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惊梦》 1. 平地起波澜 话说江北城有个书生名唤王春迎,自幼饱读圣贤书,十五岁便轻轻松松考中了秀才。家里父母自是高兴,欢欢喜喜替他说了一门亲事,他夫人姚氏过门之后,起先两人倒是过了一段琴瑟和鸣的甜美日子。 这姚氏原是江北有名的官宦之家,只是到了姚氏之父这代,这姚家人丁衰微,家道渐渐中落下来。 且说姚氏过门仅仅一年后便因产后血崩而亡。就这样过了两个月,王春迎思念亡妻,忧思成疾,缠绵病榻不过半年有余便丢下孤女蓉卿去了。 祖父母年朽不堪,且又经丧子之痛,如此挣扎了两年也撒手人寰。 剩下的这可怜孤女王芙卿不到三岁,全家便死绝了,无奈之下,芙卿舅舅姚章台抱着芙卿回了姚家。 姚祈之妻方氏见了这孩子,不禁冷笑道:“这丫头生来不吉,原先王家多好的门第,竟生生被这丫头全部克死。” 方氏嘀嘀咕咕且还不算,更是拿着王芙卿的生辰八字找到附近有名的马道婆算命。谁料马道婆却断言这孤女的命格贵不可言,将来旺夫旺子,将享富贵荣华一生。 方氏将信将疑,只把芙卿丢给婆母姚付氏便不再管。 这芙卿长到八九岁,也渐渐懂事了,她见别人都有父母家人,而自己却只有外婆,不禁跟在老人家身后问道:“外婆,外婆,我的爹娘哪里去了?” 老人家抬起满是褶子的脸道:“他们都去享福去了。” 在芙卿还没真正能领悟享福二字时,唯一的外婆也离开了她,那一年,她整十岁。 外婆走了,姚章台因在城里药材铺掌事,素日不大归家,小小的芙卿便在舅母家自寻出路了。 饭吃不饱,她就努力吸口气扎紧裤腰带少吃一口;舅母一个眼色,她明白手脚要麻利,家务立刻干起来;舅母唠叨舅舅无用,银钱不够使,她还会收集稻草,自行编织草鞋拿到集市上去卖。 日子一天天过去,芙卿渐渐出落成大姑娘。方氏之子姚祈已年过二十,他明面上虽跟着姚章台学医,但整日不务正业,流连花街柳巷,附近好人家的闺女根本不敢嫁他。 方氏看儿子一天大似一天,心焦似火。一日,她见芙卿又在编织草鞋,不禁打算盘问:“芙卿啊,快歇歇吧,不用编了。” 芙卿不知所措,手上却分毫不停:“舅母,我多编一双便多卖分银钱,纵是待会卖不出去,留下来给舅舅和表哥穿倒也便宜。” 方氏拦道:“你待你表哥倒好,不过你也老大不小了,就没考虑过终生?” 芙卿自来聪慧,她已听出弦外之音,她吞吐道:“如今我才十五岁,再说表哥不是还未娶亲吗?” “说的就是你表哥,你看,你在我们家也这么多年了,我待你比祈儿都亲。现下你表哥也老大不小了,你同你表哥……” 芙卿心内惊觉,表哥姚祈比她大整整十岁,且名声又不大好听。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方氏竟会把算盘打到她的头顶。 见芙卿低头不语,方氏只当她是害羞没个成见,心内早已天欢地喜道:“怎么?害羞了?女人都是从这一遭过来的,舅母也不例外,你放心,你虽无父无母,我和你舅舅不会亏待你的。” 芙卿在方氏眼中是个十分好拿捏的主儿,但她却不知,芙卿外柔内刚,是个十分有主意的孩子。 “舅母,我还尚未及笄,表哥如今已二十有五,我们实在是不太合适。再说,这事您同舅舅提过没有?” 方氏没想到芙卿拒绝的这样直接,她恼羞成怒道:“你舅舅那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说一,他就不敢说个二。实话告诉你吧,如今我相中了你,你愿不愿意都得嫁!” 芙卿见状,冷笑道:“舅母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应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强按牛头喝水勉强不得吧!” 方氏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气得丢下句:“小蹄子,你好好等着就是!”便磕着五香瓜子拂袖而去。 芙卿手上仍然不停,见天色渐亮,她挑了一肩草鞋便进城了。 芙卿编草鞋的手艺不错,还未至晌午她的草鞋便已售罄。她揣着鼓囊囊的钱袋,从城中麻记烧饼铺捎上一沓烧饼便往舅舅任职的草药铺而去。 “老姚,你外甥女儿又来了!” 姚章台见到芙卿,忙停下手中的工作道:“芙卿,你怎么来了?” “我进城卖草鞋来了。舅,我用卖草鞋的钱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肉烧饼!” 姚章台轻轻抚着芙卿的后背,笑盈盈引她坐下:“快坐快坐,走了那么远的路累了吧,快歇歇喝口水。” 见到姚章台,芙卿莫名心酸道:“没事不打紧的。舅舅,你快尝尝看,这烧饼可还好吃?” 她把头埋到茶杯中,许久不语。 “好孩子,我这就吃来。”姚章台边说边去解包烧饼的包袱,轻咬一口更加欣慰道:“果然好吃,要是你娘还在,见你出落的这般懂事,她何该……” 提起娘亲,芙卿再也忍不住了,斗大的泪珠滚落到茶盅里。 姚章台见状,慌得不知如何才好,只忙安慰道:“芙卿,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罢罢罢,如此我不提你娘就是……” “舅舅,不是……” “莫非那恶婆娘又给你气了?” 芙卿嗫嚅着点点头:“舅母逼我嫁给表哥……” 姚章台手里的烧饼吧嗒一声掉到桌上:“翻了天了!”见药铺的活计们有盯着他俩看的,姚章台立刻压低声音道:“打量着我不在家,这恶婆娘要反了。罢罢罢,你且先回去,今晚我回家定然好好收拾收拾她,替你出气。” “嗯……” 等芙卿擦干眼泪出门,忽听身后一声叫喊:“妹妹先别急着走……” 回头一看,原来是跟着舅舅姓陆唤文境的学徒,听舅舅提过,这陆文境家生贫寒,但天资聪颖且又勤劳肯干,年纪虽小但却尤其受舅舅重视。 “妹妹刚刚怎么哭了……”说话间,对方已悄悄跑到芙卿身后。 “我哪里哭了,我只是被沙迷了眼……” 陆文境刚刚分明早已听清始末,忙道:“你别诓我了,定是师娘又给你气受了。” “气不气的我早就习惯了……天色不早了,我要出城去了。” “好妹妹,别急呢……”说罢,陆文境从怀里掏出一支老银簪塞到芙卿手里:“这个送给你。芙卿你别怕,过忙这阵子我马上去你家提亲。” 芙卿推脱不过,只得把簪子掷到地上:“陆大哥,你若真有心娶我,就把这话去告诉舅舅去。” “芙卿……”陆文境紧紧攥着银簪,只将簪子深深嵌进肉里。 春日晏晏,燕子北上。 芙卿脚力很快,不过半个时辰便出了城门,出城二里地再翻过一座山,便是家了。 远处山峦连绵不断,春风拂来,野草竟染些浅浅淡淡的绿色。 芙卿一时贪看住了,不觉脚底被一物绊倒。她揉揉屁股起身,只见地上竟卧着个小乞丐。 芙卿惊觉,荒山野岭这人会是谁?忽而转念一想,她曾听里长提起,今春江北城临省皖州大旱,皖州地界出来了许多乞讨之人,想必这人也是出来逃难的皖州人吧。 芙卿刚想抬腿就走,不料却被乞儿拽住脚踝:“救……救救我……” 芙卿跟随外婆,自幼笃信佛学,外婆在世时也常唠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佛语。芙卿不消多想,便把那人搀起,一路踉跄着回了姚家。 却说芙卿回到家,家里本不富裕,且她如今又平白无故地捡了一张嘴回来,她怕舅母又要唠叨,便一路搀扶那乞儿偷偷把他藏到了猪圈。 可刚把那人放下,芙卿才看到,那乞儿身后满是血渍,再扒开衣服一瞧,只见一枚竹箭不偏不倚地正射在那人的腰间。 见到血,芙卿没来由地心慌。她惴惴不安,这人果真只是难民? 没办法,事到如今芙卿只能等,等天色渐暗,等舅舅回来。 眼看夕阳西沉,柴门终于有了响动,芙卿刚从猪圈里探出头,只听方氏肉麻道:“哎呦唉,老姚,你可回来了。告诉你件好事,天大的好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芙卿干着急,她紧跟着来到门口。 透过窗棂,芙卿看见姚章台进了屋,方氏殷勤地给他绞了根帕子擦脸道:“老姚,我找马道婆看了,马道婆说咱祈儿今年最合婚配,今年成亲保管咱姚家人财两旺!” 姚章台擦脸不说话,半天才将帕子递给对方道:“那可曾相看好人家了?是哪家的姑娘?” 方氏接了帕子,笑呵呵道:“这人原你也认识,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 姚章台仍装作不知:“到底是谁啊,莫打哑迷了罢……” “是芙卿,你那好外甥女儿!” “果然是她?你……你你,芙卿才多大点儿,咱们祈儿又多大,我劝你还是算了……算了罢。” 方氏把帕丢进水盆,恶狠狠道:“放屁!我看成的事就没有算了的道理,祈儿出来,你爹拦着你娶妻呢!” 姚祈磨磨蹭蹭从里屋出来,不情愿道:“我早说了爹不会同意吧,再说了娘,我不喜欢王芙卿那种还没张开的丫头,娘要给我娶亲,最好就照着城里头春芳院小翠英那样的姑娘找。” “放你娘的屁!小翠英那样的娼妇岂能进我姚家的大门。”说完,方氏拉起姚祈的手,语重心长道:“儿啊,娘不会误你的,桃要捡水嫩的吃,花没□□的才香,选媳妇自然是要像芙卿那样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才好。” 姚章台听方氏越说越不像话,冲上来道:“绝对不行!当年小妹和娘把芙卿托付给了我,我绝对不会让你这娘们误了她。” 方氏说的正起劲,此刻被姚章台一下推倒,忙惊呼道:“祈儿,快帮帮娘,你爹发疯啦……” 姚祈素日最唯母命是从。说时迟,那时快他抄起小杌子便打到姚章台头顶。 姚章台在半空晃了晃,倒了。 芙卿一看,这还得了。她顺手摸起门闩,一脚踢开门,重重一记闷棍打在方氏后背。 方氏本还未从地上爬起,又挨了一棍,顿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她呕了一口,仿佛苦胆都要被呕出。 “祈儿,快救救娘……” 姚祈回头一看,原是不起眼的黄毛丫头作怪,忙朝芙卿头顶丢过小杌子。芙卿瘦弱灵活,忙吓得丢下门闩躲开。 “好啊,小黄毛丫头,你敢打我娘,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姚祈边说边往芙卿这边来,直将她逼到了炕头。 芙卿心里七上八下,她无助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姚章台,见对方仍然昏迷不醒,她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决绝来。 她的手在炕头茫然摸索,忽然她摸到了把绣花剪刀。 “啪!”一记脆响的耳光打在芙卿脸上,她险些没站稳,但紧接着她稳了稳神,端起手上的剪刀死死抵在姚祈脖项上。 “再敢打我和舅舅,我要你的命……” “表妹,有话好好说……”姚祈瞬间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 方氏也挣扎着起身劝道:“芙卿啊,有话好好说,快把剪刀放下。” 芙卿怒目圆睁,朝方氏道:“你,去把舅舅扶起来。” 方氏乖乖照做。 见芙卿还不准备放下剪刀,方氏作哭啼状:“我都照你说的做了,你快些放下剪刀吧。” 芙卿冷笑道:“那你还让我嫁给表哥吗?” 方氏想了一会儿,为难道:“马道婆说了,今年确实是你表哥的好年景……” 芙卿手上的剪刀又往前递了递:“你非要我嫁给表哥,那我就只好杀了他,再自杀了。” 眼见芙卿动真格了,方氏松口道:“既然你不愿意,那……那就算了……算了,我日后再也不提便罢了。” 芙卿听了这话,丢下剪刀,飞快地跑到姚章台身旁,忙殷切呼唤道:“舅舅,你快醒醒。” 2. 平地起波澜 姚章台昏睡了半日,显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此刻见外甥女抱着自己哭得正痛心,不觉又想起英年早逝的小妹同妹夫。 “芙卿,是舅舅没用……” 芙卿摇头不语。 接着她忙拉起舅舅,姚章台见屋里静悄悄的,忙问:“你舅母他们呢?” “舅母她带着表哥回方家了。” “是吗?刚才还在胡闹怎么这会子倒回娘家了?”姚章台嘀嘀咕咕,不明所以。 这时,芙卿早洗毕了手,从灶间舀起饭食递到姚章台手里:“走了就走了,舅舅不必再想。快些吃饭吧!” 接着,芙卿自顾舀了半碗饭吃了片刻道:“舅舅,今天我卖鞋回来遇上了个人。” “什么人?” 芙卿慢吞吞道:“待会吃了饭我再告诉你。” 片刻,舅甥俩吃毕了饭,芙卿端了猪食到猪圈喂过猪,方把姚章台唤来:“舅舅,你快来看。” 移开稻草堆,小乞丐纹丝不动。 “舅舅你快来啊,再不来就没了。” 姚章台不急不慢,“没什么没啊?什么没了啊?” 等他看见稻草堆里的小乞丐,他唬了一跳问:“他是谁啊?” 芙卿捂嘴道:“舅舅,他就是我说的那个人。” 姚章台想了半天才寻思起来,忙慌道:“你呀你呀,净给大人添麻烦。如今我挣着家里这四张嘴就够苦的了,你这平白无故又添一张。” 芙卿安慰道:“外婆在世时常说一善抵三灾,如今我已然救下这人,岂有再丢掉之理?况且他如今重伤在身,若不及时医治,只怕会死人的……” “舅舅,医者仁心,你该不会不管吧?” 芙卿“医者仁心”四个字格外强调,倒让姚章台再无推脱之理。姚章台勉强点头,不过最末道:“养个人不像养只猫养只狗那样简单,等他好了马上让他走。对了,伤哪了?我看看。” 芙卿一看有戏,忙搀着姚章台进了猪圈,点上蜡油灯,轻轻掀开对方衣物。 “哎呀!”姚章台只看了一眼,便惊呼道:“不好不好,这竹箭有毒,怪不得高热不退昏迷不醒呢。” “芙卿,去我的褡裢里取我的药丸来。” 本来芙卿听到“有毒”不禁心惊肉跳,又听到姚章台安排取药丸来,心下立刻明白这小乞丐有活下来的希望。 一想到她今日行了一善,她忙跑回屋,直接把姚章台的整个褡裢都取来。 “都取了来,正好正好。芙卿去帮我烧壶热水,记住,要滚烫滚烫的。” 芙卿马上添上炉子,片刻,水便烧得滚烫。 姚章台倒出一粒丸药,捏进小乞丐口中,又用开水净了手,径自把毒箭取出。 取罢,他又嗅了嗅箭头,笑道:“这是狼毒。不过这射箭之人倒是个外行。” 芙卿一听忙问:“为什么啊?舅,你又没见过射箭之人,你怎么知道对方是个外行啊?” 姚章台丢下箭头,又重新洗净手道:“我说那人是下毒的外行。他只道这狼毒是剧毒,却不知这狼毒虽是害人的毒药,却也是救人的良药。” 说罢,他又从褡裢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绿澄澄的药丸叮嘱道:“芙卿,把这粒丸药碾碎了敷到他的伤处。” 芙卿不明所以,边研磨边问:“舅舅,是不是敷了这药,他很快就能醒过来啊?” 姚章台捋胡须笑道:“本来他中的狼毒就不重,刚刚我又给他服下了解毒丸,我相信用不着到后半夜,他便能苏醒。” 姚章台的话果然不错,小乞丐到了戌时,便开始低吟要水喝。 芙卿端水润到对方嘴唇,见他双唇紧闭,不由急恼道:“要水来就赶紧张开嘴喝啊,你这样紧紧闭着嘴,倒怎么喝呀!” 对方似乎听到了芙卿的埋怨,他翳了翳唇,半天才张了张嘴,任由芙卿把水倒进喉咙。 见这乞儿喉头咕噜一下,芙卿终于松懈下来。 却说这乞丐吃毕了水,方才幽幽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个梳着简易双鬟的豆蔻少女,她眉若柳梢,眸如杏子,生的极为清丽雅致。 芙卿见到对方醒了,忙喜道:“你可终于醒了。舅舅,舅舅……你快来看,他终于醒了呢。” 可姚章台正在里屋呼呼大睡,对于芙卿的呼唤,他只翻了个身,嘀咕了句:“我明天还得去柜上,你且先好好看顾他罢。”就再也不理。 芙卿嘟起嘴,只得折返回来。看到这小乞丐可算醒了,她心中特别欢喜,她像是只欢呼雀跃的喜鹊,飞跑进猪圈。 “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果真是从皖州来逃难的吗?”芙卿站在对方面前,一脸狐疑。 小乞丐不动声色,忙开口道:“不……我叫齐四郎,是从京城来的。” “京城?”自小长于穷乡中的芙卿听到“京城”二字,忙咋舌道:“你是从京城来的呦!京城好不好?” 齐四郎点头道:“京城虽乃是我大虞之都,但若论起繁华富庶来,你们这江北城倒也毫不逊色。” 芙卿见他谈吐不凡,继而问:“你究竟是干什么的?你应该不会真是个乞丐吧?” “我同仆从来江北城探亲,怎奈路上遇上山贼打劫,不仅钱财尽失,仆从潜逃,我还中了敌人一箭。” 齐四郎缓缓道,见对方仍是满面狐疑,继而解释道:“姑娘如若不信,大可马上把我送走,我决计不会连累姑娘。” 芙卿听他言辞恳切,不觉阻拦道:“我信我信,舅舅好不容易才救了你的命,积了一善,我怎能轻易毁了这业报。” “姑娘既然救我一命,在下日后定然涌泉相报。”齐四郎抱拳道。 芙卿忙摆摆手道:“外婆以前常说,施恩不求报,与人不追悔,我救你不过是求个心安理得,你不必放在心上。再说,舅舅也说过了,等你养好伤就抓紧离开我们家。” 齐四郎讪讪垂首,默默点点头便不再多言。 鸡啼三遍,东方泛白。 姚章台早早起床,见芙卿倚在炕头睡得正香,留下手书一封,丸药两瓶后便匆匆赶回城去。 等芙卿醒来一看,只见手书留有几字。 芙卿细细一看,无外乎就是“舅母既然回了方家,你同你表哥的亲事便就此作罢。这两天柜上正忙,我还走不开。最末特别提醒的是小乞丐的事,等这乞儿伤好后务必马上送他走,千万千万不能被你舅母他们知道这家伙的存在。” 芙卿知道姚章台在方氏面前自来软弱,她紧紧攥着手书暗叹:幸好舅父还不知道昨日她拿剪刀逼迫方氏的事。 天色渐亮,芙卿煮好一锅稀粥,刚盛上一碗准备给那齐四郎端去。 忽听得柴门外传来方氏和姚祈的声音。 “王芙卿这黄毛丫头竟然敢拿剪刀威胁娘,等我回去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她,替娘出这口恶气。” “算了算了,你爹在家呢!少说两句吧!” 芙卿手里的粥险些洒在地上,她忙打开门,见齐四郎正窝在稻草堆里睡的香甜,忙把粥碗塞到对方怀里道:“我家的母夜叉回来了,她最不喜生人来我家,你且先藏好了,千万千万别出来被她发现了。” 齐四郎倒也识趣,顺从接过粥碗,任由芙卿把稻草垛子盖在他身上。 却说方氏母子,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方氏见芙卿痴痴站在猪圈前,忙亲热道:“芙卿啊,喂猪呢?你舅舅人呢?” 芙卿心道:昨日刚与这腌臜娘们发生了争执,今日她却带了表哥这样急迫归家,面上又装得如此热烈,莫不是葫芦里没装甚好药? 面上却踌躇顺从说:“舅舅说柜上这两天正忙,他今早着急回城去了。” 听罢,方氏忙叫住了准备进屋的姚祈道:“祈儿来,快同你妹妹赔个不是。” 正说着,方氏极为热络地牵过芙卿的手道:“昨日舅母逼迫你,原是舅母的不对,既然你不愿意嫁与祈儿,舅母以后再不提这事了。” 姚祈也跟在她身后,极不情愿拱手道:“妹妹多担待些。” 这下,芙卿更加摸不着头脑。 乖乖认错,这绝不是方氏的做派。想当年,方氏还未出阁时便同娘家的两位嫂嫂打骂的难分难解,是个出了名的泼皮。 但芙卿到底年轻,如今见方氏待她真诚热络,又不想再让姚章台夹在中间为难,忙羞道:“舅母,事情既然过去了咱们就让它过去吧。咱们一家人总还要欢欢喜喜把日子过下去。” 方氏微微笑道:“这话说的是极呢!”说罢,她忙带了姚祈回屋,一时无话。 3. 平地起波澜 却说方氏母子此次归家,虽姚章台总不在家,两人倒也没甚不妥。 芙卿平日睡在偏房,吃在偏房,见方氏两母子安安静静,并未生事,暂时倒也不去招惹对方。 只是芙卿因偷偷藏了个人,又因姚章台临走前的叮嘱,从而整日惴惴不安。 每日早起晚睡,晨起后必得先去趟猪圈,睡前也必得去趟猪圈。 面对齐四郎,她千叮咛万嘱托,生怕方氏和姚祈会发现齐四郎的存在。 不过幸好在姚家喂猪是芙卿的活计,方氏母子并不轻易来此处——因为猪圈里实在太臭。 这日,芙卿送下药和吃食,又见齐四郎的箭伤愈合的差不多了,忙悄悄道:“四郎,你就不想着再去寻寻你家的那些仆从?再去城里探探你那亲戚?” 齐四郎擦擦唇边的粥渍道:“怎么?芙卿姑娘是想赶在下走?” “不不不,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我舅舅临走那日嘱托过我,要你养好伤马上离开姚家。”芙卿收了碗心虚道。 齐四郎微微一笑道:“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在下还未报答呢。” “别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了,如今你在我家一日,我就危险一分。你不知道,要是我那舅母知道我救了你,又让你在我家白吃了这好几天的饭食,她肯定会扒了我的皮的。” “你舅母?” “就是昨日回家的母夜叉!” 话说昨日王芙卿将他藏到稻草堆中,齐四郎隐约也看到了传说中的母夜叉,如今又听这小姑娘叫母夜叉舅母,心下顿时明白几分。 “你就那么怕她?” 王芙卿微微皱眉道:“我倒是不怕她,我只怕到时候她发现了你,再找我舅舅闹起来了,只怕舅舅会吃不消。” 齐四郎紧紧盯着芙卿,确认道:“你果真不怕她?” 芙卿没料到对方能看穿自己的心绪,忙胡乱道:“我自小早就见惯舅母耍泼撒横的样子,我自然是不怕她的。” 齐四郎见她不会撒谎却努力扯谎的模样,不觉好笑道:“既然不怕她,昨日又何必叫我藏好,今日又紧着赶我走呢?” 芙卿刚想狡辩,却听方氏在院里叫道:“芙卿?芙卿呀,快来……” 芙卿忙藏好碗筷,偷偷出门,见方氏在院里正端着一笸篮蜜枣笑道:“芙卿啊,这是我从娘家捎回来的蜜枣,你快来尝尝。” 春日的蜜枣并不多见,往日方氏有可口的吃食,总是紧着芙卿藏起来偷吃,怎得如今这样大方。 莫不是那日拿剪刀吓唬她,这妇人已经转了心性,漂白了黑心肚肠。 方氏见芙卿的并不动手,忙笑着相让道:“芙卿啊,以往都是舅母不好。昨日我回娘家找马道婆打了一卦,她让我多积积阴德……对了,你还愣着干嘛,快些抓上一把留着吃吧!” 芙卿有些不敢相信,所以并不准备吃方氏的蜜枣。奈何方氏在旁一直聒噪劝道:“这蜜枣可好吃了,可是我娘家母亲亲自晾晒腌制的,她老人家平日都不舍得吃呢……” 说罢,她抓起一粒蜜枣塞进芙卿口中,热情道:“快吃吃看甜不甜?” 甜倒是甜,不过甜中带腻,腻中夹杂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芙卿憋气敛神,方才把那粒枣子咽下。 方氏见芙卿终于吃下一粒,忙又劝着吃下几粒。 说不清的味道,芙卿强忍不适,终于悉数呕了出来。 待她扶墙起身,却见方氏满口嘀嘀咕咕早已拾起笸篮钻进里屋。 芙卿倚在墙边,用袖口擦拭嘴角,看着方氏离开的背影,心里怎么也想不透这舅母到底要唱哪出戏。 就在芙卿迟疑之际,却听猪圈那边的木门传来轻微地“啪啪”声。 芙卿暗道声“不好”后,遂耐着心性来到猪圈门口,“齐四郎,你干嘛?” “你进来。” 芙卿匆匆掩上门问道:“怎么了?” 齐四郎窝在稻草堆中,轻抬眼皮道:“你家这母夜叉对你不安好心,你要好好提防她。” “怎么会?”芙卿思忖片刻却又犹豫道:“前几日母夜叉逼我嫁给表哥,我已和她撕破脸皮,可她昨日回家后竟一点儿都没对我摆脸子,今日她又非要我吃她的蜜枣……” “莫不是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齐四郎紧紧盯着她道:“古话说 ' 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言不由衷定有鬼’,我劝姑娘还是小心为妙罢!” 芙卿想了一会道:“四郎,我倒觉着还是你多虑了。舅母就算再泼悍,但为着舅舅的面子,料她断然也不会做什么太出格的事……” 齐四郎看她不以为然的模样,心道:“这小姑娘天真烂漫,倒是真真不知这世道人心的险恶。有时人为着利益二字,只怕人伦亲情都能舍弃。 王芙卿自我开解一番,倒是越说越起劲。 “四郎,母夜叉说了,她是找马道婆打了一卦才转了性的,你太多心了……” 齐四郎索性不再多言,只见芙卿边说边到猪槽旁的水瓮里舀起半葫芦瓢清水,高高仰起头“呼哧呼哧”漱口,而后又喋喋不休道:“齐四郎,你到底经历过什么?怎得把人都想的恁坏……” 齐四郎索性不再多言,只冷冷看着对方出门而去。 日暮西山,天色渐渐阴沉下来。 芙卿倚在门口,自顾编着草鞋。见天色渐暗,她收起笸箩,回屋点起煤灯,见灯芯久点不着,忙拨下鬓边木簪轻挑烛花。 这时,正房廊下传来方氏的声音。 “芙卿啊,别忙了。快进屋吃饭吧……” 芙卿打了个怔。自外婆去世以后,素日里一日三餐,方氏母子总是关在房里偷偷吃,她纵使有机会凑上饭桌,也不过是方氏看姚章台归家才勉强做的面子工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芙卿脑中不禁想起齐四郎的话。 方氏看芙卿呆呆的模样,心中更觉十拿九稳。她强压下心中喜悦邀道:“芙卿啊,还愣着干嘛啊,快进屋啊。” 芙卿木木跟着对方进屋,只见桌上除了一碟花生米,一碗萝卜丸子汤,还破天荒地添了一只酱卤鸡。 见芙卿仍是呆头呆脑,方氏忙邀着相让道:“芙卿啊,快坐快坐!今儿个屋里就咱们娘俩,你不必拘束见外。” 方氏把她强按到小杌子上坐道:“芙卿啊,这么多年了,原是舅母对不住你,这杯酒,舅母先干而净……” 不容芙卿置喙,方氏已端来一小盅酒送到芙卿嘴唇边:“快喝吧。” 从一进屋,齐四郎的话便一直在芙卿耳际回荡。 “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言不由衷必有鬼……你那舅母,不像个好玩意儿……” 芙卿猛然惊觉,她忙把酒盅一把推开道:“舅母……我不会喝酒……” “你瞧我这脑子,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呀!”方氏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继而转身添了一盅清水来。 芙卿冷眼瞧着对方添水,见对方倒无不妥之处,便接过酒盅,将里头的清水一饮而尽。 “喝下就是原谅舅母了……好孩子,快吃菜吧,你在姚家这么多年,也倒真真难为你了……” 方氏一席话说的情真意切,倒叫芙卿暂时忘记了齐四郎的话。 芙卿夹起一粒花生米,还未送至口中,筷子竟直直落到地上。 她想起身,手里却没了一丝气力,眼皮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打起架来。 方氏见状,丢下碗筷索性不再装了,她扯扯嘴皮朝罩间叫道:“祈儿,快出来,事儿成了……” 过了片刻,姚祈才趿着鞋出来,他瞟了一眼瘫在杌子上的芙卿,仍不情不愿道:“这小黄毛丫头有什么好,为何娘非要我娶她呢!” “呆瓜!马道婆说了,今年你再不娶亲,只怕这辈子就没个媳妇了。况且当年我给这丫头算过命,这丫头旺夫旺子,你娶了她,只管后半辈子享福去吧……” 姚祈半信半疑,但总还记挂着小翠英手上那招数颇多的房中术。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生瓜蛋子王芙卿,触霉头道:“我还是不愿意……” 方氏一听,登时便怒了,她朝屋外高喝一声“大表哥”后,只见屋子外头来了个高颧骨的中年男人。 模模糊糊中,芙卿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那人好像是方氏娘家远亲,姓杨名唤老五的。因杨家男丁众多,这庄稼人杨老五又不肯殷勤踏实,所以并没娶上妻,如今只在四里八庄的寡妇丛中厮混,故而得了个“花牡丹”的诨名。 花牡丹进了屋,方氏起先在对方耳际嘀咕了几句,见姚祈仍然冥顽不灵,花牡丹不由怒道:“混账小子,你敢不听你娘的话,老子剁了你的手。” 方氏却笑道:“都说儿子随爹,祈儿倒是比你还倔些。” 而姚祈似乎早就知道“花牡丹”是他亲爹,倒也不急着反驳,反而顺从地将王芙卿从桌上抱起。 只有王芙卿,她在听到方氏的话时,额间急急地生出一股急汗来。 她知道方氏坏,但却不知道她坏的这样彻底。 “表哥竟然不是舅父的儿子,而是这混货花牡丹之子!”王芙卿越想越着急,只想快快起身把这消息告诉姚章台。 姚祈却当这王芙卿还要反抗,索性左右开弓,先给了芙卿两个大嘴巴子。 芙卿的嘴角登时淌出来一股血水。 “妈的!让你敢拿剪刀吓唬我……” 芙卿欲哭无泪,只恨当初没信齐四郎的话。 “嘶拉”一声,芙卿胸前的衣服被撕破了大半,绛珠色小围兜再也掩盖不住她雪白的肌肤。 姚祈见此形状,早把小翠英抛到九霄云外,只恨没早早听下方氏的话。 原始的欲望瞬间被点燃,姚祈不顾芙卿的反抗,径自解下裤腰带。 4. 平地起波澜 就在芙卿叫天不应,叫地无门之时,大门一下子被人顶开。 “光天化日,竟胆敢行这龌龊之事!” 芙卿一听,那是齐四郎的声音。 却说外间的方氏,此刻正娇坐在花牡丹的怀里,说些怎样欺骗王芙卿,老五你从哪里弄来的迷药,怎得这样好使之类的云云。 抬头见踢开门的虽只是个身着旧衣的年轻男子,却生的剑眉星目,自带一身矜贵气质。 方氏慌从花牡丹怀里起来:“你是什么人?不知道私闯民宅是犯法的吗?” 齐四郎也不与她纠缠,径自跳到罩间门口,拍门道:“王芙卿,你是不是在里头?” 方氏见状,忙和花牡丹互换了个眼色。 “老五,抓住他!” 花牡丹得了讯号,忙拾起小杌子朝齐四郎头上扔去。 奈何齐四郎从小就是个练家子,对于像花牡丹这样的莽夫,他根本不在怕的。 他只轻轻一躲,小杌子便空落落泻在地上。 花牡丹见状,只得亲自上阵,可还未等他近齐四郎的身,只见齐四郎早已飞踢过刚刚的小杌子。 花牡丹逃无可逃,只得用身体接住那杌子。 那杌子是老楸木做的,份量不轻,再加上齐四郎掌上用力,杌子一下压过来,倒砸的他爬不起来。 方氏见状,暗道一声不好,便急急出了门子。 再说罩房内的姚祈,正在兴头上的兴致忽然被扰,刚想叫娘,却听见生父花牡丹的尖叫。 他再无心办事,急急提了裤子忙推窗准备逃跑。 芙卿手脚瘫软,直到此刻才勉强用力,扯过一旁的棉被裹在身上。此刻看到齐四郎,她又羞愧又感激,半天才哭着挤出几个字:“四郎……” 齐四郎脸色一沉,眉头一扭,只抬起眼皮往窗棂上一看。 姚祈嵌在小格子窗上,正愁的发慌,又听方氏在窗外呼唤道:“祈儿,快走,那活阎王怕是要追出来了……” “娘啊,你别吵了,我这不是被窗夹住了吗?你快来帮帮我……” 齐四郎暗笑这娘俩蠢笨,只向着嵌在窗户上的姚祈狠狠踹去。 “如此这般倒不如我来帮帮你。” 齐四郎飞起一脚,此刻夹在小窗户上的姚祈大叫“哎呦”一声落地。 姚祈顾不上许多,只任由方氏把她搀起,再想逃跑,却看见齐四郎早一个鹞子翻身跟了出来,堵住去路。 方氏母子惊魂未定,却见齐四郎对方氏勾勾手,方氏无法,只得磨蹭着往前挪了几步。 齐四郎冷笑道:“亏你还是芙卿姑娘的舅母,竟做出这般黑心烂肠的买卖来。” 方氏的心不自觉抽搐一下,强堆笑道:“我……我……是芙卿自愿的……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这方氏自年轻起便是风流堆里混的,如今见齐四郎生的光风霁月,不由将身子渐渐贴了过来,“大侠是哪家的郎君啊?生的这般英俊,我瞧着倒是眼生的很呢。” 齐四郎也不与她多言,只冷瞧着缩在角落里的姚祈道:“你这腌臜婆子好生废话,我今日就先断你这宝贝儿子一双手,看你还叽叽喳喳、满嘴放屁吗?” 说罢,他擒起姚祈准备动手,方氏暗道一声不好,忙跪地求饶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在芙卿的酒水里下迷药,不该哄骗她嫁给我儿子。” “这就没有了?” “有有……还有,我不该诓她吃蜜枣,那蜜枣里原也是我下了药的……” 齐四郎似乎听到了满意的回答,抬起眼皮朝屋内道:“芙卿姑娘,听到了吗?这母夜叉自己都招认了。” 方氏没料到,眼前这俏郎君竟是个软硬不吃的狠角色,再细细看他那张俏脸,她不禁咽咽口水,心中只是暗暗不服气,要是自己再年轻个二十岁,定能轻易把这俏小伙子拿下。 花牡丹听见动静,忍着剧痛从里屋踱出,只看方氏一脸垂涎欲滴的模样,不禁怒火中烧。 这家伙,不仅扰了他宝贝儿子的亲事,如今连这经年的姘头都被他迷倒。 他越想越气,不由悄悄回屋摸起剁菜刀揣在怀里。 他悄悄躲在门后,准备伺机而动。见齐四郎只专注于审问方氏母子俩,他端起菜刀忙朝齐四郎身后扑过去。 却说齐四郎早已觉察到他的动静,只以一招以静制动之术便躲过对方的偷袭。他回旋轻轻一踢便将花牡丹撂在地上。 芙卿听见动静,药劲早已散了大半,她哆嗦着手勉强将外衣系上,扶着墙出了罩间。 四郎见芙卿颤巍巍走出,忙过来道:“芙卿姑娘,你看该如何处置这个不要脸的婆娘?” 芙卿怔怔走到方氏面前,还未开口,却说那方氏早已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脚呜呜哭道:“芙卿啊,不看僧面看佛面,今日就算我做的不对,但我也是真心为着你舅舅和表哥啊!” 提起姚章台,芙卿暗自冷笑道:“亏你还敢提舅父,表哥到底是谁的骨血,你难道不知吗?” 方氏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她叫苦不迭,暗自悔恨,悔刚才自己正在得意之时,不小心将经年的秘密吐露出口。 “你个贱蹄子,再敢胡说我撕烂你的嘴……”方氏又羞又恼,挣起身就要把芙卿扑倒。 幸好四郎眼疾手快,一脚便把方氏踹出,飞出院外。姚祈见状,慌得夹着湿漉漉的□□跟着逃出院外。 芙卿本来就是强撑着挣出来的,此时受了风,只觉头痛欲裂。 她歪在门帘上,揉揉太阳穴,只觉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忽而身后被一双有力的掌托住,“芙卿姑娘?” 芙卿努力抬抬眼皮,眼前只有齐四郎正正当当的一张脸,只觉自己真真是个劫后余生。 长久以来,方氏待她虽不咸不淡,但在芙卿心里,无论方氏如何不堪,看在姚章台的面子上,人前她总会恭恭敬敬称她一声舅母。 更何况,在芙卿心里,她总觉着凭着自己的一颗真心,总有一天能把那母夜叉来感化。 不曾想,她的一颗真心摆在现实面前,如此不堪一击。事到临头,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倒不如萍水相逢的齐四郎处得实在。 她更不曾设想,妖妖娆娆的方氏竟不知不觉给姚章台扣了那么大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当芙卿想到,勤劳顾家的舅父如今还蒙在鼓里,任由那母夜叉母子拿捏,不禁气急心焦地睁开眼。 齐四郎见她醒了,忙抽开手道:“如今你既然醒了,我也该走了。” “什么?你要走?你要去哪里?” “姑娘不是巴不得我走吗?” “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刚刚已然报答,如今我自当离开了。” 芙卿心底泛起一股酸涩,她垂下眼眸道:“既然你打定主意要走,那你就走吧。” 对方闻言,抱拳告别道:芙卿姑娘,咱们后会有期。” “喂,齐四郎,你是要去江北城吗?” 见齐四郎不语,芙卿继续道:“如果是去江北城,那我们一道去吧。母夜叉任性妄为,我得把这一切告诉舅舅去。” 柔和的月光倾泻在齐四郎身上,更显得他挺拔威武。 他抿着嘴,怔怔道:“如此也好。” 却说躺在地上诈死的花牡丹,听见他们二人的对话,正紧紧闭着双眸,巴不得他俩马上启程离开。 齐四郎瞧他装得并不真切的假寐模样,一把擒起他的后背,轻轻把他丢出院外。 “收拾完这最后一个,咱们不如就此启程吧!”齐四郎望着花牡丹逃跑的背影,嘴角上扬道。 闲言少叙,却说芙卿简单收了个包袱,给姚家落了锁后便跟着齐四郎出了姚家。 芙卿木木跟在齐四郎身后,却不想她这一走,等再回姚家却是物转星移,沧海桑田。 等这二人来到江北城之时,正是交卯开城门时分。齐四郎见城门已开,王芙卿却仍是不动,不禁道:“如今城门大开,我且自先去了,万望芙卿姑娘珍重。” 却说芙卿一路上都在琢磨如何将方氏之事告于姚章台,如今听到四郎告别,忙慌神道:“城门既开,四郎你还是快些去寻你家亲戚去吧。” 齐四郎微微点头,几步跨进人潮,便再寻不到踪迹。 对呀,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王芙卿微微叹息,索性她素来不是悲天悯人之徒,她不过如此转念一想,随即迈开步子接着入了城门。 济世堂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医馆,前堂坐诊,后院晾药。堂中大夫按医术高低共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医术最高,多为城中官宦富贾之户诊病;中等医术次之,一般服务于城中的布衣百姓;而姚章台任职的下等医职,接诊的不过是些勉强看得起病的贫家。 只不过贫家度日都难,更何况诊病。所以姚章台平素不忙之时也帮医馆监理采药购药的营生。 却说上次姚章台归家,吵着柜上正忙,也不过是他看春日里百草萌生,根茎草药在这时节采来最是好用,故在他从姚家归来之后的第二日,便同柜上大掌柜请辞,带了小徒陆文境,张小千几人,匆匆进山去了。 却说王芙卿好不容易才在心中整理好一番说辞,磨蹭到中午才进了济世堂大门。在芙卿听到药小二喋喋不休讲出这番话来时,她的心陡然冷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