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回战]对彼岸发起反叛》 第1章 雪日 最开始时,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残念。 跨越弱水彼岸,历经不知道多少春秋,最终化作了破碎佛像上的一滴眼泪,再由一只温柔的手拭去。 1997年11月21日,月见里实花于东京市立医院诞生,与其他人不同,她的父亲并未沉浸在喜得千金的喜悦中,原因无他,同日下午,手术室红灯熄灭,出来的医生遗憾地宣布了她母亲的死亡。 就像是被诅咒了一般,实花天生无泪,性格也不似普通孩子天真活泼,偏好独处,所幸身体以及沟通方面没有大碍,因此最开始,她父亲只当是她年幼,连带着也忽视了一系列诡异的征兆,直至实花五岁那年,他接到了幼稚园老师打来的电话。 电话的那头,老师的声线带着细微的颤抖,这是实花第一次被卷入了超自然事件中,父亲当即赶往学校,在其他家长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了解了事情经过。 起因很简单,就在一个月前,因为同学间起了矛盾,一名叫理子的女孩,也就是实花的同桌,意外摔下楼梯,颅骨骨折,送医后抢救无效身亡。 而在这一个月,推她下楼的男孩在同个位置,被实花推下了楼,但是同理子不同,监控显示,男孩在摔倒的一瞬间,便如同落入虚空般,消失了。 连血迹都不曾有,而实花站在尖叫混乱的人群中,一言不发地垂着头,只是在大人的追问声中,才抬起手,指了指楼梯的拐角。 “理子在那里。” “她说想要人陪陪她。” 小孩子的面容有八成继承了她的母亲,说话时那双桃红色的眼睛如同阴影中的深潭,父亲不由得胆寒。 转学,搬家。他将一切归咎于学校,但内心却在逐渐崩溃。 实花看得见不存在的事物,甚至还能与其沟通。这个现实压得他日渐憔悴,再加上总是高强度加班的工作,终于在实花八岁这年,他被发现猝死在办公室中。 至此,实花至亲全部离世,其他亲戚也因她的特殊不敢帮忙,飘雪的日子,不愿为此负责的公司社长带着人闯进她家中,却再也没有人见他们走出来。 警笛响了一轮又一轮,出入房子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逐渐有鬼怪的传闻在街坊邻居间传播,蹦蹦跳跳上下学的学生们说——如果在午夜进入房屋,就会看见显形的怨灵。 “叮咚。” 实花抬起头,钟表指着十二点的位置,正正好好是午饭的时间,她站了起来,从冰箱边的箱子里拿出一桶杯面,煮沸的水壶发出呜呜的声响,她关了火,拿了个板凳垫高脚,就这样给自己简单准备了一餐午饭。 解决完杯面后,她收拾掉垃圾,垃圾桶里的垃圾已经堆得很高了,但由于近期的事情,她不能出门,于是实花只好将垃圾打包好,然后整整齐齐地码在门口。 足足码了两排。 码完后,她歪了下头,一边的墙壁上贴着学习计划表,备忘录,还有一些重要日子的标注,最后是一张工作排班表。 她当然不需要工作,但是这座房子需要工作的人还挺多的,不过,这张表不是他们的。 是冰箱里那个人的。 月见里家的冰箱里有个人,这件事情全家都知道。 实花掀开电表箱,看着里面的针随着时间缓缓走动,要走多少圈才会停她对此没有概念。 不过现在是冬天,就算停了电,或许也不会像夏天那样影响重大。 于是实花小步跑到冰箱前,打开下方冷冻区的门,一张惨白熟悉的脸映入视野中。 她戳了戳,然后道:“爸爸……” “叮咚。” 实花醒了过来,这次不是闹钟响了,而是有人在敲门。 她家最近客人真不少,实花有些嫌弃地这么想着,按照先前父亲嘱咐的那样,先看了下猫眼。 来人是两个高中生打扮的少年,他们一个黑发一个白发,实花在心里想到一些鬼故事里总出现的黑白无常,又仔细看了两眼。 嗯,不是阴差。于是她开了门,屋子里的味道散了出去,两位少年均是满脸不适,实花心想:是爸爸的原因。 “下午好,”她眨巴着眼睛道,“有什么事吗” 两名少年均是一愣,好像被她的坦然惊住了,白发那位率先伸出手,十分没有礼貌地戳了戳她的脸,后知后觉地惊道:“还以为是什么人形咒灵……” 咒灵这是个新词汇,但以实花的灵敏,她很快就将这个词汇和经常在学校走廊里满地乱跑的,那些东西联系在了一起。 她不太喜欢那些东西,于是纠正道:“不是哦。” “好吧——”少年撇了下嘴,手撑在膝盖上稍稍俯下身,而他身后一直没出声的黑发少年走上前来,挤出了一个位置。 “小妹妹,”他相当有礼地问,“能告诉我先前来这边敲过门的哥哥姐姐们去哪里了吗” 实花歪了下头,粉色的长发跟着这个动作轻轻荡了下。 “他们,都在房间里,”她道,目光幽幽落在对方胸口,金色漩涡的纽扣上,“你们和他们是一起的” “不是,老子都不认识,”白发少年摘了墨镜,他那双眼蓝得特别,直视人时带着别样的压力,“但是任务要老子来这里,哦对,你的名字是叫月见里实花吧?” 实花点了点头,见两人没有敌意,她让开了,两人在她的指引下来到房间内,只见狭小的卧室里乌漆嘛黑的一片,两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都是人。 是鼻歪眼斜的改造人。 这场面冲击力太大,两人纷纷皱眉,黑发少年甚是心细,在注意到有一部分改造人还打着领带时,他伸手指了指,问实花:“能告诉哥哥为什么他们被变成这个样子吗?” 实花回看他,一五一十地答道:“因为他们说我爸爸死了。” “就算我被卖掉也没什么关系。” 两个少年又是一怔,看那些改造人的目光不是震惊了,而是赤裸裸的嫌弃。 什么年代了,欺负儿童拐卖儿童的人渣早该绝迹了。 白发少年保持着他没礼貌还嚣张的人设,拉了把椅子进了自己家门似的一屁股坐了下来,尔后,大概是觉得这屋内空气中的味道成分过于丰富,不禁吐槽一句:“你不会把你爸爸尸体也放这了吧?” 实花默默看着他。 白发少年意识到自己言中了,递了个眼神给同伴:“杰。” “都是用术式强行扭曲成这样的,不过,还活着,”靠谱的夏油杰走上前探下了改造人的鼻息,回头问身后的白毛,“是转化类型的术式吗悟。” “比那可厉害多了,‘解分重构’,同时具有‘解析’,‘分解’,‘重构’三种性质,你这家伙几岁来着”五条悟问。 “八岁。”实花答。 然后她就看见五条悟张大嘴,一脸不可置信:“不说外表看着像十几的……你这说话方式和八岁搭边吗” 实花疑惑,五条悟笑了一声,他垂着眼看她,像是在看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麻烦死了,杰,和她解释下。” 夏油杰甩了他一眼,任劳任怨地走上前来。 实花经历的这些事件,究其原因,只有两字——咒术。 她是个天生拥有术式的人,且觉醒的时间非常的早。 普通人中出现咒术师的概率很小,但不是没有,五条悟和夏油杰是来自咒术界的咒术师,这段时间咒术总监部下派了一个任务,他们并不是第一批接到这个任务的术师,算是因为前面的实力不济才轮到的。 任务内容很简单——调查派遣咒术师情况,并抹杀导致这一系列事件的诅咒师。 诅咒师可不是什么好称呼,都和诅咒搭边了,手里都是沾过不少人命的。 最关键的是,这次任务明确指定目标为诅咒师,这说明‘窗’是有调查过情况的。 ‘窗’是咒术界负责收集情报的部门,一般任务都会由‘窗’报告,然后再由校长评定危险等级后,才会交至对应咒术师手上。 明知道是小孩子,还下了这种任务,写报告的相关人员是脑子秀逗了吗?夏油杰在心里骂了一句,然后跟着实花一路来到厨房,打开了冰箱。 冰箱内的尸体呈虾状,皮肤惨白,能看出和小孩有些相似的脸上结满了霜。 夏油杰叹了口气,心想原来电影里拍的那些鬼娃娃不是骗人的。 实花八岁,不仅能将一派前来制裁她的咒术师变成改造人,也能将医院拒绝存放的父亲的尸体保存在冰箱里。 正常人一想到屋里这么多好东西,怕是早早就连夜逃跑了,哪里会像实花这样,还搁这和睦相处几星期的。 不过,表面上看好像很另类,实际上是另外一种情况也有可能。 夏油杰这边思考着,那边的五条悟已经开口了:“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小诅咒师” 实花眨了眨眼睛,回道:“我知道。” “是我把他们变成这样的,”她意识清晰,没有发疯,“他们要杀我,但是我先动手了。” 然后她抬起头,桃红色的眼睛像个镜子一样倒映着两人,问。 “你们也要杀我吗?”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见了答案。 “这是其中一个选项,”夏油杰怔了两秒,然后半蹲下来,“不过,对我们来说,你可以有其他的处理方法。” 五条悟抬了下下巴,是的,是仅对于实力最强的他们来说。 夏油杰笑眯眯地说道:“我们来做个交换吧,小妹妹。” “你不知道怎么处理父亲的遗体对吧将那些人变回原状,然后跟着我们回高专,不管是你的父亲还是说未来,我们都可以保障。” 看得出来他对自己外表的和善程度很有信心,实花在心里稍加权衡,又看了旁边翘着腿的五条悟一眼——这家伙虽然看着不着调,但其实稍微深究一下,实花就能感觉他内里摸不到底的深度。 包括面前的夏油杰也是。 天大地大,反正她也无处可去,不如就这样。 实花向夏油杰伸出了手,她的表情冷淡,就像五条悟说的,不管是从哪方面看,她都没有作为小孩子的样子。 而夏油杰接过了她的手。 两个人说话算话,实花父亲的后事没几天就安排妥当,五条悟打电话联系来了负责运送受术式影响人类的车辆,在对房屋以及周边进行彻底的清查,确保无衍生诅咒后,便把实花提溜到了现任监护人,也就是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老师,夜蛾正道的面前。 这两个人居然还是学生。 实花这么想着,五条悟推了她一把,催促道:“快去啊,还不快和你的单亲爸爸打个招呼。” 他嘴毒且无自觉,一句话直接踩了两个人的点。五分钟后,站在门口的夏油杰听见里头一声夜蛾的怒喝,然后五条悟就被连人带包地丢了出来。 “你老是提夜蛾老师离婚的事干嘛?”他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不理解道,“挨骂很好玩吗” “谁知道他这么容易生气啊,更年期吧。”五条悟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然后跟着夏油杰一起靠在墙边,而一墙之隔的位置,夜蛾和实花正在做成为咒术师相关的问答。 咒术师不存在无悔的死亡。 他们这个筋肉发达的老师头脑却不简单,十几年教育生涯至始至终都坚持着这个理念。 因此,这也成了每个学生入学后都会做的一项问答——毕竟,诅咒只能用诅咒祓除,如果咒术师不由诅咒致死,且在死前怨念强烈,直接变成咒灵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实花虽然没有入学高专,但她有且只有成为咒术师的路,夜蛾便问道。 “会怨恨那些令你不得不成为咒术师的人吗?” 实花回答得很快:“不会。” 夜蛾问道:“为什么” 实花思索片刻便答上了:“我不得不成为咒术师是因为觉醒并对其他人使用了术式,但我的术式是天生的,并不是因为谁得到的。” “要恨的话只能恨给予我‘生’的母亲,但我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头一遭的,墙内外三个人齐齐被一个小孩的话冷漠到了,五条悟率先回过神来,大抵是觉得这个小孩有意思极了,他一边鼓了个掌,一边低低地收着声笑。 而另外一个可怕的想法则从夏油杰心里升了起来,他问:“不会真的不是人吧?” 初见时那句话,他还以为五条悟开玩笑的。 五条悟没有回答,只是比了两根手指意思一半一半:“你觉得呢?” 夏油杰没心情笑了,一把抓着他的手将那两根手指按了回去。 问答很快便结束,实花被夜蛾带了回去,开始学习一系列咒术师的相关知识。 诅咒,诅咒师,咒术师等等专有名词背后的含义。 她是个好学的人,不仅好学,自我肯定度还极高,夜蛾教学时为了确定学生是否真正理解的质疑,对她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教得夜蛾,即轻松,又紧张,时不时还要停下来,思考一下这小孩会不会是那两个问题学生的私生子,不然为什么一个个的能傲慢成这个样子,明明高专外面的社会天天都在歌颂谦逊之美德,高专的他们就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样,一点也不沾。 不仅不沾,还引以为傲。 低头瞟了眼实花笔不带停的学习进度,夜蛾在心里回想起了,自己学生时因为学习太烂被老师追着打的时光,在心里默默将一口牙咬碎。 天才真该死啊。他想。 三月的天气逐渐回暖,以最短时间结束课程的实花被夜蛾带去签了一堆文件,成功以“临时成员”的身份被塞进了一年级的队伍里,做一个课堂期间安静的观众。 一年级的三位学生,名字分别是:五条悟,夏油杰,以及—— 家入硝子。 实花抬头看着眼前刚出完任务回来,嘴里还叼着烟的短发少女。 “哟,小朋友,迷路了吗?” 夜蛾给她介绍过,家入硝子,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同期,是高专目前唯一能够使用反转术式的人。 反转术式是将本是负能量的两股咒力相乘,变作正能量治愈自身的操作,当然,反转过后得到的能量对于负面存在的诅咒来说,是相当致命的存在。 家入硝子对实花的存在并不了解,只是将烟夹在手指间,稍稍俯下身来看她。 她不知道实花对烟味有着一定程度上的敏感,那起源于她父亲去世前的一段时间,家里的烟灰缸总是积满吸完的烟蒂。 实际上夜蛾他们也不知道有这个事情,毕竟已经确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他们也没兴趣揭人伤疤。 这间接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烟雾萦绕在鼻尖边,反复刺激着实花的感官,她尝试避开,但面上的表情已经显而易见地异常了起来。 小孩子的目光焦虑地来回徘徊,瞳孔却没有焦距。注意到了不对,硝子抬手打算拧灭了香烟——她本身也不是会在小孩子面前吞云吐雾的人渣,只不过动作慢了点,实花抢在那之前抓住了硝子的手腕。 一直都被限制在练习范围内的术式发动了。正巧上了楼的夏油杰目击到这一幕,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第2章 浮冰 半个小时后,高专医务室内。 硝子握着实花的手腕翻了一圈,咒力输入之时,那扭成结状的伤口迅速愈合,很快便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痂。 “好了,下次可别再对自己这么狠心了,”她松开实花手腕,似笑非笑瞟了一边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夏油杰一眼,“有些人都差点被你吓掉魂了。” “哪有那么夸张……”夏油杰缓了口气。 说真的,考虑到后果,没有人能在刚刚那种情况下冷静。 要不是实花把术式对象改成了自己,在疼痛的刺激下瞬间清醒,硝子可能也要体验一遍当人形咒灵的感觉了。 实花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结果——百害无利,那她疼这一下也算值得。 只是,这位名叫家入硝子的女同学是不是太心宽她看着对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悠闲模样,交还了那支烟——已经在术式影响下变回了只缺损一角的模样。 “五条已经和我说过你的术式了,哦对,既然这样你是不是凭借自己也可以将伤势恢复回去”将那支烟放在桌面上,硝子半撑着脸,她右眼眼角有颗泪痣,咋一看漂亮得恰到好处。 实花也有痣,只不过是两颗位于左眼下,一颗则在右嘴角,带着些许的红。 “可以,”实花收回被硝子握着的手,“但是有些情况不行。” “什么情况?” “失血过多,脏器缺失之类的,”实花解释着,“因为我的术式无法再造,还有如果直接施加了分解也不行。” 分解的话,不管是什么,都会在术式生效的那一刻化作飞灰,从根本上被抹消存在。 夜蛾正道在教学时候有强调过,不要随意对人使用‘分解’,实花记得很清楚。 “乖孩子,啊。”听完解释,硝子拉开一格小抽屉,示意小孩张嘴。 实花老老实实照做了,随后舌尖一甜,硝子塞了她颗水果硬糖。 她不喜欢甜食,但看见硝子一副哄她的样子,实花想了想,还是将糖咽了下去。 甜腻腻的味道钻下喉咙,实花皱了下眉,她这个动作被夏油杰注意到了,他从旁边倒了一杯水给她。 实花接过那杯水,有些僵硬地说了句“谢谢”。 这个人真仔细。她想。 “有人虐待过你吗?”硝子问。 而这人则是出于医者的角度问的这个问题。 那现在不在场那个是什么 实花在心里毫不犹豫得出答案——是笨蛋。 默默给这三人组贴了个刻板标签,实花复又想到,硝子没参与那次任务,因此她不知道她是在一个什么环境里被发现的。 如果她知道真实情况会怎么样?看着对方带着关切的面容,实花内心升出这样的想法,好奇心满上来,她毫不犹豫道:“没有虐待,如果有,更像是我虐待他们。” 她认真望着硝子的眼睛:“我对他们施加了‘重构’,原因是他们想要杀了我,这点我说过了,所以不要有我受到虐待一类的想法。” 如果有,那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硝子沉默了,那关切的神色僵在她脸上,像一张将要挂不住的面具。 实花微微眯起眼,下一秒,这名短发女生突然笑了一声,她像是听见了什么世纪笑话那般,乐呵呵道:“那你还蛮凶残的。” 乐呵呵的医者从抽屉里摸出一把腻人的糖,悉数塞到她手里,尔后颇有几分轻快地道:“我可没心情关心那么多人,你没事就好。” 实花看着她,然后将糖收了起来,另外一边的夏油杰注视着她的动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刚至下午,午休已经结束,几个人纷纷站了起来,三人一同回到教室,还没进门,就听见了里头传出的动静。 “反正都是要成为咒术师的,为什么不干脆让她跟着出任务” 这个声音明显是白毛笨蛋,另外一个则是夜蛾。 “上头不同意,而且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啊,你们来了。” 注意到了门口的三人,夜蛾收了声,夏油杰和硝子分别回在五条悟身边的空位上,而实花则搬了个凳子,靠墙坐了下来。 五条悟看向她,墨镜自他那挺拔的鼻梁上滑了下来,一双眼睛深邃如天空,仅仅只是对视便令实花升起一种被看透的感觉。 夜蛾曾给实花介绍过,那双眼睛名为六眼,拥有能看穿一切咒术规则的能力。拥有它的五条悟,自诞生开始便被冠以当代最强咒术师之名。 “你们干嘛去了这家伙身上怎么有反转术式的痕迹。” 就是这个最强咒术师目前只有十六岁,情商有些捉急。 不然也不会被实花认定是笨蛋了。 “我要是说她摔跤了你信吗” 硝子开玩笑道。 “哎——”五条悟撑着脸拖了个长音,那双眼睛微微眯起,“你瞎啊,那么明显的残秽。”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硝子脸上挂着这句话,万分嫌弃地挪开了位置,将夏油杰推出去解释了一遍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 然后就回到了最开始五条悟和夜蛾谈论的话题。 “会失控就更该多加练习了,所以其他原因是什么?” 五条悟翘着腿,看了旁边的夏油杰一眼。 夏油杰回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两人眼神间交流了什么,讲台上的夜蛾叹了口气,似乎是因为实花在场,不想现在来讨论此事。 “你怎么磨磨叽叽的,是因为上了年纪吗?”五条悟毫不客气地吐槽,“如果是进了更年期可以说哦。” 真想把这个白毛一巴掌拍死,夜蛾很烦。 他瞟了实花数眼,然后搜出一个网站,叉掉各种乱七八糟的弹窗后,他给几位学生展示了屏幕上显示的界面。 夏油杰微微瞪大眼。 五条悟不可思议地叫道:“这家伙还有个悬赏!” 此举直接吸引了实花的注意,夜蛾的铁拳也不由分说地落了下来。 “倒不如说谁这么闲,给一个小孩子挂2000w的悬赏,”夏油杰也远离了师生的战场,他俯下身,问了实花一句,“你有什么头绪吗?” 实花仰着脸,她也看见了那个界面——一张明显是偷拍的照片,然后是写着月见里实花的几个大字。 资料挺全面的,连她出生日期都有,悬赏金额后有一行简单的备注。 死的不算,要活的。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价值,遂摇了摇头。 毕竟先前见到的活人不是死了就是还在医院躺着。 众人满脸困惑,五条悟排除道:“不是因为术式。” 他们可没有那么老实,‘解分重构’是直接给予自身咒力三种特性的术式,也就是说,实花能力范围以内,这个术式的发挥空间无上限。 一些人肯定不会放过研究这个术式的机会,当初五条悟想都没想就选择瞒掉了部分情报,只说了个大概,因此具体的情况只有眼下教室里这圈人知道。 “总不会是因为旧仇,我有查过,实花得罪的人里没有这种门路和财力。”夏油杰也跟着做了排除。 “你们当初的任务内容是什么”硝子这会问。 “调查并抹杀诅咒师。” “那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不管了,”实花的目光里,五条悟当场两手一摊,自信满满道,“反正一个月之后悬赏就下了,那这段时间内不让她出高专不就好了。” 这个悬赏是近期才挂上的,截止日期是在下个月,咒术高专有专门识别未登记咒力的防御结界,能在他们眼皮下把实花带出高专,简直比登天还难。 五条悟向来不怀疑自己的实力,夏油杰也是如此。 “同意了。”他这么说着,背后的虚空之中钻出来一只拳头大小的咒灵来。 这是他上次和五条悟打架后登记过咒力的咒灵之一,隐蔽性强,而且不会触发结界警报,这会顺手摸出来给了实花。 夏油杰的术式是咒灵操术,内容顾名思义,可以操控收服的咒灵。 实花伸手去接,还没接到,咒灵便嗖地窜进了她衣袖间的空隙里,她的手顿了顿,感觉到手臂到背的位置一阵蚂蚁爬的触感,身体不自觉地歪了下,忍住了。 夜蛾看着已经决定好对策并且完全不过问他的学生们,感觉自己太阳穴的血管在突突地跳。 管不住,真的管不住。 他有些绝望地问道:“你们知道下个星期是什么日子吗?” 学生们一脸茫然。 夜蛾猛砸讲台。 “是交流会啊!是交流会啊!你们忘记你们的名字被我写在名单上了吗?” 姊妹校交流会,是东京和京都两所咒术高专的学生们,一年唯一一次的能进行咒术交流的活动。 按照往常规则,今年的交流会在东京校举办,到时候除了学生也会有在职咒术师到场,是东京校一整年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对术式的限制也会解除。 不排除有的人会乘机浑水摸鱼,五条悟和夏油杰也无法无时无刻注意实花的动向——毕竟他们还要参加交流会。 硝子不参加,但是她会能治愈他人的反转术式,那段时间会坐镇医务室。 那就剩夜蛾了,夜蛾咬了咬牙,最后一拍拳决定去的时候也把实花带上,人在旁边终归是放心些。 那他又要写申请了,头好疼,要是写申请和扎羊毛毡一样简单就好了。 体格魁梧的墨镜大汉,夜蛾正道,在结束一天的课程后痛苦地坐在办公桌前,兀自碎碎念,而学生几人将申请手续什么的都丢给他后,便领着实花,在一间道场内,开始了短短数天,由五条悟主导,夏油杰辅助,硝子负责喊加油的特训。 “你要在几天时间里摆脱现在这种弱小的状态。” “为此我给你考虑好咯!只要你能用术式摸到我一下就行了,啊对我不会用术式防御,杰你那样看着我干嘛,很难吗” 夏油杰嘴角抽了抽,心想什么难不难的,实花能碰到五条悟的可能性,也就是地球反着转母猪能上树吧。 不过,介于一些考虑,他没有阻止:“别太过头了,悟。” 五条悟不屑地笑了一声:“知道啦——” 他的术式名为无下限,是将著名的阿基里斯悖论带入现实的术式,简单来说就是一层名为‘无限’的静止之力,经过术式强化后就会变成一股吸引之力,没人可以碰到五条悟,他却可以像打台球一样把人揍得满天飞。 实花很不幸地体验了下满天飞的过程,然后被夏油杰叫停,开始在咒灵堆中满地打滚。 这两人说着别太过头,实际上手下一点没有留手的意思。 身体机能以及对咒力的控制等等在此时开始打下基础,实花的运动量翻了几倍,除了反复尝试达成五条悟立下的,那些不可能的目标,她还额外学习了基础的格斗术……全程没有任何抱怨,她好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燕子,天生有着这样的目标,毫不怀疑地在咒术这条漫长的道路上进行着单程的迁徙。 这份努力摆在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身上,显得十分珍贵且难得。 但每个人都知道,不能将实花视作普通孩子。 她的外在太过平静,每次倒在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瞳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夏油杰见过一次,只觉得那样的表面犹如浮在海上的冰。 越是安宁,越令人不安。 第3章 未知 傍晚时分,日落西山,余晖透过树叶间隙,碎金似的铺在道场外的石板路上。 将练习用的木剑交还给道馆负责人,实花换了鞋,拎着背包打算回临时宿舍,路过路边不知道是谁刻下的身高尺时,头顶将将划在一米四五的位置。 远远跟在她身后的五条悟低头摆弄着自己墨镜——因为夜蛾传来临时通知,夏油杰和硝子提前一小时便已回教室集合,他向来不喜欢老老实实听人讲话,因此便找了个理由拖到现在。 夜蛾打电话来催了几遍,说是被追责的情报负责人交代任务被隐瞒的信息。 和实花有关的,他去不去都无所谓了。 反正他和夏油杰都商量过了。 将墨镜镜片上不小心粘上的指纹拭去,五条悟将之重新架回鼻梁上,他的墨镜镜片不透光,戴上后如同往眼前蒙一块黑布,用直接去除视野的方式,以防大脑因为六眼摄入太多信息而过劳。 但有些东西不是镜片遮挡就看不见的,例如人的咒力流动,术式使用留下的残秽等等,五条悟借此来分辨人与物。 没走多久,他便注意到实花前方有两道熟悉的人形。 大跨步走上前,五条悟仿佛是有十年交情的熟识般直呼其名。 “哟!歌姬。” “啊”被这样喊的人怔了下,在看见五条悟后立马拉下脸,“怎么是你,给我说敬语啊!” 五条悟一笑:“对比自己弱的人说什么敬语” 实花的目光里,那个人的脸色蓝了又绿,最后变成憋气的紫。 巫女服的衣摆都被抓皱了,要不是打不过,五条悟的头估计都被拽掉三回了。 名叫歌姬的人抽了口气,站在她身边的白发女性则开口。 “这是那次任务的目标吗?五条。” 她的目光很直白,话也很直白,实花不禁抬眼去看,女人扎着个马尾,皮肤白皙,肩上停着一只漆黑的鸟——是术式。 实花知道,最近的高专流传着关于一年级在任务中遇见了特别的诅咒师的传闻,女人估计是利用术式得到了消息,或者说,自己最近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里。 一边的五条悟承认道:“看来很难瞒过你啊,冥冥小姐。” “只是因为这孩子很特殊而已,毕竟都能吃得住你来折腾。” 冥冥还以笑容,实花则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至于歌姬,她没有这边的视野,因此只能疑惑地环顾在场几人,直到一边的冥冥提醒了下她关于传闻的事。 “这还完全是个小孩子吧……”她震惊,上下来回扫视着实花——长得格外精致的女孩子,十多岁的样子,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未消,表情虽说冷漠但看上去……完全没有诅咒师的样子啊? “比歌姬你要强哦。”五条悟漫不经心地补充一句。 歌姬嘴角一抽,再度攥紧衣袖。 “那和我比起来呢?”冥冥轻笑两声玩笑道。 “这个嘛,还不清楚,”五条悟道,“歌姬比冥冥小姐差太多了。” “……” 实花感觉到,名为庵歌姬的怒气条在上升。 她看了眼五条悟理所当然的样子,在对这个白毛的印象后继笨蛋又加上了一句“没有自觉”。 没有自觉到,以为庵歌姬是在故作生气和他玩。 实花缓缓后退一步。 不久后,就连还在楼上的人都听见了庵歌姬愤怒的咆哮。 ——“五条悟!” 夏油杰站在楼上朗声劝道。 “悟,交流会明天就要开始了,歌姬学姐要是被你气坏了的话我们队伍就少人了。” 庵歌姬一听这话,火更大了:“谁会被这家伙气坏啊!” 五条悟则道:“少个人也无所谓吧,反正老子和你都能解决掉。” 他们两真不愧是挚友,庵歌姬一时撒不出气来,正好硝子从另外一侧探出头,向她打了个招呼。 “歌姬学姐,任务辛苦啦。” 啊!是正常人硝子! 歌姬两眼就差挂下泪来,不知何时正常人在高专竟然已经是宝藏了。 待人下楼,她一把抱住硝子,嗷嗷哭诉。 “硝子,你是怎么忍得了你的同期的啊!” “要学会无视人渣的话呢。” 硝子如此安慰着她,嚎也嚎完了,歌姬趴在她肩头,目光从几个人渣身上移开,看向站在一边一直在持续观察他人的实花。 “那个小孩子,叫什么名字?”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刚刚一直想问但没有机会……都怪五条悟! 硝子回答:“月见里实花,前一个月都在夜蛾老师那边,没多少人见过。” “那个诅咒师,是她吗?” “是的。” 歌姬扒着硝子肩膀的手紧了紧。 “其实我和她不是很熟,也不太想接触,”硝子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对此她也有共感,“但是五条和夏油心里应该有数。” 不爽归不爽,但五条悟的眼力还是没得说的。 而夏油杰则是在这方面十分靠谱的人。 “啧……”庵歌姬闷闷地回了一声,然后回过神来,“你不想接触” “这个嘛,五条说的是真的,他没有在嘲讽你。”硝子卷了下头发,在心里回想着实花同她说的话。 她当时笑笑糊弄过去了,事后越想越有几分凉意爬上脊背的感觉。 庵歌姬一怔,从刚刚五条悟的发言中无比艰难地拎出来一句“比你强”来。 “不会吧……” 好歹也是正经训练到大的,突然有天被告知不如一个小孩,换谁来反应都不会和庵歌姬差太远。 她感觉自己更气了,这次是无能为力的那种气,气得直在心里扎五条悟小人。 而她身边的硝子想的则是另外一件事。 实花是出生在咒胎中的孩子,她的母亲不知为何遭受了诅咒,但即便如此,实花依旧平安来到了这个世界上,‘窗’怀疑她本身就有非人的缺陷,所以才下达了那样的任务。 夜蛾想要询问五条悟的想法。 不过,按照这个同期的性格,他不来估计是早就知道了。 反正都不会让硝子太操心。 “谁知道,不过我很赞成留下她的提议,毕竟不管她立场如何,以她那种情况,如果她被上头的人带走的话,结果都不会好到哪去。” 硝子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回过头,意外地对上了实花的目光。 她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硝子被看得打了个哆嗦,然后笑着向她招了招手。 实花眼睛亮了亮,没说什么,朝她点了下头后便别开脸关注五条悟和夏油杰去了。 交流会如期而至,翌日上午,东京校众人在早已定好的集合地点等来了来自京都校的对手。 交流会对手初次相见,互相放一些狠话是常态,更何况有不少性格张扬的人。 实花站在夜蛾身边,听着五条悟和夏油杰来来回回地损对面。 比如什么“要是哭着求我的话就会放你一马”之类的。 以他们的实力来看说这些也没什么问题。 京都校的火被点得蹭蹭直冒,但碍于有长辈在场,姑且只能用嘴皮子应对。 然后,由现任的东京校校长叫停,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人颤巍巍地举起拐杖,示意小年轻们去各自的就位。 其余的人则统一来到了观察室。 交流会第一天的场地被设立在东京校范围内,靠山的一处密林中,按照规则,校方会提前释放数十只等级在二级及以下的咒灵,得分为积分制。 不过,毕竟是交流会,如果只是来和咒灵交流拳脚的话,那也太无趣了。 冥冥依靠术式将乌鸦的视野共享在投影布上,其上显示,五条悟刚和两个来找他茬的京都校学生进行完友好的“交流”。 两名学生一个倒挂在树上一个脸陷在地里,说不出的狼狈和可怜。 距他较远的位置,坐在咒灵上的夏油杰正低头看着面前挡他路的二级咒灵。 不收白不收,咒灵当场变成一个黑球,被他吸收了进去。 一个是来欺负人的,一个是来进货的。 这场景令在场的几位负责人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没过多久就纷纷向夜蛾发难。 “夜蛾啊,如果是想戏弄老夫的话,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辛辛苦苦教的学生……这样怎么拿推荐啊。” 交流会中表现突出的学生会受到术师推荐,在通过评级任务后成功晋级。 平常学生很少会有同职业咒术师一同任务的机会,因此不少人都指望着一年一度的交流会。 结果这下好了,指望来了这两个混球。 四方围攻下,夜蛾揉了揉眉心,如坐针毡。 实花坐在他身边,拧了瓶水给他。 这个动作带着点关心的意味,夜蛾一时间大有种女儿长大的欣慰感。 怎么样出生也不是她自己决定的。他不由得这么想,遂让在场的侍者给孩子拿了瓶波子汽水。 不常喝波子汽水的人开盖难免要被淋一身,因此汽水在拿过来时,瓶口便已经被打开了。 实花刚喝了一口,另外一边,京都校二年级的负责人起身向夜蛾做了个有事要谈的手势。 夜蛾跟着走过去,谈话位置就在门口边的走廊,有人进出门都看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这是一间相当靠里的房间,谨慎起见,夜蛾的视线没有片刻从房间门口移开。 他足够的小心,但在返回房间内的那一刻,还是皱紧了眉头。 实花原本坐的位置上空无一人,只留下一瓶尚有九分满的波子汽水。 实花站在一片虚无之中,满眼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说她站着,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她此时并不能确定自己是什么状态。 四周究竟是真的黑暗,还是她无法观测那种景象,因此只能是黑暗,她并不清楚。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这片黑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是在觉醒术式后的一个星期。 对现实的深刻印象也会被带到这里,比如尼古丁的气息。 那段时间她还以为和气味有关,甚至还紧张得失了控。 现在看来,不是的,她可以确定这片空间是咒术相关的产物。 无边的黑暗带给人安宁,但是若是意识清醒,不停地探究下去,她对时间概念也会随此模糊。 有个词叫度日如年,越在意时间的流逝,每一秒在内心里都会被无限拉长。 实花此时就处在这样的状态,她尽可能地维持着理智,寒意直上眉心,耳边传来人声时,她的后背衣物已被冷汗浸透。 那点细微的动静带给了她希望,恐惧褪去,理智回拢,实花意识到这个空间并非梦境,她想起来那瓶波子汽水,尚未清醒便已明白自己的处境。 有人来取她的悬赏了。 第4章 祭祀 最先闻到的,是橡胶的气味,背部传来细微的震感,实花双手双脚被缚,艰难地翻个身后,很快便确定自己是被塞进了某辆车的后备箱。 后备箱里杂物不少,实花一屈身,便感觉头顶到了一个冰冷的棱角,那应该是个盒子,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一股奇异的甜腥味自其间飘散而出,混在了狭小的空间中。 实花当即不再动弹,不知道过了多久,车辆驶入一处颠簸的乡道,后备箱内的杂物跟着车子的起伏翻倒滚落,不知道什么东西打翻了,渗出的液体浸透了后背的衣物。 死的不要,要活的。 盒子被撞开了,露出一截漆黑的毛发,实花看着那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回想着那天看见的字眼,逐渐的,内心在这处狭小的平静中,升起了奇妙的探究之意。 她想知道为什么。 想要发动术式逃跑的想法平息下来,实花重新闭上眼,很快,她便感觉到车辆停了下来,有人打开车门,来到了后备箱边同另外一人交谈。 “要在那群人里把人带出来我可是废了好大劲,不管怎么样至少补个辛苦费吧。” “真是大方,行,活着就可以是吧我可不能保证她的状态,这么小的小孩子,说不定……” 实花睁开眼,后备箱被打开,山林间的寒意与草木的气息一同灌入,将箱内浓烈的气味一扫而空。 说话的是个身形纤瘦的男人,身上还穿着侍者的西服,实花一言不发地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直至对方回过神,脸上泛起星星点点的厌恶之色。 “这都醒着,这小孩是咒术师还是说你们教派的神子天生不是人” 他皱着眉,另外一个人站在实花视野外的地方,看不见人,只能听见声音。 他道:“我教的神灵,本就不受凡人之躯限制。” 那声音语调微微上扬,唱歌似的婉转,也不知是山间温度偏低还是什么,实花只觉得微微发冷。 眼前的侍者沉默片刻,大概是无法理解这位教徒的言语,遂道:“算了,人给你就行了,对吧。” 那人同意了,后备箱左边的边界处伸出一只手,那手苍白,青筋布满,拎着一包鼓得夸张的旅行袋。 侍者眼前一亮,忙要去接,手还没摸到袋沿,却听那婉转的歌声又起。 “且慢。” 侍者面露疑惑,两秒后,他脸色大变,但还未做什么,便听“砰”的一声闷响,整个人爆裂开来,化作一场淅淅沥沥的血雨。 实花被泼了个满身满脸,她一声不吭地泡在侍者化作的血池中,空洞的眼瞳向下看去。 她依旧没看见那人的面容,只听见一片木屐踏地之声,后备箱两边伸出数双手,扯着一块漆黑带着梵文暗纹的布料盖了下来。 实花被包裹在其中,布料极厚且不透光,不知道多少只手托在她身后,她感觉自己被高举着,然后,又是那个歌声。 “吾见堕落天于彼岸渡此岸,行至苦海,于无明散尽,其为何名纯粹纯粹!” 那歌声悠扬于林间回荡,实花听得迷迷糊糊,不知不觉间便被带进一间屋舍内,那间屋舍应是十分空旷,她被放在一处冰冷的圆坛上,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替她调整坐姿,少顷,一人站立于实花身后,手中持碗,碗口倾斜,内盛着的液体随着这个动作泼洒下来,实花看不见,只感觉发顶寒意渐生,那些液体不像是水,被风一吹布料便贴着她脸侧,同风干的血液黏在一起。 实花小时候曾同父亲去寺庙参拜,也知道佛教中有灌顶洗礼的仪式,意为“传输智慧”,但这里明显灌得不是什么正常东西,以至于这本该美好的寓意一瞬间扭曲了起来。 她正坐着,觉得有些无趣。灌顶结束,像是得到了一个信号,她面前的方向,传来了一片叩拜之声。 有人环绕着她,脚步声急促且富有节奏,一会儿后,她感觉到身上一轻,有人替她将黑布揭了下来,实花也得以看见面前的景象。 那是一片整齐跪伏于地上,不知生死的“白蘑菇”。 每个人都白布包着头,空旷的大厅里,只有风吹动带起的呼声。 实花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在那群蘑菇中,有一位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缓缓抬起头。 是夏油杰。 东京市郊外,五条悟站在一处早已荒废的公交站牌边,百无聊赖地扯着路边的野草。 那野草长在石砾堆里,本就格外潦草,经他这么一造弄,很快就只剩一截孤零零的草茎,连能被叫做是叶的地方都没有了。 祸害完野草,五条悟抬起手,中指曲起,指盖扣着大拇指指腹,估算了下对面的山林距这的距离后,他心道。 【术式顺转——】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五条悟收回手,接起电话就开始抗议。 “你让老子在外面等这么久,怎么半天还没带人出来,是打算留在那吃个饭吗?” 自夏油杰的咒灵被祓除,已经过去至少四个小时了。 他们追踪得很快,不到两小时就找到了这里,夏油杰顶着进去了解一下情况的理由,把五条悟一个人留在外面——他能忍住不当场把庙拆了还是本着不想牵连无辜者的原因。 谁知道夏油杰一进去这么久,他在外头等的人都麻了。 现在他迫切地需要一个解释,而那头先是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尔后才响起夏油杰压着嗓子的声音。 “悟,你知道堕落天吗?” 这个问题问得五条悟一脸莫名其妙:“哈” 夏油杰解释道:“这里的教派信仰一位名为堕落天的神……你问问硝子那能不能查到一些资料。” “哈我为什么——” 电话挂断了。 五条悟一脸火大地看着手机界面,半个小时后,他将硝子整理的零碎资料发给夏油杰,对方找了个机会,回了他一个电话。 “所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了吧” 公共网站上搜到的关于堕落天的词条,百分之九十九,都只是一些无用的垃圾信息。 就算是利用特殊的渠道,硝子也只是搜到几个莫名其妙的符号。 像是梵文,但无法翻译。 “这是什么东西?星星月亮”那边发来了这样的疑问。 五条悟臭着张脸:“谁知道” “我刚刚用一些手段从其中一个教徒那得到了信息,这个月份在他们教派中十分重要……叫什么光明月,是日本一年中白昼最长的月份,同时也是祭拜黑暗神最好的时候,他们会将神子献祭给不完整的伪神,以获得新神的庇佑。” 这几个词汇在五条悟脑海过了一遭,他露出嫌弃的表情:“献祭那这和你半天不出来有关系吗?” 尔后,他以咒术师的脑回路思考了片刻,猜出夏油杰的想法:“你想查清楚,顺带借由这个机会除掉这个伪神” “算是吧,不过悟,其实我一开始是打算先把那丫头带出来才考虑这些的。” “然后呢?” “现在我有点搞不明白她怎么想的。” 五条悟沉默了片刻:“要一并抹杀掉吗?” “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电话挂断了。 这次五条悟没有生气,他将手机收了起来,目光冰冷地望向周边沉默无言的群山。 电话那头的夏油杰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几个符号,耳边有人行走的声音传来,他忙将手机一收,头罩盖下,重新变成了安静乖巧的白蘑菇。 来的人是一名身穿袈裟的僧人,他皮肤惨白,笑容僵硬,像一尊来去匆匆的慈悲人皮像,周身阴风阵阵。 见他来,周边的白蘑菇立马散开,夏油杰混在其中,确定对方就是这个教派的住持。 住持一路来到神子,也就是实花的房间前,伸手点了一批人,夏油杰不幸在其中,只好跟着进入房间内,将满身满脸红色的实花架了出来。 实花醒着,没有挣扎,手腕已经磨破了皮,渗出的血同血垢混在一起。 她从一开始就很平静,就连见到夏油杰时也没有出现过任何慌乱的举措。 夏油杰本来想直接找个机会救她出去,但就如他同五条悟说的那样,实花并没有回应他的想法。 无奈之下,夏油杰打算先观察观察。 蘑菇们将实花带着附近一处山洞中,那山洞看着狭窄,实际里头空间极大,顶部以及两侧上均绘有彩绘,一处圆形的平台高高隆起,其上摆着一个圆盘,有人示意他们将实花放在上面,然后举起旁边的桶,将血水潦草地泼在她身上。 实花本就一身血,这下身上有没有其他颜色都看不出来了。 做完这些后,蘑菇群退到一边,住持绕着实花开始做法。 和尚的手臂和他的脸一样白,干枯得像树枝的手指会在一些特定的节点呈现出类似花的造型,夏油杰脸上盖着白布,只能看见朦朦胧胧间透着狂乱邪气的光影。 光影缭乱舞动,不知是哪传来一声钟响,蘑菇群中有人开始大声诵读经文。 那发音不是日语,夏油杰听不懂,但周围的蘑菇们像是得到一个信号,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男女老少,汇在一起的声浪震得人耳廓微麻,甚至有人开始大声嚎哭。 氛围达到了一个顶点,满脸笑容的住持一把拉起实花,他正打算举行祭祀的最后步骤,却在看见实花背后时没有了笑容。 夏油杰偷偷给白布戳了个洞,注意到实花背后的衣角,有一处还显着原本的灰白色。 住持当场大怒,下场揪起一只倒霉蘑菇,自一边拿起一柄锋利长刀后又给实花解了绑,令其拿着刀架在倒霉蛋的脖颈上,打算用他的血来补上这一角颜色。 夏油杰藏在白袍下的手青筋暴起,身后的空间开始躁动。 他尚未下定决心,因此没有立刻出手。而当他犹豫不定时,一直没有动静的实花突然说话了。 她侧着脸看着怒意僵在脸上的住持,又看了看那个蘑菇人,不解道:“为什么” 喧嚣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夏油杰放下手,只听那住持道:“神子献祭之时,全身需以人血浸泡,不论是衣物还是……” 他没说话,实花抬了抬指尖,血色自里透出,很快那点灰白色也不再存在。 住持的表情有些古怪,但他还是将人放了回去,脸上恢复了笑容:“如此便好。” 实花:“那继续。” 下头响起一片“神子慈悲”。 插曲结束,住持开始继续最后的步骤。 夏油杰却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摸了把自己起了层鸡皮疙瘩的手臂,感觉头皮有些发麻。 夜蛾得到的情报上写的,非人的缺陷是什么? ——肉身是人,灵魂是咒灵。 在普遍的认知里,咒灵没有感情,但会学习,会趋利避害,会伪装自己。 说她可能是别人专门派来潜伏进高专的都不过分,夏油杰和硝子想得差不多,把实花交给高层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如果实花做出什么危害人类的行为的话,他就借这个机会除掉她当做她从不存在。 她也确实异常,只是刚刚那一刻,反复思虑后,夏油杰还是选择了放弃。 耐着性子按下手,他决定继续当一朵无害的蘑菇。 平台上的白皮和尚结束了祭祀前准备的最后一步,他双掌合一,叽里咕噜念了一段长句,然后伸手一招,示意左手边守着一扇门的数人开门。 那门沉重,上贴十张绘血的封印咒符,甫一打开,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诅咒的气息扑面而来,风一般于整片山洞刮过。 有人自那门中走出,手里端着一个盘子,摆盘一样摆着一坨章鱼似的物体。 ……是咒灵。 夏油杰作为咒术师的经验告诉他,这个咒灵没有任何攻击力,连四级诅咒都算不上。 那个人颤巍巍地端着餐盘走到白皮和尚身前,白皮和尚挪开一步,食指和拇指一捏,将章鱼提了起来。 实花还有些好奇地多看了好几眼,结果下一秒,那和尚反手掐住了她的脸,将章鱼往她嘴里狠狠一塞。 变故的发生只在短短一瞬。 夏油杰震惊了,他猛地站了起来,异常的举动直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干脆破罐子破摔,身后咒灵跃出,直袭向白皮和尚的面门。 白皮和尚反应极快,他悠悠往侧面一避,随手抓过一个教徒挡在自己身前——那教徒面罩掉了,此时的表情惊惧恐慌,身体却无法迈出一步。 是术式。 夏油杰当即撤掉攻击,咒灵转头想要叼起实花,却见白皮和尚将人一推,迈出一步,并指作刃,将无辜教徒连着咒灵一同捅穿。 雨雾似的血喷溅在他脸上,那张笑脸如同恶鬼。 夏油杰顿悟似地四顾,教徒们安静地低着头,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 这是自然的,因为他们在这之前,就已经被白皮和尚用术式控制住了。 也就是说,夏油杰的情报也是在他的授意下得来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 住持笑眯眯地行了个合掌礼,传播教义:“祭神。” “祭神” “唤神教的目的,就是唤回我们的神明。” 他用了我们,但在场真正的信徒恐怕只有他一人。 他在用在场的无辜教众威胁他,夏油杰面上泛起冷笑,攻击的节奏愈加密集。 他本就是这一代只次于五条悟之下的天才咒术师,虽说对方持有不少人质,但对付起来依旧不在话下。 怕就怕一些变故。 一旁一直呆立着的实花突然动了,她抬起头,眼睛瞳孔呈现出了不属于她的血红色。 她本身站在两人攻击范围的边缘,此时一动,夏油杰和住持一同收了手,夏油杰脸上带着紧张之色,而住持则是轻松的微笑。 但很快,他们表情做了调换。 实花走了一半,又站住了。 “怎么停了”住持笑容僵在脸上,“继续走,你的答案就在前面。” 但实花却只是垂着头。 她失去了意识,身体却在沉默中激烈的反抗。 住持恍然,笑容褪去,脸上开始出现被戏耍的怒色:“怎么会!” “没达到你预期效果”夏油杰还了一句,趁着住持注意力分散的一刻,将实花捞了回来。 他轻声笑道:“真可惜。” 这句话激怒了住持,原本一动不动的白蘑菇们站起来起来,一个接一个,缓步朝着夏油杰走来。 第5章 伪神 实花整个人烫得如同煮熟的鸡蛋,夏油杰刚一触碰,便差点缩回手。 这不是人类受得了的温度,他当即想,然后在心里自问自答。 哦,看来她真的只能算半个人。 这世界真是奇怪,夏油杰出身于普通家庭,第一次知道世界上存在诅咒的时候,他纠结了一天没睡着。 结果长大了,接受能力上来了,世界又给他推出了一款半人半不知道是咒灵还是什么的东西。 能用咒灵操术驯服吗? 不能。 也不会被正能量影响,那说明咒灵只能算一个大概的解释。 他突然也有些好奇了,一跃乘上咒灵的背,咒灵带着夏油杰腾空而起,在他下方,被控制着的教徒聚集在一起,于他们不远处的位置上,住持恢复了笑容,满眼透着“你能怎么办”数个字。 夏油杰在天上飞着,他不可能让无辜者受牵连而死,因此目前的情形,他除了咒灵操术的灵活性,以及实花在他这边外,没有其他更多的优势。 “下来。” 住持抓了一个人,扭断了他的胳膊,惨叫声起,夏油杰硬着头皮落地。 他一落地,便遭人群围攻,这人肉战术可比任何术式都要来得无解,所幸都是普通人,以夏油杰的体术应付不成问题。 只是,在严重的高热之下,实花能不能坚持住是个问题。 小孩子躺在咒灵背上,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她是极能忍的类型,会表现出这样的情况,说明不管怎么样,高温都不能再持续下去。 夏油杰迅速脱离人群,召回咒灵,将实花重新放回血池里。 好歹能降温。 他看着那不知道那收集多久的血水,思绪一晃而过,恍然回头道:“是血液” 住持的术式,需要收集对方的血液作为条件。 只要达成,便能将那个人当作傀儡操控,获得想要的情报…… 没想到在这样情报残缺的情况下都能让他分析出来,住持的笑容带着一丝扭曲。 他干脆公开了术式。 “血傀儡,通过血液控制傀儡,收集情报,只不过……”人群黑压压地围了上来,但这次住持没有躲在后方,他双掌作刃,一同上前,一张嘴似张非张,而伴着他靠近的脚步,一个人头陡然在夏油杰身边爆开,“也能控制死。” 脑浆混着血水糊了夏油杰一脸,这种肮脏的战术他不是没经历过,耳边有破空之声传来,他闭眼低头,躲过一击,单手撑地抬腿一扫,住持被逼退到咒灵攻击范围,那尖锐的指爪抬起,却在下一秒被住持并指一削,齐根斩断。 夏油杰后退,抬手抹了一把脸,回头间注意到实花已逐渐恢复平静,便将她抱起来放回另外一只咒灵背上,嘴里问住持:“完整的祭祀是什么样的” “首先需要神子顺从本能。” 住持合掌,至此,他控制的教徒已经被夏油杰撂倒了一半,再继续下去没有意义。 “顺从” “神子以本能探究世界,也会以本能走向死亡。” 也就是说,实花在刚才的一切,都是本能——而她进行了反抗。 夏油杰的心里此时只剩一个想法——杀死眼前的诅咒师,然后带走实花。 他召出新的咒灵,而位于人群中的住持,双眼正怨恨地看着他。 夏油杰刚意识到不对,便见住持扬起右手一挥,右半边的人群被齐齐斩首,断颈处血液喷溅,升起腾腾血雾。 住持半边身子被染红,他就着半身血,画了个符号,像是召唤了什么,空气中陡然升起一阵寒意。 夏油杰头皮一麻。 是诅咒! 一声嚎叫自头顶传来,于山洞内回放,夏油杰迅速避开落石,他尽可能地想要保护无辜的教众,又分神去看顾实花,一时间,身侧竟留了空档。 住持便借着这个机会偷袭,夏油杰一反身,便见那白皮和尚阴险地一笑,手自他身侧擦过。 “虽说不完全,但若是牺牲一定数目的教众,伪神想来也会伸出援手。” 一条细长的胳膊落了下来,将一个教徒的尸体带了上去。 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密密麻麻的胳膊横在夏油杰和白皮和尚之间,用完了餐前甜点,名为伪神的咒灵于顶部露出了她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张脸竟然与实花有几分相似。 咒灵操术无法收服,它和这个和尚有契约。 夏油杰面色微青,他躲过了住持的攻击,却没来得及避开咒灵。 那些胳膊每根都长有极其尖锐的指爪,轻轻一刮便可见血。 他摸了把脖颈。 以他的能力,本来别说对付这个和尚,再加上多几个这个咒灵都没问题。 但是,需要保护的目标太多了。 情况一时陷入僵局,正当他思索破局之法时,身后突然传来了细碎的动静。 实花醒了,正看着他。 眼前的夏油杰看着和平时的不同,他眼神间带着些戾气,干净整洁的高专校服上染了些许的血。 实花心想,发生了什么? 她的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得出答案后,又抬头看了眼头顶咒灵的脸。 那张脸惨白,微微翘起的眼角令实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实花本是不记得母亲的样子的。 那只章鱼咒灵没有攻击性,但却有相当特别的术式,实花接触到它的那一刻便无法再动弹,醒来时也是因为它的影响,想起了曾经摆放在家里的旧照。 那些照片后来都被父亲收走了,父亲不止一次质问她。 “我到底是什么” 对这句话的印象残留了下来,实花低喃一声,然后蹙了下眉。 显然,思考这个问题令她非常不爽。 那巴掌大的小脸上首次现出了这样的神色,实花又环顾了一遍四周,这次她注意到了夏油杰捂着脖颈的手……他放了下来,露出很浅的一道刮伤,然后是这个长相同母亲相似的咒灵向她伸出了手。 那只手白净,皮肤细腻,指甲如兽爪微微勾起,对实花而言,这只咒灵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这很奇怪,她垂头看着那指爪上的一点血色,心里回想起自己是因为好奇这件事才来到这里。 可是眼下的谜团未减反增,先前带她来到高专的人还受了伤,实花嗅着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恹恹地想,她现在对真相有些厌烦了。 她伸手握住了咒灵递给她的手。 住持露出了笑容。 而夏油杰绷着张脸,眼睛死死盯着实花。 实花在他们两人各自怀着不同心思的目光,像是孩子在和母亲胡闹一样,轻轻甩了甩那只胳膊。 ……然后那只胳膊被连根甩断,喷出的蓝色液体兜头浇了实花一脸。 实花不躲不闪,双眼神色幽暗。 夏油杰突然意识到,他内心一直存在的不安感,源自于负面情绪。 这个养了几个月的小姑娘看上去脾气不算好,但实际上根本没表现出过任何明显的负面情绪。 不管是什么生物,既然有感情,就该有负面情绪。 就像现在。 她生气了。 生气归生气,她没有不由分说地大闹一场,动手前,实花直接站了边,开口,询问夏油杰的意见。 “要杀吗” 得了肯定后,她抬起手,开始像扯葡萄藤一样扯掉了咒灵的手臂。 蓝色的液体盖过地上的血液,咒灵嘶嚎声于山洞内回荡。 实花的体术可能只能和辅助监督们划等号,但她的术式过分强硬,加上住持召唤的伪神并不完全,刚刚还有些纠结的局势如今直接往一边倒去。 一道阴影自咒灵胳膊间穿过,却在实花身侧停了下来。 ……被施加了术式的空间里,暗器寸寸崩裂,溶解,反光的刀面映着住持格外惨白的脸。 他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字。 “早知道先把你杀了。” 实花朝他一扬手,此时场面混乱,夏油杰趁机将被控制的人质们由自己的咒灵圈起来,自己则上前,逼退想要对实花下手的住持。 住持面上被扫过的地方浮现出了血色,他单手捂住自己被分解的脸皮,开始仓皇寻找撤退的空间。 当然,那不存在。 于是等五条悟破帐而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夏油杰的几个咒灵像是看田的稻草人一样围着一圈小白人,而另外一头的位置,实花和夏油杰一人一边,踩着一个一息尚存的光头,来回地问他这一切的目的。 这种环节怎么少得了他,五条悟睁着个六眼,兴冲冲地上去:“让我看看。” 谁知道光头一见他那脸,就和遭了鬼一样,当场一翻白眼,自尽了。 他自尽的同时,另外一边的庙堂内响起一声炸响,实花率先跑出去一看,火光已将屋舍悉数吞没。 带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教义,化成了一抔飞散的灰。 她站在房前,仰着头若有所思。 后面的位置,五条悟在对自己罚站一晚之事表达不满。 “怎么样了?”表达完后,他瞟了眼活得好好的实花,补上一句。 “回去再说。”夏油杰低头联系来高专的人。 因为是半夜,高专的人抵达时,脸上均带着一丝社畜被迫加班的倦色。 这种倦色很快就在看见实花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一身人与咒灵混杂的血,蓝色和红色拼在一起,像一幅恐怖的抽象画。 这位抽象画板着张脸,百年难得一遇地主动开口道:“看什么” 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 身后同样沾血的夏油杰被辅助监督难看的表情逗笑了,抹了把脸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最后是浑身干干净净,发丝白得发光的五条悟,他的精神相当之好,于是回去之后由他率先领教了一遍夜蛾教育的铁拳。 首先是在交流会上一声不吭就溜走一事,虽说东京校最后还是赢了,但某两位的名字已经在无声中上了交流会的黑名单。 五条悟在教育中途表示:“那些人太弱了!老子不想陪他们玩!” 夜蛾捋袖子:“所以你就出门和诅咒师玩” 五条悟猛点头,但看他的样子,完全没有玩到不说,反倒是在外面吹了一晚上的冷风。 然后是夏油杰。 明明可以找到人就拎着跑,却在那里玩蘑菇教徒角色扮演,完全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这位情节较轻,且认错态度良好,夜蛾训了两句便放过。 最后是回校时差点把夜蛾吓飞的实花。 挨训的时候她还有个身体检查,但三个人中她情节最为严重,所以夜蛾坚决不放过。 明明有一百万个机会中途逃走,却在活吃咒灵前都在装乖乖的熊小孩。 夜蛾:“给我个理由。” 实花:“好奇。” 外头传来了五条悟毫不掩饰的笑声。 夜蛾额头上爆出几条青筋:“就因为好奇” 实花一脸理所当然:“想知道谁给我挂2000w悬赏,不是很正常吗?” 夜蛾发飙:“命都不要哪里正常了!” 外头又传来了夏油杰的笑声。 夜蛾只觉得自己十多年的教育生涯前横着两座大山,一座叫五条悟,一座叫月见里实花。 而夏油杰是个坑。 他想无视掉坑,把两座山都掀了。 不过实花还小,性格还有改造的机会。 夜蛾怀着这样的心情,细细地对这位臭小孩进行了询问以及教育,最后,终于意识到了一点。 类似鸡出壳就会走,实花有自我意识时,就在以自己的方式探寻这个世界。 有什么疑惑,直接去触摸,去体验,去学习,这是她的思路。 感情什么的,估计是体验太差,先前根本不感兴趣,所以没学过,所以难理解。 这句话简单概括了如今实花冷漠的原因。 夜蛾决定培养一下孩子的兴趣,但在那之前她要先去做个身体检查。 医务室的硝子已经在等她了。 “好了,已经没有问题了。” 检查不需要太多时间,实花看着硝子的眼睛,下一秒直接喊了她的名字:“硝子。” 她的声音有些发涩,硝子神色微动,她已经听夏油杰说过这次的事了,先前一些想法被放下,她问:“怎么了” “反转术式,要怎么用”实花问。 第一次听她主动提问题,硝子坐直了些,用自己的方式给她先讲了一遍原理。 具体和夜蛾讲过的没有什么区别,硝子多讲了一个术式反转——将反转术式得到的正能量可以注入术式中会得出术式反转,但不管是威力还是消耗,术式反转都是顺转的两倍。 而且不是每一种术式都会有反转的镜面形态的。 硝子讲完,现场演示了一遍反转术式,实花看了一遍,完全没看懂,于是便借了一把小手术刀,出于实践目的地在自己手上一刮。 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硝子觉得有些好笑,便开始教她:“不是的,咒力要先这样……然后那样……” 讲完,将手术刀一放:“听懂了吗?” 实花直愣愣地看着她,试图在心里理清,这个是什么,那个又是什么? 和她一样想的还有正在医务室外头的五条悟,但他听了一半就没再继续折磨自己,而是转头靠着墙,看向一边的夏油杰:“现在可以说了吧。” 夏油杰静静地看着前方,向相关人员汇报情况时,他刻意抹去了那只咒灵可能和实花有关系这一点。 他将这件事告诉了五条悟。 “不是说上面那群老头子一直很在意吗?我没说。”说了怕生事。 五条悟哼哼一笑,他也干过同样的事情,省略了实花术式的部分情报,所以目前来看,他们两属于同伙。 这种事说难听点就是瞒报,但以这两个人的脸皮,就算哪天暴露了,也会以“觉得不是重要内容”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 这次的事情在最后以诅咒师作乱几字盖棺定论,至于堕落天,伪神和神子是什么,情报缺失太多,两位参与者以及当事人都顺不出实情,便干脆一起选择性失忆。 “身体是人类,灵魂是咒灵,这个说法是真的”夏油杰补了一句。 “可以这么说,不过也不准确,你不是知道吗?”五条悟扶了下自己的墨镜腿,“怎么你害怕啦” 夏油杰笑了一声,还没回答,就听见医务室内传来硝子的惊呼。 五条悟当即紧张起来,心想:难道真的有人听得懂这个那个是说哪个 他扒窗去看,医务室内硝子和实花正把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 但绝对没有反转术式的痕迹。 五条悟放心了,一秒变脸,十分淡定地推门问:“怎么了” 一边的夏油杰满脸无语。 硝子拿起手机,展示了下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是一条转账短信,来自夜蛾,内容简单来说就是实花悬赏解除了,自己忙着应付高层,没空带孩子,让三人组想点办法。 几个十六岁的青少年能有什么办法。 三个人往桌上一拍,异口同声道。 “涉谷!” 第6章 对涉谷商业街大作战 从高专要去涉谷,需要挤将近二十分钟的地铁。 东京的人口密集度可不是说说笑笑,挤地铁累不说,运气不好还说不定会遇到痴汉之类的奇葩。 打车更别想了,一来一回夜蛾给的也差不多没了。 不过,一个小小的交通问题,自然难不倒几人。 四个人站在高专门口,三大一小,望着正打算驶离的黑色轿车。 “咳咳。”硝子看了眼手机简讯,确定了情报来源属实。 夏油杰揪了下自己的衣领,做好了后补的准备,实花跟在他身后。 先锋自然是—— “平岛监督!听说你要去原宿啊!” 穿着黑色西装的辅助监督刚把手搭在方向盘上,便见车前灯的位置不知何时长出了个人,一头白毛尤其嚣张——他直接把门拉开,一屁股坐在了有人预订的副驾驶上。 平岛先生对此见怪不怪,他耐心地提醒道:“五条同学,我要去执行任务了。” 言语对于五条悟来说是没有用的,只见他故作乖巧地系上安全带,然后开始大肆抱怨今天的天气:“这才几月份就热得要命了,这个太阳真的会把人晒脱层皮的啊!平岛先生。” 平岛呵呵了一声:“可是五条同学你平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吧。” 五条悟冲他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从现在开始,到涉谷,我会是。” 平岛不甘示弱:“如果这样的话我会以妨碍公务为由举报你的。” 五条悟完全不带怕的:“顺路搭个便车又不是抢车,有什么所谓嘛!”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平岛妥协了。 五条悟大获全胜,他探出车窗,一派都是自家人的热情样子,招呼剩下的几位上了车。 这后补阵营人数超出了平岛的想象,他不由得问道:“如果五条同学失败的话,你们打算用什么方法说服我呢?” 夏油杰和硝子纷纷挪开,向他展示对付日本社会成年人最好的宝具——儿童。 实花的模样足够稚嫩乖巧,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很适合编一大堆苦大仇深的悲伤故事。 最关键的是,她长得还好看,五官还没完全长开,样貌就已十分出挑。 夏油杰:“这个孩子从小长在乡下,没人疼没人爱,还因为特殊还被别人敌视,我们只想陪可怜的孩子去见一次大城市的涉谷。” 硝子:“……为了治疗,呃,她受伤的心灵。” 五条悟肩膀打颤。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在无形之中多出一版身世的实花:“……” 小的受不受伤不知道,几个大的看着是要憋出内伤了。 平岛意识到了这点:“……呵呵。” 果然早点投降是好事,他心想,不用浪费时间听这些学生的垃圾故事真是太好了。 告别了心善的平岛后,几个人站在涉谷的街头,久违地呼吸了一口假期的气息。 开什么玩笑!交流会出了事后他们一直被关在高专里,都快憋死了! 五条悟一把拎起实花,也不管她什么表情,便以超市抢半价便当的速度直奔向一边生意火爆的甜品店。 硝子临时去了吸烟区,夏油杰紧跟在他身后,喊道:“悟!怎么了!” 五条悟扬手一指,夏油杰抬眼去看,便见站在甜品店对面的店员手里拿着几张即将发完的活动宣传单,其上书几字,待夏油杰走近,才发现是“亲子活动”。 夏油杰:“” 下面几排小字等更近些才看见——参加活动即送限量甜品,优胜者还可以获得一次免单机会哦。 6-10岁的孩子,以及两位家长。 这个家长没有限制,意思是哥哥也可以。 活动是两点开始,现在一点五十三,难怪五条悟如此着急——这该死的六眼眼力就是好。 夏油杰忙跟上五条悟的脚步,三人一同进门,负责接待的店员见他们三长得八竿子打不着,便出言阻止道:“等等……” 五条悟拎着实花,指着夏油,飞速道:“我的母亲和他的父亲在一起了,这是领养的妹妹,登记一下。” 夏油杰:“” 店员被这复杂的家庭关系说得脑门冒了烟,稀里糊涂地就写上了三个人的名字,等过会儿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不对啊,怎么连姓都不一样啊? 他忙追上去,正好对上实花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瞳是桃红色的,很鲜艳的颜色,却因为性格稍显黯淡。 平岛先生没听到的故事被店员换着版本脑补了出来。 店员不禁心碎:“太伤心了,怎么会有这种故事……” 负责介绍活动的店员路过她,莫名其妙地看了自己的同事一眼后,便拿着文稿给聚集在活动场地内准备参加活动的人们介绍起来游戏规则。 亲子活动分为三部分,前两部分为双人进行,而最后一部分则是三人一同进行。 活动内容分别是,踩气球,猜动作,接力运球。 第一部分由五条悟进行。 第二部分则是夏油杰。 他们分工合理,目标明确,唯一没确定的一点是…… 夏油杰嘴角一抽:“不是,你怎么知道她愿意玩这些” 五条悟拍了下他肩膀,面色严肃:“是啊……” 倒不如说为什么他们两个这么积极吧? 人群边,实花独自站在靠墙的位置,她垂着眼,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冷清。 五条悟走了上去,他不管对谁都是一副很熟络的态度,称谓什么的尚且不提,社交距离那是根本没有。 于是实花还没来得及抬头,便感觉到一个阴影覆了上来,五条悟把下巴放在她头上,两手搭着她的肩。 “好了,地上有什么好看的……”他本意只是想骚扰下这个冰山小孩,没想到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东西。 活动区域内垫了地垫,不知道是谁买的卡贴正好掉在了实花眼前的地上,图案很小,不仔细看倒没什么,但奈何五条悟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上面的内容。 卡贴塑料膜上甚至还有十八禁的警告标。 “哦——我不打扰你了。”他拉长音调,能感觉手下按着的人格外明显地僵了下。 “你……”实花也注意到了卡贴的标和内容,但她第一反应并不是解释或者捂五条悟的嘴,还是稍稍思考后,走上去把卡贴捡了起来。 甫一捡起来,刚刚说着不打扰的五条悟又凑了回来。 “知道谁是失主吗?要还回去吗?” 实花感觉肩膀上停了一只热爱凑热闹的大布偶猫,闹腾得有些烦人了,她便抬起手,把卡贴贴在了五条悟的领口上。 “不知道,给你了。” 五条悟瞅着那卡贴,脑门里的损招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贴着实花耳朵小声地说道:“喂丫头,我有个想法。” 一分钟后,夏油杰站在场边。 有人在他身边窃窃私语,时不时还有笑音传来,夏油杰回头,发现那都是不认识的路人。 “你看那个人……” “看刘海就不是好人呢……” 刘海怎么你了! 夏油杰觉得背后发凉,伸手一摸,便摸到了贴在背后的卡贴。 他看了一眼,灵魂出现了短暂的抽离。 卡贴上面是大胸大屁股搔首弄姿的女人,旁边甚至还配了粉红色的字体,大有风俗店小广告的味道。 夏油杰是咒术师,普通人近他身他瞬间就能察觉。 是谁干的已经不用说了。 一只咒灵飘过来,卡贴被碾成了碎片之时,夏油杰在心里狠狠记上了五条悟一笔。 而夏油杰看不见的地方,五条悟正在狂锤实花肩膀:“哈哈哈哈哈哈哈——” 实花一脸平静,平静中似乎带着点谴责,她知道五条悟不正经,但今天这个印象又被加强了。 五条悟乐完,终于想起来自己的目的,抬手按了下小孩的脑袋:“丫头,等会可别呆着不动啊。” 实花看他,完全没有被刚刚那个插曲影响:“我知道。” 切,臭冰块。五条悟撇了下嘴。 “真的”他挑了下眉。 “就算我真的不动,你也可以搞定的吧,”实花道,随后又感觉自己说的话不太严谨,认真地问他,“你不是很强吗?” 五条悟:“” 这个疑问句是怎么回事,他感觉他被这个臭小孩质疑了。 三分钟后,五条悟带着实花进场,踩气球规则很简单,大人负责身上绑球躲避袭击,小孩负责踩别人的球。 绑球只能绑在脚部,不过这难不倒五条悟。 只见三个小孩围着他形成一个包围网,两个打头阵吸引注意,另外一个则趁机—— 摔了个大马趴。 搞不明白为什么没踩到球的小孩屡战屡败,反而是自己家长这边的被实花一踩一个准,没多久便因气球全部被踩爆退出了比赛。 实花和五条悟的临时兄妹组合毫无悬念地获得了胜利,五条悟刚走到场边,便见夏油杰一脸好奇走了过来:“怎么这么认真” 按照平时,五条悟玩这些都是图个乐子,哪会有刚刚那种劲头,要不是夏油杰亲眼所见,还以为他身边围着三个特级咒灵。 “你觉得呢?”五条悟看着实花的侧脸,嘴角弯起笑来,“杰,这可是弱者的游戏。” 他在弱者两字上加了重音,夏油杰脸色一变,整个人的胜负欲被瞬间激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猜动作,大人负责动作,你总不会要把猜不出来的原因归咎于那个小鬼身上吧……” 夏油杰一把从他身边挤过,领着实花杀气腾腾地就往猜动作的活动场地走去,整个人背影写着。 不要险胜!要大胜! 实花回了个头,看见爬在围栏上笑得直不起来腰的五条悟,勉强抬手对她比了个胜利的三指礼。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堂堂咒术师怎么在这种幼稚的游戏上都这么起劲? 见证了人类物种多样性的她,小小的内心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猜动作她是负责猜的那位,因为同龄小孩词汇量摆在那里,实花不会遇到太难的题目。 裁判在她身后展示了第一道题。 她看见夏油杰明显愣了下,每个人都题目不同,周围的家长已经手舞足蹈了起来,大家胜负欲都强得不得了,整个现场登时一片群魔乱舞。 夏油杰就那么站在其中,站成了一尊顶天立地的少年佛祖像。 过了好半会儿,这尊佛祖像动了,他视死如归地伸长手臂,拢在身前,驼着背,o型腿。 ……刚刚想着要大胜的人心里的痛苦在此刻满溢出来,他表演得太形象,以至于场外的人都直接喊出了答案。 实花:“……” 五条悟你真该死啊。 实花:“猴子。” 第二道题。 夏油杰大松一口气,两手在头上比了两指。 实花:“兔子。” 第三道题。 他比了比自己的鼻子,然后甩了甩手臂。 实花:“……大象。” 剩下几题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夏油杰成功拿到了他想要的大胜。 正当他沉思为什么要参与这个游戏时,五条悟走过来,他白皙的脸涨得通红,一字一顿地恭喜道:“真是毫无悬念呢!” “……” 夏油杰恨不得给他两脚。 实花看了他一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竖了个拇指。 她不太懂正常的感情什么样,但她觉得那一刻的夏油杰很牛逼。 五条悟笑得更大声了。 夏油杰受不了了,转身一把勒住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五条悟,笑容满面道:“只剩最后一项了。” “好,好,加,油。” 亲子活动很快便结束,三个人成功获胜,五条悟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他心心念念的限量甜品和免单券。 夏油杰和实花一同望着眼前堆成塔状的甜品组合,夏油杰见她不动,不禁叹道:“所以为什么要来这里……” 明明只有某个人喜欢这些腻死人的甜品吧! 他在心里吐槽着,坐在旁边的五条悟伸手抓了个大福,一边说着“杰你试试看很好吃的”,一边就往他嘴里塞去。 夏油杰没躲开,被塞了满嘴,柔软清甜的奶油在嘴里爆开,他抿了两下,后知后觉地发现五条悟在这方面的品味实在高级,心情也跟着转晴了不少。 但是,大福毕竟不是他最爱的荞麦凉面,夏油杰撑着脸,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门口贴着的几张宣传单,然后拿起手机,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硝子打了个电话。 半个小时后,硝子按照定位来到甜品店内,一眼便认出桌上限量款的甜品。 “怎么买到的”她还以为是五条悟又出了什么损招,抱着听个乐的心情问道。 夏油杰什么都没说,只是给她展示了下手里的免单券。 五条悟差点又笑出来,但很快就收住了。 “只有弱者才会买不到限量甜品——”他拉扯话音道,将一块大福塞进嘴里。 夏油杰冷笑一声接了下去:“强者都是用免单券。” 五条悟笑眯眯地附和一句:“就是就是……” 他话音还没说完,人却猛地僵住了,下一秒,只咬了一口的大福飞了出去,啪叽一下落到实花面前的桌面上,五条悟抓着自己的脖子,表情痛苦,好像他刚刚咬的不是大福,而是过期的鲱鱼罐头。 ……实际上也和鲱鱼罐头差不多了,实花面无表情地拿起了那块大福,注意到了那青绿色的软皮下……流出的诡异的绿色液体。 实花闻了下,沉默了。 硝子抓着她的手腕,凑过来也闻了下,也沉默了。 夏油杰笑眯眯地擦了擦手,拿着餐巾递给不停咳嗽的五条悟,还体贴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悟,我忘记提醒你了。” 夏油杰扬起了个狐狸笑。 “这家店的大福有抹茶芥末口味的。” “……” 对于不吃芥末的人来说这算谋杀了吧? 夏油杰你心真黑啊。 五条悟瞪着他。 大战一触即发。 硝子率先闻到了硝烟的味道,她一把将实花拉走,丢下一句“我们上厕所去”就逃离了现场。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十分钟后,两个未成年dk满脸奶油地从店里被服务员请了出来,五条悟还在大叫:“为什么会制造出这种地狱甜品啊喂!” 夏油杰还在顺自己的刘海,边顺边劝他:“你不是六眼,怎么没看门口的新品广告。” 这一定是在嘲讽六眼睁眼瞎。五条悟抄着手里刚刚带出来的芥末大福就往夏油杰嘴里塞去。 夏油杰连连躲闪,扭头,于是大福爆开了,他获得了一个芥末味的刘海,五条悟获得了芥末味的校服袖子。 夏油杰继续嘲讽:“你丢不丢人啊。” 五条悟震惊了:“哈!你说我” 他不服气地跳了上去,欲同夏油杰现场表演一遍真人版街头霸王,结果还没踏出几步,一眼又瞟见夏油杰冒着绿光的刘海,瞬间笑了场。 夏油杰沉默了,夏油杰无语了,夏油杰……跟着笑了。 他们旁若无人地笑了半天,最后还是硝子怜悯实花小小年纪便被两个剑冢捆绑着一起社死,一左一右拖着两人回了高专。 忙碌了一天的夜蛾伸了个懒腰,见实花回来,顺嘴便关心了下小孩今天的体验。 结果一向冷清的实花尬住了,半天才问了一句。 “当咒术师……脑子会有问题吗?” 夜蛾: 第7章 雨前 实花睁开眼,时针指向四点的位置,她偏过头,窗户外的天空还是幽暗的蓝色,黎明的霞光正自远方地平线的位置升起。实花起身,换完衣服,洗漱完毕后便离开学生宿舍,前往操场的位置进行为时两小时的晨跑。 早上六点,天已大亮,实花再度回到宿舍——夜蛾给她在高专学生宿舍内安排了一间房间,这里会在这个点为有需要的学生提供早膳。 “实花,三天不见,有想我吗?” 斋藤美子是负责这方面的工作人员之一,也是少有的会和实花搭话的人。 据她自己所说是因为实花和她早逝的妹妹很像,见面第一眼就自带一股特别的亲近感,于是不由自主地就跑过来介绍了自己。 实花看了她一眼,简短地回了一声:“早。” 美子没有介意她的冷漠,注意到实花额角上冒出的汗,她问:“最近还是一直在训练吗” “是的。” “哎,真羡慕你们咒术师,换我要是跑两圈就跑不动啦。”美子嘻嘻笑道,她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纪,进入高专工作的原因来自家庭,除了能看见咒灵外,她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普通人。 “你身体不适合,不用勉强。” 实花道,收拾好餐具,她站起身,美子靠在门口边的梁柱上同她道别。 “明天见哟。” 自悬赏事件后,夜蛾重新修改了实花每天的训练时间表,除了必须的假期外,她的每个时间段都划分得非常严格。 早上七点到九点,是学习控制咒力的时间——作为一切咒术战的基础,控制咒力的自如程度也是一个术师能力高低的体现,实花生得术式天赋碾压了大多数人,但在这方面还缺少不少实战经验,也只能依靠反复的练习来弥补。 练习的道具是夜蛾特制的咒骸,对咒力输出极度敏感,在这两个小时里,实花的咒力若是有一点波动,就会被它狠狠地来上一拳。 应实花本人要求,训练的房间是一间不折不扣,关上了门就会处在完全黑暗之中的小黑屋。 小黑屋位于地下,为了能打扰训练者的神经,房间内部装载了不少特殊的音响,时不时就会来上一段激情满满的鬼哭狼嚎。 咒骸的拳头也会在适当的时候抬起。 因为太反人类,门口被一部分挨了揍的咒术师贴上了宣传标语——“进去体验一回,直接和超过八小时的安稳睡眠说拜拜。” 如此所言,实花的睡眠时长已经有了和上班族靠近的趋势。 两个小时平安渡过,她完好无损地离开了房间。 夏油杰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站在一片婆娑的树影下,见实花出来,便道:“早上好啊。” 实花正要回应,便见夏油杰身后冒出一个白毛,五条悟笑嘻嘻地冲她扬了下手。 “早上好哟,”五条悟道,“今天的对练对象是一只准一级咒灵,因为它脾气有点大,所以只能我们过去哦。” 然后,便来到了东京都新宿区的一处办公楼内。 和夏油杰有空就打卡的格斗训练不同,五条悟总是不定时地突然出现,然后又消失一段时间,随心所欲,唯一稳定的是每次都能给她找来一堆不至于弄死她,又有足够强度的咒灵。 他好像也知道碰到他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了。实花不知道五条悟和夏油杰之间商量了什么,但自从悬赏事件后,他们便一改把她往死里整的模式,莫名其妙地降了难度,对比之下,先前那些仿佛是在试探她。 不过,简单是简单了,但温柔什么的……也仅限于夏油杰,五条悟不嘲笑她都不错了。 比如现在。 “小鬼,你在和咒灵玩一二三木头人吗?我都要睡着咯,”五条悟站在看台上,随手给她踢下来一把生锈的锯子,“喏,你就拿这个祓除它吧。” 实花捡起锯子,看着上面一指厚的铁锈,心想真亏他说得出口。 这玩意杀鸡都杀不利索。 吐槽了一句,她将锯子重构成一把趁手的武器,就那么迎了上去。 三分钟后,实花一头栽在水泥地面上,一身零零碎碎的皮肉伤,正调整愈合之时,夏油杰跳了下来,将濒临崩溃的咒灵收为了一团黑乎乎的咒灵玉。 他将咒灵玉咽了下去,降服完成,夏油杰回头,将实花从地上拉起,体贴地帮她拍了拍身上的灰。 “没事吧。”他道,实花看着他,摇了摇头。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是显而易见。 在一起相处了个把月后,实花在这两人之间毫无悬念地偏向了夏油杰。 具体表现在同一件事,她回五条悟只有是或否,回夏油杰就还能加上一些想法和理由。 而五条悟是个别人为什么烦他都不知道的神经大条,发现了实花的区别对待后,他只是睁着一双蓝汪汪的眼睛,无辜又疑惑地看着夏油杰。 “小鬼是到叛逆期了吗?” 夏油杰能说什么,夏油杰无语死了。 五条悟没得到答案,于是跑去问实花:“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实花没有回答问题,而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伸出手道:“试试。” 试试就逝世。 没一分钟,她就趴在了地上。 “能行吗”五条悟蹲下来凑近看她,这么近的距离,实花能看见他那纹理细致,如天空般通透深远的虹膜。 见她没反应,那双眼睛连睫毛稍上都挂起了笑意,跟着主人的动作寸寸抖落,实花故作疲惫,趁他回头时突然伸手。 哦,六眼是360度无视野死角的。 五条悟得到了一只被揪着动都不想动的咸鱼,咸鱼本人得到了再飞几次的过山车体验。 飞完,五条悟还拍着手道:“不行不行,你太弱了。” 这家伙在气人方面真是登峰造极,实花深吸了好大一口气,又听他道:“不过这个想法可以,你还蛮有灵感的。” 实花将那口气缓了出来,心想总归有句人话。 五条悟指的是,实花在使用咒力划出一片空间后,利用术式在这处空间内任意施加分解或者重构的操作——这个能力在目前已得到了实践,效果还可以,唯一的缺点是对操纵咒力的要求很高,基础不行,就容易出现掉链子或者浪费咒力的情况。 她没有六眼,就算基础过关了,也还有大脑过劳一类的问题在等着,目前,这项在实战中仅适合局部开启。 但能得到五条悟的肯定,说明它值得深入研究探寻。 有自己一套学习计划的实花试完了咒术,迎面而来的便是体术的问题。 实花的体术说差不差,说好也不好,概括过来就是夏油杰的四个字。 “年纪太小。” 咒力量不少,运动量也很大,就是人太小个,这是人类生理构造的问题,正常人也不会选择让小孩和成年人肉搏。 所以实花现在,更强调体能之类基础的积累。 “五条悟胜!目前比分35-0。” 那头的五条悟开开心心地摆了个胜利的姿势,夏油杰瞟了一眼,偷偷换了个离得稍远的位置……不是想趁机跑路,而是怕被人看见了后说他们欺负小孩。 不过确实和欺负没区别。 他这么想着,去一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三瓶水。 他拎着两瓶,然后单手开了自己那瓶的瓶盖仰头喝了一口,走廊的方向传来了朦胧的人声,夏油杰没有离开,放下水时,庵歌姬和冥冥正自一边路过。 “歌姬学姐,冥冥小姐。” 夏油杰礼貌地打了招呼——没有五条悟在他和这两位的关系还挺和谐的。 注意到他,庵歌姬顿了顿:“夏油我记得你不是有个任务……” “说是情况有变,所以我暂时得空了,”夏油杰将瓶盖盖上,能力与责任成正比,他和五条悟是少数一入学高专便任务不断的学生,交流会结束后进入了咒术师繁忙的时间段,庵歌姬奇怪也正常,“倒是学姐出现在这里比较奇怪,那件事已经解决了吗?” “是啊……” 那件事,指的是一名咒术师在近期被高层执行了死刑,具体原因不明,但其与庵歌姬曾当过一段时间的同伴。 庵歌姬也因此被调查,不过现在看样子,她已经没事了。 “难得见面,别把我晾在一边啊。”一边的冥冥直接打断了话题,她手里还拿着一把巨斧,估计是刚结束任务还没来得及收拾。 “五条在吗?” 她直问道。 “在操场那边陪实花训练,你找他有事吗”夏油杰问。 庵歌姬的嘴角一抽,脸色立马就不好看了起来:“他陪人训练,真的假的” 夏油杰有些心虚地撇过头:“真的,学姐要过去看看吗?” 庵歌姬同意了。 于是看实花牌人形健身器材的人又多了两个。 早些日子通过乌鸦见识过的冥冥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哼笑,而庵歌姬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阴暗了。 她正打算转头就走,那边五条悟注意到她的动作,抽空喊她:“歌姬,怎么走了” 庵歌姬僵了下,回过头:“好不容易回高专,我要回宿舍休息下。” “那就不要一副想逃跑的样子嘛。”五条悟笑。 庵歌姬:“……” 这人真是讨人厌啊。 在场几人都注意到了庵歌姬情绪的异常。 实花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将掉落在一边的练习用木刀捡了回来。 她训练强度不小,木刀的根部已经有了细小的裂缝。 “冥冥小姐怎么也回来了?”身后的五条悟见庵歌姬不搭理他,便向另外一边的冥冥搭话。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能想起来我呢,”冥冥一个翻身跳下看台,她转了转手里的斧头,巨斧的刃尖淌着光,她瞥了眼实花,然后目光又移到了五条悟身上,“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测试一下新招式的威力,陪练就让歌姬先帮忙顶下,可以吗?”冥冥回过头,庵歌姬被点了名,指了指自己。 冥冥轻轻扬了下嘴角。 庵歌姬也从看台上跳了下来,她对他们要干什么没兴趣,只是难得有这个机会,就想接触下实花。 她对这个年纪小小的咒术师很有兴趣,夏油杰给她递了把木刀,庵歌姬摆好架势,提醒了一句:“我不太常用太刀,和我练习不用……” 话音未落,实花便已至身前。 庵歌姬被这意料之外的速度惊得浑身绷紧,她横刀格挡,木剑相撞,溅起细小的木屑。 实花眉头压低,眼神颇为严肃。庵歌姬跟着紧张了起来。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实花的异常。 这个小孩,说专心很专心……但是她到底在看哪里啊? 实花的眼神飘忽不定,时而看向手,时而看光线里飞起来的尘埃。 “等一下。”庵歌姬叫了停。 她看了眼另外一边的五条悟,又看了眼看台上的夏油杰,表情古怪,仿佛在说“你们这么久了不觉得不对吗?” “你在看哪里?”她选择直接问实花。 实花歪了下头,不太理解她这个问题。 庵歌姬意识到这恐怕也是个问题儿童:“你刚刚,在注意什么” 实花摊开手,握着剑柄的掌心因为摩擦微微发红。 “木剑击打在一起的时候,手上会有震感,久了的话,手腕会痛。” 庵歌姬怔了下,她以她多年的善解人意,当即理解实花的意思。 实花在说她的感官,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感受。 这个小孩居然是个思维清奇的感受派,在她这样的世界里,事物的长相往往不是认知的第一要素……带给她的刺激才是。 那死亡呢 庵歌姬觉得毛骨悚然,立马放下木剑,去问了夏油杰。 看她方才的反应,早已猜出她发现了什么的夏油杰直接给出了答案:“嗯,是这样。” “哈” 庵歌姬被他平淡的态度震惊了。 “她在这个年纪能成为咒术师,特别的性格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夏油杰道,他细心程度不比庵歌姬少,这方面自然也有做过功课。 这种认知方式的好处是他们完全不用担心实花会因为太早直面生杀而崩溃,三观道德感什么的也可以在后期慢慢引导。 缺点是过于自我中心,认知完整后只在乎自己想在乎的东西,且很难被几句话影响。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庵歌姬皱了下眉,总不能放着这小孩去找死吧。 “不害怕死亡和主动找死是两个概念,”夏油杰说,“比起这些,其实悟早些时候有说过,想看看她在面对死亡前的表现。” 庵歌姬怔了下,随后,另外一边结束了的五条悟和冥冥走了过来,他们似乎是交谈了什么,五条悟直接来到实花身边,一把将小孩子拎了起来。 实花还有些不明所以,直到五分钟后,她被带进夜蛾办公室,五条悟一拍桌。 “老师!我要带这个小鬼去出任务!” 原来是冥冥提了一句最近任务繁忙,实花要是水平足够可以向上级申请,五条悟也正有此意,两个人一拍即合,铁了心打算给她拉出去遛两圈。 夜蛾还没来得及发作,便见五条悟背后冒出来几个脑袋。 夜蛾:“……” 哦,还有一张毁坏操场的处罚单。 五条悟和冥冥差点把操场炸了。 夜蛾一个头两个大,前脚解决完操场一事,后又把实花的基础资料呈给了校长。 繁忙季的咒术界,用一句话概括就是——缺人缺疯了。 实花先前的一些事已经“真相”大白,那群身居高位的老头子当然不介意让一个九岁的小孩来替他们看中的术师们送死,于是手续很快便批了下来。 第一个任务自然是跟随目前一年级将升二年级的三人组一起,地点是一处荒村,在当地有着可比青木原自杀树林的名气。 咒灵等级为一级。 记录:2006年8月25日,日本某沿海地区发生大量学生失踪事件,经调查,附近一处荒村内发现诅咒活动的踪迹,遂派遣咒术师进行调查。 2006年8月27日,咒术师抵达该地,成功祓除诅咒,确定咒术师情况为三绿一红。 红为重伤。 第8章 疯子 雨雾如烟散开,清晨朦胧的光线下,破墙屋瓦于山林间显现出模糊的一角,实花踩着泥泞不堪的山路,跟随着辅助监督步行在绵绵的细雨中,大概走了数百米,便见一个拐口边上立了一个早已损坏的地标,红色的箭头一动不动地指向树林深处被杂草淹没的一条小路。 “就是这里,再往里就是这次任务的目标地点。”平岛监督打着伞,在他身后,五条悟将伞一丢,率先走进了密林中。 夏油杰紧跟在他身后,他们两打头,而平常都是以协助为主的硝子则带着实花,缀在他们身后。 边走,边听夏油杰在前方道。 “这次的事件有不少普通人被卷入,到时候说不定有幸存者……” 五条悟不耐烦地打断他:“我知道——会救的。” “上次的任务你也是这么说的,”夏油杰提醒,“结果还有无关人员在场的情况下,直接激怒咒灵的也是你。” “谁叫那个老太婆不听劝非要跑回来,”五条悟态度不屑,他不想再听夏油杰说话,便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说完,他背影一顿,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当即加快脚步,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 夏油杰跟上他,“你干什么!”的呼声消失在幽静的密林中。 硝子和实花:“……” “是结界呢。”硝子手搭在实花肩上,以五条悟的风格,就算是站在山头上,山下的人也能听见他的动静。 像这种大变活人的情况,一般都是进结界了。 往常硝子只有在很紧急的情况下才会跟进去,今天这属于例外,她要带孩子。 “打算进去吗?”于是她问了一句。 实花颔首,她抓着硝子的手腕,尝试性地踏出一步。 天色瞬变,雨幕消散,黑沉沉的天空下,残破的村庄静静窝在环合的树林间,狭小的山路也消失了,她们的脚下变成了一条由青石板铺成的小路。 她们先前所见的密林只是表象,而这才是内部的风景。 诅咒的气息无声无息地漫开,实花甫一察觉,浑身的汗毛便被刺得竖了起来。 硝子摸了摸自己的鸡皮疙瘩,感叹道:“感觉真恶心啊。” “硝子不经常进这些地方吗?”实花问。 “我一般都是协助医治伤者的位置,不过今天得跟着你。”被她看了出来,硝子只好如实回答。 说完,她品出来一点实花的意思,又补了一句:“我可不需要你来保护哦。” 拜托,她好歹也是有自尊的。 实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目光直望向不远处一堵已经塌了大半的白墙。 这个地方是这一带最出名的灵异地点——这点平岛在路上就和他们说过了。 有危险的地点就有作死的人,那堵白墙上别的什么没有,“xxx到此一游”、“有鬼勿入”、“快跑”一类的幼稚词汇倒是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不知道用什么写的一个巨大的“死”字。 硝子带着实花走过去,一边的杂草丛一抖,她眼疾手快,回头掷出一柄手术刀,实花走过去一看,是一只长了四只眼的“老鼠”。 咒灵中的小杂碎,还没存在多久就消散了。 她们继续往里走,也不知五条悟和夏油杰跑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偌大的荒村中,竟然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寂静得诡异。 走到一半时,实花踢翻了一只不知道谁落下的书包,书包口打开,实花没有去看。 她跟上硝子的脚步,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在经过一个拐角时,实花顿住脚步。 “怎么……”硝子跟着她视线看去,是那个被踢翻的书包,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硝子心中一动:“鬼打墙” 咒术界自然是没有鬼打墙的,能造成鬼打墙的,不是术式就是特殊的结界。 硝子稍加思考:“是术式。” 是什么术式还不确定,于是她让实花和自己分头行动,一人往东一人往西,大概两分钟后,硝子在同一个位置遇见了跑来的实花。 五条悟和夏油杰不在这,走了这一圈她已经确定了:“感觉是被关进不同的房间里了。” 而且还是环状的结构,实花抬眼望向远处的山峦——那些估计只是幻境,这个房间只有这一圈的范围。 那“门”在哪里呢? 硝子:“如果没有门就只能……”强行突破试试看。 她没说完,因为实□□直走到了被她踢倒的书包旁边。 在硝子的注视下,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子拿起书包,扒开漆黑的内里,然后埋头进去一看。 硝子吓了一跳。 一只手扣在实花的脸上,被带了出来。 这个场景里出现这样的画面,偏偏当事人还格外淡定,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 实花把那只手从自己脸上扒下来。 “幸存者。”她淡淡地说。 也就是说各个房间的门是连通的,实花找到了其中一扇,硝子当即上前帮忙,想要把这个倒霉蛋从另外一个房间里拉出来。 结果她刚搭上手,那边仿佛有感应似的,伸出另外一只手来。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长但不算纤细,是男性的手。 最关键的是制服上还有个金色漩涡的纽扣。 硝子看着那个纽扣,怔了下,力度一松,整个人就直接被两只手一起拖进了书包里。 她一进去,书包就合上了嘴,再打开时,就只是一些作业本和讲义,“门”凭空消失了。 实花沉默了几秒。 她将书包倒过来,噼里啪啦掉出来一堆主人的东西,但就是掉不出一个硝子。 实花:“” 有些不爽。 她看着那只包,复又觉得这其中有古怪,但还没来得及深思,便听见不远处的位置轰隆一声炸响,迎面扑来的寒意催得她头皮一紧,整个人瞬间进入迎战状态。 【谁来和我玩……】 模糊的人言入耳,实花躲在街巷的角落里,她的手里是硝子的手术刀,指尖一抖,手术刀延伸一尺,刀面薄如蝉翼。 这个咒灵的体型大概是实花的十倍,走起路来时,地面会有细微的震动。 【你来和我玩吗……】 瓦砾被扫开,滚了一地,实花捏着手里的小刀,目光落在眼前的地面上。 直到,一个圆滑的阴影自其中缓缓冒出,咒灵扒着墙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实花。 【找到你啦。】 实花双脚一点,闪至对面墙头,手指间的细刀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银线,没入咒灵脑袋中。 “砰”地一声,咒灵的头部破开一个血洞,血洞还在不断分解,扩大,很快咒灵便被祓除,倒在地上散成团团黑雾。 实花抬起头,结界没有任何的变化。 甚至四周的场景也没有!这个咒灵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前哨! 她反身几下跃上附近最高的一处屋顶,抬眼便见刚刚传来震响的方向,正涌起一层黑雾。 那黑雾嗡嗡作响,都不用等靠近,实花便已看清了其中的个体。 马蜂,腿很多的那种。 这种聚群的咒灵,实花当然可以直接用术式解决。 问题在于它并不是这个空间的核心,祓除了它后接下来还会有什么。 果然,还没等实花将马蜂群祓除,那震响的位置便又有长相古怪的东西冒了出来。 这次的还会用术式,只见它手指一点,实花便感觉脚下寒意丛生,她急急避开,一道细细的咒力波自方才的位置闪出。 上头剩余的马蜂群当场被烧了个干净。 实花懒得管这些有的没的,她直向着咒灵出现的位置跑去,细光闪烁间,漆黑的坑洞追了她一路。 待稍近一些,实花才发现,那是一条裂缝,顺着这条裂缝,不知道多少东西正在爬过来。 她跑下一处陡坡,借着惯性矮身滑至咒灵脚下,甩手一扬。 将咒力集中在一起,并施以分解的特性,她的感觉就像是挥出了一道斩击一样。 咒灵被一分为二,撒下的蓝血雨里,实花在心里幽幽地想。 早知道要把趁手的咒具。 因为她的术式是赋予自身咒力的特性,换句话就是,在没有能承载她这咒力的咒具时,她必须要近身,要咒力接触到才有效果。 如果有合适的咒具,会省事不少。 也能有时间看出这是一个陷阱,这个咒灵是个诱饵。 裂缝之中突然爆发出强烈的热浪,实花被震到一处断壁上,难以忍受的高温迎面扑来,手部的皮肤不断泛红,破裂,又在术式影响下迅速修复。 裂缝打开了,里面升起一个黑气腾腾的身影,只看一眼便令人压迫感十足。 实花咬紧牙关,站起来的一瞬间,黑影抬手,一掌劈了下来。 在距离她肩膀几寸的地方停住了。 实花瞳孔缩成针点,原因无他,分解的效果减弱了。 这不是她状态不好,而是她的术式被对方用咒力中和了。 意识到不妙,实花立刻闪避,咒灵一掌劈在泥地中,劈得尘土飞扬,石块爆裂,实花滚出去几圈,还未站稳,另外一掌又落了下来。 她摔在一片瓦砾之中,瓦砾里藏了不少断裂的钢筋,再站起来时,实花的后背已被血与冷汗浸透。 她的手在颤抖,身体甚至站不直,急促地缓了几口气,才将那根断裂的钢筋自穿透的血肉中拔了出来。 疼得身体阵阵发冷,实花的眼角因为忍耐泛起了灼热的红色。 这是痛。她想,被震到地上时,甚至能听见体内血液鼓动的声响。 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受到重创。 咒灵的动作完全不停,急促的攻势将她往死线逼去。 手臂骨折了,但是可以接回去。 血肉被穿透,恢复得很快,但疼痛感不会散去。 大脑一片空白,眼前漆黑的噪点不断冒出,而在一片尖锐的耳鸣之中,实花突然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 漆黑的世界里,粉色头发的小孩垂首站着,无数人形自她身边经过,耸动如潮涌,其间的目光以及言语细细碎碎地传来,在其身边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将她框在其中,恶意如同带勾,刺进来的同时就必须带出肉。 对了,是这样。 实花恍然,她意识到,身周的那些是诅咒。 她自诞生以来,就被人以“为什么不消失”这样的诅咒包围着。 而如今,这种诅咒具象化为了现实,她真的躺在废墟堆中,眼前的咒灵抬起了胳膊,打算置她于死地。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凭什么” 那是她自己,同实花面对面站着的自己,小孩子的脸上闪烁着疑惑的光彩,一字一句地说道。 “凭什么我要去死” 这个声音唤醒了她内心里潜藏的种子,实花听着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莫名的怒意攀上心头。 “——如果给不出我答案的话,我为什么要按你们说的去做呢?” 她举起手用力砸下,臆想的幻境崩裂,而现实的灰暗天空,正坠下了细细密密令人窒息的暴雨。 要怎么样才能祓除它 实花的眼眶赤红,灼热的感觉令她恍惚间有种落泪的感觉。 但是她并不悲伤,她看着眼前的咒灵,身体被莫名的能量充斥着,在咒灵攻击落下的前一刻,闪过了身。 刚刚还以为她已放弃的咒灵似乎有些疑惑,它这一击用了十分力,再抬起时难免迟钝,实花趁机顺着它的手臂迅速攀上,目光死死盯着咒灵后脑的位置。 咒灵的脖颈远比手臂要长,因此够不到的后脑会是它一处关键的弱点。 而且它体型太大了,动作难免受到局限。 实花很顺利便爬到了它后脑的位置,为了防止咒灵将她甩脱,她直接抬起手,用刚刚掰下的钢筋将自己的一只手钉在咒灵身上。 就算是受重伤,只要能祓除这个咒灵,她就能活下去。 没有其他武器,实花把心一横,徒手,一拳一拳地锤在咒灵身上的甲壳上。 咒灵越是挣扎,实花手上动作便越发狠,每次抬手手指缝间均是鲜血淋漓,到后面指骨外露,修复,外露,修复。疼痛已经麻木,实花反复,机械地重复着这个过程,全神贯注,直到咒力输出达到一个顶点,全身血液奔涌的通畅感浮上来,实花一甩手,只这一下,就令咒灵的防御出现了裂缝。 “啊——” 咒灵发出一声惨叫,这叫声直刺人心,实花一怔,莫名笑了。 她不觉得害怕,或是其他什么,她有的,只有痛快以及愉悦。 好像把受到的伤,体验到的疼痛全都还回去了,实花感觉自己像只卸了货的骆驼,一身轻松。 于是她毫不克制,一边笑,一边对咒灵脆弱的部位施加术式,直到咒灵再撑不住,她拔出钢筋,站在摇摇欲坠的咒灵身上,用力地蹬了一脚。 咒灵倒了下去,黑雾溢散,周围受术式影响的场景也跟着褪去,露出一条普普通通的山间小路,一个身影站在道路尽头,雨丝落在那白色的发间,没留半分湿意,顺着一层无形的空气流了下去。 实花看见了他,脚步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如果是夏油杰,她说不定就安安心心地走过去了,但这是五条悟,实花看着那双眼睛,在心里估想它能将自己看透到什么程度。 五条悟也看着她,平日里嘻嘻哈哈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双眼睛的冷意仿佛透进心里。 实花硬着头皮问:“其他人呢?” 五条悟没说话,她就想从他身边走过去……直到对方抬起手,直接对着她的脑门来了个脑瓜崩。 这一下威力十足,实花震惊:“你干嘛——” 五条悟抓住她的手,拿实花手心上的窟窿当望远镜:“你这个洞,新干线能开过去吗?” 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实花噎了下,跟着不着调地回答:“……会出事故的。” 紧张的感觉登时灰飞烟灭,她挣扎着收回手,五条悟放开她,转而捏着她的脸颊肉往一边扯去。 他有些恶劣地笑道:“刚刚那样的表情能再做一遍不,臭小孩。” 实花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放手。” 五条悟当即放手,然后踢了她一脚。 实花:“” 她下意识想躲,脚却一软,整个人顺着五条悟的力度如同滚石般跌到另外一处土堆里。 茫然地抬了下手,实花想站起来——又摔了。 是身体到极限了。 她这挣扎的样子直接获得了五条悟的嘲笑,白发的少年单手捏着自己的墨镜,蹲在房梁上居高临下地朗声道:“你好,这里是新干线事故现场吗?” 实花:“……” 山里的风嗖嗖自她身边刮过,一个念头自此时的实花心中浮起来。 这什么烂人啊? 她好气,五条悟从房梁上跳下来,揪着她的后领子将她拎起来,像公文包一样夹在身侧,没走多久,实花便望见道路另外一边正同夏油杰商量着什么的硝子,他们的背后是几个瑟瑟发抖的幸存者。 硝子见到她,立马跑了过来。 “硝子,”实花拽住了她的手,分外认真地问,“你没关系吧” 这小孩浑身上下又是一片精彩的红与蓝,硝子的脸色一下子不太好:“你还是在意下你自己吧。” “我自己”实花顺着这话低头看了看自己乱七八糟的衣服,头发,身体,“我没事。” 她确实没事。但硝子的脸看起来都要绿了。 她的目光太直白,实花顺着她的视线揪过那片衣服一看——有个鞋印子。 什么样的咒灵会穿着鞋踹人呢? 硝子:“……呵呵” 夏油杰:“悟。” 五条悟“哈哈”了一声。 实花又问:“你们刚刚去哪里了?” 硝子沉默了,片刻她才解释,她被五条悟拉去了另外一个空间,原因是想看看她面对一级咒灵能做到什么程度。 “既然是咒术师,就不能给她留退路。”——这是五条悟原话,也是每个咒术师必须接受的残酷事实。 咒术师就是会死,要学会自己面对险境,面对死亡。 实花接受了这个解释,她被五条悟拎着,虽说姿势不对,但也浑身轻松,没过多久便觉困意袭来,一歪头就睡着了。 独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夏油杰淡淡道:“悟,你几岁了?” 五条悟:“16,怎么了?” 硝子递了个“你好意思问”的表情。 不过他干这种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个同期很快平复了心情。 “这小鬼叛逆是叛逆了点,还蛮好玩的。”然后五条悟在这个时候发出了这样一声感慨。 硝子尬笑两声。 夏油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讲,伸手想把实花接过来。 谁知五条悟一个转身,把人拎走了。 “你别把她弄醒了。”走就算了,还要丢下这么一句。 夏油杰:“”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见惯了精神病发疯的夏油杰站在原地,被雷劈了似的茫然了一会儿后,终于放弃纠结,转头和硝子一起处理幸存者的问题去了。 五条悟拎着实花出了“帐”,在外头等着的平岛监督以为他带了具尸体出来,当场魂飞九天之外,记录的手都抖了下。 “你行不行”五条悟嫌弃,“她没死。” “哦,哦。”原来如此,平岛监督擦了把汗,把死亡改成了重伤。 结果就是回到高专时,几个人都挨了夜蛾一通骂,昏睡中的实花被带去检查,报告出来一看。 ——除了消耗过大需要休息外,屁事没有。 夜蛾把报告拍在自己脸上,感觉自己头发又愁白了。 第9章 非人 他实在辛苦,本来只带五条悟和夏油杰这两个已经够闹心的了,结果这两个人还要带着实花,又是一份想象不到的操劳。 更别说最近老校长旧疾复发,老人无后,病危通知书以及各色文件便如催命符般落在了受到校长推荐的夜蛾身上,夜蛾忙里忙外,听见实花受伤的消息,也只是勉强腾出一点时间来教育自己的学生,竟然连去看一眼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横看竖看,除了找个人代替他去看看那个不要命的小崽子,似乎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 夜蛾想。 实花又回到了那个空间,这回空间不再是完全的黑色,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遥远的位置亮起,实花待在原地,依旧无法动弹,只能在无限的静默中地望着那个光点。 是因为咒术的变化,实花确定这点,更确切的说,是因为她能力提升了。 可能是对咒力的控制力,也可能是其他方面,总之,与咒术摆脱不了关系。 她在渐渐的习惯,因此这次的空间并没有以往难熬。 重新睁开眼,实花望着灰白的天花板,空气里充盈着消毒水的味道,她坐了起来,一边的点滴打了半瓶,她的手微微发着冷,回到现实世界的感觉令她松了口气。 “你醒了” 大脑尚还处于困倦的状态,实花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一边的人……或者说那并不是人。 那是一只熊猫,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实花。 大概是夜蛾特地放在这里,提醒她不要一醒来就拔针跑路的咒骸。 但实花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个咒骸和普通咒骸不一样。 “我叫胖达,是有灵魂的哦。” 果然,这个熊猫自己开口这么说了。 “月见里实花。”实花回应了自己的名字。 熊猫靠近了她,两条被着黑色绒毛的胳膊像人一样撑着脸看她:“正道说你醒来记得叫人,他最近有事要处理,其他人也都在任务,如果你身体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回宿舍和平常那样就好。” 它的声音稚气未脱,明显出生没几年的样子,实花不禁问:“夜蛾老师还有像你这样的咒骸吗?” 熊猫拿起一张印有自己q版头像的餐巾:“有一个……不过我没怎么见过它,我平常都是和哥哥姐姐在一起。” “哥哥姐姐” “是的,像人类一样的哥哥姐姐,不过他们一般不会出来。” 实花理解了,它说的是另外的核心。 咒骸的制作需要注入诅咒作为核心,熊猫大概有多个核心,但它到底是怎么做到产生灵魂的,她并不知晓。 不过既然能交流,熊猫和人类在实花眼里没什么区别。 她按照夜蛾嘱咐的那样,叫来了护士,确定她没有任何异常后,出院手续很快就批了下来,实花穿着一身休闲服,熊猫跟在她身后。 这一人一动物的组合有些惹眼,路过的术师们纷纷回头。 实花不会去纠结为什么会出现熊猫这么一个咒骸,她只知道它是夜蛾带来的,就和对待夜蛾一样对待它。 熊猫觉得奇怪,因为正常人看见它难免纠结一下,这个月见里实花平静得就像它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品种。 于是它就问:“你不觉得我的存在很奇怪吗?” 实花很疑惑:“为什么要觉得奇怪” 因为年幼还总是纠结认同感的熊猫追问:“因为我不是人类,但是有类似人类的灵魂。” 实花更疑惑了:“有规定说只有人类能有灵魂吗” 熊猫一时语塞:“没有。” 那不就得了。 不过它的话点醒了实花的回忆,实花发自内心地问道:“是不是人很重要吗?” 熊猫被这直来直去的逻辑打晕了,它认真辩解:“不是人,但是生活在人类社会里,那样不就是异类吗?” 异类。 这个词在实花无波无澜的内心里敲出了一圈涟漪。 “那又怎么样,爸爸也经常说我不是人,还问我是什么?不过后面他死了,”实花问熊猫,“我属于异类吗?” 熊猫怔住了。 不对啊,眼前的人浑身上下,有哪里不像人吗? 它是熊猫,它不理解人们那些弯弯绕绕的关系。 但这个人算是它除夜蛾外认识的第一个人,因此熊猫高高兴兴地接受了她这套逻辑,并安慰道:“没关系,就算是异类也能活得好好的。” 它说话无心,听着的实花却有些走神,一人一动物的组合来到高专宿舍前,实花问熊猫:“要吃饭吗” 熊猫开开心心地说:“好呀。” 吃完饭后:“要去训练了。” 熊猫说:“我也去。” 训练结束,日落西山。 熊猫:“我要回去树林了,正道看不见我会担心的。” 实花:“我和你一起。” 树林位于高专的一角,夜蛾正道的住处也在那里,实花刚来高专时,就在树林待过一段时间。 后面听熊猫解释,那段时间没有见面,是因为它被带去调查了。 非人类,但拥有灵魂的存在。熊猫的出现令咒术界上层的老人们不安地聚在一起,前后花费不少时间,才愿意把熊猫放出来。 某种意义上它也算身世坎坷了。 夜蛾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他走到无人的道路上,遥遥便望见自己住处点着灯,暖黄的灯光透出来,微微能看见一点里面模糊的影子。 “胖达啊——” 他满脸愁容地拉开门,还没多说,便先看见实花那张冰封似的脸。 粉毛小孩手里握着个飞行棋棋子,坐在她对面的熊猫见了夜蛾,高兴地爬起来:“正道。” 它说:“我按照你交代的带她出院了,但是她说想和我一起过来。” 在它心里实花是第一位接受它存在的人,多了个小伙伴,熊猫喜形于色。 早就知道这两个会很合拍,夜蛾摸了摸熊猫的脑袋,夸赞了几句便让它去休息了。 熊猫能吃饭,也需要睡眠,除了长得不对外,内里完完全全就是个人类孩子。 而实花作为孩子的部分只停留在外表,夜蛾听说她最近活跃了不少,认知一丰富了,那本就不像小孩的性格也跟着愈发成熟。 夜蛾知道,以实花的作息,她不可能大半夜还在外头,她的性格也不会出现以情感需求为目的,来特地等待一个人的情况。 所以,实花是有什么想问他。 施展教育拳脚的机会来了,夜蛾正坐下来,以万分认真的态度开口:“任务的事情我听说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活着。”实花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奔跑的时候呼吸会加快,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手心也会发烫,”她继续道,“以前没有注意到,但是最近,我喜欢这种感觉。” “你喜欢” “对,我喜欢。” 夜蛾尚且有几分严肃的表情一滞,尔后渐渐转为了理解以及宽容。 实花喜欢活着的感觉。 能体验到多种多样的感觉,能站在五彩斑斓的世间,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热爱生命。 这没什么不好的。 实花又问:“死去的话,这一切都会不见吗?那死亡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这真是一个哲学的问题。夜蛾坐直了,因为他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会对实花的认知产生一定的影响。 “会的,”他斩钉截铁地说,“死亡是每个生命的必然结局,有了死亡,对立的生才会有意义。” 就像快乐和痛苦一样,一味的快乐或者痛苦只会令人麻木,感觉乏味。 “生命是由你现在的体验组成的,你想要什么,感觉到什么,生命的意义就是让你去明白死亡无法让你明白的事情,而死亡则会告诉你,生命存在的重要性。” “为什么会突然来问这些呢” “因为我想知道,”实花真诚地答,“我该死吗” 夜蛾神色一顿,实花继续道:“我想起来……爸爸他好像有说过类似的话,他为什么会那样想” 实花的父亲,在崩溃之前都在履行着作为父亲的义务和责任,就算是崩溃以后,也没有做出暴力的行为。 所以她才会在他死后,依旧关心着他的想法。 这是一个悲剧,夜蛾回道:“没有谁是该死的,实花,你记住这点,剥夺生命是一种罪孽,如果造下罪孽,自然也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至于你父亲是怎么认为的,这点是属于他人的想法,我不能妄断,这需要你自己去看,去了解,才能得到答案。” 去接近他人,了解他人。 实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夜蛾看着灯火下她那张与常人无异的模样,趁机道:“我来和你做个约定吧。” 实花:“什么约定” 她对约定的认知是——一种约好就不可再变动的承诺。 夜蛾道:“你在高专,会体验到你作为普通人这辈子都不会体验到的事情,作为交换,你要做一个善良的咒术师。” 房间内的暖光披在他宽阔的肩头,实花定睛一看,意外发现夜蛾的形容,似乎比先前要来的憔悴。 她也曾经见过父亲有过类似的变化,但当时他鲜少离自己这么近过,看不真切,于是心情也就在一声声的质问中被掩埋了。 实花的内心不知为何冒出了丝丝缕缕的苦涩之意。 又是一种新的感受。 于是她道:“好啊。” 夜蛾又揉了下她的发顶,实花追问了几个零零碎碎的问题,都是日常方面的琐碎。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本质,夜蛾也没有挑明。 以后会有机会说的。 他怀着这样的心情,去接受高层一遍又一遍的审问。 那群老人们坐在高处,用砂纸般嘶哑的声音道。 “那些事件中被转化的人陆陆续续醒来了。” “但是,目前来看,他们丧失了自己的神智,也就是说,情况和活死人没有区别。” “普通的转化术式会带来这样的局面吗?” 一个星期后,实花作为极特殊在编咒术师,名字出现在了可选名单上。 真的是缺人缺疯了。 不过也还好,她大部分情况下都会和目前升至二年级的三个人排在一起,稳定积累实战经验的同时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繁忙季进入了下个阶段,东京的天气也愈发燥热,大街上的人纷纷撑起阳伞,以躲避夏日毒辣的阳光。 实花套着短袖连帽衫,背着太刀,看着夜蛾发来的短信——是难得同其他人一起执行的任务,名字是七海建人和灰原雄。 任务内容比较轻松,一间小学里出现了诅咒的活动痕迹,他们需要在有人因此受伤前,将其祓除。 一年级的两位新生已经准备好了,任务地点就在东京,实花看着那个小学名字,十分罕见地皱了下眉。 甚至多看了几眼,这才确定。 ……是她先前退学的学校没错。 第10章 旧识 “丰岛区花保小学,七海你有去过池袋吗!等任务结束,我们可以在那边顺便吃个饭的吧!”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想着吃比较好,并不确定情报会不会和实际有偏差。” “也是哦,不过我们不是有前辈吗?我很放心。” 被喊作前辈,实际上不论是外表,还是实际年龄都比人小一截的实花缓缓抬起头。 她摘掉了耳机,眼前是一个少年万分阳光的笑脸。见实花搭理了自己,灰原雄眼睛都要冒出光来:“我听说二年级的前辈中有个很特别的存在,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过。” 怎么说呢,咒术师里会有这样的人真是难得。 灰原雄就像他的自我介绍一样——我喜欢人!喜欢大米饭!成为咒术师的原因是想要办到自己能办到的事情。 如果用动物来形容,感觉会是萨摩耶一类的,爱笑的狗狗嘛…… 一边的七海建人则是工作犬德牧,在见到实花的第一眼,他就已经把“咒术师招童工真该死”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两人态度不同,但都对她用了敬称,实花重新拿起手机,甩了个名字:“月见里实花。” 她对称呼无感,只是看两人每发出这两个音都有些别扭,还不如直接喊名字。 灰原雄接受得很快,他眼睛亮亮的,整个人笑容也像带光一样,一路上不停地扯着实花讨论咒术方面的话题。 “七海和我都是被高专招募进来,实花你是怎么入学的家世吗?不对,咒术师家世这个年纪应该还在家族接受教导吧。” 他提的都是正常入学高专的渠道,当然实花没走寻常路:“我是一次任务的主要目标。” “怎么会等等……那成为咒术师后你就一直生活在高专吗?” “是的。” “听着很辛苦,没有同龄人陪伴你不会寂寞吗?” “不会。” “你有进行等级评定吗我现在才三级,七海这家伙天赋比我好多了,刚入学就是二级咒术师。” 实花掀了掀眼皮,桃红色的眼瞳里静静地淌着光:“准一级。” 这个等级判定没有走过正常的流程,是夜蛾私下替她确定的。 不过也差不了多少,常见的人里,五条悟和夏油杰都是预备特级的存在,硝子掌握着反转术式,因此实花并不觉得这个等级有多高。 但七海建人和灰原雄并不这么认为。 灰原雄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而一边性格比他沉稳十分的七海,也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车内陷入了沉默,直到抵达目的地,灰原雄才重新振作起来,大大咧咧地拍了下七海的肩膀:“我们要加油啊!七海。” “是吗?我倒是觉得咒术师的上下限完全由天赋决定。”七海叹了口气,他是个现实的人,看得出来他并不讨厌自己这个活泼的同期……只是有点无奈。 “没关系的!实在不行的话就去当辅助监督。” 阳光开朗的灰原雄乐呵呵地下了车,跟在实花身后来到校门前。 这天是周六,放假期间的学校内安静无人,大体情况辅助监督已经解释过一遍,至于再深入的信息,还要由他们自己亲自探明。 “……厕所里的水龙头总是莫名打开,无人的礼堂会传来拍球声等等,都是很烂大街的灵异传说啊。” 七海这么说着,辅助监督退到一边,准备下‘帐’。 ‘帐’是避免普通人注意到正在进行的咒术活动的结界,也有令诅咒显形的作用。 抑制咒灵发生的最有效办法是维持人们心中的安定——夏油杰在解释帐的时候曾这么说过。 不过这附近也没人,实花秉持着没人看见就没事的态度,在‘帐’还未准备完毕时便提着刀走了进去,那长三尺以上的刀锋在空气中一晃,刀刃长度骤减,只是比方才宽上一截。 七海和灰原雄当即快步跟上,实花没有等人的意思,漆黑的天幕还在缓缓降下时,她便率先迎上一个咒灵。 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咒灵来迎接她了。 扒拉着自己的嘴,口水乱飞,四肢狂舞着跑来。 然后直接被一分为二,‘帐’也在同时释放完毕。 灰原雄看着咒灵消散的身体,好奇道:“实花的术式是什么?” “‘解分重构’,解析,分解,以及……”实花悠悠瞟了一眼七海身后。 七海当即回神,反身抽出钝刀,一刀砍在背后咒灵身上。 “重构。” 咒灵受到重击,整个身体呈现出了诡异的弯折,抽搐两下后直接升了天。 是可以强化攻击的术式。实花注意到他用的是刀背。 “先把手头的任务处理完再闲聊吧。”七海道,灰原雄赞同他的想法,两人几乎是下意识就走在了实花前面。 因为她年纪小,照顾她没什么毛病吧…… 真的吗 两人心里双双冒出一个想法,然后又纷纷让开了。 实花:“……” 她疑惑地看了这两人一眼,拎着刀径直走进了教学楼。 她退学的时候是小学三年级,所在的教室位于四楼,基本平时上下学的时候,就能看见零零碎碎的咒灵在走廊处游荡。 所以这里的诅咒会聚集在哪里,她再清楚不过了。 抬起腿,实花毫不顾忌地踹开了建材室的门。 门摔在墙上的动静不小,聚集在里头的诅咒纷纷回过头——它们正围着一个小孩,像是在开什么派对,被围在中间的小孩和她一般大,就连脸也是实花熟悉的面孔。 就是,额,想不起来名字。 无所谓吧,实花想。 她无所谓,可小孩就不一样了,见到实花出现,他立马嗷嗷嚎哭起来:“鬼——鬼啊!” 他甚至能喊出她的名字:“月,月见里!” 实花没回应他,只是反手将一只咒灵按在了墙上。 她稍稍施力,咒灵的身体发出“咔嚓”几声脆响,叫都没叫就死了。 随着那只咒灵被祓除,无言的压迫感自实花身上散开。 一屋子咒灵连着小孩一块被吓得失了声,实花冲了过来——她速度很快,刀锋一卷,卷出一串飞散的血珠,一只咒灵见状不妙,当即叼起小孩就跑。 它牙极尖,小孩吃痛,加上下半身被拖在地上,很快皮肤就被磨破,实花的刀光于后方直追,掀起的罡风划过他的后脚踝,泛起的丝丝冷意里,他感受到了死亡那灭顶的恐惧,身体一下子陷入了完全僵硬的状态,除了梗着个脖子外,连哭都哭不出来。 实花的目光尾随着咒灵,脑海里飞快地思考摆脱眼下你追我赶这个循环的对策。 这个过程里,咒灵反复回头,试图给她展示自己手里的小孩。 换来的只有差点把它屁股剁成四瓣的刀光,那刀上的咒力光是看着就让它胆寒,虚虚碰到一下,咒灵便感觉屁股一片灼热的痛,当即吓得魂飞魄散。 它具有一定的狡猾,但这会儿用在了错的人身上,因此也不再收敛咬着小孩的力度,小孩只觉得肩膀一阵剧痛,一转头,便看见咒灵白森森的牙嵌在自己的身体里。 “啊啊啊啊啊——!” 他惨叫,撕心裂肺的声音引来了另外两边的七海和灰原雄,他们迅速赶来,只见先是一个球形贴地导弹自一边窜过,然后是紧追不舍的实花。 路上还有几个不怕死的咒灵凑上来,实花看不都不看,路过时一扬手,咒灵被当场超度。 满场尘灰里,灰原雄顺手抓了几只安慰奖一样的鸟型咒灵。 鸟毛遍地,他看着七海,十分兴奋:“好酷啊!” 七海指着被咒灵叼着的人,震惊道:“……哪里酷了!” 灰原雄跟着看去,那两位已经来到了操场的位置,被叼着的小孩已经快昏过去了,追在咒灵后面的实花依旧是一脸完全不顾人死活的模样。 小孩的肩膀,正有血液不断流出。 这种伤势,咒术师抗得住,普通小孩可扛不住。 七海立刻喊道:“把它逼去礼堂!” 灰原雄上前,实花动作僵了一下,但还是打起了配合,没多久,就把无头苍蝇一般的咒灵赶向了礼堂的方向。 “砰!” 礼堂锁紧的大门被撞开,飞扬的尘埃里,咒灵攀上了正对大门的高墙,它嘴里叼着人,急迫地想要找个地方隐蔽,因此空档大开。 本来紧追着它的实花突然站定,握太刀的姿势一变。 七海见她表情专注,目光锁死,原本尚还稳定的内心瞬间炸了。 给他个机会,他一定要敲门问问二年级的前辈们,是做了什么才带出来这样一个活阎王。 原因很简单,实花那姿势,明显就是要把太刀当飞刀使。 咒灵此时正将小孩叼在身前,她那样强度的咒力,祓除这只咒灵绰绰有余,但那个小孩呢? 怕不是当场和这个咒灵一起原地归西了。 七海阻止不了她,关键时刻,天降一根鸟毛,那鸟毛悠悠落至实花身前,她神色一敛,又把刀收了。 前后总共不到两秒。 七海的心态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坐了个跳楼机,平稳着陆,一身虚汗。 他意识到,灰原雄只是有点不靠谱,而实花则是离谱。 唯一靠谱的未成年人七海立马劝下实花,最后,在最稳健的方式下,他成功从咒灵嘴下抢过人质,人质安全,没有了顾虑的实花直接将咒灵当场祓除。 她居然还留手了。 七海瞥了眼死透了的咒灵,拿着灰原雄给的纱布麻利地给小孩止血。 止血到一半,他又想到实花的术式,将目光投向了还在收刀的人影。 感觉到他想法的实花歪了下头。 同样对上信号的灰原雄站起来让开了。 实花走了过来,甩了那个小孩一眼:“没死。” 七海:“” 灰原雄急了,他手中的纱布都用了一卷了,眼看着小孩的脸色愈发苍白,他道:“实花!” 实花转过头盯着他。 灰原雄被这一盯盯忘了词,结结巴巴了半天才说:“他,他止不住血。” 失血过多可是救不回来的。实花抬手拍了下小孩受伤的肩膀。 血肉重构,伤口迅速愈合,片刻便恢复如初。 七海和灰原雄纷纷松了一口气,尔后,他们又双双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这个小孩子好像……和实花是一个年纪的 加上实花的各种表现,两人顿悟:“该不会……” 他没说完,小孩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撞见实花那张冷冰冰的脸。 他失声尖叫:“鬼啊!月见里!你怎么活着啊——!” 七海和灰原雄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得到了与自己相同的猜测。 不仅是同班同学……而且实花的退学手段,是不是有点特殊 毕竟当初没想着还会回这里,甚至遇见认识她的人啊。 在场的人都听见,实花轻轻“啧”了一声。 七海和灰原雄没猜错,当初实花退学的理由是——死亡。 ……实际上她也确实濒死了几次,但地府似乎并不是很欢迎她。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月见里实花还活着,甚至开始干起了提着刀打怪的活,这对昔日同班同学的认知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毕竟实花是那个非常特别的,被人群排斥的存在。 而这个存在正在他面前悠悠闲闲地收起刀,回答:“嗯,活着。” 小孩被这理直气壮的诈尸方式惊呆了,“啊”了半天只吐出一句:“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实花回道:“你在这更奇怪吧,今天休息日。” 小孩噎住了,而七海则飞速一想,确实,休息日还来学校的学生,等同于下班还在加班的社畜,和鬼有什么区别吗? “你,你——” 小孩开始张牙舞爪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也难为他在失血的情况下还能有这精神头,实花勉为其难地站定了一会儿,又听他道:“你不是人吧!你本来就不是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所以才可以这样……” 话说一半又不知道怎么形容了,但七海和灰原雄纷纷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弦外之音。 实花是被排挤的人,程度可能还不小。 校园霸凌是完全不能容忍的事情,正义的灰原雄站了起来,却又听实花道:“什么他们说什么” 灰原雄顿住了。 没等小孩回复,实花就甩出了下一句:“我不记得。” 字里字外的意思就是——我无所谓你们以前干了什么,现在也懒得去想。 反正对我没影响。 这态度可真是,傲慢得完完全全没把对方当回事。 小孩是万万理解不了这种思想的,他挣扎着站起来,想追实花问个明白:“那你到底是什么啊” 我到底是什么 他这句话问出来,话音在空旷的礼堂间回荡。 实花露出了思索的表情,她这种问题听多了,自己也被带着思考起来。 她是什么她能是除了人以外的东西吗? 好像她和普通人确实不一样,不过她是咒术师,不一样不挺正常吗? 还是说她哪里其实不对劲,自己没发现 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圈,实花一摊手,无比潇洒地回道:“应该是人吧,我不知道。” 应该,不知道。 此时还在阴暗天幕之下的操场一片死寂,实花的脸陷在一片阴影里,更称得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有股非人的冷。 小孩不敢再问了,他缩头乌龟一般躲在七海身后,出了‘帐’后便由辅助监督带走。 三个人坐在车上,沉默良久。 七海和灰原雄都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而实花只是单纯不想说话。 为了缓和这样诡异的气氛,灰原雄第一个想通了,他如来时那般开口:“要不等会去卡拉ok吧!” 被否决。 “那居酒屋!” 三个未成年,被否决。 “唐,唐人街呢?池袋的西口还蛮有名的……” 灰原雄眨了眨眼睛,期待满满道:“我还没见过二年级的前辈们呢,他们有空吗?要不出来一起聚个餐” 他提到这个,一边静默的实花动了,一双眼睛看着他。 她的眼睛是桃花瓣形的,还没长开,因此比传统的桃花眼更圆润,光在里面格外明朗。 见她有了回应,灰原雄再接再厉:“七海你也是好奇的吧,前些天我要到了前辈们的联系方式,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 话说完,他直接拿出手机播了个号码出去。 实花瞥见那个尾号,脑海里的思绪顿了顿。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听着就很招人嫌的男声。 “谁啊——” 灰原雄简单说明了来意,那个男声语调顿时扬了起来。 “哦——小鬼你在那边啊?” “是你请客吗?夜蛾居然给了你这么多零花钱吗?等等我们在江户川,过会儿就到。” 这么理所当然,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 除了五条悟还能是谁啊! 实花有点不理解为什么灰原雄会要到五条悟的电话。 她也不是介意请客吃饭,也不是歧视外向性格,她只是觉得,会不会是五条悟特地给了这个号码,等着学弟上门来崇拜他。 结果一听实花在这边,这家伙自然而然地就觉得实花要来谢谢他多日的“辛苦教导”了。 这种可能性还挺大的。实花在心里确定,一把子无语了下。 电话挂断了。 灰原雄愣住了,他心中对前辈的憧憬肉眼可见的出现了裂痕。 七海则是一开始就没什么期待。 这个语气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啊?他突然觉得实花才是更值得佩服的那一个了! 没想到会有这种事,灰原雄摸出自己的钱包,含泪请罪:“那,那个实花,到时候我帮你……” 实花看了眼他那几个的零头,被可怜到了,连连摆手道:“……我不在意的。” 第11章 聚餐 只要是在编咒术师就会有工资,这一个月里实花完成了不少任务,再加上夜蛾给的零花钱,也算是小有积蓄。 请一顿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平时基本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于是乎她拒绝了灰原雄的好意,只是让对方帮忙预定个位置。 既然是五条悟嚷嚷着来的,定的餐厅自然也是他先前提过的。 16岁的五条悟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人,基本每次出任务,实花都能听见他在关注各种,除任务以外的东西。 她算是被迫听了一耳朵这些,因此不会有对方可能会不喜欢之类的,这种纠结。 不过,连话都没听完就下了定论,五条悟这个人也真的是太随心所欲,自以为是了。 对比之下,夏油杰实在沉稳。 更重要的是,夏油杰不会像五条悟那样,去了哪里都是自己家的模样。 “这是‘无限’的三文鱼刺身~” 大刺刺地坐在实花身边,五条悟把碟子摆在一起,拿起筷子就开始玩弄新鲜食物。 那被摆成莫比乌斯环的三文鱼已经完完全全扭曲。 然后还要倒打一耙。 “要长辈给你夹菜吗?” 实花同那双蓝眼睛对视了两秒:“我不吃刺身。” 蓝眼睛轻轻眯起:“你挑食” 实花:“对。” 五条悟火速将玩完的刺身倒给了他左手边的夏油杰,还很贴心地给他递了一包芥末。 递得时候还捏着鼻子:“好辣好辣……” 拜托这都没开封能不能别演! 夏油杰回个头的功夫就看见自己的餐具上堆满了肉粉色的不明事物,以及被五条悟拎在手里的芥末酱。 “悟,”他感觉自己脑子里有根神经跳了跳,“浪费食物是不好的。” 准确来说是该死的。七海递过来的目光里包含着这种讯息。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指望前辈有什么正常人了,咒术师听着也不像是正常人能干的活……总之他吃完这顿一定跑,绝对不要参与什么可能存在的桌游环节。 可惜的是他的同期还抱有那份天真的幻想,灰原雄所拥有的对人滤镜自动过滤了五条悟的幼稚行为,然后全桌的人都听他满怀崇拜地说道:“五条学长是刚执行完任务回来吗!是很困难的任务吗!” 实花看见夏油杰握餐具的手抖了下——救命,这是几几年了,把五条悟当成崇拜对象的人请务必出门左转查看下世界末日爆发的可能原因。 迷弟出现,五条悟立刻戴好墨镜,坐姿都板正了不少,他的语气高深莫测,仿佛刚才只是被夺了舍:“是啊,对你们来说肯定很困难。” 意思是对我很简单。 他这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谁见了都不爽,只有灰原雄为他鼓掌:“好厉害,决定了!以后要加大训练强度。” 五条悟伸出一根手指指出:“努力是达不到我这种程度的哦。” 灰原雄爽朗地回应:“没关系,我只要尽力做到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了。” 他们一个毒舌一个天然,一时竟然相处得格外愉悦,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只有夏油杰趁他们说话的功夫,换了个位置,偷偷问实花:“任务怎么样?” 实花回答:“没什么难度。” 夏油杰道:“那很快你就可以单独执行任务了。” 闻言,实花抬眼看他,黑发的少年笑容温润,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带着柔和的微光,他说,语调平缓:“这次是高层那边提的,大概是近两年咒术师太缺人手,不过我个人觉得,悟有些话你听听就算了,这个年纪还不需要为此太拼命。” 他这么说,是观察了实花一段时间积累的想法。 任务中出了什么意外,实花从不会选择寻找其他人帮助,除非他人主动。 先前那次就看出来这个苗头了。夏油杰是个谨慎的人,不太放心她单打独斗,这会儿便提了这么一嘴。 他可比五条悟会照顾人多了,一起行动时实花的方方面面他都会考虑到。 “没关系。”不过实花还是更偏向独立一些,因此便只是摇了摇头。 夏油杰顿了顿,实花的身侧,正被学弟捧得飘飘然的白毛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便把脑袋凑了过来插了一句:“杰,咒术师不拼命说不定死得更快哦。” 有句话是谁怕死谁先死,不是没有道理的。 夏油杰也知道这个理,但他只是不想实花随意送命,又解释:“如果你才九岁,我也会拦着你的,悟。” 五条悟做了个吐舌的动作:“才不要。”他可是刚出生就喜提不知道多少悬赏金的六眼,谁来他都不带怕的。 这个招人嫌的表情立马让夏油杰不爽了起来,他按下情绪道:“悟,保护弱者是咒术师的天职。” 在他眼里,实花因为年纪,也在弱者的范围里。这类传统正论的思想,正是大部分人成为咒术师的内心写照。 我强,我善良,所以我保护大家。很简单大众的逻辑。 只是五条悟不吃这一套:“要为弱小的家伙操心也太累了,况且弱者这么多,你要挨个保护过去吗” 夏油杰拿水杯的手一抖,看起来他很想把这个白毛痛打一顿……最后还是忍下来没有开战,按了按太阳穴,另外一边的灰原雄问他:“夏油学长是为了保护弱者才成为咒术师的吗?” “为了履行强者的责任,让社会维持应有的形态,我先前是以这个理由来到高专的。”夏油杰回答。 “这种责任不是随随便便就担得下的,夏油学长是很心善的人啊!我先前听说了关于你和五条学长的事,因为你们都太厉害了还有点难以相信,”他的笑容格外阳光讨喜,“那五条学长呢” 五条悟一摊手:“想来就来,为什么要有理由?” 千金难买我乐意,正是五条悟的风格。 一边的硝子见灰原雄看向她,提前道:“是因为能干所以就被招募来了。” ……听着像被迫的。 灰原雄笑道:“感觉学长学姐都很靠谱呢!” 七海被他拍了下背,差点呛到,他的目光自某个白毛和他旁边的粉毛身上扫过,然后默默咽下那句“靠谱”。 真亏你能说得出口啊,灰原,你也是个牛人。 “……是啊。” 灰原雄又追问了几个问题,一边的五条悟闲得无聊,于是掰开筷子,开始玩起了飞镖游戏,只见他瞄准一边的抽屉柜,“咻”地一声,筷子飞了出去,正中“靶心”。 那抽屉柜装了反弹器代替拉手,他这一丢,抽盒受力弹了出来,露出里头摆放的一堆物件。 两个好玩的人立马围了上去,摸了一会儿后拿出了其中两款。 七海觉得大事不妙,他已经想跑了,但他的好同期在那之前开了口:“七海,是大富翁哎!” 已经站起来的七海被这句话按了下去。 灰原雄手里拿着那风靡全球的热门桌游,五条悟手里的则是歌留多——和歌牌。 他看了眼灰原雄手里的,大概是觉得这个更有趣,就把歌留多随手一放,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兴冲冲地布置了起来。 餐厅的服务员推开包厢门,便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你占到我的地盘了!杰!” 一位身形颀长的少年手里抓着几张花花绿绿的游戏钞票,翘着腿,眼睫微垂,正全神贯注地点着黑发少年递过来的几张占地费,乐呵呵的样子活像一个土地主家的傻儿子:“你没钱啦~下次再占到我的地盘你就要接受惩罚了。” 不止是他的地盘,其他人的也是。 五条悟这么幸灾乐祸着,轮到他掷骰了,只见他分外自信,随手一丢……然后自己也进了别人的地盘。 他眉毛抖了抖,一边伸过来一只缠着绷带的娇小的手。 实花:“拿来。” 她的另外一只手里是不管是从数量还是其他方面都完完全全,碾压在场任何一个人的资产。 实花是目前的富翁排行第一名,且拥有四格的领地,坐地收租,大家在棋盘上各显神通了半天,最后发现自己的钱全都流进了她的口袋。 主打一个闷声发大财。 五条悟有些不服气,但还是老老实实交了罚金。 目前的局势,夏油杰穷困潦倒,再走错一格就要靠现场才艺表演来还债,七海从老板沦落为打工人,兢兢业业奋战在职场,虽小有积蓄但买不起价格高昂的地盘,而灰原雄则是一家上市公司老板……但因为资助了游戏设定里的白眼狼,现在资产为负,夏油杰还不能接受的卖艺还债放在他这已经是家常便饭,唯一富裕的就是五条悟,但完全不是实花的对手。 骰子轮了一轮,轮到夏油杰身上,只见他投出了一个三点,棋盘上的小人迈了三格,直直地落在了标注月见里实花姓名的格子上。 糟糕。 五条悟发出一声大笑,他急不可待地从主持人硝子那摸出一圈真心话大冒险的卡牌——那里面甚至有“用发胶将刘海立在头顶并在池袋街头边跑边喊kokosuki”等等。 感觉要是真做的话,会被录下来发到网上成为新时代赛博社死坟头。 硝子将卡牌呈扇形列开。 夏油杰把心一横,手刚摸上去,便听见一边响起了实花的声音。 “收回惩罚。” 地盘的主人可以自行决定是否惩罚。 硝子翻了一遍规则,确定道:“可以撤回。” 巴不得看夏油杰乐子的五条悟跳了起来:“不可以!” 实花喝了口水。 五条悟当即不乐意了,他凑到实花旁边说,嘟哝道:“那我也要免罚。” 想都不要想:“不行。” 五条悟挑眉:“你偏心” 实花:“对。” 她答得理直气壮,五条悟惊道:“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可以偏心” ……就是说你对这方面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实花才不管他,直接就应了一句:“对,我就这样。” 五条悟:“白眼狼。” “对。” 不管他说什么,实花都只是全部承认,也不反驳。五条悟拿她没办法,皱着眉瘪了下嘴,然后回头看了眼被偏爱的夏油杰,这家伙此时正端着自己心爱的荞麦凉面,看上去心情颇佳,也不打算帮他说句话。 五条悟不开心了,五条悟垮起了个小猫批脸,五条悟把椅子搬到七海旁边去了。 七海无声地喊了句救命。 夏油杰的刘海逃过一劫,他很放松,大概是为了补偿他先前倒过的霉,下一轮他投完骰子,落子位置为机会格。 一波暴富的机会来了!他心想,然后抽到了一个财产置换。 他想都不想,直接用在了五条悟身上。 代入牌面介绍就是——依靠特殊手段,夏油杰偷走了五条悟的商业机密,并在商业战中获得胜利,平步青云。 五条悟:“怪刘海小偷!” 硝子:“怀恨在心的五条悟对夏油杰动手!导致对方刘海被扯断,判罚500w富翁币!” 五条悟:“为什么几根头发能值500w啊!” 硝子无情地把骰子往他那一放:“介于这回合是五条社长的轮次,你可以先掷骰,再赔款。” 五条悟拉着个脸,一贫如洗的他投出骰子,没走两步发现自己落入了七海的地盘。 雪上加霜。 好不容易买到房的七海被一个穷鬼迎面撞上,硝子率先道:“报应啊。” 七海则是叹了口气然后拿出了惩罚牌。 五条悟抽到的是倒立,一边学猫叫。 “不要灰心啊!学长!”灰原雄给他鼓劲,然后下一秒自己就投了个强制惩罚出来,抽了个同样的牌,两人双双倒立去了。 刚在厨房跑了一轮回来的服务员推门就见两个奇行种门神似地倒立在包厢门边,其中那个嚣张的地主儿子沦落成了一只鸡掰猫,鸡掰猫臭着脸,见她的眼神,不满地开口。 “喵。” 服务员登时肃然起敬。 惩罚结束,五条悟和灰原雄双双回归商业战场,这时的实花遥遥领先,人物也即将到达终点。 夏油杰和灰原雄本就是图个乐的心态,因此并不在乎胜利。 七海想跑的心已经按捺不住了——究竟是谁会喜欢白天上班晚上打工啊! 只有五条悟,最后一个轮次,他将手里骰子一抛,骰子落在桌上,显示一个六。 六不一定代表幸运……棋子落点在了机会格。 夏油杰就是靠这个发家的,硝子拿来卡牌,其他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集中了过来。 只见五条悟手一伸,抽到的牌面为——组队卡(两轮次)。 在这个轮次里与指定目标共享财产,收益,包括风险。 硝子大失所望……她已经偷偷把一落千丈那张牌提前挪过来了。 夏油杰本来不是很在意,毕竟实花还差一个轮次就赢了……他意识到不对。 “胜利也能共享吗?” 硝子:“规则上没说不可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五条悟把椅子搬回了实花身边,得意洋洋的样子好像手里拿着的不是一张卡牌,而是实花的老底。 这家伙猫语上嘴飞快:“喵喵喵喵~” 好一只鸡掰猫,实花将手里那堆财产塞到五条悟摊出的手心里,就差翻白眼给他:“喵喵喵。” 鸡掰猫心情大好,一把摘下墨镜,将实花薅过来揉了揉。 一边的硝子道:“赢了有什么奖励吗?” 灰原雄:“好像没有啊” 七海:“本来就只是个游戏而已……” 鸡掰猫恢复人形:“真的假的?” 还被他薅着的实花将印有小皇冠的儿童鸡蛋布丁推给他,没说话,大有算了你凑合一下得了的意思。 五条悟:“就这” 实花伸手打算把布丁拿回来,但五条悟手更快,他直接拿走了装布丁的杯子,张嘴就把布丁现场解决了。 幼稚鬼! 她在脑海里找了一遍能够形容这种行为的词汇,然后跳下椅子,自己去结账了。 服务员万万没想到是结账人会是一个小孩子,因此还误会了。 “小朋友你迷路了吗?” “没有,我来结账。”实花亮出了夜蛾帮她开的存款账户。 服务员看着那后面的几个零,只当是大人为了培养小孩的独立能力,把手机给了她。 直到手机界面上跳出一个通话提示,实花看了眼,动作自然地按了接听。 “夜蛾老师,”她听到了那头的声音,“在池袋餐厅,有什么事吗?” 付款成功,她拿着小票离开了,只留一个服务员在她背后风中凌乱。 第12章 无法选择的人生 实花发了个简讯给了夏油杰,表示自己有事,先提前回高专。 电话里,夜蛾询问了她最近执行任务的情况——按道理这些东西在辅助监督提交的任务报告均有记录,夜蛾最近很忙,对她的关心也只局限在偶尔让熊猫来问她两句这样的程度。 特地来问这些,实花觉得不太对劲。 她打电话喊来了正在附近的平岛先生,拜托对方送自己回高专。 黑色轿车很快便到达了她所在的地点,这位常常同她搭档的辅助监督降下车窗,看了一眼实花背后餐厅的名字。 “五条同学他们也在这吧?”出于好奇,他提了一句。 “一年级的也在。”实花道。 “聚餐吗?繁忙期能有这样的机会真是难得。”平岛感叹,他瞥了车内后视镜一眼,穿着连帽衫的小孩子此时正靠在后座椅上,她似乎长高了些,初见时明显的婴儿肥消了下去,下颚在光影交错间呈现出了分明的轮廓。 她闭着眼,平岛看不透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那语气与声线格外违和的话音缓缓响起。 “繁忙期,夜蛾老师也有任务吧。” 平岛答:“前段时间老校长过世,夜蛾先生受到了校长提名,忙碌是正常的。” “差不多从七月开始,现在已经快十月了。” “那是很久,应该是在处理月见里同学你的事情。” 实花睁开眼:“我的” 平岛监督打方向盘的手臂一僵,估计是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月见里同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他试探性地抛出这个问题,“你是很极端的特殊情况,你自己清楚吗?” 这件事不说二年级几人,连夜蛾都没明确提过,实花只能略带含糊地回了一句:“嗯……” 她又不是笨蛋,再不在意也不至于不知道。 “这件事辅助监督里大概也只有我知情,你的母亲生前受过极其恶劣的诅咒,你是出生在咒胎里的孩子。”平岛尽量平静地称述这个事实。 实花闻言,表情很明显地出现了变化。 既然受到过恶劣的诅咒,按道理,不管腹中的胎儿多有天赋,结局也应该是一尸两命才是。 但是实花在这里,活的好好的。 也就是说……诅咒大概率同她有关。 实花也想到了这点,但她对母亲的存在并没有普通人那么强烈的感受,因此那样的表情只出现了一瞬,便消散了。 “是因为我,所以母亲死了,”她道,字里行间透着极度的冷漠,“我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生的,不可以吗?” 是啊,难道让一个刚出生就同母亲永别的婴儿,对此有什么眷恋吗? 母亲对实花来说和陌生人没有差别。 平岛知道这点,不禁冷笑了两声:“不是你的错,月见里同学,每个人都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方式。” “我知道了,”实花回归了正题,“夜蛾老师是因为这些事才忙碌的吗” 车辆飞速行驶,很快,视野间便出现了那立于山野之间,雄伟的寺社楼阁。 “准确来说那些已经解决了,只是被最近的一件事牵扯了出来。如果夜蛾先生不把你当孩子看的话,这件事应该早就告诉你了。”平岛停下车,他说这话时,心里升起了背叛夜蛾的感觉。 “我不会和夜蛾老师说的,你告诉了我这件事情。”实花下了车,站在车边打了个保证。 “还记得先前受你术式影响的那些人吗?” “记得。” 平岛深吸一口气:“他们虽然被恢复了原状,但前些天醒来的时候,护工发现他们并没有神智,具体原因,可能要施术者,也就是你本人亲自去看一眼才知道。” “我一个关系很好的同期也在其中,他和我是那一级唯二活下来的人……”他这么说着,眼里终于忍不住地流露出了星星点点的悲意,“拜托你了,月见里同学。” 轿车驶离高专门口,尾灯化作黑夜中的一个光点。 夜风将实花披散的头发吹了起来,她随手一束,背着剑直接向夜蛾的住处赶去。 熊猫还没有休息,此时正在擦洗自己一身的绒毛,它哼着歌,刚抬起脚,便看见窗台上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啊啊啊啊——!” 实花默默改走正门,熊猫躺在地上,印有熊猫图案的浴巾掉在旁边,她帮它捡了起来,熊猫一骨碌起身,一把夺过浴巾,大声斥道:“熊猫也是有羞耻心的啊!混账!” 上下扫视了一遍眼前黑白的身躯,实花道:“有什么区别吗?” 她的视线很直接,话也很直接,震得熊猫满脑子一句话。 “在别人洗澡的时候进来你是bt吗!” 月见里实花,你的羞耻心在哪里! 实花摊了下手,熊猫彻底崩溃了,它用浴巾把自己圆滚滚的身体围了起来,这才平静下来,询问自己这个小伙伴夜袭此处的原因。 “来问你夜蛾老师的事情,他最近好像很忙,已经持续很久了。” 实花言简意赅地表达了来意,和夜蛾有关的事情,熊猫是必定上心的,它一下子就把刚刚的事情忘到脑后,跟着实花的问题思考了起来。 “正道近期没有回来,他好像是在京都校那边,不知不觉已经忙了很长一段时间啊,怎么了吗?” 实花又问:“京都那有医院和高专合作吗?” 熊猫道:“当然是有的,不然那边咒术师受伤,不可能全送来东京校让家入同学处理。” 实花点了点头,熊猫见她目标明确,不禁疑惑:“你要去探望谁吗?” “是的。”实花道……就是探望的人比较特别。 “那,回来之后可以陪我训练吗”熊猫问,它知道实花已经开始执行任务,天天待在树林里,没出过几次高专的它对外界产生了强烈的向往。 夜蛾答应它会在合适的时候让它入学,但熊猫不知道那需要多久。 “好啊。”实花随口答道,她告别了熊猫,又去了夜蛾高专的办公室。 开锁对她来说是件易事,实花打开门,因为有段时间不在,房间里带着一点沉闷的味道,各种文件被整整齐齐地码在办公桌上,实花跳上去,稍稍一翻,便找到了《关于1214诅咒师事件内受影响人员现状报告》。 她扫了一眼,便对目前的情况有了大概的了解。 解分重构,一般听到这个名字的人都会把注意力放在术式直观表现的强度,以及战斗灵活性上。 但实际上,“解析”也是这个术式的关键点,有了“解析”的存在,“重构”才能具有逻辑,“分解”也会更有速率。 就像是把一堆零件组装成电器,还是变成废铁的区别。 人体的构造,各种物质的构成,“解析”会在实花的脑海里呈现出一份大概的印象,就像施工员的图纸一样。而如果想要提升到解析细胞一类的级别,只要实花大脑能够承受所带来的疲劳,也并非不可行。 平岛说的没错,比起一味的猜测,不如让身为术式拥有者的实花来“解析”一下真正的原因。 他替实花买了直达京都的新干线车票,第二天上午,实花独自一人,背着剑袋,来到了文件上记录的,受影响人员的病房前。 消毒水的味道徘徊在侧,趁着医护人员不注意,她挑了其中一间,闪身溜了进去。 这间是间两人病房,除两位病人外没有其他人,安静的房间里只有记录生命波动的仪器在发出稳定的声响。 一股清新的花香钻入鼻腔,实花注意到了摆放在窗台上的鲜花——那是一束秋英,花朵小巧,簇拥在纤细的枝叶之间,迎风摇曳。 这些人都有各自的家属,而家属自然拥有探视权。 实花稍稍走近,她一夜没合眼,此时见阳光温柔,花瓣鲜艳舒展,不禁生出一股懒意。 但是,还有正事要做。 她转身,伸手覆在那个病人身上,深吸一口气,咒力无声扩散——解析开始……内部脏器,正常,血液系统,正常,神经系统,正常……再往下,各种细胞计数……正常…… 越是深入,需要的精力与承受的压力也同步增长,直到最后,实花的额头上生出了一片细密的汗。 所有构成,不管是哪里,都是完全正常的状态。 问题不出在身体上。 实花调转方向,开始尝试对其咒力进行解析——这要比普通的解析难度更高,因为不管是谁的咒力,本身就会自动抗拒外来术式。 术式效果减弱了,但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实花很快就在咒力方面发现了异常。 她抬起手,对另外一个正在昏睡状态的人也进行了同样的解析。 得出了一样的结论。 “是因为……” 她低声喃喃,病房门在此时被推开,实花猛地抬起头,同前来照顾病人的护工对上了视线。 对方身后还有一个中年女性,手里捧着同窗台上那束一样的秋英。 那束秋英花瓣上还缀着水珠,掉在花枝上时,那点光芒轻轻跃动,只一刹便消失在枝叶之间。 馥郁的花香与沉默一同在这个空间之中漫开。 咒术师在被招募前,高专会派出相关负责人告知家属实情。 自然的,当咒术师出现意外时,家属也会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们是遭遇了诅咒师,所以现在躺在那里,我们通过某种手段复原了他们,但是不知为何他们变成如今这种活死人一样的模样。 等等,这样的解释。 家属对此深信不疑,但是当自己亲人的病房里出现一名,明显是咒术师的陌生人,平静地回答她,自己是施术者本人,擅自进来是想查看情况时。 为什么诅咒师还活着 那些是骗人的吗? 那种被隐瞒,被戏弄的愤怒,当场便爆发了出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妇女拿起那把秋英,不顾护工阻拦,直接将其用力砸在实花头上。 粉色的花瓣散开,飘飘扬扬地落在实花的肩头,像是下了场短暂的雨,她拿起其中一片,阳光下,花瓣薄得能透光,那小片朦朦胧胧的阴影变成她眼中一块模糊的色调,同空气中化不开的花香纠缠在了一起。 妇女没控制好情绪,眼泪自她深刻的泪沟上垂落,她谩骂着,手中的花束一次次落在实花头上,实花不躲不闪,目光就像在看一场属于旁人的电影。 她说:“不是说诅咒师已经被执行死刑了吗?就因为是小孩吗?因为她是小孩,所以现在像没事人一样走来走去” “因为是小孩,所以要宽容吗?这不是恶魔吗?” 她情绪十分激动,一时无法克制。 数个工作人员闻讯赶来,强制将她们两个分开。 实花环顾了一遍四周,人群正绕着他散开,她站在中心的位置,周围大人们看着她,眼底里藏了无形的刺。 也在这一瞬间,她猛然意识到一直以来一个事实。 能接受她的,也只有高专的同伴而已。 ……看来最近的日子过得太顺心,她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实花蹲下身,那束花散在她脚边,花香消散了,医院的消毒水味渐渐替代了它。 太可惜了。 她心生如此想法,遂伸手触碰花束,花瓣重组,碎裂的叶片恢复,花纸层层回拢,就连水珠也完好如初地停在花蕾上。 她还蛮喜欢花的。在另外一批人将她带回东京,带回夜蛾正道面前的时,手里捧着花的实花在心里想。 夜蛾没有责怪她,实花站在旁边,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是刚出任务回来,因为不放“帐”导致上新闻的五条悟。 据说是庵歌姬和冥冥在任务中失去联络,二年级三人前去营救,五条悟嫌辅助监督啰嗦,说着“帐什么的我会自己放”然后就把人赶跑了。 结果他不仅忘记了,还因为动作太大让任务区域以燃气泄露的形式上了新闻。 夜蛾抹了把脸,抹出几分一言难尽的忧愁。 “本来是想过段时间再告诉你的,”他道,“这下好了。” 实花没说话,夜蛾一抬头就对上她那种“我什么都没做错”的眼神,不禁心头一梗。 她的出现替本在挨训的五条悟分了火力,听了实花偷跑去京都一事,五条悟探过头,不理解道:“这有什么关系?如果一开始不是抹杀,而是沟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啊。” 夜蛾看着面前两张脸,只觉得这两人都是同一品种的缺根筋,上帝造人的时候是多走神啊!不知道会给他添多少堵吗! 想归这么想,夜蛾还是赞同五条悟的话的,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放在五条悟身上:“说吧。” 五条悟:“说什么” 夜蛾两只手拢在一起:“你和夏油杰是都瞒了多少?” 实花被带回时的汇报工作,是由执行任务的两个学生前去处理的。 夜蛾一时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如今高层连召他数次,句句都在问月见里实花的真实情况。 五条悟把脚一翘,见无法敷衍,难得老实交代:“也就是没有详细解释术式,上次的悬赏事件,对方是冲着实花来的,一些事情还没理清楚,所以杰也没有汇报。” “都是小事嘛,那么介意干什么……”他嘟哝一句,转头向实花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反正事情都发生了……所以,小鬼你突然跑去那干什么” 他转移话题的技术有些蹩脚,夜蛾只觉得心肝肺窝一阵拉扯的疼。 这一个两个的……气死他得了! 夜蛾看着实花从门边走了过来:“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醒过来。” 五条悟和夜蛾都沉默了,片刻后,夜蛾开口:“有什么发现吗” “他们现在,咒力量远远低于先前的状态……”实花顿了顿,想要清晰地将目前的情况表达出来,“大概是在重构的过程中,因为生理的痛苦,精神也因此被撕裂了。” ……被撕裂了。 夜蛾在心里估算着,那该是多大的痛苦,足以将一个人的精神粉碎。 实花没说话了,因为她没有对恢复这些人精神的信心。 “简单来说就是疼得失智了吧,”五条悟见夜蛾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劝说道,“不过也还没有到那么麻烦的地步吧,老是为那群老头子操心自己也会变老的。” 夜蛾回神,怒而锤桌:“你看我像在为上头操心吗!” 五条悟摊手,表示不关自己事并冲实花偷偷笑了一下。 像一只狡猾的猫,伸出爪子挠了下她。 猫咪懒散地伸直双腿,苍蓝的眼睛轻轻眯起。 “反正,让那几个家伙恢复就好了对吧。” 夜蛾满脸“你说得倒是简单”。 五条悟只是道:“总有办法的,那群老头子急就让他们急去吧,急死了就清净了。” 说完,自己先大逆不道地笑了两声。夜蛾欲锤又止,估计是没什么力气再和这个家伙较劲了,他躺会办公椅上,思来想去,转头安慰实花:“悟说的没错,这个情况下,早点想出解决办法比抱怨和指责重要得多。” 实花:“嗯。” 应完,她看向五条悟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家伙烦是烦人了点,但大体性格……其实并不招她讨厌。 不招她讨厌的家伙同她一起被夜蛾赶出了办公室,没走两步就迎面撞上闻讯赶来的夏油杰。 “杰你来晚咯。”五条悟道,夏油杰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实花被刘海盖着的,额角的位置。 那里有两道很浅的刮伤,估计是刚刚被妇人用花束抽出来的,实花疼惯了,自己都没注意,因此没有用术式进行处理。 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实花自己抬手搓了搓,搓得本来愈合的伤口上泛起血色,才用起术式将其恢复。 “解决了吗”夏油杰问,五条悟一摊手。 “没解决,暂时就这样,”五条悟道,然后看向实花,“对了,刚刚忘记问你了,小鬼,你自己有恢复那些人的想法吗?” 实花回看了他,神色闪烁了下:“现在还不确定。” “不过,”她道,“杰你可以借几只像上次那样的咒灵给我吗?” 夏油杰顿了顿,那种三级咒灵他都是当炮灰使的,因此没什么犹豫便答应下来,抬手放了几只登记过咒力的丢给了实花。 实花小声感谢,她手里还捧着花,犹豫了下,就把花一把塞给了五条悟,空出两手接住了夏油杰的咒灵。 她举步想走,经过夏油杰时,脚步又顿了顿。 “杰你别担心。”她道。 夏油杰揉了下她的头,五条悟抱着花,实花离开后,他看着夏油杰,半晌,才茫然道:“你在担心什么?” “在担心你,”和这个神经大条的人没什么好聊的,夏油杰拍了下五条悟的后背,“走了。” 第13章 幽影 几天后,实花并没有等到关于先前一系列事件的审问传唤,反而是一堆诅咒清扫任务如雪一般从‘窗’那下了过来。 二级的占了大头,估摸是上一年粮食收成受到天气影响的原因,今年这些零零碎碎的诅咒尤其之多。 夜蛾到底是没有放着让她在单独出任务,他将二年级三个人的位置和一年级的做了调换,现在实花大部分任务都和七海灰原雄泡在一起。 或者,有时候,夏油杰会和五条悟分开。 据说是上面的老头觉得他和五条悟两个人一起出任务实在浪费人力资源,就明里暗里跟夜蛾提了几句。 他们两个强,不管是谁单独出任务都无所谓,因此夜蛾答应得很快。 不过出于一种照顾小孩的私心,他每次安排过来的,都是夏油杰。 实花提着一只咒灵的脑袋,扛在肩上的太刀刀身还带着点血色,她随手一丢,脑袋在空中旋转,最后变成一颗漆黑的咒灵玉,她从楼顶跳了下来,借着车棚的缓冲,轻盈地落在路面上。 夏油杰正在下面等,灰暗的光线中,他仰起头,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咒灵玉入口,被着一层光的喉结跟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了下。 估计是味道实在不好,他的脸色稍稍白了下,然后便散去了,转而变成了温和的笑容。 “辛苦了。”他站在阴影里,等着实花收好刀后靠过来。 实花轻轻“嗯”了一声,闻了下自己的指尖。 咒灵是没有气味可言的,实花闻到的只有长期握刀沾上的一点寒铁的气息。 “帐”褪下,阴暗的天幕消散,平岛站在外头晴朗的阳光下,向他们行了个礼。 位于他们这侧的车门已经被拉开了,等实花坐进去了之后,夏油杰自前座拿来了一台平板,平板上是下个任务的定位地点——东京港区,距离这半小时的路程。 “休息一会儿吧。”夏油杰道,伸手探了下车内空调出风口的温度,转头从椅背后的空间扯过一条柔软的毯子,动作娴熟自然地给实花盖上了。 平岛上车,车辆启动,实花抱着剑袋,头埋在冒着洗衣液香气的软毯间,良久,才抬眸看了夏油杰一眼。 黑发少年垂着眼,正专注地翻看着手里的书籍,他静坐的时候很有气质,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尊温润如水的玉佛像。 这尊玉佛像手里拿着心理学相关的书籍,看了大概十分钟后,缓缓叹了口气,放弃了。 他注意到实花的目光,诧异了下,笑道:“不是让你休息吗?熬了一宿不累吗” 实花摇了摇脑袋,然后伸手指了下夏油杰手里的书。 这本书是夏油杰出门前顺手带上的,估摸是他用来消磨路上时间的工具,只是没想到内容这么不入夏油杰的眼。 实花有些好奇,夏油杰便解释道:“这本书讲述的情况基本只能在普通人身上找到,内容太少了,咒术师想剖析自己的内心的话,还是应该买极端心理学相关的。” 说完,他将书塞回车窗下的置物处内,实花眨了眨眼睛,以她的逻辑,其实不太明白夏油杰刚刚说的话。 普通人,咒术师,不都是人类吗? 她这种存在才属于极端吧 疑惑的泡沫咕噜咕噜泛了上来,很快便消散在空气里,实花没有在意,她换了个坐姿,额头顶在太刀刀柄上,刀剑的冷意隔着剑袋透了过来,稍稍降下了些体内烧起的热意。 一只手自一侧伸过来,按在了她的脑门:“你怎么了” 实花抬起头,平日里素白的脸上透着异样的潮红:“没事。” 夏油杰:“……哪里没事了。” 他看了眼平岛,平岛通过车内后视镜收到了他的信号,车辆拐了个弯,在一处药店前停了下来,夏油杰下了车,两分钟后,他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只白色的塑料袋。 他把儿童退烧药塞给实花,又将使用说明同这个不知道照顾自己怎么写的小孩说了一遍。 实花看着那小半杯浅红的液体,一口闷了下去,被齁得直皱眉。 夏油杰忍不住笑了声,然后问:“刚刚到任务里遇到什么了?” 悬赏事件里,夏油杰是除实花外唯一的直接参与者,他接触过伪神,因此能够肯定,那只咒灵是人对人的恶意中诞生的诅咒,住持召唤出的可能只是一个不完全的残体,因此才能如此轻易地被解决。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后来五条悟通过残秽比对,得出的,章鱼咒灵和伪神基本属于同源的这条情报。 至于实花为什么会被一只没有攻击性的咒灵影响,这点五条悟没在现场,所以得不出结论。 情况太诡异,夏油杰不由得有些神经过敏。 实花摇了摇头:“是大脑过劳了。” 她从一侧摸出夏油杰交给她的一只咒灵,小小丑丑的咒灵成团状,与夏油杰刚交给她时相比,外貌变化显著。 “你在尝试对咒力进行‘重构’”夏油杰问。 “准确来说是‘解析’,‘重构’只是顺带的,不过,”她将咒灵拎了起来,露出其和先前没有区别的下半身来,“这样已经是极限了,这还只是一只三级咒灵。”杂鱼中的杂鱼。 大脑过劳是精密型术式的通病——身边最好的例子是五条悟,他承受能力远高实花不少,就这样也得注意六眼加无下限术式给大脑带来的损耗。 除非有反转术式,可惜他们两没一个会,而会的硝子甚至没有术式。 “勉强自己除了拖垮身体外没有好处,至少注意下休息,如果有什么困难,直接问我或者悟说不定解决得更快。”夏油杰劝了句,又是十分钟过去,药物开始生效,他看了眼实花额头上冒出的虚汗,又伸手试了下温度,这下正常了,他缓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让前座的平岛给他们讲述港区任务的大致情况。 港区的任务内容咋一看和其他任务没区别——正在修建的商场内出现了咒灵,被吓得几天没睡好觉的商场负责人找到了高专的一位社会人士,进行了委托。 唯一的差别就是,委托人自己也能看见咒灵,他要求咒术师祓除咒灵时,自己也能在场……至少要在‘帐’外。 咒术师是有保密协议的,但碍于这次委托人是知情人员,保密协议无效,加上这个季节大家都忙得身心俱疲,实在是没空去管普通人作不作死。 于是,当实花额头上贴着退烧贴,自车上下来时,第一眼便见一个略略发福的中年男人站在路边,眼镜后眯成缝的眼睛正来回打量着她。 “招童工是违法的吧,你们咒术师……” 实花自他身边走了过去,像是轻风刮过。 “等一下!” 委托人当即想追上她,夏油杰伸手一拦,委托人愣在原地,结结巴巴了半天,才向他们展示了自己手机屏幕上的一张照片——那是一个身穿和服的女人,容貌标致。 “这位是内人,自从进了商场后再也没出来。” 这种事并不少见,男人的表现也和那些为家人安危焦虑的人没有区别。 夏油杰和实花均没有怀疑,他们记住了女人的模样,在得到委托人会原地等待的保证后,便转头向商场内走去,走到一半时,‘帐’降下,被漆黑天幕笼罩的商场阴森而空旷,因为还没完全建成,上层的承重柱还能看见内部的钢筋,两人走在这片寂静中,夏油杰率先回过神。 那女人是传统家庭主妇的打扮,但家庭主妇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就像是要回答他这个问题一样,实花顿住了脚步,她站在原地吸了口气,然后无比肯定地说道:“有尸体。” 夏油杰环顾空旷的四周,他想起来实花认识事物的优先级同常人不同:“怎么知道的” “有腐败的味道。”她道,抬起眼,直看向楼道的方向。 夏油杰调整了下五感,这才自那阴凉的石灰味中找到那股淡淡尸味,实花继续道:“在地下车库。” 她完全不受其他方面干扰,径直便走了过去,商场内总共有三层地下车库,下到负一层时,夏油杰感觉到了属于诅咒的气息,抬手召出几只咒灵,咒灵们得令,飞速窜下负三层,整个空间震了两震,人还没到,诅咒的气息就已经弱了下去。 这是个一级咒灵,比实花先前遇到那只还强些,夏油杰解决它甚至不用自己动手。 黑发少年闲散得仿佛是来散了个步,实花默默感叹这中间的差距,快步跳下还未建栏杆的楼梯。 然后,便听见了极其细微的哭声。 这哭声出现得突然,实花握刀的手紧了紧,她怀着警惕之心走近——只见角落里一只咒灵同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坐在一起,那哭声是咒灵发出的,女人靠着墙,没有头,穿着照片上的衣服。 脖颈断口整齐,似由利器所致,露在衣物外的苍白皮肤上满是伤痕与斑点,还有连成片的淤伤。 ……不对,那不是淤伤。 实花走上前将她的胳膊翻了个面,女人皮肤朝下的位置,暗紫红色的尸斑如泼墨般染在这面人皮画布上——这是机械性窒息死亡才会形成的尸斑,而且女人这些伤口看形态均为生前所致,是咒灵做的吗? 见过的咒灵,没有能导致这些伤痕的手部特征。 她感觉自己的思绪顿了下,脑海里在这一瞬间闪过男人那张脸。 “杰,”她站起身,看向另外一侧正在收服咒灵的夏油杰,“普通人要是利用咒术犯罪怎么办” 夏油杰走过来看了眼情况,他蹙起眉——咒术规定不能对普通人动手,但却没规定普通人要是利用咒术残害他人,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他拍了拍实花的肩膀,收服了咒灵之后,做了最保守的处理方式,他选择告知平岛监督,由其上报上级。 而得知妻子已死的委托人没有多少惊讶之色,只是在一边干巴巴地嚎啕。 他嚎得实在不怎么动听,夏油杰有些烦了,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女人脖颈间的断口里钻了出来,在他的心里结成了一块不化的冰。 港区的任务执行完毕,实花和夏油杰回到了高专,大老远便听见一道声音。 “杰——!” 五条悟旋转,跳跃,带着墨镜,双臂展开,像个被抽得咔咔转的小陀螺,夏油杰看了一眼,立马往旁边一闪,五条悟这一扑扑了个空,只好一把捞来旁边的实花,勉为其难地趴在那有些瘦削的肩膀上,嗷嗷直叫。 “为什么会有沙丁鱼拿铁这种东西——” 得,看来他是又不小心吃到一些店家特制的黑暗料理了。 夏油杰脑补了一下那个味道,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的咒灵球。 要不哪天让五条悟也试试这个 他在心里想,那边被五条悟压得整个人都被迫驼了背的实花撇了下嘴,她才不管是沙丁鱼还是金枪鱼,总之能整到五条悟就是条好鱼。 这是每次见面都在被换着花样烦的她的愤怒。 烦归烦,实花倒也没把人推开,五条悟扒拉着她,一边扒拉一边问:“你们去哪执行任务了啊——” “就在港区。” “哎,那边有一家的可丽饼卖的超好,”五条悟仰起头看向夏油杰,“杰你知道吧!就是上次你被搭讪那家!” 夏油杰的思绪顿了顿,他长得好气质好,说实话被搭讪的次数还蛮多,五条悟这么一提,他稍加思考才想到是哪次。 他立马上前,想要堵住五条悟的嘴。 但是五条悟已经说出口了:“就是你被醉汉拉去比赛刘海举重那次呀!” 刘海举重。 那一定是条很努力的刘海吧。 实花僵了下,她看了眼夏油杰一直都非常讲究的刘海,心想真不愧是预备特级的存在,连这种超人类的事情都能做到。 五条悟完全没有将人糗事抖出来的愧疚感,他转而敲了敲实花肩膀,提醒道:“总之那家可丽饼真的很好吃,下次再去的时候帮我带伴手礼嘛,其他地方的也要。” 实花答应了,肩上一轻,五条悟终于独立站了起来,一边的夏油杰笑中带着点咬牙切齿之意:“……所以你专程来这里等我们做什么总不能是就为了个伴手礼吧。” “啊”五条悟眨了眨眼睛,“你没收到消息吗” 夏油杰茫然,看来真的不知道。 “护送星浆体任务啦,是那个什么天元指名的,”五条悟敲了敲实花脑门,笑嘻嘻地说道,“难度很高,你跟过来会拖后腿的,不过终点是高专,你就安安心心在高专等我们怎么样?” 实花抬眼看着他,眼睛里只有一个意思——除了等待,她能帮上什么吗? 出人意料的是五条悟居然读懂了,他摸了摸下巴,在夏油杰的注视下,五条悟道:“要不……” “你来当两天大众交通安保员,帮我们排除下人群里的诅咒师吧?” 实花毫不犹豫就应下了,夏油杰想要阻止,复又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便带着她一同去听了夜蛾的说明。 简单来说,就是天元为了维持自己的意识稳定,可以一直给日本提供结界加强,而找到了一个适合者进行同化,但现有一支信仰纯净天元,不容天元被“污染”的教会,盘星教,以及名为诅咒师q的集团意图阻止同化事件的发生,因此咒术总监部派出了目前最强的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人,一同执行护送星浆体的任务。 星浆体现14岁,其名为。 ——天内理子。 第14章 星浆体 翌日,冲绳那霸空港。 两大一小站在候机大厅,七海和灰原雄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所以这怎么也不该是一年级生该干的任务吧,”七海丧着脸,今天是他的休假日,要不是被临时找出来,他这会应该是躺在躺椅上悠闲地吃着茶点看日报的,“排查人群中的诅咒师,防止其占领机场袭击星浆体,延误同化时间——运气好就是来站岗,运气不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别灰心,七海,”一旁的灰原雄比了个拇指,笑容阳光,也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你想,我们辛苦努力的前辈们正在前线为保护柔弱的少女奋战!我们作为后辈怎么可以只是看着呢!” 七海两眼一翻,感觉要被这太阳晒死过去了:“……本来就该看着的……” 呜呜,他的假期,呜呜。 听不到七海心里的悲鸣,实花站在二层栏杆上,在一边工作人员的提醒下跳回走廊。 她侧着身体向下看去……准确来说,她在听,在闻,在接受除视线刺激外的其他感受,以此为基础,再加上咒术师天生的敏感,她很快就排查到了一个可疑的人员。 直接自二楼跳了下去,也没管背后被她吓了一跳的两人,实花两步并作一步,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衣袖。 穿着西装的男子低下头,他的面相不像是日本人,见实花莫名拉住自己,双眉因疑惑微微蹙起。 “嗨小朋友,”他一副当她是小孩的友善模样,半蹲下身打了个招呼,“你迷路了吗?要我带你去广播室找妈妈” 他的身上,古龙水的味道占大头,还有烟味,然后就是……实花拢住对方伸过来的那只手,稍稍眯起眼:“枪,手/枪” 男人僵了下,日本法律规定公民不得持有手/枪等专业枪支,而气/枪,猎/枪则在允许范围,实花在他身上找到了那几乎要不存在的硝烟味,判定是手/枪的原因仅仅是对方仅左手随走路摆动的与众不同的走姿。 习惯是个恐怖的东西。 没想到她如此敏锐,男人满脸惊讶,但没有敌意:“你好厉害……考虑长大以后进修刑侦调查吗?叔叔就是干这个的哦。” 说着他拿出了自己的护照,以及一本用韩文标注的警官证。 既然是警官,近期有接触枪支也很正常。 实花顿时兴趣全无,推开他转身走进了背后等待登机的人群中。 不过,她还是记住了对方的名字——孔时雨。 孔时雨是目前唯一一个有嫌疑的人,除他之外,整整一天,实花都没发现另外异常的人。 她没发现,七海灰原就更没了,两个一年级坐在机场的椅子上,看见实花自顾自地穿梭在人群中,七海终于忍不住开口。 “她是狗鼻子吗?”这话不咋动听,但是七海也想不出其他形容了,他刚刚追上去有幸听见了部分对话,再度刷新了对实花的印象。 “夏油学长好像和我提过,实花认识事物,视觉不是最优先的,嗅觉才是,”灰原雄解释,“是因为嗅觉对身体的刺激性比视觉大” “你想说的是辣椒水或者化工品那种吧……那样的话,触觉呢” “……因为她也不上手摸,所以触觉优先级反而不高吧,不过要说印象深刻肯定还是触觉了。”灰原雄将夏油跟他解释的话原原本本地复现了出来。 七海不由得感叹:“还真是,有点难理解啊。” 不过,有实花这么一个合格的工作机器在,他们的工作量轻松了不少,本来在心里对假期时间白白浪费而不满的七海也打起了精神:“总之只要守到下午就好了,那剩下的时间我就……”听听音乐,喝喝酒,买点喜欢的面包,然后看感兴趣的书。 “七海!”灰原握着手机,满脸笑容地宣布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他们说要多留一天!” 另外一边的实花抖了抖,她转过头,发现七海头上冒起了腾腾黑雾。 加班什么的对于这个人来说可谓人生最不能忍一大事。实花知道这点,但她也没办法,本来这次任务是她和灰原雄一起执行的,是后来听说保护星浆体任务中有一项要求——天元希望能满足星浆体的愿望,而星浆体的护卫黑井在任务途中被绑架来了冲绳,天内理子希望能在同化前和这位陪伴自己多年的女仆告别,所以才出现了不得不抓上七海的情况。 至于为什么多留一天,实花不知道,她打了个电话给夏油杰,第一句话就是:“为什么” 夏油杰犹豫了下:“悟说,干脆让悬赏在飞在天上的时候下掉,悬赏没了就不会有人一直盯着理子了。” 实花看了眼灰原雄那边,关于星浆体的3000w悬赏,日期确实是在明天结束:“那悟呢” 夏油杰:“他……” “大海参——!小鬼你有没有见过超丑的大海参!” “啪”,实花挂断了电话,七海和她一起望向灰原雄,脸上均是一句话——“看见了吗这就是你辛辛苦苦的前辈。” 灰原雄缩了缩脑袋,实花又打了个过去,她背过身,没让另外两人听到:“我问的是他身体有没有影响。” 毕竟她解析几只三级咒灵都能发烧,五条悟虽然不着调,但在这种任务里,肯定是一整天都开着术式的。 那他还拖一天,他也想试试自己的脑袋上限在哪里 实花觉得自己有点搞不懂这个人了。那边的夏油杰叹了口气,估摸着和她一个心情:“我和他说过了,他说没问题。” 话音顿了顿,好像是怕她不理解五条悟,夏油杰又道:“星浆体明天同化后,就算是离开这个世界了,有什么意识也只是在天元体内……悟也只是想让她开心点。” 是为了让一个注定离去的人在这个世界里多停留一会儿。 实花理解了:“那为什么还要同化” 夏油杰没回,她继续说:“既然她喜欢活着的话为什么还非要去同化” “她是天元选定的星浆体,如果不去的话,天元结界可能会因此受到影响哦,”夏油杰哭笑不得,“不过,这点我们先前也讨论过,要是星浆体拒绝同化的话,要怎么办?” “我不清楚,不过要是有人告诉我生来是为了什么,我一定会反叛的,”实花字字清晰,毕竟她先前就是这样做的,“我理解悟了,你们继续吧,杰你注意休息。” 夏油杰笑:“我又不会烧坏脑子。”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实花和一年级两人一起加班加点守过一夜,直到隔天上午,才同五条悟和夏油杰一起,飞回了东京。 天内理子悬赏期如期结束。 实花下了机,黑发的星浆体走在她身后,从见面开始,对方的视线就没从她身上挪走过,一副想搭话,又碍于实花气场不敢开口的样子。 五条悟注意到了,站在天内身后偷偷挤了她一下。 “啊啊啊啊——” 他这一下没轻没重,天内理子当场摔了下去,万幸实花眼疾手快地一捞,才避免了一桩破相惨案。 “你要死啊!你这是要谋害妾身!”站稳了的天内理子转头大骂,恨不得冲上去暴揍那个正若无其事吹着口哨的白毛。 不过。她回过头,实花正看着她,距离很近,近到天内可以看清她那桃红色的眼瞳里,自己的倒影。 怎么有人能长得这么好看。这是天内理子的第一个想法。 糟糕,原来真的有看脸就喜欢一个人的这种事。于是天内理子一把握住实花扶着她的手。 “请问,妾身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她深蓝的眼睛干净澄澈。 实花有些莫名,但还是回答了:“月见里实花。” 话说妾身这个自称是不是太中二了……她心想,那边的天内理子搂住她的手,另外一只手指着自己笑:“妾身还有四个小时就要同化了,就勉强你给妾身当四小时的朋友了!” 她继续道:“你要满足星浆体的愿望哦,对了,到时候成为天元大人后,我会一直关注你的,可别因为只有四个小时就把我忘了。” 实花没见过这种等级的社交牛逼症,整个人愣了下,五条悟路过拍了下她的脑袋:“你傻了嘛,小鬼。” 天内理子当即拍开他的手:“混账!你怎么喊妾身朋友的!” 五条悟震惊了:“你怎么恩将仇报啊!” 天内理子一把把实花护在身后:“就是你害得妾身差点把朋友撞倒!” 实花傻眼了,她拉了下天内理子,指了指后面因为他们这边的动静纷纷驻足围观的人群。 算了算了,大哥算了。 成功将两个马上掐起来的人分开,实花松了口气,她向前走去,理子跟上她,估计是觉得自己刚刚热情过头了,这会儿收敛下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给她解释:“妾身刚刚有些激动,还请你见谅,妾身其实不是很缺朋友的人,只是看你特别亲近。” 好像斋藤美子也说过类似的话,实花问道:“亲近,是什么感觉” 天内理子愣了下,还以为实花和自己一个年纪,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中二病,遂回道:“想要成为一辈子都不分开的朋友!就是挚友啊!” 她说这话,还摆了个poss,实花认真地点了下头,意思是自己理解了。 天内理子又凑了过来,挽着实花的手,和她介绍了从小保护自己到大的黑井美里。 穿着标准女仆装的女仆向她稍稍欠了下身,两人打过招呼,理子又拉着实花去逛了新宿。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人不会喜欢买买买! 新宿商业街有不少适合少女的商店,理子本着爱美的天性,带着实花逛了一家又一家……五条悟和夏油杰跟在后面,负责接受店内其他女性的围观和搭讪。 “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帅哥你好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实花一回头,就看见那白毛超臭的一张脸,理子也凑过来,两个人借着商店衣服架子的遮挡明目张胆地偷看……五条悟还要装不知道,不去扫兴,脸更臭了。 这真是他的情商巅峰时刻。 “哦对了,先前看你不是和另外两个一起的吗?他们呢?”拿起一只细钻发卡,理子照着镜子边试边问道。 实花只是在旁边看她:“他们回高专了。”本来她也要回去的。 理子将发卡拿了下来,转而戴到实花头上,发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你很适合露点额头哎。” 实花按了按那只发卡,解释道:“咒术师要战斗,其实……” “算了。”她看着理子的表情,默默咽回了接下来的话。 理子开开心心地拿了另外一个,戴在自己头上,正打算去结账之时,她看了眼时钟,突然意识到——自己就算买了也用不着了。 于是便又放了回去。 实花看着那个小发夹,以及理子有些失落的背影,一只小小的咒灵从她身后钻了出来,它脚步笨拙,试了好几次,才将发夹丢进了女仆手中的小竹筐中。 实花回头,玻璃门外的夏油杰冲她笑了下。 结账完后理子才发现这个发夹,自己纠结了半天,还是满心欢喜地戴上了。 她拉着实花又逛了几家甜品店,三个小时过去,几个人一同坐上去往高专的车,待进入高专内结界后,一直维持着术式的五条悟终于得到了放松的时机。 他耷拉着眼皮,抱怨了一声:“杰,以后这种任务不要再叫我了,我不会再来干了。”累死人了。 夏油杰拍拍他:“辛苦你了,先送理子进薨星宫吧。” 一群人便往薨星宫走去,走到一半时,实花突然停了脚步,她抬起头,看着头顶的鸟居,急促地缓了好几下气。 天内理子见她不走,还以为她只送自己到这了,便走过来,一双手拽着自己的衣角:“麻烦你了,我会履行我说过的话的,你不记得我也没关系……”反正也才四个小时。 “我会记得。”实花打断了她,这里有哪里不对,好像有什么气味,在哪里? 是她的错觉吗?那一晃而过的不安感。 实花心想,这一路上都很稳定,按道理没有疏漏,而且这里是高专结界内,应该没问题。 “我送你。”她放下心,继续跟着理子向前走去,结果还没踏出几步,五条悟站住了。 一柄细长的白刃自后贯穿他的腹部,那鲜红的血滴下来,血腥味散开,所有人均是一愣,夏油杰率先回神,自虚空中出现的咒灵一口将袭击者吞入腹中。 夏油杰和实花都想上去帮忙,但五条悟伸手拦住了他们,他轻轻扬起嘴角,扯出一个带着些许轻松的笑容:“我没事。” 见夏油杰皱眉,他又道:“任务要紧,对方是冲着理子来的,先送她进薨星宫。” 薨星宫是天元的居所,除非天元同意,不然无人可入内。 五条悟收起墨镜,实花转身跟上夏油杰,跑到一半时她回过头,看见那白发少年摘了墨镜,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分外嚣张的笑容。 好像在说——小鬼,你这是在担心谁呢? 薨星宫,参道外。 “我就守在这里,实花你来送她进去吧。”夏油杰道,黑发少年背着光站,向实花露出了一个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容。 而五条悟那边响声震震,想来正在进行激烈的战斗。 实花都有些不安,但见夏油杰如此便安心下来,待黑井和理子做完了最后的告别后,她向理子招了下手。 理子抹了把眼泪,跟在她身后,薨星宫位于高专最底层,一路上均是隧道,其间空旷昏暗,人踏在地上的脚步声格外清晰,理子看着实花的背影,想到刚刚有些仓促的道别话语,又有些后悔。 但她没有说出口,两人出了隧道,进入内部,只见眼前一株巨树撑起一片百米高的空间,有数人环抱粗的麻绳环绕于其上,层层房屋聚在树根边,自树枝间泄下的光流淌在屋瓦之间,升起星星点点的荧光。 “你要从那边下楼梯,然后一直走到大树的脚边,”实花指着一处向下的台阶,这些,夏油杰有在任务途中抽空告诉她,估计是当时就有打算让她来完成最后的指引,台阶下是条石板小路,直直通向树根的位置,“那里是一个独立的结界,需要天元同意才可进入,等你进入结界后,同化前,天元都会保护你。” 说完,她后退一步,让开一条路,默默地看着理子。 理子没有动,她紧拽着自己的衣袖,鼓足勇气般又开口:“其实我……觉得,这样仓促的认识,根本不算朋友。” 实花看着她:“那什么才算呢?” 大概是终于意识到了实花本身的认知问题,理子顿了顿,咬着牙艰难地说道:“至少也要,一起吃过饭,一起聊过天,看同样的书,互相在对方脸上贴贴纸……至少不只是今天这样。” “我有很多这样的朋友,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我作为星浆体,今天就会自这个世界上消失。” “实花你知道,但是……” 她哽住了,没有再说话,寂寞的感觉弥漫开了,阴沉沉地压在这片空间之上,实花静默了会儿,莫名想到了夏油杰那个笑容:“你不想的话,就回去吧。” 理子愣住了,实花道:“不喜欢的事情,拒绝就好了。” 理子更惊讶了,她慌乱地解释:“不是说,要是不同化的话,那个天元大人就会……” 实花歪了下头:“那又怎么样?” 她心想:日本岛没有天元难道就要沉啦? 想这些还不如苦恼下任务失败的话要挨多少骂吧? 实花向理子伸出了手,理子犹豫了两下,最终还是握住了。 她带着她原路返回,走到外侧时,实花皱了下眉——夏油杰不在这里。 不在就算了,这满地的残秽……实花眉头皱得更死了,四周没有血迹,空气间却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着实诡异。 一阵风吹过,她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怎么了?”理子看向她。 “没怎么。”实花摇了摇头,血腥味更浓了。 实花选择相信五条悟和夏油杰,于是便带着理子往另外一条路走去。 越走,她心中的不安感越是强烈,终于,实花顿住脚步,前方就是通往高专大门的路了:“一直顺着这条路走,你应该还能追上黑井。” 理子小声地感谢了一句,她还有些慌,但一见实花要走,她又忙道:“那以后,妾身会来联系你的!” 实花点了点头,让她做出类似的回应还是太困难了,不过理子也理解了她这种性格,便扬起嘴角,转身向高专门口跑去。 她绑成麻花辫的发辫在阳光下甩动,发尾带起一点阳光的弧度。 拒绝同化后,她也算摆脱了星浆体的身份,以后一定能在哪个她看不见的地方开心生活吧。 实花心想,她看了很久,直到理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她才惊醒般回神,转身向五条悟刚刚的位置赶了过去。 一声枪响响起,惊飞一片飞鸟。 实花猛地站住了,她睁大眼,一时间,周遭的事物就此远去,拉成线的耳鸣声中,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倒在地上的人。 那是五条悟。 他躺在地上,半睁的眼睛黯淡无光,倒映着头顶的天空。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浸在一片鲜血里。 实花印象里的五条悟,就没有过这么安静的时候。 ……她还宁愿被他烦呢。 猛地捂住脸,实花吸气,抽气——是谁? 她抽刀回身,太刀撞在对方的刀刃上,拉出一片稀碎的火花。 黑发的男人惊讶地挑起眉,似乎被她发现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是他,实花的表情登时狰狞扭曲了起来:“你是谁” “伏黑甚尔,”伏黑甚尔轻蔑地笑了一声,“没想到‘渡’还活着啊,我可赶上个好时候了。” “‘渡’”实花疑惑。 “就是你啊,”伏黑甚尔指着她,眸光阴暗,“载佛之舟,承舟之水,聚水之壤。” “由此岸渡彼岸之‘渡’。” 第15章 黑市 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昏暗的房间里,实花睁开眼,因为失血过多,这些天她清醒的时间远不如平常。 两个男人的身影在眼前晃动……有的时候会变成三个,而其中一个是…… “起来,”伏黑甚尔拍了下她的脸,“快点。” 实花睁开沉重的眼皮,同那双阴沉的眼瞳对视。 伏黑甚尔恶劣地咧开嘴角,露出一对犬齿:“这才对嘛。” 实花抿紧嘴。 这里不是高专,实花自己,还有其他几个人,谁都没有想到,她会成为除星浆体外的第二目标。 ‘渡’。 这个词有多种含义,且与一些宗教相关,伏黑甚尔这么喊她,实花也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作为‘渡’,在一些文明法则外的地下市场,具有不小的人气。 算来和上次唤神教那次差不多,只不过这次的缘由更清晰一些。 此岸渡彼岸之‘渡’,是载佛之舟,是载舟之水,是聚水之壤……是人成神后于生死之间渡去彼岸的关键。 就像有些人信仰释迦摩尼,有些人信仰耶稣一样,也有人相信,找到‘渡’就能找到死后前往彼岸的道路。 彼岸是极乐之地,进入彼岸意味成神,永生永世不入轮回,不受人间贪嗔痴妄之苦。 当然,也有人并不相信这些,想要‘渡’的原因只是内心好奇。 好奇,有这个财力,不妨一试,万一是真的呢? 于是伏黑甚尔就把她绑来了,他是零咒力的天与咒缚,因此才得以随意穿梭结界不引起结界报警。 而为了保证她能活下来,伏黑甚尔联系到了一处黑诊所,输血输液什么的流程走了一轮后,才让她自死亡线上虚虚飘过。 未恢复的伤口隐隐作痛,实花动了动手指,几近麻木的刺痛感自双手掌心传来,伏黑甚尔用一把咒具将她双手反钉在背后的地板上,那把咒具术式十分特殊,在它的限制下实花无法发动术式。 伏黑甚尔一点机会都没给她。 这人真是糟糕透顶。 这是这几天她对伏黑甚尔最深刻的印象。 又想让她活命,又不想给她解绑,于是伏黑甚尔在目前仅维持生命体征的情况下,又让医生给她打了不少营养针。 实花本身就不胖,这几天过去直接瘦了一圈,更显得那双眼瞳格外的大。 像面镜子一样,沉默地倒映着伏黑甚尔的脸。 大概是太无聊,伏黑甚尔隔三差五就要来烦她一下。 “你是什么术式,小鬼。” “……” “你哑巴了” “……” 或者是揪着她的头发,问她赌马比赛选哪个号码。 “快点选。” 实花扫了一眼:“7号。” 伏黑甚尔选了八号,三分钟后实花看见他捏碎了手里的纸杯。 再离谱一点,估计还得是问她。 “小鬼,圣诞节送女人什么” ……圣诞节还早的很吧。 实花看着他手机屏幕上一排标注着编号的联系方式,伏黑甚尔当着她的面,挨个拨了过去,银铃一样动听的笑声传来,无不在夸赞他的体贴和幽默。 “等我干完这趟,就来找你。” “好哦,不用甚尔君出钱也没关系的,我不差那些。” “这怎么行呢。” 实花:“……” 呵呵,人不可貌相,这家伙居然还是个相当称职的小白脸。 小白脸手里是两部手机,一部专门负责和姐姐妹妹花花草草们联系,另外一部则是工作上的事宜。 自己不闲着,也不允许她闲着,实花这两天把成年人的荤话素话听了一肚子,还被迫出演了一下“朋友家的妹妹”,以博取部分女性的信任。 大概是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些过分,负责给伏黑甚尔介绍工作的黑中介,孔时雨开口了:“你别折腾她了,不小心玩死了怎么办。” 他嘴上叼着烟,双手放在口袋里,懒懒散散地呼出一口烟雾。 实花抬眼看他——男人一双眼睛漆黑如墨,身板笔挺,正是机场出现的那个男人。 果然她的感觉没有出错。 在当时就该把他宰了的,实花咬了咬牙,据孔时雨所说,这一路上的事情,包括绑架女仆,包括悬赏,都只是他们为了削弱五条悟,而特意准备的干扰。 为了杀掉星浆体,拿到盘星教的悬赏金,也为了抓走‘渡’,将其带去黑市拍卖。 很显然,他们现在成功了。 “哪有那么容易玩死。”伏黑甚尔笑道,孔时雨拿出手机,展示了下手机屏幕上的内容,伏黑凑过去看了一眼,两人均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实花知道他们在看什么——黑市价格。 自己,也就是‘渡’,现在的竞拍价是一亿日元。 第不知道多少次,实花开始尝试解除咒具的束缚。 这个咒具的效果是强行中断进行中的术式,因此她无法对其进行解析,更别说当着伏黑甚尔的面把它拔了。 ……换而言之就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那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干脆顺其自然。实花的心情平复了下来,面前的孔时雨吞云吐雾,混在飞扬烟灰中的眼睛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小朋友,想吃什么和我说,”他出声,同她搭话,“憋着的话,可就什么都体验不到咯。” 实花很平静地抬眼:“你要喂我” 她的双手都被钉着,这么问时的表情十分自然,孔时雨被呛住了,连忙干笑两声:“为难我了,还是多打两针营养针吧。” 说完,他轻轻咳了咳,复又觉得实花这性格有意思,遂问道:“先前那次悬赏不是听说成功了吗?怎么你还好端端的,要不是园田先生透露了这个消息,我们还不知道呢。” 园田先生是盘星教的法人,为了能成功阻止同化,他将这个消息告知了两人,并答应不扩散‘渡’还活着的消息。 实花冲他扬起一个笑容。 她笑起来笑意不达眼底,因此有几分渗人,孔时雨感觉像是遭了现实版的鬼片,他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回味过来,不禁感觉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余。 人都在这,那悬赏方肯定是翘辫子了呗? 那教会的住持他其实认识,虽说不熟,但好歹也算有过交情,孔时雨很清楚,那家伙是个纯粹的疯子,毕生都在给他那个伪神寻找祭品。 也不知道他信仰那么狂热做什么,卖到黑市赚差价不好吗?孔时雨叹了口气,心想不爱财的家伙果真命短,不宜交不宜交。 他这么想着,再看去时,实花换了个坐姿,她除了手被钉着外,不管是神态还是其他方面,都完完全全没有被绑架的样子。 甚至看上去是来体验生活的。 孔时雨没忍住,又开口问:“你不害怕吗?” 实花反问:“怕什么” 孔时雨道:“‘渡’被卖掉后,会有什么下场,我已经和你解释过了。” 实花又道:“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我也跑不了,想那些有什么意义吗? 孔时雨怔了下,他这会儿看实花的目光不再像看一个身价千金的小孩了……虽说知道她本身就算不上人,但还是会凭借外貌将她框在人类的范围里,而这么简单的几段沟通下来后,孔时雨突然明白,人类这个词对于实花来说,还是太感性了。 她知道自己这会挣扎没有用,于是干脆就不挣扎,看上去好像无害,但实际上,伏黑甚尔身上的伤无声地表明了,这小孩子拼起命来极其疯狂。 这种收放自如的疯狗还蛮罕见的。 孔时雨看着一边的伏黑甚尔走过来,拿着手机又让实花选了个赌马的号码,这次伏黑没再选其他的,走偏门途径大捞一笔的他笑眯眯地躺回了沙发上。 ……赌运还好得离谱。 尝到了一次甜头,伏黑甚尔再接再厉,实花被他逼着看了一圈又一圈的比赛,终于,比赛结束,全款买入胜者号码的伏黑甚尔屏幕上跳出了一大串数字,孔时雨看了一眼,具体多少不知道,但应该够一个人一年吃喝拉撒了。 伏黑甚尔当场贯彻了有钱的乐趣,晚上医护人员定时检查实花情况时,便见一名精壮的男人躺在沙发上,屁股底下垫着条乡巴佬看不出牌子的昂贵毛毯,做工精细的刺绣同带灰的地板相触,就像黄金落在泥巴地里般格格不入。 医护人员推着自己破旧的小推车,小心翼翼地穿过这条混着金子的泥巴路,来到实花面前时,这位鬼娃娃似的小孩抬起头,幽幽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说不出的诡异,医护人员被吓了一跳,草草地打了一针后,便拉着车火速逃离了这里。 “你吓到他了”孔时雨瞧了眼医护人员逃跑的背影,笑了一声。 实花没否认,孔时雨拉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继续白天想说的话题:“你是高专那两个学生带回来的吧?” “是。” “这么久来,没人告诉你你是‘渡’吗?那次悬赏……”孔时雨回忆了片刻,“对了,当时裴先生没有写明你的身份。” 他指的是暗网悬赏上登记的内容,那是实花第一次以真名出现在地下市场里。 等等。 实花正打算否认的话音顿了顿:“……那什么园田又是怎么知道我是‘渡’的。” 总不可能大家都知道,但是瞒着她吧。 而且平岛已经将夜蛾隐瞒的一切明确告知给了她。 面前的孔时雨也摸了摸下巴,然后转头问另外一边的伏黑甚尔:“喂,伏黑,你有没有问园田先生的情报来源” 伏黑剥了瓣橘子,一边往嘴里丢,一边甩出一句:“啊你问这个” “他好像是说,好几个月前,有个人拿着个寻人启事问到了盘星教本部附近,谁知道呢?” “他和裴先生认识”孔时雨道。 “都说了我不知道。” 孔时雨啧啧了两声:“估计就是那个时候传开的吧,悬赏解除之后,大家都当‘渡’已经下锅了呢。” 谁知道她会再冒出来,也没有人特地会去做这方面的调查。 实花想了想,大概是觉得他这个解释还算合理,便道:“‘渡’究竟是指什么” 她指的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而且明确区分的特征——这方面实花心里其实有数。 孔时雨答:“出生在咒胎之中的人类之躯,便是‘渡’。” 果然。 实花垂下眼:“看来我怎么出生的这件事不少人都知道了。” 孔时雨兴致盎然:“你在乎” 实花:“不在乎。” 只是,她看着眼前地板上的缝隙,默默地想,被当作商品一样,不经同意便可任意翻看出场日期的感觉……令她有些许不爽。 孔时雨看不出来她什么想法,只是感叹道:“裴先生那种庙里蹲居然能查到你的身世,估计废了不少劲。” 实花没有回答他,如今她眼下的第一件事是——活下去。 不知道在黑市会遇到什么事,逃跑需要充足的体力,回到高专也需要。 她这么想着,没有再多和孔时雨聊什么,待到这个黑中介自觉无趣走开后,她便将头靠在一边的墙面上,勉强凑合着渡过了前往黑市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黑市的拍卖榜截止时限为四天,而按照规矩,人口相关的交易,为确保货物的状态,拍卖截止前的最后一天,伏黑甚尔必须带着实花前往当地正在举办的地下拍卖会,由工作人员确定后,进行最后的网络与线下同步的竞拍。 ‘渡’目前的最低竞拍价位为——两亿一千万。 这个价格在最终还会浮动,据孔时雨说,按照现在的行情,成交价不会少于五亿。 “干的腌臜事越多,就越喜欢做上天堂的梦,人都是这样的吧,为了逃避罪责不择手段。” 实花被困在行李箱里,听见外头传来了孔时雨的声音。 因为大众交通风险太大,他们离黑市所在的区域又有些距离,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将实花五花大绑后塞进行李箱里,由伏黑甚尔带着走下水道之类的地方。 实花闭上眼,将耳朵贴在薄薄的箱壁上,黑暗中的一切异动都被放大——行李箱滚轮在地上滚动的声音,空旷地区的水流声……地面很平缓,水流声也在远去,回音消散,他们从下水道里出来了。 她稍稍睁眼,汽车的鸣笛声自很远的位置传来,近处开关车门的动静,还有隐约的人声,凭感觉上来说,这应该是二手车拍卖会现场。 日本的二手车拍卖十分受人欢迎,实花出任务的时候见过几次,对此并不陌生。 至于旁边的车行什么的……会有很多普通人。 她这会跳出来,明天的日报上可能就会出现一则儿童拐卖的新闻,引起高专注意是很容易,但是这么多的普通人,在咒术战里只会是纯纯的拖累。 况且伏黑甚尔还在这。 再等等。 实花这么想着,她可不想再被绑回来了。 行李箱停了下来,似乎是进了一个房间,再动起来时,她感觉到滚轮摩擦地面的声响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是地毯一类的东西,他们进到了室内。 有第三个人的脚步声走了进来,大概是车行经理一类的,实花听见了“欢迎光临”等等词汇。 然后是孔时雨的声音。 “‘今晚三点,猫头鹰在树枝上叫’。” 这是一句黑市暗语,方才还格外热情的经理话音瞬间冷了下来,他挥退旁边的服务生,然后领着几个人向左边的方向走去。 “咔哒”一声轻响,有重物于两侧挪动分开,硌啦啦的摩擦声震得实花耳廓微痒。 行李箱陡然倾斜——是在下楼梯。 伏黑甚尔完全没有照顾她这个大活人的意思,他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行李箱上下震动着,实花浑身的伤处被反复触及,本已麻木的疼痛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她闭上眼,忍耐的同时,在黑暗中又莫名回忆起来,在唤神教的经历。 她昏迷时候发生的一切,事后夏油杰都有补充。 他将每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其中自然也包括诅咒师召唤伪神的符号。 符号,实花的脑海里浮现了夏油杰的脸。 少年低着头,拿着笔在纸上画出一个瞅着相当混乱的图形:“这个是那个诅咒师召唤时手绘的符号。” 实花看过一眼便记在心里……然后是五条悟凑了过来,毫不留情地嘲笑。 “什么玩意看上去像是开花烤肠。” 实花睁开眼。 记忆里的五条悟的面容闪烁了下,刺痛感自心头涌起,实花不动声色地压下,飞快地在心里记下行李箱晃动的次数。 十四次。 然后是,方向。 向左十秒,向右四秒,向右七秒…… 几个人在某个房间前站定,伏黑甚尔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行,这里关不住。” 实花听到了细微的哭泣声,她对黑市没什么概念,但单凭想象,也大概猜到了是什么地方。 “这边有专人把守,不到拍卖会结束……”有人在解释。 “别让我说第二遍。”伏黑甚尔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个人的话音顿了顿,意识到了伏黑甚尔话里的意思,向一边的人吩咐一句后,没多久,实花听见了左手边的方向传来了纷乱且沉重的脚步声。 正常人的脚步比这要轻盈多了。 应该是专门来帮忙看守的诅咒师。 未见的威胁总令人不免提心吊胆,实花紧张了起来,又听伏黑甚尔道:“不行,我可不想到手的钱飞了。” 气氛冷了下来,孔时雨这会补了一句:“那由你来看着” “……” 实花听见了“刷”地一声,困着她的行李箱被横放下来,拉链被拉开的声音入耳,她下意识屏息,一只手伸了进来,扣在箱子边沿,用力一翻,有些刺眼的灯光如瀑泄下,实花脸被照得煞白,她微微眯了下眼,注意到周围一圈人的目光。 惊讶的,质疑的,她在这样的目光中被松了绑,实花缓缓站起来,面前是一扇半开着的笼门,排排铁灰色的阴影后,是一张张惊恐柔弱的脸。 即将被贩卖的少年少女们挤在一起,年轻的皮肤暴露在单薄的衣物外,于冰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 实花被困久了,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发着难言的酸痛,难得有这么个活动机会,她当即迈出行李箱,在牢门前转了一圈,放松筋骨的同时,也想看看有没有适合逃跑藏身的地方。 大概是她的姿态过于悠闲,一个诅咒师走了过来,一只手搭在了她折断的肩膀上。 “这种小孩,交给我们看看,没什么不放心——”的。 话还没说完,只见实花下意识抬起腿,看似没啥力度地一踹。 ——身高近两米的诅咒师被当场踹飞,在走廊里贴地滑出老远。 实花:“……”太弱了吧。 其他人:“……” 只有伏黑甚尔连连鼓掌,看了场绝世好戏般大笑道:“你看吧。” 他没别的意思,黑市太过无聊,看诅咒师出糗也是找乐子的一种方式。 为他找了乐子的实花收回脚,轻轻地转了转脚尖。 ——状态勉强可以。 毕竟要留着发财的东西,伏黑甚尔并没有给她留下致命伤,这个咒具只对术式有用,如果只是调用咒力强化身体的话,就没有限制。 她确定了这点,不禁有些轻松,好像刚刚有什么倒霉气跟着那一脚,一起被踢飞出去了。 可怜的诅咒师倒在地上哀嚎着,那边的孔时雨要了间房间,由黑市的人员带路,实花跟着他身后,不用窝在行李箱里,她也犯不着那样紧绷绷地记着数——黑市是由一条长廊以及无数个房间组成的,看上去像个迷宫,实际上每个房间都有着不同的编号,刚刚关押人口的那间为“34”。 而目前,他们所在的这一间为“79”。 房间内由可时实观看拍卖的投影幕,一圈沙发以及茶几组成,茶几上摆了不少水果拼盘,伏黑甚尔走过去,先叉了块苹果。 孔时雨则是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盘碟子。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戳了戳那碟子上的咒灵,一边的伏黑甚尔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芥子’啊,你不知道”孔时雨诧异地抬起头,复而又看向实花,“你也不知道” 芥子,取渺小之物之意,它的外貌实花再熟悉不过。 ……同先前在唤神教吃过的那只章鱼一模一样。 实花当时的记忆是,完全空白。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当时有夏油杰在场,她虽昏迷也不至于出什么事,但是这会可不一样,这一觉指不定是要睡到地府,人生当场结束了。 “不知道。”但她还是这么道,话音有些发冷。 孔时雨将那盘咒灵摆在桌上,双手交叉坐在沙发上,道:“其实我也不清楚,‘渡’这种东西记载本来就少。” 伏黑甚尔又瞟了一眼,就连他也觉得这玩意丑得实在抽象,便伸手将盘子推开了一些。 “这是等一下要一起给买家的东西,别让它也跑了。”孔时雨提醒了一句。 伏黑甚尔瞅了眼爬起来比蜗牛还慢的‘芥子’,不屑地笑了一声:“这玩意是怎么找到的” 孔时雨也叉了块苹果道:“人工培养的,算是人对人的诅咒。” 说完,他又瞥了眼实花,那张脸上没有一点动静,看上去是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 人工培养咒灵不是什么稀罕事,伏黑甚尔自己就有只专门养来收纳咒具的咒灵。 他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另外一边的实花靠着墙,站得板直,手心黏腻腻的一片,不知道是汗还是血。 ‘渡’最后的成交价为,七亿三千万日元,买家没有透露姓名,只是要求检查完后,将实花送去指定的房间。 黑市负责这方面的人员动作很快,没过多久,便有专人前来进行了相关的检查,确定无误后,伏黑甚尔勉强做了这个送货员。他走在实花身后,孔时雨跟在他旁边,手里端着‘芥子’。 他们已经开始讨论收款后的事了。 “拿了这笔钱后你打算去干嘛?”孔时雨问。 “随便找个地方,对了,要不去北海道吧。”伏黑甚尔道,换来孔时雨几声大笑。 “这个季节去北海道,你去看滑雪场的停业通知吗?” “这不是女人想去嘛。” “那也是等圣诞节再说啊。” “等到圣诞节就不知道还是不是她了。” 实花停下脚步,眼前显示的房间号为“102”。 也不知道这黑市究竟准备了多少个这样的房间,一边的侍者抬手轻轻叩门,房门打开,一股诡异的甜腥自里面幽幽飘散而出。 一个仅穿着屠宰户围裙,一身咸腥味的男人站在门后,他面色苍白,伸出的手臂粗壮且攀满青筋,细细的血丝落在他的眼里,在走廊灯光的照耀下泛着一圈红光。 那冒着幽幽血色的眼睛来回地打量着外头的这一圈人,随后,他的目光落到实花身上。 这家伙,和先前那些个诅咒师不是一个级别的,实花心想,至少是从会被她踢飞,到无术式情况下可以近身能制住她的差距。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孔时雨越过她。 “屠户”垂眸看了眼他手中的‘芥子’,向房间里的人稍稍示意,不多时,一张代表着交易完成的支票递了出来。 伏黑甚尔接过支票,然后抬手将天逆鉾拔出的同时,将实花往前一推。 实花被推进一片昏暗的房间内,身后的伏黑甚尔退后一步,随后房门关上,房间内没有点灯,她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那两个人只在乎钱,只要钱到手,她怎么样,活不活,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既然这样的话,那她的机会就来了。 实花嗅着空气中愈发浓烈的血腥味,在心里,基于感觉,默默倒数。 距离咒具残留术式效果消除,还有。 ——五分钟。 从伏黑甚尔那边拿到应得的钱款后,孔时雨便直接离开黑市。 不得不说黑市内装修虽然不错,但属于地下的阴暗感还是多少令人不适,回到地面后,孔时雨缓了口气,这会儿晚上八点半,二手车拍卖会尚未结束,人来人往之间,他从口袋里摸了根烟,点上火还没来得及吸上一口,孔时雨突然手一抖,带着火星的烟灰将他的衬衫烫出了个窟窿。 也在此时,喧嚣的人群像是发现了什么,他们就像是聚群的海鱼,纷纷向两边散去,让出的道路上,白发少年一身是血,形容狼狈,眼底聚满了因长期未眠极度疲惫结出的红色血丝。 他的眼睛是蓝的,那无尽如天穹的色彩独一无二,只看一眼,孔时雨便不自觉地手脚发颤。 这是此生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恐怖撞鬼体验。他想。 少年没有在意他,只是路过时似是无意地瞥了他一眼。 孔时雨当场站定,十秒后,他重新控制住僵硬的身体,没抽的烟掉在地上,他转头,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里。 第16章 地狱使者 实花稍稍屏息,凭借不同的呼吸规律与气味,确定了房间内的人数。 首先是唯一一个知道样貌的屠户,就在她左侧的位置,正抓着她还未恢复的手臂,然后是两个男人,坐在沙发上,另外一侧,还有一位,但离得远,分辨不清。 也不知道这黑灯瞎火的是在搞什么,总之先拖下时间。 她先前为了适应长期黑暗,而特地要求的小黑屋,以及和夏油杰学习的格斗术——都在这里发挥了作用。 实花单手捉住屠户手腕,矮身令其跟着自己返身一转,屠户手臂被翻转,手腕跟着失了力,他忙要抓她,实花便借机向侧边一避,身体刚刚好贴住旁边的墙壁,屠户一下挥空,细细的风扫过她的侧脸。 屠户怔了下,他似乎不能理解实花为何躲开了,而另外一侧的人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疑惑地开口:“你在等什么?为什么不动手?” 实花心道:你看不见,不会开灯吗? 屠户没说话,他闷不作声地举起手中的砍刀,用力一劈,实花只听见耳边传来风的尖啸,她往左一偏头,被削到的耳廓缓缓垂下鲜血。 这家伙也是咒术师,也感觉得到她在哪里。 鲜血汇成一股小小的水流,顺着脖颈向下淌去,实花没说话,她屏息,借助身形小的优势向旁边一溜,屠户不知道刚刚那下砍到了她,直到他重新举起刀,摸到上面未干的血迹后才回神,此时左边传来一声轻响,他当即向声源位置挥刀。 这一下是确确实实砍空了。 实花手里捏着几块从墙上硬抠下来的乳胶漆块,向一边沙发上的两人身边洒去。 光听呼吸声,屠户是有反应的。 但显然他也有在黑暗里战斗的经验,因此并没有被实花连续的障眼法吸引。 反而,根据刚刚那个声响,他确定了实花现在的位置。 咒具的残留效果,还有三分钟才会散去。 实花只能听见活人动,但是房间里除了活人,还有沙发一类的东西。 屠户提着刀,将她逼到房间的另外一侧,实花不了解房间内的构造,因此躲得急了一些,身体的一侧撞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疼痛感电流似的窜了上来,实花眼疾手快,将手中的乳胶漆块向沙发上的一人砸去——砸得结结实实,中奖的人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这声惨叫盖过了她刚刚发出的声响,但也因此打破了屋内的平静,另外一个人站起身,压着怒意道:“你要是不行就让我来。” 可是看他们刚刚的样子,也不像是有能在这种环境下看见东西的能力。 实花只觉得这群人着实奇怪,心里不免又多了几分提防。 她从一对一,变成了一对二。 两个人都是有些水平的诅咒师,自然不会甘愿让她当猴戏耍。 实花被夹攻着逼入死角——被砸中的人还在哀嚎,他那断断续续的声响影响了在场所有人的判断,而出于直觉,实花不敢轻易向他出手。 那就剩另外一个待在角落里的人了。 实花用力一踹沙发,几百斤重的家具翻了一圈,茶几翻倒,其上的东西乱七八糟地撒了一地,两名诅咒师被迫退后,实花连忙闪至另外一个位置,手里捏着玻璃片,一把勒住角落里的人。 ……那是个格外瘦小的人,也就和她差不多的身形,难怪不管是呼吸声还是其他动静都这么轻。 实花脑海里回想起那群铁灰色牢门后的面孔,毫不犹豫地将人推了出去,玻璃片在其肩上划过,对方发出一声闷哼,毕竟年纪差不多,两位诅咒师以为是实花受伤,瞬间便向其的位置袭来。 空气中的血腥味又重了几分。 “够了!够了!”一直在沙发上的人大叫着,诅咒师们意识到自己攻击错了人,立马收手。 那个人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冷声道:“开灯。” 他说出这两个字时,话音里带着诡异的重音,实花当即道:“等等。” 五十秒。 她找不到什么话题,就随口道:“你为什么要渡去彼岸” 诅咒师们停在“开灯”与“等等”两句话间,没有动作。 那个人道:“极乐世界,无欲无求,无忧无虑,为什么不去” 实花压下紧绷感,道:“如果不知道痛苦,快乐还有意义吗” 二十秒。 她随便扯了先前夜蛾的话来应付,实际上也没多大感悟。 但对方好像被问住了,他顿了顿,没答上来,直接像个孩子一样发起怒来:“我不管!开灯!开灯!” 两个诅咒师脚步响起,实花随意捡起一个装饰品砸去,她用了十分力,加上咒力强化,被砸中的诅咒师摔倒在地上,他后方那位立马接上。 啪嗒一声,灯开了。 长久的黑暗被光明驱散,明亮的灯光充斥着整间房间,实花不禁眯起眼,房间内一片混乱,家具以及各种装饰品的残件横在她与诅咒师之间,破碎的玻璃茶几泛着点点闪光,一个满身血色的身影蜷在中间的位置,一动不动。 然后是那个喊着开灯的人,他屁股粘胶了似的坐在翻倒的沙发上,身体不动,脖子微斜,脸扭了过来。 实花:“” 她震惊地发现,这个人的五官是倒着长的。 并且伴随着他的视线移来,一道声音自她脑海里响起,那道声音似很遥远,震耳发聩,虽念着听不懂的语言,但却如同九重天上神明的怒喝,实花只觉得浑身一滞,思维都跟着混乱起来,棉絮般的思绪成团成团散开,幻影交错,于其间她看见了五条悟浑身是血的样子。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 实花陡然清醒。 “噗。” 血肉被贯入的声响响起,格外清脆。 斑斑血点落在实花脸上,她神色发狠,似笑非笑,右手五指打着抖没入那张诡异的脸中,血液汩汩涌出,浸透了她胸前的衣服,男人举起手想推开她,实花则伸出重构完毕的那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姿势亲密得像拥抱。 ……不管是因为五条悟,还是被当成商品,她都忍很久了。 实花想。 直接转化自己的身体带来的剧烈疼痛撕裂了幻觉,实花的五指成爪状,死死咬进男人的血肉中,再狠狠一搅—— 她的脸溅上了大片血色,男人的手无力地锤了两下她的肩膀,最终还是垂了下去。 实花将手拔出,拉出一串乱七八糟的组织,她漠然地看着自己扭曲成旋钻的手指,在剩下三个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手指复原,再次转化的剧痛令她咬紧了牙。 两名诅咒师面面相觑,他们受雇佣而来,而如今委托人死亡,拿不到钱的事情,又去拼命做什么 他们当机立断,脚底抹油似的跑路了。 实花甩了甩手上的液体,踏着一地碎玻璃向外走去,走至一半时,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爬了起来,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拽住了她的衣角。 “你是‘渡’吧,出去的话,脸……要。”他来回比划着,实花靠猜才猜出“注意”两个字。 不明白对方帮自己的缘由,她投去了迷惑的眼神。 “可不可以,救一下。”我们。 实花看着少年带着血污的脸,他双颊凹陷,眼下乌青,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 如果自己有一天真的无力至此,想来也会希望别人能伸出手吧。 更何况,放那群人扰乱视线,对她来说有益无害。 实花这么想着,便将手按着对方头上。 重构在眨眼间便进行完毕,少年伤口愈合,满脸讶异地站起身,实花扯下了死掉的男人的外套,盖在身上变作了一条可以遮住脸的连帽斗篷,尔后,她踢了脚地上已化作刀状的玻璃。 玻璃刀落在了少年脚边,实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意思是让他自己自力更生。 她还有自己的事,又不是真的活佛下凡。 少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然后将玻璃刀捡了起来。 实花盖上兜帽,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外头的侍者正打算进门查看情况,将好撞见实花走出来,整个人被吓得来回扑腾。 实花没对他做什么,于是侍者缓了缓,又大着胆子走进去,一个只比实花高一些的影子冲了出来,刀尖抵着他的背,侍者当场举手投降。 十分钟后,黑市的警报器亮起红光,成群的普通人自房间内涌出,于走廊内无头苍蝇似的来回逃窜。 黑市的出口只有一个,而他们并不记得方向。 实花躲在通风管道内借着检修口向下望,只见来来往往的人流之间混着不少衣着单薄的青少年——他们方向明确,目标明确,只是去的方向与出口所在位置完全相反。 一名少女举着斧头冲进一间房间中,很快,她浑身是血地拖着另外一名少女走了出来。 那名少女脸色惨白,身体僵硬,已经死透了。 实花意识到,他们是想毁了这里。 这同时也是她的目的。 咒术师守则上有明确标明术师不可对普通人出手,但是,只要回忆起孔时雨的话,实花想到,如果往后的每一天,她在床上醒来,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出门训练,而是位于高专之外的世界里,有这么一群人为了实现自己一个不切实际的梦,而时时刻刻惦记着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 ——她就会感到格外的恶心! 实花扒开检修口,在方才那位少年经过时跳了下去。 “你们想怎么做?”她开门见山地问。 少年被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道:“有,油。” 实花想了起来,上面是二手车拍卖市场,下头有个几桶汽油也正常。 “房间号。”她道。 “504。”少年回道,他正想为实花指路,却见其脚下发力,只丢下一句“快跑”,便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 他犯不着操心那些,因为他的同伴已经成为了实花一路上的路标。 死的死,就算是伤,光看程度,她没有反转术式也救不活。 实花踏在这些尸体上,毫不歉疚,毫不犹豫……她跃起一个旋踢踢在拦路诅咒师肩侧,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对人类使用的‘分解’开始作用,诅咒师瞬间消失,分毫没剩。 她找到了504房间,也找到了里面的汽油。 实花拍拍手,一把将靠得最近的那桶掀翻在地上。 带着刺鼻气味的液体漫过尸体,实花这才发现,黑市内部地形具有一定的高低差,而504处在高位。 她想都没想直接便将剩下几桶全部掀翻,尔后便按照来时的路向外跑去。 这条路算不上漫长,但实花见到的人类尸体比以前加起来的还多。 死状各个不同,黯淡的瞳孔倒映着走廊的灯光,以及她的身影。 这就是盘踞在现代文明之下的阴影。 这也是诅咒。 是人与人之间的诅咒。 实花全力奔跑,那少年大抵是听了她的话,一路上再也没看见往这边来的孩子。 她莫名觉得安心——一想到这个地方马上就要被炸上天,安心的同时还格外愉快。 实花怀着这份心情,找到了最开始的34号房间,牢门已经破损,她缓下脚步,开始按照记忆里的方向与步数,寻找离开的道路。 向左……左……右,找到了! 她看见了那条楼梯,只是很不凑巧,楼梯上站着一个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伏黑甚尔。 他似乎是在和谁聊天,身上的咒灵正缓缓往外吐出武器。 没注意到她,实花略感庆幸,急忙一猫腰躲进边上的一号房间里。 她有术式,就算汽油提前引爆,她也能给自己撑起一片安全的空间。 所以只要避开伏黑甚尔,一切就会结束。 实花是这么考虑的,直到她回过头,看见了成群成片,被养在巨大水缸之中的‘芥子’。 “……” ‘芥子’们也看着她。 那玻璃缸壁完全到顶,幽蓝光幕之下,惨白的粼粼水光中,它们挥舞着满是倒钩的触须,急不可耐地贴在玻璃壁上,长满斑纹的口器一张一合,绿色的眼睛聚成成片密密麻麻的光点。 实花只感觉到呼吸一僵——她的身体动不了了。 这片‘芥子’的注视下,她浑身打颤,更别提用术式或者咒力了。 她怎么忘记了……实花额角流下冷汗,‘芥子’是可以人工培养的,黑市里有这些,并不稀奇啊…… 可能或许她要完蛋了 汽油流到底的速度不慢,黑市抽烟的人可不少,只要碰到一点火星…… “轰——” 不远处传来的惊天动地的巨响。 实花一瞬间,竟有几分欲哭无泪。 没到这种时刻,还真觉得自己还能和以前一样对生死无感。 别人想她死,于是她就叛逆地选择生……她原本是这样的,但是当感受到自己正生存在这个真实的世间时,实花其实也不愿离开。 她想留下来,想再看看,毕竟,死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才是真正的生死对立。 实花恍然,在爆炸波及到这里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种脱困方法——全部否决。 她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墙壁倒塌,石砾飞溅,玻璃缸如纸碎裂,泛着散射虹光的火焰攀上天花板,水花在高温均化作了缕缕升腾的蒸汽,飘散的烟雾之中,不受非诅咒影响的‘芥子’们向她涌来,卷起的触须抬起落下间,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 “你傻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智,实花呆立在原地,一只手伸过来,未经同意便掐住她的脸,实花被迫着转头,入眼的人白发蓝眼,没戴墨镜,身上的血已经干涸了,变成片片深棕色的点,白色的衬衣伴着灼热的气流猎猎作响。 淹过喉的绝望感散去,实花梗住了,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道:“我到地狱了” 五条悟大叹:“——不是吧你是白眼狼吗?就这么盼着我下地狱啊!” 第17章 同类 实花没有再说话,她颤抖着手,轻轻捧住五条悟的脸,在感受到其上属于生命的温度后,她豁地泄了气般垂下头,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脖子。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表情——她也只是一段时间没见过这个人而已,这时却像是经历了一场跨越世纪的久别重逢。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愈发膨胀的轻松感,尽管仅隔不到一米的距离里,漆黑的浓烟翻滚,火焰舔舐着墙壁,烧焦的天花板塌陷,露出外面疏朗星空的一角,警笛的声音由远及近,普通人们很快就会发现火场里异常的人影,但她只是维持着这个略显疏离的拥抱,直到五条悟受不了了,开口道。 “矮子,要迁就你也太累人了吧?” 呵呵,身高一米九的男高中生被迫弯这么久的腰,确实辛苦。 实花将难得攒出的一点感动一把丢进火场里,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什么人啊?打不死嘴还贱。 那些满地乱爬的‘芥子’被五条悟挨个祓除,实花一手拨开火幕,借着滚滚浓烟的掩护,与五条悟一同出了黑市,避开人群站在距离稍远的草坪上。 借着火光,实花注意到了五条悟脖颈上,几乎痊愈了的伤疤:“反转术式” 是硝子吗?她本想问,但停顿了几秒后,又觉得不太对。 五条悟变得哪里不一样了。 他估计是当时恢复后就靠着零零碎碎的线索跟了过来,因此连装束都没变,那看似狼狈的表面,只需稍稍深究,便能感受到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异样感。 实花恍然,不是硝子后续赶到做了治疗,还是五条悟自身学会了反转术式。 这种全咒术界没几个人会的咒力控制方式,一旦习成,实力可谓一日千里,更别说以五条悟的术式,术式反转自然也不在话下。 ……也就是说,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小的差距,现在可以说是鸿沟了。 “是哦,”五条悟挑了下眉,抱怨道,“你是跟着那个家伙在旅游吗?连一点残秽都不留,找起来真是费劲……咳咳,这边真是呛死人了。” 他扇了扇风,实花脱口即答:“我本来……没想着会有人来救我。” 所以从来没有往求助那方面考虑。 她嗓音沙哑,五条悟手边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回味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冷着脸骂了一句:“真是的,要不是我能看见,你早就留在下面当煎牛排了!” 有着确切会被人吃掉经历的“煎牛排”:“……” 她缓了口气,终于低头道谢:“谢谢,多亏你来了。” 五条悟撇了下嘴:“这么弱,以后打架别来掺和了。” 实花抬眼看他,似乎是对他反复嫌弃的“弱小”有些许不满:“我会努力的。” 五条悟不屑:“切。” 实花强调:“我认真的。” 她才几岁,这个实力放人类幼崽里已经是很恐怖的存在了。 但五条悟不觉得,在他眼里,没他强就是弱。 实花只好问:“伏黑甚尔呢?” 现在想起来,刚刚看见伏黑甚尔时,他处在备战的状态——估计就是遇上了五条悟,她当时太过心急,居然没有注意。 五条悟没听过伏黑甚尔这个名字,但是他知道实花指的是谁:“他死了啊。” 死就死了。实花问:“那他的那只咒灵和咒具呢?” 五条悟一摊手:“当时情况太紧急了,我没管。” 毕竟下一秒实花就要变成煎牛排了。 “不过,”他想起了那把贯穿自己脖颈的特殊咒具,轻轻锤了下自己掌心,“那家伙有个咒具术式很特别,待回收后必须得想办法毁掉。” 毕竟那把咒具能直接干扰到他的术式,要是再被扎一下,就算是有反转术式,也说不好结果是什么样。 毁掉是消除威胁最好的办法。 实花对此没有否认的意思,她专注地凝望着那片即将被扑灭的火场,光影于她眼瞳中交替,片刻后,五条悟又道:“那些东西,我看着只是普通的诅咒。” 他说的是‘芥子’,六眼看不出什么……那就更恐怖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咒灵和她有奇怪的联系,以至于她看见就会被点了穴一样僵立不动。 实花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最后只是低下头,轻轻曲张了下疼痛感尚还残留着的手指。 高专的人来得很快,因为这次事件性质特殊,并且还卷入了不少普通人,实花被带离高专,暂时收押在咒术总监部进行相关审问。 不过,虽说是审问,但也只是问了几个零零碎碎的问题,实花答完后,高层就不再派人前来,两天后,她获得了可以在限定范围内活动的许可。 限定范围是——京都校。 据说是在场幸存的几名普通人力保她的结果,他们声称自己怨恨黑市已久,借了实花逃跑的机会放了这场大火。 普通人的事情,自然由普通人来解决,咒术总监部听完了他们汇报的具体情况,加上现场残秽凌乱不堪,也没有具体证据指向实花,于是她就被放了出来,呼吸完全陌生的京都校空气。 只是实花对这样的结果,并不开心。 本身就冷冰冰的小孩坐在走廊的台阶上,只着一件单薄的外衫,白生生的胳膊搭在膝盖上。她也不和人说话,就只是这样看着前方,直到一位身边跟着数名辅助监督的老者自她身边停下脚步,他那黑洞洞的眼睛里像凝了团雾气,实花抬眼去看时,那团雾气满载审视之意。 “这不是‘渡’吗?现在还没出审问期吧。” 老者开了口,实花猛地站了起来。 后来,高专方派遣了同两人关系最为亲近的夏油杰,进行这次事件的收尾工作。 夏油杰同样被伏黑甚尔所伤,只是作为咒灵操术的拥有者,伏黑甚尔怕杀了他会释放其存储在术式中的咒灵,因此留了手。 受创的夏油杰很快就恢复行动能力,然后他就看见了通往高专大门路上,残留的血迹,以及一颗埋在草叶间的子弹头。 好像有人变成了盛夏里的一声枪响,至今往后,不复存在。 在经过硝子的治疗后,夏油杰去了盘星教的本部,尔后,他留在高专等待了数天,直到总监部的消息传来,他才连忙赶到黑市现场,只是此时不管是五条悟还是实花都已离开,聚满各色记者媒体的火场外围由警方拉起了警戒黄线,举目望去,能看见昏暗天幕下,建筑被熏得黝黑的一角。 夏油杰借着掩护偷偷溜了进去,在相关人员的带领下,进入了已经差不多是一片废墟的黑市内部。 火焰带走了生命,也带走的大量罪恶的痕迹,而剩下的小部分,则在这个阴沉的天气中,由夏油杰拾起。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刚挖出的,烧焦了大半的尸体——这具尸体被发现在木桶中,因为处在相对靠外的房间,所以比起其他完全成炭的尸首来说,它还有能够辨认的地方。 比如没有四肢。 夏油杰:“……” 这不会是第一具,警方虽已清理了一部分,但还有不少被遗留在这片废墟之下,夏油杰唤出几只咒灵,帮他抬起一根房梁,而在其之下,是一条甚至还没他手臂粗的人腿。 然后是被铁链锁着的,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形。 死状各有各的凄惨…… 最后是一只,只剩半截,即将消散的咒灵。 那只咒灵长着孩童的面孔,夏油杰记得,它曾经盘在袭击五条悟的人的身上。 咒灵呜咽着,抬起头,用悲伤的声音呼唤他:“妈妈……” 它所显露的感情无比真挚,夏油杰突然觉得窒息感淹上头来,他想到了实花的脸,复杂的心情潮水般涌动,匆匆将咒灵收作咒灵玉,由术式降服之后,夏油杰启程赶回了东京校。 他想找实花,得知她尚在审问期内后,夏油杰等了差不多数天,这才等到被无罪释放的小姑娘背着剑袋出现在了高专的校门口。 她瘦了很多,加上身高比同龄人要高出不少,比起小孩,实花此时的外表更趋近于少女,气质沉静,甚至有些陌生。 夏油杰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被带去黑市,一下子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 直到实花注意到他,一双眼睛里逐渐泛起了星星点点的诧异,以及喜悦,像是清透的水面泛起水花。 “杰,”她上下扫了一眼,直直开口,“你没事,太好了。” 他能有什么事啊? 夏油杰一下子放下心来:“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总之这两天先好好休息吧。” “休息”实花的神色顿了顿,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了,我要训练。” 夏油杰没想到她会拒绝,不禁皱了下眉:“为什么” 他很清楚,五条悟也说过,实花先是被伏黑甚尔重创,吊着口气被硬生生拉回来后,又被卖去了黑市,最后还被高层带走审问……这一趟流程走下来,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咒术师都吃不消,更别提她年纪明明还小。 “因为有想好了的课题,”实花偏了下头,束成马尾的粉色长发流水般搭在肩头,“我想在今年结束前就完成它。” 一双眼睛里的色彩十分坚定,她显然已经考虑好了,话音也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 夏油杰叹了口气,心想这小孩的努力劲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过想归想,他也没反对,反而是从夜蛾那抽了几天假期,认认真真毫不懈怠地陪实花进行了久违的咒术训练。 长期的实战积累,她不管是咒力控制还是其他方面,与先前已有天壤之别。 比不上他和五条悟,但至少除体术外,她已经算是一级咒术师中的佼佼者了。 而且,看实花的样子,她也并不缺乏咒术方面的灵感。 咒术师的成长并不是稳定的曲线,一念之间实力直接质变的人也不算少见。 看着操场上正在进行体能训练的背影,夏油杰心里无奈道,他要是怠惰一些,说不定过几年就要被赶上了。 所以……还好带上了她,还好没有对她动手。 记忆里那个眼神空洞的小孩子正在远去,现在的实花虽依旧带着那股非人的感觉,但多少,已经理解了大半人类的情感。 自然,也有了自己的追求。 “实花,”跑到第二十圈时,夏油杰手里拎着水瓶,向她招了招手,“先缓一下,不然课题没完成,身体说不定先吃不住了。” 他给出了足够力度的理由,实花停了下来,伸手接过水瓶,并说了句“谢谢”。 两人一同在一边的台阶上坐下来,飞鸟合鸣,夏油杰伸手召出先前收服的那只咒灵,说道:“先前我去清理现场的时候,找到了这只咒灵,我给悟看过了,你应该也有印象。” 实花瞥了一眼,拿着水瓶的手抖了下——没办法,这也没过去多久,“睹物思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嗯,是伏黑甚尔那只咒灵,”她想到了五条悟先前说的话,问道,“天逆鉾呢” 她不知道那柄咒具的名字,是五条悟后来告诉她的。 “交给悟处理了,按道理,这个咒灵本身包括他肚子里的东西,目前都是属于五条家的物品,”夏油杰解释,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但咒灵操术都用了,悟说其他的也都交给我处理了。” 实花盖上水瓶盖子,略有些在意:“包括除天逆鉾以外的咒具” “是啊,”夏油杰道,“他可真大方。” 伏黑甚尔虽然时常因为过度挥霍,而沦落到需要女人接济,但实际上他手头持有的咒具价值总量加起来,供养十几个普通人的一生不愁吃不愁喝绰绰有余。 “我稍微清点了下,可惜没有太刀,不过如果你对其他武器感兴趣的话,也可以来问我。” 夏油杰这么说着,垂眸看了眼实花手中的太刀。 这是最普通的咒具,因为普通,所以实花的重构不会被咒具本身的咒力影响,可见当初在选咒具方面,夜蛾费了不少的心。 实花道:“没关系。” 具有术式的特级咒具同她反而不合,更何况她对那些摸到就会想到前主人的咒具并不感兴趣。 重新站起身,打算继续训练的她简单地拉伸了下四肢——夏油杰又喊住了她。 “其实这些都不是我想说的事情,”他道,阳光下一双眼睛黑沉沉如同淹在水里的鹅卵石,“我想说的,是‘咒灵实际上具有感情’一事。” 虽然有实花这个活例子,但她毕竟还有一半是属于人类的部分……夏油杰没考虑过完全的咒灵也有这种情况,因此他的认知,在听见咒灵的呼唤后,发生了动摇。 如果咒灵具有感情,那先前对实花的追杀和质疑……不是显得十分可笑吗? 还是说,这也要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话解释呢。 夏油杰的前方,实花回头,平淡地“嗯”了一声。 “我出生在咒胎中,按道理也算半个咒灵,”她道,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我有感情。” 夏油杰被她的坦然惊到了,有些纠结的心情也跟着放了下来,他笑着,用开玩笑的语气道:“那这样的话,你不是在对同类下杀手吗?” “杰你太爱操心了,”实花指出,“要说同类的话,我只觉得你们是我的同类,至于其他的,人类还是咒灵,我都无所谓。” 是什么,不重要,他们生还是死,更是无所谓的事情。 她还是那么冷漠,夏油杰不禁道:“哎,这样的发言很危险吧?”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被拉去教育改造呢。 “危险吗?”实花思考了一下,又认认真真解释了一遍,“虽然杰说咒术师的天职是锄强扶弱,但我还是觉得……” 她回忆着先前的经历,话音融进了秋季渐渐降下的霜寒之意中。 “人类在某些方面,比咒灵恐怖多了。” 几天后,假期结束,夏油杰继续以高专二年级学生的身份,前往各地执行任务。 任务内容大同小异,因为等级的提升,五条悟如今更偏向单独处理特级任务,加上硝子本身就不常外出,夏油杰独自行动的时间远比先前来得更多。 独处的时间多了,留给自身思考的空白时间也相对增长,冬季来临前几个月的时间里,夏油杰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回想着那天踏进的废墟,好像那漆黑的建筑变成了他内心心象风景的一角,永恒地停留在了那里。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明明当事人不是他,他却把自己困在了那里。 夏油杰觉得自己这样的纠结没有意义,遂将烦恼干脆地甩到了脑后……连同那句“人类远比咒灵可怕”一起。 后来,他接到了一个任务。 这个任务是突发任务——祓除一家卡拉ok店中出现的咒灵,并营救出其中的被困者。 任务的地点在横滨,夏油杰赶到时,横滨正在下雨。 雨天的气息总是沉闷无比,夏油杰站在警笛的红光之中,旁边的老妇人正拉着边上工作人员的手,哭诉道。 “我的儿子还在里面,拜托你们救救他!” 夏油杰本打算回应,没想到的是老妇人先转头扇了跟在她身后的女子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格外刺耳,妇人大声斥责着那名女子:“没良心的东西,这个时候一句话都不说。” “就算他平时对你不好,但那不是都怪你总是招一些晦气东西回家吗?” 夏油杰顿住脚步,女人低着头,头发垂在额前,她的眼睛是黑色的,没有光彩,夏油杰注意到,她小心翼翼地瞟了他身上的咒灵好几眼。 她看得见。 雨势渐大,整个世界仿佛被泡在沸腾的汤碗里,后来发生了什么,夏油杰其实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天的雨幕铺天盖地,一片朦胧的视野中,天内理子的脸,女人的脸,以及不知道多少张,曾经见过的脸,如同颜料一般混在一起,混成一片茫茫空洞的黑。 咒术师是为了保护普通人存在的。 但是,夏油杰在这片窒息的黑色之中问着自己。 这些人……真的有必要救吗? 第18章 再造 12月,东京高专内树林。 霜色攀满枝梢,早晨的白雾之中,实花飞速踏过一片悬着冰晶的树林,她步伐轻盈,像一只麋鹿于林间一闪而过,手里还攥着太刀,太刀刀身上未沾血,显然是主人训练时发现了什么,此时心情急迫,一时忘记将它收回剑袋之中。 实花身后,是一只想追她追不上,急得要像人类般冒出汗来的熊猫。 “你说的咒力是精神的一部分,是什么意思啊——”它大声呼唤着,圆滚滚的身体上围着一条围巾,跑动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绊了一跤,整只熊猫当场变作一只控制不住速度的球,直朝着下方结了薄冰的水塘滚去。 熊猫虽然是咒骸,并不怕冷,但这水塘内水草丛生,它这掉下去,不被缠上算是运气,万一缠上,那也有它一阵好受。 大事不妙,它连连尖叫:“实花啊——!” 甫一叫完,便见白茫茫的林子里窜出一人,那人在它身前一挡,熊猫停了下来,四脚朝天。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它一个打滚起身,埋怨道。 实花答:“有急事。” “哎哎!”熊猫站起身,只当自己打扰到了她,“我还没赢过你,那,那就只好下次了。” “好。” 实花替它拍了拍身上的雪花,随后便拎着太刀出了树林,直奔医务室。 家入硝子正在那里,隔大老远便见实花这个稀客匆匆忙忙跑来,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动作。 “有什么事吗”待她来到近处,硝子问。 实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讲了一大串,由熊猫以及自身身上得出的可能理论,硝子最初还有些懵,她没想过这么异想天开的事情,稍加思索,感觉到其中的可能性后,硝子当即便收拾行李,同实花一起赶往了京都。 这几个月实花去京都校的次数不少,或是为了处理一些事务,或是帮京都校忙得底朝天的术师们收尾,她本身就很特别,几趟下来后算是在京都高专内部混了个脸熟。 脸熟归脸熟,大部分的术师和她关系都算不上好,而毕业后以京都校为活动的庵歌姬目前正在外执行任务。 因此,在听说实花和硝子到校的消息时,特地前来的,只有一位。 是格外在意“诅咒师事件中受影响者有望恢复”一事的京都校校长——乐岩寺嘉伸。 老头和初见时一样拄着个拐杖弓着腰走路,看年纪没比已故的前东京校校长年轻到哪里去,一张脸皱得像面皮,总是挂着愁态的眉目大有干咒术这行实在压力山大之感。 而他说话的语气也确实令人压力不小。 “老朽听说‘渡’找到了恢复那些孩子的办法,今天正好得空,就打算一起来看看。” 他称实花为‘渡’。 硝子神色一滞,一边的实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开口道:“要进病房需要年级负责人级别的批准。” 看来她已经习惯了……或者是,这也无所谓 硝子不是笨蛋,看这两人的态度,他们先前就已经见过了。 “哎呀,老朽都在这里了,”乐岩寺校长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他自硝子和实花中间走过,一边早已备好车的辅助监督鞠了躬,将车门打开,“平岛啊,和医院那边的人说一下,下次‘渡’要有事来看,就不要拦着了。” 平岛应了一声,硝子目光复杂地在这几人之间转了转,等到了医院,她已经完全坐不住了,开门下了车,硝子撕开随手携带的棒棒糖包装,将糖果叼在嘴里,这才好受一些,转头问实花:“你确定能行?” 眉眼沉静的人缓缓抬眸,桃红的瞳孔扫了她一眼:“能。” 硝子抿了抿嘴,实花所提出的理论基于两点——一是以诅咒为核心的熊猫具有灵魂,二则是所有咒力都为负面情绪中诞生的能量,从根本上深究算是同源,只是各自特性不同。 以此两点进行推论,实花可以用自己的咒力进行解析,在确定对方的特性后转化,将自己的咒力,转化为他人的咒力,同其原本的咒力进行融合,从中催生出原先被撕裂的精神……或者说灵魂。 就像是在原先的土壤上用同类植物枝条进行扦插。 但这个枝条能不能生根成活,成活之后开的还是不是原先的花……那就不得而知了。 实花对此的观点是,不试试就永远没有办法,于是硝子便答应用反转术式为她进行辅助。 有了乐岩寺校长的许可,她们一路畅通无阻,进入病房时,几名具有相关经验的医护人员守在旁边,随时准备进行协助。 第一位病人,也是最早苏醒的一位,此时正因药物作用陷入深度睡眠中。 实花捋起袖子,伸出一只手盖在他的额头上,病房内空气仿佛有着重量,硝子微蹙着眉看着,很快便注意到实花面上泛起的潮红色。 她立刻想要进行反转术式,却见实花收回了手,一双眼睛眨了眨。 “怎么了?”硝子问,实花摇了下头,继续进行对咒力的解析——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工程,实花先前在任务中做过不少尝试……结果就是大脑过载,高烧不退。 所以必须有硝子这样能对外输出反转术式的人在场,帮助她进行大脑的“更新”。 对咒力完全的解析,总共耗时一个小时,进度过半,实花和硝子双双松了口气,尔后又再度紧绷起来。 接下来的是重构,将实花自身的咒力重构为对方的咒力,她本身咒力量远比普通术师要充足,因此不用担心消耗问题。 最大的烦恼是——疼痛。 毕竟重构是在神经系统依旧活跃的状态下,直接进行改造的操作,而实花转化的是咒力,疼痛只增不减。 也是因此,这个过程里不会出现志愿者一类的存在,万一疼得精神失常,那只会加重实花目前负担。 但是直接把自己的咒力扭成别人的,这种事还是太难以想象了。 果然,实花刚一开始,硝子便发现她起了一层虚汗。 这个过程她帮不了太多忙,只能看着实花忍得嘴唇乌青,坚持着完成后,几乎站不稳,还得由她扶着出去。 镇定药物的持续时间大概为四小时,她们花费了三小时,剩下的一小时则留在外面等着,直到病房内爆发了医护人员的惊呼,几位面色憔悴的家属抬起头冲进病房,隔着半开的门,硝子能看见他们正在和刚苏醒还一脸茫然的病人相拥。 那欢喜的氛围被挡在一面虚掩着的门内,一丝一毫都没有透过来,硝子看了眼旁边闭眼小憩的实花:“你成功啦,真是不可思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实花抹了把汗津津的脸,望了眼一直守在另外一个方向的平岛先生道:“可以的话,就继续吧。” 12月的京都陆陆续续的下了几场大雪,硝子和实花在京都待了三天,确保这些病人都无任何异样后便回到了东京,两人都累得够呛,已经当了校长的夜蛾正道大手一挥,给实花放了个长达两个月的假。 实花难得没说什么,课题成功完成,这段时间积累的疲惫爆发出来,她睡了个昏天地暗,隔天乐岩寺校长因公来访时,一眼便见头发乱得和草一样的实花邋里邋遢地蹲在楼堂前的台阶上,一个估计是负责高专内务的普通人站在她旁边念她。 “你稍微注意下身体吧,这黑眼圈也太重了吧……不睡觉不怕长不高吗”斋藤美子担忧道。 实花站起身,伸手一比。 她十岁,身高一米五五,而斋藤美子二十三岁……身高一米五三。 斋藤美子被打击到了,当场郁闷地抱住头,而实花只是冷笑,毕竟前段时间有个人还嫌弃她矮来着。 哪哪都有天赋的她随手薅了把乱蓬蓬的长发,趿拉着个鞋正欲往雪地里走时,乐岩寺校长出现在了道路的另外一头。 实花收回脚,站着没有动作,一边的斋藤美子见到京都校校长,忙低头鞠躬:“乐岩寺校长。” “‘渡’,老朽应该有提醒过你礼节方面的问题。”乐岩寺校长看着站得板直的实花,挂着白须的眉头一皱。 实花闻言晃了下脑袋,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又不是人。” 她除了会叫夜蛾一声老师外,对其他人从没用过敬称……自从知道自己是‘渡’后,更是理直气壮地没大没小。 这方面的脾气和某个姓五条的白毛一模一样,乐岩寺校长吹了吹胡子,心道好你个夜蛾正道,别人这辈子都带不出一个五条悟,你倒好,还整了个翻版。 不过除了礼节外,实花和五条悟也没有更多相似的地方了。 道别了斋藤美子,她跟着乐岩寺校长一路来到上层会议室内,一进门,乐岩寺便示意身边的助手,穿着西装的男人低着头,手里是一份薄薄的资料文档。 “这是老朽目前手头收集的,有关于‘堕落天’的记录,有些不一定准确,你要自己进行区分,”乐岩寺坐了下来,双手撑着拐杖上,“还在审问期就敢直接来找老朽,该说是现在的年轻人胆子都异常的大吗?” 实花没急着打开,她回想到了几个月前同乐岩寺的对话:“因为我想不到要找谁。” 乐岩寺道:“夜蛾正道与老朽职位相同。” 实花摸了下下巴:“我暂时不想让夜蛾老师知道。” 夜蛾真心将她当成孩子,所以当初才会隐瞒那些。 被高层带走审问时,实花曾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不是因为伏黑甚尔这个意外,那她什么时候才会得知,自己作为‘渡’的身份呢? 说白了,为什么在进入咒术界之前,她作为‘渡’可以一直安然无恙呢? 那个白皮和尚该不会只盯着咒术师,不考虑普通人吧? 堕落天,芥子,渡,到底是什么关系?伪神作为咒灵也能渡去彼岸吗? 为什么作为同种类型的诅咒,伪神和芥子区别这么大。 愈是深究,堆积的问题便愈发之多。实花内心充满着这种诡异的违和感,直到乐岩寺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豁然想起先前平岛提过的一个字眼。 ——“窗”。 说‘窗’是咒术界的情报部门,其实并不准确,认真地解释,应该是咒术界放置在普通人社会中,探查危险的‘窗口’。 ‘窗’是能看见咒灵的社会咒术师以及普通人的集合,是咒术界最主要的情报来源。 平岛知道实花的身世,而后来他也解释过自己是通过‘窗’了解到了这些。 而‘窗’属于咒术总监部。 高专也属于咒术总监部。 所以,不管是出于对自己身世的好奇,还是其他什么,实花接触了当时位于京都校的乐岩寺嘉伸。 然后,便得到了眼前的结果。 乐岩寺的条件是实花向他公开自身完整术式内容,并且将先前重构的人完全恢复。 后面那条本身就在实花自己的打算里,因此她并没有反对。 “那我先走了。” 离开了会议室,实花回到宿舍内,她没第一时间查看文件内容,而是先进了浴室,随手打理了一下自己此时糟糕的仪表。 镜子里的女孩身形纤细,肤色素白,淡粉色的长发长过腰,顺滑得像一截质地上好的丝绸,实花瞥了一眼,抬手将头发随意地束了起来,又换了件属于这个季节的衣服,用时不到十分钟便背着剑袋,拿着手机重新出了门。 平岛已经在高专门口等她了,一般他们两聚在一起一般都是为了任务一类要紧的事情——这次的确实要紧。 实花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十二月七日。 不知道五条家的大少爷是什么意思,总之,在十二月刚开始的时候,实花便收到了来自五条悟的消息。 ——“小鬼,知不知道十二月七日是什么日子” 实花的回复是:“距离圣诞节还有十八天的日子。” 五条悟:“……” 五条悟:“你只记得有圣诞节吗?” 实花回了个:“嗯。” 大概是懒得和她解释那些有的没的了,五条悟直接道:“中午叫平岛先生送你来车站,我们去趟琦玉。” 他做事从来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实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便只剩一串嘟嘟的忙音。 但至少,没事不会叫她。 实花按时赶到电车站,在等待了十多分钟后,才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之间看见那头灿烂的白毛。 白毛戴着墨镜,身高优越,引得路过学生纷纷回头,待走到实花身前时,墨镜稍稍滑了下来,露出一双璀璨的蓝眼。 “你怎么提前来啦” 他道,实花沉默了几秒,然后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五条悟先前说的是下午一点,现在已经快二十分了。 “是你迟到了。”她道。 五条悟摆了摆手:“哎,没事的啦,就晚了一点点,哦对,电车呢?” 实花深深地注视着他。 “已经开走了。” 第19章 异同 五条悟道:“真的假的” 实花歪着头看他,他好像很无辜,完全不觉得迟到有什么问题,好像忘记了定时间的人是他。 算了。实花想,将刚刚有些散乱的头发重新整理了一遍,淡淡地说道:“等下一趟吧,然后,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印象里五条悟来找她,基本都是跟着夏油杰一起,这个人和她的关系可以说很好,也可以说是由夏油杰连在一起的,反正,在此之前,他们没有独处过。 五条悟听完她的问题,长眉一挑,张口就是。 “怎么妨碍你和杰一起训练了?” 实花顿了下,距离感消失了,她强调道:“杰上个星期就出差去福冈了。” “记得真清楚,”五条悟撇撇嘴,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实花,似乎很想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只可惜,结果并不如意,“是伏黑甚尔的事情。” 提到这个名字实花就浑身上下不自觉地疼:“他怎么了?”不是死了吗? 事件调查之初,便有相关人员在黑市入口出发现了大量残秽以及一具缺斤少两的尸首,后经辨认,是伏黑甚尔无疑。 没人会在意一个闯入高专试图截杀星浆体之人的死活,也没人会在意他是烧死的,还是怎么样……只有亲自动手的五条悟,因为伏黑甚尔给他留了“遗言”。 “那家伙是禅院家的人,”五条悟解释道,“当时我就有猜到,最近稍微调查了下,发现他在好几年前就脱离禅院家,当别人的上门女婿去了。” 实花“嗯”了一声:“脱离宗族,是为什么?” 伏黑甚尔的能力强到差点击溃五条悟,按道理,御三家之一的禅院家应该不会放走这样的天赋者。 五条悟露出一个“这都要和你解释”的表情道:“因为不能祓除咒灵啊。” 实花怔了下,诅咒只能用诅咒来消除,这点没错,但就算自身0咒力,利用本身就存在咒力的咒具不也可以达到祓除咒灵的效果吗? ……或者说是禅院家不愿在伏黑甚尔身上投入。 “御三家都是这样的吧。”实花道。 “高层那群老头子都是群迂腐的笨蛋,你去京都那几趟没这种感觉吗?”五条悟拍了拍手,勉为其难地摆出一副好好老师的样子,“好了,关于咒术界高层的科普先到这里,小鬼,你知道那家伙给我留的遗言是什么吗” 实花深深地注视了眼前这位御三家之一一眼,扭头看着即将进站的电车,抬手又理了理头发:“是什么?” 五条悟故作神秘地贴到她耳边,然后轻轻说道。 ——“是个儿子。” 东京到琦玉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实花坐在五条悟旁边,一路上都在思考“是个儿子”代表着什么。 伏黑甚尔有个儿子,这个儿子还很小,就以他敢托付给五条悟这样的人来看,说不定孩子亲妈并不靠谱,或者说已经不在人世。 这就算了,据五条悟所说,这个孩子将会在几年后卖给禅院家,价值十个亿。 日元是贬值了吗,怎么最近听到的单位好像都有点离谱啊 在黑市被卖出七亿多的实花有些费解,硬要说的话其实这些都还好,毕竟听听就过去了,最重要的是她正坐在去看这个小孩的电车上,五条悟的理由是只有他们两人接触过伏黑甚尔,所以她必须来。 真不知道他脑子是怎么长的……被伏黑甚尔折磨过的实花,在一听说这趟的真实目的后,便已生了打道回府的想法。 五条悟没让她走:“别急啊,实在不行让你把他拿去倒卖了我不会说什么的。” “而且最近琦玉市不是很太平,你不会完成了课题就懈怠了吧” 还是后面那句能听得进去些,实花坐回位置上,五条悟将手撑在前方的扶手上,侧着脸喊她:“臭小鬼。” 实花懒得理他。 五条悟伸手把她脑后的头发薅起来,实花被迫转过脸:“干什么” “杰最近有没有和你提过什么”五条悟道,松开实花的头发,改戳她的额头。 为什么有人的手能这么贱。实花想抓住那只作乱的手,没成功,反而又被弹了下脑壳。 她当即坐直了,回道:“没有提到什么,他请了假陪我训练,后面就去出任务了,现在都没回来。” “而且你为什么不去问他,你们关系不是更好吗” 她一口气说完,怀抱着反击心情锤了下五条悟——没锤到,五条悟隔着‘无限’笑眯眯地看她。 实花感觉到自己的头发丝又被扯了下,那点疼痛对她来说和被蚂蚁咬一口般,微不足道,但是,看着五条悟那笑意满满的表情,实花莫名心生一股冲动,她一把将自己的头发抢了回来,正巧电车到站,实花直接起身下车,大有打死都再也不和五条悟说句话的意思。 五条悟跟在她身后,偶尔借助那双长腿的优势追上来。 “小鬼,你就这个态度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啊?” “你走那么快干嘛?” “等下要是迷路了不会哭鼻子吗?你没来过琦玉吧。” “小鬼……” 她一直不回答,五条悟就干脆跟在实花身边走,他一步顶她两步,实花几乎是小跑的状态,五条悟还是那个悠悠闲闲的样子。 实花不禁开始思考自己先前对这个人的好感是哪里来的,有那个想法前先瞅瞅他这副德行不行吗? 难怪庵歌姬一提到五条悟的名字就气得冒火。 这么一看原来夏油杰才是真的好脾气,佛祖竟在咒术高专。 实花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站定,五条悟在她身边刹住,纳闷道:“怎么不跑了” 看他的样子,估计他还觉得蛮有意思的,以为自己在陪她在玩呢。 实花麻了:“你不是要去看那个伏黑甚尔的儿子,他叫什么名字?现在住在哪里” “哦,这个啊,”五条悟摘下墨镜,冲她扬唇一笑,“前两天我来看的时候,他家附近有个办公楼出现了诅咒,他应该是看得见的……” 他眯了眯眼:“你觉得他现在在哪里?” 实花:“……” 破旧的办公楼内积满尘灰,随处可见碎裂的玻璃与沾满污垢的纸页铺了满地,幼小的黑发男孩背着书包,拉着一名稍大一些的女孩的手,飞快地跑过一条长廊。 脚步声在这片空间内回荡,他们还未来得及跑远多少,背后便冒出一个幽暗的怪影,超出女孩认知的怪物伏地前行,紧随两人身后,女孩跑得稍微慢了些,怪物的舌头将触未触蹭过她的一缕发丝。 “津美纪!” 关键时刻,男孩一把将女孩往前一捞,女孩向前跑了两步:“惠!” 她正想回头,惠大声呵斥道:“快走啊!” 津美纪怔了下,棕色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她咬着牙向前跑去,还没跑多久,便见楼道方向暗影幢幢,一根细瘦的竹竿打着灯一晃一晃地走了上来。 两个孩子退无可退,逃生的路被堵死,津美纪连连道歉:“对不起,惠,我不该来的……” 伏黑惠皱着眉,事到如今,他也没兴趣去怨津美纪为什么要陪朋友来这种地方探险,他咬了咬牙,正打算一个人吸引走眼前两个咒灵的注意时,侧面的玻璃突然爆开了。 这一下没有任何征兆,伏黑惠一怔,这才发现是外头不知道什么人,掷进来了一截太刀的刀锋。 刀锋贯穿了眼前咒灵的身体,伤口在一息间便扩散成一个漆黑的大洞,咒灵挣扎了两下便栽倒在地。 伏黑惠再回头,竹竿咒灵已经躺在了地上,钉在它身上的是太刀中段的刃身。 他连忙抬头往外看去,天色晴朗,万里无云,四下没有他人的踪影,唯有隔着一条街的一处天台上,似乎站着一大一小两人。 不知道是谁做的,但是得救了。伏黑惠连忙扶着津美纪离开,待他出了楼,稍微走远了些,那个小的人影才有了动作。 实花踏前一步,跃出数米,停在办公楼外的树梢上,又借力一跳,顺着刚刚太刀打穿的窗洞跳进办公楼内。 她并起两指:“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秽残浊,尽数祓除。” “帐”降下,孩子的身影被隔绝在了幽暗天幕之外,不一会儿,走廊深处红光幽幽亮起,诡异森冷的气息爬上实花脊背,她不由得握紧太刀刀柄,微微蹙起眉。 她身边,五条悟如履平地般踩在一篇虚空上,稍稍一弯腰,眼睛便陷进那片猩红的光里。 “你打算——”实花甩了甩刀,刀锋一伸一缩,恢复成常用的形态,“就站在那看?” 五条悟带笑的双眼被这样的光线拦在一片暗影之中:“你搞不定吗” 实花轻轻咂了下嘴:“可以试试。” 她对自己的实力很有数,因此用的其实是夸张的说法——毕竟这是一只特级咒灵。 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实花在战斗中有留意一些细节,最后推断出是寻常的二级咒灵,偶然之间吸收了某些特级咒物,加上位于地下,‘窗’没有及时发现,才发展成了如今的成体。五条悟说的前两天,它还处在咒胎的阶段,这个家伙说靠谱,他可以放着特级咒胎不管,说不靠谱,他又可以带着实花掐着点来。 甚至都没有多余人员伤亡,想来是心中相当的有数。 但被带来的实花就不是很走运了。 也亏得五条悟干得出来这事,要换平常,哪个咒术师知道是特级还赶着上去送死。 ……不过实花不是送死,她是知道这种咒灵拖着只会随着时间流逝成长,到时候更难应付了。 然后她又受了不少伤。 成为咒术师这一年多,她已经把这辈子没受过的伤全体验了一遍,那只特级咒灵还一副玩弄的态度,再加上本来心情就没有很好,实花当场炸了毛。 反正五条悟先前也见过她发疯的样子了,这有什么,再看一遍罢了。 只是特级咒灵和一级之间一个天一个地,她实在是补不上那口能直接把对方咬死的劲,所以到最后还是五条悟出了手。 他一把把瘫在地上的实花拎了起来,也不管她身上多处断骨,直接就把人捞在自己身侧,格外贴心地问道:“你在生什么气” 实花感觉到身体一阵不管不顾的疼:“……” 五条悟又道:“你咒力和打击的误差本身就非常小,但是你总是扰乱自己的节奏。” 他说的是有道理的,实花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深深地缓了口气:“放我下来,我可以继续。” 五条悟长长地“哎”了一声。 他把她放下来,实花调整了下自己的状态,咒灵放出一阵咒力波,炎炎之气直撞在实花面门上,扫得皮肤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她抿起嘴,站稳脚跟,直接扬刀一劈。 那咒力波直接被劈柴似的一分为二,特级咒灵是有思想的,它现在的想法就是——什么鬼 “我在能力范围内稍微解析了下你的咒力,随后直接对解析完成的一部分进行了转化,剩下的一部分则用更高浓度的分解处理掉了。” 实花解释道,顺带开示了自己的术式,以此为束缚提升了术式的强度。 一边的五条悟多嘴道:“是打算转化成了自己的咒力吗?” “对,不过因为不完全,效果不太好。” “那不可以全部解析吗?” “我没有六眼,也不会反转。” 五条悟叹了一句:“好可惜——” 实花心道:这两样你全有。 她举起刀,继续冲上去同咒灵拼命,即便五条悟就在身后,实花也完全没有任何要靠他出手的念头,这样打到最后,竟然是个两败俱伤的局。 五条悟见情况如此,看也不看那咒灵,只是扬起手,红色的能量聚集成他掌心内一个光点,再随手一弹,光点没入咒灵体内,咒灵连反应都不曾有,便被当场祓除。 是术式反转·赫。 实花深深地看了一眼,五条悟在她身前蹲下身,按照惯例,先对她这副狼狈的样子啧啧嘲讽了两声。 他的嘴不遮不拦,这种时候是真的毒:“果然还不行吗小鬼。” 实花看着他的脸,眼前这张脸五官精致,眉目深邃,弧度流畅的嘴唇稍稍抿起,带起几分真情实感的失望之意,她只觉得这张脸带血的样子在她脑海里闪烁了下,最后,实花还是移开了视线,轻轻地回道:“说过了,我会努力的。” 五条悟带着实花回了东京,说是来看伏黑甚尔的儿子,实际上当注意到那小孩与他父亲高度相似的面容时,就连五条悟也暂时没了心情。 他们回校的时间刚刚好,隔天早上还在操场练习时,便正好见到了刚刚回校的夏油杰,黑发少年的头发长长了些,此时一副困倦的样子,看见他们才打起精神来,伸手揉了揉实花的发顶:“早上好,你们在训练吗” 夏油杰眼下带了一圈乌青,和实花前段时间不相上下,实花想到五条悟问的问题,便顺口道:“任务很辛苦吗?杰。” “还好吧——”夏油杰打了个哈欠,“任务需要,所以熬了几个通宵,现在的咒灵还真不让人省心,你觉得呢?悟。” 五条悟走了过来,直言道:“杰你看着不太好啊,实在不行就让老师给你放几天假吧,一些任务这个小鬼现在也能处理了。” 他指向目前在休假期的实花。 夏油杰摇了下头:“任务等级太高了,实花还是先从普通任务做起……” 五条悟打断了他:“你是妈妈吗保护欲这么重。” 夏油杰皱了下眉,五条悟不提还好,一提,他又发现实花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明明她最近是在休假的。 发生了什么他也大概能猜到,夏油杰无奈地提醒道:“悟,我说过的。” 五条悟一昂头:“你又要提正论了吗?” “这不是正论的问题吧……”夏油杰叹气,他现在没什么精力去和五条悟掰扯这些有的没的,五条悟见他倦色明显,便也不提这些,转而继续问他。 “所以你真的没事” “没事,你要我说几遍,”夏油杰道,他伸手,又揉了揉实花的头,他照顾着实花的身高,便半蹲下身,微笑着看她,“不过提到这个,实花你要是闲得无聊的话,要不要和我去出趟任务” 就当是出去散散步了。 那神色与动作都十分温柔,实花眼睛亮了亮,想都没想便直接答道。 “好。” 第20章 苦楚 实花睁开眼,眼前是那片熟悉的黑暗。 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漂浮在半空中,实花的心情稳定,又沉寂,就像黑夜中拨开枝叶,窥见月光下的水潭一角。 她默默注视着远方的位置,那个白色的人影似乎变大了一些,从一开始勉强只能认出一个人形,到现在已经能分辨出对方四肢的轮廓。 是在行走的姿态。 实花的意识逐渐模糊,而在离开前,她不由得想。 它越来越近,到最后会来到她面前吗? 三天后,实花向夜蛾提交了休假中止的申请,同天上午,她跟着夏油杰一起前往了青森县,这次任务是护送任务,委托人名叫鹤田羽,来自与青森县隔岸相望的北海道,手里头产业不少,加上近几年商业竞争激烈,因此树敌成群,本来只是普通人间斗争,谁知对家为了成功截杀他,竟找来了当地的诅咒师集团。夏油杰和实花赶到时,鹤田羽已避开了两次截杀,据说他状态极差,此时正龟缩在专人重重把守的高楼之中,两人本打算上楼提醒,却被几名保安拦住脚步。 “请止步。” “我们是高专派来的人,麻烦你们通知下鹤田先生。”夏油杰道,出示了鹤田羽先前交给高专的信物。 保安们看着信物,他们自然不知道高专是个什么东西,更不知道面前两人的来头,双双对视几眼后,其中一名带着信物转身上了楼。 几分钟后,他跑了回来:“鹤田先生说,请你们先在大厅内等待。” 说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被领进宽敞的一楼大厅处,于接待区等待,片刻后,一名身穿黑留袖,上了年纪的女子自电梯口缓步走来,她手里揪着一只黄纸包,先是径直来到大厅一侧供奉着的神龛面前,恭敬地拜了三拜后,手指拂过那蝦蟇大仙头顶,似是从中借了什么,尔后便心满意足地迈着小碎步来到两人面前,一把将那黄纸包里的白沫扫在了实花身上。 实花早就注意到了女人,只是出于好奇,因此不躲也不闪,等尝到了属于盐的咸味后,才淡淡道:“驱邪” 撒盐在民间有着辟邪,去晦气的含义。女人兜了这么一圈直冲着她来,针对性未免太强了些。 夏油杰换了个坐姿,神婆微笑道:“反骨耳,眼下泪痣,天庭虽饱满,然地阁却不方圆,此乃苦命之相,鹤田先生此行危及性命,身侧若有苦相之人,则需先撒盐,后跨火盆,抽柳枝,除其晦气,方可见面。” 感情是这委托人自己信奉神佛,也要连带他们一起。 考虑到护送任务时间吃紧,实花未同夏油杰商量便站起身,神婆见她同意,便领着她走向另外一间房间之中,夏油杰没有跟上去,十分钟后,实花走了出来,她只穿了一件单衣,手腕口的位置隐隐显出几条枝条抽打的红痕来。 夏油杰眉头皱了皱,但没说什么。完成了驱邪仪式的神婆上了电梯,不多时,一名穿着厚实皮袄的男人搂着一名女人,在一众保镖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他环视一周,这才在身边人的示意下注意到夏油杰和实花的制服,估计是没想到护送自己的人是如此年轻,鹤田羽犹豫了下,但还是走了过来:“你们就是那个什么……咒术师” 那女人似是腿部有伤,鹤田羽走时看似体贴,其实和生拉硬拽没有区别。 夏油杰将这一幕收到眼底,笑道:“是。” 在他身边的实花刚拍干净自己身上的盐粒,这会儿只是抬起头,没有说话。 鹤田羽看见她的脸,眼睛一亮,但又注意到满地的盐粒,想搭讪的心跟着落了空,可惜之意源源不断自那双眼里流露出来:“哦,我定了机票,如果到了后还有时间的话,可以一起吃个饭。” 夏油杰笑容更盛了:“鹤田先生,我们不能保证不会有诅咒师混在飞机乘客之中,为了安全考虑……” “还请你走陆路。” 鹤田羽怔了下,眼前的少年是标准的东方帅哥骨相,黑发黑眼,宽厚的耳垂自带一丝佛性,按道理应该是大富大贵的相,笑起来越莫名吓人,鹤田羽看了半天,只觉得对方眼里有股气,阴森森地渗了过来,不禁面露惧色,他大概是恃强凌弱惯了,夏油杰提什么,他便答应着什么,安排完车辆后便拖拽着女人走了,像是牵着一只宠物。 但那是活生生的人。 于是夏油杰悠悠道。 “人渣啊。” 和人渣同行,那自然是找不着什么安宁的。 实花和夏油杰并排坐着,先是这边人挨了骂,又是另外一边的人挨了打。 鹤田羽忙碌得像个陀螺,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给除他们以外的人全折腾了一遍,据说是神婆的意思,此趟出行凶险,需要借一些外界的气。 借没借到不知道,但实花觉得夏油杰可能是要生气了。 他是个好脾气的人,也是个善良的人,自然看不得别人受人莫名其妙地欺负,于是当这位小陀螺转到实花边上时,夏油杰不动声色地唤出了咒灵,将鹤田羽绊了个狗吃屎。 他本来就长得肥头大耳的,这样一下,周围的人纷纷发出了压抑不住的轻笑。 鹤田羽自知丢了脸,立马爬起来,他憋不了多久气,这才安静没一会,路上又开始闹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人嗓子是铁打的还是怎么样。实花托着腮,那声音每响一次,她就会出于职业习惯看去一眼,而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夏油杰派了几只咒灵跟随在商务车边,提高了安全性的同时,车辆的行驶速度也被咒灵的重量拉缓。 鹤田羽看不见咒灵,只当是司机技术不行,身边的女人帮忙说话,他便将怒气发泄到了女人身上。 夏油杰听着那边糟糕的动静,叹气道:“啊,下次再帮悟出任务,我就要收费了。” 实花默默扶额表示同意。 这次任务最开始指名的是五条悟,夏油杰本身想带实花去的,是位于九州岛的另外一个任务。 “既然这样,那个任务就换给我吧,正好我有个课题想完成,一对一的情况看得比较清楚。” 当时见他们两个凑在一起的五条悟,自顾自地完成了任务的交换。 现在看来,这家伙真不厚道,明知道这个任务是阿依努咒术连拒接后移交过来的,当时居然连一个字都没提到。 以后指不定要遭报应。 想到咒术连,夏油杰开口问道:“你知道北海道咒术连吗?实花。” 实花闻言,抬了抬眼:“阿依努族吗?” 日本岛原住族群分为三种,大和人占大头,南方为琉球族,而位于北方的虾夷人,便是阿依努族,至于阿依努咒术连,则是以神居古潭为根据地的咒术师联合。 前方的车内发出一声女人的尖叫,实花揉了揉耳朵,不是很理解他为什么在此时提到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听说先前为了应对北海道一些棘手的咒术事件,咒术连和咒术总监部之间有过合作,近些年,因为人口迁移,咒术连的情况格外艰苦,”夏油杰继续解释道,“这次任务就是咒术连那边移交过来的。” 实花明白过来:“是委托人被嫌弃了吗?” 生活已经很难了,不是所有咒术师都能看着人渣在自己眼前舞的。 夏油杰笑了一声:“或许吧。” 他托着脸:“不过也还好悟没有来了。” 来了,任务怎么样不知道,但五条悟肯定不会委屈自己坐在这里。 说不定就拿委托人试试他那几个新课题了。 ……这么一想还挺可惜的,五条悟不在,没乐子看了。 夏油杰思考了片刻,没办法,这旅途太无聊了,要不他亲自找点乐子吧。 他坐正了,在那边又传来一声惊叫后,跟在商务车边的一只咒灵伸出一只细瘦的胳膊,它猛敲了一下车窗,这一下大有鬼敲门的意思,里面的人嗷嗷叫唤了两声,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鹤田羽都没有再闹出什么动静。 但也只是路上没动静而已。 等到了休息区,憋了一路的他自车上跳下来,撇下司机,大摇大摆地进了一边的便利超市。 然后,又同人发生了争执。 也难怪会被诅咒师集团找上门,这家伙品行真是差得令人发指,就连“你们居然连xxx都没有卖”这种,除了发泄情绪外毫无意义的理由,都能作为吵架的借口。 为了保护他,夏油杰和实花一同在超市旁边目睹了全程,在鹤田羽扬言要砸超市之后,依旧是老办法,夏油杰让一只咒灵摸了摸鹤田羽的头。 迷信的人最怕这些,鹤田羽见身周三尺之内无人,当即如待宰的猪般尖叫起来,逃也似的离开超市,来到停车场。 夏油杰看着他徘徊的身影,思考了下,又让一只咒灵揪了他一把头发。 鹤田羽看着那满地的黑发,惨叫声震震回荡。 然后咒灵开始拉扯他的衣服。 那场面不管哪个咒术师来看都要感叹一声——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鹤田羽被扒得只剩下一条裤衩,他吓得跪在地上,一边喊着“神罚”,一边连连叩拜起那不知道搁哪的神明来。 他这信仰可真是虔诚。 实花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奇怪,一次两次就算了,夏油杰玩上瘾了 还是说他最近对好好学生这个头衔没兴趣了 实花道:“杰。” 夏油杰转头看她,没有异常:“怎么了?” 实花摇了下头,鹤田羽逃至商务车边,披着头发的女人见他回来,便往旁边一躲,鹤田羽伸手捞住她肩膀,女人不得已,被迫回了车内,回去前,她看了夏油杰一眼。 这一眼说不出什么感觉,但敏感如咒术师,两人心里登时起了同样的疑惑。 “她看得见吗?”实花道。 “刚刚我第一个注意的就是她,应该是能看见咒灵的普通人,”夏油杰依旧是温和可靠的样子,“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实花目光跟在女人身后:“特殊术式” “是的,”她谨慎的样子令夏油杰不由得扬了扬嘴角,“先前我还怕悟做得太过火,看来他说的也没错。” “是吗?”实花瞥了夏油杰一眼道,“是因为杰完全把我当小孩子看吧” 夜蛾不让她出等级稍高的任务就算了,夏油杰也不让。 她说的不假,夏油杰笑开了,柔和的笑意攀上眼角攀上眉梢,像洇开的水墨:“你不就是小孩子吗?” 实花话音噎了下,还嘴道:“那悟为什么就能让小孩子去对付特级咒灵呢” 夏油杰问道:“你觉得五条悟是正常人吗?” 实花即答:“不是。” 远在九州岛的五条悟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夏油杰问:“确定” 实花万分确切地一颔首,夏油杰笑了一声,感叹道:“看来你们关系变得很好啊。” 近几天和那白毛沾上边是一点好事都没有,实花当即解释:“我更喜欢和杰在一起。” “高专的每个人都说过你这句话。”夏油杰道,又撸了撸那头柔软的毛。 ……他真有自知之明,全高专的人都知道,没有人会不喜欢夏油杰跑去喜欢五条悟。 这套逻辑真是无死角,实花说不过他,只好撇撇嘴:“那你记得注意下可能存在的诅咒师,不要受伤了。” 夏油杰只觉得她好玩,连连笑道:“是是。” 护送任务时限为两天,他们花费一天时间赶到了目的地的隔壁市区,普通人司机精力有限,夏油杰便提议先在此停留一夜。 他和实花都没有睡觉的打算,两人一人一边守着两辆商务车,前半夜一切风平浪静,直到过了丑时,实花突然感觉到了空气间掺着一丝异常的气味,便瞥了夏油杰一眼,夏油杰意识到了,使了个眼神,两人双双默契地倒头装睡,十多分钟后,黑色的车门被推开,一双满是伤痕的光裸小腿自车上探下,她赤着脚,小心翼翼地绕开夏油杰,双手握着一把不知道准备了多久的小刀,咬着牙,一刀扎进负责放哨咒灵的后心。 那只咒灵唰啦一下消散了。女人青白的脸这才回了点血色,她打了个手势,一边乌漆嘛黑的树林里,咒力波动的痕迹渐渐显现。 实花想的没错,女人拥有相当特别的术式,有了这个术式,她可以掩盖自己与同伴身上属于咒术师的特征,除非是五条悟在场,其他咒术师很难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不过……一个咒术师为什么要特地以这种方式潜伏在普通人身边。 女人身上那伤口不是假的。 两人维持着装睡的姿态,周边的密林间的咒力活动愈发浓郁,女人似是不明白为何还没人出现,便提着裙摆跑向树林,低声呼唤了什么。 一点寒光于月下一闪而过,直直没入她的脖颈里,女人挣扎了两下,便整个栽倒在了地上开始抽搐。 发展到这里,两人心中了然——女人或许懂些咒术,但在这次事件中,她也只是一个被利用的角色。 估计对方通过一些方式联系到了她,本想利用她的术式藏到最后夏油杰和实花离开,没想到女人摆脱鹤田羽之心急切,就这样被一个简简单单的装睡诈了出来,直接导致计划崩盘。 夏油杰一个翻身站起,数只咒灵自他身后窜出,带着他一同跃进那鬼气森森的密林间。 实花本想跟上去,但夏油杰猜到了她的想法,他不让她涉险,因此她便留在原地,女人还活着,实花上前拔去她喉间的刀片,简单施以术式后,女人疼得直抽两口气,好歹恢复了呼吸,她看着实花,正打算说些什么,实花直接将她一把拽起,推进已经陷入混乱的商务车中,也不管会不会出事,就将车门一把关上。 夏油杰吸引走了大部分的诅咒师,剩下一部分也只会些三脚猫功夫,不是实花的对手。 她在密林外头等了将近三个小时,直到天色渐亮,才有些等不下去了,开始往林子的方向走。 正巧撞见刚从林子里走出来的夏油杰。 他肩膀上的衣物湿透了,脸上缀着点点疲惫之色,被阳光照到,一下子便敛了个干净,实花疑惑地问道:“很麻烦吗?” “太狡猾了。”夏油杰道,他只有衬衣边角上有点血迹,其他地方干干净净,连个破口都找不见,也不知道这诅咒师狡猾在哪里。 被困在车上胆战心惊一晚上的鹤田羽见了他,忙跑下来同他握手,似是要借一借夏油杰这镇定自若的气:“这位同学,不忙的话,等会留下来,我让神婆帮你看看相。” 夏油杰抽回手,客客气气地笑道:“不用了,我命苦。” 他笑起来眼睛只露一条缝,里头也不知是阳光照不到还是咋的,一点暖意也没有,鹤田羽撞了个透心凉,便扭头去看实花。 他这会儿的眼神藏也不藏,直白地显露出来——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就晦气了呢? 实花连话都不想说,扭头就上了车,上车前,她看了眼另外一辆车上女人的身影。 “她自己没动手,估计是胆子太小,不敢。”她冷冷地说道,夏油杰正低头拿着一张湿纸巾擦手,闻言,提醒了一句。 “你不怕任务失败吗?” “我不知道,不过,”实花道,“我觉得可以这么做。” “那女的算咒术师吧,稍微培养下应该能祓除一些低级咒灵,和她比起来,鹤田羽算得了什么” 她说的是对社会的贡献度,没想到夏油杰想歪了,直接答:“普通人确实不如咒术师。” 方方面面都不如。他在心里想。 “不过,这样会害死人的哦?”然后继续道。 他专注地清洁着自己的手指,没有抬头。 实花只觉得有些奇怪,继续道:“我不在乎,而且恶劣的人活着只会对其他人下手,从结果来看,他的死反而能救更多人。” 夏油杰轻笑着提醒:“任自己想法来操控生命,这样的傲慢和冷漠可不好,生命不能被当作简单称量的货物。” 实花道:“我知道了。” 她想说:我会控制分寸的。 但不知为何,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注意到夏油杰擦手的动作越来越急促,像是沉入自我的世界中,就连皮肤已经被搓得通红即将破皮,他也完全没管。 实花轻轻喊了声:“杰” 夏油杰一僵,缓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他回头,还是那样温和的笑容:“刚刚解决诅咒师的时候,碰到了点恶心的东西,手上一直有黏糊糊的感觉,有点受不了。” 实花问:“这会儿好了吗?” 夏油杰道:“好了。” 第21章 将坠 接下来的路段都没再出什么意外,一群人平安到达目的地,鹤田羽叫了个当地的神婆,替他来来回回看了圈情况,确保一点问题都不会再有了后,鹤田羽这才结束了委托,夏油杰和实花双双从溢满香灰味的房间里走出来,夏油杰捋了捋自己散落下来的头发丝,还没从门口离开,便先拿起电话报了个警。 警方接警很快,得知是有人受到了暴力伤害后,几名警员纷纷夸赞了夏油杰的正义行为。 “小伙子看着以后就能成大器。” 或者“现在的年轻人也不冷漠啊,这位就挺善良的。” “真的吗?” 夏油杰这么说道,随后一一应付了警员关于情况的询问,他自称是个过路人,因此警员并未留他太久,只是做了个相关的口录和笔供后,便放他同实花一起离开。 实花看在眼里,警员离开后,她垂下眼,问了一句。 “上次港区那个任务,我记得最后没得出结果吧” 夏油杰顿了下,实花说的是事实,那次的任务由他上报给总监部,但由于证据不足,且超自然事件没有具体法案,最终的处理是委托人无罪释放。 “嗯。”他轻轻地应了声。 “那这次依旧这样吗?”实花问。 她有些犹豫,觉得这样的方式实在保守,夏油杰抬手按了下她的头,笑道:“都说了。” “不要这么傲慢。” “学长!实花!好久不见!” 夏油杰刚回到高专,抬起头,便见眼前灰原雄一如既往灿烂如朝阳一样的笑脸,他自一边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几罐饮料,分别递给了刚回校的两人:“任务辛苦啦!” 两罐饮料不同牌子不同口味,总体都很合两人胃口,不得不说他真是个细心的家伙,夏油杰心情好了些,便问道:“你要出远门了吗灰原。” “被看出来了啊……”灰原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手里是几袋压缩饼干,一些穷乡僻里没有什么店铺,吃食只能靠自己解决,为了防止自己饿肚子,灰原雄还额外带了个面包,“我明天才去,今天是打算出来做个准备,没想到就遇上你们了。” “你们是想要甜的还是咸的呀!伴手礼什么的包在我身上!” 夏油杰弯了弯嘴角:“主要是悟想要吧,甜的好了。” 灰原雄又问实花:“实花呢” 实花道:“口味不重的话,我都可以的。” 灰原雄笑了,比了个拇指:“明白咯!” 他这活力四射的模样着实讨喜,刚被社会人渣洗礼完的两人大有一种刚从沙尘暴里出来,呼吸到新鲜空气的解脱感。 实花晃了晃手里的伴手礼,道:“悟在校吗” “五条学长吗?我刚刚看见他在道场那边,”灰原雄凑了过来,眼睛亮亮地看了眼实花手里拎着的东西,“是青森县的苹果派吗?” “你喜欢吗” “我还好,不过我妹妹特别喜欢。” “那这份给你吧。”实花摸出来一份递给灰原雄——她本身只买了两份,一份是给五条悟的,而另外一份则是顺手拿的。 灰原雄喜滋滋地接过伴手礼,实花要去找五条悟,因此便没作停留,直接去了道场。 夏油杰本来也打算回宿舍休息,但灰原雄提前一步叫住了他。 “学长,我有件事想问你,”灰原雄看了看实花的背影,他刚刚的笑容敛了回去,似乎是已经思考了很久那般,小心翼翼地先试探了下,“实花和学长关系很好吧?” 自己带回来的崽,怎么可能关系差。 夏油杰有些莫名其妙:“是啊,怎么了?” “就是先前,”灰原雄挠了挠头,也不知道怎么说,见夏油杰耐心等着,他深深换了口气,“实花和我和七海一起出过任务,后面还和学长学姐一起吃饭的那次。” 夏油杰:“嗯。” “我们去的那所小学,是实花退学的学校,她退学理由是死亡,这件事前辈知道吧?” 夏油杰:“是我写的。” “然后那次我们遇到了一个小孩子,是实花同班同学,看他当时的态度,实花先前应该是……被霸凌被孤立这种事情……应该不少。” 夏油杰:“她比较特别,普通人接受不了。” 灰原雄挠了挠头,恢复了笑容:“学长知道这些事就好了,最近我出任务的时候遇到一家人,他们家的孩子就因为经常受到些言语攻击,然后……就出事了,我实在有些担心,所以就想来找学长聊聊。” 夏油杰垂眼看着手中的饮料罐,心想这才几月份,就已经生出苦夏那般难耐的躁意了。 他一口气喝完饮料,笑着拍了拍后辈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的,实花不会在乎那些事,比起这些,你还是把心思放在任务上比较好。” “明白!”灰原雄当即放下心来,他同夏油杰挥手道别,夏油杰笑了笑,目送这位后辈跑远后,顺手将易拉罐丢进身边的垃圾箱中,转头回了宿舍。 而另外一边,实花正站在道场门口。 提前一天回到高专的五条悟正坐在无人的道场里,背靠着墙,长得有些长的白发盖住了眼,她稍微走进些,发现这家伙连墨镜掉在地上都没有管,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周身阳光徘徊。 实花放慢脚步,凑了过去,蹲在其身前,正打心底里感叹这家伙不长嘴还蛮赏心悦目的时候,五条悟抬起手,两指并起戳了下她额头。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那双眼睛睁开,蓝色的光芒乍现,上翘的睫毛根根分明。 实花平静地伸出手挡了下:“不知道,但是有伴手礼,你要不要” 不要就给硝子,或者夜蛾,随便谁都无所谓。 五条悟一下子坐直了,他仿佛是闻到味了,整个人的懒散劲顿时散了个干净,伸手便拿:“我看看。” 特制的包装入眼,他弯了下嘴角:“你不打算当白眼狼小鬼。” 语气活脱脱就像——你终于记得来孝敬你爹我了。 实花一下子就沉默了,一时间感觉自己又从新鲜的空气中回到了沙尘暴里,她有些烦,但又不想步庵歌姬后尘——和五条悟急眼的下场就是会越来越急,最后把自己气炸了这人还是乐呵呵的。她思考了片刻,最后面不改色,头也不回地指了指脑后:“你要是能上那里,我不止不当白眼狼,还可以天天给你上香上供。” 五条悟抬眼看去,发现她指的是个神龛,正好那大仙前摆的是个圆润的苹果,五条悟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苹果派,又看了看大仙,一秒入戏道:“想找五条大仙,小鬼你所求为何事” 实花想都没想:“求来生五条悟不要长嘴。” “可惜了,五条大仙不太灵验。”五条悟笑得直眯起眼。 “……那就叫他把屁股下面那个位置挪开,换个灵验的上去。”实花硬着头皮将包装扯开,一把将苹果派塞进五条悟的嘴里。 这一下是真灵验了,五条悟闭嘴了……长达十秒,嘴巴解封后第一句话就是:“小鬼。” 实花实在不喜欢这样的称呼。 “别那样喊我了。”于是她说道。 “是受不了你杰妈妈的保护欲了吧。”五条悟扬了下眉。 他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要气死人。 实花咬了下牙,但提到了杰,她便顺嘴问了一句:“杰最近是特别爱干净吗?” 她先前没见过杰有那样的动作,所以用的是最近……咒术师一打起架来血液□□兜头糊是常事,大家都习惯了,洗一下擦一下就完事了,搓得都快把自己皮卸下来的,实花没见过。 她略略解释了遍,然后遭到五条悟的嘲讽。 “哈难道不是只有你经常把自己搞得满身血吗?” “……” 这该死的无下限术师能不能闭嘴。 受不了他一点,将塑料袋盒子什么的往这人怀里一塞,她站起身,当场想要开溜回宿舍补觉。 五条悟没放她走,他长手一捞,一下把实花薅回来:“别走啊,先帮我训练。” 实花被拽了回去,五条悟站起身,他自兜里摸出一只铅笔和一块橡皮,将其全都交到实花手里后,他往后退到另外一边,自信地比了个开始的手势:“你往我身上丢试试。” 看了眼手里的两个玩意,实花扬起手,如他多言丢了过去,只见铅笔悬停在了空中,而橡皮则被弹开,掉在了地上。 五条悟背着光笑了:“效果不错。” 实花应了一声,她知道,这是五条悟最近的课题之一——术式对象的自动选择。 准确来说,五条悟才是术式的对象,通过无间断发动无下限术式,来对物体的威胁程度进行甄别,至于先前长期发动术式会导致的大脑过劳的问题,已经可以用反转术式来进行根本上的解决。 剩下的课题她也知道——领域和超远距离的瞬间移动。 领域也是实花的下个课题之一,她虽然很想在对咒力的完全解析这一点上下手,但没有反转术式,再怎么费心思也是徒劳。 “怎么了”见她陷入沉思,五条悟走到她面前,“任务过程遇到什么事了吗?你怎么一副呆呆的样子。” “不是任务,”实花辩解了下,望着墙角的阳光,“如果跳过中间一些流程,直接从领域下手,咒术师有这种可能性吗?” “你想直接学会领域”五条悟有些惊讶,但他并未否认,而是跟着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肯定道,“我觉得可以试试。” “值得一试,你的咒力量本身又不少,开个领域应该不成问题,主要是灵感,你对自己的心象风景有什么想法吗?” 领域展开是将自己的生得领域使用咒力具象化的操作,难度很高,是咒术战中的顶点。 但,不需要反转术式。 “算有吧,”实花道,五条悟这么说那就是没问题了,她弯起嘴角笑了笑,心情不自觉地就好上了几分,“真行了我再告诉你吧。” “是要我当第一个体验对象吗?” “……你很想试试吗?” 实花离开了道场,两天后,得到了乐岩寺消息的她跟着平岛前往了京都。 老人依旧是那个模样,一杯茶水摆他在面前,升起的热气间,乐岩寺的眼窝深邃而昏暗。 他们讨论了大概两个小时——关于堕落天,以及阿依努咒术连。 他交给实花的资料实花已经看完了,堕落天传说根据年份不同有四个版本,经过仔细的对比之后,实花暂定了其中一种,也就是起源于平安时代的《彼岸杂闻》中的一则。 昔有道朋氏,途经重溟,见一死牛伏于礁边,烈日曝晒,遂心生怜悯,欲上前,但听死牛道:“吾欲入彼岸。”道朋氏心中有惑:“彼岸为何处”死牛道:“乃吾等归处,入彼岸,见堕落天,远离轮回,岂不乐哉” 只可惜这只是上卷,实花查了不少资料,始终没能找出下文,反倒是她自己这本身就与众不同的身世,在逐渐深入的调查中愈发扑朔迷离。 然后就是,阿依努咒术连。 这只是乐岩寺的一个建议,毕竟阿伊努族历史悠久,如果她有兴趣,正巧最近总监部和咒术连间有个资源互换的提案,乐岩寺可以将她以支援咒术师的名义送过去。 但是时间会非常之久,据说近几年,神居古潭那边咒灵肆虐相当严重,找不找得到新东西不说,命能不能有也是一个问题。 “这件事现在只是预案,时间充裕,你只需要在八月份前给老朽明确的答复即可。” 乐岩寺校长说完便离开,而实花则在当天就回了咒术高专。 她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思考,这个时间非常宽裕,于是实花并没有着急,她先是花了一段时间跑遍了全日本,其中就包括北海道。 由于明治维新那段时间,日本政府对于阿依努族的严重压迫,北海道时至今日,依旧是全日本咒力浓度最高的灵场——没有之一。 咒力浓度高,便容易催生出凶恶的高等级咒灵,北海道人口密度本就不大,近些年随着年轻人们大批迁往发达的西南地区,咒术连缺少新鲜血液,自然难以应对那些近乎永生的咒灵。 实花此行,算是去看看情况,她足足待满了一个月,尔后东逛西走,最后才在七月明朗的阳光与夜蛾担心的询问中跑了回来。 “最近是怎么了,不打算继续执行任务提升等级了吗?”夜蛾还是老样子,如果她不直说的话,一些事情都会尽量避免她来插手。 他希望实花能够循序渐进,但实花有自己的想法。 随便找个几个理由,让这位老父亲安心下来后,实花又去了京都医院,在那里找到了正在陪同伴康复训练的平岛。 “我可能会去咒术连。”她道,这位辅助监督跟着自己的时间不短,实花觉得这件事他有必要知道。 平岛则问:“你还在考虑吗” 实花颔首,平岛道:“需要辅助监督的话就带上我吧,月见里同学。” 他完全支持实花的选择,实花没再说什么,她替医生检查了下平岛同伴的状态,确定没问题后,她便又跑回了高专,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件事该怎么和二年级几人还有夜蛾说清楚。 她拎着剑袋,一路小跑,还没到宿舍前,便见又要出远门的灰原雄拎着袋子走了出来。 路边还停辆不知道是谁的摩托。 灰原雄一看见她,便开开心心地招了招手:“实花!” “是来找五条学长的吗?” 实花道:“杰不在吗?” “他刚走啦,”灰原雄挠了挠头,“过两天我也出去了,五条学长在二楼,我还有事就先走啦。” 他这么说完,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实花上了二楼,还没看见五条悟,倒是先撞见了一位金色长发的高个女人。 “哦,我运气很好啊,”女人也注意到了她,发丝轻轻飘荡,现有的三名特级其一的九十九由基,笑着说道,“初次见面,渡。”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第22章 宿命 “……” 实花的脸上,写着明晃晃的“见鬼”两字。 不太理解她这个表情的含义,九十九由基抬了抬自己额上的防风护目镜,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不是自己脸的问题后,又催促着实花:“渡不擅长回答这种问题吗?” 她居然是认真的,实花更僵了,她注意力全在九十九由基身上,退后的几步急了些,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不好意思打扰下,这是我家的小孩,她胆子可能有点小~” 熟悉的声音响起,实花感觉到肩膀一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五条悟伸出双手按住她,实花脚步顿了顿,难得没有还嘴的心情,只是神色警惕,不遮不掩地看着九十九由基。 “原来是我吓到你了,”九十九由基退后一步,感觉到实花敌意明显减少后,她一撩头发,将话题的对象转移到了挡在实花身后的五条悟身上,“你就是五条同学吧。” “是哦,”五条悟扯着实花的胳膊将她拉到一边,“现在是自我介绍环节吗” “啊哈哈哈哈,”九十九由基笑了,明艳的五官跟着舒展开,“看来东京高专养了个渡的传闻是真的,跟你我没什么可以自我介绍的吧,反正你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她稍稍俯下身,隔着一段距离向实花伸手:“我是现有的三名特级术师之一,九十九由基,渡。” 实花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确定对方没敌意后便做出了回应:“月见里实花。” 两只手轻轻一握便放开,五条悟松开她的肩膀,转而懒散地靠在一边的墙壁上,九十九由基撇了他一眼,又想到了刚刚实花没有回答的问题:“哦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呀” 她没有加名字,又是看着五条悟说的,某人的自觉雷达当即发动,抢在实花面前就是一句:“干嘛,你喜欢我啊?” 实花:“……” 九十九由基:“……” 他是怎么品出来这个意思的,在场几人都不知道。九十九由基的脸显而易见地臭了下来——显然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不仅不是,还格外嫌弃。 她指着五条悟,气呼呼地问实花:“这家伙就这德行自恋一定是自恋吧。” 或许吧。 实花别开脸,九十九由基一脸沉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看他们的表情也不像在看渡和特级咒术师了,而是女孩与她的脑瘫哥哥。 脑瘫亲哥顶着一张标致的脸,说着讨全地球人嫌的话:“我只是不太爱从别人身上找认同而已。” 这意思是在说她找认同吗?九十九由基当场火冒三丈,恨不得飞去一脚给人踹到爪哇国去。 可惜她做不到,五条悟嘴能这么欠,也有没人打的死他这个原因在。 她是来干正事的,不打算和五条悟继续在这方面扯皮了,九十九由基道:“我来不仅是想和你打个招呼,渡听了没事吧,我就直接说了,五条家的未来家主,能不能请你帮我在‘窗’那边开个后门” 五条家的未来家主。 这个称谓一出来,刚刚还姿态闲散的五条悟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看着九十九由基,过了一会儿,似是不屑地笑了一声道:“那群老头子又按捺不住寂寞啦” “是旧事,我想知道上年为什么判了龙崎死刑,那家伙和我算是熟识,他绝对不是会对同伴下手的那种人……我怀疑他是得罪了谁,你也知道,我一直都在海外,这些消息也不是很灵通,前阵子知道回来的时候,你知道那群家伙和我说什么吗?” 九十九由基夸张地一抬手:“——他们说,啊,尸体早就火化了,可以给我墓地定位我是来看人还是看他的坟的” 她皱着眉,嘴角却是扬着的,知道五条悟不喜欢“家主”这种自带束缚感的称呼,她便没再用:“怎么样以你的天然背景应该没问题。” 五条悟偏了下头,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看向旁边也在看他的实花,两人目光对上,实花眨了眨眼睛——她知道咒术总监部和御三家的关系,自然也知道五条悟作为五条家数百年一遇的六眼无下限,成为未来家主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更是知道,五条悟不是对这个位置没有兴趣,而是根本不屑。 这家伙傲得没边了,但实花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 “看我干什么?”于是她道,“我又不喊你家主。” 五条悟“噗嗤”了一声,伸手没轻没重地拍了下她的后脑勺,对还在等答案的九十九由基道:“那家伙的死刑当时我也觉得有问题,你想查就去查嘛,老子又不拦着你~” 他这黏糊糊的语气怪恶心人的,但总归是答应了:“不过,去之前你可以问问歌姬哦” “歌姬” “庵歌姬,京都校那边的咒术师,她先前和被死刑的那家伙一起出过任务,应该知道一点什么,”五条悟伸手,没在看她,“我就不跟去了,接下来还要陪这个小鬼出去一趟。” “那就拜拜咯~” 九十九由基离开了,摩托车的尾灯化作远方的光点,走之前,她留下了一句话。 “哦对了,让夏油同学放心吧,虽然那次天内理子没有同化,但是不知道是有别的星浆体还是什么原因,天元现在很安定。” “……那群老头子还真是准备充分啊。” 站在路边,五条悟垂着眼,也不知道是在心里骂那些老头子,还是怎么样,实花时隔几个月,再次听见这个名字,整个人僵了僵,脑海里闪过了女孩子的脸。 ……那件事后,她没有去问理子的情况。 有些事,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因为很多复杂的缘由,即便真相摆在那里,也只是别开头不看。 好像,只要不知道,就没有发生。 五条悟有些气愤,星浆体有备份这种事情,从某种意义上,算是否定了天内理子。 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抬手拍了拍实花后脑勺,以他的方式,自以为是地关心道:“你别哭啊,小鬼。” 实花无语死了,拍开他的手:“医生说过我是哭不出来的类型。” 五条悟睁大眼睛稀罕道:“好巧哦,我也是” 实花推了下他,五条悟纹丝不动,抓着她胳膊不让走:“为什么要急着走啊,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为什么对杰就不这样” 他唠唠叨叨地说着:“而且不是你让我来帮忙吗?这会儿还没帮上就走了,你这是放我鸽子啊。” 实花深吸一口气,反握住他的手。 “哎”五条悟愣了下,然后跟着被带下楼梯,他这才注意到早早就停在路边的车里,坐着的是平岛。 平岛看了他一眼:“五条同学。” 五条悟看他不爽——准确来说是看和高层搭边的人不爽:“切。” 实花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真会找地方出气,他这会坐的那个位置半小时前估计还被乐岩寺的屁股温暖过。 “平岛监督,你打算给那群老头当代步轮椅当到死嘛。”五条悟臭着脸道,看来他对高层不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平岛依旧展现了他精湛的回嘴技术:“我车上的人不是也有你吗?” 说完,他去看正一言不发的实花:“月见里同学说她想回先前唤神教的遗址看看,所以我就来帮忙了。” 五条悟两眼一翻,整个人斜靠在实花身上吐魂:“啊……我不会坐在那些老头坐过的地方吧——好恶心——” 你说这不巧了吗? 从平岛的表情里得知了真相,五条悟整个人当即化作了一滩,一头刺刺的白毛全往实花脖颈上蹭,实花也没推,只是抬手按了按五条悟那扎手的发顶。 平岛借着后视镜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的也有点不爽。 于是车辆行驶到一处急弯时,他猛打了下方向盘,并不吃那口赛车饭的小轿车车胎发出刺耳的声响,碾过之处拉出一道漆黑的车胎印……五条悟也被顺势甩得换了个坐姿,他额前的白发荡了荡,眨着一双蓝眼睛直愣愣地说道。 “你车哪学的” 平岛瞥了他一眼,这下他心情好了,于是便住了嘴,待行驶到地方后,他将车辆停靠在一处石阶边,实花下了车,那处石阶横宽可容四人并肩通过,曲曲折折,通往山顶,她抬头看了眼,便举步向上走去。 先前没有注意到,上山台阶一共一千级,每一级上都刻有佛教典籍摘录——那姓裴的家伙说不定先前真是个和尚。 ……那可真是有辱佛门了。 实花级级看过去,没找到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五条悟已经在山顶等她了,青年今天只穿了件长袖黑t,那头白发咋一眼如同盖雪,他插着兜,见实花上来后扬手一指——指着一个快要消散的残秽。 实花一怔,尔后,两人一同顺着残秽向里找去,先前一些残留的器具,在事件结束后便已由高专方清理销毁,这片地处偏僻附近无居住区域,按道理,诅咒应该难以形成才是。 不,不对,如果是有人来过呢 实花想,山洞内依旧是老样子,五条悟带着她,在曾经圆台的顶部,找到了一道明显是咒力造成的极深裂隙。 “这两个残秽出自不同的目标。”五条悟摘了墨镜,肯定道。 “每个人的残秽都是不同的吧,可以麻烦你记一下吗?”实花道。 “老子又不健忘,”五条悟扬了下眉,“不过至少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想回这里啊” “因为我在调查自己的身世。” 实花答,山风拂面,似还带着那缕焦炭的气味:“‘渡’应该……有相关的记载才对,我查了很多资料,包括黑市那边也看过了,信息都很零散,根本凑不出完整的信息,所以我才想到这里。” “不过就目前来看……也没有多大用。” 望着空荡荡的四周,实花的话音带着些许的迷茫和失落。 当年她出生那家医院,她前段时间曾去调查过,得到了包括护士在内,在场所有人除她之外均已离世的消息。 听着很巧,但是他们每个人的死因都有登记,即便怀疑,实花也找不到有力的证据。 听完她的话,五条悟恍然:“哦——那你怎么不来问我?” 实花愣了下:“你知道” “不清楚,但是,”五条悟迈步凑近,俯下身,直到那眼里的天空近在咫尺,“我能看出来,你的灵魂的形态。” 实花仰起头:“我知道,身体是人类,灵魂是咒灵。” 五条悟笑:“这么说也没错,不过那只是一个大概的描述,你的灵魂在我眼里,硬要说的话,就像千层蛋糕一样哟。” 他挑了个自己喜欢的形容,比起几根手指:“这样说吧,其他人,包括我,包括咒灵,都只是不同样子的薄饼。” “而你叠了七层,所以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过程,能造成这样的结果。” 实花感觉喉咙有些发干,她环顾着四周,除了那两个残秽外,这片区域已什么都没有,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了五条悟身上,对方依旧保持着那个笑容。 “……不管怎么样,这不是自然产生的东西吧” “是的,看着像什么灵魂转世,有够扯的吧,哦对了提醒一句,我刚刚告诉你的这个杰不知道哦,所以你就继续查下去吧,等弄清楚,再来告诉我真相。” 五条悟俏皮地眨了下眼:“还是说你害怕了这也不在乎那也不在乎,打算继续当个特殊点的人类” “……” 摆在眼前的选择,无非只有两个。 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伏黑甚尔,那些有想法的人也不会在前两次的失败提醒下,对她轻易出手。她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放下这些事安心留在高专。 或者,遵从她对危险之事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只要还留有一口气,就死咬着真相的尾巴永不松口。 北海道那边凶险归凶险,但说不定真的会有意外收获。 “怎么可能。” 实花笑了声,她在这种选择上永远不会犹豫,想到了刚刚九十九由基的话,以及五条悟一路上的态度,她垂眼问道:“我们的高层,很复杂吗” “何止复杂,简直是魔窟,”提到这个,五条悟立刻不笑了,他冷哼一声,看来他已见过不少今天听说的这类事,“为了保命,保护自己的权位,那群家伙可是想方设法地让一无所知的年轻人们为他们去死呢,哦对了,包括你,也是他们计划中的牺牲品,你自己也知道。” “……如果不是我和杰,换其他的咒术师,你会怎么样呢?” 应该早就不在这里了。实花心想。 “不止,”她叹了口气,“我想过,为什么我一进咒术界,身为‘渡’的消息便被散布了出去,明明当初知情的人相当少。” 甚至是最该有这方面消息的夜蛾,都不知道。 五条悟秒懂:“那么是‘窗’泄露的呢,还是那群高层的老头子呢?” “现在还不清楚。” 实花道:“不过,只是泄露一个信息,如果想要置我于死地的话,明明有其他更直接的方式,这点很奇怪,我不太能理解人类的一些动机,所以我想。” “——先理清我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点无论如何都必不可少。 实花的目标清晰而明确。 只是有一点,她看了眼五条悟,顺势想说出口:“我打算……” “那么,”五条悟没听她讲话,“既然都这么说了,不管怎么样,你都别去找那些糟老头子。” 实花:“……” 她看着五条悟戴回墨镜:“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也可以帮你,尽管开口就好了。” 实花欲哭无泪:“你什么时候这么可靠了” 五条悟自信满满地说道:“我什么时候都很……喂,这是什么表情,收起来!” 他一把掐住她的脸,手劲没轻没重,实花拍开五条悟的手,潦草地答:“知道了。” 她收敛起神色,跟着五条悟走至遗址外,山风猎猎,她于山顶上放眼望去,只见天如穹顶,盖于四野之上,大地苍苍莽莽,如怒的松涛中,实花缓缓叹了口气。 “谢谢你。” 满载着由五条悟话语所给予的复杂心情,她在冥冥之中,感觉到了那名为命运的东西。 平岛将他们送回了高专,实花和五条悟这两天都没什么任务,于是两个人便窝在一起,留守儿童似的等待夏油杰回来。 人是等到了,还是和七海一起回来的。 这位梳着三七分的一年级生总是成熟稳重得不像个学生,平日里实花见到他时,他也一直保持着整洁得一丝不苟的模样。 但是,今天不一样。 他受了伤,额头上缠着带血的绷带,衣着凌乱,如果不是夏油杰搀扶着他,七海建人可能连站都站不稳。 他的脸上,痛苦之情正压抑不住地显露出来。 夏油杰的神色也相当凝重,他注意到了正坐在一起的五条悟和实花,下意识出声道:“你们……” “发生了什么,杰。”五条悟站了起来,他看着七海,眼神看不出悲喜,只是问。 “灰原雄呢?” 夏油杰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七海咬着牙坚持答道。 “他牺牲了。” 第23章 割裂 灰原雄的葬礼是在一个雨天,实花跟在夏油杰身边,两人均是一身黑衣,今天的夏天来得格外的早,闷热之意随着隆隆雷声自地面上升起,和雨天特有的潮意混在一起,贴在人的胳膊上,黏腻得难受。 葬礼馆内,高专的学生,加上灰原雄的家属,不过十人,齐整地跪坐在榻榻米上,最前方中间的位置摆着一口棺材,里面躺着的少年脸上安宁平静,如果不是那一身血还没擦干净,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睡着了。 实花手里握着一枝花,轮到她道别时,她走上前去,在夏油杰的引导下跪在灰原雄的棺木边,那一刻,她什么也没想,只是伸出手碰了一下灰原雄的手指。 手指是冷的。 然后她跟着夏油杰回到位置上,告别仪式结束,再见灰原雄的时候,就只是他妹妹手上捧着的一个盒子了。 七海扭过头去,他目光空洞,找不到焦点,夏油杰打着伞来到他身边:“七海。” “情报错了,”七海建人兀自道,发丝混着雨水贴在他紧皱的眉头上,“那本来应该是一个二级任务,很轻松就能完成……谁知道,会出现一级的土地神。” 实花听得怔了下,一级的土地神,就算是她在场,都能处理。 但灰原雄却因为一个错误的情报死了。 他给实花印象没有特别深,能记着的部分,灰原雄都是笑着的。 哦,这家伙还很喜欢人。 除高专之外,人类给实花留的印象可以说差劲得可怕。 ……他估计很受普通人欢迎吧。 实花这般胡乱地想着,面前的七海已经压抑不住情绪,撇过头去。 夏油杰的表情则像是一片死水,实花在他眼里看见了类似希望破灭的阴影。 “好好休息吧七海,身体要紧,至于任务……”夏油杰抬了抬眼,看向另外一边,似乎是在找五条悟。 但是五条悟并不在这里,他去处理这次的任务了,夏油杰回神道:“任务就交给悟吧。” 七海声音颤抖:“以后凡事都交给他不就行了吗?” 实花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崩溃,她努力——尽可能地理解了七海目前的状态,于是把心里头那句“怎么可以”咽了回去。 夏油杰也没有说话,淅淅沥沥的雨顺着伞面滚落在地上,打湿了地板,也打湿了灰原雄的遗像,他们就这样互相沉默地站了很久,最后还是七海缓了过来,深吸一口气。 “对不起,我失态了。”他道,鞠了个躬便转身离开,夏油杰和实花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过了很久,夏油杰才出声道。 “实花。” 实花抬起头,听他道:“你难过吗” 显然这不是个好问题,但夏油杰想知道答案,于是实花便开口:“我不知道。” 她和灰原雄接触不多,比起难不难过,实花更能体验到的,是一种陌生。 死亡的陌生。 实花熟悉针对自己死亡的诅咒,也经历过身边人的死亡,但是,这次的不一样。 一个人从活蹦乱跳地在她眼前离开,到再见时变成一块小小的碑,也不过是短短两天时间。 如果说有什么感悟的话,大概就是…… “但是你别死了,杰,”她道,“你和悟,夜蛾老师,还有硝子,都不要出事。” 夏油杰怔了下,思绪飘远:“……只要不出事的话,就怎么样都可以吗” 他重点很明显偏了,实花当是误解,于是认认真真地强调了一遍:“我希望杰能活得开心。” 活得开心。 这句话敲在夏油杰心上,他微微睁大眼,过了两秒,夏油杰扯了下嘴,苦笑了一声。 “我们不会出事的,倒是你,”夏油杰点了点实花的肩,“夜蛾校长说你最近都没在出任务,休息期不是过了吗?遇到什么事了” 其实没出任务算是好事,夏油杰可不想在这个点上再听到什么坏消息。 但是,他听见实花这么答道。 “最近在考虑要不要去阿依努咒术连……” “你认真的”夏油杰停下脚步,打断道。 实花也跟着停了下来,“对。” ……她本来也想告诉五条悟的,但在说之前,那家伙先用糟老头论堵了她的嘴,现在反而是夏油杰先知道了。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他看起来格外疲惫,似乎留给这个消息的心情已经被压缩得极少,因此才没有表现出太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已经去过北海道了,”实花道,“北海道的咒力要比其他地区更充沛,咒灵也更凶恶,我知道,我都有了解的。” 她没有为了目标鲁莽行事,事先便已做足了准备。 夏油杰的嗓音哑了哑,只能说:“再考虑考虑,你现在还不行。” 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对,比起那些,夏油杰的态度更偏向担忧以及心累。 实花轻轻地应了声:“嗯。” 两人一同自有些荒凉的山路回到人来人往的大路上,距离夏日祭还有个把月的时间,路边不少商铺已经做好了迎接节日的准备,暖调的灯光盖在前方夏油杰的肩头上,实花眯了一下眼,几个路人经过,夏油杰侧过身,目光似有似无落在了那些路人的脸上。 那眼神没有一点温度,冷到骨子里,瞧得实花心里一惊。 她在这一刻意识到了,虽然一直坚持着正论的思想,但在夏油杰心里,普通人和咒术师,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东西。 “平岛先生还需要一会儿才能过来,要不我们坐电车回去吧。”实花提议道,来回瞟了夏油杰好几眼。 夏油杰拒绝了:“不了,等他吧。” 他们站在一处雨棚下,同几位忘记带伞的路人站在一起,夏油杰收了伞站在棚沿,实花喊了他两声,声音很轻,夏油杰没注意,只是望着眼前湿漉漉的地面。 他哪里变了。实花终于在心里确定了这一点,然后又补上一个想法——人是会改变的。 就像她在认知拓宽后,一件事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一样。 实花问道:“杰你怎么了?” 夏油杰从出神的状态调整了过来,回以一个笑容:“我怎么了吗?” 实花:“你最近好像总是在走神,而且……看着好像很压抑。” “压抑” “给我的感觉是这样,如果是不想执行任务的话,”实花想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任务,便道,“杰,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看,很多任务我已经能单独完成了,交给我就好了。” “好好——”夏油杰无奈地扬了扬嘴角,他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好像刚刚那一瞬间显出冷漠只是一个幻影,“是悟让你来问我的吗?” “悟”实花摇了摇头,毕竟她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五条悟应该已经上心很久了。 但夏油杰这个态度,想来五条悟也没问出来什么。 实花也问不出什么,回到高专后,她默默看着夏油杰的背影,良久,才回过神。 “你决定好了吗?月见里同学。”与她一同站着的平岛开口,这件事他在意很久了。 实花答:“暂时还没有,杰说希望我好好考虑。” “那五条同学呢?” 她垂下眼:“悟不知道,不过调查身世这方面他说他可以帮我。” 平岛理解:“五条同学有这个能力。” “但是,”实花又道,“阿依努咒术连不属于总监部控制,就连结界都独立于天元结界之外。” 咒术连拥有的一部分信息,不是位于总监部的御三家能得到的。 平岛:“这也是事实。” 实花无奈:“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平岛笑了声:“其实你已经决定好了,月见里同学。” 实花转过头,看着这位性格冷淡的辅助监督。 “你只是,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此事上,难以和其他人开口,所以一直在这里犹豫不决吧?”平岛道。 他一语中的,实花的表情一时间格外精彩,她一把捂住自己的额头,半笑不笑了半天,才道:“你说得对,不过,我也不完全是为了身世才去咒术连的……” “那是为什么” “是因为……”实花抓了抓自己的发尾,“悟。” 平岛睁大眼,半是疑惑半是惊诧地看着她,实花感觉到了他目光的含义,于是便解释了另外一个原因。 ——这件事自发生,便已经扎在实花心里了。 每次想起来的时候都像是卡了刺那般难受,如噎在喉。 听完后的平岛没有再说什么,半晌后,才说了一句话。 “那为什么不和他说呢?” “月见里同学,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就我经验来看,咒术师这行,过得了一天算一天,所以,有什么在意的事,不论如何,都请不要放在心里。” “你也看见了,灰原同学……反正,现在不说的话,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说了,不要让自己后悔。” 说完的平岛微微鞠了个躬,实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站立许久,这才想通,心道:是啊。 为什么不和他说呢? 于是她现在站在这里,五条悟刚从夜蛾办公室出来,见到实花,咧开嘴就迎了上来。 他折腾她折腾习惯了,实花只觉得脸被迫仰起,五条悟搓面团似的将她的脸又揉又捏,见实花不反抗,他还一副没乐子了的失望表情,挑着眉问她:“咋了?小鬼,为什么一副欠了谁钱的倒霉样子。” 你才倒霉呢你全家都倒霉。 实花在心里咒了一句:“灰原雄死了。” “我知道,”五条悟拍了拍她的脸,又问道,“你难过啦” 实花没说话,五条悟撇着嘴思考了一会儿,居然认认真真地想哄她:“别难过了,这件事说到底是情报的问题……啧,要我带你出去转转吗?杰呢?” “他又出任务了,”实花垂下眼,“我没有难过。” “今年的诅咒太多了……等等,那你想要干嘛?要不跟我去出任务,”五条悟锤了下手心,扬了扬嘴角,“哦对,你还没和我一起出去过吧怎么样?夜蛾老师还没走哦,我可以和他打个招呼。” 实花道:“不用了。” 五条悟终于发觉了不对,他站直了,皱着眉看着实花:“那你是怎么了?” 实花顿了顿,她听见自己说。 “我打算同意京都校长的提议,去支援咒术连。” 五条悟顿了两秒,木然道:“再说一遍” 于是实花便再说了一遍,字字清晰,没有歧义。 五条悟沉默了。 原来让这个人闭嘴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啊。实花在心里打着鼓,她见五条悟没反应,甩下一句:“我想好了,杰也知道。”便向后退了几步。 五条悟跟了上来,他一言不发的样子有些骇人了,实花连连看向夜蛾办公室的方向,尝试向那里躲去。 “这个时候想跑了” 谁知道五条悟抢上一步一把揪住她,周围场景瞬间改变,他们落在一片茂密的林间,实花尚未回神,便有一股森寒的诅咒气息铺面而来。 她打了个哆嗦,一声嚎叫传来,五条悟看都不看,伸出手,一把将那只直冲过来的咒灵按在了地上,整片森林发出一声巨大的震响,咒灵陷在地里数尺,还没死,五条悟留了它一命,他抬起手,揪着实花的衣领把她拽过来。 “北海道那边的咒灵各个都是这种等级的。” 他道,话音极冷,面上带笑,是真真地被实花这油盐不进的倔脾气气疯了。 “来——” 五条悟将她往咒灵的位置一推。 “你祓除它让我看看。” 第24章 真心 那只咒灵是一级咒灵。 实花不可能会败给这样一只咒灵,因此,在被五条悟质问之时,她的内心,甚至还有些不解。 祓除咒灵也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实花分毫未损,站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看向五条悟。 她的表情仿佛在说:“我祓除掉它了,我可以去吗?” “不可以。”五条悟冷声道,他走上前,一把拎起实花,高速运动之下瞬间撞倒了连排的树木,他不管不顾,迅速定位到了下个地点,随手就将实花往下方的湖里一丢。 实花调整姿势,凝水成冰,冰层稍稍沉下,水波荡漾间她低下头,对上了咒灵的脸。 结果和上次没有区别。她心中疑惑加深,五条悟落在冰上,又将她拎了起来。 这样的事情反复了四次,直到第五次时,实花往后退了一步,躲过了五条悟的手:“为什么生气” 这个问题就像是在问她自己,为什么一直难以开口一样。 然后五条悟愣住了,从认识他到现在,实花第一次在他那张嚣张的脸上,看见这种,近乎是挫败的表情。 这个表情维持了五秒,他们间的沉默也维持了五秒,尔后,实花主动走上前去,拉了拉五条悟的手,就像刚刚他想安慰她一样,她开口:“你先冷静。” 你先冷静。 到底是谁不冷静啊 “哈——” 五条悟惊呆了,他看着实花的眼瞳,那里面无波无澜,一点水花都没有,冷得像块化不掉的冰。 他被这块冰冻了一下,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连串下来的举动非但没被理解,甚至连这点难得的情绪……都让实花觉得难以接受。 ……妈的,他好像和她走太近了,连她本身不算人都忘记了。 五条悟抽了一口气,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发,细细碎碎的发丝落下来挡在他眼前,墨镜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六眼那无死角的海量信息无遮无拦地灌入他的脑海中,万物清晰,纤毫毕现——其中自然也有实花冷淡到了极点的脸。 她瞳孔透亮,却只是疑惑。 “……算了,”五条悟道,这下是真的冷静了,“去多久?” 实花抓着他的手腕,闻言力度稍减:“八年。” 五条悟:“……” 他撇过头笑了一声,随后蹲下身,将脸凑得极近:“你疯了吧,以你这种能力去,能活过一半就该庆幸了。” 虽然刚刚的咒灵,实花祓除起来轻而易举,但是那可是北海道,险恶的不只有咒灵,还有人心。 说白了,实花只要一过去,一脱离高专的庇护,死不死都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事情。 他明明说过的……上层那些老头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年轻人,更别说她还是个异类了,高层估计早就巴不得她死了。 为什么她就是不听呢? 实花道:“我没有疯。” 五条悟只觉得好笑:“呵。” 实花:“……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吗” 五条悟冷笑:“不就是为了查你自己那个身世吗?北海道那边也就是这种记录特别多,不过只要我想,查出来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他身后的是五条家,而五条悟本人,可以说是当代最强咒术师。 实在不行他就亲自去一趟不就好了,如果实花想去,他也可以带着她的。五条悟本来是这样想的。 只不过,实花摇了摇头,她重新握紧了他的手,一字一顿,清晰分明地说道:“身世只是一半的原因,剩下的原因则是因为你。” ‘因为你’这三个字说的实在肯定,直达人肺腑。 五条悟没有说话,实花酝酿了下话语,随后,她将同平岛说过的一切,全都明明白白地复述了一遍:“我不想持续‘弱小’这样一个状态,我不想继续被保护,更何况,阿依努族信仰万物有神,‘渡’对他们来说没有这边这么特殊的意义,不是吗?” 至少不会受这莫名其妙的身世牵连影响。 这是实花的真心话,五条悟却不能接受,他问:“就因为我说你‘弱’,你自尊心受不了了,所以就要紧巴巴地赶着要替那些老头送死你叛逆啊。” 说这是在报复他,他都信,更别说是为了他了。 实花摇了摇头,她松开了五条悟的手,静静地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他,五条悟被看得有些莫名,不禁道:“干嘛……” 他没说完,因为实花抬起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五条悟打了个激灵,实花将额头靠在他的肩窝上,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他再清楚不过了。 ……是黑市那次。 不知道多少次午夜梦回,实花坐起身,脑海里回荡的只有一句话。 要是那个时候五条悟没有学会反转术式的话怎么办? 答案显而易见。 所以不管是依赖他,还是怎么样,眼前所有由他们支撑的路,实花一条都不会走。 于是,不理解对方心情的人就变成了五条悟。 他伸手握住实花手腕,把她的手分开,将自己从这个没有感情的拥抱中抽出来,第一句话就是:“小鬼……” 实花猛地一蹙眉,五条悟的表情近乎是不屑的:“你的担心太多余了吧?” 他现在很冷静,没有半分气人的意思:“都知道自己弱,不去操心自己,还要来纠结别人的事情,这不是多管闲事吗?说着不想当小孩子,不想弱下去,你的选择就是心甘情愿地把命放别人手里,然后擅自跑去一个什么时候消失也没人知道的鬼地方待八年吗” 他需要她来操心吗? 真是怎么样都理解不了。 实花后退了数步,双眼茫然无措地望着五条悟,不可置信道:“——我多管闲事!” 她的语调几乎破音,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五条悟傲气盛人地一挑眉:“不然呢?”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手,术式顺转·苍,术式反转·赫同时发动,两股能量相叠相冲,所产生的虚式·茈在瞬间,便吞没了大半片的森林。 四起的烟尘中,五条悟站起身:“你再看看你这是在担心谁” 他这一下已经收了不少力。 但只要看一眼,那已经被夷为平地的树林,不得不相信,五条悟作为当今咒术界最强的身份。 恐怖的差距如同深不见底的鸿沟,而实花的那点心情被无情地碾在这如山般的压力下,茫然且无处可逃。 她胸口的位置好像落入了一片空白,除了重复那几句话外什么都做不到:“我多管闲事,我杞人忧天,我……”弱得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五条悟还是那个态度,他如此自傲,即便实花已经显露出了内心里脆弱的一角,也分毫不让。 实花没说话了,五条悟走了过去,手甫一伸出来,就被实花拍开了。 这一下力度很重,完全没有平常开玩笑的意思,五条悟并没有自己说错话的自觉,他只觉得实花不近人情。 但是没关系,他在意这个人,所以可以容忍她的冷漠:“别闹脾气了,小鬼。” 实花登时就炸了:“我说过不要那样喊我了!” “我说过了……”她捂住脸,无比混乱,“你没有听……” 我说过,强调过,可你只是自以为是地继续,直到现在。 “你别哭。”五条悟又拉住她,但被实花挣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眼角泛着星星点点的红色,是被气的:“你在说什么啊……” “我只是——”实花的话音抽了下,“不想再遇到那样的事情时,除了无能为力,除了相信你们外,什么都做不了,这样都不可以吗” “明明有那么多能走的路,我和杰也能一直护着你,”五条悟冷声道,“你非要自以为是地去送死,你这不就是即幼稚又反叛吗” 幼稚 实花睁大眼,她连连后退,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缓解矛盾了。 五条悟的眼里,眼前已经较初见时成长不少的人蹲下身,说实话,他看见她这样,自己也难过,但现实在五条悟眼里,就是如此。 他走过去,想说:回去吧,要下雨了。 但是实花猛地跳开了,下意识地呵斥道:“你不要过来!” 她咬着自己的指甲,力度失控,很快便尝到了血的味道,那点味道令她缓回了一点理智,于是实花抬起头,一字一顿质问道:“既然我这样算多管闲事的话……那你又是凭什么插手我的选择” 他们这些事情的动机,不都一样吗? 五条悟怔了下,那种受伤的表情再次于他脸上闪过。 实花又道:“换而言之,既然你连我因为担心你所以想变强,这种事情都无法接受,那我又凭什么,要为了你敌视高层,而放弃去咒术连呢?” 字字如针芒,字字可见血。 实花将血淋淋的心情刨开,以冷漠的姿态,挖出了唯一那点将心比心的道理来。 她这会儿不是生气了,她是真的实打实在难过。 这满上喉的悲意实在令人窒息,实花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想要离开,不想继续面对五条悟的想法。 她要把那张脸,那张总是瞧不起人,却在受伤时,令她一度窒息,成为梦魇的脸。 从她的记忆里抹掉!全部! 将其甩开,不再去看。实花奔跑在树林之间,天色渐暗,她呼吸着雨前潮湿的气息,一时没注意脚底,居然被拌了一下。 她跑得很快,这一下直接自山崖上摔了下去,虽说及时使用咒力进行了强化,但浑身上下依旧被交错的树枝拉出了不少伤口。 疼死了。蜷缩在冰冷的石块上,天边响起隆隆雷声,实花看着手边,沾满她鲜血的石块,心想,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 那些话语经她口中说出,却也成了扎向她心里的一把刀。 怎么可能抹掉啊?她自嘲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就连自己也不清楚了。 但是。 实花爬了起来,伤口重构完毕,她抓着那些尖锐的小石子,强烈的坚决之意自心间升起。 她绝对不要再经历那样的场景,她绝对不要依靠任何人,她绝对要……活着走出北海道。 暴雨落下,血迹被冲散,实花站起身,一步一拐地向前走去,她勉强记得来的方向,但却不知道这是哪里,如注的暴雨中,她走了数个小时,才找到一条标了地区的路,打了个电话给平岛。 “来接我。” 平岛开了半小时才找到这里,他一路上囤了不少问题,但在看见实花后,这些问题尽数消散,化作了嘴边无比酸涩的一句。 “月见里同学,你怎么了?” 雨水自实花脸上流下,顺着下颚滴了下去,听见平岛的问题,她抬起头,藕白的一张脸如冰封,神色灰败。 她一言不发上了车,平岛注意到了她一身的泥点,他环顾了一边四周,又试探道:“是五条同学……和你吵架了” 实花苦笑了一声,笑出几份心碎的感觉,没有问答,只是反问:“你觉得我说的那些事,很多余吗” 现在一看,她一直以来,都没有问过谁,这些事情对不对,别人愿不愿意。关心,在意,这些情绪仿佛是天生的,她自然而然就那样做了。 但是她没问过五条悟需不需要,那么骄傲的人,她的忧虑,对他来说,是不是一种负担呢? 她不知道,她好迷茫。 “不多余,”平岛道,他认真斟酌了下措辞,“月见里同学,你其实……和五条同学很像。” 很像。 一样的傲慢,一样的自以为是。 实花自暴自弃地躺回了椅背上,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兀自望着窗外阴沉沉的云,良久,才理清楚自己的思绪,以及这一切来回的原因,问道:“……我难受就算了,他一直那样说话的,那有没有什么办法……” 让我离开的那八年,他不要因此难过。 就算我真的不小心死了,那也只是我的事情,我希望他知道这个消息时,笑也好,不关心也罢,至少,不要有像刚刚那样的表情。 “……” 平岛沉默了很久,最终也只是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那除非他忘记你了,月见里同学。” “不管怎么样,在乎的人永远都会在我们心里。” 实花回到了高专,就那样半死不活地去和夜蛾打了个招呼。 正在办公的校长抬起头,就看见一个惨白湿透的人杵在办公室门口,缓了好久,才听明白实花的意思。 实花没给他劝告的机会,那些理由她听得够多了,此时是真真地铁下了心,没有半步动摇,回宿舍就开始收拾行李。 乐岩寺那边很快就给了回应,这个提案经总监部与咒术连代表确定,目前已成功通过,‘渡’会作为第一批接受调遣的咒术师前往北海道,而这期间,咒术连则需为总监部提供非术师方面的支持。 利益平等交换,十分简单。 拿到手续的那一刻,实花瘫坐在椅子上,百感交集。 自己已经是一枚过河卒子,无法回头,她也已决定不去回头。 就让她这样一直幼稚,一直叛逆地走下去吧。 实花想。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今年的夏天,成为过河卒子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记录:2007年8月,xx县xx市。 概要:探查村内人口失踪原因,祓除该事件咒灵。 执行咒术师:特级咒术师,夏油杰。 所以,意义在哪里 保护普通人,是咒术师的天职。 可是,保护这样的普通人,说到底,到底有什么意义 “学长是个心善的人啊。”已逝之人,灰原雄的笑容出现在了夏油杰眼前,好像那一方阴暗的角落都被照亮了,令人不由得轻松愉快。 然后,画面闪烁了下,夏油杰站在太平间里,在头顶灯光滋滋的电流声与沉淀的尘埃中,拉开了那盖在熟悉面容上的黑布。 “……” 然后就只剩沉默。 今年的夏天真是难熬,自焦热的土壤中爬出来不只有喧闹的蝉鸣,还有源源不断的咒灵,夏油杰挨过了一阵又一阵,直到他眼睁睁看见那些蛆虫爬上了同伴的身体,将他拖入地里,最后只给留下一个冰冷的碑。 ……真该死。 然后现在,夏油杰站着那面铁笼前,看着里面关押的两名小女孩,良久,他仰起头,叹了口气,然后按了按自己疼得发慌的眉心。 对不起啊,灰原。 代表高专的金色漩涡纽扣被丢在血泊之中,夏油杰踏过这条路,在心里想。 没有能成为你说的善良可靠的前辈,真的很可惜。 记录:2007年8月,派遣咒术师夏油杰五天后,经确认,xx村村民112名,全数死亡。 经调查,断定为夏油杰咒灵操术所为。 夏油杰叛逃,按照咒术师规定,将其判定为处刑对象,无期限追加死刑。 第25章 过河卒子 放在桌子上的电话响了,实花推开行李箱,拿起一杯水,混着退烧药咽了下去。 苦涩的药味在喉间漫看,她咳了两声,觉得这药不仅是苦,还有难言的酸,丝丝缕缕渗在心里。 然后她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声音。 “杰,”她轻轻问,“为什么” 二十分钟后,新宿街头。 夏油杰站在街头,实花同他一马路之隔,两人相望许久,最后是绿灯亮了,实花跟着人流走过去,第一句话便是:“创造只有术师的世界,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夏油杰笑道,“杀光非术师,以这样为基础构建新世界。” 实花从随身携带的糖包中拿出一颗柠檬糖,在酸味的刺激下再度冷静了下来,她伸出手,随手点了几个路人:“这个,这个,你都要杀了” 那其中还有小孩和孕妇。 夏油杰坦然道:“对,都杀了。” “不过,”他指着那名孕妇,轻快地笑道,“她有待考虑,毕竟非术师也可能生下术师嘛。” 实花转过眼看他,先前积累在夏油杰肩头的疲惫感消失了,他整个人像是从苦夏里解脱了出来,轻松自在,一如从前,外表温柔可靠。 ……却指着路人说着最令人毛骨悚然,和以前判若两人的话。 或者说,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藏得深了,没人发现。 她揉了揉太阳穴,回想起先前一系列诡异的征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所以,是为什么?” “你先前不是不把这些人当回事吗?”夏油杰拿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丢给了实花,“怎么现在也变啦。” “不在乎,但也不代表我喜欢。”实花将纸展开一看,其上赫然写着“处理结果”几个字。 是青森县那次任务的……处理结果和港区没有区别,大概率是鹤田羽用金钱摆平了。 实花并不在意,不过,她看着面前的夏油杰,心里冒出一句话:这是不是他给社会规则最后的机会呢? 事到如今这些都无所谓了……重要的是,夏油杰这一走,以后他们再见,就只能是敌人了。 要她对当初那个向她伸手的人下杀手,实花想,她做不到。 “以后你会持续杀害非术师吗?” “会哦,”夏油杰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他看了实花一眼便知她在想什么,于是便道:“如果你阻止我的话。” “——我也会杀了你的。” 实花怔住了。 空气在那瞬间陷入沉默,大概是那颗柠檬糖的原因,她感觉心里格外的酸。 “我不能理解,”她茫然道,“你前段时间,不还说生命不是能随便称量的东西吗?为什么” 为什么说着那样话的人,如今却变成了这样 “这是为了大义必要的牺牲,”夏油杰道,“杀光非术师,就不会有咒灵产生,咒术师也不用为了那些野猴子牺牲。” 实花更听不懂了,只是为了防止咒灵产生,就杀光非术师,那咒术师之间也会形成诅咒啊? 而且比非术师更恶劣,更具有针对性。 夏油杰现在,不就是正在变成这个样子吗? “……要诅咒断绝,除非咒力灭绝,杰。”实花颤声道,见她怎么也无法理解自己,夏油杰摆了摆手。 “不打算叫悟过来吗?”他丢出这个名字,只见刚刚还算冷静的实花神色一僵,细细密密的无奈感自她眼里升了起来。 “哦,闹矛盾了,真不巧。”夏油杰恍然,他没打算给实花太多时间,说完这句话后,便后退了一步,实花连忙跟上,这么近的距离,夏油杰却像随时能够消失一样。 实花抓不住他了,只好咬咬牙拨出了那个号码。 号码只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她望着闪烁的屏幕,手指微不可查地抖了下。 “是啊,”她抿了下嘴,“真不巧,我昨天刚确定去北海道,你就出事了。” “我这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不能算出事,”夏油杰又笑了,“你不也是吗?” 说完,他抬起手,像以前一样想揉揉实花的头发。 但实花一偏头,夏油杰的手落空了。两人双双看着那只僵在半空中的手,实花愣了几秒才回神,将脸上显露的警惕之色仔仔细细地收了起来。 夏油杰突然觉得没意思,他敛了笑容,转身欲走。 实花的手机在此时响了起来,急促的铃声唤得夏油杰回头,他走上前,一把将手机夺了过去,接了起来。 他没急着说话,那边五条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难得主动联系我都只打一次,你也太没诚心了,实花。” 注意到了称谓的明显变化,夏油杰也不知道什么感觉,莫名冷笑了一声。 五条悟察觉到了不对,不愧是他,一秒都不到就认了出来:“杰” “我说什么来着,”夏油杰讥讽道,“你们现在的关系还不好” 这话他是对着实花说的,实花本想反驳,但是却心中一梗,一时半会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夏油杰将电话还给了她,实花接过电话,简洁明了道:“在新宿。” 五条悟挂断了电话,他来得很快,五分钟后,实花在街头见到了那熟悉的身影,五条悟眼里有血丝,脸上带着疲意,看见了实花时,那双眼睛亮了亮,随后,他大步走了过来,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 “还说我保护欲强……”夏油杰看在眼里,小声讽刺了一句。 “和我解释一下,杰,”五条悟懒得和他扯那些,他微微瞪大眼,直入主题,在夏油杰说出那句“杀光非术师”后,他不可置信地扬起头,厉声道:“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吗?杀光非术师你自己想想那可能吗?” 实花动了动,换来五条悟将她攥得更紧的力度。 那边夏油杰冷笑了一声:“怎么不可能再说了,就因为觉得不可能不去尝试,我也不是那样懦弱的人。” “懦弱以大义的理由来大肆残害无辜的人,这就你所谓的刚强吗?!再说了,你不是一直都反对无意义的杀戮吗?” 实花别开脸。 “意义我已经说明了,我不觉得这是残害,这是必要的——牺牲。” “必要个鬼!”五条悟彻彻底底地炸了,他看着昔日的挚友,说着违背他们曾经的理念的话,毫无悔改之意,震惊与愤怒如海啸般扑面而来。 实花反握住他的手。 五条悟怔了下,他回过头,实花低着头,刘海盖过眼,只能看见咬得血肉模糊的下唇。 他的心尖一瞬间被触动了下,正打算说出口的话堵住了,只是恨恨地看着夏油杰。 夏油杰冷着脸,谁都不能理解他,这点他早就知道了:“悟,别傲慢了。” “我傲慢——”五条悟深吸一口气,又立马缓住,“你到底什么意思” “如果我是你,这个理想不就可以实现了吗?”夏油杰道,“明明自己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别人想做,却要一口否认,这不就是傲慢吗?” “你。” “你们闹矛盾就是这样的吧,如果换你去北海道,别说一年了,说不定一个月那边的咒灵都被你杀光了,”夏油杰垂下眼,笑道,“对你来说,不都很轻松吗?” 包括杀光非术师,不也是可能的事情吗? 五条悟愣住了,他突然发现,在这点上,他无法说服夏油杰。 因为他说的是彻彻底底的事实,而五条悟从未考虑过这个现实的存在。 看着他表情的转变。夏油杰也猜到了他此时内心所想,他转过身,头也不回,举步离开。 实花终于有了动作,她甩开五条悟的手,想跟上去,但夏油杰却丢下了一句。 “你已经是个善良的人了,不再需要我的建议也能做出自己的判断了。” 她顿时失了追上去的目标,只能像五条悟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夏油杰向前走去,他脚步不快,越来越远,消失在人群里……至始至终没有回头。 实花眼眶一热,她低下头,双手捂住眼睛,肩膀微微颤抖。 她哭不出来,作为‘渡’,她今生一滴眼泪都不会有。 夏油杰的话给她的心上补了一角,却连带着挖空了另外一部分。 来来往往的人群,无垠的苍穹大地……世界如此广阔,而那丢失的东西如同落入海里的针,再怎么找,她也找不到了。 这辈子都找不到了。 她抹了把脸,就这样苦站不知道多久,直到一双手从背后伸了出来,动作很轻,像是怕她反感,五条悟的气息贴了上来,他从背后环住她,见她没反应,才慢慢收紧,紧到实花贴在他胸口上,能听见属于五条悟这个人的心跳。 “你也觉得我很傲慢吧。”他自嘲道,声音沙哑,苦涩之意滴落下来,实花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伸手盖在他的手上。 “担心我这么强的人,想要追上我,你不觉得累吗?” 实花梗着脖子,摇了摇头。 而在她听不见的心里,五条悟这么想着。 实花,好瘦啊,明明先前都还好的。 是黑市那一次,那时候他只觉得能救到人就好,好像一直没问过实花,在看见自己还活着那一下,那个短暂的拥抱里,她在想什么,以至于,在面对和自己的差距时,即便十分无措,还是坚定了那样的想法。 这副瘦小的肩膀有她能抗得住的沉重,五条悟在夏油杰尖锐的提醒中,拿掉了自己内心里,属于实花的那个名为“孩子”的头衔,哑着嗓子道:“我承认你了,我也接受你的选择了。” 实花怔了怔,她知道,这是属于五条悟的独有的道歉。 真是傲慢的人,她苦笑,正欲开口,又感觉到五条悟抱着她的手更紧了些,他贴在她耳侧,声音是自胸口位置发出的轻微震动。 他说:“不要对我道歉。” 他说:“就这样,怀着对我说那些话的愧疚,怀着对我救了你的感恩,去北海道,在那里拼命厮杀,然后就算断手断脚,只剩一口气……” “也要记得我说的话,爬也要活着给我爬回来。” “记住,这就是我对你的诅咒。” 2007年9月,咒术总监部·阿依努咒术连,关于咒术联合提案,正式执行。 第一批咒术师分别为:日下部笃也,‘渡’,以及……等七名名咒术师。 合约时间为八年,在此八年其间,咒术连需按照合约要求,为总监部提供非术师方面的支持。 以上。 2009月11月,神居古潭,石狩川。 阿依努语中名为“神的居所”,此地在十一月份便迎来了冬季的寒流,即将飘雪的天空阴沉压抑,一男一女正互相搀扶着走在一片落满雪的石子路上。 他们身上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伤口,寒风猎猎,直扫得人脸疼无比,男的忍不住抱怨了几声,也不知道是听见了他这几下针对性极强的谩骂还是咋的,一只斗牛形的咒灵扬着蹄子飞奔而至,震得整座山地震似的颤抖。 男性咒术师忙备战,但咒灵体型着实之大,他不敌,一下便被拱了出去,砸在一边的山石上,吐出一口血。 要死了要死了。日下部笃也在心里想。 三秒后,预感的疼痛没有来临,他睁开眼,只见一点寒芒穿过那重重叠叠的山雾,细线似的没入咒灵额间,咒灵攻击的动作一滞,巨大的身躯倒了下来,死透了,没一会儿就化成了飞扬的灰。 日下部笃也立马停止躺平的摆烂行为,他站起身,看着站在另外一侧树梢上的人,喊了声:“渡!你怎么有空来我们这诅咒师呢?” 原是神居古潭这边肆虐除了咒灵,还有不少诅咒师,他们几个初来第一个月,就因意外失去了一名同伴。 被喊作渡的人侧过脸,粉色的长发在空中狂舞:“都杀了。” 语气冷冰冰的,令日下部笃也不由得想起,同伴死亡的那个晚上,大家都很消极,只有渡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 “我去处理诅咒师,那些骚扰神居古潭残害住民的诅咒师,我来把他们的脑袋剁下来,至于是挂旗杆上示众,还是就地埋了,到时候你们说了算。” 当时的她那么说完,便提着刀走了,隔天早晨,早起的阿嬷好大一声尖叫,叫得众人纷纷爬起来,远远就看见渡真的提了一堆人头,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了回来。 看着那堆脑袋,日下部笃也想,渡真是个恐怖的存在。 这个恐怖的存在,不爱说话,傲慢无礼,又疯又狠,活像地狱里爬出来的猛鬼——还总是擅自行动,虽然每次行动结果都非常之好,但日下部笃也还是觉得,光是和渡站在一块,他就已经要窒息了。 这样的感觉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他偶然间发现这家伙在带孩子。 真正意义上的带孩子,阿依努族人口稀少,后代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极易夭折,每天就那么几个娃娃满地窜,还都喜欢跟着渡跑。 一开始日下部笃也还以为是渡长得好看,年纪也小,后来经过观察,他才发现。 不知道是和谁学的,这家伙正常笑起来还挺温和的。 拿起刀是条百战不败的疯狗,放下刀可以就着一身血味给小孩讲故事。这反差大得离谱,日下部笃也忍不住好奇,某天也凑过去听了听。 讲的故事估摸着还蛮血腥的,放正规学校至少是十八禁级别,只是日下部笃也听着听着,忍不住想到了高专,他这才意识到,渡可能是有自己想念的人的。 而当他问起来的时候,渡只是说。 “上次说了很过分的话,还没道歉,要活着回去道歉。” 活着回去几个字就是日下部笃也的人生理想,渡的话戳动他的心窝子,于是日下部笃也一改先前的偏见,开始跟着渡来来回回地跑。 此时的他刚探明完诅咒师据点,见渡这么说,他一骨碌动作起来,兢兢业业地扶起女性咒术师后,他将草图递给渡,来来回回地问。 “我不想挖坑了,尸体你要不用术式处理了吧,反正又没人拜。” “哦对了,我把诅咒师据点摸出来了,以你的能力,你看下能不能把他们全铲了,他们还挺集中的,那你是不是可以用黑死光,不对,那我得躲远点了。” “西北村那边是不是又被咒灵袭击了,听说只是几个三级咒灵,差不多得了,穿尿布的娃娃都能给它们轰回去。” “不用黑死光吗?你是要查查他们有没有和外界势力勾结还是怎么样?算了,都随你,我就帮你跑跑腿。” “你看,渡,我们这八年过去两年了,今年铲掉诅咒师,明年就能清剿掉那几只特级咒灵——别让我去就行,后面几年我们是不是只用游山玩水,带着那几个小屁孩出去兜兜风就好了。” “坏了,忘记你年龄了,不过你是渡,你的一岁是不是能顶人类两岁啊” 他这么哔哔叭叭着,渡没回几句,他们一路走到村口,一个光腚扎着丸子头的小孩自冰天雪地里跑了过来,他也不怕冷,手里捏着一本书,见了渡,欢天喜地道。 “姐姐你回来啦——这是我上次和你说的,堕落天的符号,你看,是不是和你说的一样” 渡笑了,她笑起来眼里都是碎碎的光,像摇曳的烛火一样,半蹲下身,她从小孩手里接过那本书,然后问道:“可以先借给我吗?” “可以的,”小孩点点头,然后苦恼,“这里面有姐姐提的‘芥子’,但那是什么啊,道朋氏为什么跟着它就可以渡到彼岸,见到堕落天了呢?” 渡轻轻揉了揉他头上的软发:“可惜了,姐姐也不知道。” “那就等姐姐知道了再告诉我吧!”小孩这么说完,一个妇女自屋内走出,环顾一圈便见到自己的好大儿正光着屁股满地乱跑,不禁怒由心中起,自屋内拿出一条竹板子,当场开抽。 日下部笃也看得裆下发凉,他撇过头去问渡:“堕落天是啥,咋没听你提过” 渡笑了一声,半开玩笑道:“一个黑暗神,你要信吗?” 什么黑暗神日下部笃也听得摸不着头脑,他也不纠结,只是一摆手,想到明天就能看见诅咒师的脑袋下饺子了,心情嘎嘎好。 再后来呢? 再后来的几年里,他们习惯了血从人脖子里飙出来的场面,也习惯了神居古潭一年四季的风景。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长在西南的咒术师们各个都通晓了高山滑雪之绝技,也摸清了哪块地方会按时按点冒出奇奇怪怪的咒灵。 村里吃竹板子的孩子长大了,继承了家族的术式,不说二级,少部分也有一级的水平,原本衰落的咒术连也在他们的扶持下,自将倒未倒的状态里恢复了过来。 如果不是派往咒术连的咒术师已经死得只剩他们两个,日下部笃也都要怀疑,这趟其实是一次美好的北海道之旅。 而不是人生的速通车。 总之,八年时光一晃而过,当渡最后一次跳进咒灵堆里,然后半死不活地爬了出来时,日下部笃也将咒术联合的合约当做纸钱烧给了那雪地里的五个坟包,渡一身血地站在他旁边,残着一条胳膊,没说话。 “回去了。”日下部笃也道。 也不知道是让他和渡回去,还是让那五个坟包回去。 但是不管是谁,都可以回家了。 第26章 渡 平岛源治今年34岁,算是目前咒术总监部干得最久的辅助监督。 本来按道理,以他的资历,就算不当什么总监督,多少也得是地区负责人的水平,可平岛干了十多年,却是一点升职的心都没有,高层的人来和他提了几次,平岛都是那么几句话——不想,没兴趣,滚蛋。 大概是拒绝的方式太直接,渐渐地,高层也不派人来了,平岛的名字被他们丢在积灰的角落里,只有一部分平岛带过的辅助监督们还记得有这么一号脾气古怪的大前辈,不爱钱权,至今仍奔走在一线的位置,尽职尽责地为咒术师们提供情报以及各个方面的支援。 伊地知洁高就是这一部分之一。 说来有缘,他刚进入高专时出的第一个任务,辅助监督就是平岛。 当时的伊地知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和同伴们一起努力了好半天,才祓除一只三级咒灵,离开帐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平岛的“你适合当辅助监督。” 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当时的伊地知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虽理解这位辅助监督的意思,但也多少有些不甘心——直到他在一次任务中被几只三级咒灵困住,咒术师人手常年紧缺,找不到支援,还是这位辅助监督跑进帐里,提着公文包硬生生砸死了那几只咒灵。 那场面叫一个震撼,伊地知惊呆了,坐在车上时才紧张巴巴地问了平岛,平岛没说什么,只是提了一个名字。 月见里同学。 这个名字伊地知不是很熟,只在寥寥几人口中听过,其中一个也是他的熟人,五条悟。 五条悟是他的前辈,也是当今咒术界的四位特级之一,据说这人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瘪,因此才养出了一身我牛逼我了不起的臭毛病,伊地知成为辅助监督前,是被他按着去考的驾照。 这两人都算他的熟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伊地知感觉,平岛和五条悟之间似乎有些嫌隙。 这种嫌隙是明来的,和平常伊地知见过的勾心斗角不一样,具体反应就是,只要五条悟在某天很不凑巧地坐上平岛的车,平岛当天就会和喝了似的飙瘾大发,不顾车上人死活地来一段速度与激情。 伊地知深受其害,后来才发现,这其实算不上嫌隙,而是平岛单方面看五条悟不顺眼。 听他说是因为月见里同学,这个人这么多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伊地知着实有些好奇,而知道他这点的平岛,在某天结束完一次任务后喊上了他,说是要去机场接一个人。 “是要接谁”伊地知看了看平板上的工作日程,现在附近有三名辅助监督,要接重要的人的话,按道理不该是平岛,而是他或者其他后辈来才是。 平岛淡淡地道:“你知道渡吗?” 伊地知怔了下。 当今咒术界的特级有四名,如今天天在眼前瞎晃的五条悟,成为诅咒师的夏油杰,天天无迹可寻的九十九由基,最后就是于咒术连成名的渡。 据说是女性,伊地知没见过渡,只知道其活跃在北海道之类的西北地区,前一年似乎是结束交换回了总监部,但没一个月又远赴海外,不知道是找什么去了。 所以他们是来接渡的伊地知不由得紧张,平岛点了下头,车辆缓缓驶入等待区域,伊地知坐在后排,还没见人就往窗边挪了挪,恨不得把自己当场缩成一块压缩饼干。 平岛由着他来回动作,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乘客出口方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行李箱滚轮擦过地面的声音交替响起,下机的人群渐至,原本空旷的等待区跟着热闹了起来,伊地知好奇地探头去看——天天和五条悟混在一起,他对特级咒术师存有一种莫名的,登场即是焦点的刻板印象。 事实证明他的印象没有出错,渡确实是人群的焦点……因为她穿得像个江湖骗子。 束着马尾的粉发少女手拖着战损行李箱,身上要饭似的裹着一件破袈裟,手握着一串圆溜溜的佛珠,这就算了,伊地知定睛一看,发现那佛珠还掉漆了,紫檀的伪装下是不知道啥破树的核。 他再看平岛,发现对方和自己一个表情,渡一眼就注意到了他们,带着一身乱七八糟的玩意噼里啪啦地就跑了过来,伊地知连忙缩回脖子,渡上了车,也没管他们什么想法,开口就是。 “这边离江户川近不先去那边。” 好家伙亏你还是东京都人,平岛的表情里充满了鄙视,实花这开口不知道带了哪国的口音,他乍一听甚至没听懂。 “月见里同学,”于是他开口,后座的伊地知听见这名字,咳了两声,“你要重修日语了。” “莫”又是不知道哪国的语气词,实花摆摆手,“习惯就好了,逛中东不会两句真是路都找不到,哦,平板给我。” 平岛看着她,目光里掩饰不住的惊讶,他心想:以前那个高冷的崽子去哪了 这开口几句和联合国大杂烩似的,不知道的以为她是来演小品的。 平岛回了下头,两名辅助监督用的平板电脑都被放在了后座,伊地知收到眼神,将平岛的平板电脑递给实花。 毕竟是资历最久的辅助监督,各个方面的权限要比其他人来的大,工作软件上能查到的信息自然就多一些。 实花一边翻看着名单,一边问道:“夜蛾老师还在就任东京校校长吗?” 平岛:“嗯。” “硝子就当着校医” “对。” “七海呢,哦,跑去当真正的上班族,然后又回来了他在干什么。” “不清楚,不过七海同学有自己的选择。” 实花没在问,车进入了隧道,屏幕光落在她脸上,她垂下眼,伊地知注意到她在翻看各项职务的负责人名单。 翻到最后,那张漂亮的脸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平岛知道她在找什么,于是便道:“东京校,年级负责人。” 实花瞥了他一眼:“我对日下部笃也没兴趣。” 平岛:“再看看。” “好吧……”实花叹了一声,然后下一秒,手僵住了。 她双手握着平板,然后将屏幕反了过来,看看,觉得不对,又正了过来,更不对了,斜过来呢? 平岛无奈:“就是这样,月见里同学。” 然后平板掉了,砸在地上,屏幕闪烁了两下,撒腿归西去了。 实花:“……” 平岛:“……” “不好意思,我现在修好它,”实花摆了摆手,将平板拿起来拍了拍,屏幕上的裂痕重构,她重新开了机,屏幕亮起,经过几秒的沉默后,实花莫名又不想面对了,就把平板盖起来,放在腿上,道,“我没有见鬼吧” 她问得郑重,平岛看了眼伊地知:“……后面这位是五条同学的后辈,你可以问他的。” “好吧,我觉得咒术界要完蛋了。”实花哈哈一笑,又看了眼平板,这才悠悠叹口气,然后转过头看伊地知。 伊地知被吓了好大一跳。 不是因为他也见了鬼,而是实花在这几秒内的眼神变化。 她刚刚还维持着一个相当温和的状态,直到转过来的那一刻,那双桃红色的眼瞳里神色瞬变,其间温度骤降至冰点,速度之快,令伊地知大有被腊月寒风撞脸之感,瑟瑟发抖的同时这才明白,那种温和感是限定的,是实花只给自己领域范围内的人的。 而他不在这个范围里。 伊地知连连慌乱道:“那个,五条先生今天也有任务,也在江户川。” “哦”实花眼里的冷意稍微浮起一点,像海面上的冰,她摸了摸下巴,眯眼笑道,“那你可以帮我拖一下时间吧,我想我暂时还不能见他。” 伊地知点头如小鸡啄米,实花转回头去,她拿起平板,开始操作界面,平岛注意到她在往自己的安排下挪任务,不禁问。 “刚回来不打算休息吗” “这不是刚落地就有人找嘛,”实花道,“总之先去江户川。” 东京都的江户川区最近并不太平,实花在落地后收到了这样一条短信——江户川区发生了一起一级咒术师失踪事件,初步判定为是特级咒灵所为。 不过,实花看着那名一级咒术师的姓氏,藤田。她翘起腿,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手指划过平板,在搜索框上输入了相关姓氏,跳出来的近期热度词条中,赫然出现了“选举”的字样。 不简单啊。实花挑了下眉,这个任务是高层交给她的,信息署名为乐岩寺嘉伸,毕竟她这几年都没在总监部活动,多少是需要这样一个特级任务来填充下空白的履历……不过,老爷子是眼花了还是当她对时政不敏感,或者说,是想试探下她的想法 以她现在的情况当然是老老实实解决任务什么都别沾最好。 实花看一步想三步,手指不自觉地点着平板的边缘,尔后,她切到了五条悟的界面——妈呀,她真的没看错,这个人去当老师了。 简直是比东非大陆与美洲板块玩碰碰车还震撼的新闻。多看一百眼实花都觉得离大谱的程度。 她伸手往下滑了滑,看见了长串到看不过来的任务安排。 啧……当老师还这么劳模吗她在心里吐槽着,平岛有着辅助校长调整任务的权利,这项权利自然也在工作软件里,实花将自己灰了九年的名字打上了勾,然后开始将五条悟的任务往自己这边挪。 后座的伊地知发现了这点,他哎了一声,实花立马甩了句:“闭嘴。” 伊地知当即闭嘴了,他看着自己的平板电脑,五条悟的任务正在极速减少,最后只剩下一滑到底的一页。 “如果他问,就说我做的就好了。”实花道,她满意了,把五条悟的界面关掉后,她又切到了那名一级咒术师的界面,意外发现对方在职时间甚至比她还长,算是咒术师中的大前辈了。 那可真可惜。 实花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退了出去,开始零零碎碎地了解近几年在职咒术师,高专,以及在校学生们的情况。 她看了很久,久到后头的伊地知昏昏欲睡,平岛瞥了眼时间,凌晨两点。 他们在两点半左右到达了江户川,失踪事件发生在郊区,以其为中心数百米内都已进行疏散封锁,平岛停在黄色的警示牌边,实花将平板丢给他,然后自己下了车,边走,边伸个懒腰。 伊地知贴在窗边,惊讶地发现实花抬起手的同时,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袈裟似是有生命般一缩,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件带着精致暗纹的斗篷,斜斜地披在她肩头,也露出腰上挂着的太刀刀柄。 实花拔出刀,在伊地知的注视下下了个“帐”,结界降下,她的身影也消失在其中。 伊地知如蒙大赦般松一口气:“原来月见里同学就是渡吗?” 平岛补充:“月见里实花。” 实花缓步走在一片摇动的光影之中,帐降下的那刻,诅咒显现,连带着建筑内的生得领域一起进入她的视野。 那是,一个又一个的门。 看着很像是高专内部的结界,不过实花能感觉到,这些门本身没有意义。 但她还是出于好奇,打开了其中一扇。 门内是一个浑身惨白僵硬的人形,五官都模糊得看不清楚,实花看了一眼,心想:没救了,就将门摔了回去。 她摔得动作很用力,门撞在门框上发出“砰”的声响,她悠哉悠哉地回过头,对上一只有她一个手掌那么大的眼睛。 ……小东西长得真别致。 实花打了个哈欠,探着头借眼睛中的反光照了照,大抵是终于受不了自己这副破烂样了,实花动了动手指,佛珠缠上了她的肩膀,假冒伪劣的那层壳褪了个干净,露出下面明黄色的底来。 她这无视人的闲散样着实是有些气……咒灵,那只眼睛先是有些疑惑,在发现实花拿它当镜子后,这种疑惑直接变成了愤怒。 它吱吱叫了两声,咒力于顶上蓄聚,正待狠狠教育眼前这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咒术师之际,实花突然抬了下眼。 她那一眼冷得不行,表情却还是笑的,咒灵打了个抖,只见实花伸出一只手,轻轻捏住了它顶部的一根须。 那根须直接断了,变成了实花甩手间的尘埃,正在传输的咒力遭到阻断,攻击跟着哑了火,咒灵慌乱地叫了两声,实花低头凑了过来:“和你打听下,见过这个人吗?” 大事不妙,咒灵整个缩成小米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实花递到它眼前的手机屏幕。 照片上的是一名穿着制服的男人,正是本次任务失踪的术师。 咒灵摇了摇头。 “乖孩子。”实花拍了拍它,将手机收了起来,伴随着她这个动作,眼前的咒灵眨巴了下眼——然后就再也没睁开。 它消失了,留下一地残秽以及一根手指,由它所构筑的生得领域也在这开始溃散,现实世界与其交融,实花站在这片光怪陆离的景色间,抱着臂站了一会儿,吹来的夜风带着点凉意,她被冻得稍稍清醒了些,抬手又打了个哈欠。 这来回时差倒得有点痛苦了。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 特级咒灵只是个幌子,那个咒术师是被人杀掉的。这是她第二个想法。 不过政斗牺牲品和她有什么关系? 第三个想法浮上脑海,实花伸手将那根躺在地上的手指捡了起来,慢悠悠地迈开腿,生得领域内空间与现实不同,她进领域总共没走两步路,出来却是在一片荒地里,与平岛他们隔了大概有几百米的距离。 风将她的碎发吹了起来,实花两手插兜,一步一晃,马尾在身后一甩一甩,等稍微近一点,她才稍稍直起身,穿过一条堆满废弃物的巷子,伸手打算和平岛打个招呼。 结果话还没出口,她先顿住了,脚步停在将迈未迈的边缘,原因无他,她闻到了第三个人的味道。 ……这嗅觉灵有时候可真比眼睛看好使。实花踮着脚后退了几步,对第三个人的存在坚持着不去看,不去搭话,也不去想的态度,而对方也就站在那里,站在平岛和伊地知之间,可惜她和顺风耳搭不上关系,不然高低也要偷偷听听这是在说什么。 总之先指望下平岛的三寸不烂之舌。 那个人待了大概十多分钟,估计是另外一边事态紧急,实在是耗不下去,这才走一步停一步地走了。 多半是发现她了,但她没出来打招呼,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有吱声。 不过好像是苦了伊地知了,实花过去的时候,他正抱着自己的小平板,和平岛哭诉。 “一天时间里整理出近三个月内全日本的任务报告,这真的是人能干的吗” 实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平岛正在给伊地知传文件,看得出来他挺不喜欢刚刚那人的,一向冷淡的眉眼隐隐约约透着些许烦躁之意。 “这些你稍微整理下就行了,”他叹了口气,然后抬眼看向实花,欲言又止,“你……” 他估摸是想说:你在躲什么 但是又想起刚刚看见的网页搜索记录,平岛收了声,实花抬起手,手指间夹着一根砖红色的死蜡,那是特级咒物·两面宿傩的手指。 “回高专,京都校。” 实花偏了偏头,路灯冷清的灯光覆在她的侧脸上,一双眼睛陷在影子里,有水波在其间流淌。 第27章 逃兵 “今天天气很好啊。” 站在窗前,实花抬眼望着明朗无云的天空,叹道:“我上次在这里是晴天还是雨天来着?” 说完,她回过头,看向身后沙发上,静坐无言的老人。 老人面前摆了一杯茶,缕缕热气腾起,自他那相较九年前更为深陷的眼窝前飘过,垂下的花白眉须搭在两颊边,许久,他才开口:“看来你的无礼并没有因为时间改变多少。” “我也说过了,我不是人,”实花冷笑了两声,她将这次的任务报告交到一边乐岩寺的助手手里,抱着臂斜靠在窗边,待乐岩寺大概浏览完后,便道:“先说好,我刚回来,对那些斗争没兴趣,你让我调查这件事情,我就从调查的角度说,那名术师的死亡和特级咒灵本身没有直接关系。” 乐岩寺道:“咒灵的话也能当证词吗?” 实花摇头:“没有术师残秽也是一点,总之,我就查到这里。”接下来怎么样随便你。 乐岩寺的神色暗了下来,看来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实花虽觉得奇怪,但她对此并无兴趣,和乐岩寺简单交代了下其他可能的线索后,她离开了京都校,在平岛的带领下,来到了位于附近的‘窗’的办公楼。 作为总监部设立于社会中的情报收集口,‘窗’在日本境内总共有十处类似的据点,位于京都的这处,由于地理位置临近御三家,因此可以说是‘窗’的本部。 实花来此没有别的原因,她作为近期回归的咒术师,虽然利用平岛的权限修改了自己目前的在职状态,但为了不麻烦夜蛾,以及方便之后的汇报工作,她还是需要来本部跑上一趟。 负责这方面信息登记的窗口在二楼,实花上去时,闲得无聊的工作人员正低着头玩手机。 这名工作人员估计是新人,实花敲窗的动静给他吓了一跳,忙不迭摆出标准的服务笑容,他看着面前一脸困倦的粉毛,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登记在职咒术师信息,名字是渡。”实花甩下一句。 “好的……”工作人员扭过头,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然后就顿住了,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刚刚还十分标准的笑容垮了下来,紧张地连瞟实花几眼。 “您好,特级咒术师,渡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然呢。实花挑了下眉,耐心地解释道:“九年前是月见里实花。” 工作人员连连点头……然后又看了好几眼,属于月见里实花的登记等级跳了出来,他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地对照着照片与真人的差距。 这年头还有人会顶特级咒术师的名不成 实花心想,一道声音自工作人员身后响起。 “不用对了,都是她。” 她的手僵了下,工作人员闻声,立马站起来九十度鞠躬道:“总监督!” 正好路过的见崎一郎,也就是‘窗’的总监督,向实花轻轻点了下头。 实花颔首回应,总监督——也就是‘窗’内部现有的最高职位,平日可直接参与总监部各项事务的决策会议,负责对十个地区负责人进行调派与管理,是总监部核心人员之一。 她遇到这个人是一年前的事情,当时总监部同咒术连的合约刚刚结束,实花为了能继续关于堕落天的调查便拒绝了后续的工作安排,正好会议上见崎一郎也在场,他算是那次会议里位置最高的一个,因此实花便留了个印象。 高层的核心。实花在心里读了遍这几个字眼,她面上极冷,见崎一郎也没有寒暄的意思,两个人就简单打了这么个招呼,随后,见崎一郎继续向另外一侧走去,登记完信息的实花则下了楼,维持着一个冷清的形象直到钻进靠边等待的黑色轿车里。 “你先前不是能升职吗?”她问平岛,“为什么不去呢?”明明升职过后待遇更好。 “这份工作更适合我,”平岛答道,他搭着方向盘,车辆启动,驶入主道,明朗的光线落入车内,他又问,“为什么要躲着?如果矛盾没有解决的话,我觉得有话直说比较好。” “哎——你误会啦,”实花抓了个车内的抱枕,抱在怀里,见平岛问来,她耷拉着眼皮,扬起个笑容,“我们没有矛盾,躲他是因为,我现在,暂时还不想被归入五条派里。” 平岛的手顿了顿。 高层人员大多为保守派,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自总监部建立以来,保守派一直拥护着最初一代制定的规矩以及由御三家为首的权力体系,但,就如同实花先前的经历一样,由于保守派思想固化,看待存在两面性的事物时更偏向消灭威胁的态度——毕竟谁都不想惹出无法收拾的麻烦。 至于五条派,则是完完全全由五条悟实力为基础形成的思想派系,简而言之,就是“不论事情如何发展,五条悟都能够处理后续”以及“五条悟乐意”的态度。 持着这种态度,肯定这些事物存在的价值,并给予其生存发展的机会。从目前直接的表现上来看,五条派要更为灵活和仁慈。 实花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只不过,她对这种仅依赖一个人的思想持反对态度。 “比起叙旧我还是更想以‘空白履历’的特级咒术师,这样的视角来看看目前情况,你不用太担心。”实花道,她说完这句话便垂下头,整个人缩成团,平岛没有再打扰她,就着这个姿势,实花很快便陷入了短暂的睡眠中。 “嘀嗒。” 水滴在虚无之中,实花看着已至一半的人影。 荧荧光点自她身周溢散而出,实花眯起眼,比起一个完整的人,眼前这个人影形态更接近于一层纸片,落在周围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它像是一朵将要散去的烛火。 如此微弱,令实花不由得担心,在走到自己面前时,它是否还能以完整的形态呈现。 将她带到新干线车站后,平岛返回了京都校。 目送着轿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后,实花转身进了车站,京都到东京的新干线约莫需要两个多小时,连带着路上挤地铁的时间,实花在下午两点左右到达了东京校,正巧撞见了刚刚执行完任务的熊猫。 九年时间过去,当初垫着脚也才刚刚够到她腰的熊猫高大了不少,实花提着行李,甫一进校门,便见一个黑白相间的身影抱着头蹲在树下,另外一名肩上扛着关刀的女学生正在抽它。 “臭胖达!你找死啊!” 女学生脸上满满的怒意,抱着看个乐的心态,实花停下了脚步。 “可是真希穿那件衣服真的很好看啊。”熊猫低头痛叫着。 “再提哪种蠢事华盛顿公约也保不下你了啊!”它一提这茬,名为真希的女学生更怒了,她一转关刀,拿刀柄用力地顶住着熊猫后脑,威胁道,“下次聚餐就拿你下菜。” 熊猫不知悔改:“真希你女人味也太贫瘠了。” “我打死你!”真希当场炸了。 站在她旁边的白发学生试图劝架:“金枪鱼蛋黄酱!” 看来这家伙真的是犯大贱了。实花心想着,不对啊先前熊猫不还挺可爱的吗? 记忆里的片段闪过,怀抱着这样的疑惑,实花走上前,伸手轻轻抬住了女生的手腕,女生的动作整个一滞——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实花。 结界没有报警,但她对于这些人来说,是完全陌生甚至是有些可怕的存在。 真希以及身边的学生迅速闪开,戒备之意攀上脸,氛围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实花偏过头,看了眼还在等待挨揍的熊猫,抬起手。 打了个哈欠。 这点难得的动静唤得蹲在地上的球一愣,实花的声线变了不少,熊猫缓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回过头,便见那张娇艳昳丽的脸冲自己轻轻一笑。 “好久不见啊,胖达。” “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哇实花啊——”熊猫反应过来,一把抱住她,两行宽面条泪哗哗地下,“你当初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啊!” “……也没有一声不吭吧……”这九年的思念实在沉重,实花被迫踮起脚,伸手拍了拍熊猫的后背,安抚道,“悟和夜蛾老师没和你说吗?” “就是正道告诉我的啊,”熊猫放开了她,回忆着,“悟根本不理我,当时,那段时间我记得他好像很忙,明明没有任务,他在干什么也不说。” “很忙”实花重复了下这个词,熊猫猛猛点头,狠狠地告上了一个放了九年的状。 实花才不帮它,只是玩笑道:“那你还蛮辛苦的。” “呜呜呜辛苦死我了。”熊猫顺势又抱了她一下,恨不得把九年份都补回来,它这边抱得开心,另外一边校门口驶来一辆黑色的轿车,车上的人似乎是注意到了这里,打开车门许久都未下车,实花瞟去一眼,便稍稍施力扯下熊猫挂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刚刚的笑容消失了,那对桃花眼里神色微敛,乍一看,似同十岁时有几分重合。 “我要走啦,最近都会在高专活动的。”她这么说道,在车上人刚刚下车之际,便拽着行李箱,向宿舍的方向走去。 来得悄无声息,走得也异常迅速,真希和狗卷一脸懵逼地看完她和熊猫这一连串的互动,待实花背影消失,这才问熊猫:“她是谁啊” 熊猫也一脸懵逼,它看着跑得飞快的实花,以及刚刚下车,已经注意到她但完全不追的五条悟,陷入空前的茫然中。 为了防止真希又给它一棒,熊猫解释道:“月见里实花,她是特级咒术师,正道说上头的人一般叫她‘渡’……” 它话还没说话,五条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近处,一听它就差把实花的背景全报出来了,他直接伸手,一把揪住熊猫耳朵,开口就是:“再说下去就让校长给你把嘴巴缝起来哟~” 夭寿啦!有人虐待动物! “要拽开线了!”熊猫被揪得被迫弯下腰,五条悟毫不收敛力度,大有将熊猫脑内所有关于实花的情报都拽走的意思,熊猫只能连连求饶。 当然,这会儿没有实花能救它命了。 这是虐待!熊猫在心里悲愤地想,五条悟松开它之时,它想到了实花急匆匆的步伐,以及五条悟此时平静的态度,即刻质问道:“你是不是和实花吵架了?不然她怎么不和你打招呼。” 实花不仅和它打招呼了,还笑了,怎么看见五条悟转头就跑了。 一定是这个人的问题! 熊猫是知道高专时期五条悟的脾气的,自然而然的,它就把这个“吵架”的原因归咎到了五条悟身上。 五条悟被它问得一懵,九年过去,他不知道实花脾气有没有改变,甚至可以都不知道当初她有没有消气……毕竟他甩下那样一句话就放她走了,啥都没问,好不容易人回来了。 ——现在还在躲他! 他是鬼吗还是说当了教师的五条悟像鬼 总之,他抬手,一拍熊猫后脑勺:“给你三秒时间闭嘴。” 感觉到面前人的杀意,熊猫当即就不说话了。 五条悟看了眼还没搞清楚情况的另外两个学生,勉为其难地抄起那少得可怜的老师风范,给他们解释:“那位是特级咒术师,渡,名字熊猫也说了,是我学生时期和挚友一起捡回来的,不过没入学过高专。” 特级咒术师,学生时期,捡回来的。 两个学生抓住了关键词,真希看了看五条悟,又回头看了看实花离开的方向,问道:“她被捡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很小” “八岁,十岁就被派去咒术连了,现在十九了吧,”五条悟道,“算来成为特级的时候也才十四岁……哎比我还早呢。” 学生们,包括熊猫,都震惊了。 五条悟没再说话,他和夏油杰都是十七岁被认定为特级的,实花这么早,估计是因为北海道的日子相当的苦。 她也真吃得住苦。五条悟不止一次听算是同事的日下部笃也聊过咒术连,聊过渡。 他也知道“想要回去道歉”这句话。 不过现在来看,打算道歉的人好像是当了逃兵吧?五条悟不理解,不过既然人回来了,他就告诉自己耐心点,稍微等等,反正时间多的是。 这么想的五条悟心情明朗,他哈哈一笑,猛拍一把现在作为学生正在他手下学习的熊猫,以要把它皮扒了的力度,摆出一副好好老师的模样建议着学生们:“你们就以实花为目标好好努力吧,毕竟她也没比你们大多少哟。” 拜托那可是特级咒术师啊! 对他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学生们愤怒地抗议道。 “那样会死人的吧!” 第28章 意外 实花回到了自己九年前的宿舍,意外地发现,宿舍内部居然还算干净。 床铺有人整理,灰有人擦,窗台玻璃通透干净,死角里一点尘埃都没有,她站在玄关的位置,有些无措地提了提行李箱,心想她这是招来了哪位咒术届的田螺姑娘。 不管了,先享受了再说! 实花一把将行李箱甩到地上,收拾完东西后便扎进浴室中,在海外这一年,她没有固定居所,借宿,睡桥洞,运气糟糕点的时候也干过随地找棵树挂着,睡眠质量和街边被捅的马蜂窝没有区别,难得回到一个熟悉安全的地方,她几乎是一沾床,眼睛一闭,耳边就有了周公喊下棋的笑音。 一边笑,还要一边和她提。 “你记得在你面前被炸死的那群学生不” 实花只好答:“记得。” “那你记得自己都只剩半截都要求你救她孩子的母亲不” 实花又道:“记得。” 梦里的画面零零碎碎,北海道的风雪,平原上升起的硝烟,蹲在街角处理嵌进体内的铜片时看见的天空,这些如同胶卷般在她脑海里播过,尔后一声催命似的炸响,实花睁开眼,昏昏沉沉地抓起了床边大闹特闹的手机。 “喂” 半小时后,她来到了新宿二丁目,平岛正拿着本次任务的具体情报。 实花精神算不上好,接过报告时,平岛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黑眼圈,猜测她估计是在休息时间便被喊了出来,于是他道歉道:“抱歉,因为任务时间很赶。” 其实本来是不赶的,是因为实花揽走了五条悟将近三分之二的任务,才导致了眼下的情况。 包括目前这个,本来也是在五条悟手上的。 实花分任务也真是会分,专门挑一眼看上去就很复杂的任务。 于是平岛建议道:“要是支撑不住,不如还是……” 实花先一步打断他:“不用。” 她稍稍振作了起来,抓了抓头发道:“他不是刚从高层手里保下个叫乙骨忧太的,特级被咒者……有做任务的时间还是陪陪问题学生吧。” 既然当了老师,肯定是重视学生的。 她这么想着,便将资料塞回平岛手里,此时正是午夜,新宿区夜生活正兴之时,实花身上被着一层绚烂的霓虹灯光,人流来来往往,香水味,酒精味,甚至是呕吐物味迎面扑来,混杂在空气中。 她摸了摸发麻的鼻尖,思考该怎么查起之时,酒吧边蹲着的几个混混注意到了她,结伴着围了上来。 “学生妹啊!哇塞,好靓哦。” “一个人很寂寞的,要不要哥哥们带你玩啊~” “哎,今天把你上次说的那家伙也叫上,大家一起陪妹妹玩怎么样” 这次的任务是,查清最近新宿区,频繁出现的咒灵骚扰普通人事件。 平岛后退让出空间,实花低低地笑了一声,她笑音是冷的,眼里也是冷的,只是在霓虹灯光之下,什么都晦暗不明,那群混混也只看见那对桃花眼轻轻弯起一笑,两颗泪痣如若垂下光来,不禁大喜,伸手想要揽她。 没有揽到,反而被实花抓住了手,她眼里光点闪烁,泛红的眼尾颇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意思:“好啊,那几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你们身上的诅咒,是哪里来的呢?” 被她抓着手的混混一愣,没听懂,下一秒突然疯狂地抽搐了起来。 “放手——放手啊!” 他惨叫着,实花稍稍放轻力度,桃红色的眼睛悠悠扫过眼前几人——估摸是吓傻了,没一个敢动。 街边开过一辆轿车,冷白的光打在实花脸上,映得那双眼里的冷意雪似的亮。 混混们这才回神,实花没让他们跑,不得不说真是好巧,她还在想要如何查起时,就有线索送上门来。 “都是普通人,不过,”她扭头和平岛汇报,顺手揪起趴在其中一名男人身上的咒灵,解析在瞬间完成,“身上的咒灵是术式形成的。” 平岛飞速记录着,向那吓得要昏迷的混混投去了怜悯的一眼:“是有什么特征吗?” 他知道实花术式,但不清楚上限,实花便解释道:“自然产生的咒灵咒力要比人为术式捏造的混乱得多,他们身上这些都很稳定。” 她继续道:“不过看他们这个样子,并不懂咒术,等等啊……” 实花抬起手,用力地拍了拍其中一位试图装死的混混的脸,威胁道:“三秒中内睁开眼,不然就把你丢进日本海喂鱼。” 这话杀伤力太大,混混登时支棱起来,实花说什么答什么,很快,她就摸清了新宿这一带最近的传闻。 ——通灵师。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是据说他擅长占卜,以及特殊的除灵术。 听说效果很好,最近这一带十分流行,因此预约甚至都排到了下个月。 预约费还很贵。 混混这么说着,实花踢了踢他,他忙连滚带爬地交上一张时间定在下个星期的预约卡。 预约卡上写明了地址,实花手指尖夹着那张卡片,来回翻,卡片被她随意地翻成了缭乱的花。 她一边翻,一边思考着:“预约卡上的残秽和咒力特性一样,是事先做好标记,利用预约卡进行的术式的远程发动。” 平岛笔尖沙沙作响。 “是能够形成咒灵的术式,上限不明,不过可以肯定,他放出咒灵的目的在于敛财——只要去一遍,身体的异常都会消失,大概是这样的宣传方式吧,这个地址是……自助酒店” 实花看着酒店名,挑了挑眉。 平岛平静地收了笔道:“那么,月见里同学,我们是不是该去找源头了” 他说得没错,既然确定了情况,实花现在的目标自然就是寻找源头。 不过,她看着平岛平静中带着异样的表情,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她这只管自己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平岛视线示意,实花跟着看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倒地的混混周围,已经多了一圈围观的人,看实花的表情无一例外地写着一句话。 众目睽睽之下又是恐吓又是打劫的,这是哪来的法外狂徒 实花:“……” 实花:“哦。” 她默默钻入车内,五分钟后,他们来到了自助酒店门口,酒店门脸不大,入口进去就是一台自助机器,实花随手订了间诊所主题的房间,拿到了门禁卡,她向平岛摆摆手,示意他留在外头随时注意情况后,便上了电梯。 酒店一共十层楼,房间一百多个,目前在处在使用状态的,有九十三个。 实花不需要将九十三个房间的门都敲一遍——作为特级咒术师,她对诅咒师,以及咒灵的气息极其敏感。 基本可以说,闻着味都知道诅咒在哪里。 不过,因为这个术式的存在,所以诅咒并没有局限于一个房间中。 而是6-9总共四层,而这四层中,共有三十七个房间正在使用。 怎么使用她不想知道,日本人在这些方面还挺注重隐私的,至少光是站在房间外是听不出房间内的动静。 也闻不到味,但是诅咒的感觉如影随形,黏在实花背上,格外难受。 她皱了皱眉,借着走廊的窗户看向楼下,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辆轿车,平岛正在和车内的人对话。 实花看了眼,没太在意——她要干正事了。 于是,她很有礼貌地按了第一个门铃。 开门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他一探出头,实花立马道:“别动。” 她抬手一挥,男人肩上,以及后方的咒灵当场化成了灰。 他饱受煎熬的伴侣顿感轻松,当场从床上跳了起来:“宝贝!我背不疼了!” 是男人的声音。 实花带着标准的笑容,把门按了回去。 第二间,开门的是一个畏畏缩缩的女性,她身材瘦小,两眼发青,门一打开的瞬间,实花便闻见了一股甜腻腻的香薰味。 “有事吗”女人缩着脖子,实花垂眼,看着她身上的疑似血迹的东西,而背后的地面上——铁链,拷锁,刑具,一并俱全! 这是什么凶案现场。 满头红色的男人从浴室里探出头:“怎么了?” 实花:“打扰了。” 到了第三间,实花的内心毫无波动,她敲了敲门,然后听见了…… 一串混乱的脚步声。 等等这里面有几个人! 看着和叠积木一样挨个探出的脑袋,实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白中。 真牛啊,那些西装革履正儿八经的上班族,下班后真是什么都来啊。 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实花在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清理了四层楼,将近百来只的人造咒灵。 她挠了挠头,诅咒的气息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但是,通灵师还没有找到。 他没有混在刚刚的那些面孔里,实花摸了摸下巴,尔后,一个词冒了出来。 员工工作间。 一般这种酒店都会有固定的客房保洁员,而为了方便保洁员工作,酒店里也会提供相应的住宿,一般会和工作间连在一起。 她刚刚没有查看工作间,而保洁员又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触这里每个房间。 可能性还挺大的。 脚下一拐,她直接朝当前层的工作间走去,走到一半时,走廊拐角的位置响起了清洁车推动时,滚轮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她这一个人在酒店里乱晃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疑,实花看了眼正巧在边上的,自己订的房间,毫不犹豫地刷了门禁开门躲了进去。 “……” “嘎吱嘎吱。” 这辆清洁车上东西真不少,光是听推动的声音就能感觉到它的沉重。 注意到了这边门没有关实,清洁车停了下来,外面的人估计在犹豫要不要敲门。 一门之隔,实花却莫名紧张,微凉的夜风自房间内大开的窗户直直闯入,扫在她脸上,消下几分升起的燥意。 眼前的人离她很近,似乎也被她吓了一跳,他没有出声,但很快,实花便见那弧度流畅的嘴上挂起了一点笑。 漫不经心,带着点嘲弄意思的笑,很熟悉。 实花沉默了,五条悟伸手,手指按在她身后的门板上,“啪嗒”一声,房门落锁,良好的隔音将清洁车推动的声音隔在了门外,也将他那点笑声圈在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空间里。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把你的任务都拿走了吗? “有人招呼不打就把我的任务移走了,我来视察一下,哦对了,提醒一句,你运气很好,今天五条老师坐诊哦。”五条悟笑着指了指旁边的医生值班表,那只是酒店为了营造氛围的道具,他居然真的和写到此一游一样,把五条悟几个字写了上去。 ……也不知道这九年过去,怎么这人思想一点端正过来的意思都没有。 实花看着他拉下系在眼前的绷带,那抹蓝色入眼,她顿了顿,又听五条悟似笑非笑,故作严肃地问她道。 “月见里实花,你病例带了吗?” 实花:“……” ……震惊。 再给她一次机会,宁愿选择加入隔壁的群体活动,当个优秀的壁上观,她也不要钻进自己订的这个房间,来回答五条悟这句话。 毕竟,天地可鉴,她也不是什么正常货色…… “没带,”实花笑了,桃红的眼艳得惊人,与其下两颗泪痣交辉相映,她毫不客气地伸手,将快贴上她的五条悟的脸推开,“但是我觉得,我得了‘被五条悟跟踪’的被害妄想症。” 第29章 试探 看着这样的笑容,五条悟错愕了两秒。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用那黏糊糊的语气继续道:“哎——那很难办啊,好不容易才从平岛监督那套话出来,就被这么指责,我会难过的。” 难过的话,嘴角能先别翘那么高吗? 实花大叹此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脸皮,她收回手,早前已经预想过这种情况,因此她并不纠结,相当诚实地做了回应,“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当老师,不过既然去了,我觉得你会需要多点时间来陪学生的。” “先前没有和你打招呼,不过现在你也知道了。” 这点不管是和平岛解释时,还是现在,都很清楚。 “先斩后奏啊,”五条悟哼了一声,对此有几分受用,但他没多表现出来,而是继续吊着那个语气道,“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实花想了想,唯一可能的也就只有她躲了两次五条悟……可他不还挺配合的。 实花继续解释:“那是因为高层那些老头要是看见我一回来就找你,肯定会直接把我看做五条派,我还想看看他们……” 话说到一半顿住了,实花看着五条悟愈发灿烂的笑脸,撇了下嘴。 “你套我话。” 平岛怎么可能会和五条悟说这个,这家伙是打着幌子来套自己话了。 “是哦。”五条悟承认得相当干脆,那张脸快把得意两字写上了。 实花心里一片无奈。 ……这种事不至于来套话吧,明明问一句她就说了。 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实花眨巴了下双眼,最后还是决定先不管这家伙,将注意力放回任务上。 她站直了,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一条缝隙,走廊暖调的灯光照了进来,实花眯起眼,借着这条缝注意到前方停着的清洁车。 一名保洁员正站在车边,身高和她差不多,约莫一米七左右,带着棒球帽,看身形是男性。 他手里在整理着什么,实花掂了下脚,注意到是一叠紫色的预约卡,他抽出了其中一张,然后打开了一个房间的门。 是空房。 原来是靠把卡片装作是上个客人的遗留品,来进行诅咒传播的。 不过也不排除直接接触传播的可能性。 实花推开身后老凑过来的五条悟,尔后她拉开门,只冒出个头,喊保洁员。 “你好,我这边有床品需要更换。” 语气自然,动作也很自然,保洁员愣了下,毕竟这大多客人都开的钟点房,几个小时就走,很少会有人中途来要求换东西的。 实花敛着气息催促道:“怎么了?为什么不动?” 保洁员见她姿态懒散,似与常人无异,便埋头将清洁车推了过来,将将停在门口之时,又见实花伸手,拿了张车上的预约卡,卡面在灯光下泛着紫色的闪光,照进了她的眼里,泛起一股阴森的寒意。 保洁员脸上写着:坏了。 一个人影自实花身后大跨步走了出来,隔着个清洁车就逮到了他。 白发蓝瞳,只看一眼,保洁员就几乎站不住脚,要摔倒在地上。 毕竟,这是2016年的咒术界,就算是再怎么足不出户的诅咒师,也都知道,五条悟这个名字。 成功抓住事件诅咒师,剩下的,就是对新宿区内人造咒灵的清查,至于押送诅咒师回高专的任务,就落到了口口声声是来视察的五条悟头上。 将诅咒师打包成一个粽子塞进轿车后座,五条悟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临走前,他回头看了眼正在按照规划进行咒灵清理的实花。 她侧着身子站,与小时带了七分相似的脸落了一半进了早晨的阳光中,半明半暗的光影显得那张精致的脸有股说不出来的丧,不笑的时候,整个人即冷清又厌世,而一笑起来。 ……就有种说不出的凌厉。 她比小时候更会隐藏情绪了。 五条悟来这一趟,想要的答案都拿到了,但只要一回想起黑暗中那双透亮的眼睛,心里就像被猫挠了一样发痒。 遂抬手敲了敲车门,主驾驶位的伊地知闻声探过头来,五条悟道:“总监部那有她在海外时的消息吗?” 伊地知飞速调动着自己的小脑瓜:“没有,当时月见里同学是自行离开的,不过听说主要是去了中东一带。” 五条悟沉默了下,提到中东,他很难不联想到战争一类的词汇。 实花大概率是冲着调查自己身世去海外的,但见过战争,人会改变也不奇怪。 因为那是实实在在的人间地狱。 默默在心里记了这一笔,五条悟重新回头,那边的实花动了,这条街还有不少店铺在等着她去清理,即便注意到了五条悟的视线,也只是抬起手,隔着段距离同他道别。 此情此景,就算是时常忙得飞起的五条悟也不禁吐槽:这是什么品种的劳模。 这家伙是忙得想不起来了吗看来他还需要更多的耐心才行啊。 车内的伊地知提醒道:“五条先生,该走了。” 他处在一种看脸色和不看脸色的分界线,注意到五条悟目光落在实花身上,又多嘴了一句:“五条先生和月见里同学关系很好吗?” “决定了,待会就把你挂在高专那几颗迎客松上。”然后就换来了这么一句话。 “噫!”挂,挂在迎客松上 实花没再回头,直直地冲着另外一边去了,五条悟轻轻“啧”了一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你好八卦啊,看不出来吗?还有这个称谓你跟平岛那家伙学来的吗,”他将内心的不爽丢到了可怜的辅助监督头上,一字一顿地强调道,“她,没,入,学,过,高,专啊。” 伊地知满头大汗,神色慌乱,摸着方向盘的手发紧,生怕五条悟下一秒真的奖励他一套迎客松大礼包。 三十六度的人怎么能讲出这么冰冷的话啊! 他在心里哀嚎着,踩下油门,轿车向前驶去,很快便离开了新宿。 清理低等级咒灵是个相当枯燥而无聊的活,实花数了数,在这个过程中,她总共犯了七次困。 犯困就算了,其实大部分的情况里,她的精致睡眠时间只有那么几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只是一些无意义的梦魇。 得不到良好的休息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情。但一整年下来,该习惯的也都习惯了,处理完最后一个地点后,为了防止出现未注意到的残余咒灵,她让平岛近期多加注意新宿区的情况。 尽职尽责的辅助监督看着她,意识到了什么:“你不回高专吗?” 实花“嗯”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路上刚好撞见超市开门,她就顺势进去逛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手里是几包易于保存的瓜果蔬菜。 买完就直奔琦玉,顺着不算清晰的记忆摸到目的地的街道时,实花率先看见的,是一群不好好穿校服的小混混叠成的山堆。 坐在顶上的人是一头标准的海胆头,他一手撑着膝盖,一副很苦恼的酷哥样子,“都说了,你们再来闹事,我很难控制自己手下留情。” 路过几名jk,在见到酷哥正脸时,发出了惊喜的少女尖叫。 可惜了,实花心想,她目前看不见酷哥脸,就算看见了,也只会回想起一些很不好的回忆。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酷哥别再发表教育言论了,有那力气不如留着下次继续拳脚伺候。 酷哥闲适的背影显而易见地僵了下。 这不是像真希他们那样,被吓到的僵,而是背地里当正义的伙伴然后被家长撞破的……一种尴尬。 实花没有说话,正义的伙伴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过身,见到了她这张脸,他的眼神飘了飘,然后硬摆着冷淡的表情地自人堆上跳了下来。 “实花姐,你海外出差结束了”伏黑惠一身校服衬衫,背后一个混混试图爬起来,然后被他随意地踢了一脚,再度扑街。 踢完,他伸手接过实花手里的袋子:“谢谢……津美纪现在在家,你要去看她吗?” 他和他爹长得真是像,实花再看多少眼都无法习惯,“可以去,不过我主要是来找你的。” 伏黑惠神色了然,眼前这个人,第一次真正出现在他面前还是一年前,据她所说只是路过一时兴起,想到了就带着他去捅了琦玉的一处咒灵窝。 至于一时兴起的缘由就是——五条悟在意。 伏黑惠没有深究,不过他总觉得实花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大把白花花的银子。 事实也就如此,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而知道这点的实花在时隔一年后,抽出了难得的空来帮他做了咒术相关的训练。 伏黑惠的术式是禅院家祖传的十种影法术,召唤系,主要的媒介是影子,但比起传统意义上召唤式神的术式,十种影法上限更为广阔。 相对的,式神也需进行调服,才可使用。 不过…… 实花站在旁边凸起的石块上,垂眼看着下方的战斗,心生疑惑。 为什么伏黑惠明明是个稳稳的召唤系,却总喜欢揽式神的活,上去肉搏啊 虽说咒术师体术也很重要,但他本身也不是什么肌肉大块头,这种传统近身战的模式,十影术的优势并不能得到最大的发挥。 实花拍了下手,闪至“助教”咒灵身后,手动令其停下动作后,她问伏黑惠道:“悟有和你说吗?术式的开发。” “他好像说过禅院家有相关的记录,不过他不是本家人,拿不到。”伏黑惠的衬衫上沾了汗与灰,一黑一白两条玉犬在他身侧待命。 “不是那个,”实花摇了下头,指出,“是发展方向,你的术式优势不在于近身战,你应该更偏向术式的开发上……” 一年过去了,伏黑惠调服的式神只多了个大蛇和鵺——也有他实战太少的原因。 实花把严以律己进行到了十分苛刻的地步,但她很少停下来看别人,因此教起人来,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原来这是要说的吗? 杀人容易,教人真难。 “然后你咒力的控制方面……其实比大多同龄咒术师要做得好了,总之应该再自然一点,咒力是属于你自身的能量,就像你去拿一杯水,是不需要刻意控制身体,就可以拿来的,”实花道,又问,“明白吗?” 咒力本身,不管怎么样,都是一种随心而动的身体能量。 实花退开一步放开咒灵,伏黑惠悟性很好,提高得飞快,没几下咒灵便躺倒在地上,仰着脑袋撒腿去了。 飞扬的灰烬里,实花摸了摸下巴。 明明是高专里脾气最糟糕的人,可五条悟却毫无动摇地选择了需自备耐心的教育行业,从这方面来看,他变化挺大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 在心里留下了一颗好奇的种子,实花送伏黑惠回了家——顺便看了眼津美纪,三个人简单地聊了两句后,实花在平岛的通知下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东京校。 这次不是什么任务了,而是关于乙骨忧太的调查会议。 祈本里香,完全显现,422秒。 第30章 异状 高专内部结界处,木地板上摆着几盏纸灯作为房间内唯一的光源,一扇一扇门呈环绕状悬浮在空中,其后是不同人的身影。 有御三家,也有总监部的高层人员。 实花赶到的时候,五条悟站在中间,一副完全不打算听的样子,高层正为此大发雷霆。 “你到底在任性什么!” 斜睨了发出声音的那扇门一眼,实花走了进去,她的到来令房间内短暂地沉默了几秒,尔后,五条悟开口:“总之,就是试错。” 他站直了,也不知道是说给实花,还是高层:“对于祈本里香,我们现有的调查,只有两个字——未知。” “说到底,一个没有咒术师家系的女孩,到底何来如此庞大的诅咒,我们现在还完全不知情,如果能破解这种原因,说不定就能掌握控制的关键。” 所以,才需要试错。实花在心里跟了一句,乙骨忧太,祈本里香,特级被咒者与特级咒灵,他们的情况实花做过大概的了解,同样,也无法理解祈本里香的成因。 “但是,也有‘渡’这种随机出现的特例。”这个时候,另外一边的高层开了口,莫名被点名的实花看了过去,注意到那纸门后的人影,是一名女性。 一些模糊不清的回忆像潮水一样涨了起来。北海道的风雪里,日下部笃也的话音被寒风打乱。 “宫本步雅,好像是这次来拜访咒术连都高层吧,听说她手里握着整个日本的经济命脉,钱多得可以把咒灵砸死的那种。” 那次她来拜访时,实花正在执行任务,因此只是临行前潦草地见过一个背影。 这位高层除了是名女性,外貌在她这暂且不明,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 先前那名一级咒术师的失踪,和她多半脱不了干系。毕竟,虽同为保守派,掌握财团的宫本步雅和拥有政权的藤田光之间,可存在着不少嫌隙。 明明互相恨不得掏空对方,但在面对五条悟的时候就会统一起来。 “实花算是未知的意外,这种存在罕见程度和我的六眼无下限差不多,你打算拿这样的模板套给乙骨吗?”五条悟的语气,带着些许蔑视之意,看得出他十分嫌弃这些守旧的保守派,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说啊,会不会太自卑了” “你!”宫本步雅被呛了这一下,没继续说话了。 另外一个稳重的男声不满五条悟的态度,站出来道:“不要忘记,乙骨的死刑只是缓刑。” 他在威胁。 实花很清楚,五条悟这种人,平生最不可能接受的,就是别人的威胁。 果然,一听这样的话,五条悟顿时没了谈下去的兴趣,他转身离开,在门口处稍稍回头,墨镜滑下,露出一点冷冽的蓝光,“那你也别忘记,我是站在乙骨这边的。” 说完,他看了实花一眼,随后便扭头离开了结界,实花漠然站着,刚刚威胁人的高层轻轻责怪了一声:“真是的。” “那么你呢?你也是乙骨那边的吗?” 五条悟离开,重点便放在了实花身上,她微微抬起眼,心里清楚,那群站在纸门之后的高层,各个都好像被五条悟的话吸引走了注意,但实际上,他们的目光,从她进来开始,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在这样密集的视线焦点中,实花的表情近乎是如木偶一般,没有动静的麻木状态。 “我的职务不是年级负责人,我没有立场去辩护存在问题的学生。” 她机器一般,吐出了冰冷的字句:“不过,祈本里香,如果可以做双刃剑使用,为什么不留” 高层:“既然是双刃剑,若是危害到人类社会,责任该如何划分” 实花道:“厨子总不能因为刀快易伤手拒绝切菜吧……现在有两位特级咒术师在职的话,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她平静地,将自己也划进了可以确保祈本里香不会突然暴走导致局面无法挽回的阵营中——但和五条悟却不在一个线。 五条悟是个不听规则我行我素的咒术师,她其实也是,但目前知道她这点的人已经死在了北海道的灵场里。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那名高层这么道。 他答应得太轻易了,实花意识到,刚刚那几句话,比起说服,她更像在为被五条悟驳了面子的高层找台阶下。 他们居然真的在怕被五条悟杀掉。实花对于这点有些意外,恐怕五条悟也是进行过实际行为上的威慑的。 而且肯定不是为了钱权。 不管怎么样这种关系真是烂的爆了,而且怎么搞的,五条悟原来是孤军奋战吗? 好歹是御三家之一,当代最强咒术师,支持他的人……估计都是学生吧。 实花觉得有些头疼,她已经差不多理清楚目前的情况了,会议结束后,介于她参与了担保,于是高层将调查祈本里香真实情况这一项任务顺势甩给了她。 缓步出了结界,实花抬眼,望见了不远处操场上活动的一年级四人组,以及五条悟,本着了解一下的想法,她举步就朝乙骨忧太走了过去。 磨炼了九年,没有学会反转术式,但在咒力的解析方面,实花也算是有点突破。 那就是,极小范围内的完全解析——只提取一小部分咒力进行解析,以确定一些每个人都不同的咒力特性,先前调查中她用过这个手段,至于要是想像之前那样任意构造他人咒力,还是需要反转术式维持的全部解析。 不过,现在还有另外一种方式可以达成那样的目的。 实花顺着台阶向下走去,五条悟侧着身看她,她同他擦肩而过,束在脑后的发丝悠悠荡起。 正在训练的学生们见了她,纷纷停下动作,乙骨忧太见实花目光锁在自己身上,有些怯怯地指了指自己:“找,找我吗” 实花颔首,乙骨忧太走了过来,他们互不认识,因此他保持了一个安全社交距离,开始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乙骨……” “我知道。”实花打断了他,一迈步,伸手就近攥住了乙骨忧太握剑的那只手。 动作很轻,带着些许不给拒绝的意思,乙骨忧太比她稍高一些,如此近的距离,他能看见实花细密如羽的睫毛,于眼瞳前留下的阴影。 光影混合,似一片波光粼粼的湖。 “我,我我……”于是,超级社恐,乙骨忧太,结巴住了。 他像个找不到群体的鹌鹑,茫然无措地挣扎了下,又不敢撤回手,上次被人这么近距离接触是什么时候是五条悟吗! 但实花和五条悟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啊! 他这边一片混乱,实花倒是没什么感觉——她在很认真地解析乙骨忧太的咒力,至于为什么耗时要比平常久。 ……这个人的咒力总量也太多了吧。 这么深不见底的咒力量,实花内心刹那间便升起一个想法——该不会被诅咒的其实不是乙骨,而是里香吧? 解析完成,她松开手。 五条悟已经走到她身侧的位置了,实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你,你好”而乙骨忧太,还处在发生什么事了的状态。 实花终于想起来自我介绍了,“月见里实花。” 乙骨忧太:“是三年级的前辈吗” 实花否认了,一边终于回神的熊猫捣了捣乙骨忧太的胳膊,提示道:“是特级咒术师‘渡’。” 乙骨忧太大惊,连忙就是一个标准的鞠躬:“月见里前辈!” 实花听见身边的五条悟笑了,他示意乙骨该干嘛干嘛去,抬手搭在她肩膀上,身体稍稍沉下来:“看出什么了” 这个距离比刚刚她离乙骨忧太近多了,但实花完全没有不适的感觉:“祈本里香……是被乙骨忧太诅咒的吧。” 五条悟离得更近了,他低低地道:“没错。” “你要问我为什么不和高层说明这点吗” “无所谓,你有自己的想法,我只是确定下,毕竟要跑的地方变多了。”实花淡淡地答道,说完,她推开凑得过近的五条悟,向另外一边的熊猫打了个招呼后便离开,去调查祈本里香完全显现的那个小学了。 望着她的背影,熊猫暗搓搓地凑了上来。 “你们到底吵什么架了”天真的熊猫如此问道,实花见它时可没怎么吝啬笑容,怎么一到五条悟那就变成冰块了。 它并不知道自己算是翻了个旧账,五条悟转过头:“想死了吗?胖达。” 熊猫立正:“我是熊猫,我听不懂人话。” 它连滚带爬地撤了,留下五条悟独自站着。 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在惦记了很久的事情上被放了一个鸽子,良久,才耐心告罄了般,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有点没着落的不爽。 另外一边,实花已经联系到了平岛,对方在她上车时,将平板递了过来。 是新宿区的一处监控,时间大概是一个星期前的凌晨,一名穿着紫色西装,理着金发造型的男人独自一人来到了实花调查过的自助酒店内,有些模糊的画面中,他手里拿着一张预约卡。 看样子,是来见通灵师的。 “是歌舞伎町一家店内的头牌牛郎。”平岛道,他伸手替她一划,屏幕切到下一个视频,时间是她前去调查的三天前,画面类似。 实花来回翻了翻,发现每条视频的时间都很有规律地隔了四天。 “算是帮手吗”监控记录不了咒灵,不过实花大概可以推断出来,“从通灵师那拿到咒灵,让咒灵附身到女客户身上,利用这种方式……能让他从女人身上拿更多钱吧。” 平岛:“是的,以及,不止他一个人这么干。” 实花往下一翻,看见了另外一位穿着衬衫的男人,拎着酒瓶,只是看着都能让人联想到他身上的酒味。 “藤井刚雄,家住新宿区西新宿,有家室,妻子和他均无业,两人育有一儿,十一岁,就读于久安小学。” 看着监控画面下醉汉的脸,实花轻轻地咂了下嘴。 这些人,估计都是只能看见咒灵的普通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人渣。 她捏着平板的手微微发紧:“久安小学,是祈本里香完全显现的那所小学吧……明明只是一个低级任务,却出现了超出意料等级的咒灵,那个诅咒师有一级的水平,制造这种咒灵应该不是问题,不过。” 话音停顿了下,平岛接了下去:“如果是以敛财为目的,他应该不至于制造这种等级的咒灵,得不偿失。” 对。实花在心里应了一声,她猛按了下因休息不足而发胀了的太阳穴,“反正都要跑一趟的,先去看看。” 说完,她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车辆行驶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安宁的空间里,良久,平岛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月见里同学,你要小心。” 第31章 故人 【2006年,7月,京都市立医院住院部顶层,特殊加护病房内。 平岛源治醒了过来,他打了个哈欠,注意到面前病床上的人正坐着,他陡然一惊。 第不知道多少次,平岛伸手想去按床边的呼叫铃,而正当他即将这么做时,病床上的人转过脸,他的眼神空洞如死物,自苏醒以来,同伴从未同自己说过一句话。 好像有什么东西,将那具身体里的灵魂抽走了。意识到了这个现实,平岛放下手,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两名总监部不同岗位的工作人员——他们是来看另外一位病人的,见平岛在此,他们交谈的音量收了收,但平岛还是断断续续听见了他们交谈的内容。 “听说了吗?那个诅咒师由高专接收了。” “听说只是个小孩子,要不是因为五条家……” 平岛站了起来:“由高专接收了” 那两名工作人员怔愣了两秒,其中一个脑门上有着奇怪缝线的家伙抬起头:“你也是来看同伴的吧,其实我个人觉得,收留诅咒师就算了,至少让她想办法恢复这些人神智吧。” 他站了起来,话音回荡在平岛脑海里。 “结果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清楚,被保护得好好的,怎么对得起这些人呢”】 九年前的画面想起来已经模糊了,这件事之后,平岛前去调查了实花的个人资料,并提交了将职务转至东京校的申请。 然后就见到了当时被学生们拉去涉谷的月见里实花。 那张脸和报告中一样,也和平岛想象得不同,虽冷漠,但并非不通人性,甚至与自己小时候有几分重合,也是这样的相似,平岛决定留下来,作为东京校的辅助监督在岗十多余年。 抬手揉了揉跳得欢快的右眼皮,平岛握紧方向盘,平板上弹出了署名是乐岩寺嘉伸的新信息框,他在等红灯时抽空看了眼,大概内容是让实花仔细调查小学情况,检查会不会有其他未发现的失踪儿童。 用词比较活泼,老人家不常碰这些电子设备,平岛知道像这类任务相关的信息,都是校长助理负责传达的。 会不会太唠叨了平岛个人认为,实花在任务方面的细致程度,完全不需要他人来指点。 但他还是将这句话传递了出去,驶入久安小学所在的街道后,实花便重新打起精神来,她再度翻看了一遍情报,待轿车停稳后,便拉开门向学校内部走去。 学校已经被摧毁了大半。 距离校门最近的那处楼房破损得不成样子,实花稍稍往里走,便见低楼层呈现出被挤压的形状,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自中间楼层出现了,顶部的钢筋上还残留着咒灵留下的斑斑血迹。 实花跳了上去,注意到了第一处残秽——来自咒灵。 第二处在靠顶部的位置,这处残秽源自于乙骨。 而最后一处,则是在天台边的楼梯口,远离了损毁最严重的位置,来自于乙骨外的其他术师。 实花站起身,顺着完好的楼梯向下走去,教学楼内走廊空寂无人,唯有楼外鸦鸣阵阵。 她踏进了三年a班的教室,一条巨大的裂隙贯穿了这片空间,分成两截的教室内桌椅倾倒,试卷与课本陷在泥灰里,实花扫了一眼,自其间捡起一本练习册。 因泡过水而发胀的纸页粗糙不平,封面缺失了大半,而剩下一部分则被黑红的线条胡乱涂满,各种霸凌相关的词汇从第一页遍布最后一页,只有一些完好的角落里还能看见属于原主人的字迹。 实花简单检查了下,确定了藤井刚雄的儿子在学校遭受霸凌的事实。 按照正常调查的思路,她现在应该前往藤井一家位于西新宿的住址,确定藤井本人没有继续传播咒灵的能力后,再由平岛将此调查结果上报。 再正义一点,就是顺带看看是什么样的小孩这么可怜,说不定可以顺手捞一捞。 这是她可以做的全部,但是,此时的实花,内心里装着的,已经不是调查的事情了。 而是以此为中点,半径200米内的居民的性命。 她放下书,手机轻轻震了下,是平岛给她发了新的信息,大概是哪又出了新的情报,实花没有看,她轻轻地叹了很长一口气,叹出了几分难以释怀的无奈。 五条悟没有任何立场隐瞒她。 里香乙骨咒力同源,残秽形状一致,同行的咒术师禅院真希又是一个无术式的天与咒缚,按道理,除她率先发现的那两处之外,应当再无其他术师留下的痕迹。 更别说,那个残秽特征,还如此熟悉…… 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对方缓步走了出来,他不遮不掩,面容带笑,身着袈裟,一头黑发半扎在脑后,额前则留了一缕,垂在那双沉黑的眼前。 “不先看看信息吗” 夏油杰友好地提示道。 大概有些人留下的印象注定就无法随时间散去。实花静默地看着那熟悉的眉眼,许久许久,才泄了气一样别开脸,倍感荒谬地苦笑了一声,将手搭在了太刀上。 “我不是来和你打的。”夏油杰解释。 “哈”实花难以理解地撇了他一眼——没感觉到杀意,她松下手……毕竟要是打起来,很难保证周围的居民不受牵连。 这个人,自新宿一别,至今已经消失了整整九年,要不是今日这一见,实花都要当他已经放弃那荒唐的理想,隐姓埋名一辈子了。 不过,现在看来,那是不可能的了。 实花轻轻一按,太刀退回鞘中,发出“哒”的轻响,“既然这样,我还有事要忙,你请便。” 说完,她转身离开,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夏油杰悠悠抱怨道:“还真冷漠啊,我以为这么久不见,我们能叙叙旧。” 谁要和你叙旧了这阴阳怪气的语气令实花的表情管理失控了短暂的一秒,她停下脚步,没回头:“不和你动手是因为周边还有居民,而且我暂时不想毁了这里。” 夏油杰扬声道:“啊,要照顾那群猴子的感受,你变体贴了不少呢,我还以为就算我毁了这片区域,你也可以当没看见。” 实花:“……”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才刚见五条悟被高层威胁,这会儿就轮到她啦? 实花微微转过头,笑了:“要不你试试看?” 她这笑容可谓是春风和煦……夏油杰怔愣了下,没别的,他从这个表情品出了,自己要是真那么干,就会被实花从南追杀到北的事实。 夏油杰只好缓下语气,“算了,我也只是来打个招呼而已。” 鬼信。 实花轻轻哼了一声,重新向前走去,不多时,她便听见身后脚步声起,夏油杰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尾随在她身后。 附近没有足够空旷且不会被人发现的场地,实花放弃了将他引去无人处的想法。特地绕开了平岛所在的位置,她来到了藤井一家的门牌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平岛的意思很简单,藤井夫妇都有问题,这条情报来源于乐岩寺,信息末尾还附了一条视频。 实花点开看了,是一个不起眼的街角,一名小男孩正在被夫妇两人暴打,一名路过的社区义工上前阻止。 那名社区义工在两个星期后自十六层高楼上坠下,当场死亡。 “自相残杀,还真是猴子们的风格啊。”夏油杰凑上前来,一副旁观者的嘲讽姿态。 实花看了眼他的表情,有些许烦躁地想:要不还是动手吧? 不行。 她冷笑了两声,抬手按了下门铃——无人应。 又按了下,依旧无人回应,夏油杰揣着手,做旁观姿态,实花没看他,在第三次都无人应后,她伸出手,直接破坏了门锁,推门而入。 入眼的是满墙斑驳的残秽。 形似火灾内被困者留下的手印,从玄关处延伸到二楼,并且,皆出自一个人。 而该有的生活用品已经被清空了,地板上落了一层灰,看样子这间房子已经空置有一个星期了。 搬走了不对。 实花轻轻嗅了嗅,发现这屋内的空气居然有特地净化过的痕迹,一丝一毫属于家庭生活的气味都没有留下。 整个房间,就像是已经许久无人入住的荒宅,但明明,在个把星期前,还有人在此活动。 实花出了房门,夏油杰站在玄关外的地砖上,她视线一扫,注意到了院内刚冒了个头的杂草。 种种迹象无声地表明了此地的诡异,实花皱了下眉,便见夏油杰拿出了他随手携带的除臭喷雾,在自己身上来回喷了喷……还没喷完,就被实花伸手夺了过去。 不是这个牌子的。 她在心里比对了下房间内的味道,夏油杰则有几分莫名地看着她——房间里的气味已经消散得很淡了,他没有直接进去,自然闻不到。 所以,他只觉得实花抢了自己的除猴臭喷雾,因而有些不满。 实花一把把喷雾塞了回去,心想又讨厌猴又接近猴,夏油杰你不如去拿个矛盾文学奖。 她以为夏油杰会直接将除臭喷雾丢掉,毕竟他的厌恶都写在脸上了。 但是,没有。实花视线的余光里,夏油杰拿起除臭喷雾,给自己刚刚没照顾的地方喷了两下……正好玄关的电话响了,他便顺手往话筒上喷了喷,只用两根手指接了起来。 “你好” 正打算来接电话的实花:“……” 迫不得已,她只能站在旁边听,对面估计是社区义工什么的,例行做一下关于小孩子生活状态的调查。 这一家估计收过不少举报,义工问题异常的多,一开始夏油杰还像模像样地敷衍了两句。 “有按时带小朋友去医院吗?” 夏油杰:“有的。” “医生怎么说?” 夏油杰:“很好啊。” 然后,大概是觉得没必要继续回了,在对面问出“能否待他来一趟社区办公室”后,夏油杰突然丢出了一句。 “他已经死了,愚蠢的猴子。” 然后将电话挂断,刚刚那可谓是原形毕露的表情还没收干净,便转头笑眯眯地看向实花,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好意思,和猴子们说话我觉得浪费时间,没有妨碍到你的调查吧。” 疯了。实花咂了下嘴,没搭理他,而是径直走进房间内,里里外外地再度搜了一遍。 夏油杰说得没错,别说孩子了,实花觉得,这一家人都凶多吉少。 那么是谁干的 残秽来自一名不知名术师,但是这年头诅咒师生存不易,动手前,至少都会有个明确的目标。 杀掉藤井一家能让他获得什么呢?实花摸了摸下巴。 还有夏油杰。 他看来是打算把自己高专时间没发挥出的任性进行到底了,到这会了都没走。 她可没心情叙旧,那种事除了徒增伤感没有其他意义。 实花咬了咬后槽牙,她这个细微的变化被夏油杰察觉到了,一直以来都相当敏感的夏油杰打了个响指,一只两层楼高的咒灵破开平坦的地面,攻击目标不是实花,而是四周的居民房。 一柄太刀自后方贯穿了它的头部,实花仰头看着趁机召出飞行咒灵扬长而去的夏油杰,她深吸一口气,双手交握结一手印,分开后,掌心拉出一道极其压抑的黑光。 坐在咒灵脊背上的夏油杰冲她笑着摆了摆手,刚刚拿喷雾那一幕自实花脑海中瞬间闪过。 就像是离开时那句话,又在她心里响起。 将那颗漆黑的原子攥在手里,实花看着他,目眦欲裂……到底还是收了手,原子溃散,她垂下头,用力地抹了一把脸。 九年回来,回来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夏油杰堕落,站在原地连对他出手都会因为一个细节而下意识手软。实花是个理性的人,她很清楚放走对方可能引起多大的灾祸。 ……只是,所谓同类,即恨又爱,皆是煎熬。 将调查藤井一家的任务交给平岛后,实花独自一人前往各地清理完了目前压在肩上的所有任务。 用时四天,她效率高,五条悟的任务大部分又在东京校的负责范围内,来回路程没花太多时间,祓除咒灵更是只需要眨眨眼。 解决完最后一个任务后,伊地知被派来负责送她回高专——然后就被她惨白的脸色吓了好大一跳。 “月,月见里……”吓得敬称都说不出来了,伊地知意识到她可能这几天根本没有休息,有些手忙脚乱地升了车窗,将车内空调的温度调到了一个适合睡眠的范围。 可惜,实花睡不着。 或者说,她在有别人在场的情况下,精神无法放松。 这是长时间处在高风险环境中的后遗症,伊地知连连看她好几眼,最后硬着头皮加速,在超速的边界来回试探了一圈后,终于将实花带回了高专。 正正好遇到了五条悟和一年级四人组,他们正在聊一些咒术方面的话题,因此格外认真,直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五条悟看了过来,吐槽道:“伊地知,你也会飙车了吗?” “五条先生!”伊地知下了车,忙鞠躬,而与他这副模样形成对比,自后座上下来的实花,突出一个半死不活。 她像是一缕幽魂一样,飘了两步,猛然发现这里还有几个其他人,便又下意识地打起精神,和几个学生打了个招呼。 “我没事,”被问及脸色时,实花回答,“只是有点累。” 获得了一众学生们“快去休息”的关心和催促。 人在累到崩溃时,一句关心,一句问好,都会消耗仅存不多的能量,实花社交能量本就不多,这会儿完全见了底,根本没想着去和五条悟说句话。 她只知道,对方在看见自己的时候,就陷入了未知原因的沉默。 像他这种吵吵嚷嚷的人一旦不说话,就会显得有些吓人,实花一点都不想试试他现在什么心情,于是,她自五条悟身边走了过去,一句话没说,一个眼神都没给,冷漠得就像路人。 脑海里想着,他怎么了?已经是她能挤出的最多的关注了。 就连答案都是等到回到宿舍,脱了大半衣服准备去洗澡时,听到来自外头□□的声音后,才缓缓想明白的。 晚了。 实花默默捏着衣角,保持着脱衣服的姿势,视线落在站在门口的五条悟身上。 准确来说,是在看他缠在眼前的绷带。 他看不见。 确定了这点,实花将外衣脱下,丢到一边床铺上,她只穿了件挂脖的吊带,房间内温度很低,也不知道是冷还是心虚,她打了个哆嗦。 “怎么了吗?”她问,话刚出口,就恨不得塞回去重新说过。 她还问怎么了!原因都摆在这了! 果然,五条悟听了这话,脸色微变,他伸手带上门,大迈步自她身前,这该死的一米九压迫感就是强,实花下意识缩了缩,直接被他抓住了肩膀。 力度过头了,实花感觉到了痛,当即后退一步,脚踝撞在床沿边,整个人失去平衡,被顺势按在了床上。 他们一上一下看着对方,实花屏住呼吸,听眼前的五条悟冷声道。 “解释一下。” “为什么你身上有杰的残秽” 第32章 拥抱 他身上带着属于早春的微冷气息,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开了,实花嗅到了些许甜味。 那甜味并不腻人,甚至可以说令人舒畅。陷在柔软的床铺中,实花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人,片刻,才大缓出一口气,在五条悟还明显有些紧绷的脸色前,她率先放松下来,任凭对方就着这个姿势按着自己,实花道。 “调查时候遇到了,你信吗?” 这个解释有些敷衍,五条悟整个人就是大写的“我不信”。 可惜这就是事实,他不信也没有用,实花理解他这一时的紧张,但她目前六天没合眼,光是躺着就能感觉自己意识在不可控地涣散——感觉睡着已经是闭个眼的事了。 遂抬起手,她抓住五条悟的手腕,诚恳道:“你先放开我,杰是在久安小学出现的,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五条悟感觉到手腕一暖,实花的手常年持剑,因此相当粗糙,这点触感拨了下他脑中的某根弦,他的力度松开了,实花便顺势重新坐了起来,按了下五条悟的肩膀,没别的意思,只是累得慌,扶一下。 五条悟却以为她要自己等着,于是便顺势坐了下来,眼看着实花晃晃悠悠走到衣柜前,拿出要换的衣服拐进浴室内,门关上了,他听见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五条悟:“……” 啊 他认真地听了下,确定自己没有因为神经过敏出现幻觉,实花就是在洗澡。 在房间里还有个活生生的他的情况下。 五条悟觉得这种行为有哪里不对,但他说不出来,毕竟实花从小好像…… 一直都是这样的 至于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印象,五条悟暂时想不起来,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很快就把那点基本为零的距离意识丢开了,实花从浴室里出来时,这家伙正半靠在床头柜边,悠闲自在地摆弄着她随手放在一边的任务报告。 那点纸页被轻轻一刮,发出沙沙的声响,实花将浴巾挂回原位,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还有其他事情吗” 五条悟莫名:“不是你让我等着不打算再解释一下吗” 实花怔了下,意识到有哪里多了些误会:“我以为我已经解释清楚了。” 她确实解释清楚了,只是五条悟并不是很相信,这会儿听她这么说,他“哦”了一声,干巴巴地讽刺道:“你们约好一起散步为什么不叫上我。” 要是出现在你眼前还得了。实花内心吐槽了一句,五条悟改用手撑着脸,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换种方式试探道,“那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才会出现在那里?” “现在还不确定,不过,”将这个占了她床一块地的家伙推开了些,实花拉开被子躺了进去,将还湿着的头发拨开,她用下巴点了点那叠任务报告——其中也有藤井家以及乙骨忧太事件的调查,“新宿区最近的事件我都有整理,你可以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说完就缩进了被窝里,五条悟将眼前的绷带拨到额上,伸手将任务报告拿了过来,他看了一会儿,又抬头问,“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话没说完。 五条悟拿着报告的手就那么抬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将报告放了回去,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伸手拉了拉被他蹭歪的被角。 过来前,伊地知的话语在他脑海里回荡。 “听说月见里小姐这几天都没有睡觉,刚刚在车上也一直醒着……我没有吵她!” 这个辅助监督,虽总是一副弱小无助瑟瑟发抖的笨蛋样子,但在关照术师方面,他要远比其他人来的机灵。 五条悟自然也知道了——实花无法在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入睡这点。 将心里的思绪折叠起来,他起身,手撑在床沿时稍稍挪了下,碰到了实花铺开的,还潮着的长发。 像是摸到了一个超级大麻烦,五条悟僵了两秒,尔后又坐了回去,默默出神半天后,他将实花的吹风机从行李箱里挖了出来。 怎么有人这个季节湿着头发睡觉啊! 插上电,五条悟单手将实花揽了起来,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人也没被吵醒,电吹风的呜呜声里,他垂着眼,脸上有些不耐烦,内心都是“留这么长的头发干什么”,“不怕哪天被咒灵扯掉吗”,“这个天气不吹头发睡觉醒了会变白痴吧”之类的想法。 抱怨的想法不停,手里的动作也不停。实花的一头长发被他吹成乱麻,随手一理便拔下来好几根。见对方不管怎么倒腾都不醒,五条悟不禁觉得无聊,专心致志地把那头长发吹干后,他将电吹风丢一边,揽着实花想将她扔回床上。 这一下有些用力,实花有了反应,她从正常的睡眠里脱离了出来,整个人虾一般蜷起,苍白的脸皱紧,像是陷入了什么极度的痛苦中那般喃喃自语。 “我……” 对了,还有那件事。 正迈开一步要走的五条悟脚底一滑溜了回来。 “我……” 他凑近,等着下一句。 实花那一年到底见到了什么?这是五条悟相当在意的一个问题。 海外没有像日本这样数量庞大的咒灵,但是有不少国家,如今正处在战火里。 而且实花自身的调查怎么样了,这些他都没问,只因九年实在是漫长,她的变化也是真的有些大。 不过,一些方面冷漠的态度和在正事上永远正经这两点倒是一如既往。 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到底什么在这方面好奇得不得了的五条悟侧着脸,整个人贴得更近了,他忽略了实花的动作,以至于一只手自另外一面伸来,环住了他的后颈时,他第一个想法居然不是挣脱。 然后他就被抱住了,实花双手绕在他肩颈处,下巴靠在他的眉心上,洗护用品的香气跟着涌了过来,温暖的体温伴着稳定的呼吸声在这点狭窄的距离间晕开。 大概是从这个动作中获得了一些安慰,实花皱着的眉放开了,她靠得更近了些,一只手落在五条悟后脑的发茬上,可能是太扎手了,她不自觉地拨了拨。 五条悟觉得脑子里有根线也被拨了拨,弹出一串绵长的音来。 他:“……” 猫猫只是好奇,猫猫也没想到会翻车。 眼前的少女的手臂柔软得像水,带着清透的薄荷香环绕在他脸侧,看来她实在喜欢这样的状态,没多久整个人便如同水草一样缠了上来,五条悟腰间一紧,直接被带着,被迫坠入了陌生且奇异的虚幻感受中。 呼吸声,平缓安宁……挠得他心里滴下一点酸意,于胸腔处坠了下去。 这不是第一次了,说真的,他长这么大,除了那蹒跚学步的幼儿时期,连和家人都十分生疏……更别提拥抱了。 而实花好像,在遇到一些难以忍耐的情绪时,就会用这种方式表达,会有被安慰的感觉吗 可是为什么要他来当这个睡眠玩偶啊! 后知后觉的五条悟缓慢地挣扎起来,他见过自己害怕所以一定要人陪的小朋友,但这个是吗!她都十九岁了,从小就是一头犟脾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独狼! 他这辈子第一次和一个人躺一张床上!还是被迫的,怎么想想都很憋屈! 绝对不在此事上吃瘪的五条悟在心里狠狠计划着以某些暴力方式把这个人叫醒,不仅如此,叫醒了还要把她嘲笑一顿才算解气。 恶劣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冒上来,他起手,准备实施时,实花突然哆嗦了下。 像是梦见了什么,她说:“对不起。” 很轻很轻的一句,也不知道对谁说的,五条悟听见的一瞬间,手僵住了,那微妙的薄荷香又围了上来,他想: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不讨厌,甚至有些上瘾。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睡颜,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那翘起的眼角下泛起一片薄薄的红色,看起来像真受了什么委屈似的,纤长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在透进窗帘的光线中,似停了一只不存在的蝴蝶。 这下是走不了了。 五条悟清晰地意识到了这点,像是被传染了般,点点倦意顺着接触的肢体自实花那头攀到了他这头,良久,他放下手,带着些许犹豫地抱住实花,手掌缓慢而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实花醒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中午,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久这么安稳的觉了,甚至连一个梦魇都没有,以至于醒来时,还忍不住赖了会床,直到门口响起叩门的声音,她才慢悠悠地爬起来。 门没有锁牢,一推就开了,门外的斋藤美子同实花对视了一眼,两人双双看向坏掉的门锁。 “刚刚路过时候看见的,没想到真的坏了,我联系工作人员帮你换一个吧。”斋藤美子道,微微仰头看着实花。 实花闻言,干咳了一声:“不用了。” 一些睡前的记忆于脑海中复苏,她在心里疑惑,五条悟在她睡着之后就离开了吗 那他动作还蛮轻的,以实花对自己睡眠质量的认知,不说什么明显的动静,关个门肯定是会醒的。 还是说她睡得太死了 想不起来,实花扒了扒自己的头发,意料之外地扒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结,打不开,她干脆用了术式,就连门锁也在术式影响下变成了全新的模样。 做完这些,她看了眼斋藤美子手里拎着的行李,“要帮忙吗?” 斋藤美子眨了下眼。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 实花回来时有抽空同几位认识的人打过招呼,其中就包括正打算去处理家事的斋藤美子。 没记错的话,是因为父亲过世。 实花曾听斋藤美子说过,她的家庭环境并不好,简单来说就是,父母离异,父亲家暴,妹妹早夭。 当时的实花对这些并无感觉,因此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做的最多的事情也只是当个合格的倾听者。 “以后不打算回老家了吗?”实花看着那堆行李,也不知道斋藤美子一个人怎么搬过来的——甚至连童年的玩偶都带上了。 “不了,反正也没什么好回忆的东西,”斋藤美子摇了摇头,“我还是更喜欢高专,要不是社区义工总是给我打电话,我早就不回去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眼里有种说不出的落寞,“毕竟我经常会想,那家伙要是早点死掉就好了,如果不是因为他,妹妹也不会去世。” 实花轻轻地“嗯”了一声。 斋藤美子扬了扬嘴角,扯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她道歉:“抱歉……这种心情是不是也会产生咒灵呢?” 实花帮忙提着行李的手僵了下,叹了口气:“就算产不产生咒灵,都是一样的。” “咒灵只是负面情绪的一种形态,就算没有咒灵,负面情绪也依旧存在。” 斋藤美子看着她,实花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管怎么样,普通人的弱小和无能为力不是一种罪过。实花十分清楚这一点。 因此,她才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夏油杰的想法。 帮斋藤美子整理好房间后,实花去找了夜蛾正道。 成为校长后便戴起了墨镜的夜蛾正在认认真真地扎着自己的羊毛毡,见实花来也没有分神,两人地聊了两句,不知怎么的,就扯到了五条悟身上。 提到这个名字夜蛾就忍不住头疼。 高专时期的五条悟仿佛是针对他设计的一款折磨机器,夜蛾是永远育人的热血才进入教育界的——但这不代表他想管教一个人一辈子啊! 听他将五条悟这些年的罪状从a列到z,实花没回答,夜蛾自己又接上一句。 “其实他已经稳重很多了,你也感觉得到吧。” 实花默默肯定了他的想法,不过,这不是她要的答案。 夜蛾又道:“至于他为什么要走教育这条路,我知道原因,不过,还是由他自己说比较好。” 肯定也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理由,要是平常实花就直接问了。 但是,她就那样不问他想法睡着了,这家伙应该会很恼火吧。 怀抱着这样的担忧,实花离开了校长办公室,正巧平岛那结束了调查,实花看了眼消息,秉持着正事重要的想法,她没有再思考五条悟相关的问题。 ……才怪。 实花反手,将车门关上了,她听见在驾驶座的平岛的叹息。 按了按眉心,她稍稍冷静了下,又打开了车门,没有出幻觉,里面正正坐了个人。 这个人一头白毛,正将手里的文件袋当玩具抛上抛下,见实花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他将那份文件丢过来,实花忙伸手接住,弯腰的同时,五条悟靠了过来。 “先前叫伊地知整理的近三个月的报告,啊,我用我自己的方式简化了下,猜到你会对那堆烂橘子感兴趣了,所以这个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然后呢。”他扬起嘴角,贴近她耳侧,温热的气息扫过实花的耳廓,痒得她躲了躲。 五条悟道:“我可是挑了个没人注意到的地方上的车,你要再在那里杵着,路过的辅助监督和术师说不定都会注意到哦” 第33章 深入 实花上了车,车门关上,五条悟托着腮看她。 “这不是平岛监督的车嘛,为什么你一副被绑架了的样子。” “我没有想到你会一起。” 实花拿着那些文件——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五条悟之手的东西,奇奇怪怪的标注多得不能再多,一部分字体间空隙甚至还被涂满了……这是什么奇怪的填图游戏吗? 她挑了挑眉,一目十行,五条悟凑过来,炫耀似的给她翻开其中一页。 那页纸上原本的字体已经看不太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恶搞的人头像。 “当当当!是正在吃冰淇淋的夏目漱石!” 实花: 她认真回想了这位名人的画像……五条悟这画得和简笔儿童画似的,这两者真的有关系吗? 而且他好自豪哦,这不是重要文件吗?是可以这样玩的吗? 实花抬头,看着眼前被绷带勒起来的扫把头,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别开脸,笑了一声。 还以为对方会因为在意夏油杰生气,没想到还能和她开这种低级玩笑,实花放松了些,她拍了拍五条悟的肩膀,指责道:“幼稚。” 她笑起来格外明媚,五条悟黏糊糊地抱怨道:“这里明明只有你是刚成年的小朋友吧,对吧——平岛监督。” 莫名被cue的平岛满脸写着“请不要带上我”。 和五条悟呼吸同一车的空气简直就是平岛耐心大挑战……毕竟他真的太吵了,才上车这么点功夫,已经从熊猫换季换毛情况扯到全球变暖了。 而刚成年的小朋友——实花无视这些干扰,认真地辨认了一遍“吃冰淇淋的夏目漱石”像,尔后问,“儿童失踪事件” “是哦,”五条悟比了个数,“毕竟不是我接手的任务,我也只能查到这里,不过很奇怪吧?为什么一级咒术师会处理不了一桩儿童失踪事件……还是藤田那边的术师。” 直属总监部高层个人的咒术师,抛却立场那些不谈,实力在一般术师内肯定是足够强劲的。 实花回想了下自己刚回来时接到的那个调查任务,“我回来那天,当时你在江户川是因为什么” “一个普通的一级任务。”五条悟抱臂道。 车外的阳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实花看了眼,道出问题所在,“总监部不想你知道那件事情。” 她回来的日期并没有提前通报,而明明有更要紧的特级任务摆着,却让五条悟转头去处理一级任务,总监部态度很明显。 五条悟表示赞同,有默契说话就是简单,实花不用他问,直接接着道:“当时因为藤田这个姓氏有出现在议员选举里,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那个术师不是咒灵原因致死的,我没有六眼,不过看现场情况,我会偏向于有人在处理完术师后,特地投放了特级咒物,来掩盖咒术师死亡的真相。” 至于是谁做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五条悟比了两个箭头,来回甩了甩:“你对这些事很敏感呢……” “当然,”实花重音强调了下,“我已经把这件事汇报给乐岩寺了,怎么处理是他的事情,和我就没有关系了。” “不感兴趣吗?”五条悟笑。 实花深深看了他一眼,“参与到这种斗争里,会死也很正常。” “只要不牵连到无辜者,我觉得没有必要去纠结。”她说完,靠在椅背上,敛起些许淡漠之色。 一边的五条悟略显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以前不顾人死活的家伙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他没有多问,转而回到了这次的问题上,五条悟已经简单浏览过报告了,无需实花解释也知道详情,“剩下其他牵扯进来的人都解决了吗?” “解决了,”实花答,“只需要查清藤井一家的情况,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听你这么说,牵扯到忧太算是特殊情况吧。” 实花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杰才来的……” 毕竟昨天五条悟还按着拿这件事逼问她,谁能想到他更在乎乙骨忧太。 “杰突然出现是很奇怪,值得警惕,但是对我来说还是学生的成长更重要哦。” 五条悟凑了过来,他离得很近,骄傲之色溢了出来。 “毕竟我可是greatteachergojo啊。” 实花:“……” 也不知道是他表情太认真,还是实花哪根筋不对,总之,她真正的笑点被戳中了。 五条悟的视野里,常见于别人脸上的嫌弃表情并没有出现,相反,实花微微眯起眼,她压着笑有些费劲了,那挂在眼下的薄红更显,亮晶晶的色彩自那双桃红色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滴落下来,最后还是没忍住,低着头笑开了。 “好啊,”她说,这下是彻底放松了,“既然你跟过来了,那就麻烦你帮我好好调查一下咯。” “毕竟你是greatteachergojo啊。” 到达西新宿,实花下了车,带着五条悟来到平岛已事先进行封锁的房屋前。 平岛着重调查了藤井一家的家系,以及经济与人际交往情况——这家母亲本是富裕家庭的千金,不知道为何同家庭断绝关系后下嫁给了穷困潦倒的藤井刚雄,几年的家庭生活开支基本由母亲那带来的一点资金以及借款维持。上个星期,社区义工打电话做家庭调查时,得到了“打算搬家”这样的回复。 学校那边也是类似答复,或许他们真的打算搬家,但在那之前,便已遭遇了不测。 实花列出了现有的异状:“现有的第一个疑点是气味,按道理,家庭生活留下的气味不会因为搬家去除,而且突然搬家也很奇怪。” “第二个疑点则是残秽,找不到藤井一家,我无法确定咒力是来自诅咒师还是家庭成员,而且形状太过杂乱了。” 屋内残秽的混乱程度,打个比方,对于实花来说至少要满屋跑的同时使用将近50次术式,怎么想都是很离谱的程度。 五条悟站在房间的过道处,稍稍回头,“那就从第一个疑点查起吧。” 实花点了下头,她是由人的动机进行逆向推导,才得出遇害的猜测——毕竟没谁离开前还要特地清除味道……除非是本身就存在的。 这个想法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为什么搬家暂且不提……”五条悟道,他仰起头,一条残秽自他头顶蔓延自厨房,“你说味道被清理了,是被另外一种味道盖住了吧” 实花抬起头,她突然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因为术式的性质,在数理化方面,有着不小的研究。 “酒精的味道,有些甜涩,”她尝试用言语进行描述,“有草香。” 五条悟脑补了下那个气味,“如果是从除尸臭的角度看,估计是白酒和植物萃取液除臭剂。” 那天夏油杰用的是清新剂一类的,那个味道完全不同,因此实花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这点。 她顺着想下去,现在的天气还有些冷,以藤井家的环境,在社工先前联系他们到实花来到这,死亡时间最多一个星期,一个星期散发的味道确实值得用这两样东西进行掩盖,但是…… “我没找到痕迹。”实花道,尸体腐烂必然引来虫蝇聚集,而且人体内的□□也会留下痕迹,她不至于发现不了。 不对,不是这个问题。 实花目光自房内的残秽上扫过,她悠悠道:“悟。” “我是不是太纠结于咒术了……” 五条悟笑了一声——不是实花发现不了,而是东西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实花心里一紧,伸手拉着他,两人一路穿过客厅来到后院,她踏上草坪,环顾四周,没多久就注意到了一处角落。 实花走了过去,轻轻一拨,注意到了一根半截埋在土里的树枝。 这片土壤被挖过。 她干脆利用术式将土壤翻开——足足翻了一米深,这才翻到一只横躺着的铁桶。 一股难言的味道由其间散发了出来,实花捋起袖子,正打算亲自动手将铁桶搬上来的时候,五条悟抬了抬手指。 那脏兮兮的铁桶当即飞起,稳稳当当地降落在了一边的草坪上,实花一眼瞥去——看见了满桶水泥。 好家伙…… 她是咒术师,咒术师接触的应该是诅咒,而不是刑侦犯罪。 抬手拍了下铁桶边缘,实花退到一边,水泥开裂,露出里面的尸体——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 尸体已经烂了大半,是近一个月的事情,凶手看手法,毫无疑问,是藤井一家,估计一开始尸体并不在院子里,是开始腐烂后才被打进水泥里的。 这样的话,房间里的味道是本来就有的。 那残秽是怎么回事 实花捏着鼻子拿起手机,正打算联络平岛时,五条悟拍了下她的肩膀。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绷带解开了,一双蓝眼睛微微眯起,面色微冷地往旁边瞥了瞥。 实花跟着看过去,五条悟侧后方偏上的位置,也就是邻居家住宅的第二层,靠这边的窗口处,一个小女孩正趴在窗台上往这边看。 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隔在窗玻璃的反光后,有些模糊,像老式恐怖片的鬼脸。 实花看向五条悟,说实话,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同陌生人接触……哪怕是个小孩。 五条悟则按了按她的肩膀,意思是放心交给他吧。 收了那点冷意,他转头开花似的笑了起来。 “刚刚没发现你,初次见面,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笑得毫无负担,好像刚刚看见的尸体只是一个塑胶模型,小女孩被他吸引住了,她推开窗,回五条悟话:“亚美。” “小亚美你认识先前住在这里的人吗?”五条悟又问,他走进,亚美的视线也跟着他变化,实花趁机用术式,将尸体塞回水泥里,亚美再看过来时,便只见一个桶和一个坑,旁边粉头发的少女若无其事地别开脸。 五条悟在背后偷偷比了个拇指——当然是比给他自己的,要不是不能说出来,估计早在实花面前夸自己夸个两百回了。 明明都27了,幼稚的属性还是没有变化。 “认识哦,阳是我的好朋友,”亚美歪了歪头,“那个桶里是什么东西呀?” 五条悟笑道:“哦原来这个桶里有东西吗?” 他回过头,好像在出演什么老掉牙的搞笑节目,惊奇地指着桶道:“是浇筑得超规整的水泥桩哎!” 实花整个人僵了下。 牛逼,不愧是你。 社交能力稀烂的她在心里默默地鼓了个掌,亚美估计也被这回答整到了,满脸的无奈:“哥哥你好像不太聪明。” “有吗?”五条悟挠了挠头,“那小亚美可以帮哥哥一个忙吗” “可以的,”亚美答应得很快,没有任何防备,张口就是,“老师说要多帮有困难的人。” 实花没动作,五条悟让帮的忙不过是做几个简单的问答——比如藤井一家平时都在做什么之类的,先前平岛都有调查过,因此答案大同小异。 唯一的不同,在于“他们是什么时候搬走的”这个问题上。 邻居的回答大多是“不知道”,但亚美认真想了想,答道:“四天前的晚上,很晚,月亮在那里的时候。” 她指了个方向,实花心里得出答案——凌晨2-3点左右。 亚美继续道:“本来阳说搬家的日子是前天,我想可能是那天他们吵架了,所以提前搬走了。” 五条悟:“还记得几个人吗?” 这个问题让亚美苦恼了片刻,小孩子对这些事情普遍印象不深:“三个吧……但是感觉阳没在里面。” 没在吗……实花摸了摸下巴,小孩子的证词不能全信,她需要调出相关监控,只不过那样就需要相关部门配合了。 这边问题全部问完,五条悟比了个“ok”的手势,继续用那活泼开朗的声线道:“谢谢小亚美的帮忙!” 亚美回了句“不客气”后看了实花一眼,大概是真觉得自己看错了,她关上窗户,回了房间。 留下五条悟和实花面面相觑,实花率先道:“没想到你还挺会和小孩打交道的。” 她神色有些冷淡,但这句话算是发自内心,五条悟当即答:“那是自然。” 实花看着他,顺势问:“为什么要选教育” 你不是敌视高层吗?曾经的你可不会这么温柔地对待一个小孩子。 所以,为什么? 风吹过树叶哗啦啦作响,微暖的阳光盖在实花的肩头,久了稍稍有些发烫,屋檐下的五条悟同她一明一暗地站着,明明只是他几秒的犹豫,实花却有一种漫长的等待感。 “你很在意人的动机吗?”他反问。 “所有事情都有因果,不过,‘人’这个概念有点广,我只是在意你。”实花修正了他话语中的漏洞——要是换哪个谁来性情大变跑去当老师,除非闹出事,不然她看都不看。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话,五条悟听着也不知道什么感觉,他“哈哈”笑了一声,从阴影处走了出来,稍稍俯下身,靠近实花道:“因为——” “只有一个人强是没有用的。” 夏油杰离开时,五条悟明白了这点。 “我只能救那些已经准备好被救的人,不管我是不是‘最强’,我能做到的事情都有限。” 他的眼睛里的天空给予人胸腹间一种难言空旷感。 “为此我需要聪明强大的同伴,以此修正腐朽的咒术界,毕竟,杀掉那些腐朽的烂橘子很容易,但那样的办法不会有人认可。” 五条悟解释完,两手比了个三指礼,万分欢脱地笑道:“总之就是这样!耶!” 实花没有动,她在想这个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狂——虽然说着自知明确的话,但修正咒术界这种目标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不过,这样很好。 她笑了声,伸手抓住五条悟一只手,然后拉着他离开了这个房子。 平岛正在房子外头,他瞥了眼实花拉着五条悟的手,道:“有什么发现吗?” “调查一下近期这个街道的监控,以及里面有一具不知名的尸体,凶手大概率是藤井一家。” “麻烦你了,埋尸现场我已经还原了,就算上报相关部门也没问题。”说完,实花松手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片刻后,她转头,看着打算就此离开的五条悟问:“你不打算继续跟着了吗?” 五条悟耸了耸肩:“你不是不想和那群老头子敌对吗?” 这件事和乙骨忧太没有牵连,至于夏油杰,他要做什么现在也猜不到。五条悟在意归在意,但还没有偏执到那种程度,何况实花的态度令他放心。 实花沉默了两秒,五条悟看出了她的意思,靠了过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站姿松松垮垮的,实花往旁边瞥了眼,平岛已经提前退开了,他对于气氛的变化十分敏感。 她垂下眼,目光游离了两秒后重新聚在五条悟脸上:“我……” “不是不想和他们敌对,只是想在不受其他因素影响的条件下,支持我认同的观点。” “所以你是想看看那群老头子有没有值得你认同的想法”五条悟恍然,感叹,“还真是理智呢,那你现在看清了吗?” “不能确定,不过我觉得再拖下去没有意义。” 他换了个站姿,实花抬着眼,眼瞳深邃,带着无比笃定的光。 “因为,这件事实在晚了点。” 她探出车窗,粉色的发丝被风打乱,但话音一字一顿,十分清晰,“先前对你说那样的话,我很抱歉。” 五条悟怔住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自他那三年的青春里爬了出来,长成了一个不知道什么颜色的苗,实花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瞳像一面光洁的镜子。 似与从前重合在了一起。 这一下的感觉十分恍惚,五条悟走了神,以至于后面什么“‘芥子’是你清理的吧,我在北海道遇到过几次诅咒师袭击,有听他们提起过,辛苦你了”还有“我去海外也是顺便想调查身世方面的事情,找不到空余时间,就一直没想到联系你”什么的,他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抬起手,在实花问“你发什么呆”的时候弹了下她脑门。 实花伸手捂住额头。 “哈你是笨蛋吧——居然觉得我会在意那些吗!要是这九年一直惦记着外头有只不知生死的崽子,我早就老成夜蛾那样了,”五条悟扬声道,一脸鄙视,毫不客气地aoe了无关人员,“诅咒你也只是你当时太容易死了,留点念想让你好加把劲而已。” 说完还冷哼了一声,大有别把本人想得那么简单的意思,实花手撑着窗,没有反驳,只是笑着指出一个事实。 “现在不容易死了。” “哦,”五条悟撇了下嘴,觉得莫名语塞,只好光速转移话题,“你处理完这件事近期就没其他任务了吧。” 实花道:“没有。”现在是咒术界的空闲期。 五条悟抱着臂,看了她几秒后道:“那就来看交流会吧。” 提到这个他就来劲,话量也跟着多了起来:“你先前接触过忧太吧,这期交流会有他哦,还有二年级的秤,他们是我这几年最优秀的学生,总之看了就知道了。” 实花张了张嘴,“我对教育方面……”没兴趣。 没说下去,因为五条悟摆明了这个邀请属于通知,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 反正空闲期也无事可干,实花无奈:“那是什么时候” 五条悟笑嘻嘻地比了个数。 “后天,京都校见哦。” 实花:“……” 实花:“哈” 第34章 领域展开 平岛联系了相关部门,一天后,死者的身份调查完毕——是附近一户独居老人,因为儿女常年不在身边,因此就算失踪也无人发现,死因则是后脑遭钝器击打,颅骨骨折。 至于监控录像,亚美所说的那段时间,西新宿住宅区街道正处在停电状态,监控因此缺失,官方的说法是在定期维护。 街道监控用不上,那就只能从一些独立电源的私家监控入手,可惜进度并不理想,停电是偶发情况,大多人不会为此特地弄个备用电源,而就算有,也没拍到有用的画面。 实花本想继续调查,不过,被平岛阻止了。 他的意思是这种简单的事情由他来做便可,实花既然答应五条悟会出席,还是别放鸽子为妙。 说得负责且体贴,但实际上实花看得出来——他只是不想体验五条悟的频繁骚扰。 于是她只好暂时放下正事,乘坐最近一班新干线来到了京都,毕竟是以在职咒术师的身份出席,临行前,她特地换了拿到后就没穿过几次的高□□服。 好歹是量身定做的,也不至于穿不习惯。 实花下了车,背着剑袋,她到的不早不晚,在场的京都师生已经到齐,正在等待还在路上的东京校众。 见她出现,乐岩寺转过头,实花简单地点了下头,一如既往招呼都没打,便自一众师生面前经过,独自一人站在了一个角落里。 时任京都校一年级负责人的庵歌姬犹豫了下,确定这张脸就是记忆里那个小冰块的长大版,才出声同她搭话。 “好久不见啊,月见里。”庵歌姬道,因为前几年的一次任务,她的面部受了重创,原本清秀的脸被一道狰狞的伤疤覆盖。 “好久不见。”实花答,另外一边的学生听见了这个姓氏,纷纷探出头来。 庵歌姬垂下眼,眼神闪烁了下:“龙崎那件事,谢谢你。” 实花抬起头,脑海里浮现了九年前在走廊时和九十九由基相遇的那一幕。 一个咒术师的翻案,本来是和她没关系的,只是当时,找到了线索的九十九由基没有能够直接确定的证据,所以特地跑到北海道来,将那会还在咒灵堆里打滚的她找了出来。 实花还记得,为了说服她帮这个忙,九十九由基还拿在海外的信息同她做了交易。 “先前有在中东的一个村落里听说过哦,渡这个词汇,”站在风雪里的金发女人,俯下身来看着站在尸堆里的她,“至于咒力灭绝的方法,我目前也只找到伏黑甚尔一个0咒力的样本,不过,他已经死了。” 因此,她才会在结束交换后立刻前往海外,至于九十九由基所提及的村落。 ——已经在她抵达的一个月后,被夷为平地。 实花的目光游离了下,对庵歌姬这一声感谢,实在受不起,“还是谢谢九十九吧。” 那段经历令她头皮有些发麻,“我只是辅助确定了咒力来源而已。” “你还是这么冷淡啊……”庵歌姬则感叹,“是那个笨蛋喊你来的吗?” 那个笨蛋。实花回道:“是。”准确来说辅助监督也有功劳。 “稍微放松点也好,你前段时间不是很忙吗?”感觉到了她对于这种悠闲氛围的不适应,庵歌姬继续道,“这一届的学生都很优秀……” 话没有说完,因为她注意到了正在向这边走来的东京校众。 为首的是二年级的秤金次,一身亚比系穿搭的少……年几名三年前跟在他们身后,再后面,是唯一一个一年级——乙骨忧太。 他抱着太刀,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子,估计是之前接触留下的印象太深,实花能明显感觉到他格外在意地看了自己好几眼。 当然,重点不是他,而是…… “悟呢” “那个笨蛋呢” 东京校的队伍里,只有学生!没有年级负责人! 秤金次挠了挠头:“不知道啊,可能去哪里玩老虎机了吧?” 实花眼角一瞟,瞟见了庵歌姬脑门上一片快活的青筋。 五条悟会迟到。这种事她小时候就知道了,不过,连交流会都迟到,这家伙也真够随心所欲的。 念至此,实花打算继续等着,谁知眼前的秤金次来来回回看了她好几眼,最后嫌麻烦似地皱了皱眉头,向实花复述道:“他说,要是有奇怪的老爷爷等不住的话,就让你来带着我们。” 实花:“哈” 京都校众:“……” 奇怪的老爷爷是谁暂且不提,年级负责人就这样把事情随地乱甩真的好吗! 沐浴在一众视线中的实花,无可奈何地扶了扶额。 既然是由她来带着学生,交流会的规则自然也要让她来负责说明,将东京校的学生带去临时宿舍后,实花站在大厅门口处,看着已经放完行李集合完毕的学生们,默默打开手机。 上面是庵歌姬发来的关于交流会细则的信息。 实花打开扫了一眼,正欲息屏,信息栏里又跳出来了一则新的短信。 来信:五条悟。 好啊,让她看看他到底去哪鬼混了。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点开那条信息,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家寿司店的门面,右下角是五条悟的手,比了个耶。 附文是:这家店寿司超赞~~ 实花感觉自己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指腹往上拨了拨,拨出一些来自五条悟近几年的碎碎念……全都是未读状态。 这家伙有时候不知怎么的就会联系她,不过也如实花所说的,她忙于在海外奔波,时常上一秒听到信息,下一秒就全忘了。 实花翻了一年份的,总共四条,再往前的,她换过手机,已经丢干净了。 向正在角落里的乙骨招了招手,实花调出摄像头,手机“咔”地响了一声,她将乙骨忧太窘迫的脸作为她这几年的第一条信息发了过去。 很快就得到了回复:这个要重点照顾哦~未读未回小姐~ 如影随形的波浪号能让人直接脑补出对方的语气,实花扯了下嘴角,算是笑了,收起手机,她直起身,开始和学生们解释交流会的规则。 这次交流会分两轮,团体战以及个人战。 团体战和以往的没有区别,祓除最多咒灵的队伍获胜,个人战则是抽签淘汰制,交流会对术式使用没有任何限制,不过,介于五条悟的嘱咐,她特地点名了乙骨忧太。 “不要把里香放出来。”她道,语气很轻,但乙骨忧太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他大概是实花近几年以来唯一一个一眼就可以看出性格的人,实花光是听着就感觉到他有些发虚,好歹是答应了五条悟的,她抬手用掌根用力地抵了下自己的太阳穴,安慰性地补上一句。 “没关系的。” “就算有人不小心触发了里香的诅咒,你只要保证当时第一时间后撤,后续不管是我还是悟都可以解决。” 她说的万分笃定,乙骨忧太听完眼睛亮了亮,轻轻地“嗯”了一声。 将一队学生送入团体战的训练场内,实花回到了观察室,除了刚刚见过的庵歌姬和一直负责监控学生情况的冥冥外,到场的术师分别有七海建人,以及刚刚偷跑出去买棒棒糖的日下部笃也。 话说这家伙也是年级负责人吧,和五条悟串通好了翘班吗 看见实花进门,坐着角落里的日下部笃也当即直起腰板,带着点谄媚意思地向她招了招手。 看来他还没有厚脸皮到把自己工作甩给别人不内疚的程度。实花嫌弃了一秒,然后走了过去,日下部笃也从兜里摸出一根棒棒糖塞给她,大有辛苦费的意思。 他知道实花只喜欢清淡的食物,因此就给了甜味最淡的西瓜味,实花撕开包装叼在嘴里,日下部笃也相当熟络地凑过来,指着目前正在屏幕中间的秤道:“这小子刚刚没给你添麻烦吧。” 实花:“没有。” “真稀罕哎,他是二年级里最不听话的。” “不听话” 日下部笃也双手交叠在下巴的位置:“梦想是开个地下咒术拳场。” 实花面色僵了一瞬,西瓜的气味在舌尖扩散,她看着屏幕中的卷毛,心道:那这梦想可真可拷。 画面切换,转至乙骨忧太处,他是这次唯一的一年级,因此一出场便遭到了不少针对。 “三打一吗?这小子我记得是十一月才入学的,现在到这个程度了,五条教人有一套啊。”日下部笃也啧啧感叹。 实花回忆了下乙骨忧太的真实情况:“是他自己天赋高。” “还有,”她视线不动,语气漠然,“你有事能不能直接说。” 日下部笃也突然一仰身,靠在椅背上,抓了抓后脑的头发。 好歹共事八年,他这一有事想问她就东扯西扯的脾气实花还是知道的。 具体是怎么养成的,就九十九由基的说法是——实花在正事上太难说话了。 日下部笃也问的也和九十九由基有关:“先前你去海外,不是说也要看看怎么灭绝咒力吗?我想知道有没有结果。” 灭绝咒力是九十九由基的目标,也是实花存在心里的一个想法。 “没有,”实花道,“你在意这个干嘛” “很重要啊!只要灭绝咒力我就不用担心会因为对上特级大佬死掉了,”日下部笃也不假思索,大概是觉得自己真的太摆了,他收了收,又问,“那上次说来请你帮忙的那个九十九,也没有” “没有,”实花无奈,“而且你管那叫请我帮忙” 谁请别人帮忙上来就是一拳头的! 日下部笃也也想起了那天崩地裂的一拳,一瞬间收了声,不说话了。 投影仪上的画面依旧锁在乙骨身上,估计是第一次对人动刀,乙骨生怕将京都校学生砍伤,连带着整个动作都束手束脚。 于是,他自己先受伤了,腹部被一名京都校学生击中,撞在一棵树上。 大概是被这一下打醒了,意识到这样留手除了惨败没有其他结果,他重新站起来,动作也利索了不少。 很快,便有一位京都学生失去了行动能力,乙骨拿着太刀,要不是剩下两位还在攻击他,实花怀疑他会当场给那个倒地上的那个来一套九十度鞠躬加静默缅怀。 “光是看着这些学生,我就在想,”日下部笃也道,“以后他们个个特级,我就可以回家过我的逍遥日子了。” 有人帮忙祓除咒灵,有人帮忙赴险,日下部笃也的人生观就是全心全意地摆烂。 “但是。” 实花转过来,日下部笃也一脸严肃地同她道:“渡你别死了,你那个身世我不懂,不过就我个人逃命多年的直觉来看,那相当危险。” 因为如果她死了,一些超困难任务说不定就要轮到他了。 实花在心里自动补了这句,她轻轻地笑了一声,没说话,日下部笃也正打算再说些什么,观察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头踹开了,发出的声响令众术师纷纷回头,五条悟手里拎着伴手礼的袋子,在聚光灯一样的视线下歪了下头。 “不好意思,”他扬着嘴角,满不在乎地笑了出来,“我来晚了~” 说罢就无视指责的声音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实花看了眼时间——嗯,迟到二十分钟。 坐在她身边的日下部笃也莫名紧张了起来,他的危险雷达启动了!但是是谁在看着他 来回四顾的他,在确定完房间内的所有人后,目光万分不确定地落在了五条悟身上。 对方笑得很开心,但日下部笃也心里清楚,特级咒术师什么的,脾气都很反常,不管是五条悟还是实花,笑起来不一定代表高兴。 ——嗨到想宰人都是有可能的! 念至此,日下部笃也当场起立,以肚子疼为由一路小跑逃离了观察室。 “他怎么了?”五条悟疑惑地挑了挑眉,他坐到实花身边,将日下部笃也丢到脑后,他看了一下目前交流会的情况,然后问实花道:“怎么样?” 这话配上画面多少有点炫耀自己学生的意思。实花托着腮,“挺好的。” 她嘴里塞着糖,话音有些含糊,五条悟奇道:“你终于变甜党了吗?” “日下部给的,这个口味没有特别甜。”实花解释,她的本意只是想表达自己和那些巨甜的食品不会和解。 也不知道五条悟理解出了什么,他有些古怪地看了眼实花,在对方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前,他一把趴下来,吊着那黏腻腻的语气道:“太可惜了吧,我刚刚路过的那家寿司店超赞的,但口味不是清淡类型的,亏我买了两份,不过没关系,我会自己吃掉。” “本来就是打算自己吃掉的吧。”实花有些无语。 她现在有点怀疑这个人要她来参加交流会的目的,就是可以正大光明地翘班买寿司。 被她一语言中,五条悟略显不满,他们两个互相之间一点距离感都没有,于是当坐在前面的七海建人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回过头时,看见的就是五条悟来回扒拉着实花,实花整个人就是大写的“纵容”两个字。 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也是从小惯到大。 这要换其他人,谁受得了啊…… 在“和尚都不天天清汤寡水”,“等到世界上第一头会上树的母猪出现时,月见里实花就会接受甜品”,更甚是“太可怜了,吃不到美味的人生”的洗礼下,实花抬起手揉了下眉心,她开始觉得头有点痛了。 正巧目前屏幕又切回了乙骨身上——他对上了东堂葵,九十九由基的徒弟。 实花不禁专注了起来,但五条悟还在旁边“哦,是葵啊,忧太有麻烦了”,“等会带这群小孩是去吃牛排还是吃什么呢”,“要不你也申请个年级负责人职位,我们可以当同事”叭叭个没完没了,她在专注和走神的边缘来回试探了半天,终于受不了了,伸手抓了个寿司塞进五条悟嘴里,实花死死地捂住他的嘴。 七海,庵歌姬等人默默点了个赞。 实花持续地望着屏幕,东堂葵的出招方式和九十九类似,且在面对乙骨时完全没有留手的意思。 不愿意用出全力的乙骨自然吃了点亏,他面色紧绷,看上去只是在忍耐。 而画面切到另外一个视角时,实花皱了下眉,五条悟见她如此,问了句:“怎么了” 呀!自己的学生还问她怎么了!这个人作为老师的责任心呢! 实花收回手,本打算解释一下,五条悟又道:“里香的诅咒被触发啦,毕竟是葵嘛。” 啊 他怎么还在笑,这应该吗? 被这个人悠闲的样子整到了,实花满心无奈,要不是刚刚说了那样的话,她也不至于这么在意这件事。 不过,都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如果里香真出来,那她直接去解决就好了。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实花站起身,在紧张的氛围中,她淡淡道:“我去看一下。” 话音刚落,投影仪上的画面震动了下,一只苍白的巨手自乙骨忧太身后伸了出来,尔后,大概是负责此区域的乌鸦受了影响,投影仪上的画面切到了另外一边的视角,能看见学生们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均纷纷停手向同一个方向望去。 实花瞥了眼,示意五条悟起开。 五条悟托着下巴,咧嘴一笑,他站起身,手搭在实花肩上道:“我送你过去。” 实花闭上眼,再睁开时,便是交流会所在训练场的正上方,五条悟将下巴放在她肩膀上,两人双双俯视着底下的密林。 有在好好听实花的话,乙骨目前身周百米范围内,一个学生都没有。 他持着太刀,一脸慌乱地想要压制里香,里香半个身体浮在他头顶,来回四望,喃喃道。 “伤害忧太——不能原谅。” “把他们,都抓出来杀掉哈哈哈哈哈——” “嗯”感觉到了异常的气息,里香抬起头,连带着乙骨忧太也注意到了正浮空在天上的两个人。 “月见里前辈,五条老师……”他大感安心,但里香可不觉得,她只看出,这两个人十分危险,如果给在场的能威胁到乙骨的人排个名,这两个人能断层排在首位。 “等等!里香!”乙骨连忙要阻止她。 而浮空状态下的五条悟则在实花脸侧轻轻笑道:“你打算怎么阻止呀” 实花垂着眼,如果直接对上战斗的话,里香的诅咒被激发,完全显现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在这方面担保过,所以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只要里香的情况稳定下来,乙骨也能将她压制回去,既然这样的话…… 实花踏前一步,百米高空,她就像是走下一步楼梯那样离开五条悟无下限的范围,在五条悟的视野中,她急速下坠,粉色的长发在空中划出凌乱的弧线,不知怎么地在他心里撩起一阵想伸手去接的冲动。尔后,实花调整了位置,头朝下,桃红色的眼睛直直望着地面上的乙骨。 抬起手,双手于胸前结一大黑天法印,她在心中轻轻念道。 领域展开—— 堕落黑暗狱。 第35章 往事之影 像是被丢入一潭冰冷的池水里,淹过头的寒意涌了上来,乙骨忧太的周身一片黑暗,他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在这片永夜一样的世界中,他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感知不到了,原地等待了几秒,乙骨心里回想着最后看见的那双桃红色的眼睛,不禁道。 “难道我死了吗?” 这句话出口,他都不知道是自己的臆想还是什么,毕竟这个空间与死亡是如此接近,但是,明明自己已经选择要活下去了,这会儿死了,是不是太戏剧性了 他这般胡思乱想着,精神也在飞速地下落,达到一个顶点时,乙骨忧太的面前突然亮起了一道微光,比他矮一个头的粉发女孩子回过头,满身是血,眼神冷漠。 那张脸陌生又熟悉,乙骨忧太下意识出声道:“月见里前辈!” 对啊,他陡然想到,他现在在实花的领域里,这里不是什么死亡空间,而是实花由咒力构筑的领域,是她的心象世界。 那为什么他当时会产生想死的想法乙骨疑惑,他脑后一痛,回过头,实花收了手,正臭着脸看着他。 感觉就是一个超嫌弃! 意识到了这点的乙骨忧太瑟缩了下,实花翻了个白眼,后悔道:“早知道让悟来。” “我的领域有多种类型,你现在所在的,是以不杀生为束缚的完全解析空间,精神崩溃的越快,我的术式就会运作得越快,”实花道,她将自己的术式解释了遍后,又指了指前面自己的幻影,“这个是因为你下坠得太快,我不得已展示出来的记忆影像。” 受心象风景限制,因此只会是真实的记忆。 乙骨想到了自己刚刚的消极心态,连连道歉:“抱歉!” 能在她领域内坚持住自我的人寥寥无几,加之他的态度很真诚,实花一下子气不起来了,只好烦恼地搓了把自己的脸:“总之,等里香平静下来我就可以解开领域了,你仔细感受下,她就在你身边。” 乙骨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他屏住呼吸,很快便察觉到了那同自己咒力相连的存在,里香的躁动正自连接处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乙骨深吸一口气,耐下心,尝试安抚着这位已经面目全非的青梅,成效显著,里香正在逐渐平静。 而实花的记忆影像也进行到了下个阶段,那年仅十岁的孩子抹了把脸,从地上捡起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头。 那人头是凭空出现的,没有任何预警,乙骨忧太被吓了好大一跳,他这有了波动,里香自不必说,感受到空间内冒出一股相当暴躁的咒力活动,实花伸手,直接拍在了乙骨忧太的后脑上。 她脸色铁青,大有安抚不下里香就把领域效果改了,送你去见阎王的意思。 也是人生第一次,乙骨忧太有了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要被杀掉的危机感。 他哆嗦地想要解释了两句,实花按着他的后脑稍稍用力,意思他闭嘴,专心安抚里香去。 至于记忆影像……说真的,实花自己也清楚,她对不在乎的东西忘性很大,因此能出现在这片区域的,必然是她极其在乎的。 十岁时期的虚影闪动了下,再显现时,那记忆的影像长高了一截,五官比起现在尚有些青涩,却如缀着不化的寒冰,光是站着,就能感觉到自其身上透出的汹涌杀气。 “十五岁的时候,”为了防止乙骨又被吓到,实花提前解释,“突破了咒灵泛滥的一处山谷,引发了雪崩,一起去的咒术师……没能回来。” 她讲得有些犹豫,话音依旧冷淡,面前的影像转过身来,她那刚刚被挡住的衣物上全是血,腹部至侧面腋下的地方被拉出一条大洞,由一只手勉强合着没让内脏掉出来。 浑身上下,唯有那双眼睛带着无比执着的光亮。 乙骨忧太看着心里发凉,尔后影像切换,是同现在基本一致的脸,残着胳膊站在几处坟包前,风雪漫天,只是一个侧脸,却透着远超现在的麻木。 “18岁。”实花简短地补了句,她像是老式电影的播映员,给这个被迫进入这片电影院的乙骨忧太播放着名为月见里实花前半生的电影。 最后一卷,是在国外时的,也是实花自己本身最不想看见的一个画面。 这处的画面甚至有声音,乙骨忧太听见了战斗机飞过时的尖啸,螺旋桨旋转时的咔咔声,以及,响彻天际的爆炸声响。 炎热的火浪将连排的房屋吞没,其间举起的无数只手化作这片光影下一闪而过的黑灰,18岁的实花没有受伤,她牵着一个小孩子的手,两人站在那灾难般的景象前,好像毫发无损。 ……但满眼都是入骨的绝望。 实花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当时的自己护着小孩子离开,毕竟是自己的家,小孩子哭着闹着一步三回头,18岁的自己面色冰冷得像块冰。 里香已经平静下来了,但实花迟迟没有解开领域。 乙骨忧太没敢吱声,他看着实花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掌心,因为惯用太刀,她双手掌心都打了绷带,一沾血便会黏糊糊地贴着皮肤,那种感觉,实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 ……不过,她这辈子都是鲜血泡大的,并且以后也会是。 这么一想,实花的动摇消失了,她站起身,给乙骨忧太使了个眼神,“我要解开领域了。” 乙骨忧太即刻回应:“好!” 实花抬起手,于虚空一敲,一道裂缝出现,她收了手,玻璃破开的声响中,裂缝越来越大,最后“砰”的一声,领域消散,他们回到了交流会的密林之中。 重归现实世界的踏实感令乙骨大松了口气,下一秒,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是已经等了一段时间的五条悟。 乙骨忧太回头道:“五条老师!” 他的心里随之响起了一串话——等等五条老师说过月见里前辈是八岁时被他带回来的,月见里前辈十岁就去了北海道的话,那他算是把重要的时间点都错过了,所以前段时间熊猫才烦恼他们关系冷淡吗 表面:“费了点时间,啊,交流会怎么样了” “啊,这个~”五条悟笑着摊摊手,“因为你放倒了京都校大部分的战斗力,最终当然是由东京校胜利了!哦对了,我们约好了一起聚餐,其他人已经先去了,但是实花还没把忧太放出来,所以我就只好等着了~”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是好老师”的光芒。 心情尚有些沉重的实花被这光芒陡然一照,大有一种要被照死过去的意思,她摆了摆手,在五条悟开口前便回绝道:“我回临时宿舍,聚餐就不参加了。” 说完,没给五条悟说话机会,便扭头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五条悟看着她的背影,而乙骨忧太则在实花走后,感叹了一句。 “月见里前辈现在平和了很多啊……” 你怎么知道她平和了很多五条悟收回视线,跟着这句话一起陷入了沉思。 聚餐的地点订在了京都四条河原町的一家餐厅,五条悟带着乙骨赶到时,日下部笃也,七海建人,以及一众东京校学生都已经在包厢内了,秤金次手里拿着个骰盅,正在一边三年级学生的注视下摇骰,用力过猛了,其中一个骰子飞了出来,砸到了五条悟的无下限上。 “哦,大家玩得很开心啊!我看看……秤,你摇了个一哎!”他指了指掉在地上的骰子,秤看着那个小红点,在一群人的起哄下灌了一杯酒。 一边靠谱的七海建人当即念道:“放任未成年的孩子饮酒,日下部先生,你看起来比五条先生还失职。” 正低着头不知道走哪门子神的日下部笃也:“哎!” “是哦是哦,怎么可以放着学生喝酒呢?”五条悟也跟着道,他示意乙骨忧太找个地方坐下后,手插在兜里就走了过来,七海建人以为他终于打算说人话了,遂让了个位置。 结果这家伙坐下就接了一句,“不过娜娜明你会不会太古板呀——只要不喝醉也没关系吧” 七海:就知道不能指望你。 拿着手中的鸡尾酒,七海抿了一口,那橙黄的酒液晃了晃,他托了下眼镜道:“那么,她呢?” 他问得突然,五条悟顿了下,翘起个二郎腿,双手叠在脑后道:“实花吗?她不愿意来,都没给我邀请的机会,可真是无情啊。” 他说得好不委屈,坐在旁边插不进学生们的话题的乙骨忧太探过头来,好奇宝宝似的问道:“月见里前辈,一直都这样冷淡的吗?” “应该是吧,”五条悟答得迟疑,他想到了实花明显的变化,“不过,自从回来后就感觉她比以前来得更疯了,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是我被疏远了” 七海呛得咳了下,日下部笃也则轻飘飘地甩出一句:“十岁就去了那种地方,换谁谁不疯。” 他一副很懂情况的样子,不过也是自然的,在场的各位里,日下部笃也是同实花共事时间最久的。 获得了一圈好奇的目光,难得成为焦点的日下部笃也直起背,叼着棒棒糖,开始展示他对实花的理解,“阿依努咒术连那种地方,又不会因为你年纪小就要照顾你,渡那几年去的险地多了去了,好几次都是爬回来的……这还不是关键,你们也知道派遣的咒术师除了我们以外都死光了吧其中两个是渡亲手杀的。” 五条悟和七海建人双双眼神一变,瞬间就理解了“换谁谁不疯”的背后含义。 亲手杀死朝夕相处的同僚,很难想象实花当时的心情。 “别误会,是因为那边诅咒师的术式,”见他们连气场都变了,日下部连忙解释,“后面那个诅咒师被渡手撕泄愤了……呃……” 在饭桌上说这个会不会太血腥了他心道,一股莫名的气息自脊背上爬起,凉得日下部笃也打了个哆嗦,他熟门熟路地看向五条悟,斗胆问道,“……五条先生你为什么那样看我” 他感觉要被杀掉了,如果是五条先生的话,一定连痛苦都感觉不到吧! 日下部这般想着,那边的五条悟无辜地应了一声,似乎对他的问题没有概念,“怎么了?” 日下部:“呃……”你刚刚给我的感觉好像要把我宰了。 这是可以说的吗 五条悟大拇指抵在下唇,提了一句:“话说,你先前好像没和我说过这个吧。” 日下部笃也回想起了刚回到高专就被五条悟逼问的那段经历,连连摆手:“那是因为渡提过让我别到处说!” 那会和五条悟又不熟,谁知道他知道这件事后会干什么啊。 五条悟“哎——”了一声,好像在夸奖日下部的守信,在一边的乙骨忧太听着听着,心里莫名一惊——他感觉有道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想忽视都难,乙骨忧太缩了缩,怯怯地问道:“五……五条老师” 五条悟站了起来,意思外边聊:“跟我出来下,忧太。” 乙骨忧太乖巧地跟去了。 一黑一白出了包厢门,留下日下部和七海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不是很熟,因此没讲多少话,等了大概五分钟左右,五条悟拎着满头冷汗的乙骨笑眯眯地回来了,也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五条悟看上去心情好得连头顶的白发都在发光。 日下部和七海看着这颗灯泡悠悠飘到他们桌前,随意地抓了瓶饮料后就出了门,还不忘丢下一句。 “我先走咯~学生麻烦你们照顾下。” “等等!”七海一见他那瓶饮料,大感不妙,连忙要去追。 谁知五条悟一出门就和人间蒸发了一样,七海没追上,望着空荡荡的一片走廊,他用力地一扶额,叹气道。 “那是酒啊!” 第36章 孤独 夜间八点二十三分,京都府‘窗口’办公大楼,三层主监控室内。 平岛源治平静地冲了杯咖啡,有些廉价的香气飘散开来,包围着嗅觉神经,最后在舌根处滚出一圈温热的苦意。 没有加糖,因此一点甜都没有,平岛拿着咖啡走回监控室内,门口轮班值岗的人员见了他,恭敬地鞠了躬。 尔后,只是一个转身的时间,刚刚还礼貌得体的后辈同旁边的同伴小声交流着。 “那个是‘渡’的辅助监督。” “好可怜……” 已经是个大人的平岛对这样的声音习以为常,说白了,比起那耀眼的五条家神子,或者是天天游荡海外不见踪影的九十九由基,‘渡’这个存在,一直卡在不少人认知的交界线处——北海道任务唯二活下来的术师,十四岁的特级,非人类等等。 不过那都太遥远了,渡唯一离底层辅助监督们近的点,就是时常出入办公楼为渡办事的平岛。 平岛抬起头,弯久的脊背透着麻意,咖啡已经喝完了,他掂了掂那空荡荡的纸杯,犹豫了下后将其丢进了垃圾桶里。 电脑上运行着多达数十个监控录像,平岛这一生没什么可取之处,术式也是没什么卵用的类型,唯一能拿来吹两句的,就是他优越的记忆力。 平岛记得,从三岁开始到现在,近乎所有的事情。 包括一些零零碎碎的约定,一些人说的话,在进入咒术界前,平岛一直以为自己会出现在某些全国竞赛上,而不是在18岁的那年进七次殡仪馆,然后在毕业就业意向上毫不犹豫地选辅助监督。 不过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毕竟,他只是记忆力超好,而不是能透过监控屏幕抓住可疑的路人,质问你来这里干嘛。 平岛打了个电话给实花,汇报了当前的情况。 “对,是一家便利店的监控,稍微有点发现。”他一边说着,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移动u盘,每个u盘上都贴了日期标签,专门用来储存当月高专可控范围内的监控,他将那些u盘收在一起,最后只留下了发现异常的那个。 白色的壳子,小小的,带着点花纹,平岛摸了摸,摸到u盘背部类似磨砂的表壳,出于好奇,他又拿出了另外一个——这个的背部是光滑的。 大概是同个产品设计方面的小小更新,像u盘这种东西,窗口都有专门人员批量购买,不太会在乎设计方面的问题。 实用就行了。 平岛抚摸着那小小的磨砂表壳——这是上个月的监控记录,这个月才开始,监控文件都是直接存在电脑里的。 劝自己不要想多,平岛转而回答那边实花的问题:“我在总部这边,等会可以直接把视频发给你,你就不用过来了。” 毕竟总部距离京都校还是有点距离的,他个人不太想麻烦实花跑这趟,挂了电话后,平岛站起身,左拐去了任务档案室。 监控室和档案室隔了一段距离,平岛这边忙着查监控,自然是不知道档案室的情况,而当他同值班人员打招呼,正准备入内时,一名同事拦下了她,眼神闪烁道。 “平岛先生你要不要等下,里面的那位说不要进去打扰。” 平岛的第一个想法——这是哪来的蛮横大人物 下一个想法——该不会是…… “哟,这不是平岛监督吗?”化成灰也能认出来的白发男人拉开门,借着优越的身高扶墙俯视着眼前几位辅助监督,他扶了扶墨镜,见平岛不爽之色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五条悟摆了摆手,极其恶劣地笑道,“刚好我想问你些事情,你应该不介意进来帮个忙吧?” 平岛的嘴角抽得直打斗。 如果实花哪天心血来潮想知道平岛讨厌五条悟的原因,那就是无法相处。 因为和五条悟相处的诀窍,无非就是一起犯贱,或者当个忍者。 平岛两样都做不到,五条悟曾经在实花离开,他调岗去京都后,第一个来嘲讽他。 “哈你不会就是奔着她调来东京校的吧,目的性也太强了吧,为了救你那个同期我要说友情真可贵吗?” 只能说18岁的六眼面对不熟的人时懒得有什么同理心,恰好平岛又是不喜欢解释的类型,于是他们间这段本来就不算好的关系就彻底崩了。 一崩就是九年,即便在沉淀了满满严肃气氛的档案室,火星也依旧溅个不停。 先是这边一声。 “平岛监督,不会北海道的任务档案没收录吧,你们辅助监督过得太悠闲,真让人头疼。” 然后平岛冷静地回嘴。 “说话的力气拿来用你那无死角的六眼找找,别戴着那个假墨镜当睁眼瞎了可以吗?” 五条悟回答:“没关系的,就算真眼瞎,你们这些弱小的家伙不还是指望我来保护嘛,好啦,让开下,我看见那个档案了,小心砸头——” 他的提醒约等于没有,因为在说到一半时,那个箱子就已经翻下来了。 平岛稳稳接住,没看见他被箱子砸到的狼狈样子,五条悟大感可惜,顺手拉了把椅子过来,他叠起那两条修长的腿,歪着脑袋问道。 “青川云和八云苍介,这两人你知道吗?” 平岛抬眼,对上那蓝澄澄的海,“知道,你要做什么” 这两个名字出自前往北海道的咒术师队伍,死于同一天,记录是出自诅咒师之手,实际则是由渡所处理。 说起来,五条悟特地跑过来还拉上他也是件稀罕事,这家伙随心所欲惯了,平常肯定是不愿和看不惯的人在一起的——除非,他在查和实花有关的事。 平岛三两下就理清了五条悟的目的,开口道:“如果觉得那件事有内情的话,直接去问她就好了。” 何苦在这里翻资料,反正只要你想知道,实花肯定会回答你。他幽幽地想。 “啪”地一声,五条悟将资料本自中间翻开,灰尘荡了起来,扫过他分明的下颚线,“你觉得那会是什么样的经历” 顺着这句话,平岛拿起由只言片语的幻想构成的万花筒,看一眼过去的斑斓——毫无疑问,必然是蓝红交织,独自垂下的冰冷。 能和五条悟,特别是高专五条相处,实花是什么人啊,当然是忍人。 “你的意思是不想扒她伤口” 五条悟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 这个回答在抱有偏见的平岛看来,有点惊天地泣鬼神了。 北海道的记录从字迹上可以看出来,是实花本人亲笔,这家伙把报告写得像是学术论文,有些昏暗的光线里,平岛听五条悟轻声道。 “青川云,八云苍介,通敌证据如下,已于9月14执行秘密死刑。” 下面是一些杂七杂八的罪证,五条悟轻轻地“啧”了一声,暗骂道:“日下部那家伙行不行。” 平岛瞥了他一眼,他不懂六眼神子什么看法,总之,在看见接下来一堆“独自一人”“独自前往”“确认死亡”等等字迹时,他有种难言的窒息感。 好像能看见那西北冰原上的一角,粉发少女站在风雪中,一声不吭地回过头。 他们看得很快,任务报告很快就见了底,休战的东西没了,五条悟一甩手,托着脸看着平岛搬来梯子,然后辛辛苦苦把明明是他弄下来的报告搬回去。 “加油哦,还差一点,这么费劲平岛监督上年纪了啊。”他懒洋洋地换了个坐姿,手里还来来回回地晃着刚刚从餐厅里带出来的玻璃瓶。 平岛的体力确实糟糕,搬到一半时,手臂失了力,箱子一斜,里头的一张报告飘了出来,乘着一阵好风,悠悠飘到了一个人脚边。 那个人头发是粉色的。 五条悟和平岛,当机中。 两人互相讨厌,但此刻均有种刚和朋友说完一个人的坏话,然后当晚被朋友发现自己在和那个人连麦通宵的感觉。 “我……”他们异口同声,阵线再度统一,但来不及再说什么,实花便已俯身捡起来那份几年前自己写的报告。 她看了看报告,又看了看僵住但很明显在干什么的两人,良久,淡淡地开口问平岛。 “你说的监控影像,我没有收到,所以特地跑过来看看。” 哦对……平岛想起来,刚刚撞见五条悟,他就把这事放一边去了。 一回头,六眼正恨恨地看着他,瞒不了实花了,五条悟站起身,笑着问:“是新宿的监控吗?” “对。”实花回,她没有第一时间追究这两人到底想干什么,五条悟便大步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抽走那张报告后,便推着实花往监控室走去——还顺便把手边的玻璃瓶塞给了她,平岛趁机把东西收拾完毕,跟在他们后面离开档案室,杜绝实花再提此事的可能。 三个人一同进了监控室,平岛那台电脑还亮着,视频已经播放完了,实花被五条悟按着坐了下来,由平岛将进度条拉到了重点位置。 是一家规模比较小的24小时便利店,监控位置位于便利店的角落,用的是红外摄像头,因此光线昏暗的情况下依旧可以看见围绕在店门口的几个人影。 平岛移动鼠标,点了播放。 三个人影走进店内,他们身上穿着白色的外套,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徘徊了一阵后,其中一个拿了包烟,而另外一位则从冰箱里拿了几瓶水,放在一起打算结账。 本来到这里没有任何问题,但,结账中途,第三个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收银台边的货架上顺手抓了瓶喷雾一类的东西,结完账后,他走出门,拿着喷雾朝自己身上喷了数下。 另外两位走了过来,顺手蹭了蹭。实花指腹抵着下唇,回忆着常见收银台边的货品,答案随之自脑海中浮现——酒精喷雾。 现在是流感多发的季节,勤消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实花默默看着店外停着的面包车,其上作宣传用的字体,在路过车辆灯光的照射下泛起了显眼的反光。 “孤独死清理团队”低沉微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实花回头,五条悟墨镜快掉到鼻尖的位置了,一双眼睛无遮无拦,神态专注地望着黑白交替的屏幕,落了光的睫毛细且长,意识到实花看了过来,他嘴角扬了扬,随后语气一换,顶着那张标致的脸,直接开始拉着嘴角臭脸道。 “喂喂喂——平岛监督,你有查过那段街道近期的孤独死案件吗” 他语气极差,平岛懒得和他计较,严肃回道:“两周前有过一例,不过已经处理完毕,虽然有隔壁街道路过的可能性,不过,我个人认为不太可能。” 五条悟问:“为什么” 这次答的是实花,她伸手点了点屏幕右上角的位置,那是面窗户,能看见外面的街景,“我和平岛途径过这家便利店,如果是隔壁街道路过的话,那路上就有不少别家超市,完全没必要来这。” ……而且离藤井家并不远。 平岛稍稍颔首,五条悟撇了下嘴,再结合这几个人的举动,他直白道:“他们这几个收尸人,这一趟收的估计能在地狱拍个全家福” 他尾音微微扬起,一点没有同情的意思,反而是恶劣的成分占了大头。 至于实花则没有那么多想法,她心情毫无波动,只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们两个人一个顽劣一个冷漠,唯一在可惜小孩的平岛叹了口气,“估计是,我会去调查这家清洁公司的具体情况,有情况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实花点了下头,然后她站了起来,将u盘拔出,替平岛将其放回了原本的位置,她没有急着离开,目光落在那片u盘上,过了一会儿,才指着其中一枚道。 “这个我暂时拿走,需要登记吗?” 平岛看着她沉静的眉眼,道:“我替你打个申请就好了。” 实花轻轻谢了一声,垂下眼,两指捏着那小小的u盘将它收入掌心中,她眉眼陷在阴影中,平岛看不透其中真实的色彩,不由得紧张地吞咽了下,所幸实花只是抬起头,淡淡地开口。 “那我先回去了,交流会还有一个星期。” 说完,便提步离开,走廊冷白的灯光打在她肩上,像淋着桶银白的水,平岛看着她形单影只的背影,忽觉烦闷之意源源不断地自心间升起。 他不爽地抓了抓后脑,发现五条悟还站在一边没动,心里那股烦闷之意便升级成了一股莫名的躁动,平生第一次,平岛抄着一边的纸筒,用尽全力敲了敲那尘埃不染的最强咒术师,压抑着音量道。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是打算和见崎总监督说欢迎光临吗!” 说完就看见一只手毫不客气地伸到自己面前,五条悟一个弹指,平岛当场飞了出去,正当他以为自己要撞到墙上,遗憾告假时,一股莫名的斥力在空中托住他,平岛狼狈落地,但并未受伤,不远处的五条悟转过头,对他的这副模样,露出了一个嘲笑意味满满的笑容。 “下次记得报个儿童柔道班哦……啊,不好意思,忘记你上年纪了。” 恶劣的青年说着遭人嫌的话,平岛缓了一口气,再抬头时,五条悟已经快步追上了实花,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嚣张的后脑勺,以及不知从那钻进来的满走廊的风。 那风扫到他带着些许皱纹的脸上,平添几分难言的疲惫,明亮的灯光下,平岛目送着少女和青年离开,尔后,他缓缓阖上眼,回想了下至今为止的所见之人,所见之物,心想。 这样便好。 第37章 目的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待回到京都校时,时间已至午夜。 不少学生已经睡下了,有个别的还亮着灯,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薄薄的光自窗帘后透出,隐隐约约能看见其间忙碌的人影。 交流会个人战被安排在了一个星期后,以便学生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和练习。实花遥望着那一个个亮着的小窗口,五条悟站在她身后,抱着臂道。 “你没回临时宿舍啊。” 实花回过头,浓郁的夜色里,五条悟一头雪发撑着腰站着,他戴着方片墨镜,平日活泼的眉毛被牢牢压住,俨然一副在意着什么,却故作平静的样子。实花看了两秒,联想到刚刚那个画面,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一笑,周围就和有光一样亮了起来,五条悟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正百思不解这个人的笑点时,实花开口。 “是从乙骨和日下部那知道的吧,没关系的,是你的话我不会生气。” 她有着这样的身世,理所当然地会在别人挖自己过去这种事情上特别敏感。 五条悟算是明知故犯,不过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了,那就无所谓了。 或者说再放肆点都行吧他看着实花的脸,心想,转而笑道:“主要还是日下部,忧太那边我可是费了不少劲呢。” 好像不小心把某两个人卖了,“哦对了,这个星期,你要去新宿吗?” 去新宿当然是为了查藤井一家的事情,实花晃了晃手中的玻璃瓶,“打算等平岛那边的消息。” “我说你啊——”本来还有段距离的五条悟大迈步走上前来,轻轻按了下她的后脑,以作提醒,“他只是个辅助监督,简单一点的是没问题,调查中途遇到咒灵怎么办?他那个柔弱的样子,看到四级咒灵跑的动吗?” 道理是没问题,就是语气听着是平岛会给他一个公文包的水平。 “现在只是表面调查的阶段,等到深入的我会接手的,”实花扯了扯嘴角,这方面她早有打算,“不过还是谢谢提醒。” 后面那句是随口说的,谁知某27岁的男教师听完后,像是拿到了什么特等奖,先是嘟哝一句。 “谢谢我” 随后挑眉道:“可我比较喜欢实质性的感谢哎。” 实花愣了下,这才想到,五条悟的特长不只是厚脸皮和气死人不偿命而已。 他还很会得寸进尺。 她嘴角抽了抽,那双蓝汪汪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伸出了软绵绵的肉垫,敛着爪子轻轻扒了她一下。 “那就帮我锻炼学生吧?”大猫如此申请道。 “哈——”实花震惊了,她还以为会是帮忙带伴手礼之类的,这直接把自己的工作丢她头上了。 这是压榨吧这绝对是吧? 怎么有人没有师德还不务正业啊? 眼前的大猫歪了歪头,想来是打算实花不答应就当场耍起无赖,实花咂了下嘴道:“应该说是帮你锻炼乙骨吧?” 她能够最大程度激发里香的诅咒,且可保证无损,五条悟估计都已经打算好了。 “是哦是哦,拜托你啦——” 果然,大猫如此承认了,熟悉的甜腻语调入耳,实花眉峰抖了抖,不得不说五条悟这算盘打得可真响,珠子都要蹦她脸上来了。 她在心里将这个人上上下下指责了一遍,但表面上,熬不住五条猫猫目光的持续输出,实花没几秒就放弃了抵抗,“就这几天。” 说完就别开脸,计划得逞,这边的五条悟心满意足地嘿嘿了一声。 尔后,借着实花移开视线的功夫,他趁机观察起了对方的神态——她是笑着的,不论是眼睛,还是嘴角,都保留着微弯的状态,可只一眨眼的功夫,那眼神便如断线风筝一样坠下去,像出演着什么剧本,完成了任务后就直接钻回了那层无悲无喜的壳里。 明明那笑容是真心的,不掺半分虚假。 嗅着那股浅淡的薄荷香,五条悟将方片墨镜戴正,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他走神之时,一只粗糙的手贴住他的侧脸,轻轻拍了下。 “你在发什么呆” 实花道。 她的手有些冰,五条悟想到了先前一些事,旋即触电一样别开脸,跳开一步后重重地咳了一声。 “好了——深夜散步环节结束了,就算是成年人也麻烦回宿舍吧。” 甩出这样欠揍的一句话,五条悟扭头就朝另外一边走去,他脖子打死,硬是没回头。实花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在她眼里,这猫也不知道是有什么病,变脸速度如此之快,刚刚还一副撒娇讨好的样子,这会就和换了个人似的,溜得比和她撞正面的四级咒灵还快。 站在原地,实花单手插兜,攥着捂得微热的u盘,片刻,缓缓叹了口气。 她倒是还有得忙的呢。 要这个u盘的目的,是因为白天处理乙骨忧太时,注意到了里香留下来的残秽。 特级过怨咒灵的外壳里是早已失去理智的人类的灵魂,尽管受到了限制,依旧留下了无比凌乱的残秽——这也有她就是术式本身的原因。 那样的重合实在太过相似,实花想知道原因,于是在拒绝了五条悟的邀请后,她留在训练场内,思考了许久,直至平岛发来了关于事件进展的信息,她才想到先前的一些日常影像,打算看看能从其中找出异常。 她熬到了第二天凌晨,短暂地睡了一会儿便满身冷汗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梦魇完的恶心感扼着喉咙,无比怀念那天安宁睡眠的实花顶着一脸疲惫洗了个澡,见外头天已亮,便湿着头发去了操场。 这个点还没到学生正常起床的时间,她在操场吹了会风,没等到五条悟的宝贝学生,反而是先遇到了一个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黑色海胆头。 “惠” “实花姐” 两个人都互相吓了一跳,伏黑惠是因为没注意到这里有个人,而实花则是。 怎么一大早上就有十个亿在满地跑啊? 看着伏黑惠惊讶的眼神,她挑了下眉——高专是禁止无关人员入内的,伏黑惠虽说她不熟,但也不是会违反规矩的性格,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某只猫的问题。 如果问的话一定会得到“反正要成为咒术师,让他来看看怎么了?”之类的令人火得长泡的回答,实花不打算操那份心,顶着那头落水狗一样的长发跳下看台,她一路走到伏黑惠面前。 “他和你约了几点” “说是越早到越好,帮我登记过咒力,所以可以直接进来……”伏黑惠一脸好麻烦的嫌弃样,但好奇之意却在来回挪动的目光中透了出来。 虽说流的是御三家的血,但伏黑惠自小就没接触过几个术师,会答应五条悟,也有想见识下全日本唯二的咒术高专的原因。 但是,很可惜,他遇到的是全高专最不可能当这个导游的人。 离乙骨来估计还有一段时间,实花解下太刀,向伏黑惠伸出手。 “反正还有段时间,来试试”她将湿发拨到一边,本着想打发时间的心态,随意地伸出手。 伏黑惠犹豫了下,应声同意了,毕竟先前没和伏黑惠对练过,实花一开始,还有几分认真。 直至将人抡飞出去,她才悠悠回神想到,伏黑惠顶多二级,二级咒术师拿什么和特级咒术师过拳。 但这一下明显激起了伏黑惠的胜负欲,黑发少年不服输地爬了起来,屡试屡败,实花在教人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和耐性,这样的情况持续了约莫半个钟,实花看着滚了一身灰的伏黑惠,道:“受不了的话,要不算了?” 此话一出,便见伏黑惠的身形一僵,深蓝的眼里透着几点烦躁的恼意来。 生气了?实花有些莫名,少年是内敛的性格,即便是不服气也不会明摆出来,见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劲,实花便放弃了休息的念头,同他又过了几轮。直至另外一边传来人声,这才停了手,伏黑惠脱力坐在地上,一张阳光灿烂的脸凑到了他面前。 “早上好啊惠,怎么这么狼狈啊。” 伏黑惠当即就是一拳,停在了咫尺之外,他满脸不爽,“能先别烦我吗?” “叛逆期”五条悟笑道,说着“好吧好吧”便直起身,正打算回头和实花打个招呼,却发现粉发少女看都没看他,径直往学生们的位置走了过去。 目标明确,直向乙骨忧太。 乙骨忧太吓了一跳,但经过一定的了解,他知道实花本身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难以接近,遂率先开口:“是在等五条老师吗?月见里前辈。” “不是,”实花摇头,“我在等你。” 她语气直话也直,连眼神都十分纯粹,周围的几个学生当即散开作满天星,尔后又在八卦本能的驱使下不由自主地围着实花和乙骨忧太做起了圆规运动。 “搞什么。”坐在地上的伏黑惠“切”了一声,突觉身边起了一股寒意,他忙转头,某无良教师半蹲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拔掉一株新鲜的草。 什么情况?他心想。 “等等,等我!”乙骨忧太一怔,还以为自己听力出问题了,他紧紧地抱着手中的太刀,努力挤了半天,才挤出细如蚊呐的几句,“前辈,等我做什么?” 实花单手叉腰,“里香。” 如一盆水兜头淋下,乙骨忧太登时站直了,实花瞥了伏黑惠那边的五条悟一眼,“你的好老师要我帮你提升运用诅咒的上限,所以我特地来等你。” 好老师三个字加了重音,乙骨忧太听着心里一抖,担忧道:“可是万一触发里香的诅咒……前辈虽然能解决,但万一影响到别人怎么办?” 他可真是个大好人。实花道:“没关系的,现在不用领域也可以解决了。” 乙骨忧太“哎”了一声,这才想起来实花解释过的术式效果,其中,完全解析一词,代表的是实花对于解析目标,于咒力方面,拥有绝对的压制力。 就算里香完全显现,对于现在的实花来说,恐怕和普通的特级咒灵没有区别。 乙骨忧太本人也是一样的。 “好,好的。”想明白这点,乙骨跟上实花的脚步,两人一同来到操场另外一边,实花手拎着太刀,拔出刀身,雪亮的刀光泄了下来,随手将刀鞘丢开,她反持太刀,以刀背对着乙骨。 “就当是实战,”实花道,示意乙骨不用留手,“你是用戒指作为媒介与里香链接,打算一点一点增多能控制的咒力的对吧,试试看将这个量翻倍。” 说完,她抬手,做了个匕首搏杀的起手式。 那看起来只是悠悠闲闲地摆了个动作,但乙骨只看一眼,便自那双眼瞳中感觉到了极其恐怖的专注力,他悚然一惊,忙摆好架势,风吹过耳畔,带来实花稍稍压低的话音。 她说:“开始了。” 刀光贴面,如惊雷乍走,乙骨横刀于胸前,人还未看清,便听见金属碰撞拉出的回旋之声,因为是第一下,实花仅出了四分力,见乙骨勉强抗下,她当即加大了力度。 薄薄的刀背如有千吨般压了下来,从没有过这样夸张的压力,乙骨深吸一口气,斜着刀面卸了力,尔后趁实花弯腰向前时,他反手挥刀,锐利的锋芒直逼向少女的脊背,见实花不躲,他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这一刀算是全力,而且刀锋没有做任何的保护措施,如果…… 他来不及想那么多,实花率先揪住了他后背的衣物,施力一拉,再屈膝一顶,乙骨腰部的敏感神经被狠狠碾过,一张脸刷地煞白一片,他倒是还记得刀不能脱手的道理的,这样的疼痛下,也坚持着挥了刀,以攻代守,实花见此,便松开了他的衣服,后撤几步,避开那刀尖的同时,也将恢复的空间留给了乙骨。 她抽空侧过脸一看,刚刚还在自顾自练习的学生们不知何时都聚集在了一边的看台上,为首的白毛正在骚扰一边的郁闷海胆头,见她看过来,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给了她一个有些淡漠的正脸。 伏黑惠就算了,这位又是怎么回事呢 感觉今天总莫名见人冷脸的实花陷入了迷茫。 她没做错什么吧? 那边的乙骨忧太缓了过来,实花只好移开视线,这次乙骨选择了主动进攻,可以看出他在这方面天赋极高,只是这两下的功夫,便有了自己的思路,不过,有想法固然不错,但不管是实战经验还是身体强度,他都差实花太远了。 “砰!”刀锋再次相撞,孰强孰弱一如既往,只是,位于弱势方的乙骨咬紧牙,他注视着实花无波无澜的双眼,在心里预估了下自己目前能控制咒力的极限,在这个基础上,往前推进…… 森冷之意扑面而来,实花脚尖一点,随着她撤走的脚步,一只苍白的巨手于乙骨身后显现,未等乙骨说什么,里香便自行向实花发起了攻击,半边操场的范围终归有限,实花躲了两下,没躲掉。 她就像是一只玩偶一样被里香抓在手心里,看台上的学生经受不住诅咒女王的压力,坐立难安了起来,实花无视了那边的骚动,趴在里香手上,低头看着乙骨忧太。 言语,或者实质性的控制,不管怎么样,只要一显现,乙骨忧太不论如何都拦不住里香,现在亦是如此。 但是,里香这个诅咒明明是源自于他的。 实花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期间里香反复尝试收紧手指,却如何都没有效果,她正疑惑着,实花似想到了什么,她抬手一推,推开了里香死死攥紧的手指,落地后,她走到乙骨面前,询问道。 “你有没有问过她可不可以听你的” “啊”乙骨忧太抬起头,显然他也没想到有这样的思路……里香到底愿不愿意呢 好像,自从互相诅咒以来,他就再也没将里香当做曾经那位女孩来对待,他畏惧,甚至是逃避,似乎从来没有问过,像这样平常的问题。 说白了,将他们链接在一起到不只有诅咒。 还有爱啊。 一颗石子坠入湖中,灵感源源不断冒了出来,乙骨忧太眼睛豁然一亮,轻轻地唤道:“里香。” 【怎么了】 请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他在心里默念着,那苍白的手顿了顿,真的缩了回来,乖巧地贴近了乙骨的脸。 【我在啊,我一直在你身边。】 即便面目全非,但听见这样的话,乙骨依旧忍不住心里一酸,无边苦涩之意直上眉梢,他抿着嘴,压抑了许久,实花才听见黑发少年再度开口。 “继续吧,月见里前辈。” 他们的训练,持续了数天。 实花换着花样地拉高难度,直至乙骨能在战斗中完全灵活地运用里香,这次训练才告一段落。 剩下的一点时间里,她陪伏黑惠做了一些咒力方面的基础训练,黑发少年总有股不服输的劲,像一根尖锐的笋,就算被石块堵着也要硬顶出地面,整个人横看竖看,不死不休四个字占了大半。 这种拼命的感觉有点像实花当年,但他们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伏黑惠很明显是——打不过就同归于尽。 而实花则是——打不过也要扯下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总之不会让对方好过。 她自小就很清楚自己的位置,自己的能力,以及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为此努力。 比如说让硝子不再天天熬夜,让夜蛾省点心,让五条悟别一个人担着所有任务,或者……时光倒流,让夏油杰停在叛逃的前一个晚上。 可惜凡事没有完美,记忆里总是温和笑着的少年还是走上了不归的道路,她想要的东西也带着遗憾。 十九岁,她不是小孩子了,逃避现实是不可行的,实花很清楚。 所以,咒灵操术应该没有进化到,能感知一个咒灵的具体归属,那种细致的程度吧? 交流会结束的那天,实花偶然抬头望见一片阴沉的天空,那黑压压的云仿佛跟着风进了她的心里,且久久挥散不去。 阵雨将临前的空气让她回想起那个夏天,雨滴坠落下来,而望着这一切的,桃红色的眼瞳,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到达一个点时,浑身的寒意针扎般浮了上来,实花想到很久之前,夏油杰打着伞,彼时还年幼的她跟在他身后,温润如玉的少年回过头来,轻轻地笑道。 “咒灵操术,是收服不了有契约在身的咒灵的。” 第38章 难言 “京都校的近期伤员你处理掉了吧,麻烦你了。” 东京校医务室外,穿着白大褂的女子抽了口手中的烟,尼古丁的气息散开,扰得实花鼻子微痒。 “只是参加交流会顺路而已,”实花挥了下手,烟雾被驱开,她瞥了眼身边的硝子,“倒是你,要不要休息下” 面容早已褪去少女模样的硝子闻言转过头,缭绕的烟雾自她苍白的面上拂过,褐色的眼睛下,青黑的色彩分明,“不用哦,我要是休息了,没两天就要被上头那群家伙找回来。” “而且,”她打了个哈欠,“我个人还是很有责任心,如果像某个人那样随心所欲,那该如何是好?” 尾音有些翘起,带着点曾经的俏皮,硝子的选择在实花意料之中,她叹了口气,“也是。” “至于你说的那件事,我无法确定,杰那家伙,说的话不能全信,”将烟头碾灭,硝子拍了拍衣袖,重新走回了医务室,进门前,她回头,走廊的灯光下,女人的脸显得有些淡漠,“还有那个任务,如果你能带回来尸体,我可以进行尸检。” “我明白了。” 门落锁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间回荡,实花站在原地,片刻后,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简讯是昨天平岛发来的,其上的内容也是当时就已读的。 和其一起到来的还有高层的一个电话,内容是新任务相关,她是特级,忙碌是常事。 只是时间不太凑巧,念至此,实花抬手,猛地一撮自己绷得死紧的脸,搓得白皙的脸上一片辣辣的红,烦躁之意控制不住自其间涌起。 像是有丝线将她的心口勒起,即疼又窒息,实花额角上挂下汗来,正欲离开时,前方的拐角处响起了细碎的交谈声,她避不开,遂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在对方注意到自己前,率先道。 “胖达。” “……实花!”原本八卦地跟在自己同伴身后的熊猫见到她,瞬间眼前一亮,又见实花脸色苍白,它关心道:“你生病了吗?” 实花摇了摇头,示意它不用担心,熊猫放下心来,想到了刚刚同同伴的交流,它一合掌。 “我听说交流会是你陪忧太做的训练,这是真的吗?”挤开前面包括乙骨在内的几个学生,熊猫一把揽住了实花的肩膀。 “是啊。”比起它高涨的情绪,实花的语气相当平静,或者说疑惑。 “怎么了吗?”这是什么大事件吗见眼前的熊猫像是听见了什么晴天霹雳,实花不由得心道,是她错过了什么吗? 她没有错过什么,但熊猫绝对无中生有了什么,它捂住自己的嘴,黑白的身躯像根虫一样无比灵活地扭动了起来,边扭,还故作不好意思地压低音量,靠在实花脸边小声道:“实花啊……你今年几岁” “19啊。”实花一脸莫名其妙。 “哦~哦~”熊猫“可以可以”了两声,又将她用力揽得近了些,“那你是……嗯,喜欢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 实花更懵了:“年纪大小有什么区别?” “区别?”头一回给她当这方面的导师,熊猫兴奋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男人嘛,年纪大的有经验,成熟,但是呢,年纪小的比较富有激情。” 它说得头头是道,而实花听得一脸茫然——明明有人27了还越活越过去啊? 但见熊猫如此认真,她也不打算扫它的兴,只好答:“都可以吧?” “都可以哦~哦~”熊猫笑容满面地听完,也不知道见到实花前,他们几个一年级聊了什么,它转过身,扭着圆滚滚的身体给乙骨忧太摆了个爱心。 “加油哦!忧太!”说完还补上一句,引得另外两个学生满脸黑线。 “等等!胖达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就算是情感笨蛋也品出来熊猫是什么意思了,虽然不明白它为什么只是听说了实花陪练这件事,就心生如此想法,但乙骨忧太完全没有责怪它的意思。 他只是很怕冒犯到实花!因为经常受人欺凌,乙骨要比其他人更敏感,自然也知道,实花本身对教他这件事,是万万没有兴趣的。 她纯粹是受五条悟之托。 等等!这么说来……一道天启打在了乙骨忧太身上,但他来不及去领悟上天的旨意,便见一顶醒目的白毛出现在了实花身后不远的地方,而熊猫还在毫无察觉地摆poss。 说时迟那时快,乙骨忧太不知道哪来的能量,一把摆脱自己社恐的标签,整个人当场蹦到了熊猫身上,将那隔壁国国宝的脑袋单手一夹,压了下来。 他没有控制好力度,结果就是熊猫差点摔个狗啃泥,乙骨又忙道歉:“对不起!” 知道这一幕前因后果的人,会觉得熊猫是纯纯活该,如果摔跤能堵住它这张嘴,禅院真希大概会第一个把它从悬崖上往下推。 而偶然经过的五条悟,心里则是一分的感叹与九十九分的幸灾乐祸。 然后在听见实花喊乙骨忧太对练后,全都变成了一种一言难尽的死寂。 乙骨忧太有些愣怔,在他心里,交流会已经结束了,实花没理由再帮他,而且现在还有一个熊猫在旁边乱七八糟地拱火。 根本没管熊猫的实花见他犹豫,便道:“你提升的空间还很大。” 没人会拒绝变强,乙骨心一动,正欲答应时,已经走到实花身后的五条悟出声道:“哎——忧太,很会搞关系嘛。” “不过,翘课至少也和我打个申请呗” 他在实花身侧站定,语气乍一听有些严肃,乙骨立马紧张了起来,实花则问道:“有事要说吗?” 她是很认真地在询问他,五条悟嘴上挂着笑,若无其事地疑惑道:“有吗” 他装起蒜来真是谁都翘不开那张嘴,实花放弃了,干脆丢下一句“那这个学生我带走了”,就主动伸手,拽着还左顾右盼的乙骨忧太,向最近操场的方向去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白毛教师几乎要把熊猫耳朵拽开线的精彩互动。 “悟,你们怎么还没和好啊!”胖·不说人话·达道。 “哦,胖达你是终于轮到脑子出问题了吗”五条悟作恍然状,垂了下手心,“改天提醒校长给你回炉重造一下吧,话说,你们刚刚到底在聊什么,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忧太那样。” 都急得要上房揭瓦了,真是罕见。五条悟的视线追在实花和乙骨身后,这两个人身高年纪都是差不多的,加上性格相处得好,走在一起相当和谐,他作为老师,倒是不介意学生和谁去发展一下青春,更何况,实花经历了太多腥风血雨,能在高专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但是,不可能吧。 五条悟内心发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一边的熊猫道:“悟你不觉得,像实花那样的人,愿意给人当陪练很罕见吗” “那怎么了?”是我拜托的哎。 “所以啊,你不觉得……”并不清楚实情的熊猫对了对手指,挤眉弄眼地暗示了下。 五条悟:“……” 他看着眼前憨憨的黑白咒骸,脑子里又回想了下刚才场景,忽觉内心憋不住地一阵火起,猛地一拍额头,熊猫的视线中,白发男子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 笑音不停,充满荒谬之意,连发丝都飘扬起来的五条悟扶了下额,像是述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给熊猫判了死刑。 “还是叫校长把你回炉了吧。” 熊猫回不回炉不知道,那边的乙骨忧太感觉自己要回炉了。 原因无他,实花似乎对于“留手”这个词的观念,越来越淡泊了。 先前和他对练时,她只展现了剑术与一部分的格斗技法,乙骨知道她认真起来不可能只有这么点……但是也没想到自己要亲身体验啊! 被当成了人肉沙包,毒打了一整个点的乙骨忧太坐在草地上,用力地缓了好几口气才抬起头,实花收了手,见他如此,毫不客气地指出。 “虽然咒力量很超模,但是本身还是太缺乏锻炼了。” 她说得很直接,乙骨忧太的心头被教育的铁鞭狠狠一抽,当即坐不住,爬起来想要继续。 结果和之前没差,乙骨忧太在地上滚了一圈,白色的制服上全是草叶,他突然觉得挫败——明明实花也只大他三岁,差距也太大了。 他坐了起来,实花正在站在不远处,低头整理着手上松掉的绷带。 乙骨看去一眼,只见那绷带之下的掌心肤色白皙,一道又一道蜈蚣状的伤疤匍匐交错于其上,狰狞犹如刻骨。 他看得心里一顿,便问道:“月见里前辈,北海道那边很辛苦吗?” 说完当场想给自己来一巴掌,什么辛苦不辛苦,都看见这些了,他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但实花只是淡淡地掀了掀眼皮,“还好。” 她没有和他生气的意思,乙骨便大着胆子继续问:“那前辈你为什么要去呢” 实花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 以为踩雷的乙骨道歉得很快:“对不起!” 他这堪比教科书的真诚态度让人无法反感,实花笑了一声,“因为不想依靠别人。” 乙骨倍感茫然:“那时候前辈才十岁吧?” 这个年纪依靠别人怎么了吗明明还很年幼。他的心里是这样理所当然的想法。 不只是他,几乎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实花望着掌心的位置,叹了口气,“因为依赖别人的话,哪天要是别人离开了,也只能干看着。” 所谓的失而复得,只不过是命运的仁慈罢了,人总是失去时难过,复得时侥幸,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而实花不愿在此做选择。 她想要永不失去。 至于身世什么的,她和乙骨的关系还没好到那种程度,实花自动省略了这一段,转而走近,有些严肃地询问乙骨。 “你第一次执行任务那次,有感觉到特别的异常吗?” 乙骨抬起头:“没,没有啊。” 出现了咒灵,然后被吞进了肚子,连喊出里香打破了局面都是他主动的——有什么异常 硬要说异常就是,那只咒灵等级比任务预估的高吧? 实花蹙了蹙眉,没再多问,只是道:“回去吧。” 乙骨应了一声,爬起来时没站稳,实花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乙骨忙道:“谢……” 下一个音还没出来,操场另外一边突然爆出了一声震响。 几个水泥块混着烟和沙尘扑面砸来,乙骨和实花一左一右散开,待平息些后,两人一同看过去,发现是五条悟,在给几个好奇的学生演示自己的术式。 ……演示就演示,砸过来的那些是怎么回事 实花看着那塌了半边的看台,也省得他们去报告夜蛾了,她走过去,扬手一挥,咒力的作用下,遍地的水泥沙石迅速重组,转眼就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做完这些,她叹了口气,说不出是心累还是怎么样,实花看着看台不锈钢栏杆上,倒映着的自己的双眼,以及背后穿着制服的白发男人,转过身。 然后,当着一众学生的面,她走到了五条悟身边,一把揪住男人身侧的衣物,极度隐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过来。” 明明是,他自己的请求,拜托她帮他锻炼学生。 然后,现在这是觉得她靠太近了还是怎么样?当老师的护崽情节发作了 是想闹哪样?发什么疯 无人的校园走廊内,少女一把将高了自己一个头的男人按在墙上,她烦躁至极,话未出口,便先揪着男人领口的衣物,将他往下拽了拽,质问道:“你在闹什么脾气?” 五条悟回应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样看明明是你在闹脾气吧?” 实花被气得一噎,她看着自己真实接触到对方的手,挑眉道:“我闹脾气那你怎么不开无下限。” 五条悟低低地笑了一声:“就当是哄你咯。” 他语气轻浮,声音低哑带着磁性,实花倒抽了一口气,手间力度一下没有控制好,又将五条悟拽下来了些,他们距离拉得极近,彼此的呼吸间火药味蔓延开,实花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一时间,竟被生生气笑了。 “原来是我不好,”她怒到极点,反而冷静,“那可以继续放我去和你的宝贝学生对练了吗?” 将刚刚烦躁的语气压了回去,实花此时的笑意如同带着软钩,她注视着五条悟的脸,然后松开手,慢条斯理地替他整了整那被她揪皱的领口,再施力一推,没推动。 一米九的个头阴沉沉地盖着她,实花见他完全没有说实话的意思,便干脆别开脸,真的打算再去找乙骨。 刚走出一步,一只手自身后伸来,拽住了她的手腕,被拉回之际,位置互换,实花被圈在由五条悟双臂组成的空间中,眼前的男人靠近她,埋怨又神经质地嘟哝着。 “太冷漠了吧,打扰我上课就算了,擅自把我拉出来连个理由都不给,这怎么行呢?” 所以就是因为乙骨。 实花冷笑了一声,她想到了熊猫的话,虽然对那方面完全没有兴趣,但她是个好学的人,不说不代表不懂。 只不过也没想到五条悟会在这方面这么较劲,看来是真的爱护学生,打死都不愿意给别人碰一下的。 认定了五条悟的想法,实花轻轻哼道:“那你想要什么理由?先说好,我对你学生没有兴趣,特地来找乙骨,是因为杰。”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用力地咬了下牙,对于放跑夏油杰一事,实花耿耿于怀。 而这个名字对于五条悟来说,也是相当沉重的一枚镇定剂。 “杰”他瞬间变了神色,话音都冷了下来。 “是啊——”实花掀了掀眼皮,“他不是那种会莫名其妙来打招呼的人吧?那天肯定是有什么目的,如果任务的事情和他无关的话,那……” 她报了两个名字:“乙骨忧太祈本里香” 五条悟沉声道:“咒灵操术是不能收服有契约的咒灵的,更何况……”里香源自乙骨。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实花知道他明白了问题所在,悠悠提醒道:“忘记了吗?伏黑甚尔那只咒灵” 当时,大家都只当,契约中不含饲主这样的身份,所以夏油杰才能收服那只咒灵。 可是现在想想,那多半是因为伏黑甚尔的死亡。 只是现在一想起来,五条悟只觉得寒意浮上心头——夏油杰并不知道里香和乙骨的真实情况。 他要做什么?如果真的针对乙骨的话,是觉得五条悟会放过他吗?找死吗? “啧,真会给人添麻烦,”五条悟低低骂了一句,实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他依旧没同意继续陪练的提议,“体术陪练的话真希也可以。” 在脑子里过了下那个禅院家的天与咒缚,实花平静道:“随你。” 反正只是一个保险,他都这么说了,那她也没必要再操心了。 “够你消气了吗?可以放开我了吧?” 她别开脸,听五条悟道:“本来也不是我在生气嘛……需要解释的明明是我哦?” 实花怔了怔,火气上到一半又卡了壳,她用力地缓了下,这下没有对着五条悟,因为她在此时意识到,刚刚自己确实有些失态。 她很少会有这样一点就炸的情况,五条悟犯贱的成分占了大半,但也有在提醒她。 “算了,”挫败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实花道,“是因为平岛上报了情况后,那件事被转交给其他咒术师了。” 闻言,五条悟问:“理由” “好像是九州岛那边出现了特级咒灵,上头想要派我过去,于是这边难度低一些的,就交给别人了。”说完,她打开手机,给五条悟展示了下屏幕上的信息。 预计出差时间要,三天左右。 “本来新宿那件事放到现在拖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再放下去,啥线索也都该化成泥了,”实花道,“而且九州岛那边我前几个月才去过,按道理,不应该再出现特级咒灵才对。” 特级又不是烂大街的货色。 她不禁在心里想——万一是有人不想她继续调查呢? 但九州岛那边的局势又确实紧急,两方拉扯下,她有点分不开身,再加上一个夏油杰,焦虑感简直是蹭蹭地往上冒。 而正当她纠结时,五条悟突然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很亮,带着点狂气,像条引线点燃了一簇烟火,好像这件事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实花肯开口的话。 她不相信别人,因此才会如此焦虑。 但是,眼前就有可以解决这个难题的办法。 意识到了这点,实花定定地看着面前这张明朗的脸。 那好像是有点期待的意思,但却被盖在了一层浅淡的笑意下,此时,实花不得不承认岁月确实会在人的身上沉淀出无法伸手即得的东西——比如18岁的五条悟遇到这种事估计会说什么“你求我啊”之类的讨打意味十足的话。 但是27岁的五条悟会持着那份恶劣,在她不得不拜托他之时就把笑话看够。 实花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说出一个:“你……” 五条悟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言语卡在喉咙的位置,怎么也说不出口,实花努力地回想了下,至今为止,自己都是怎么拜托别人帮忙的。 可惜的是——自从有能力后,她就没有这样的经历。 毕竟她想要成长的原因就是不想依靠别人吧!那这种违背内心的话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实花憋着口气,在五条悟已经快压不住的笑声中,她皱着眉,别过脸,极其小声地挤出一句。 “你……最近……没有很忙吧。” 好家伙,这笑话算是一次看个爽。 “没有哦~”五条悟的尾音明显飘了,他站直身,假装看了看表,“最近好像太悠闲了,要不我回去看看学生们吧?” 你手上都没有戴表你演什么演! 实花有些崩溃,白皙的耳廓红了大半,耳垂像要滴下血来。 就连眼神都变得躲躲闪闪了起来,但架不住拜托五条悟这种方式着实方便又令人放心,踌躇片刻后,实花干脆放弃了挣扎。 “就当是交换吧?”她试探性地道,“以后要是你有什么任务,我也可以帮你。” “任务的话,你已经摊走很多了,”五条悟嘴角扬得更高,他现在的心情是非同一般的好,“总之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感谢五条悟之类的话先放着吧……” 才没有想说!实花炸了下毛。 感觉到了她这一瞬明显的情绪波动,五条悟笑得更开心了,实花的视线中,白发男人肩膀打着抖,毫不克制地笑了半天,才在她快受不了,转身要跑时,答应道。 “九州岛那边交给我吧。” 以平时最快的速度,得到了承诺的实花逃离了这处小小的走廊。 跑到一半,感觉到有股视线黏在自己身上,实花回头,站在原地的五条悟俏皮地冲她招了招手,阳光下他单手作喇叭状放在脸边,听不见声音,但实花能看得清口型。 “别忘记是交换。” 一字一顿,实花心里像进了盏灯,却一时不太习惯,遂扭过头,彻底不再去看。 第39章 人言 实花到的很快,站在办公楼大厅处等待的平岛见了她,当即站了起来,现在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实花捏着衣领口提了提,感觉到身上的热度下去了几分后,才问道。 “注销了” 那家清洁公司注销了,这是平岛今日的电话内容。 他在先前的简讯中提过,自从汇报了藤井家的异常情况后,高层便下达了让其他咒术师接手的命令,毕竟,比起一个诅咒师的追查,目前九州岛爆发的特级事件要来得更重要。 但平岛依旧私自继续了调查。 “是的,是我调查得太慢了,按道理,不应该花上这么多天事件的,”平岛如此答道,他低头欠身,“非常抱歉。” “没关系,不必自责。”实花抱起臂,平岛说的也没错,以平常的速度,调查一个清洁公司而已,一般两天时间都算久的了。 他也不是什么会擅离职守的人,了解平岛负责劲的实花心生疑惑,正打算继续询问平岛具体情况时,路过的两个辅助监督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是渡吗?” “是她,快走……” 小声催促的声音勾走了实花的注意力,东京这边‘窗’的办公楼面积不比京都总部要小,那两名辅助监督走了一段距离后,大概以为这边听不见了,便又压着声音开始谈论了起来。 “先前我见过一次,看不出来吧?” “……外表和人类没有区别呢,光是这样看,谁能想得到……” “——那居然不是人。” 实花猛地回过头,两名辅助监督正背对着她越走越远,他们都算是普通人,身上咒力的气息在实花的眼里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就像是脚边的蚂蚁,在自己眼前缓缓爬过,虽然实花目前在一定程度上在乎着蚂蚁的命,但她本身是不太会去听蚂蚁们说了什么的。 这样的话可能每一天都在上演,只是都被她无视了,如今突然进了耳朵,实花眯了眯眼,回过头来问平岛:“调查途中,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是相关手续没办妥,按照规定,一些有针对普通人的私自调查是被禁止的。” “先前也没有用到那种东西……吧?” 平岛叹了口气:“负责资料室的工作人员前几天离职了,现在的那位是新人,还不熟悉环境。” 说完露出了有些头疼的表情,看来卡在这种点上他也属实郁闷,实花则耸了耸肩,淡定地表示:“算了,既然都已经转手了,我们确实也管不着。” “月见里同学,”平岛闻言,面色严肃了起来,“你知道的吧,‘窗’近期是没有招人计划的。” 那名工作人员已经工作了将近六年了,在平岛眼里,他不太可能会突然无缘无故离职。 实花自然明白他什么意思,她挑了挑嘴角,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看起来实在是太平静,以至于平岛忍不住着急了起来,但碍于周围人来人往,他不得不憋了一段路,直到离开办公楼,进入车内时,才有些焦虑不安地说道。 “‘窗’这边最近一些事情很奇怪,月见里同学,之前和你说要小心点的原因是,虽然你是特级咒术师,不用担心实力问题,但是,即便你完成了这么多高难任务,在别人眼里,你也只是‘渡’。” 而非人类。 更别说实花还不亲近人群,自打她回来后,平岛就一直关注着咒术界对于渡的看法,今日终于憋不住,提了出来。 但实花只是道:“我不是人类是事实,在这个基础上会受到一些针对是很正常的事情。” 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把莫名其妙的歧视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了。平岛一时语塞,实花又补上一句,“不过就你这么说,最近确实不太对劲,我会注意的。” 他怔愣了下,这才勉强放下心来,转头开始同实花解释九州岛的任务。 这是一次救援/回收任务。 失踪术师为一名一级术师,与一名被判定为具有一级实力,正在考核期内的二级术师。 九州岛位于日本西南部,待实花赶到,距离两人失去音讯已有32小时,平岛同随行的辅助监督交接了工作,而实花则站在一边,无视了那栋漆黑建筑所散发的压力,拿着手机回复着来自五条悟的简讯。 五条悟:据说对五条悟许愿的话愿望会成真。 实花:……你是许愿树吗? 五条悟:你想的话。 说完,发了张照片,是不知地处何处的办公楼,三楼的位置亮着灯,能看见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影。 看了眼贴在窗外的事务所名称,实花简单回了两句后,抬起头看向那边的平岛,她本想问——是你告诉他的吗? 没问出口,因为另外一位辅助监督在注意到她的视线后,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平岛一眼。 实花听见自己轻轻咂了下嘴。 害怕是人之常情,可那眼睛里的不只是害怕吧? 怀揣着这个想法,在平岛走了过来,叙述了一遍大概情况后,实花抱着臂,在两人的视线中缓步踏入‘帐’中。 这处废弃工厂内聚集了不少低级诅咒,‘帐’一下放便悉数显露,这些形态各异的杂鱼环绕在实花身边,没有攻击,也不敢攻击,只是重复着几句模糊的人语,给实花让开了一条路。 这条路直通向漆黑无光的地下室内,实花甫一入内,后方便有咒灵瞅着机会关上了门,老旧的锁早已失效,但实花知道,属于这片空间的门已经被关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传来了重物拖在地上,摩擦发出的咯拉拉的声响。 那两个咒术师还活着吗?实花在心里这般想着,她站在原地没动,而那声响越来越近,直到达到一定距离时,实花突然惊觉——术师被挂在了咒灵身上 咒灵是没有气味的,这片空间里除了淡淡的血腥味,便只有离她越来越近,那股属于人的气息。 无所谓,反正她能分辨出来。 “砰”的一声,重物落在她面前的位置,尘埃和诅咒阴冷的寒意铺过来,实花抬起手——没有去管面前的东西,而是拦了下身侧的位置。 摸到了一片冰刺一样的物体,实花轻轻一扬手,咒灵当即飞出八丈远,失去了咒力支撑,眼前的东西也因此垮塌,里面被关着的两个人掉了出来,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手机,灯光一照,照的实花的脸一片惨白。 “……呃!” 他估计是认识她,实花在他的脸上找到了这个信息,但还没来得及回忆出这是谁,那边的咒灵又冲了过来——被实花一脚踹开。 好歹是特级咒灵,能这么轻松地解决,她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另外一个人连滚带爬地后退了两步,而明显认出实花的那么术师则露出了相当复杂且厌恶的表情。 而相对的,在发现这两人对自己不同程度的抗拒后,实花直起身,倒退了两步,松松垮垮地站定。 冷白的手机灯光中,她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垂眼看着他们,两个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诅咒,如果不是实花到来,他们离死也不过是个把分钟的事情。 她是来救他们的,或许吧。 但是,实花在刚刚那一瞬间改变了主意,她就那么站着,没有动作,直到其中一位被窜过来的咒灵刮伤了肩膀,鲜血直流并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时,实花才淡淡地开口。 “你求我啊。”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先笑了,冷漠的味道在那张脸上蔓延开,傲慢且恶劣。 两名术师不同程度地呆滞了下,认识她的那个脸上露出了果真如此几个字。 好像,他以前就知道实花是这样的人,好像…… 他曾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实花想起来了,这家伙是平岛提过的同伴,同她见过那么两次,至于名字,好像姓田中。 “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吗?”被攻击的咒术师捂着自己的肩膀,又要注意咒灵又要注意实花,这样的情况令他本就疲惫的精神濒临崩溃。 田中伸手拦了下,被同伴甩开了,他有些怨恨地瞪了实花一眼,“你……” 没说完,实花俯下身,就着那完全看不起人的表情笑道:“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在看见你们的表情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的声音在这片空间中轻轻回荡开来,“我救你们,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被质问的两人,双双陷入了沉默 重新直起身,实花收回笑容,冷着脸俯视着这两个人,在心里补上一句。 如果讨厌的话,那最好以后看见她就抓紧跑开。 田中咬着牙,一声不吭,三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受伤的那名术师再度被咒灵袭击,被生生拽出了一段路后,好不容易爬回来的他精神彻底崩溃,实花的视线中,他狼狈地跪倒在地上。 “求求你……拜托你……”他道,听见同伴的声音,田中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实花瞥了他一眼,缓步上前,拍了下跪地术师的肩膀。 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瞬息间愈合,术师怔了下,便见近在咫尺的实花扬起嘴角,那艳丽的双眼里冷光毕现,下一秒,咒灵再度破开浓郁的黑暗袭来,他被吓得当场失态,而实花则站在原地,在咒灵自她身侧时窜过时突然抬手,手掌成拳,砸在咒灵后脑处,只听见“咔嚓”一声,咒灵当场倒地,顺着惯性滑出去一截,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消散成一片灰烬。 灰烬升起,一根砖红色的死蜡静静地躺在地上,实花走过去,拾了起来,夹在两指间来回翻看。 特级咒物·两面宿傩的手指,她先前已经见过一次了,这样的咒物总共有二十根,每根底部都不同。 上次拿到的下面是枝叶,这一次是岩块。 实花将之收好,由咒灵构筑的领域已经溃散,地下室原本的结构显现,田中扶起那名术师,跟在实花身后向出口处走去,没走两步,实花突然停了下来。 一道幻影自前向后,在那一刹那间穿过了她的身体。 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就连发色也没有区别,粉色的发丝飘飘扬起,实花猛地回头,对上了幻影的眼神。 那是极度压抑的冷寂,像横在雪地间的枯草,分毫间皆写着生无可恋数个字。 绝不是她本人。 实花眨了下眼睛,幻影散去,她的视线来回挪动,最后停在了一脸懵逼的两个术师身上。 他们看不见,但她的精神没有出问题。 实花回过神,低头看向手中的手指。 那砖红色的死蜡上蕴含着极具压迫感的咒力,实花看不出名堂,便继续提步向外走去,‘帐’开始升起,等待已久的平岛见到实花身后平安出来的田中,大松了一口气,在联络完医院后,他上前同实花道:“五条先生让我带话,说他明天会在上次见面的酒店等你。” “嗯,我要去机场,现在过去应该还能赶上飞东京的航班。”实花应了一声,她注意到了平岛和田中来回的目光交流,便点了另外一名辅助监督,打算让他送自己去。 但平岛却回头问她,“很着急吗?” “有点。”实花道,按道理她这趟算出差,别说明天,只要不出事,后天再回去都行。 但是她有件事情想要确定。 “那还是我来吧,他对这边交通情况不熟悉。” 平岛道,实花心里虽疑惑,但还是上了车,直至行驶了一段时间后,她才又出声。 “你和你的朋友,很久没见了吧?” 这种问话方式像是来到了她刚回来,还躲着五条悟的那些天,平岛的视角。 但平岛的回答则和实花完全不同。 “我和田中的关系,没有月见里同学和五条先生那么好,”他这么说道,好像当初跟着实花希望她能救田中的人不是他,“所以即便很久不见,不叙旧也没有关系,总之,他有他的生活,知道这点我就放心了。” 你是什么奉献型人格吗……实花听了这句话,在心里不禁吐槽一句,但她并没有多说,只是撑着脸道:“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吧,没问题吗?” 平岛摇了摇头,道:“没有问题。” 街边的路灯光落在他瘦削的脸上,实花没在追问,任务地点离机场不远,在过安检前,她给五条悟发了个航班的消息,顺带问了下对方的位置。 果不其然,在新宿。 这家伙问也没问她,估计是一听说她要出差,自顾自地就介入了。 至今为止,实花在事件调查方面用的,都是很常规的调查方式。 五条悟可就不一样了,他直接利用了接手术师信息更多这点,以到场督工的名义,逼着那几个术师在他面前进行了调查,实花赶到时,白发男人正坐在一只只有两条腿的破板凳上,凭借着惊人的平衡力摆出了近乎是仰躺的懒散姿势,向角落几名瑟瑟发抖的咒术师抱怨道。 “太慢了吧,既然是交给你们的任务能不能认真一点,资料文件进碎纸机了就拼回去啊,不是很简单吗” 实花看了眼那几大包碎纸条,五条悟的压迫下,那几个负责这次调查的术师脸都白了。 好家伙,这是犯天条了。 不过,五条悟恶劣归恶劣,说的其实也没错,更何况他本身就不是会无理由刁难别人的人。 只是这翘着腿事不关己还指手画脚的样子实在太欠揍了,实花走到他身后,看着这老大爷式一摇一晃的姿势,没忍住,伸出手掰着肩膀给他扶正了。 “给我。” 单手扶着椅子角,实花示意那位术师将那几包碎纸条交给自己,术式作用下,那堆碎纸条重组完毕,她随手整了整,纸页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五条悟仰着头看她。 “九州岛那边解决了?”他道。 “是咒灵吸收特级咒物引发的特级事件,和之前江户川那次很像,也是宿傩的手指。” 她垂下眼,扫过那堆文件——大概是清洁地点登记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报销,字迹有些潦草,“不过,有些东西想要你看下。” 听她这么说,五条悟站起身,实花出现那一刻,他便已注意到了她身上异常的那股咒力,没有多少犹豫,他给那几个咒术师甩了个“该干嘛干嘛”的脸色,在对方连滚带爬地跑了后冲着实花笑道。 “那就换个地方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