口,直到汪学敏的身影消失,她才松了一口气,她瞥了眼许玥如,语气得意:“看见了吗,社长才不管,你还想告状,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她挽着艾朋朋回到柜台营业,经理在原地没动,身上的冷汗依旧没有消失…… 第二天,许玥如放好饭盒,照常来到自己的经营区,拉开柜子给顾客拿烟,忽然发现了几个新面孔。 以往黄金芳站着的位置,换成了一个年轻男生。 许玥如心中疑惑,面对顾客,双手把东西递出,笑着道:“大爷,烟您拿好。” “哎,谢谢你嘞小许。” 大爷语气和蔼,他年纪大了耳背,每次买烟都要看人脸色,自从许玥如来了,他再也不担心遭受对方甩来不耐烦的白眼。 等面前的人走光了,许玥如来到年轻男生面前,询问:“您是新来的售货员?” 男生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是老师,他们昨天给我调岗,让我来供销社上班。” 许玥如追问:“那黄金……原来的售货员呢?” “你没听说么?”男生疑惑,“他们私自克扣公家物资,还用封建官僚主义那一套在供销社里作威作福,所以全都被下岗了。” 许玥如眼皮一跳,突然发现经理早上也没来,正要追问,男生又自顾自地说:“经理职位也空缺出来了,他们昨天还在商量从供销社里提拔一个上去。” 许玥如有些懵,那边的顾客又在喊:“小许,我要买米嘞!” “来了!”许玥如长吐一口气,迅速回到工作状态。 到了下午收工的时候,许玥如终于有时间好好想一想了。 所以,经理、黄金芳还有艾朋朋都被开除了? 昨天那老大爷真的是供销社社长? 这动作也太快了。 许玥如摇摇头,打算回去把这事讲给谢眠眠听。 她走到通往大西村的路口,站那儿等牛车,老远就听见扬鞭的声音。 牛车渐渐近了,在她面前停下,一批人从板车上下来,许玥如在前头给完钱,准备上车,蓦地和萧元对上视线。 他怀里抱着厚厚的书,正欲往下跳,一看见许玥如便停下动作。 第41章 蝴蝶效应 许玥如收回视线,上了牛车,找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萧元在牛车里不上不下,目光跟着许玥如。 她侧着头,似乎在欣赏周围的风景,然而外面都是光秃秃的黄土地,根本没什么可看的。 萧元抿唇,重新坐回去。 “萧知青,你不去城里啦。”赶车的大爷回头喊道。 许玥如耳朵动了动,没回头,听见萧元应声:“突然有点事,不去了。” “得嘞,那你坐着,我不收钱。” 反正回城的人就他们两个,车空着也是空着,他正好卖个人情,到时候好找萧元写信。 萧元道了声谢,坐稳后,静静地看着许玥如。 过了一会儿,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又把嘴闭上。 以往和许玥如见面,都是她先开口,她能不停歇一直讲,好像同他有说不完的话。 他觉得许玥如心情不太好,一路上摇摇晃晃,有好几次他都想问她怎么了,可许玥如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他就知道她根本不会搭理她。 “你想说什么。” 最终还是许玥如忍不住了,瞥了他一眼,表情淡淡的。 萧元心跳快了两拍,出声问:“还习惯么?” 许玥如知道他指的是在供销社上班习不习惯,他在她面前向来这样。 “嗯。”她没什么感情地应道。 眼见气氛又要冷下来,萧元咳了一声,主动说:“我来还书。” 许玥如抬了抬眼皮,好像在说“你干什么跟我有啥关系”。 “这么快就看完了。” 他怀里的书有好几本,有些挺厚,全都用报纸包起来,许玥如猜他是怕把书给弄脏。 许玥如想到自己先前买给萧元的那几本书,还是她强硬塞给他的。 他收得很勉强,肯定心里不乐意,说不定转头就把书给扔掉,或者让其他人当厕纸用了。 许玥如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连萧元跟她说话都没发现。 萧元发现她在出神,抿了抿唇,再次重复:“没有看完。” “哦。”许玥如明显心不在焉。 本来遇见许玥如,萧元感觉周围的世界都明亮了,可她不搭理他,现在又变得黑沉沉。 剩下的两个小时里,谁也没有再开口。 到了村口,许玥如也没和萧元打招呼,径直回了家。 她的身影逐渐远去,萧元心底生出一种无力感。 “萧知青,你还不回去呀。” 身后传来大爷的问话,萧元点点头,“这就回。” 经过谢眠眠家时,听见里面传来开怀的笑声,他顿了顿,朝里望去,看见了许玥如的侧脸。 果然,他很无趣。 她应该失去兴趣了。 萧元自嘲一笑,加快脚步,远离谢家。 “我好像看见萧元了。” 谢眠眠放下茶杯,随意往外一瞥,不经意间瞧见了他离去的身影。 许玥如笑意微敛:“我和他一起搭牛车回来的。” 谢眠眠见她兴致不高,有些疑惑:“你们闹矛盾了?” “怎么可能。”许玥如抿了一口茶,神色淡淡,“我跟他的关系近到能到吵架的地步么。” 谢眠眠重新审视她,许玥如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没生气。 “他去城里干什么?”谢眠眠问。 许玥如:“还书。” 谢眠眠心中一咯噔,她差点忘了,从上次张蓝玉出现在大西村之后,许玥如对萧元一直就比较冷淡。 她好像记得,原剧情里张蓝玉不喜欢萧元,应该说两人就没见过面,可怎么…… 谢眠眠开始整理思路,张蓝玉会来大西村,是因为要参加她和晏礼的婚礼。 她和晏礼从小认识,没有晏礼,她根本不会来大西村,可因为谢眠眠的到来让事情发生了变化,导致她和萧元相识,出现了蝴蝶效应。 原有的世界线早就打乱改变了。 张蓝玉仅仅因为一次相救便对萧元心生好感,说不定是惊险之下产生的吊桥效应,等她缓过来就清醒了,应该……问题不大吧? 谢眠眠喝了口茶压惊。 毕竟感情的事除了讲究你情我愿,能不能走到一起还要看缘分。 虽然许玥如和萧元在原世界线里是一对,可总有阴差阳错,万一因为自己的出现坏了许玥如的姻缘……谢眠眠头皮发麻。 谢眠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直没有说话。 她呈现在脸上的表情令人一眼就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许玥如有些好笑,问:“你怎么了?” 谢眠眠可怜巴巴地抬起头,许玥如也不拐弯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喜欢萧元?” 许玥如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果不其然见谢眠眠点头。 她心思灵活,回想了一遍最近发生的来龙去脉,便知道谢眠眠担心什么。 她笑着揉揉谢眠眠的头:“我是喜欢他,可我也有自尊,也不屑于和其他女人去争抢同一个男人。 倘若他对我的心思和我对他的一样,我自然愿意排除万难,和他站在一起。” “可若是…”许玥如顿了顿了,神色微冷,“若是他三心二意,摇摆不定,那他就当他的风流汉子去!世上男人多得是,他若无情我便休!” 谢眠眠瞪圆了眼睛,过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哇……” 谢眠眠没想到许玥如对待感情能看得这么开。 “光说我了,你呢?”许玥如问。 “啊?”谢眠眠茫然,她怎么了? 许玥如:“如果晏礼和其他女人乱来,你怎么办?” 谢眠眠一噎,生怕许玥如再问下去她就暴露了。 她抬起头,指着天上云:“你看,那朵云好像棉花糖!” 许玥如看穿她不想回答,也不逼问了,碰了碰她胳膊。 “哎,昨天带给你的那个,用了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谢眠眠就想到昨晚发生的尴尬场景,脸又烧起来,看在许玥如眼里就是回答了。 “得,赶明儿我再给你带一些。”许玥如拍拍手,站起来,“回去洗衣服,走了。” 谢眠眠目送许玥如离开,终于松了口气,一回头,意外地和晏礼对上视线。 “吃饭了。”晏礼正拿着湿毛巾擦手。 看样子是没听见,谢眠眠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笑着应好。 —— 许玥如每天要起很早赶车,有时候还要等人齐了再走,不是很方便,所以她打算买一辆自行车。 买车的钱她倒是攒够了,主要是没票。 于是她想着能不能向上面申请,用现金买一张票,再去兑换。 这事儿以往跟直系上司,赵经理说就行,可现在职位空缺,她又难以见到社长,至于黑市她也没打算再去了,没有路子,许玥如心中犯难。 中午的时候,指导员突然莅临,带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向他们宣布:“这位是夏山亮同志,现在由他担任咱们供销社经理,大家欢迎!” 众人齐齐鼓掌,夏山亮身材偏瘦,有一米七多高,戴着一副金边框眼镜,气质儒雅。 他鼻梁很挺,但全脸不胖,长得比较干净,像是读书人那一挂的。 许玥如打算摸清夏山亮的脾性,再决定要不要向他提出自己的请求。 上了几天班,许玥如已经和其他售货员熟悉了,晚上都是互相挽着手下班,然后在岔路分别。 她们大多都住在城里,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个女生同许玥如告别。 许玥如照常去等牛车,转过一个路口,突然跳出了几个表情不善的挡路人。 “你们想干什么!”许玥如把包攥紧,同时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一条路是前往大西村的方向,路上行人少得可怜,偶有一两个,看见这么一群人,只会远远避开,更别提上前帮忙。 他们把许玥如逼进死胡同,里面还有人在守着,看见那两张熟悉的面孔,许玥如心头狠狠一跳。 “赵经理,黄金芳,你们什么意思!”许玥如怒视着二人。 “呵。”赵经理眼神阴沉,“老子在供销社干了八年,你一来就把老子弄下岗,现在钱也没了,工作也没了,你说我们想干嘛?” 黄金芳怨怼的眼神射来:“许玥如你好不要脸!睡了几个男人让他们这么帮你?” 许玥如慢慢倒退,小腿碰到一根木棒,心中微定。 她冷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怎么,敢做不敢当,想找我撒气?” “你个下作的小贱人,想把我们弄走过好日子,没门!” 黄金芳当即就要上来扇许玥如巴掌,赵经理忽然拦住她,“慢着。” 他打量着许玥如,发现她的身材是真的带劲,脸长得也不错,他狞笑起来,有了更好的报复方法。 他使了个眼色,其他几人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黄金芳幸灾乐祸:“活该,烂货!” 许玥如脸色阴沉如水,猛地拾起木棒朝经理脑袋砸去。 “砰!” 赵经理脑袋一热,瞬间被红色的液体模糊了双眼,随即直挺挺倒在地上。 黄金芳吓了一大跳,直接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指挥着其他几人:“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打死她!” 几人一拥而上,许玥如眼神发狠,握紧木棒,又开了两个脑瓜瓢,只要再干掉一个,她就能冲出包围。 其余人见状慢慢停下,虎视眈眈盯着许玥如,没有动作。 许玥如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她后背全是冷汗,面上却十分镇定,没有露怯。 突然有人从左边扑上来,许玥如狠狠一砸,木棒撞到墙壁,只听“哐当”一声—— 木棒断成了两截。 那几人露出兴奋的表情,淫笑着说:“还有什么招数,接下来都给哥哥使出来。” “呸!狗杂种!”许玥如啐了一口,“敢打我主意,小心姑奶奶把你那玩意儿砍成两半!” 几个男的感觉下身一凉,不自觉夹起腿,黄金芳看他们那怂样气得不行。 “上啊!她一个女人你们还对付不了!” “死到临头还嘴硬!” 几人一想也是,又冲上去,谁料背后突然冒出个男人,一棒把他们砸得个天旋地转。 几人屁滚尿流地跑了,剩下毫无战斗力的黄金芳。 萧元探着赵经理的鼻息,观察他平稳起伏的胸膛,确定他只是晕倒了。 抬起头,看着惊慌的许玥如,萧元心尖狠狠一疼,扔下棍子,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放心,他没死。”萧元安慰,并轻轻拍打许玥如的后背。 许玥如这才感到后怕,腿一阵阵发软。 天知道赵经理脑袋流血倒地时,她有多害怕自己杀死人了。 可她必须保持镇定和头脑清醒,用以保卫自己的安全。 现在有了依靠,许玥如眼泪瞬间落下,再也忍不住,紧紧抱着萧元,突然,一道光突然闪过她眼睛。 许玥如瞳孔骤然一缩,不知何时黄金芳到了他们跟前,神色阴狠。 她手里握着一块碎玻璃,对准萧元的后背,狠狠一扎—— 第42章 谢丫帮个忙 暮色降临,到了晚上八点。 谢眠眠在洗衣服,时不时往门口瞄一眼。 许玥如昨天说要来找她,可到了现在都没出现。 半个小时前有人路过她家门口,谢眠眠上前询问,对方却说许玥如还没回来。 以往许玥如最迟七点就回来,现在都八点二十几了也不见人影,难道在加班? 谢眠眠直觉不太可能,供销社的日子很安逸,一个季度才盘库一次,且那天不会营业,售货员下班还比平常早些,根本不存在加班加点一说。 谢眠眠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许玥如回来,回屋披上衣服,朝晏礼道:“我有点担心,去她家问问情况,可能会晚点回来,不用等我。” 晏礼刚洗完澡,正在擦头发,闻言把毛巾往架子上一搭。 “一起。” 他率先走出门,谢眠眠紧随其后,二人一同前往许家。 许老太已经睡了,许二哥在外头扫院子,自从分家以后,姜梓就不管这块公共地盘了,平常都是许二哥和许玥如打扫。 谢眠眠环视一圈,许玥如屋里一片漆黑,问许二哥,回答在她意料之中。 ——许玥如从早上五点出门后,到现在都还没回家。 “太晚了。”谢眠眠拧眉,“我去村口看看。” 许二哥放下扫把,让谢眠眠等一等,他和她一起去。 他回到里屋,再出来的时候屋里黑下来,应该是许二嫂睡觉了。 晏礼和她并排站在门口,谢眠眠侧眸:“你要先回去休息么,可能要等好一会儿。” “不用。” 谢眠眠点头,三人一齐前往村口。 许二哥举着火把照明,走了一会儿突然出现手电筒的光亮,仔细一看,是萧元。 三人上前,走到近处才发现他不是一个人,还背着面色苍白的许玥如! 谢眠眠闻到了一股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连忙问:“伤得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萧元点头,又摇摇头,许二哥着急地指着回家的方向,意思是先让许玥如回去躺下休息。 萧元步子迈得很大,却背得很稳,等到了许玥如的房间,他才慢慢把她放下。 许玥如的右手晾在外面,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谢眠眠上前摸脉,除了失血以外没有其它严重的伤害。 “没什么大问题。” 听她这么说,萧元神色明显放心了些,许二哥则是松了一口气。 “出去说吧,别把她吵醒了。”谢眠眠放轻脚步。 许玥如不是昏迷,而是趴在萧元背上太安稳,直接睡着了。 几人回到厅堂,萧元把下午的事情一一道出。 “……我来城里还书,回去的路上隐约听见了许玥如的声音,过去一看才发现她被几个混蛋围着,后来被我打跑,剩下一个女人,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她握着碎玻璃冲过来……” 萧元垂眸:“许玥如用手替我挡了。” 他当时背对着黄金芳,全部心思都在许玥如身上,等他察觉到,玻璃都快刺入他肩胛骨。 那儿距离心脏的位置非常近。 许玥如想都没想,直接空手接玻璃,割得满手都是血。 萧元把许玥如送卫生院的同时,还报了警,最后黄金芳和赵经理一起被抓走了。 许二哥叹气,拍拍萧元肩膀,示意他不用自责。 毕竟要是没有他,许玥如怎么能从几个流氓手里逃脱呢。 屋里仅仅点着一根蜡烛,几人围坐饭桌,烛火时不时颤动一下,拉得人影子又瘦又长。 萧元沉默地坐在蜡烛照不到的边缘,半张脸时隐时现,心情差到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夜深了,不好再打搅许二哥,许玥如也回来了,谢眠眠和晏礼提出告辞,萧元也起身离开。 第二天一早,谢眠眠提着医药箱去给许玥如换药,却被告知她上班去了。 谢眠眠蹙眉:“她手不痛么?” “痛得嘞,劝她休息不听嘛。”许二嫂哼道。 —— 许玥如受了伤,一到供销社就有人问她怎么了,许玥如想了想,随口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他们倒不是有多关心她,而是抑制不了这颗想要八卦的心。 许玥如心知肚明,所以懒得把真相讲出来,一旦把话题引起,好长一段时间都消停不了,她干嘛费劲儿给自己添麻烦。 虽然只有一只手,可许玥如效率仍比其他售货员高不少,她忙着自己的事,没发现店里的气氛相较于她来之前,略有些不同。 许玥如动作麻利,卖货快,大家都喜欢上她那儿,宁愿排长队也不去看其他营业员的冷脸。 所以就呈现出她这边忙得热火朝天,旁边的人冷冷清清。 鲜明的对比让那些原本拿乔的售货员稍微改变了态度,就算是敷衍,那也比以前敷衍的积极。 夏山亮推了推眼镜,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等中午休息时,夏山亮找到吃盒饭的许玥如,笑得和蔼:“同志,你是大西村生产队推荐上来的么?” 对于经理的主动谈话,许玥如心里下意识防备,面上却不显露,点点头:“是啊,您有什么事儿?” 夏山亮笑着说:“我没记错的话那儿离城里有好几个小时的路程,而且听说你在城里没有分到房子,上班应该很不方便吧。” 不是没有分到,是许玥如压根儿还没那机会,她才来城里上班几天,哪里能这么快轮到她。 许玥如觉得他这话里似乎有个坑等她跳下去,虽然他说得没错,可她心里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她想了想,应该是夏山亮目的性太强了。 “也还行,习惯了就好。” 许玥如同样笑了笑,并不接茬。 “倒也是。”夏山亮笑容不变。 片刻,他收敛神色,轻轻叹气:“上面调我来当供销社经理,委托我这么大一个重任,我心里其实很惶恐,所以我希望能多了解一点你们的情况,到时候好多给你们争取一些福利。” 许玥如默默吃饭,夏山亮继续道:“分房的事还得等上面的通知,不过我这里有一张购车票,你可以先买一辆自行车,这样你上下班能方便许多,也不用太急着赶时间。” 许玥如眼皮一跳,夏山亮从兜里摸出一张票放在桌子上,用两根手指按住,推到她面前。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许玥如惊讶摆手:“这怎么能行,它属于你私人财产,怎么能倒贴给我呢?” 谁料夏山亮脸突然红了,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不是送给你,我是想从你这儿换钱……” 许玥如明白了,她缺票,他缺钱,正好可以做个交易。 “如果不方便你当我没说。” 夏山亮起身欲走,许玥如叫住他:“我确实需要一辆自行车……” 最后二人成功交易,许玥如上辈子学过开自行车,上手很快,熟练得很,平坦的路上单手也能开。 下班后,许玥如骑着崭新的自行车,吹着凉风,一路上心情好的不像话,连手上的伤都忽略了。 回到大西村,她从车上下来,开始推着车走。 “哗!玥丫,你车哪里来的?” “是孔会计借给你的么?” “不太像啊,这辆车看着新的很嘞!” 当许玥如表明这辆车是自己买的之后,引来一片哗然。 一众人围上来,对着车左摸摸右摸摸,啧啧不已。 “这才去城里上了几天班就能买上车了啊……” “是单位给分的吧!” 大家投来好奇和羡慕的眼光,许玥如笑了笑:“找我哥借的。” “嗐,我就说嘛,咋可能这么快就自己买上车。” “要是城里真这么好,大家早就都涌进厂里了,谁还种地啊!” “就是,咱们的战术是农村包围城市,以后发展大的哩!”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许玥如推着车子,脚步加快。 远处的姜爱丽啐道:“可把你显摆的!” 回到家,许玥如把车停在靠二哥这边的院子,姜梓一出门就能看见,她撇撇嘴,转身回了屋子。 家里给她留了饭,许玥如草草吃完,嘴巴一抹,就赶去找谢眠眠。 到这时候,她才感觉手太特么疼了。 “谢丫,快给我扎两针,痛死我了!” 她人还没到,声音先传进来,谢眠眠回屋拿针,许玥如一坐下,针就刺进皮肤,大概三十秒,瞬间不疼了。 “你真神啊谢丫!”许玥如惊叹。 谢眠眠又回屋拿了医疗包和剪刀,剪开纱布,许玥如的手掌血肉淋漓,她忍不住蹙眉,一边给她消毒一边问:“你干了什么?” 许玥如嘿嘿笑了两声,把买自行车的事告诉谢眠眠。 谢眠眠给她包扎好,瞧她兴奋的眼神,忍不住提醒:“伤口好之前不要沾水,不要再给它施加压力,这两天最好还是继续搭牛车。” “那不行!”许玥如有了车,体会了自由和快乐,再也不想乘坐慢吞吞的牛车了。 谢眠眠看着她,许玥如脸颊无端飞上两抹红霞,不自觉扬唇:“大不了我让萧元送。” “哦?”谢眠眠挑眉,许玥如哼笑,没作解释。 “谢丫!” 门外传来粗犷的吼声,许玥如笑意瞬间散去,皱着眉朝门口投去视线。 “是王国明,他来干什么?” 王国明一脸怒容,发现许玥如也在,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许玥如翻了个白眼,他尴尬地咳了一声,上前两步:“谢丫,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答不答应是另一回事。 王国明客气地笑了笑,猛地转身,把打算偷偷溜走的孔小华拽回来。 “你放开我,狗日的,扯的我手痛死了!” 王国明扯着她到谢眠眠跟前:“谢丫,你帮我看看她怀没怀孕!” 怀孕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钻出来的。 谢眠眠和许玥如对视一眼,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放开我,我要回去!” 孔小华干嚎,使劲坠着王国明胳膊,要躺到地上用脚把他踹开。 “娘的!”王国明指着她鼻子,“你说你怀孕,全家的鸡蛋都让你一个人给吃了,活也不干,天天躺床上,要不是老子今天发现你裤子屁股上的血,不晓得还要被你当乖儿子骗多久!” 两人早在屋里就吵起来了,孔小华偏说自己是被他吓得流产,王国明表情跟吃了屎一样,忍着没发作打人,势要找谢眠眠看个明白。 第43章 风水磁场 孔小华脖子一缩,王国明强忍怒意,箍住她手往桌上一按:“她不起来,就这么给她看!” 王国明力气跟头牛似的,孔小华这下真被弄痛了,她直接破口大骂,难听的词汇像连珠炮弹一样往外射。 谢眠眠迟疑,她不是很想掺和进这种事,况且观孔小华面色,明显没有怀孕。 许玥如呵斥:“要吵回去吵,最好吵个明白,互相商量好了要不要看再来找谢丫,你们两口子的事别拉扯上外人!” 她最清楚孔小华德性,撒泼耍赖明显是心里有鬼,到时候谢眠眠证明她没怀孕,和王国明吵了架,肯定把这笔账记住谢眠眠头上。 她妈姜爱丽也是个不好对付的,心眼小又记仇,指不定又在暗处筹谋怎么使绊子。 孔小华眼睛一亮,蹭地爬起来,把屁股上的灰一拍:“要看你自己看,我回去吃饭了!” 王国明拽她手,抓了一把空气,孔小华跟个耗子似的一下子就溜出了门。 王国明盯着她的背影,要是能视觉化,他头顶已经在冒烟了。 王国明拳头攥得死紧,额头青筋鼓胀,把视线移到许玥如脸上,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侧脸。 她的手搁在桌上,端着茶杯慢慢啜饮,一丝目光都没分给他。 王国明心情复杂,如果当初娶的是许玥如,哪里会发生这种糟心事? 唉! 王国明在心底重重叹了一口气,原本的许玥如是他唾手可得的女人,可有一天醒来,许玥如居然跳出了她的命运,成为他只能仰望的存在。 到这时候,他才对她心动不已。 王国明总有一种感觉,和自己结婚的不是孔小华,而是许玥如! 可刚才那一幕让他像是被现实狠狠扇了一个耳光,他感到许玥如正毫不留情地嘲笑自己,虽然她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那一瞬间,王国明喉咙有千言万语想吐出来,可对着许玥如无情的侧脸,只能默默把话咽回去,黯然离开谢家。 他走后,许玥如叮嘱谢眠眠千万别管他们的破事,放下茶杯也走了。 天也黑了,谢眠眠收拾睡觉,一夜无梦。 第二天谢眠眠给晏礼和二叔送水,到了田地里,发现孔小华也在。 要知道自从孔小华结了婚,连衣服都没洗过,全扔给老头老太太,饭也等老两口做,自己在家享清福,就这样,偶尔还要在家骂两句。 孔小华来田里也不干活,就痴痴地盯着王国明,时不时跑上去给他擦汗水,抱着他腰在胸口蹭,那劲儿恨不得当场干起来。 谢眠眠倒好茶,给晏礼端去,一路上各种谈论声钻进她耳朵。 “昨天吵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恨不得把屋顶掀开,到了后半夜突然没声了。” “嘁,新婚小两口,又是精力强壮的年纪,那肯定是床头打架床位和咯~” “瞧瞧,那眼神儿,浓情蜜意的哟……” 谢眠眠听得津津有味,因为根据中医理论,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一方强盛一方偏枯就会导致各种问题,产生矛盾,所以婚后夫妻讲究阴阳调和,如此便会让家庭保持和谐。 谢眠眠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他们夫妻恩爱,家庭幸福,也就没工夫再给她引麻烦了。 那些话也飘进了晏礼耳朵,他仰头喝完水,发现谢眠眠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眼神没有聚焦,注意力全放在讲八卦的人身上。 豆大的汗珠挂在两鬓,晏礼用拿碗的手臂给自己擦汗,白瓷碗的晃动让谢眠眠回神。 晏礼手臂也浸出了汗,越擦越不舒服,谢眠眠轻轻按住他胳膊,取出手帕。 “低头。” 晏礼垂下眼眸,看见谢眠眠踮起脚尖,柔软的手帕拭过他的皮肤,就好像清风拂过脸庞,带来一阵凉意。 谢眠眠走了,晏礼还怔着,直到旁边的人叫他,才动了动,重新提起锄头。 孔小华在田地里待了好久,直到快吃饭,才戳戳王国明的胸膛,说:“我先回去,你快点回来。” 她一脸娇羞,不待王国明回答,转身扭着屁股走了,王国明心头一热,眼睛都看直了。 他浑身的血液躁动起来,恨不得立马收工,要不是中午能休息两三个小时,有个盼头,他能连活都不干,现在回家欲仙欲死。 孔小华走在路上哼着歌,突然被人一把拽住胳膊拉到树下。 “妈,你干啥嘛!”孔小华抽出手,噘嘴,“你看,都给我弄红了!” 姜爱丽没好气地给她按揉,哼道:“还不是担心你!” “嘿嘿我知道,妈你最好了。”孔小华绽开笑脸。 姜爱丽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咋样,妈教你的方法,是不是能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昨天孔小华从谢眠眠家跑出来后,怕王国明追上来打她,没敢回去,跑去找姜爱丽了。 她哭着说王国明要跟他离婚,然后娶许玥如,因为许玥如跟王国明眉来眼去,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姜爱丽就让她跟王国明睡觉,说男人一旦到了床上,那心思就不在吵架上了。 孔小华照做,果然第二天王国明对她殷勤得不像话,分分钟拿捏。 她哼唧两声,又开始抱怨:“妈你咋现在才跟我说这事,早知道我就不装怀孕了。” “不是你嫌他像头蛮牛?”姜爱丽戳她脑袋,“我这是为了谁,再说了,你们在芦苇……谁知道会不会真怀孕了,你当然得小心点,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爱惜,还指望别人?” “哎哎哎知道了。”孔小华撇嘴,神色不耐烦。 姜爱丽深谙她脾性,开始推搡:“走走走,回去吃你的饭,白眼狼!” —— 下午的时候谢眠眠背着医药箱,去了王老二家。 王家共有三兄弟,老大老三娶妻成家,年前重新盖了房子分出去住了,王老二至今独身,和他爹住一起生活。 他家也是土墙房,不过外表要破旧些,里面倒是打扫得很干净,但不亮堂,还有一股不好描述的味道。 倒不是臭,而是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散发着一种垂暮的的气息,没有生机和活力。 说得玄一点,叫磁场风水,家宅气场。 王老二很瘦,平头,三十来岁佝偻着腰,支撑后背的脊椎好像天生就是弯的,平白无故低人一截,也不和人对视。 他瞟了一眼谢眠眠,指着凳子说:“我爹在房间里躺着,我去把他搬出来,你先坐。” “病人最好不要挪动,我先进去看看情况。”谢眠眠迈出两步,又顿住,回首侧眸,“方便吧?” 王老二正盯着她后背出神,谢眠眠突然回头,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眼睛,王老二慌张埋下头,又瞟了她一眼,说:“屋里不好闻。” 病人身上会有病气,有些会带着腐烂的味道,就算天天洗澡用香水都掩盖不住,谢眠眠早已习惯。 一进去那股味道就冲进鼻腔,谢眠眠面不改色,坐到病床椅子边,给王老爹把脉,同时观察他的面色。 王老爹也很瘦,但不同于王老二,他属于病态的瘦,像是臌胀的气球泄气后枯瘪无力,一层皮裹着骨头根根分明。 面色青黑,脉象细弦,心烦难安,神识昏乱,分明连口水都没喝,却不停地在进行吞咽动作。 谢眠眠心里已有了答案,打开医药箱,取出银针包。 见状王老二也没出声询问,而是慢慢等着。 谢眠眠一边刺穴一边问:“他是不是一天只吃一顿饭,却很少喊饿,而且还有反胃呕吐的情况?” “对,前天中午吃了一碗饭,昨天没吃,早上吃了小半碗面,中午的时候吐了。”王老二回。 谢眠眠颔首,开始陈述病情。 “阴耗阳亢,津液不足,阳气大盛,你父亲又属于木火体质,如今申月,金火交战泄木,导致肝出现问题,还患有高血压,整日头昏脑涨。 他在不停吞咽是由于胃气上逆,总觉得饱胀不饿,所以需要滋肝补肾安胃。我先进针治疗,再开一副药先喝着看看情况。” 王老二点头,谢眠眠下完针,开始写药方。 写完交给王老二的时候,谢眠眠顿了顿,“你父亲住的南边是么,最好换个方向住,多在院子里待待。” 王老爹本就火旺,再叠点南边属火这个风水buff,会烧得更焦枯了。 谢眠眠只是以医者的身份提出建议,不料王老二突然脸色煞白,浑身哆嗦,连站都站不稳,抱着脑袋在地上抽搐。 谢眠眠吓了一跳,连忙掐穴急救,王老二冷汗涔涔,缓过来后撑着椅子爬起来缓了缓,声音有气无力。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谢眠眠目光担忧:“你是因为……创伤应激吗?” 刚刚摸脉时发现王老二有很明显的心理问题。 或许是因为时代的洪流裹挟着每一个人。 王老二摇摇头,然后沉默下来。 谢眠眠不再多问,静静观察着王老爹状况。 半个小时后,她收针叮嘱注意事项,王老二仍然只点头不说话,送她出门。 到了门口,谢眠眠停下脚步,回头轻声说:“刚才很抱歉。” 因为她的无知和愚蠢让王老二再次受伤。 王老二诧异地抬起头,这次他没有很快移开视线,而是看了她很久,然后说:“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再进来坐坐。”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谢眠眠接下来没有需要再看诊的病人,她有充足的时间,于是应邀返回厅堂里。 王老二沏好茶,推到谢眠眠面前。 水中散开热气,轻轻波荡,谢眠眠安静地等着,茶水温度慢慢减退,直到彻底变凉。 王老二抬起那张没有精神的脸,谢眠眠从他眼底看见了深深的疲惫和一些无法辨认的复杂情绪。 他忽然垂下脑袋,张口说了一句话,炸得谢眠眠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其实我曾经和你一样,是个医生。” 第44章 度尽天下苦难人 王老二缓慢地讲述着自己的前半生,茶水倒映出他的下颌,在不经意间显露出他年轻时的坚毅。 谢眠眠全程没有插话,王老二自顾自地说完,不等她开口,便回屋照顾父亲。 谢眠眠背上医药箱回家,吃饭洗漱纳凉一如往常,直到晏礼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摇头回答的时候,声音才透露出一丝哽咽。 在晏礼担忧的目光中,谢眠眠回了房,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开始回顾王老二的一生。 王老二出生于1939年,也是民国二十八年。 那时候军阀混战,各种新潮思想涌进蓬勃发展,顽固的封建主义屹立不倒。 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 王老二祖上出过道士,留下不少书传给后人,可惜都没啥天赋,只能凭着书中技法混口饭吃。 这是一种比较谦虚的说法,实际他爷爷那会儿是由富商专门供养,衣食无忧,甚至还有下人伺候,所以即便在战乱年代,日子也过得非常滋润。 当王老二爷爷想把手艺传给他父亲时,发现他父亲是个榆木脑袋,怎么都学不进去,每天只晓得谈情说爱,于是给他张罗着早早成亲,把期望放在孙子身上。 很快王老大出生了,王老太爷每天都在等他长大,等他说话识字。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王老大和他爹一样,无论怎么教都学不会,笨得出奇,险些令他怀疑家中血脉是不是发生了异变,不然怎么一个比一个蠢。 王老太爷内心惭愧,一代传一代的手艺,到他这儿断了,他死后有何颜面见祖宗? 王老太爷盼来了第二个孙子,也就是王老二,当王老二开口说第一个字时,王老太爷激动得差点流泪。 不知是幸或不幸,王老二在这方面天赋异禀,甚至远超王老太爷,可以同祖宗老道比肩。 王老太爷把毕生所学全都传授给王老二,然后安详地闭上眼。 王老二继承了祖上衣钵,由于天赋极高,许多富商权贵争抢着要把他养在府里。 少年意气风发,一路顺风顺水,所遇之人无不拱手恭敬地称一句“王先生”,那时的他尚不知挫折二字怎么写,做事全凭一颗心,当他想学医时,不顾众人阻拦,背起行囊去求学。 众人再次见到他已经是三年后,他自己开了一家医馆,每天坐诊免费给人看病。 王老二祖上传承与道相关,所以他成为了一名道医,不论富人穷人,他从不差别对待,要想治病都得排队。 王老二医术精湛,很快声名远播,权贵不想他免费给人治病,因为那些底层的人根本不配和权贵共用一个大夫,那会让权贵觉得自己掉了档次。 王老二不愿意,他说: “穷人的命也是命。” 那个年代到处都是战乱,得病受伤的人很多,只要诚心来求医,王老二都会给予医治。 直到他救了一个小女孩。 她不满十四岁,刚生了两个儿子,肚子里又怀上了,她来求他,说她不想再生了,请王老二帮她把孩子打掉。 她用了很多古老的法子尝试堕胎,可都没有成功,身无分文的她迫不得已求到王老二面前。 她分明不到十四,眼尾却有了深深的皱纹。 王老二于心不忍,再三确认她的决定,都得到肯定的回答,于是帮她堕了胎。 然后,一夜之间有关王老二的负面言论传遍大街小巷。 说他借着免费给人看病的牌子,私底下睡小姑娘,说他伪善,说他和权贵勾结,说他是资本主义…… 权贵再次出面表示可以帮忙,但要他从此只为自己看病。 王老二依旧拒绝,他不想违背自己的本心。 因为他曾在药王神像前发下大愿,要度尽天下苦难人。 最后他们家一落千丈,人人都来踩上一脚。 在落魄的时候,所有人性的恶都朝他涌来,那是王老二从未见过的一面。 压垮王老二的不是数不清多少次的公开批斗,而是人性。 最后,王老二告诉谢眠眠五个字。 “但度有缘人。”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谢眠眠无比能和王老二共情。 这些事王老二没有跟大西村任何一个人讲过,谢眠眠第二天给王老爹扎完针,问他为什么愿意讲给自己听,因为她也是个大夫么? 王老二沉默许久,谢眠眠再次从他眼底看见那些复杂的情绪,像是有一种。 ——悲悯。 王老二没有回答,屋内气氛太沉重,谢眠眠故作轻松的转移话题:“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小时候第一个字说了什么,会让你爷爷那么激动?” 王老二这次没有迟疑。 “道。” 谢眠眠想过很多答案,独独没猜到会是这个字。 那瞬间,她浑身血液都变得凝固,随即脑袋嗡鸣,令她再难以听见任何声音。 心跳剧烈。 谢眠眠被这个回答深深震撼,以至于她连自己如何走出门回家都不记得了。 过了好几天,她才渐渐找回知觉。 毫不夸张地说,王老二像是给她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 谢眠眠一直告诉自己,她是医生,所以要认真履行医生的职责。 但王老二仅仅是为了心中的“道”。 完全不一样。 谢眠眠仍然懵懂,但她明白,王老二怀着的是一颗慈悲心。 —— 谢眠眠走神的这几天,许玥如和萧元发展迅速。 早上,萧元五点起床,穿好衣服洗漱,到村口同许玥如会合,然后骑着自行车送许玥如去城里。 等许玥如去供销社上班,他便返回大西村,开始上工。 晚上让王知青帮忙顶一会儿,他又去城里接许玥如回来。 这样在许玥如手受伤期间,她完全不用担心上下班问题,唯一不放心的是她怕萧元厌烦。 自行车虽然比牛车快不少,也要在路上花费大把时间。 下午的时候,萧元照常来接她。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在天边,路上有些抖,许玥如买了两个西瓜抱在怀里,怕不稳,便单手抱住萧元的腰。 她很明显地感受到萧元僵了一下。 许玥如抿唇偷笑,故意说:“明天开始不用你送我了。” 萧元拧眉:“你伤还没好全。” “差不多了。”许玥如把脸贴在他背上,“每天来回接送,怪麻烦你的。” 萧元神色郑重:“不麻烦。” “好吧。”许玥如忍着没笑出声,又问,“张小姐借给你的书,为什么不把它看完就还回去了?” 萧元怔住,上次他重复了两次许玥如都没什么反应,她分明不在乎,现在来问他是因为路上无聊,找话题么? “问你呢。”许玥如戳了戳他小腹。 萧元呼吸一滞,忍着没吸腹,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买的还没看完。” 许玥如不自觉把萧元抱得更紧,她现在可以确定,萧元还是喜欢她。 不论她性格有了多大的变化,不论她有多麻烦,他一如既往地喜欢她。 可萧元这个闷木头,什么都憋在心里,要是等他主动,他们到底要多久才能走到结婚那一步呢? 许玥如叹气,萧元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说。 到家后,许玥如让萧元别动,她回屋把西瓜切成两半,把其中一半装进口袋,递到萧元眼前。 “天热,你拿回去吃,好解渴。” 萧元沉默摇头,许玥如“啧”了一声,直接把口袋塞他手里,哼道:“让你拿着就拿着,不然我给别人了!” 萧元手头经济并不宽裕,平常会给人写信,可以换得一些生活用品,而许玥如什么都是用的最新的。 他和许玥如中间隔了一条鸿沟。 许玥如推他背:“快回去休息,明天早上你还得送我呢!” 萧元没再说什么,提着西瓜回知青点,许玥如又把剩下的一整个西瓜给谢眠眠送去。 昨天谢眠眠托她带一个西瓜回来,这会儿放井下冰着,等吃完饭的时候温度刚好。 谢眠眠从井边回来的时候,见许玥如神色似有些苦恼。 “怎么了?”谢眠眠端起茶杯。 许玥如撑着下巴,目光放空,过了一会儿,她问:“你说我主动跟萧元提结婚可行吗?” 谢眠眠差点被茶水呛到,许玥如目光滑过来,她缓了缓,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萧元总把话藏在心里,不敢表露喜欢,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许玥如一脸“我怎么知道的”表情,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算了,顺其自然。” …… 吃完晚饭,谢眠眠把冰镇好的西瓜切了一半,打算给二叔送去。 “要一起吗?”谢眠眠已经到了门口,又转回身问晏礼。 晏礼放下手里的书,快步走到谢眠眠身边,用行动代表回答。 二叔他们在外面纳凉,七八个人围在一起聊天,谢眠眠把西瓜切好,晏礼端出去,大家都分到了一块西瓜,个个喜笑颜开,连连夸谢眠眠懂事孝顺还贤惠。 谢眠眠笑着点头,心里却想,都送西瓜了怎么还骂人呢。 有人挑起话题:“对了谢丫,王老二他爹咋样了啊?病得严重不?” 谢眠眠沉吟,简述了一下王老爹的病情。 “今天是治疗的第七天,已经能正常下地吃饭,不过还得再好好休养。” 几人连连点头,却并没有听进心里去,他们不过随便问问好跟谢眠眠拉近关系罢了。 没有人会真正在意别人的生活。 夏天里到处都是吸血的蚊子,咬一口就是一个包,几人一边拉家常一边拍蚊子,有人发现谢眠眠和晏礼身边干干净净,一只蚊子都没有。 “谢丫,你用得啥好东西,咋没蚊子呢,能给我们分一点不?” 众人齐齐投去渴望的视线,丝毫没考虑过做驱蚊包的麻烦。 谢眠眠怔了一下,正欲点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慌张的声音。 “不好了!王、王老二死了!” 第45章 滑脉 谢眠眠心中一咯噔,连忙朝王家跑去。 前往王家的路上,谢眠眠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嘴唇在无意识颤抖。 他们赶到的时候,王家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看见没,屋里挂着绳子呢,估计是上吊死的。” “咋可能呢,下午我还跟他说过话呢!” “你还别说,我跟他们家最熟悉,愣是一点都没看出来他想自杀的迹象。” … 众人七嘴八舌地谈论,话题围绕着主角,中心却是他们自己。 谢眠眠挤进人群,看见里面的场景,慢慢停下脚步,怔了片刻,眼泪滚落。 厅堂当中放置着一副简陋的担架,枯瘦的王老二躺在上面,被白麻布盖住了全身。 他明明有一米七多高,死后却萎缩成跟七八岁小孩一样。 王老爹和他两个儿子站在担架旁边,神色哀恸。 大队长叹气:“好端端的,咋想不开了嘛!” 屋内弥漫着沉默,王老爹摇摇头: “他早就活不下去了。” 听见这句话,大队长神色无比复杂,耳边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 “我能看一眼他吗?”谢眠眠问。 大队长看向王老爹,他点点头,后退几步,把位置让出来。 谢眠眠探向麻布,指尖都在颤抖。 当麻布揭开的那一刻,王老二脖子上的青紫显露无遗。 他的眼睛紧闭着,嘴角向下耷拉,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痛苦,只有令人脊背发凉的麻木。 要有多绝望和痛苦,才会对死亡毫无感受。 谢眠眠生理性地想要干呕,但她忍住了,平静地盖上麻布,然后退到一边。 接着王家人开始商量着停尸下葬,计算花圈和纸钱所需的花费,棺材的打造以及坟地位置,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们来伤心。 人群渐渐散去,谢眠眠静静地看着,直到晏礼说“走吧”,她才跟着他回家。 到了家门口,晏礼转身关门,在这个时候,谢眠眠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 晏礼顿了顿,打了温水,拧干帕子,给她擦眼泪。 “他死了……” 谢眠眠双眼通红,哆嗦地抱紧晏礼,嚎啕大哭。 王老二死了。 那个怀着慈悲心,发愿要度尽天下苦难人的王大夫在一个平淡的下午死了。 他的灵魂在民国三十八年湮灭,他的躯体被埋葬于1975年。 又或许更早。 早在他无法承担人性之恶时,便随着那些痛苦死去了。 也是在这一刻,谢眠眠才明白王老二眼底的复杂究竟是什么。 ——王老二在透过她,看着曾经的自己。 —— 这几日都没出太阳,乌沉沉的天空像是蒙上一层灰纱。 王老二下葬这天下起了绵绵细雨,村民抬着棺木,放进了挖好的土坑里。 生产队里谁家出了事,大家都会前来帮忙,来看王老二下葬的人很多,他们摇头叹气,表示惋惜,感叹着以前日子真的苦,幸好清政府倒台了。 以往像他们这种底层百姓,人死了都是用草席随便一裹,哪里能用得上棺木呢。 众人互相议论,或坐或站,时不时看一眼墓碑。 王老爹白发人送黑发人,蹲在坟前给王老二烧纸。 葬礼完成后,大家纷纷离开,忙自己的事去了。 谢眠眠没有参加王老二的葬礼。 身死道消,他再也不存于人间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家对王老二的死亡逐渐淡忘。 到了秋天,丰收的喜悦让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同时也会比以前更忙,收工时间延长到晚上八点,大人小孩都加入了秋收,谢眠眠看完诊,会拿着小马扎和二婶坐在一起掰苞米。 一颗颗饱满的玉米落到筛子上,慢慢扒完,便剩下光秃秃的玉米棒,谢眠眠把它们整整齐齐码在一堆,小山堆越来越高,满足感油然而生。 张六媳妇不赞同地摇头:“谢丫,你这不行啊,太慢了,你看看婶子。” 她宽厚的大掌包裹玉米,快速转动揉搓,不过几下,伴随着白屑的玉米齐齐掉落,扒完的玉米棒准确无误地掉进背篓。 “对咯,就得按她这么掰。”旁边的人附和。 谢眠眠点头,思索了一下,按张六婶的方法,手掌都搓红了也没弄出个名堂来。 二婶拍拍她的手,笑道:“你就按你自己的方法来——” “哎哟!我肚子疼!” 一声怪叫把他们的谈话打断,都不用回头看,众人便晓得孔小华又在作妖了。 生产队是一个集体,掰苞米人人有份,三岁小孩都跟着干活,就孔小华一人,整天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有毛病,想方设法溜回家睡大觉。 “哎,你昨儿脑袋疼,今天肚子疼,明天是不是又该屁股疼了?” 有人看不惯,直接把话挑开了。 姜爱丽把苞米一扔,双手叉腰:“你怎么说话呢?什么意思?难道我女儿还会装病不成!” 对方直接开怼:“大家都在干活,就你家孔小华天天搞特殊,你说说她不是偷懒是什么?” “放屁!我女儿勤快得很!少来冤枉人!” 姜爱丽冲那人翻了个白眼,拉起孔小华,冷哼:“走,我们回家去!” “姜爱丽我告诉你,别仗着你儿子是大队会计就拽上天了,今天孔小华要是不留下,我就告诉大队长!” 大队长忙着田里的活,没空管她们这边儿,全凭自觉。 姜爱丽火蹭蹭上来,袖子一撸,做好开骂的架势,孔小华却拽着她手一阵阵往下坠。 姜爱丽瞬间顾不上吵架了,连忙弯腰扶着她:“我的儿,你咋了?哪儿不舒服?” “妈,我肚子疼……”孔小华嘴一瘪,就要哭出来。 姜爱丽是知道孔小华德性,最爱扯谎躲懒,可从没如此逼真,显然,孔小华这回是真疼起来了。 “天天撒谎装病,早晚会被老天爷收拾,活该。”有人小声嘀咕。 姜爱丽一门心思在孔小华身上,没听见,她把孔小华带到谢眠眠跟前,着急忙慌:“快给我儿看看!” 二婶没好气:“命令谁呢,又不欠你的。” 谢眠眠擦了擦手,把孔小华手放自己腿上,三根手指按住尺关寸,停了片刻,脸色微凝,迅速往上移动,慢慢摸下来至手腕。 往来流利,如盘走珠,是滑脉,多为有孕之人呈现。 她一边把脉,一边观察孔小华的面色,发现她确实怀孕了。 谢眠眠半天没出声,姜爱丽急的不行,催促:“你快说啊,她到底怎么了?” 谢眠眠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把孔小华手挪开,端起小马扎离她们远了些,才慢吞吞地说:“她怀孕了,一个半月。” “什么?!” 二人齐齐惊叫,震耳欲聋,旁边人皆龇牙咧嘴。 “我真怀孕了?” 孔小华感到不可思议,上次假怀孕被发现王国明回去差点动手打她。 她在心底得意哼笑,这回她肚子里可是真有了,看她回去怎么拿捏王国明! 他要是还敢让她洗衣服做饭,她就带着娃回娘家! 惊讶之后便是大喜,姜爱丽双手合十,念叨:“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紧接着,她又凑到谢眠眠跟前,问:“这胎男孩女孩?” 其他人也支起耳朵探听,孔小华和姜爱丽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就差直接逼问了。 谢眠眠在心底轻轻叹息,垂下眼眸。 “男孩。” “——哎呀!不得了啦!是个儿子!好嘞好嘞!祖宗保佑啦!”姜爱丽拍着手掌,欢喜的不行。 面对众人投来的视线,孔小华挺着肚子,表情骄傲。 “哗,头胎生儿子,第二胎不用问,肯定也是儿子。” “是个有福气的哩!”有老人笑着说。 孔小华生神气地昂起脑袋,忽然脸色一变,弓起身子:“疼疼疼——妈,我儿子是不是在踢我了!” “瞎说,三个月都不到,咋可能替你呢!谢丫,谢——” 姜爱丽又扯起嗓子吼,发现谢眠眠已经到了眼前,她指着孔小华手掌,“顺时针推按。” 要是搁以往姜爱丽肯定要跟她好好说道说道,可孔小华正难受呢,于是二话没说开始照做。 孔小华十分惊慌:“我是不是动了胎气?” 孔小华眼神紧紧盯着谢眠眠,见她神色有些古怪。 “你身体强健,胚胎发育良好,不过是吃多了导致积食。” 谢眠眠顿了顿,“还是要注重饮食规律,暴饮暴食不可取。” 孔小华诧异:“我哪里暴饮暴食,只不过比平常多吃——” 众人目光戏谑,孔小华陡然止住声音,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暴露自己是个饭桶。 孔小华用鼻腔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姜爱丽给她推了一会儿,她果然好受多了。 “谢丫,今天多亏你在!”姜爱丽笑眯眯,“我儿以后保胎调理的事都交给你了。” 谢眠眠觉得她这话不大对劲,但作为生产队的赤脚医生,除了孙老大这种特殊情况的除外,她不能拒绝为任何一个人看病,并且不论刮风还是下雨,都得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 因为这个年代有很强的信仰以及凝聚力,一心为人民服务,愿意解决人民看病难的问题,如果一切由自己的性子来,凭喜好给人看病,那又何谈赤脚二字? 早在最开始谢眠眠决定出诊给栓子治病时,就被动地接受了这个条件。 但姜爱丽和孔小华似乎把谢眠眠当成了她们的私人医生,三天两头让谢眠眠过去看诊,已经给其他病人造成了困扰。 尽管谢眠眠一再重申,孔小华身体比牛壮,能吃能睡非常棒,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不需要她来,只要孔小华愿意多下床走一走,基本上的问题都能好。 姜爱丽赔笑:“谢丫,知道你辛苦,可我儿不舒服,我也是担心她嘛!” 谢眠眠耐着性子听完,然后背着医药箱返回先前病人的家。 忙了一天,谢眠眠很快陷入沉睡,她正在梦里畅游时,姜爱丽又来敲门了。 “谢丫!我儿心里发闷,这可咋办啊!” 谢眠眠一个激灵,然后狠狠地揪着枕头,反复深呼吸。 她披着衣服穿好鞋,把门一开,姜爱丽凑上一张笑脸。 谢眠眠也笑了笑,然后陡然压低声音,在黑暗里听起来阴恻恻的。 “爱丽婶,你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么?” 第46章 殉道者 “听过,咋了?” 姜爱丽警惕,难道谢眠眠想编故事吓她? 谢眠眠微微一笑:“怀孕是件喜事,肯定得多接触吉利方面的东西,可医生是什么?是治病救人,成天扎针见血的,那他天天往孕妇家里跑,这吉利吗?像话吗? 再说了,医生成天接触病人,身上难免会沾到一丝病气,我倒是无所谓,孕妇不嫌晦气么? 更何况频繁到孕妇家去,会造成一种‘象’,本来没病,可三天两头叫医生来,啧,你说这和狼来了里面的放羊娃……” 姜爱丽把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发现是这个道理,但她有些纳闷。 “啥叫‘象’?” 谢眠眠:“隔壁村有个小孩是不是模仿瘸子走路,结果第二天就摔坑里?放羊娃本来日子过得平淡顺遂,他非说有狼,后面狼是不是来了?你这样想,那老天能不成全你么?” 姜爱丽心中骇然,她只是想占便宜,多使唤谢眠眠两下,哪晓得有这么吓人? “那我儿她……”姜爱丽慌慌张张,“她没病,该不会真整出病了,哎哟!这可咋办啊!” 她把脚一跺,又准备哭嚎起来,谢眠眠及时出声:“她是头一胎,难免会过度紧张,你回去让她放宽心,该吃吃该喝喝,别老想着自己有毛病就成了。” “真的?” 谢眠眠肯定点头,姜爱丽后怕般地拍拍胸口:“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菩萨保佑……” 怀孕会加重心脏负担,体弱会引发心力衰竭,为了谨慎起见,谢眠眠还是问了一句:“你刚说她心里闷,是什么情况?” “她心里闷个啥啊!就是嘴馋想吃零食!” 姜爱丽摆摆手,“整天就知道折腾我这把老骨头,我明天让王国明去供销社一趟。” 她自顾自地说完,瞄了一眼谢眠眠,似乎是觉得她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敷衍地说声走了。 谢眠眠靠在门框上,吹了会儿夜风,调整好心情,刚关上门,便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像是为了不吓到她而故意制造出的声音。 “还没睡么?”谢眠眠回首,晏礼正朝她走来。 晏礼摇摇头,把手上的煤油灯给她,认真嘱咐,“如果晚上要出诊,叫我一起。” “好呀。” 谢眠眠弯起眼睛,黑白分明眸中倒映着星河,晏礼沉默片刻,轻声说:“王老二死,你很伤心。” 事情过了之后,谢眠眠和往常一样,但晏礼总觉得她心里压着事。 “啊?” 谢眠眠愣住,没料到晏礼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在她难过的那段时间,他从没有开口问过她怎么了,而是默默陪伴,并把全部家务包揽。 谢眠眠明白,他给自己空出了时间。 晏礼没有追问,她那时候也的确不想回答,这一点谢眠眠非常感谢他。 而现在谢眠眠已经完全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她把煤油灯放在树下的木桌上,二人拉开椅子,面对面而坐。 谢眠眠望着天空上的北斗七星,它们闪闪发亮。 “北斗七星永远能给人指引方向,可对王老二来说,它已经完全暗淡了。” “他和现在的我一样,醉心于医学,心中有大愿,乐意为每一个人医治,可突如其来的意外将他击垮,他开始怀疑信仰,不能再拿针治病,他一天天地变矮,直到成为他们口中的怪人。 他们不知道他救过多少人,不知道他是站在顶峰的天才,不知道他慈悲怀道,他的死没有引起任何波澜,甚至早已被遗忘。” 谢眠眠再次哽咽。 “他心中的北斗七星再也不会闪烁了。” 地上洒满了明亮的月光,映着斑驳的光影,树影婆娑摇晃,一切都安静得不像话,谢眠眠声音变得很轻很轻。 “我总感觉,有一天,我会和他走上同样的道路。” 谢眠眠用手盖住脸,泪水慢慢从指缝间溢出。 那种既定的宿命感快要将谢眠眠吞噬。 谢眠眠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她学医完全是出于热爱,还有一种使命感,她也希望能凭自己的双手救更多的人。 谢眠眠无法预见未来,可信仰崩塌后她不会比王老二做得更好。 谢眠眠这次没有哭很久,平复呼吸后,擦干眼泪,转身回屋。 晏礼提着灯给她照亮,到了门口,他停下脚步,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 “不会。” 谢眠眠怔怔抬脸,晏礼用指腹揩去她眼下的泪水。 “王老二把所有事情告诉了你,是因为他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信仰,他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 或许他会很矛盾,期盼你能在这条路上长远的走下去,又悲观地认为你可能某天支撑不住,落到和他一样的结局。” 谢眠眠愣住,不由得再度回想王老二复杂的眼神,发现自己终于看得更清晰了。 “他一直苟活,就是在等像你一样的人出现,他会把自己的经历总结,尽量让你避开那些陷阱。 而他选择结束生命,是因为他在人间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谢眠眠慢慢垂下眼眸,把这些话细细咀嚼,心中忽然腾起一股热意。 王老二没有告诉她不要继续做大夫,而是说:但度有缘人。 谢眠眠瞬间被点醒,几乎破音:“他是一个殉道者!” 谢眠眠紧紧盯着晏礼,他用眼神肯定了她的话。 “我太傻了,真傻,竟然现在才明白,我一直在死胡同里打转,忘记如今早就不是民国了,想要帮助大家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择!” 谢眠眠有些语无伦次,耳边响起晏礼低低的笑声,脸乍然红了。 晏礼轻咳两声,先道了晚安,谢眠眠连忙回了一句,然后进屋关门,把脸埋进枕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再也没有任何忧愁的进入梦乡。 —— 王国明刚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就见姜爱丽坐在他家门口,要不是姜爱丽主动喊他,他真想装作没看见倒头回屋。 王国明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妈”,问:“这么早,你来有啥事?” 姜爱丽双手抱胸:“你儿子想吃饼干和水果糖,你空了到城里称一斤回来。” “我儿子才一个月!”王国明大叫。 自从和孔小华结婚起,简直花钱如流水,他买大件摆酒买礼物家底都被掏空了,没有半分进账。 孔小华不干活不说,饭量还跟他差不多,要知道他每天都得下地干活,得多吃饭才有力气啊! 可孔小华呢?天天躲懒,让她洗个衣服推三阻四,动不动就骂人,现在仗着怀孕变本加厉,整天对他和他妈颐指气使,跟个太太似的。 “一个月怎么了,一个月就不是儿子了?”姜爱丽振振有词,“孕妇需要营养这儿子才能长成大胖小子,难不成你想自己儿子生出来跟个瘦竹竿似的风一吹就倒?” 她有理有据,王国明知道是孔小华自己嘴馋,她就是没怀孕,那也天天想吃山珍海味,可他哪里说得过姜爱丽,干脆破罐子破摔。 “我跟你明说了,家里钱全拿来娶媳妇了,现在是一分没有,你要是心疼你外孙,自己上供销社买去!” 姜爱丽一噎,一撸袖子准备开骂,王国明快速拿起锄头,从她旁边挤过去,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嘿……你还躲我!”姜爱丽朝他背影大骂,王国明步子跟飞起来似的,很快没影了。 姜爱丽到他们屋里,孔小华正压着被子打呼。 “起来!” 姜爱丽去推她,结果孔小华把脚一蹬,要不是她躲避及时,那一脚就该踹到她肚子上。 “睡得跟头猪一样,亏老娘还为你操心!” 孔小华现在怀孕,姜爱丽有气没地儿出,要是搁以前,这会儿孔小华就该捂住耳朵求饶了。 姜爱丽又骂了几句,孔小华毫无反应,她怕自己再待下去脑溢血,再也不管了。 回到了家,小儿子又嚷嚷起来。 “妈我想吃糖,姐上次把我糖抢了你还没赔给我呢!” “吃个屁!” 小儿子没发现自己撞到枪口上,还在闹:“我要!我要嘛!姐每次都抢我糖,你赔我!” 姜爱丽火冒三丈,抄起拖鞋上去就是一顿揍,哇哇的哭嚎响彻天,周围人对此已见怪不怪。 到了中午,姜爱丽差不多气消了,让老三来吃饭时,他藏在墙后面怯怯地看着她不过来,屁股也肿的老高。 姜爱丽心里发烦,吃完午饭搭牛车去供销社了。 她提着篮子走到门口,眼珠一转,直接前往许玥如所在的方向。 许玥如那边排着长队,姜爱丽才不管有多少人,蛮横地往前边挤。 “你怎么插队啊!”有人抱怨。 姜爱丽哼道:“这儿售货员是我亲戚,我插队怎么了?你管得着么!” “切,有亲戚就能不排队?啥道理,我一封举报信上去,你亲戚都得下岗!” “你有本事就写呗!”姜爱丽撇嘴,她才不管那么多,许玥如下岗最好! 她挤到前头,用屁股顶开一个瘦弱的女人,排到第二个。 许玥如称好东西收完钱,发现新补上来的人是姜爱丽。 她忍不住皱眉,刚才在这个位置的分明是别人。 “小许,这你家亲戚?”有人探着脑袋在后边问。 姜爱丽自信地挺起胸脯,许玥如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 “一个生产大队的。” 姜爱丽把脸一垮,许玥如视线越过她,朝瘦弱的女人喊道:“您好,刚才排这儿的是您对吗?您想要点什么,我给你称。” 瘦弱女人回到前头,感激一笑,姜爱丽不乐意了。 “哎玥丫,你不认我是你亲戚就算了,现在还让别人插我队?这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呢?” 第47章 孽障 许玥如麻利地给瘦弱女人称货,等收了钱,又朝着姜爱丽后边的客人:“您好,要买什么?” 其他人很有眼色地往旁边移动,按照之前的顺序重新排了一队,姜爱丽一回头,发现自己后边全空了。 “许玥如!!”姜爱丽怒不可遏。 许玥如神色淡淡:“要买东西去后边排队,就算是我亲爹也没得谈。” 围观的人纷纷竖起大拇指,还对姜爱丽指指点点,姜爱丽恶狠狠瞪回去。 “呸!你以为就你一个售货员!” 姜爱丽骂骂咧咧地到另一边排队。 其他营业员动作可没许玥如这么麻利,队伍像蜗牛一样缓慢挪动,姜爱丽好不容易排到了第一个,却被告知她想买的东西卖完了! 姜爱丽分明看见许玥如所在的柜台有满满的一箱,脱口而出:“没有就去仓库搬!” “你去?”营业员黑着一张脸,“爱买买,不买拉倒,别挡路!” 姜爱丽气的胸膛上下起伏,脸都憋红了也没骂脏话,努力挤出一张笑脸:“你就当帮帮忙,去仓库一趟,我要的不多,就半斤!” 对方白眼一翻:“你当你是谁?供销社社长?” 姜爱丽哑口无言,又回到许玥如那儿排队,她脸色铁青,在心中狠狠记了一笔。 许玥如这个小娼妇仗着自己是售货员,当着所有人下她面子,撺掇另一个小贱货羞辱她,等着!总有一天她要还回去! 许玥如整理了一下货架,起身时发现排到面前的是姜爱丽,她似乎在走神,许玥如声音淡淡:“要什么。” 姜爱丽赶紧上前,嘿嘿笑了两声:“玥丫,给我来半斤猪油糖,一斤芝麻饼,两盒雪花膏。” 许玥如称好递出,姜爱丽没接,把篮子放在柜台上:“给我放里边儿。” 许玥如看了她一眼,拉过篮子,三两下把东西装进去,姜爱丽从屁股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票,往桌子上一拍,挎着竹篮头也不回地离开。 许玥如深呼一口气,把票捋平收好,又笑着问下一个顾客的需求。 姜爱丽回村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太阳没那么晒了,路旁的人三三两两,同她打招呼。 “爱丽,你去城里买了啥?”有人问。 姜爱丽挺起胸脯,把篮子上的布掀开给他们看。 “咦,咋买了这么多?” 姜爱丽骄傲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完全呈现,对方又紧接着说:“难道是因为谢丫最近老往你们家跑,打算买点吃的好招待她?” 姜爱丽当即就要否认,却不料其他人直接附和。 “我一猜也是,叫谢丫来家里看病她从不推脱,人还耐心,三天两头来一趟,不好好招待也说不过去!” “可不,上次她用针灸把我家男人疝气治好了,省了好多事,我给她送了一斤饼干几个鸡蛋,谢丫说什么都不要,还是我自己给她放屋里去的。” 大家纷纷夸赞起谢眠眠的为人和医术,没发现姜爱丽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们的话题完全从姜爱丽身上偏移,姜爱丽垮着脸顶开人群,回到家,把篮子一放,回想今天发生的事,从早上到现在,她就没顺过! 姜爱丽心里又憋屈又火大,再也不忍了,坐在堂屋中间指天骂地,哭诉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欠了这群遭瘟的,她心地这么善良还要受这些罪孽,老天爷不开眼没公道…… 邻居端着一盆污水往外倒时,听到她喋喋不休的抱怨,露出见怪不怪的表情。 谢眠眠从病人家出来,遇上几个大婶和她打招呼。 “谢丫,这么热还出诊,辛苦哟。” “诶谢丫,猪油糖好吃不,我娃之前都吃的水果糖,还没尝过这个呢!” 谢眠眠拧眉思索,发现不论是原主还是她都没有吃过猪油糖,于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大婶劝道:“哎哟谢丫,治病好累的,咱们干活只费体力,你那累的是脑瓜子,你不要太客气啦,我们送的这点东西哪能抵得上你的恩情。” 谢眠眠心中有些疑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客气地笑了笑。 几人对视一眼,又问了几句,得到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彻底明白了。 姜爱丽根本没想好好感谢人家,只想着利用完了赶紧撇清关系呢! 还说什么招待,她不骂人就算好了。 众人对此非常不赞同,先不说大夫就谢眠眠一个人,她技术又高明,常常是花小钱治大病,被她看过的病人那个不打心眼儿里感激她? 她姜爱丽倒好,把人家当成免费医生使唤,随叫随到,糟蹋人家心意,连谢谢两个字都没说过,简直是不利于新时代社会主义建设的典型人物! …… 最近几天,姜爱丽发现大伙儿似乎有意疏远她。 比如一群人聊得好好的,她一上前,话还没说人家就都散开了。 又比如她好好走在路上,总感觉有人指着她说闲话,可一回头,人家就背过身,看都不看她。 一次两次是意外,可接连好几天都是这种情况,姜爱丽就觉得不对劲了。 姜爱丽有一群传八卦的闺蜜团,这天,她特意躲在她们必经之路上,远远瞧见她们过来了,姜爱丽突然出现路中央挡住她们去路想要问问到底什么意思。 结果她们一哄而散,转身就走,姜爱丽急了:“都给我站住!” 没人理她,姜爱丽也不管了,直接紧追着其中一人,扯住她辫子,“你们啥意思?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寡妇!” 那人怒了,从她手中抢回辫子,话跟连珠炮弹似的往外蹦。 “你说啥事,你自己给人谢大夫甩脸子干扰人家看诊,让她随叫随到,你以为你是谁,你当人家是什么?你家佣人? 我看你也别说什么自己是寡妇,你是大地主阔太太还差不多,不然怎么能把旧社会封建余孽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 我可不敢再跟你说话,万一哪天和你一起被拉到台上批斗,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姜爱丽懵了,这么大一顶帽子直接扣在头上,吓得她心跳都快停了。 “我冤枉啊……” 姜爱丽跑到大队长办公室哭诉。 “……呜呜呜队长,他们都欺负我啊,就因为我不给谢丫吃糖,就要拉我去批斗。 天地良心啊队长,我一个寡妇,家里能拿得出来多少钱呢?冤枉啊队长,我委屈啊,不能因为我男人死了就这么欺负我啊……” 大队长严肃:“姜爱丽同志,不是糖不糖的问题,也没有人故意欺负你,是你态度不端正,心术也不正。 现在发生的一切是你咎由自取,批斗倒不会,不过你需要好好自我反省,过分占用公共医疗资源,不尊重医生,回去把《医疗管理救治办法》多给我背一背。” “哎哎哎我背!”姜爱丽一听不用挨批,登时精神了,连连答应,至于说她不好听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消息传到孔小华面前,她一声尖叫:“猪油糖?” 王国明提起水壶,发现很轻,摇了摇,果然没有听见水声。 他瞥了孔小华一眼,用唾沫润了润嘴巴,用鼻腔哼声。 “他们还想把你妈拉去批斗,也就是大队长公正,把这事压了下来,让他们不要再讲,否则你妈早被拖走了。” “咋说话呢!”孔小华蹭地从床上站起来,“那不是你妈?狗日的,老娘还怀着你儿子呢,你要不把你臭脸给我拉回去,别说儿子,我连坨屎都不给拉!” 王国明捏紧拳头,孔小华用鼻孔对着他:“咋地,你还想打自己婆娘?” 不待王国明反应,孔小华扯着嗓子大喊:“妈!你大孙子要被打没了!你还不快来管管!快来!快来啊!” “闭嘴!”王国明额头青筋突突地跳。 王老太的脚步声近了,孔小华得意一笑,胡乱穿好鞋子,冲他拍拍屁股。 “吃猪油糖去咯!” 王国明痛苦不堪,他怎么娶了这么个孽障回来? “儿啊,我孙子咋了?”王老太在门口问。 王国明一拳捶在墙上:“煞星!她就是个煞星!” 孔小华是先闻到糖的味道,才见着她妈。 姜爱丽从屋里拿个口袋的工夫,桌上的糖就被吃了一半。 “还吃!那是给你留的么?”姜爱丽快步上前阻止。 孔小华一侧,躲开姜爱丽的手把糖咽下。 “我弟还小,小人吃糖长大变傻子,我这是帮他!” 姜爱丽翻了个白眼,快速把剩下的糖装进口袋,收拾收拾就要出门,孔小华不可思议:“妈?你要把糖给别人?” “给谢眠眠送去,省得那群娼妇整天在背后说三道四没个消停。” 姜爱丽脸色很不好看,受委屈的分明是她,她还得上门给人赔笑,姜爱丽心里把大队长和冷落她的村民以及谢眠眠本人都恨死了。 孔小华不乐意:“妈事情都过去了,你还送糖给她干啥,便宜别人不如给你外孙补补营养。” “补个屁!”姜爱丽戳她脑门,“要不是你,我至于落到这种地步?以往都是别人向我主动示好,你妈我啥时候上门给别人赔笑过?” 孔小华:“哎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连饭都没吃就跑过来看你,肚子饿都忍着没吭声呢,我这么关心你,咋反倒还怪起我了?” 趁姜爱丽不注意,孔小华一把从她手上抢过口袋,扒开里面的糖丢进嘴里,吧唧吧唧嘬得口水直响。 第48章 卫生员 “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女儿!”姜爱丽把孔小华连糖带人推出门外,“滚滚滚,找你男人去!” 孔小华揣着糖,心里可美了,才不管姜爱丽说什么话。 老三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抱着姜爱丽腿大哭:“妈,姐又把糖全吃了呜呜……” 姜爱丽把藏着的芝麻饼塞进他嘴里。 “吃你的饼干,以后别给她开门!” …… 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逐渐淡去,姜爱丽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撒泼骂架讲八卦,大西村也一如往常。 秋收之后农活变少,晏礼空闲时间去城里寄了一封信回京城,隔了十来天才收到回信。 他拆开先读了一遍,又把信纸递给谢眠眠。 “方便么?”谢眠眠用干毛巾擦了擦手。 “嗯,外公寄来的。” 信中字体工整,提笔勾划有力,有很明显的书法痕迹。 里面先是惯例问候,和晏礼询问他身体情况的回答,外公希望二人能在春节前赶回家吃团圆饭,他会包好饺子再做些汤圆。 他看见了晏礼寄来的照片,夸赞二人非常登对,并表示晏礼的外婆已经根据谢眠眠的身形做了样衣,非常期待她能回家试穿。 仅仅是一封信,谢眠眠就感受到两位长辈的爱意,也难怪晏礼父母分居,他仍然能养成如此稳定的情绪,想来外公外婆一定是很温暖的人。 秋去冬来,天气渐冷,谢眠眠和晏礼一起去供销社置办了棉被和煤炭,用来过冬。 谢眠眠还在看病时抽出时间,告诉众人如何预防严寒,以及姜汤加葱白、葱须熬制可治疗早期伤寒。 十二月二号这天,南方迎来了第一场初雪。 谢眠眠早上一醒来,发现树杈上堆了积雪,胡乱穿好衣服跑到院子中央,仰起脸,雪花飘飘摇摇落到她鼻尖,然后被呵出的白气融化。 谢眠眠戴上刚买的手套,找到晏礼,他正在看书,她兴奋地指着屋外:“下雪了,要不要一起堆雪人!” “好。”晏礼放下书,戴好手套。 屋外的雪并不厚,不如北方,而谢眠眠也是第一次堆雪人,没有章法。 晏礼倒是非常有经验,不过谢眠眠兴致很高,用规矩行为束缚反而扫兴。 雪很冰,但手套很抗冻,谢眠眠丝毫不觉得冷,堆好雪人的身体和脑袋,谢眠眠去灶房拿了胡萝卜和干树杈。 把脑袋和身体滚一堆,在晏礼的帮助下,谢眠眠把它们上下相叠装点好,一个雪人就这么堆好了。 还不等谢眠眠欣赏,隔壁卓大婶便匆匆赶来将她叫走,因为她男人生病了。 “昨儿晚上下大雪,我让他别出门他偏不听,这下可好,烧得这么厉害!” 谢眠眠先把脉看舌象,脉浮苔白,恶寒发热,骨节酸疼,是卫阳被遏所致。 “我按你说的熬了姜汤,可为啥不管用呢?”卓大婶不解。 谢眠眠:“不对症,您用的葱白带根须么?” 卓大婶一愣,把大腿一拍:“哎哟,我给搞忘了!葱是晚上煮面没用完的,根须都给去了!” “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卓大婶焦急地问。 “不打紧,只是处理得不彻底。” 谢眠眠先扎针退烧,又让卓婶煎一剂麻黄汤,双管齐下,卓大婶男人立马退烧,过了一会儿,能坐起来了。 “哎呀谢丫,真是多亏你了!” 卓大婶感激,把煎药时煮好的鸡蛋塞她手里:“天冷,握在手里暖和。” 不待谢眠眠推拒,卓大婶又道:“冬天感冒发烧的人多,全靠你一个人,要是手冻伤了怎么好给大伙儿扎针,听话,把鸡蛋拿着啊。” 谢眠眠笑着点头,又被张刘六媳妇急急忙忙叫走。 “栓子昨晚又是呕吐又是发烧,可这几天我明明拘着他不准出门,不晓得是吃错东西还是感冒了,我按你说的方法熬了姜汤,已经退烧了。” 谢眠眠加快脚步:“怎么不来叫我?” 张六媳妇:“大半夜的多打扰你休息啊,我想他吐完了说不定就不烧了。” 掀开被子,谢眠眠先摸了摸栓子的后背脚心。 足热,咽干,脉浮,出汗呕逆,取炙甘草四两,干姜二两煎服,一碗汤药下去,发汗醒神。 栓子好些了,又找她撒娇了:“妈,好苦……” “好了好了退烧了!”张六媳妇抱着栓子,喜笑颜开,往他嘴里喂了一颗糖。 见谢眠眠背上医药箱,张六媳妇快速抓了一把塞进她口袋。 整整一天,谢眠眠就中午回家吃了口饭,剩下时间忙得脚不沾地。 天刚擦黑,谢眠眠看完病回家,瞧见晏礼打着手电筒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二人一同回屋,谢眠眠放下医药箱,和零零散散的饼干糖果,反手揉着肩膀。 晏礼递来热乎乎的暖水袋,谢眠眠把它放在肩膀仰头靠着,浑身放松下来。 “要我帮忙按一下么?”冬天是感冒的高发季节,谢眠眠这段时间有的忙。 谢眠眠欣然答应,微微偏头,把头发撩到另一边,侧出肩膀。 晏礼没有全部把手掌放上去,用指尖或轻或重地按捏,没有任何暧昧的气氛。 直到晏礼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谢眠眠耳垂,二人同时感到一股电流。 “抱歉。”晏礼猛地后退一步。 谢眠眠那只耳朵红得十分迅速明显:“我肩膀好像不是很酸了,谢谢你。” 气氛变得安静,谢眠眠转移话题;“对了,明天我们带上羊肉去二叔家搞个暖身汤。” “好。”晏礼点头,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谢眠眠才去洗漱。 躺在床上的时候,谢眠眠不确定地想,刚才的感觉应该是……静电吧? —— 天刚蒙蒙亮,雪地里便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张六媳妇出来扫雪,远远瞧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等人走近了,她脸上出现惊讶的表情。 “哎呀!灵芝,你回来了!” 孟灵芝笑着点头:“嗯!前儿刚结束培训!” “这下好啦,你学成了医术,咱们大队就不愁没医生了,你妈晓得不,你回来她肯定高兴坏了!” 孟灵芝母亲和张六媳妇关系很好,二人时常往来。 “她还不知道呢,送信太慢了,干脆就亲自回来告诉她。” 孟灵芝抖了抖围巾上的雪,“张婶儿,我先去找大队长报到。” 张六媳妇点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孟灵芝。 孟灵芝还在大队里时,和她们一样,两个辫子蓝布衫宽松大长裤,可现在完全变样了。 她剪了头发,用发箍别在耳后,上面是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下面一条阔腿牛仔裤挽起裤脚,露出高帮靴边,外头还套了一件橙色大衣,用细黑皮带收紧,呈现姣好的腰线。 那感觉就和城里的小姐太太一模一样洋气。 不止是张六媳妇有这样的感受,凡是见过孟灵芝的村民乍一眼都把她认作城里来的客人。 孟灵芝走起路来后脑蓬松的头发一跳一跳的,显得她整个人特别有活力。 “队长,我回来报道!”孟灵芝在门外喊道。 “哟!灵芝!快进来!” 大队长连忙放下笔,从办公桌后走出来,上前伸出手,“可把你给盼回来了!” 孟灵芝伸手回握,大队长请她坐下,笑着道:“孟灵芝同志,欢迎你回来担任咱们大队卫生员,希望你能为群众做贡献,在医疗方面好好干出一番事业!” 孟灵芝脸上扬起自信的笑容:“定不负队长和大家所望!” 大队长拍手称赞:“好!好!这才是朝气青年该有的样子嘛!” 孟灵芝十分积极,回家一趟,就背着崭新的医药箱在各家各户进出。 她先去的是张六媳妇家,给栓子量了体温,发现有点低烧,于是谆谆教导:“婶子,冬天要做好防寒保暖,小感冒容易引出大问题,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这样,我先给栓子打一针退烧药。” 张六媳妇迟疑,谢眠眠从来都是扎针和中药,从来没给她们开过感冒冲剂和打针,而且昨天栓子已经退烧了,谢眠眠说再喝一碗汤药就能痊愈。 不过她知道,城里这些东西都是要花钱才能用上,紧俏得很,现在主动免费给他们打针,她说不用,那可就太不知好歹了。 “能管用吧?”张六媳妇确认。 孟灵芝扎进栓子血管,开始推药,头也不抬。 “一管药下去保准退烧,不退你来找我。” 听她语气笃定,张六媳妇彻底放心了。 孟灵芝一边向众人叮嘱注意防寒保暖的知识一边打针,大家为了她面子,也没好意思说谢眠眠早就告诉他们了,笑着把人送走,回屋就忍不住嘀咕:“谢丫早治好了,哪用得着她嘛!” “嘘!小声点,别让她听见了!” “干啥嘛,本来就是。” “她一来谢丫就要去京城,说不定啥时候回来,以后就是灵芝给咱们看病,你不怕得罪她不给你打针?” …… 孟灵芝打针速度很快,大家很少用西药,几乎没有抗药性,往往一针下去就轻松了。 于是风向发生了转变,众人交口称赞:“灵芝医术真好,一针下去就退烧了!” “是嘞,又快又简便!” “最主要的是还不用喝发苦的汤药!” “对对对,不用煎药,省了好多时间!” 孟灵芝神情骄傲,面对众人的恭谨欣然接受。 但一些老人习惯了扎针和中药,不苦还不习惯,总觉得老祖宗传了几千年的医术比洋人研究的那玩意儿高明多了,而且看不惯孟灵芝身上高人一等的优越感,用一些理由和长辈的姿态婉拒了孟灵芝的治疗。 “顽固不化,冥顽不灵,他们思想简直是一堆封建糟粕!” 孟灵芝忍不住朝她妈抱怨。 孟母安慰:“他们年纪大了,不懂这些道理,又都是长辈,你难道还要他们置气不成。” 孟灵芝心中不忿,却没有失望,反而像是被激起斗志似的,声音铿锵有力: “不行,我一定要让他们认识到西医的先进!” 第49章 打针达人 孟灵芝信心满满,天一亮就背上医药箱出门,刚走上岔路口,猝不及防地看见同样去给人看诊的谢眠眠。 孟灵芝心跳加快,自从她学成归来挨家挨户看病,经常听见他们称赞谢眠眠。 不是夸她医术好,就是说她人美心善还耐心,是个顶好的姑娘。 孟灵芝好胜心强,下意识在心里把谢眠眠作为比较对象。 她是初中毕业,谢眠眠中专毕业,她学西医,谢眠眠学中医,她长得漂亮打扮时髦,而谢眠眠…… 孟灵芝观察着她的装扮,一双黑色圆头棉布鞋,一条加绒保暖灯芯绒裤,一件咖色高领毛衣,然后外面套了一件——军大衣?! 还是男款! 军大衣把她整个人包在里面,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俏脸。 孟灵芝神色复杂,老实说谢眠眠五官很好看,但穿得也太不讲究了,白瞎了那张脸。 孟灵芝继续往前,发现她们去的同一个方向,两户相邻的人家,谢眠眠迈入其中一户。 谢眠眠一进门,田建芬就热情地迎上来。 “谢丫来啦?快坐,我煮了姜茶,这就给你盛一碗去。” 田建芬按住谢眠眠肩膀让她在火炉边坐下,摸索着去灶房端了姜茶过来。 “奶,谢谢你。”谢眠眠把碗双手接过,捧着碗饮下。 田建芬:“嗐,说啥呢!谢丫,你冷不,我再加点柴。” “不用,我穿得厚,一点都不冷。” 田建芬已经拾起柴准备往炉子里添,她年纪大,弯腰会很费劲,谢眠眠先一步蹲下:“奶,我来,您坐。” 添了柴的火炉燃得更旺,田建芬眼神欣慰,等谢眠眠重新坐下后,田建芬用双手盖住谢眠眠的手,探到火炉上方取暖。 “真是难为天天你大老远跑来给我看眼睛,老婆子年纪大了不中用,添个柴的事还要你一个客人来,真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田建芬叹了一口气:“还耽误你不少时间,要不是为了给我治病,你早些天就该去京城了。” “不耽误,反正没有重要的事,不差这几天。”谢眠眠笑着说。 卫生员就位以后,大队长主动拿着介绍信和工作推荐信来找谢眠眠,并表示年终工分结算的日子快到了,如果谢眠眠愿意,可以等几天再走。 村里还有一些患有旧疾的病人正处于关键治疗阶段,没有人接手,谢眠眠不能半途而废,于是和晏礼商量以后,打算再等一段时间。 但一定得在春节前返回京城,谢眠眠不希望晏礼外公外婆期望落空。 “奶,再针刺两个疗程,您的视力就能恢复如常。” 田建芬患有青光眼,谢眠眠一直在给她治疗,田建芬眼睛从最初的视物模糊,遇光流泪,到现在能在昏暗中看清东西,也不畏光了。 谢眠眠在肝俞、商阳等穴进针,提捻运转,田建芬感到一股气在发胀,过了一会儿,谢眠眠开始收针。 “谢丫,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看着手上一根根针被拔出,田建芬移动视线,落在谢眠眠大衣上。 纽扣上线头松了,不确定地问:“谢丫,你外套扣子是不是快掉了?” 谢眠眠低头一看,发现最上面一颗扣子脱线了。 田建芬拍拍她手,“等着,我去拿针线。” 以往眼睛看不见,田建芬想补衣服从来没成功过,现在刚扎完针视线提高不少,说什么都要把扣子给谢眠眠缝好。 二人来到光线充足的地方,田建芬理着军大衣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件衣服并不是新的,还有些熟悉。 谢眠眠笑着点头:“是爸爸留下来的。” 冬天太冷,谢眠眠把衣柜里的旧衣服翻出来,发现两件军大衣,于是和晏礼一人一件。 “难怪,不过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穿这个不怕土气么?” 田建芬用口水打湿线头穿针,迅速且毫无障碍地穿过针眼,缝衣服最难的一步就这么完成了。 “暖和就行。”田建芬开始缝补纽扣,谢眠眠赞叹,“奶,你穿针也太快了!” “嗐,老了,不如年轻的时候了。” 田建芬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绣工了得,也幸而家族落败得快,没受什么折磨。 田建芬很快补好纽扣,还把其它地方加固了一下,谢眠眠重新穿好。 谢眠眠还要赶到下一处出诊,田建芬把她送到门口,谢眠眠看了眼地上的雪,道:“奶,您回去烤火,别送了。” 田建芬知道她担心自己年老受冻,停下脚步,嘱咐她保护好身体不要感冒,谢眠眠认真点头,在田建芬的目送下离开。 刚走没两步,就和孟灵芝迎面碰上。 这些天来她谢眠眠偶尔会遇见她,不过都是匆匆的背影,如今乍一面对面,意外的同时,还发现她和过去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 以前的孟灵芝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母亲让她嫁人,她不甘心。 因为她明明读了书,却要嫁给一个目不识丁的男人,孟灵芝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悲哀,可想往上爬又没有足够的机遇和能力,不上不下。 直到大队长在村里挑选卫生员,那一刻孟灵芝知道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了,她积极报名争取,成功获得培训资格,终于踏上了转变的第一步。 而生产队卫生员也只是一个跳板,见识过更广阔天地的孟灵芝,野心也远不止于此。 “谢丫,你今天也出诊么。”孟灵芝的笑容客套又疏离。 谢眠眠:“对,有些病治疗周期长,还得慢慢来。” 孟灵芝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谢眠眠好像在宣示主权一样,时刻提醒她是后来者,让人知道大家信服的是她谢眠眠,而不是自己。 孟灵芝那股斗志燃得更盛了,开始造访那些老年人。 “哎李大爷,我都说了,你咽痛流鼻涕是感冒的症状,给你打一针就好了,你怎么偏要挨着受罪呢!”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打针,等谢丫来给我看!” 李大爷擤了一把鼻涕,朝地上吐痰,然后用脚碾压。 孟灵芝微不可闻的皱眉,心底有些嫌弃,但没有表现出来。 “她来也得给你用针,同样是被针扎,我这个又先进见效又快,你要不信,试一试就知道了!” 李大爷不动如山,孟灵芝苦口婆心地劝告也没用,直到李大爷儿子出面。 李老汉:“爹,人家专程上门给你治病,你个犟啥,都是医生,给谁看不是看,打一针又不会少块肉。” 李老汉听说了孟灵芝给人打针后产生的奇效,而且她是经过正规培训的西医。 李老汉是不懂医术,但人家国外医疗技术不晓得比他们发达多少倍,他肯定相信孟灵芝。 李大爷拗不过儿子,加上孟灵芝说谢眠眠忙得很,等她来说不定就发高烧了,白白浪费时间不说还受罪,只好答应打针。 孟灵芝用压舌板打开他喉咙检查:“看看,扁桃体都发炎了!” “我给你打一针青霉素抗菌,再开个退烧药,服两道就好了。” 一针下去,李大爷慢慢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顿觉先前行为有问题,怕得罪孟灵芝,以后不给他看病,于是连忙道歉。 “灵芝,我老了也没读过书,先前的事你别往心里去。” 孟灵芝心中满意,叮嘱:“要科学就医,不要用迂腐的思想虐待自己的身体,生病了来找我,该打针打针,该吃药吃药,身体轻松心情也好嘛!” “是是是……” 李大爷连连点头,给李老汉使了个眼色,李老汉提起桌上的医药箱,把孟灵芝送到了门口。 “孟医生,真是太谢谢你了。”老人不得病,能给家里省好多事。 孟灵芝矜持地点点头,接过李老汉双手递来的医药箱,转过身时扬起骄傲又自信的笑容。 她今天能说服李大爷,明天就能说服张大妈,用不了几天全生产队的人都会接受她,到时候大家都知道她工作优秀,让大队长推荐她到城里上班,过上她想要的生活指日可待。 冬天感冒生病的人多,孙老大也中招了。 温小梅下意识向谢眠眠寻求帮助,晚上八点,她匆匆赶到谢家。 开门的是晏礼,他先将温小梅带到厅堂,然后敲响谢眠眠的房门。 冬天黑的快,谢眠眠忙了一整天,休息得早,不过现在她刚躺下还没睡着。 “怎么了?”谢眠眠隔着门问。 晏礼:“温小梅来了。” 谢眠眠一顿,打开门:“走吧,去看看。” 一见她来了,温小梅急忙上前:“他感冒了,咳嗽时还吐了一地,我熬了姜汤不管用,你说这可咋办啊!” 谢眠眠沉默,她曾说过不再为孙老大一家医治。 “您可以找孟医生。”晏礼说。 “啊……这、这……”温小梅陡然白了脸,面上有些尴尬。 她手足无措地待在原地,想要说些什么又怕冒犯了谢眠眠。 谢眠眠心情复杂,屋内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确定是感冒么。”谢眠眠轻叹,打破了这份静谧。 察觉到谢眠眠态度有所松动,温小梅赶忙点头:“对,和大家的症状一样!” “用食疗方子,取绿豆9粒,芝麻5克,绿茶2克,核桃仁两个,生姜3片,熬水饮用可以治疗流感。” 谢眠眠最近看得病人多,都是寻常的流感,大同小异,虽然没见到孙老大,但心里有了底,开的这个方子很保险但又管用。 温小梅迟疑,因为她根本没记住,谢眠眠转身回屋拿了纸笔写好方子,让温小梅揣好。 “哎,谢丫,真是麻烦你了!”温小梅感激不已。 温小梅正准备赶回去,老三忽然找来了。 “妈,孟医生给爸打了针,他现在已经好了,爸让你赶紧回去。” 温小梅一愣,下意识朝谢眠眠看去,她神色如常。 温小梅尴尬不已,还是谢眠眠开口:“既然好了就回去吧。” 温小梅“哎”了一声,牵着老三走了。 “睡觉~” 谢眠眠伸了个懒腰,和晏礼互道晚安。 …… 随着孟灵芝医治的人变多,村里到处都是夸她的声音,现在不用她出门,大家要看病自己就找上门来了,她每天快忙成了个陀螺。 由于人多,孟母还专门空出一间房让她用作诊室。 此消彼长,孟灵芝整天忙碌,谢眠眠这边就空下来了,只用给固定的几个病人针灸就行,空下来的时间用来学习,过得很自在。 孟灵芝身体疲惫,但精神十分满足,因为她用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被大家认可了。 晚上九点,她准备休息时,温小梅又慌慌张张找上门。 “灵芝,我男人她又发烧了!”温小梅紧张地说。 孟灵芝皱眉,本来不想去,可为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名声,她背上了医药箱。 看见床上的孙老大,孟灵芝吓了一跳! 孙老大面红耳赤,显然烧得厉害,这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他嘴角在抽搐,四肢也偶尔抽动。 孟灵芝心中发慌,几乎想掉头就走。 因为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病!更不知道该如何救治! 第50章 青霉素 “灵芝,我男人需要打针还是吃药?”温小梅问。 孟灵芝心跳飞快,咽下因紧张而分泌的唾液,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她上前翻开孙老大眼皮,医用手电筒观察他瞳孔,已经扩散到边缘,至于皮肤温度,她摸上去都烫手,脖子还有不易察觉的小红点,就像毛细血管破裂那样。 孟灵芝不确定孙老大得了什么病,但绝对不是普通的发烧,不过孟灵芝不敢承认自己治不了。 “病毒性感染引起的发烧,我打一针青霉素杀菌,再给你开两片退烧药。” “哎哎,好。” 温小梅连连点头,孟灵芝抿唇,拿针时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孟灵芝深呼一口气,把恐慌的情绪强行压下,将青霉素缓缓推进孙老大血管,留下几片药,匆匆离开。 孙老大仍在时不时抽动,温小梅纳闷:“都打针了咋还这样?” 温小梅本想使唤老三把谢眠眠叫来,可转念一想,自己在卫生院的时候衣服都馊了孙老大也没给她带一套来换。 现在他只是感冒而已,不晓得比当初的自己轻松到哪里去了,还是一个大男人,这点痛都受不了,惯得他! 温小梅想明白了,看着病床上的孙老大,撇撇嘴,爬上床睡觉。 —— 孟灵芝今天有些心不在焉,表现得很明显,不少来看病的都发现了。 因为她已经连续好几次没拿稳针筒,摔到地上,药也浪费了不少。 勤俭节约刻在华国人骨子里,有人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孟医生,你这几天是不是太累了,没休息好?” 说法已经比较委婉,孟灵芝心里一紧,眼底闪过一丝慌张,又迅速稳定下来。 “昨晚失眠,是有些没睡好。” 孟灵芝含糊解释了一句,集中注意力,给面前的人打完针,抬起下巴扬声道:“量体温计时间到了的现在交给我。” 有人递上体温计,孟灵芝看了看:“37度5,低烧,这两天注意不要太累,多休息。” 那人疑惑:“我不用打针么?” “不用。”孟灵芝埋头整理东西,“低烧而已,回家多躺躺,自己就能痊愈。” “这……” 那人觉得不太对劲,按孟灵芝的意思就是硬抗过去? 可谢丫以往药到病除,甚至有时候都不需要喝药,扎两针就退烧了。 “可谢丫——” 那人还想说什么,被一道声音打断。 “哟,孟医生,忙着呢?” 姜爱丽挽着孔小华跨过门槛,笑盈盈地朝孟灵芝走来。 孟灵芝以前和孔小华关系还不错,不过算不上亲密,但姜爱丽向她表现得十分亲切,还顺便越过人群挤到前边来。 孟灵芝皱眉:“看病请排队。” “嗨呀灵芝,出去半年,回来怎么和婶子生分了。” 姜爱丽现在最讨厌别人叫她排队,一坐下屁股像沾了胶水粘住凳子,主打就是一个不动如山。 “你忙你的,婶子就是想你了,来找你聊聊天。”姜爱丽语气熟稔。 孔小华附和:“是啊,灵芝,你帮忙看看我儿子现在长得怎么样了呗。” 孟灵芝神情严肃:“要看胎儿得去卫生院,他们有专门的设备,而且还不一定能看出性别是男是女。 而且谁说怀孕了就一定是儿子?你不要因为喜欢男孩,就想当然认为自己怀的是男胎,现在生男生女都一样。” “当然是谢眠眠告诉的!”孔小华陡然拔高声音。 孔小华一直确信她肚子里是男胎,大家都知道,孟灵芝这话像是直接把她否认了一样,令她很不爽。 孟灵芝还想辩驳,孔小华把脸一拉,甩开姜爱丽的手自己跑出去。 “哎!慢点儿,走路就走路,你跑个啥!” 姜爱丽赶紧追上去,生怕孔小华一屁股摔地上。 屋子里的病人默默对视一眼,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孟灵芝冷下脸:“西医妇产科都办不到的事,更不要提这种封建迷信下的产物。” 她要是扯其他还好,提起封建迷信,大家都升起强烈的反对意味。 “说的也是,我记得上次孙大媳妇怀孕,谢丫就没看出男孩女孩。” “估计是怕姜爱丽扯皮,半看半猜吧。” “话不能这么说,谢丫也不是会瞎咧咧这种人,更何况她医术好得很呢!” “哎,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温小梅怀的女儿?” “……”众人齐齐沉默。 过了一会儿,有人打破这份静谧:“哗,你还真别说。” 温小梅一共四个儿子,最小的儿子六岁,全都出生在计划生育以前。 她要是继续生孩子属于超生,需要罚款,不过,如果怀的是女婴则没必要浪费这笔钱,直接堕胎了事。 发现这一层,大家神色各异,再翻出温小梅那件事品一品,咂摸咂摸,内心感慨万千。 孟灵芝这边病人多,却不全是因为西医打针吃药方便,更重要的是大家知道谢眠眠不久就会离开大西村,如果持续对她依赖,面对孟灵芝时会很不习惯。 恰好,孟灵芝主动上门给他们医治,正是让双方熟悉拉近关系的好时机,病人和医生需要磨合,多和孟灵芝相处,方便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孟灵芝和谢眠眠在他们心里不是单纯的喜欢不喜欢,好与不好,而是成年人只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一方。 大家慢慢地排着队,突然传来一道慌慌张张的声音。 “不好了!不好了!孙老大在抽羊癫疯!” “——啪嗒” 众人回头,孟灵芝脸色煞白,手里的体温计掉在地上,碎成了渣。 …… “队长!这可咋办啊!” 温小梅趴在床尾哭得不像话,孙老大嘴巴歪着,斜躺在床上。 刚才孙老大吃饭时,忽然倒在地上,无意识地疯狂抽搐,直接把温小梅吓懵了,还是老二跑出去叫医生,结果碰见了路过的大队长。 大队长进来的时候,孙老大已经停止抽搐,于是和老二一起把他抬到床上。 孙老大突发恶疾,温小梅六神无主,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家中有多少钱,够不够去卫生院看病花。 大队长:“别急,我让你家老三去叫医生了。” “唉!” 温小梅重重叹了一口气,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来。 “我去看看。” 大队长刚迈出门槛,就看见一群人跟着孟灵芝过来。 大队长微不可闻地皱眉,孟灵芝和他打了一声招呼,进屋里去了。 “老三。”大队长把温小梅三儿子叫到跟前,“你去请谢丫来,把发生的情况如实告诉她,但不是让她治病,只看看你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会不会危及性命。” “哎!我晓得!” 老三一溜烟跑了,大队长摇头叹气,他倒不是不信任孟灵芝,而是西医十分依赖医疗器械,可他上哪儿找检测设备? 这种情况只能卫生院去,钱又成了问题。 让谢丫来看看是什么病,也好让温小梅心里有个底,有些病咬咬牙也就治了,可如果是癌症,家里付不起医疗费,就只能…… 唉。 大家在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全探着脑袋往里看。 屋内,温小梅焦急不已:“孟医生,我男人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打一针就好了,如果是的话你帮帮忙,快给他打吧!” 孟灵芝在原地没动,围观的人催促:“快救人啊!你别愣着啊!” 孟灵芝死死拽着医药箱背带,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脸色白得不像话,大家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孟医生莫非……” 莫非她不晓得咋治? 有人小声嘀咕,“昨天孙老大生病就是她给看的,这会儿咋又不会了?” “昨天?孙老大感冒不是前两天么。” “嗐,他昨晚不是又发烧了嘛,他媳妇去请的孟医生,昨儿我亲眼看见的。” “那可就奇了怪了。” “不晓得他身体怎么变得这么差,三天两头发烧。” 众人纷纷表示不解,按理说他们天天干农活,就算感冒捂捂汗一两天就精神了,孙老大一个中年汉子,不至于反反复复发烧好不了。 “不是说他发羊癫风么,跟感冒有啥关系。” “谁知道呢。”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孟灵芝浑身僵硬,心脏像灌了铅,沉重发紧。 “谢丫来了!” 忽然一声大喊,众人齐齐让开一条道路,有人热情地说:“谢丫快看看,孙老大抽搐的时候可吓人了,大家都说他是得了羊癫风!” “就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啊,孟医生咋不上去给他检查呢!” 孟灵芝回头的时候,似乎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咔咔的响声。 她站在屋中央,谢眠眠从她身旁经过时点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拉开椅子在床边坐下,温小梅赶紧把孙老大胳膊从被子里扯出来。 谢眠眠放下医药箱,开始给他把脉,同时观察孙老大面色。 孙老大处于休克状态,呼吸急促,颜面浮肿,心率速,脉沉细而数。 谢眠眠俯身掰开孙老大嘴巴,发现舌边有瘀斑,苔白腻。 气紧,为肺气上逆,舌脉,为瘀血阻滞之证,胸腹腔有积液,所以出现浮肿。 而他露出来的皮肤有小红斑,属于猩红热皮疹。 根据以上情况,判断最初为外感风寒,正气不足导致免疫力减退,打针退烧后出现青霉素过敏症状。 谢眠眠把孙老大胳膊放回去,用棉帕擦了擦手,目光扫过众人,在孟灵芝脸上顿了顿,把视线收回。 “青霉素过敏,现在送去卫生院还来得及。” “过敏?!”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李大爷也在,他连忙追问:“咋会过敏?这就是过敏的症状?什么叫来得及?是会死人吗?” 孟灵芝浑身发抖,谢眠眠有些不忍,却还是回答了李大爷的问题,因为它和大家息息相关。 “抗生素不能滥用,青霉素使用要先进行皮内试验,查看是否有过敏情况,根据结果再选择注射。” 孟灵芝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色,为了方便,她根本没给大家做皮试。 大部分人都不会对青霉素过敏,有些坐诊医生也不会做皮试,孟灵芝就想当然地以为,大西村里不会有人过敏。 “我的天啊!”大家撸起袖子,指着针孔,“谢丫,我才刚打了针,怎么办啊!我会不会死啊!” “我也打了!谢丫,求求你帮我看看吧!” “还有我谢丫!” …… 大家争抢着上前,生怕晚一步就突发恶疾,像孙老大一样抽搐起红疹。 孟灵芝双目空洞,无知无觉地流着眼泪。 完了,她完了,一切都完了。 第51章 无底洞 孙老大被众人抬上牛车,温小梅找出他藏起来的存折,匆匆向老二嘱咐两句看顾好家里,上了牛车。 一群人围着谢眠眠,慌慌张张探出手请求她把脉,前后都是人,谢眠眠寸步难行。 谢眠眠不得不再次重申:“大家不要紧张,只有少数人会过敏,而且程度一般都很轻微,不需要医治,停止接触过敏源,症状会快速消退。” 青霉素过敏一般在几分钟到二十四小时内,也可能会延迟到几天后,尽管谢眠眠说得很明白了,保险起见大家还是排队请她把脉查看。 前前后后来了约莫有一百个人,谢眠眠花费了两天时间才看完,所幸对青霉素严重过敏的只有孙老大一个,有两三人过敏已经好全,症状轻到连他们本人都没发现。 总结下来就是虚惊一场,那些不会过敏的人可以安心地继续去打针了,知道自己体质的,以后生病就打算只吃退烧药片喝冲剂,慢点是慢点,总比过敏好。 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去指责孟灵芝,全国那么多赤脚医生,治死人并不罕见,医疗条件差,也只能自认倒霉。 毕竟赤脚大夫看病是真的收获不了多少利益,反而给予他们不少方便。 唯一有争议的是医学的科普,大家应该知道抗生素不能滥用,使用前需要做皮试,还有药物过敏这种情况,但孟灵芝打针时并没有提前告知他们。 不过国民物资匮乏,连饱饭都不能天天吃上,更不要提认字,要想做到人人心中有正确的基础医疗常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国家正在发展,时代的局限性罢了。 依旧有人去找孟灵芝看病,可令人意想不到,孟灵芝突然闭门谢客,不治了! 众人找到她母亲,她摇头叹气,不用她多说,大家也明白了。 刚出茅庐的小年轻,只看得到大晴天,看不见隐藏在后头的大风暴,猝不及防遇上风浪,能抗住就整装出发继续前行,扛不住就被拍死在沙滩上,永远都翻不了身。 谢眠眠家抓药时,听见背后有人唉声叹气。 “谢丫要走了,灵芝又不给看,以后我们咋办呢!” “唉,不是不愿意,是她年轻不经事,没受过挫折,这下差点闹出人命,估计是不敢给咱们看了。” “哪个医生从来不出错?咱们也不往远了说,就说谢老太爷,他年轻的时候不也差点一针把人给扎残废? 虽然救回来了,那也是事实,他后面照样开方子治病,帮了好多人。” “这倒也是,就看灵芝自己能不能想通挺过来。” 几人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谢眠眠把抓好的药递给其中一人,他提着走了,话头也就止住。 “谢丫——” 许玥如还没进屋,老远就在外边喊起来。 谢眠眠投去视线,发现她耳朵冻得发红,边走边呵气搓手。 “冻疮药酒还有么?”许玥如跺跺脚,“天太冷了,没那东西我真骑不了车。” 谢眠眠配制的冻疮药酒不仅防冻,双手抹上搓热能暖和一整天,许玥如每天上班必备。 谢眠眠取了一小瓶给她,许玥如笑了笑:“谢了。” 许玥如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发现人又多了起来。 她每天早出晚归,都没怎么关注村里的事,只记得前几天她来找谢眠眠,一个病人都没有,而孟灵芝培训回来了,她隐约猜到点什么,不过她根本没在意。 可现在…… 等人都走光了,许玥如凑到谢眠眠面前。 “哎,咋回事儿?不是有卫生员了么。” 谢眠眠把孙老大过敏的事简单叙述一遍,许玥如摸着下巴思索,半晌,嗤笑一声。 “他活该,村里八百多人,就他一个人危及性命,不是报应是什么。” “哎对了谢丫,他那情况你能治不?”许玥如问。 谢眠眠想了想,点头:“可以。” 过敏,无非就是寒热虚实的一种,对症下药治标治本,看起来严重,但问题不大。 许玥如追问:“他们让你救他了吗?” 谢眠眠回想当天,沉吟片刻:“我只说让他们把孙老大送卫生院去。” 意思就是,不管有没有请求,谢眠眠已经表明自己的立场,不会给他治病。 许玥如赞道:“可以啊你,我以为你不懂拒绝呢。” 也不是说不懂,而是紧要关头,孙老大看起来随时要挂掉的样子,谢眠眠能忍住不出手,这她代表有底线,有原则,且能够坚守。 如果真的退让心软,那往后必然会有人在她底线反复践踏,伤及她本身,最后走上和王老二一样的路。 “不过,上次温小梅来找你,你还给她开食疗方子?” 许玥如微微拧眉,要她说,就别管温小梅那一家子。 谢眠眠抿唇,手指蜷缩起来。 许玥如眼睛一眯,脑海浮现温小梅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你同情她?” 谢眠眠垂下眼眸,没说话。 许玥如:“有些人自己是个无底洞,你在上面给她递绳子,但她永远都不会想着爬上来,而是不断把绳子吞噬,最终把你拽下去,和她一起承受无边无尽的黑暗。” 许玥如眼神冰冷,她明白,她非常明白。 谢眠眠可以将孙老大拒之门外,因为他不值得人同情,不值得人关爱,报应是他应得的。 但温小梅不一样,这个受封建婚姻制度迫害的可怜女人,这个生了四个儿子的女人,她没有自我意识,不懂什么叫自尊自爱,不知道什么叫平等,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反抗。 她一生当中,几十年的时光,都围绕着男人、儿子、家务打转,他们将她奴役,在她身上扎根汲取养分供给自己。 她看不明白,因为她所接受的教育,她的三观,她的认知只停留在这个阶段,她根本跳不出来,甚至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跳出这个困境。 但外人一眼很清楚,她的一生就像处在二维,随时可以拉动进度条,不用看也知道内容和结局。 许玥如:“如果你真的同情她,那就不要再往她身上花费一丝精力,你要走到更外面去,爬到更高的地方,让别人一眼就能看见你,那时候你才能把你的价值最大化。” 许玥如分析得很理智,谢眠眠也都懂,她微微出神,王老二那句话又在她心中响起。 什么是有缘人呢? 谢眠眠想她大概明白了一些。 过了片刻,谢眠眠轻声说:“我知道。” “好了,别想了,顺其自然,啊,我走了。” 许玥如摆摆手,揣上药酒离开。 …… 晚上,谢眠眠和晏礼提着羊肉去了二叔家。 二婶很会煲汤,先把骨头洗净,扔进锅里煮,再放几片姜和陈皮花椒,等水烧开,再把泡去血水的羊肉放进去,最后汤熬得又浓又白,冬天喝上一口,满足又暖和。 四个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晚饭。 饭毕,歇了一会儿,谢眠眠和晏礼去洗碗,结果被二婶赶出灶房。 最后谢眠眠和晏礼端上炖汤的骨头喂给大黄。 好几个月过去,大黄真的长大了。 当初晏礼暂住在二婶家,大黄被二叔他们养着,天天喂饭有了感情,加上二婶正想养条狗看家,于是大黄就留在了二叔家。 天冷,二叔还用木头给它搭了个小屋,里面垫上不用的衣服,二人一来,它便从里面钻出来。 二叔没有给它栓链子,因为大黄很乖基本不乱跑,晏礼蹲下,揉了揉它脑袋,大黄很开心地蹭了蹭。 谢眠眠弯腰把骨头放进石槽里,大黄尾巴摇得欢快,冲她“汪汪”两声,便开始啃骨头。 灶房收拾完后,四人围着桌子聊天。 前阵子二婶也有点咳嗽,煮了姜汤,没等病发就痊愈了。 虽然没有去找孟灵芝打针,但最近发生的事情他们很清楚。 “谢丫。”二叔砸了一口旱烟,“你得把时间安排好,免得回京城太迟,赶不上团圆饭。” 二婶也点点头,女人结婚后最大的难题是婆媳关系,晏礼在大西村待了小半年,如果连春节都不回去,他家人只会把心中的不满记在谢眠眠身上。 谢眠眠:“我们打算过了元旦就回去。” 现在十二月八号,那些患有旧疾的病人治疗也到了收尾的阶段,过了元旦就能结束。 而元旦一个月后就是除夕,坐火车去京城要好几天,得留足够的时间。 二叔二婶都表示赞同,二婶叹气:“可惜灵芝了,原本胆子大又聪明,出了这事,以后怕是不敢行医了。” 孟灵芝初中毕业,没有接触过医学,只花了半年时间培训,回来治好了不少人,证明她确实很聪明。 二叔:“那有啥法嘛,像谢丫这种,上外边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一个。” 赤脚医生几乎都是半吊子,半路出家,一边看书一边治病,随着经验的增长累积,如果最后医术精湛,全是他自个闯出来的。 孟灵芝不再看病,大队长无法坐视不理,人是他亲自选出来,生产队出钱送她去培训,不能说撂挑子就撂挑子。 大队长找上门,孟母引他进屋,孟灵芝坐在窗户边,背对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唉。”大队长叹气,走到孟灵芝身边,语重心长,“灵芝,这其实也不怪你,过敏测试谁都知道要做,可咱们有这条件么? 挫折只是一时的,你要振作起来,谢丫就要走了,现在大家都指望着你呢,你要是直接放弃不干了,你说我上哪儿再找一个卫生员去?大家又该怎办?” 不止是金钱,还有时间问题,谢眠眠已经待了很久,要是再勉强她留下,他这张老脸都没地儿放了。 孟灵芝转过头,大队长愣了愣,她满脸泪水:“队长,我不行,我只会打针开药片,我根本……不会治病。” 孟灵芝闭上眼,她终于得承认,她那所谓的好胜心在谢眠眠面前一塌糊涂,她和谢眠眠之间隔着一条马里亚纳海沟。 谢眠眠,才是真正的大夫。 “不会?那你为什么不去学呢?”大队长攒眉,“孟灵芝同志,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把中医学会一点都不难。” 孟灵芝呆呆地,大队长拍拍她肩膀:“我带你去找谢丫,你若有诚意,就跟着她学习。” 孟灵芝心里燃起希望,还是有些不确定,谢眠眠会乐意把医术传授给她吗? 大队长十分笃定:“她一定会!” 第52章 学诊脉 虽然大队长说谢眠眠一定会答应她,但孟灵芝认为绝对没那么轻巧。孟灵芝已经做好了要把自尊丢掉的准备,不管谢眠眠摆什么脸色,怎么对她,她都会受着,绝不生怨恨愤怒。 当孟灵芝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听完大队长提出请求时,无比忐忑地等待谢眠眠的回答。 “好啊。” 那道轻柔的嗓音响起,孟灵芝呼吸一滞,猛地抬头,谢眠眠正笑意盈盈地看她。 谢眠眠:“你先跟我学习诊脉,判断病情,再结合你自己的知识打针开药。” 要在短时间快速培养一个合格的大夫并不容易,谢眠眠准备从她薄弱项入手,先知道病人到底什么症状,才好对症下药。 孟灵芝目瞪口呆,她还以为自己得从最基础的辨认药材学起,没想到谢眠眠直接根据她的实际情况安排最适合她的路。 谢眠眠又补充道:“不过我元旦后就走,现在只剩下二十多天,你得加倍努力。” 孟灵芝赶紧点头:“我会的!” 谢眠眠给了她一本中医基础诊断书,让她先了解一下理论体系,到时候再跟着她看诊。 孟灵芝都快放弃医学了,可面前忽然出现一条光明大道,她像是被巨大的惊喜砸中脑袋,整个人飘飘然,就像活在梦里。 她抱着书晕晕乎乎回家,熬到大半夜把书看完,睡下的时候公鸡已经开始打鸣。 “灵芝,吃早饭!” 敲门声把孟灵芝震醒,她猛地睁开眼,急急忙忙穿衣下床,匆匆扒了两口饭去拿上书找谢眠眠。 半道上她忽然顿住脚步,昨天发生的一切就像梦一样,令孟灵芝开始怀疑真实性。 谢眠眠答应得太轻松了,一点都没有为难她,简直太奇怪了。 孟灵芝在培训的时候人情世故搞得她头都大了,有些人仗着自己知道的比他们多,满脸倨傲,鼻孔都快朝天上。 根据她的判断,谢眠眠绝对不比他们差。 可她……大概是因为昨天大队长在场,不好让双方太难看,所以卖大队长个面子。 而今天只有孟灵芝自己,想必谢眠眠态度定然会与昨日有差别。 孟灵芝再次迈开步子,她已经做好面对谢眠眠冷脸的准备。 屋内生了两个火炉,孟灵芝一进去就感到暖烘烘的。 等待看病的人围炉而坐,谈天说地,但声音都保持在正常偏小的范围。 五步之远的谢眠眠正在给李大爷把脉,桌上摆了纸笔和银针,脚边是另一个火炉。 “哟,小晏,火旺着呢,不用加炭。”张大婶笑眯眯地看向她身后。 孟灵芝转头,晏礼提了一木框煤炭,捡了几块放到地上,旁边的人用火钳夹进火。 “好了小晏,这些就够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别看就几块炭,那可是用钱买来的呢,他们平常都舍不得用。 晏礼又去谢眠眠那边加炭,用火钳拨弄炉火时,说了一句“有客人来了”。 谢眠眠一抬头,孟灵芝局促地立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她这边。 “来呀。”谢眠眠朝她招手,孟灵芝心跳加快,在她旁边坐下。 李大爷瞟了两人一眼,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 谢眠眠让李大爷稍等,侧过脸问:“书看了么?” 孟灵芝重重点头:“都看完了,望诊、舌诊、脉诊,五行阴阳相生相克,七情六伤,虚实寒热,不过我……看不懂。” 谢眠眠笑:“不懂很正常。” 谢眠眠让她按住李大爷脉搏,问:“有没有感受到跳动?” 孟灵芝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李大爷不干了。 “嘿灵芝,我又不是死人,咋会不跳呢!” “哈哈哈哈……”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孟灵芝回头,见大家都望着她们,乍然红了脸。 李大爷“啧”了一声,“你得使劲,你看谢丫都给我摁红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手腕上还有三个未消的红指印。 谢眠眠鼓励她再试一次,孟灵芝再次搭上李大爷手腕,依旧没感受到跳动,于是她学着谢眠眠那样,一点点给指尖施加力道往下压,脉搏有力的跳动触到她指腹。 孟灵芝眼睛一亮:“我摸到了!” 谢眠眠:“轻取不应,重按始得,是为沉脉,有力为实无力为虚,若实证可见气滞、血瘀、食积、痰饮或受寒邪所侵等病证。” 孟灵芝立即翻开书,上面和谢眠眠所说一模一样。 “现在我知道脉象了,那又该怎么应对呢,李大爷哪里不舒服?”孟灵芝迷糊了。 谢眠眠:“望闻问切四诊法,脉诊之后就是问诊。” 孟灵芝把目光投向李大爷,恰逢他正揩鼻涕,还把脸撇到一边,咳嗽两声,刚才李大爷喉咙也有点哑。 孟灵芝诧异:“寒邪所侵,不就是感冒么?” 谢眠眠颔首:“不错,气滞血瘀,正气不固邪气入体,以至外感伤寒,治疗思路是提升阳气,补气养血,滋养肾经……” 谢眠眠说了应对方法,孟灵芝人都傻了,按照以往一针下去就了事,现在得调理五脏六腑,这也太复杂了。 可书上又说了,当人身体健康,五脏循环互通,根本不会得病。 孟灵芝懂了,这就是中医所说的治本,要杜绝疾病卷土重来,唯一方法是从根本把身体调理好。 李大爷扎着针烤火去了,张大婶笑眯眯地坐下伸手:“谢丫,我最近老打嗝呢,不晓得怎么回事。” 孟灵芝下意识看向谢眠眠,她正悠悠地给李大爷开方子,于是硬着头皮给张大婶把脉。 整整一天,孟灵芝不记得自己把摸多少脉,又被谢眠眠震撼了多少次,外行看热闹,只有内行才知道谢眠眠知识有多深不可测,治疗方案又有多完善。 孟灵芝叹气,路途漫漫,她还有的学呢。 —— “小姐,你等等我呀!” 街上出现两个少女一前一后地追逐,听见喊声,前面的张蓝玉回头,神色嗔怪。 “都说叫我名字就行,都什么时代了还小姐太太。” 乔菊咧开小虎牙:“妈说要叫小姐,因为小姐是我们的恩人。” 乔菊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扎了两个小辫子一跳一跳,手里挎了个篮子,笑得一脸灿烂,光是看就很喜庆。 早些年乔菊和她母亲快饿死时,张全给了娘俩儿一口饭吃,她们实在无处可去,张全和夫人商量好,就让她们住在家里。 乔母很感激,为了报答张全一家,包揽所有家务活。 虽然张全让大家吃饭一起,可乔母总是和乔菊在小厨房就把饭吃了,从不上桌,并告诉乔菊,要叫他们老爷、夫人、小姐,不能坏了规矩。 乔菊又喊:“小姐,等我。” 张蓝玉停下脚步,等她走近了,凑近在她鼻梁上一刮:“真慢!” 乔菊弯起眼,皱了皱鼻子:“小姐,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不告诉你。”张蓝玉眨了眨眼,“你先回去,我有事。” 张蓝玉走了两步又停下,捏着她脸蛋:“不许跟着我。” 乔菊一边往家走一边回头,眼巴巴望着她,张蓝玉笑了一声,挥手让她走。 确定乔菊不会跟来了,张蓝玉才在大西村路口等着。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白茫茫里出现一个小黑点,越来越近,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在她瞳孔里放大。 “萧元!”张蓝玉扬起手挥动。 萧元微不可闻地拧眉,捏紧刹车停下,朝张蓝玉点点头以示打招呼。 张蓝玉靠近他:“怎么,看见我这么不高兴啊。” “没有。”萧元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往前走。 张蓝玉在他旁边跟着,双眼弯弯:“我又翻出来几本书,还有已经绝版的,去我家看看不,上次你看完,咱们还没好好讨论呢。” “看不懂,你去找别人。”萧元淡淡道。 张蓝玉笑容微僵,瞟了眼自行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知道萧元和她上次在谢眠眠家见过的女人走得很近。 “你又去接人么?”张蓝玉掐着手心。 她是故意在这里等萧元的,她知道最近几天萧元都会来城里,且差不多是同一时间。 萧元嗯了一声,张蓝玉快速往前两步,用自己挡住萧元的去路。 自行车差点压到张蓝玉的脚,幸亏萧元及时停下。 张蓝玉咬咬唇,看着萧元的眼睛,回想这个几月的思念,忽然不想再等下去了,张蓝玉鼓起勇气。 “我、我喜欢你!” 说完,一瞬不瞬地观察萧元的表情,见他眉毛拧得更紧,刹那间,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 从夏天到冬天,张蓝玉每天都在思念萧元,她反复回想和萧元的初见,以及他怀里的温度和稳健的心跳。 她明白,她喜欢他! 可她的表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萧元直接无视了她。 张蓝玉的心又酸又苦。 原本蔓延到耳尖的羞红现在一点点退去,萧元推着车绕开她前行。 张蓝玉不死心,直接从后面抱住萧元的腰。 “我喜欢你,萧元!你听见了吗!”张蓝玉哭泣,“我每天都在想你,看书的时候在想,吃饭的时候在想,睡觉的时候在想,连做梦都是你!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你了! 不是喜欢,是爱!我爱你! 可你太绝情了!不让我见你,不让我跟你说话,连接近你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就那么令你讨厌吗!” 张蓝玉抱紧萧元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眼泪很快将他不厚的衣裳浸湿。 感受到背心的凉意,萧元身形一僵,抓着张蓝玉的手腕想要扯开,余光却发现许玥如的身影。 萧元心中一紧,侧头看去,许玥如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他看见了许玥如淡漠的眼神。 那一刻,打破了萧元二十多年的波澜不惊的心。 他彻底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