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讲理》 1. 不讲理 “棠小姐,今天这套房子您肯定满意,房主首次出租,地处核心地段,价格好商量……”电话里中介小张热情地说。 棠月看见街道对面跪在稀稀拉拉一圈人中央的女孩,下意识攥紧了手机,有些走神。 女孩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头上缠着一圈白布,身上的衣服已然褪色,分不清究竟是黄还是白。 九月秋风瑟瑟起,她跪在水泥地砖上,面前是铺着一张白底黑字的纸,上面的字偶尔惹人驻足。 不用猜,棠月就知道那上面写着求好心人捐款葬家人的字样。 毕竟她身后的白布下面,正盖着着不知死活的人。 棠月视线一扫,这里不是商业区,周围没有交巡警平台,这种简单的骗局,无人问津。 “棠小姐。”小张的声音唤回了棠月的神思。 也不知她是不是与桐城这座城市八字不合,毕业工作这一年,她搬了五次家。 过去的中介们一开始也如小张一般热情,直到听见她是做宠物殡葬的,热情立马打折。 宠物殡葬是个新兴行业,虽然不像殡仪馆,但好歹也是做魂灵生意的,别人有所忌讳实属正常。 对此,棠月从来不在乎。 然而,这位中介小张听说她的职业后,热情却丝毫不减。 许久没遇到这么热情的人了。 “我六点半之后有时间。” 她语气冷淡,语调平稳,一句话的节奏不见丝毫波澜起伏,就是首没有高低音阶的平淡歌曲,听不出喜怒,除了音色加分,再无亮点。 “好嘞,那我给您安排……”中介小张热情依旧,似是习惯了这位棠小姐冷淡的性子,像丝毫没有察觉到她刚刚严重走神过足足两分钟。 绿灯亮起,棠月提步汇入人潮,目不斜视地走向对面,怀里的猫咪元宝发出一声短促的“喵呜”。 棠月将手伸入胸前的便携宠物包里,揉了揉元宝的脑袋,喃喃低语,“我只管你。” 说完,她把刚刚故作自拍,其实无声拍下来小女孩那一幕,发到了群里,艾特了老高。 老高问了地点之类的几个问题后匆匆下线。 棠月指尖捏着元宝的耳朵,收好手机。 元宝被捏舒服了,绵长的叫唤着,哼哼唧唧的和她撒娇。 棠月轻笑一声。 元宝这猫平时张牙舞爪,总是趁她不注意溜到小区里玩耍,明明是只宠物猫,却愣是一身匪气,仗着块头大,打架凶,在小区的流浪猫里称王称霸,俨然小区流浪猫界的一大害。 今天遇到更强的对手了,元宝打架输了,拖着受伤的腿爬回家。 不得已,棠月只好跟合伙人薛羽告了假,说要带元宝去宠物医院治疗。 其实去哪家宠物医院都可以,但薛羽却在电话里急赤白赖的让她必须去新月宠物医院。 新月宠物医院棠月知道,是桐城市的网红宠物医院,之前电视台拍摄的宠物医生的纪录片,取景地就是这里。 那档记录片在网上口碑发酵,诞生了很多网红动物,网红医生,最重要的是那位只有声音出镜却吸引了极大关注的老板。 不少人会跑去线下蹲守,想一睹那音色清冷、说话拖腔拖调的老板真容。 可是,这些人总以失败告终,至今网上都不曾流出过那位被称为“音色流氓”的老板的照片。 也难怪薛羽这么上火,他们做宠物殡葬的和宠物医院都有合作,那些去世的宠物怎么处理,宠物医院都会安排给宠物殡葬,从中赚取一个中介费。 他们公司与桐城市不少宠物医院都维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 但是—— 这家新月宠物医院就是块难啃的骨头。 薛羽亲自出马去谈合作,处处碰壁吃灰不说,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根本连那位“音色流氓”老板的面都见不到。 薛羽上火在所难免。 平时在公司,棠月负责处理宠物的遗体,并不负责外谈合作,这会儿却被薛羽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其实很想告诉薛羽,他都见不到的老板,她还能见得到? 但是冲着薛羽自掏腰包给了她一个黄牛号,她也无所谓绕路去新月宠物医院。 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一家宠物医院竟然到了宠物看病一号难求的程度。 - 新月宠物医院对街的健身房。 暗黑色拳击擂台上,穿着黑T恤的男人用力挥出一拳,发力瞬间,背上绷紧的肌肉在湿透的衣服上印出凸起的脊骨。 “梆”地一声,黑T男人对面的强壮男人应声倒地。 周围正在健身的人齐齐停下动作,视线不由自主地朝着拳击擂台上看去。 擂台上粗壮的围绳被刚刚瞬间爆发的力量震颤着。 场内短暂的鸦雀无声后,立刻爆发出欢呼声和掌声,甚至有人吹了声口哨,“帅哥,牛逼!” 单腿跪地的男人对这些称赞无动于衷,汗珠滑过他的额头,途径他桃花眼下的泪痣,够不上他高挺的鼻梁便直直落到胶地上,洇出一抹深沉的印记。 衣服紧贴他的后背,宽阔的肩膀,窄瘦劲道的腰,刚刚那一幕,让人不得不相信,那腰下修长的大腿也充满了磅礴的力量。 “操你大爷!陆卓衍!你特么就是个混蛋!对老子下手这么狠!”地上的男人吼出声来,双手在胶地上狠狠锤了两下,弹起的地面都写满了他的不服气。 陆卓衍直起身,慢悠悠地摘拳击手套,桃花眼微微挑起,对地上那人的抱怨并不买账,脚懒洋洋地碰了碰对方的大腿,桀骜地弓着背脊,朝他伸出手,“不对你狠点儿,尽吃你拳头?许皓,脸呢?” 许皓拳击手套捂着脸,仔细回忆了片刻。 他刚刚确实过分了,仗着陆卓衍让着他,就可劲儿往他身上招呼。 陆卓衍真是他铁哥们儿,一开始只是皱着眉头避开,愣是不吭一声。 要不是许皓疯了,跑去揍他脸,他也不会下手这么狠。 嘴上却还是狡辩,“我都失恋了,你是不是我兄弟啊,说好陪我练练。” 一听这话,陆卓衍直接松开了许皓的手腕,“你一年失恋个五六七八十次的,不稀奇。” 说完,他直接抬起围绳,干脆利落地翻身下了拳击擂台。 “哎哎哎,你别走啊,陆卓衍,阿衍,小衍衍,你别走啊,我错了还不成吗……” 陆卓衍懒得理会后面的声声呼唤,随手拎着俩拳击手套在围观群众热切的视线里径直朝着更衣室走去。 刚走到门口,他被一个穿着粉蓝色运动套装的女孩拦住了去路,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举着手机,“帅哥,我想学拳击,能加你微信么?” 陆卓衍这人面冷,心也冷,即便因为女孩这句话愣了一下,转瞬恢复清明时,些微波动便消失得干净,又变成那副高冷禁欲的死样子。 不留情面地拒绝,“不能。” 连声“不好意思,恐怕不行”这种客套一点的拒绝都不乐意。 混蛋得不行。 女孩没想到会被拒绝得这么干脆,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却还想再争取两句。 陆卓衍扯下脖子上的毛巾,骨节分明的长指从脖颈里一挑,勾出一条黑色的绳子,绳子底端缀着个闪着莹润光亮的素圈,看着有些旧。 他一脸诚恳,“真不能。” 女孩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回想刚刚男人带着点儿邪气的笑,高挑修长的身形,那不过分贲张的肌肉轮廓。 感慨着这种仙品帅哥难追倒是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年纪轻轻竟然就有主了。 许皓扶着腰,乐呵呵地跟在后面,“妹妹,别理他,他就是个混球。” 陆卓衍刚洗完澡,头上搭着块毛巾,随意地撸了几下头发,打开储物柜时,电话铃声响起。 他拿出来接听,许皓顶着一头湿发,湿漉漉地过来甩他一脸水,“阿衍,我刚刚看见了。” “嗯?看见什么了。”陆卓衍侧身,推了他一把,避开他的水珠,看见来电人姓名,按下了接听。 电话一接通,就像打开了什么噪音开关,电话那头的吵嚷声瞬间涌入,吵得猝不及防,陆卓衍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你刚刚又拿你妈留给你的戒指圈儿骗人小姑娘说已婚,你说说你,年轻又帅,还有钱,怎么就不正儿八经的交个女朋友,那天你舅妈还问我这事儿。” 许皓见陆卓衍皱着眉头在一旁接电话,却是压根儿懒得搭理他,登时不乐意了,臭不要脸地捂住胸口,一脸贞烈,“老实说,我猜想过,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要换平时,陆卓衍一拳头就上去了,但这会儿实在没工夫理会这个暗恋失败的青年,指骨明晰的长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 许皓观他神色,顿了顿,安静地在一旁换衣服,不去打扰。 电话里的音量不小,许皓也听见了动静,眨了下眼,预感自己今晚的约会可能会泡汤,准备先跑路。 脚步还没迈出去,后领就被陆卓衍的两根手指勾住了。 许皓转头,“你特么后脑勺长眼睛了吧,陆卓衍!” “先报警,我马上回来。”陆卓衍不紧不慢地安排着,似乎一点儿不担心电话那头正在发生的事情。 挂了电话,他看了许皓一眼,“走吧,许大律师,来活了,登上你的秀场。” 许皓愣了愣,想起刚刚电话里的吵架声,揉着被他揍过仍旧隐隐发酸的脸颊,心头火起,指着无情的陆·资本家·卓衍骂骂咧咧,“你大爷,陆卓衍,我特么不是律师,是你的免费长工吧!” - 元宝的伤口刚刚被处理完毕,棠月抱着猫咪去一楼药房领取了针药,准备坐电梯去三楼让医生给元宝打一针。 她心下感叹着新月宠物医院处处显露出财大气粗不说,甚至他们还有自己的临终关怀中心,设备这么完善,几层小楼,一条龙的服务意识,宠物医院建得跟高端私立医院似的,这确实不太需要跟宠物殡葬合作。 看看就诊大厅里的这么多的主人和宠物,要是没有这黄牛号,元宝今天还真不能看上病。 棠月想着还是回去劝劝薛羽,别在新月宠物医院浪费时间了。 她揉着元宝的头,在电梯间等了一会儿,电梯门打开,里面有几个人,他们都或牵、或抱着自己的宠物。 隔着几个人和宠物,站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没有logo的宽松黑色T恤,双手抱臂,白皙修长的手臂上缠着一条黑色的牵引绳,电梯灯光里,冷白的皮肤,青色的血管脉络,黑色的绑带,轻描淡写地勾出一种绑带的束缚味道,禁欲感十足。 顺着那条绳子往下看,绳子尽头拴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通体黑色的柴犬。 狗随主人,又冷又拽。 棠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跨步进电梯时,神色平静地站到楼层灯前面,下意识垂眸。 顿了几秒,她才想起抬手按楼层按键。 因为迟迟无人按下关门键,电梯这会儿尚未运行,后方伸过来一条手臂,勾起一阵淡淡的清新的味道。 棠月看见那白皙的长指,按下关门键,并问了一句,“几楼。” 陈述语气。 棠月没想到自己竟还有心思去思考他的语气,淡淡地回,“三楼。” 他的手指在数字三的键上按了一下,快速收回,手臂避着她的衣袖,像是生怕与她相碰一般。 电梯开始运行,白茶香味的沐浴露在密闭的电梯厢门里弥散,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息。 棠月下意识吞咽了一下,觉得有些心烦,脸上却冷漠到像是谁欠了她五百万。 电梯停下,门在二楼打开,外面吵闹不休的声音传播进来。 中等身材的男人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抬起,手指在空气中指指点点,有节奏地应和着嘴里骂骂咧咧的词,“……你们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咱们没完,我家捷克狼犬来医院的时候健健康康的,就这么一会儿,死在你们医院,你们害死我的狗,赔钱!” 棠月抬头望去,电梯里的人陆续下去,身后的男人却一动未动。 刚刚跟他并排而立的男人,走出电梯回头望来,“陆卓衍,干嘛呢,快下来。” 陆卓衍漫不经心地回,“你先去。” 许皓莫名其妙,想再说两句,那头有小护士看见他,就跟看见大救星一般,朝着他跑过来,“许哥!这里,你可算来了。” 电梯门阖上,留下了许皓那半句“不够意思”的尾音。 这会儿电梯里只剩下陆卓衍和棠月。 空气无端变得逼仄,棠月听见自己的呼吸,以及越来越强烈的心跳声。 陆卓衍很安静,四周的气息却又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模糊的镜面倒映着他倦懒的模样,整个人就跟没骨头一样,站不直,头微微仰起,眉梢轻挑,桃花眼似在看她,又似乎目无焦距。 这样的镜面里,她依旧看清了他眼睑侧方的泪痣。 电梯门在三楼打开时,再也无法从反光镜面看见那人,棠月克制地吐出一口气,抱着元宝走出去。 身后的柴犬突然“汪汪”了两声,突兀的声音惹得元宝不高兴了,小声“喵呜”着蹭了蹭她的胳膊。 电梯外动物的叫声,主人的安抚声,清洁工推着清洁机拖地的嗡嗡声…… 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扑面袭来,喧闹不已。 棠月却还是听清了—— 嗓音清冷低沉的男声,拖腔拖调地问,“怎么,棠小姐,怕我呀?” 2. 不讲理 “怕他么?” 棠月有些失神的想,他们有六年没见过面,失去了所有联系。分开的第二年,她就已经不太记得清陆卓衍的具体长相了。 刚刚在电梯的模糊镜面里,却又像被什么牵引一般,精准找到了他泪痣的位置。 明明那颗泪痣很淡、很小,如果不是盯着人看,根本不会注意到此人左眼眼睑侧方长了一颗淡褐色的小痣。 那颗小痣,像是特意为了中和他眼神里的矜傲而存在。 当他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看人时会显得深情且专一。 天地皆为静止,安静的世界里,他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你。 但是—— 多年前,他们的关系很差,分别那天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们当时大吵了一架,那一天他的眼睛里只有恨意,鲜明又刻骨。 不过那时他们还太年少,人总是会长大的。 棠月回头望着陆卓衍,嘴边挽起一抹礼貌且自然的笑,甚至周到地点点头,从心到表情都无比平静,喉咙滚过三个字,刚要吐出那个熟悉的名字,却被陆卓衍语带嘲讽的话打断了。 “棠小姐还认识我吗?” 棠月微微凝气,淡然回道,“嗯,认……” 话还没说完,人被后面要进电梯的群众左挤又搡,稀里糊涂的又回到了电梯里。 陆卓衍语气凉薄,自顾自的续上了问话,“我想棠小姐是记不得了。” 棠月克制着,这个从小娇生惯养、众星捧月、不知人间疾苦的云端大少爷,这种欠嗖嗖的刻薄劲儿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隔着那条威风凛凛的柴犬,棠月站在他的旁边,笑容变得有些僵硬,“怎么会不……” 她微微顿住,视线里的陆卓衍懒洋洋地朝着电梯墙壁歪了歪身体,像是刻意避嫌,连衣角都生怕挨着她了。 明明,他们中间还有一条狗! 陆卓衍嘴角挂着一抹不太正经的笑,扫她一眼,眼神透露出诚恳,像在肯定她内心所想的“避嫌”。 无论他笑得多么勾人,语气里的刻薄丝毫不加掩饰,“我想也是,你怎么会记得我,我又不是傅小鲤。” 这样的语气,惹得旁边的乘客拿一种“八卦”的眼神看了他们两眼。 棠月难掩惊讶,眨了眨眼睛,抬起头去看他。 不想,却与他的视线对上。 他之前明明在看手机屏幕,视线到底是什么时候从手机里抬起的。 或许她的记忆出了错…… 或许记忆经过不同程度的修正、甚至是美化…… 陆卓衍漂亮英气的桃花眼上挑,看人时眼睛却并没有深情和专一。 更没有安静的世界里,他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你。 那些都是镜花水月的错觉。 长大了的少年,褪去了青涩,寸头稍稍长了一点,乌黑冷硬的发碴支棱着,露出干净、线条流畅的脸部轮廓,耳朵到下颌角那条线清晰瘦窄。 即便他没怎么站直,也能看出男人的个子很高,肩宽腿长,身材比起少年时的单薄,现在显得更为挺拔。 他抬起手,手部阴影从形状锋利的喉结一路绕到后颈,冷白皮肤下,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掌心笼罩着他干净修长的后颈,摩挲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邪气,像在思考什么坏水儿。 那双桃花眼漫不经心地望着她,眼里只剩下肆意疯长的冷漠与矜傲。 电梯门打开,这一层门口仍有吵闹声,却无人要进来乘坐电梯,站在楼层灯前的人抬手要按关门键。 陆卓衍却在这时收回和棠月对峙的视线,拖着调子,懒洋洋地开口,“我要下。” 说完慢悠悠地直起身,原本站不直的人,浑身仍旧透出懒散劲儿。 微微站直后,身量骤然拔高不少,倦懒的气场也困不住他无形之中给人带来的压迫感。 大约是白茶淡香的后劲儿太足,棠月闻久了有些上头,恍惚中脑子里闪过一个极为肯定的答案——他比过去,长高了。 只见陆卓衍长腿一迈,两步跨出了电梯。 明明可以走三四步,非要两步,像是刻意逃离一般。 这样也好,就当作一场梦境般的意外吧。 棠月这么想着。 今天的偶遇与过去种种,一切到此为止。 但是—— 陆卓衍那条柴犬,不知是不是太过兴奋,起身跟着主人出电梯的时候,带起的牵引绳绊住了棠月的右脚,原本维持着冷酷表情的脸出现一丝裂痕,露出一角惊慌。 她踉跄着步伐,被撒欢的柴犬直接拖出了电梯,甚至都来不及喊一声前面那个头也不回的拽哥——那位陆先生,麻烦让你的狗停下来。 棠月:“……” 陆卓衍似有所感,回头瞧来,看见棠月时,微微一愣,“?” 随即挑起眼帘,单手抄入裤兜,戏谑道,“怎么,追着我要微信。” 棠月摇摇头,恢复了平静,从善如流地抬起脚,离开柴犬的牵引绳,“我可以解释,我并不是追着你出来……” 柴犬盯着棠月,兴奋地“汪汪”两声。 而它的主人对棠月的举动视若无睹,长指慢条斯理地整理狗子的牵引绳,“这里除了我,就一个布鲁,而布鲁是条不会说话的狗。” “怎么?”他挑了挑眉,一脸警惕。 “看上我的狗了。” 这人怎么这么欠! 没有一个问句,全是矜傲又看透一切的陈述句。 字字句句都在说她想要他微信,竟然利用一条不会说话的狗。 狗男人! “对,你的狗挺肥美。”棠月反唇相讥。 似是没有预料到她会回答,陆卓衍低眸,瞧了瞧她怀里那只病恹恹的猫,捡起一分不值钱的礼貌,“你的猫。”。 微微一笑,无辜且真诚,“挺丑萌。” 棠月微微一愣,比他多两分礼貌,“谢谢。” 陆卓衍的礼貌继续上分,“客气。” “陆卓衍!” 一道压抑着怒气的男声打断两人装模作样的礼尚往来。 接着,一个高壮的男人跑到陆卓衍身边,抬起手臂,试图去勾搭陆卓衍的肩膀。 不料,被陆卓衍不动声色地避开。 许皓压着嗓门儿,狭长的眼睛偷偷瞧了棠月好几眼,拽着陆卓衍神秘兮兮的嘀咕,“好啊,你个没人性的死鬼,老子在下面给你当免费长工,你上这儿撩美女,我说你刚怎么不跟我一块儿出电梯,原来就是瞧见刚刚那个进电梯的美人儿了。” 陆卓衍别开脸,推开许皓,“怎么样了?” 他别过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余光偶尔落在棠月身上,盯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想走,可他的狗试图扒拉她的腿,明显想去找她的猫玩耍。 她绕一步,狗追一步。 见状,陆卓衍几不可见的提了提唇角,“喂,帮我看一下布鲁,我处理点事。” 说完,也不管棠月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直接把牵引绳朝她怀里一扔。 大概担心牵引绳砸到猫咪,她接得很快,皱着眉头,朝他飞来一记不悦的眼刀。 陆卓衍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 他简单听许皓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中年男人叫刘荣,从网上买了个早上就诊的黄牛号。 但上午医生叫了几次号,却没人来。 直到下午,刘荣才拿着上午的号重新找到医生,过期的号能不能用,用了算不算坏没坏规矩不说,林医生说刘荣的狗已经死了,刘荣不认,坚持说狗没死,是林医生给他把狗弄死了。 一来二去就这么吵起来了,刘荣一开始只哭闹着要林医生赔他的狗。 后来闹着闹着就要林医生赔偿。 小护士要报警,刘荣撞到了小护士,给人手机撞坏了,小护士也着急,也跟刘荣吵起来了,保安来拉开他们,刘荣就扯着嗓门儿嚷嚷开了。 他们之前在电梯里见到的正是那一幕,这会儿才打电话给报了警。 陆卓衍听完什么也没说,打了通电话,催工作人员把监控送上来。 “走吧,去会会这位。” 棠月牵着狗绳,一时不知该往哪儿去,深吸一口气,跟在头也不回的陆卓衍身后,倒是许皓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甚至朝她笑了一下。 - 林医生办公室里气氛沉闷,明显才结束一场兵荒马乱。 见到推门而入的陆卓衍,房间内所有视线齐齐集中过来,就像是一道吸睛的聚光灯束一般。 满脸憋屈的林医生、眼睛发红的小护士、帽子都歪了的保安,以及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脸凶恶的中年男人刘荣。 目光齐刷刷地盯着陆卓衍。 当然,除了躺在地上那条捷克狼犬的尸体。 医闹嘛。 全国那么多医院,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医院已经上演、或正在上演一场场医闹。 情况好的时候,能吵架解决最好。 不然直接全武行上阵也是可能的。 只是,陆卓衍也没料到,这种事情有一天会在他的宠物医院上演。 属实有趣。 刘荣一见陆卓衍,虽不知道他的身份,但看这里面所有人对待他的态度,还有他周身强大的气场,以及那种若有似无的大少爷派头。 刘荣断定,这是个主事儿的人。 “你谁啊?” 陆卓衍什么话也没说,走到捷克狼犬旁边,低眸瞥了一眼。 “你想做什么?” 陆卓衍没回答,后腰抵着林医生的办公桌,宽松的黑T恤被这个姿势压紧在他身上,露出一截腰线。 他一腿承重,另一条腿懒洋洋地叠在上头,气定神闲地问,“你的狗是林医生治死的?” 刘荣摸不清对方的来路,有些防备,“我家狗之前好好的,来这里,这个姓林的说是医生,结果给我的狗这儿按按,那儿按按,谁知道她怎么伤到我家狗了。” 陆卓衍单手抄兜,视线从手机里抬起,“刘先生,你知道桐城市去年颁布的养狗新规吗?” 刘荣正要说话。 陆卓衍不给他机会,“捷克狼犬属于狼犬,保留着狼的野性,属于本市禁养犬种。” 说完,他盯着刘荣瞪大的双眼,话锋一转,“你这条捷克狼犬,按照病历单填写的资料,半岁?” 陆卓衍抽出手,掌心撑着桌面,左肩微扬,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许皓。 许皓比了个“OK”的手势,接着他的话问了下去,“请问刘先生,您是从何处办理的狗证,又是从何处买到这条珍贵的捷克狼犬?” “珍贵”二字被许皓咬得极重。 闻言,刘荣明显开始紧张,手心渗出汗,支支吾吾,“你管我那么多!今天我和医院就一件事儿,这个医生弄死了我的狗!” 面对油盐不进的刘荣,陆卓衍歪了下头,笑出两分冷淡的嘲讽。 “你的狗病多久了?”一道女声打破了空气里的胶着。 “啊?”刘荣没反应过来,眼神躲闪了两秒,后又坚定不移,“啊,两天。” “今天早上有什么反应?”女声继续发问,她的语调太过平静,平静到有些淡漠。 房间里的人这才如梦初醒,齐齐望着她,又互相传递眼神,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都不认识她。 棠月蹲在捷克狼犬旁边,用手在狼犬身上几处碰过,没人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检查的。 “你谁啊,谁准你碰我的狗了!”刘荣气急败坏,冲上来想推开棠月,手刚刚扬起,发力到一半,手腕被人抓住了。 刘荣转头一看,那个让人浑身不舒服的男人扣着他的手腕,不让他进一步动作。 男人不带感情地扫了他一眼,这一眼让刘荣压力倍增,额头竟溢出冷汗。 “放开我。”刘荣从喉咙里挤出这句。 陆卓衍笑得漫不经心,手上力道半分不减。 棠月抬头看了陆卓衍一眼,继续说,“你的狗死于今天凌晨三、四点,具体什么原因导致的死因,解剖后就可以知晓,这一点给林医生一点时间就能检查出来,前提是你同意林医生解剖你的狼犬。” “解剖个屁,你胡说八道!我家狗明明下午两点才死的,就在这间办公室!”刘荣气得头发倒竖,试图挣脱陆卓衍,但对方不给他任何机会。 陆卓衍没看棠月一眼,嘴角却浅浅勾起,“这样啊。” “陆……”棠月下意识想喊这个名字,却在看了刘荣一眼后停顿了,直接说,“既然已经报警了,是不是胡说,一会儿警察到了就可以知道了。” “狗虽然是属于主人的私人财产,但是你如果没有合法合规地办理狗证,养了禁养犬种,执法部门有权没收犬只,对你处以罚款,狗到时候送去检验机构解剖,就知道它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棠月站起身,布鲁凑在远处想进来,她把狗挡在外面,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刘荣,“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代劳。” 林医生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陆卓衍面无表情地看着棠月,余光扫到她的名片,腾出一只手,两指并拢捏着名片的一角,瘦长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棠月冰凉的指背。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棠月似乎抬头看了他一眼,还眨了一下眼睛。 她是不是…… 因为他的触碰…… 紧张。 3. 不讲理 本以为等着一会儿警察到了,这件事就可以圆满解决。 然而,横生的变故令在场的人都始料未及。 许皓凑到陆卓衍旁边看名片内容,烫金卡片上的字体太小,他只看清“缘生宠物殡葬”,旁边附着一行小字“给每一个宠物一个家,爱宠最后的……”。 他还没看完整,陆卓衍指尖就跟变魔术似的,反手一折一扣,在那个眼珠子黑得跟葡萄一般漂亮的女孩淡漠的视线里,不要脸地把名片收入掌心,腕骨一转,被这货的冷白皮肤晃了一眼,薄薄的卡片直接进了他的牛仔裤袋里。 整个过程堪称行云流水,自然无比。 这熟练程度,也不知道陆混球背着他在外头收过多少那种不正经的小卡片。 但许皓仍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就刚刚,陆混球放名片的时候,竟用胳膊肘推开了他,分不清他是故意,还是无意。 就在许皓解读陆混球不同寻常的举动时,大门被大力推开,冲进来一个头发凌乱的中年女人,双眼通红,边哭边喊,“囡囡呢?我的囡囡呢?” 见到女人,刘荣拼尽蛮力挣脱桎梏,一下子扑跪到捷克狼犬的尸体旁,声嘶力竭的干嚎,“老婆,囡囡在这儿,我苦命的囡囡啊,它被庸医害死了,囡囡死得好惨啊……” 闻言,女人倒吸一口凉气,睚眦欲裂,就跟上演电视剧似的,同样扑到捷克狼犬旁边,大喊一声,“不——” 声音震得一屋人面面相觑。 棠月食指摸了摸耳朵,脸上有着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意。 这一点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陆卓衍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刘荣像是找到了靠山,不要脸的跟他老婆告状、拱火,颠倒黑白,控诉林医生就是那个害死他们家宝贝捷克狼犬的罪人,简直十恶不赦。 刘荣老婆气势如虹地瞪着林医生,勃然大怒,嘴里发出一串恶毒的辱骂,“……你们当医生的一个个心肠最黑,治病本事没有,治死的本事倒是牛逼得不行……今天你们要是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明天开始,我们天天在你们医院门口拉横幅,横幅上就写着你们是怎么害人,怎么欺骗病患家属的!你们不是什么网红医院吗?我还要上报揭露你们这家黑心医院……” 林医生三十多岁,前半辈子醉心学习,后来因为对宠物的热爱,投身到对宠物救死扶伤的行业中来。 不曾想规规矩矩的人生,却在今天遭遇从业生涯以来最大的危机。 林医生单手撑着桌面,胸口起伏不断,她拿下眼镜,捏眉心的时候,指尖触到一片湿润。 怕被人发现,她别过脸,不再看被保安拦住的、正对着她破口大骂的两口子。 忽然,林医生面前递来一包纸巾,抬眼瞧去,竟是那个检查捷克狼犬的女孩。 女孩背对着她,纸巾位置不高不低,别人看不见她的举动。 林医生有些发愣,眨眼间,却见陆卓衍转回头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点了下头。 不知是在安慰鼓励她,还是让她去接女孩的纸巾。 林医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接过女孩的纸巾,再抬眼去看陆卓衍,发现陆卓衍侧目看了女孩一眼。 那一眼不过短短一瞬,却令林医生惊异不已。 出人意料的温柔。 对,是温柔。 林医生没想到会从自家老板眼睛里看见这种情绪。 陆卓衍长得帅这是毋庸置疑的,是他们新月宠物医院的门面,谁见了都会多看两眼,走路上会不会被人要微信不清楚。 但他们医院每次聚餐,只要不坐包厢,任凭他们坐在餐厅大厅里的哪个犄角旮旯,都能有人来问他要微信,甚至男女不忌。 许皓经常吐槽老板,“你们陆老板哪儿是什么正经生意人啊,明明就是行走的交际花嘛,不然上哪儿都有人找他要微信、要电话的,怎么我就没有?这很不合理,你们说是不是?” “这些人真肤浅,陆小花不过就是一张脸好看,本质就是个恃靓行凶的混球!” 由于许皓经常说老板是交际花,最后直接给老板送上了陆小花的诨名,不过却只敢在背地里这么喊。 当着本人面喊,会被揍。 医院里的人早已习惯。 过去有小护士对陆卓衍抱着满心满眼的喜欢,会给他送礼物,甚至起个大早特意给他□□心早餐,只盼望陆老板能接受礼物,或者吃上一口爱心早餐,之后再用漫长的付出与柔情去感动陆老板。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可惜陆卓衍是个混球,爱心早餐肯定是不吃的,礼物碰都不碰,原物奉回。 他拒绝人冷酷无情也就罢了,时不时还亮出个素圈戒指,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这还不够,他还要添把火,冷漠地告诉对方,“你的人生难道没有更有意义的事情要做?赚钱比追男人有意思。” 陆卓衍着实可恶,辜负了那么多小护士的纯真情谊。 小护士们来一个伤心一个,那一阵子,严重增加了医院的离职率,HR非常头痛,背地里指着陆老板大骂,“薄情的资本家,只会给人添麻烦,不知道现在招人多难!天天给我增加重复工作!” 之后新入职的小护士们的第一课,就是被HR和前辈们拉去食堂敦敦教诲,“不要喜欢陆卓衍,女孩子要把心思放在事业上,只有钱和事业牢牢掌握在手里,才会有更多命运的选择权。” 最后,总结陈词,“远离陆卓衍,不然会变得不幸。” - 房间里沉闷气氛不减。 若说之前棠月和陆卓衍那些话让刘荣心里直打鼓,如今让老婆把捷克狼犬的体检报告拿来,这就万无一失了。 思及此,刘荣他老婆在前面冲锋陷阵,他藏在后面添油加醋,势必要闹个天翻地覆,让医院乖乖赔钱。 两口子战斗力太猛,保安和许皓都快拦不住了,他们朝着陆卓衍投来目光,寻求他的下一步指示。 然而,陆卓衍不慌不忙,手里捏着刘荣老婆带来的体检报告复印件,一派悠然自在,与房间里硝烟弥漫的空气格格不入。 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站在他旁边认真看体检报告的棠月。 “棠小姐,你怎么看。” 棠月仰头,葡萄般清澈的黑眼珠冷冷淡淡,语气不卑不亢,“体检报告上面说这条狗身体指标各项正常,其实不然。” 刘荣急了眼,“怎么!连正规宠物医院出具的体检报告你们都敢不认,我家囡囡来这家黑心医院之前就是健康的狗!” 棠月不疾不徐,“体检报告上面的狗自然是健康的,但,问题出在报告上的狗,和你家狗毛色不同,这报告应该不是属于你家狗的。” 争执短暂停顿数秒,刘荣暗自出了一身冷汗,刘荣老婆虽然骂红了眼,听见这话却下意识瞥了一眼自家老公,“她什么意思?” 刘荣脸色不好,“他们什么人啊,老婆,这些人的话信不得。” 陆卓衍一直观察着这两夫妻,心下已有盘算,身体歪向棠月,用报告挡住自己的脸,在她耳边说话。 “正义的棠小姐,你怎么看?” 莫名其妙在她的名字前面加个前缀,像是嘲讽,又像是调侃。 棠月心里很别扭。 或许从他淡淡的男性气息混合白茶淡香靠近她时,那种别扭就已经存在。 有些属于身体的记忆正在复苏,这种微妙的变化无法骗自己。 这个男人在电梯里避嫌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倒是不怕靠近了。 她的身体稍微往旁边倾斜,想从他的气息里逃离,“他老婆可能不清楚体检报告的具体情况,刘荣有可能骗了他老婆。” 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陆卓衍直起身,报告递给林医生,转头笑了一声,像个局外人一般。 不值钱的礼貌被他加到五分,看着刘荣老婆斟酌着称呼,最后选择了一个悦耳的,“这位小姐。” 刘荣老婆一惊,眨了下眼睛,盯着陆卓衍,眼神询问对方嘴里这个“这位小姐”难道是指代的她自己。 陆卓衍很快肯定了她的答案,“这位小姐,不管你信不信,出具这份体检报告的宠物医院是叫乘月宠物医院吧。” 刘荣他老婆人到中年,平时在家里被当个老妈子,前几年慢慢才适应被高中生喊阿姨,后来又适应被大学生喊阿姨。 上一次,她忙完工作后,又打扫家里的卫生,最后蓬头垢面的去楼下丢垃圾,回来的电梯里被一个五六岁的小朋友喊“婆婆”。 那一下子,说不心酸难受是假的。 除了岁月带来的痕迹,更多的是一种为了家庭,为了工作,为了生活操持带来的疲惫感。 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全然写在脸上,尤其是饱经风霜的脸上。 所以她才想从养狗身上得到一点慰藉,只有狗是真心的依赖着她,回馈着她的爱。 她没想到今天会从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嘴里非常尊重的喊出“这位小姐”这种词汇。 虽然知道他是在有意的用这种语言降低她的防备心理。 可是,这种被一视同仁尊重的感觉让她觉得——舒服。 刘荣见老婆因为这个年轻男人的一句称呼平静下来,不吵不闹了,一看就知道他老婆是怎么回事,梗着脖子拉了老婆一把,底气十足,“是又怎么了。” 偷偷拽了拽他老婆,悄声道,“老婆,你想什么呢,别被这个男的迷惑了,长的好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刘荣老婆回过神,虽然附和着刘荣问“是又怎么了”,语气却没有那么激烈了。 “不怎么。”陆卓衍还是笑着,泪痣跟着灵动起来,“只是不太巧。” “?” “这家乘月宠物医院是鄙人开的,是新月宠物医院的分店。” “……” 沉默…… 漫长的沉默…… 沉默中,林医生看完了检查报告,舒出一口浊气。 小护士忍不住扯着许皓的袖子,为自己的手机赔偿有希望了而高兴。 陆卓衍笑得礼貌,在刘荣两夫妻吃惊的表情里,拨通了一个电话,“喂,老陈,把上个月下午三点到六点之间的监控发过来,还有这一时间段的就诊记录,对,需要用到。” 刘荣觉得自己浑身凉飕飕的,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要是让他老婆知道狗是怎么回事,他哪还有好果子吃。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刘荣决定豁出去了,抬起手就想动手,不料稍一动作就摔了个跟头,在地板上砸出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望着他,他不可置信地抬头,发现自己的脚下有条牵引绳,不知道哪儿来的柴犬站在旁边,朝着他歪了歪头,满脸的无辜。 网上老说萨摩耶和柴犬是什么微笑天使! 天使个屁! 明明就是恶魔! 陆卓衍也有些吃惊,下意识去看棠月。 ——她的脸上虽然维持着冷酷的表情,但偷偷腾出一只抱猫的手,朝布鲁竖了个大拇指。 好啊。 果然看上他的狗了! 这个女人。 - 之后,监控来了,警察也来了,正巧目睹了刘荣老婆哭天抢地,刘荣试图武力攻击被保安制服。 刘荣老婆大骂刘荣混蛋。 原来之前她通过朋友买到一条狗,但这狗回家养了没几天就生病了,又是腹泻,又是呕吐,甚至会便血。 送到宠物医院一检查,医生惋惜的告诉他们,这是一条星期狗,从小被人喂了药,活不过一个星期。 刘荣一听就说不养了,而他老婆舍不得,给狗治病花了不少钱。 惹得刘荣不乐意,即便这条狗已经养到半岁,身体越来越健康,但刘荣动不动就背着他老婆,拿狗出气。 他老婆出差时,他喝醉酒,又对狗大打出手,酒醒后发现不对,乱七八糟灌了狗不少药。 他把狗抱到新月医院的时候,那狗就因为病了好几天,早就奄奄一息了。 到林医生办公室没一会儿,呜呼咽了气,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刘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甩锅给林医生,想着这样既能避免被老婆责难,又能趁机讹钱。 至于那份检查报告,是他认识的一个网友的。 他老婆出差让他带狗子去体检,刘荣揣着钱阳奉阴违,私吞下老婆给的钱,花了十块钱从网友那儿得到了这份体检报告,拿来糊弄他老婆。 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介于刘荣有讹钱行为,警察带走了他,其他人也都去警局做了笔录。 连棠月都没有幸免。 至于狗吃了什么致死,刘荣老婆恨恨地瞪着刘荣,非要求一个真相。 她接了棠月的名片,虽然没有狗证,但这狗已经死了,警察同意了刘荣老婆的委托,让棠月和林医生对狗进行解剖,然后由棠月给这条捷克狼犬举行入殓仪式。 最后,棠月会按照刘荣老婆的要求,将捷克狼犬的骨灰做成饰品还给她。 让这条漂亮的捷克狼犬以这种方式常伴于刘荣老婆身边。 - 从警局出来天已经黑了。 许皓的车上载着林医生、小护士和保安,本来还可以载一个陆卓衍。 但陆卓衍扬扬手,无情拒绝他的相送,“舅妈让我去一趟。。” “诶?这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平时你不是周末才回去吃个饭,工作日回去,很少见啊。”许皓满腹疑惑。 “你最近十万个为什么看多了吧,许大律师。”陆卓衍直起身,懒得理他,朝着布鲁挥挥手,“给我把狗看好。” “你这人真难处,黄世仁转世,既要人给你当长工,又要给你当司机,天天还要给你照顾狗,我特么好歹也是个律师,平时很闲吗?” “是不是我哪天还得伺候你找女朋友!” 车里其他人想笑,但迫于陆老板的淫威,不敢笑。 “辛苦了,哥。”陆卓衍实在听够许皓的叨叨了,选了个最有效的办法堵住他的嘴。 果然,许皓听完,马上一脸嫌弃,“我真是欠你的。” 说完,关上车窗,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等许皓的车走远了,陆卓衍抬眸,视线随意的在四周逡巡一圈,看见某处时,嘲讽一笑。 中介小张给棠月打了两通电话,棠月和对方说明缘由,自己会迟到一个小时。 要等一个小时之久,中介小张竟然还是没有对棠月失去热情。 棠月拿着手机微微愣神,有些意外。 下班高峰,街道上,各类车辆在马路上奔流不息,棠月打不到车,只能拿着手机约车。 白茶淡香就是在这个时候悄然靠近的。 像是被什么牵引一般,棠月下意识抬起头,看着靠近的陆卓衍。 他伏下身,从棠月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干净的侧脸,乌黑硬挺的头发,宽阔的肩膀,以及冷白的脖颈。 他慢悠悠地抬起手,勾着长指,用指背去蹭棠月怀里的元宝,“这家伙叫丑丑吧。” “陆……”棠月张口喊出第一个字,陆卓衍闻声顿了顿,视线仍旧停留在元宝身上,只是指尖没在动作。 “它不叫丑丑,叫元宝。”棠月转头不再看他,放弃喊他的名字。 “哦。”陆卓衍的手指又动起来。 元宝一开始没反应,他蹭久了,元宝睁开眼睛。 和陆卓衍大眼瞪小眼了两秒钟。 然后,元宝动手了。 火辣辣的痛感让陆卓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背上面的两道新鲜抓痕。 这丑猫竟然给他抓出了血痕,血珠子顺着口子冒出来,在冷白的皮肤上清晰可辨。 棠月察觉异常,转回头,惯性冷酷的表情又一次破裂,抬头望着陆卓衍。 她下意识露出防备的表情,抱紧了怀里的猫。 见她这样,陆卓衍被气笑了,站直了身体,掐着腰,把受伤的手朝棠月面前一杵,占了天大的理,“我干净又美丽的手留下了两道口子,这两道口子给我脆弱的心灵留下了两道阴影。” “棠月,你说。” “怎么办吧。” 4. 不讲理 绿都小区19楼2室主卧。 中介小张脱了黑西装,白衬衫袖口挽至手肘,不太有力量的小臂攒了半天劲儿,才将那一米八的大床抬起,憨厚的圆脸因为过度用力憋得通红,脸上仍旧维持着职业化的笑容,看得出来岗前培训工作做得很到位。 “棠小姐,你找着了吗?” 棠月俯下身,伸长手臂去够,总是挂上冷淡表情的脸,努力堆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行了,元宝,你快出来,别给人添麻烦了。” 半个小时前,小张正引着棠月参观这套物美价廉的房源。 两室一厅的房子,坐落于市中心,坐北朝南,窗户整体朝中庭,小区环境好。 因为楼层高,隔绝了大部分的噪音污染,特别清净。 小区门口就是地铁站和公交站,对于上班族来说,非常友好。 重点是这么好的房子,价格低于市场价八百。 棠月说不心动是假的,但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套房子可能没那么简单。 她把元宝放出去,在陌生环境里探索的元宝,熟悉了一会儿,就开始四处游荡,用自己的气味去标记新地盘。 走到床底下时,直接钻进去不出来了。 从棠月的角度,正好看见了元宝团在一起的身体,正在拼命拉扯着什么。 “棠小姐,猫抱出来了吗?”小张有点撑不住了,大口喘着粗气。 “好了。”棠月抱回元宝,扯出它嘴里的一截黄色布料,漠然地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谢过小张,故作埋怨地教育了元宝两句,“瞧你,一身滚得脏兮兮的,要是被他看见,又会给你剪毛了。” 元宝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对给它剪毛的人心有余悸一般,哼哼唧唧的‘喵呜’着。 “家具都很新,看得出来主人很爱惜。”棠月的手在餐桌上流连片刻,捡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夸赞来说。 听在小张耳朵里,却是心下登时一喜——有戏,要开单了! 于是,小张嘴上更为卖力地介绍房子的边边角角,恨不得棠月能马上拍板,当场和他签合同交钱。 棠月只是淡漠地看着小张,料到对方是个新员工,脸上还不太会藏事儿。 这套房子里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毕竟是做宠物殡葬的,棠月对自己某方面的直觉深信不疑。 她云淡风轻地一转话锋,“我养着猫,房主会同意么?” 小张现在看棠月,眼里已经无关美丑,全然把她当作即将跳进热锅里烹煮的鸭子,心里一放松,嘴上也跟着松,“不会不会,房主巴不得……”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瞬,又及时住嘴,若无其事地继续说,“房主也是爱猫人士,不在意这些……” 棠月静静地看着小张,自然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笑着托辞需要回家考虑一下,明天给他答复。 小张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失落,还想再争取一下。 但是,棠月仍旧笑着,态度却有一种果决,将一切推到明天告知结果。 故此,小张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将棠月送到小区门口打车。 等车间隙,小张一直陪在棠月身边,找她聊天,试图探听她的想法。 棠月表情淡淡的,说了声抱歉,拿出手机,准备给人打电话。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弹出一条微信推送消息。 发消息的人令她有些意外,竟然是才分别不久的林医生。 【林医生:棠小姐,老板说傍晚他手机没电了,是你帮他打了车,他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拜托我把钱转给你。】 棠月的指尖在手机上轻叩了两下,给林医生回了一句“好”,将钱收下。 陆卓衍到底在搞什么? 棠月有些不明白。 - 同样搞不明白的人还有林医生,她正准备追剧吃零食享受下班族的短暂快乐时光。 看到陆老板的消息,林医生忍不住骂了句,“陆老板是魔鬼吗?下班时间还要来剥削员工,资本家真没人性。” 然而看到消息以及红包,林医生登时精神了,十指翻飞,收了红包,快速回复。 【林医生:好的,老板,我帮您把钱转交给棠小姐。】 【林医生:您怎么没加棠小姐的微信?后续的进展在微信上方便沟通呀。】 她盯着手机,头一次在下班时间这么期待老板的回复。 毕竟她下午就看出来了,老板对这个棠小姐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陆卓衍:嗯。】 林医生捧着手机,挠心挠肺的就得到了陆老板的一个“嗯”,嘴里咬着薯片,怀疑自己可能想多了。 然而。 五分钟后。 矜持的陆老板又回复了。 【陆老板:你说得有道理,你把她微信号推送给我。】 - 陆卓衍没骨头似的靠坐在舅舅家的沙发上,手机捏在手里转来转去,看电视的目光极为冷淡。 仿佛看的不是电视,是抛弃自己的前女友。 一旁的陆商祺正捧着手机玩游戏,在客厅里不敢把语音调大了,只能小声地跟队友狂骂敌军,见陆卓衍懒洋洋那劲儿,凑了过来,“哥,你到底去不去,我妈说这次给你介绍的姐姐,人家是国外一流大学毕业的,听说长得特漂亮,还拿过国标舞的奖,身材绝对好得没话说。” 闻言,陆卓衍斜睨了他一眼,嫌弃地拨开他的头,“陆商祺,你多大了来着?” 陆商祺不明就里,“不是吧,你是我亲哥不,咋还记不住我的年龄啊?” 他嘴里这么埋怨着,却还是从激烈的游戏厮杀里腾出手,手指比划出“三”。 陆卓衍点点头,继续玩着手机,语气真诚,“嗯,原来你三岁了。” 陆商祺:“……” “我小你三岁。” 陆卓衍撩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他手机屏幕上的游戏界面,不久前他也在玩这个游戏,“你还挺有当媒婆的潜质。” 这人明明说得那么诚恳,可就是感觉嘴欠得天经地义,“等你大学毕业,我给你投资一家红娘网站。” 他潦草一笑,“小商商,未来就业有保障了。” 陆商祺:“……” 游戏里传来“KO”声,陆商祺绝望地抓头,扁着嘴,只敢小声嘀咕,“同样是兄弟,你果然只对那个傅小鲤比较好。” 他自以为音量小,却还是被陆卓衍听见了。 陆卓衍沉下脸,提了提嘴角,牵起一抹不咸不淡的笑,抬手抽走了陆商祺的手机,换得他连连哀嚎,“哥!还给我!” 可是他哥是个冷心冷肺的禽兽,我行我素惯了,陆商祺的手机在他手里抛来抛去,手机里队友们不断狂骂陆商祺,给他急得跺脚。 到此,陆卓衍才像是满意了,淡淡地把手机扔还给他。 舅妈端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果盘放在陆卓衍面前,老生常谈,继续给他介绍相亲对象。 当年无论是财产争夺,还是收留他,舅舅一家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但在当时来说,都是切实地拉了他一把,对他有恩。 所以他才能一直和他们家保持着周末过来吃一顿饭的联系。 至于别的,陆卓衍不会让舅舅插手,却也不会当面拂了舅妈的面子。 敷衍过去就行。 要是吃饭的时间改到工作日,必定是舅妈又对他的婚姻打起了心思。 陆卓衍歪靠在沙发上听舅妈说话,偶尔漫不经心地看手机,指腹碰到屏幕,心有灵犀一般亮了起来。 点开屏幕,却是许皓的消息,陆卓衍冷淡地勾了勾唇。 忽略对方找他打听棠月的事情。 【耗子是个乖宝宝:阿衍,傍晚你跟那姑娘一起走的,有联系方式没?】 【陆卓衍:没有,滚。】 陆卓衍点开林医生推送的微信名片,点开棠月的头像,桃花眼眼底结起一层冷霜。 - 棠月回到家,伺候完元宝休息,自己才去洗了澡,洗完澡出来,刚躺上床准备休息,小区旁边的施工大队又开始开夜工了。 她住的这个小区附近自从被市政府规划出地铁线路后,周围的房子就开始动工,建起了铁皮围栏,拆拆补补。 因为小区地理位置比较偏僻,噪音问题难管,举报后消停几天,又继续施工。 棠月躺在床上睡不着。 脑海里浮现出傍晚的情景。 当时陆卓衍问她被元宝抓伤的地方“怎么办”,她毫不迟疑地从包里取了湿纸巾,问过他“可以吗”之后,得到了他一声辨不清情绪的“嗯”。 棠月就当他是同意了,拿着湿纸巾,主动去擦他手背的两道口子,在那青色血管周围,一点点沾去血迹。 做这些的时候,她没有抬头,但明显能感觉到陆卓衍的视线凝在她身上。 这让她不由得担心是否碰到他的伤口了。 毕竟在棠月的记忆里,陆大少爷虽然浑身上下散发着天塌下来,他也无所畏惧的气场。 在篮球场上英勇无畏,拿到球就冲,对方犯规撞到他,他嚣张地指着对方,照样把球投进篮筐。 事后因为挑衅,被对方堵了,打上一场嘴角挂彩的架,也是那副悠然倦懒的死样子。 在别人眼里,陆大少爷确实洒脱又无畏,是敢作敢当的真汉子。 但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他有一点娇气。 陆卓衍会带着他的娇气毫无道理地跑来吵她。 “棠月,你看,我受伤了,怎么办?” “棠月,我骨折了,虽然我坐轮椅不会影响我的英姿,但你肯定会因为我赚不到钱,把我骗到山沟沟里丢了,毕竟在你眼里,我还没有一百块钱重要。” 可惜,陆卓衍没算准。 在他受伤时,棠月从未有过一次主动舍弃他。 即便过去六年,棠月身上还是习惯性的带着一点对陆卓衍的耐心。 那点耐心在慢慢的复苏,只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她抬眸看陆卓衍时,陆卓衍直视着她的眼睛,坦坦荡荡任由她看。 可她却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 气氛莫名尴尬起来,棠月主动说明起元宝的健康问题,把元宝长期打的疫苗种类,一一告知对方,让他不必忧心。 听不见他的回答,却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那种心烦的感觉又悄悄爬上棠月的心头。 她借由体贴安排好陆卓衍后续的治疗问题,来摆脱那种心烦。 因为太过清楚他的大少爷做派,提出如果他需要适当的精神补偿,只要在她的能力范围内、不算过分的经济要求,她都会一并承担。 只需要他到时将账单让林医生发给她就行。 明明她处理得这么完美。 可是…… 很奇怪…… 余光里,陆卓衍的脸随着她的每一句认真安排,就变得黑上一分。 在别人看来,或许他唇角的笑意更浓了,甚至看上去有几分温柔。 但棠月还是敏感地察觉到,陆卓衍直起身、抽回手时,眼底那抹冷傲更盛,怒气也徒然升腾。 公交灯牌的灯光照在他身上,他逆光而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眼里有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翻涌过两秒,便消失不见。 那一瞬间,棠月透过他背后的光晕,像是穿透时空,看见了笑得一脸桀骜的十七岁的陆卓衍。 在听见他语带嘲讽地告诉她,“行啊,账单我会让林医生通知你”之时,棠月才回过神。 ——眼前的人是24岁的陆卓衍。 棠月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性。 从警局出来时,林医生找她互相添加了微信好友,方便之后警局有什么进展通知,也便于他们到时候给那条捷克狼犬解剖时互相沟通。 这件事…… 被陆卓衍看见了吧。 陆卓衍单手抹净手背二度渗出的血珠子,冷白皮肤上晕染出淡淡的红色,他懒得再管,受伤的手云淡风轻地揣回裤兜,人就那么懒洋洋地靠着公交站牌的柱子。 明明是一副不太正经的懒散样,却让人觉得冷漠又危险,带着一种勾人的禁欲感。 很快就招来旁边等车的女孩偷眼瞧他。 他勾着唇,泪痣平静得无一丝波澜,刻薄地说,“跟林医生见过一次面,微信都加上好友了。” “棠小姐。” “看来你对谁都这么自来熟。” “要不我们加个……”棠月好友两个字还没说完,就被陆卓衍打断了。 他单手摆弄着手机,唇角微弯,目光冷淡,面不改色地撒谎,“我手机没电了,你帮我喊个车吧。” 陆大少爷没电的手机屏幕上闪着不知名的游戏界面。 棠月不知道是在哪个地方得罪他了。 - 网约车到了,她抱着元宝转身上车,礼貌且疏离。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淡淡萧瑟的秋意。 司机问好地址启动车辆,离开公交车站台,棠月如梦初醒般,偏头朝后看。 站台上等车的人除了穿着校服的中学生,百无聊赖的下班族,再无陆卓衍的身影。 他也上车了吗? 棠月无意识地抚摸着元宝的耳朵,手机铃声响起时,她微微愣了愣,司机笑着提醒,“嘿,美女,你手机在响。” “哦,谢谢。”棠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似在发呆,又似在犹豫要不要接。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她,“怎么不接啊?刚你男朋友送你,举着手机是在拍我的车牌号吧?不是我说,我老朱开网约车这么多年,评价口碑都是一笔一笔订单做起来的,你男朋友还担心你出事儿啊……” 棠月看着来电显示人,没有按下接听,嘴里喃喃着,“傅小鲤,我见到陆卓衍了。” “怎么办……” 5. 不讲理 “阿衍,你这就很不够意思了!”许皓把布鲁给陆卓衍送过来,一人一狗横在沙发上,霸占了陆卓衍家整条沙发,他从一进门就开始喋喋不休。 “都说忘记上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迅速进入下一段感情,那天从事宠物殡葬那个美女,不就是我在滚滚红尘里苦苦寻觅的良人吗?” “名片呢?” “交出来,我看见你藏了。” 陆卓衍刚洗完澡,脖子上挂着条毛巾,发尖犹在滴水。 他撩起毛巾,随意擦了擦,在衣帽间里随便抓了件宽松的黑色T恤往身上套,衣摆盖住了腰腹纹理清晰、饱满有力的腹肌。 走出房间,看着沙发上的一人一狗,忍住了想把这俩拎起来丢出去的冲动。 他径直去了厨房拿了一瓶纯净水,单手拧开瓶盖,后背靠着冰箱,仰头喝水。 锋利的喉结随着他喝水的动作,上下滚动。 灌下大半瓶后,他拿食指和中指松松垮垮地拎着瓶口回到客厅,人就那么懒洋洋地往单人沙发一窝,就跟没骨头似的。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嗯嗯。”陆卓衍的态度像个早已精神出轨的渣男,处处显露出敷衍。 见他这样,许皓眉毛拧成疙瘩,却又明白强行从姓陆的混球手里拿到那张名片可不容易。 眼珠一转,启用怀柔政策。 “看你这没精打采的样儿,你舅妈又让你去跟那些集团千金相亲了啊。”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卓衍仰起头,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抬手揉了揉两条前腿搭在他膝上的布鲁,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许皓将茶几拍得震天响,“他们当年欺负你未成年,给你送到你二叔身边,借机想拿走你的财产也就罢了,现在连你这个人都要利用起来给公司铺路……” “你激动什么,过去这么多年了。”陆卓衍捏了捏布鲁的下巴,从茶几上拿起一条火腿肠,牙尖勾着包装袋轻轻一咬,剥出火腿肠,朝着布鲁笑了笑,“何况,外婆留给我的老洋房不是没丢吗。” 布鲁盯着火腿,不停地摇摆着尾巴。 “废话,我能不激动吗!一套老洋房能跟你家产业比?” “陆卓衍,我看你是脑子坏了!我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说好一起去桐城理工,结果忽然有一天,你就被连人带行李打包丢到千里之外的慈山市,那鸟地方能跟桐城比?” 陆卓衍胳膊搁沙发扶手上,布鲁欢天喜地的啃着火腿肠。 他懒洋洋地看了一会儿,“慈山市也没有那么不好,好歹也是个直辖市。” “好个屁!”许皓瞪着他,全然忘记自己的目的,急赤白脸的,“我看你还没被骗够,一到那儿,不知道哪儿给你变出个妹妹,言之凿凿地说是你爸私生女,还有亲子鉴定,我真是,恨不能穿越回去,替你狠狠教训那些人!” 许皓激动地拍桌而起,没注意到陆卓衍有些为难的表情。 “那真是我妹妹。” 许皓:“?” 陆卓衍把手里最后一节火腿肠丢给布鲁,从茶几上扯出一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每一根手指。 “至少有一段时间,我是真拿她当妹妹。” 后面的话,陆卓衍没说透,但许皓体会了一下他的意思,明白过来。 ——那两年,陆卓衍的父母刚刚出车祸去世,他外公这边的几个舅舅虎视眈眈,原本就为了老爷子的财产明争暗斗,那时更是连他父母那份也惦记上了。 陆卓衍那时候太小,与其被舅舅们当枪使,最后落得个什么都没有的下场,远离桐城倒成了最好的选择。 在陆卓衍回桐城后,许皓其实问过他很多次,关于慈山市的那一段经历。 但陆卓衍一直闭口不谈。 每次许皓气得大骂陆卓衍那个混蛋二叔的时候,陆卓衍没什么反应,不会吭声。 可是他一骂那个便宜妹妹,陆卓衍就会护短。 这给许皓郁闷的不行,心底特别讨厌那个没见过面的妹妹。 “阿衍,你放心,我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许皓试图去拍陆卓衍的肩膀,为自己铿锵有力的承诺画下个完美的句点。 那混球肩膀一闪,直接躲开了他的手。 又冷又无情。 许皓恨得牙痒痒,“你这到底什么毛病,还碰不得了!” 说着气呼呼的从篮子里又拿了根火腿肠,剥了包装,塞嘴里咬得不亦乐乎。 惹得一旁的布鲁不停扒拉他的胳膊。 阳光透过窗,在地板上洒下一片光晕,陆卓衍在那小片光里笑起来,“你真出息,跟狗抢吃的。” 他从篮子里捡了一颗橘子味的软糖,剥了放进嘴里,橘子的酸甜味道齿间留香。 微妙的酸涩感在心底悄然滋生,大有蔓延之势。 那天晚上,舅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用那种闲话家常的语气问他,“阿衍,你跟那个妹妹还有来往吗?” 真是怪了。 怎么最近这一天天的,谁都在问她。 桃花眼藏在光里,只看得见一片阴影,陆卓衍朝着许皓笑着摇摇头。 陆卓衍不会在阳光下骗人,许皓理解为没有联系了,放下心来。 然而—— 陆混球笑得意味深长,“你猜。” - 陆卓衍的舅妈秦薇薇女士,某种意义上来说,跟他舅舅陆丹臣是一类人,做事雷厉风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所以陆卓衍从来不费口舌与他们争辩,在拿回属于他的东西之前,他要做的不过是忍耐。 他们给他安排相亲,他就接受,去见见人,吃顿饭,好吃好散。 陆卓衍有天生的外形优势,再加上那股子懒散劲儿勾人,从小便习惯了各种喜欢的目光。 但这次遇到的这位康苑集团的三小姐康宁,吃个饭,盯着他的眼神还是过于火热。 “喊你陆先生太生分了,我听秦阿姨喊你‘卓衍’,我能……”康宁望着陆卓衍,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模样,明亮的眼眸里闪着细碎的光。 陆卓衍低头,握着刀叉,从容优雅地切了块牛排,嘴角微微勾起,语气淡漠,“陆卓衍就好。” “哦。”康宁眼里闪过失望。 早前她妈妈跟她提及陆卓衍的背景,对他的背景,她倒是不太放在心上,反而是陆卓衍这个人让她惦记上了。 康家是做医疗设备的,而桐城陆家不仅有着桐城市最大的私立医院,旗下还涉及现在欣欣向荣的整容美容医院。 这位陆少爷随母姓,父母车祸去世后,留给他很多遗产,自己也开了医院,却和家族里的其他医院类型不同,是家宠物医院。 关于他名下的宠物医院,康宁有所耳闻,无关其他,她在电视台上班,知道台里拍摄的一档纪录片获了奖,这部讲述宠物医生的纪录片,拍摄场地正是陆卓衍的医院。 曾经,康宁去看过那部纪录片的后期剪辑。 不同于网上播放的成片,康宁看的是没有剪辑过的原片。 剪辑师拖出陆卓衍入镜的镜头,准备一剪没。 康宁不解,提出把镜头里的帅哥剪进去不是更有卖点? 可是剪辑师告诉她,人家医院的老板不想出镜,这些都是签在合同里的。 镜头里那个男人,如今坐在她面前,康宁感觉胸腔里就跟养了一头小鹿似的,怦怦跳个不停。 康宁这些年虽然在国外念书,但对桐城市的二代圈子还是熟悉的。 此刻感觉陆卓衍对她没什么兴趣,猜想他是不是也有圈子里其他人那种喜欢泡吧的爱好,于是主动提出,“陆卓衍,你知道天堂之门酒吧么?” 陆卓衍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40分钟,第45分钟就该提出拒绝走人了,这样双方回家都有个交代,秦薇薇和陆丹臣也不能把他逼得太紧。 他没听清康宁的话,只是礼貌且疏离地“嗯”了一声。 得到回应的康宁受到鼓励,“太好了,那咱们一会儿去那儿喝点东西吧,不瞒你说,那酒吧是我二哥开的,听说在桐城小有名气,我还没去玩过呢。” 陆卓衍看着手机上棠月的头像,皱着眉头。 几天了,他还是没主动去加她的微信。 这个女人,面对他永远这么冷静。 “酒吧就不去了,我晚上还有事。”陆卓衍清冷低沉的嗓音无情地吐出这句话。 就在这时,陆丹臣的电话如约而至,说是医院最近要从康家引进一批医疗器材,他可以不在意,但这批器材里包含了最新的宠物医疗设备。 即便这是个很诱人的砝码,但陆卓衍依旧没兴趣,可是康宁的一句话却勾回了他的脚步。 康宁说,“听说现在很红的那个主唱楚晰过去也在天堂之门唱过歌。”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一年,陆卓衍和棠月曾经顶着12月的寒风,跑到天桥下去看楚晰这个神经病的露天演出。 陆卓衍的思绪飘回了那一天。 往前是大浪滔滔的缙河,往后是八方来风的桥洞。 酷炫狂拽的主唱楚晰和他的朋友们在冷风中畅快歌唱。 而棠月和陆卓衍拉着手,从彼此身上汲取那一点微弱的温暖。 在楚晰激昂的歌声里,他们确定了彼此的重要性。 - “没想到你竟然是天堂之门酒吧老板的妹妹,幸会啊,康宁,我是许皓。”昏暗的灯光里,许皓举着啤酒瓶碰了碰康宁的。 康宁也大方的和他碰杯。 只是目光时不时地瞄向许皓旁边的陆卓衍。 这自然是逃不过许皓的眼睛,他心里狂笑,陆卓衍这个混蛋,竟然带着他来参加相亲局。 陆混球穿着件黑色卫衣,带两条白杠的黑色运动裤,特显腿长。 看着就跟大学生无异。 但这明显就是他的日常装束,丝毫没有收拾打扮过。 许皓看着康宁,觉得一会儿陆卓衍拒绝人的时候,他得护着点这混球,免得在人家哥哥的酒吧里被打。 许皓心里的弯弯绕绕,陆卓衍无从得知,只是有许皓在,他才会全然放松。 看着许皓拉着康宁侃侃而谈,康宁没机会再找他说话,他觉得舒服多了。 他现在仍旧在后悔,吃完饭因为棠月那个女人的影响,他没能及时拒绝康宁,结果跟着来了这儿。 不就是楚晰唱过歌的地方,也没什么花样。 “陆卓衍,你真的不喝酒么?我哥这儿来了个厉害的调酒师,调的酒堪称一绝,要不要试试?”康宁探着身体,想跟陆卓衍说话。 许皓向前倾身,刻意离陆卓衍近了点,隔绝着他们,笑眯眯的,“别理他,他不碰酒精,不碰烟,只喝纯净水,活得跟苦心僧似的,清心寡欲着呢。” “宁宁,我去尝尝你说的这酒,看看是不是真这么厉害。” 康宁被许皓架上去了,不好拒绝,只能带着他去吧台。 陆卓衍一个人坐在卡座里,看见许皓转头朝他眨了眨眼,“够意思吧!” 很难得的,陆卓衍朝着他笑了笑。 原本昏暗的酒吧,灯光忽然一暗,在全场的惊异声里,冰蓝色的追光灯自酒吧中央亮起。 灯束飞扬,从一张张脸庞上掠过,人们欢呼着,直到那束光撒落在舞台上。 光束笼罩着一道高挑纤细的倩影。 年轻的女人头顶压着鸭舌帽,看不清面容,旋着铆钉扣的宽松皮衣罩着她单薄的身体,皮衣是米白色和绿色相间的款式,内搭一件短款黑色紧身T恤,嶙峋锁骨上空无一物。 一条黑色肩带一路串到腰腹间那把冰蓝色的贝斯上。 明明灭灭的灯光下,黑色紧身牛仔裤包裹着她笔直纤细的长腿,脚上的马丁靴为她增添几抹飒爽。 全场先是安静一瞬,接着爆发出欢呼声。 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卧槽!图林乐队今天换主唱了!” “叶迪呢?去哪儿了?今天的主唱是那个特别酷飒的贝斯手吧,叫什么来着?” “棠月。” “对,就是她,棠月!” 陆卓衍紧盯着舞台上的棠月。 看着她单手扶着话筒,哼唱出第一句歌词。 声音空灵渺远。 陆卓衍心神震动,表情却越发冷冽。 舞台上的灯光忽明忽灭,棠月的手离开话筒,拨弄身前的贝斯,贝斯在她的十指间发出低频的律动,和着鼓手激昂的鼓点,发出灵魂深处的嘶吼。 接着,她的声音正式汇入音乐里,随着乐器一起呼吸。 棠月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冷意,却又因为身材纤细,长相温柔,冷意里长出了明艳的花。 充满了未经驯化的野性,危险又魅惑,轻盈又灵巧。 “贝斯是乐队的基石,掌控着整支乐队的律动。” “棠月,如果我们组建一支乐队,你是我的主唱大人,我是你的贝斯手。” “陆卓衍,你就这么想掌控我?” 过去的声音撞击着陆卓衍的心。 他听见了自己无法宣诸于口的答案。 以及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近乎残//虐的、想要弄哭她的凌//虐//欲。 “棠月啊。” “我要掌控你。” “弄哭你。” “让你的眼睛里,只有我一个人。” 6. 不讲理 舞台上,棠月借着吉他间奏的时间,抬手调整了一下鸭舌帽,妄图把脸遮挡得更加严实。 她今天真的被叶迪和杜子巍害惨了。 这两人一个是乐队主唱,另一个是乐队的吉他手,高调谈起了恋爱。 棠月只是过来演奏贝斯,赚取一份兼职钱。 谁知道演出在即,主唱和吉他手又吵架了,主唱任性罢工,不见踪影。 图林乐队是女主唱,写歌的声部都是根据女声而定,排练几天的曲子,临时改歌严重考验乐队成员之间的默契度,这几个乐手虽是朋友,平时却也是各玩各的。 不得已,他们把棠月推上去了。 乐队演出,主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平时棠月在贝斯的位置,处于灯光阴影下,她时常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在舞台角落里控制着乐曲的律动,完全不惹人注意。 演出结束时,冰蓝色的灯光在场下转悠,棠月调整帽子,眯了下眼睛,睁眼时,一道熟悉的人影落入眼帘。 她连眨了两下眼,试图看清。 可是灯光变幻,飞舞到别处,刚刚卡座的位置一片漆黑。 是…… 眼花吧。 杜子巍他们收拾好乐器招呼着棠月,她拎着琴盒走在最后,刚下台,就被侍应生喊住,朝着她笑得一脸暧昧。 “小棠,有人送你玫瑰。” 不大不小的声音被杜子巍等人听了个全乎,他和乐队成员们勾肩搭背地起哄。 老李吹了声口哨,“咱们小棠唱两首歌都有粉丝了!” 杜子巍看热闹不嫌事大,“那是人家小棠唱得好,要不以后长期给咱们当主唱好了!” 成员们也跟着打趣附和。 棠月凝视着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想再确认一次卡座的位置,抬头时,视线在空中与人群里的叶迪相撞。 叶迪的表情不好看,愤愤地收回视线,狠狠地瞪了杜子巍一眼。 “杜子巍。”棠月喊了一声。 “怎么……”杜子巍笑呵呵地转过头,笑容徒然僵在脸上,骂了句脏话,抬腿朝着叶迪追去。 看着那两人你追我跑的背影,棠月有些好笑。 “小棠,这花?” 棠月觉得有些难办,老李他们笑她墨迹,不就一束花,干什么不收下。 侍应生悄悄靠近她,“这是场下一位自称被你始乱终弃的客人送的。” 她懵了一瞬,条件反射抬眸,视线去追刚刚卡座的位置。 冰蓝色消退,紫色的灯光骤然亮起,照亮了皮质沙发。 沙发上,陆卓衍如同一个久猎的杀手,静待猎物跳入他的陷阱。 他就那么懒洋洋地撩起眼皮,单手支着下巴,另一手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杯酒,指尖摩挲着杯壁。 隔着喧闹的人潮,他朝她轻挑一笑,抬起一条长腿,慢悠悠地压在另一条腿上,长腿微微晃动。 那模样,仿佛天生就是混迹于欢乐场的浪荡贵公子。 棠月攥紧了手,指尖微微发麻,平静地迎接他的视线。 陆卓衍似笑非笑地回视。 这一刻,尘世喧嚣短暂消失。 两人在暗中较着劲儿。 他说,“玫瑰予你,生日快乐,我的前女友。” - 许皓和康宁回来时,看见陆卓衍在喝酒。 刚才许皓还言之凿凿地说陆卓衍不喝酒,只喝纯净水。 打脸来得太快。 许皓脸有点疼。 康宁眼里重新燃起希望,觉得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或许没那么难以琢磨。 没多久,康宁惊喜地发现陆卓衍话变多了,虽然仍旧是她问他答得模式,但不再像之前那么高冷疏离。 只有许皓摇着头,规划着一会儿怎么把陆混球送回家。 毕竟这家伙三杯倒。 看样子这会儿喝完一杯了,人看着尚且清醒。 康宁似乎发现了陆卓衍的异常,拿起一杯刚刚调制的酒,递给陆卓衍,“试试,这是那位调酒师的新作品,不喝可惜了。” 许皓在一旁啧啧摇头,看着陆卓衍光影下精致的侧脸,每一个弧度都让他感叹。 ——生而为人。 凭什么有人偏得上帝宠爱,脸造得都比别人漂亮。 现在更是鲜活生动。 令许皓快记不清当年那个半死不活的陆卓衍了。 当时陆卓衍刚刚被陆家人从慈山接回来,他们封锁了消息,没人知道陆卓衍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许皓唯一记得的便是他在医院住了挺久。 他作为最好的朋友,却被陆家人挡在病房门外,看都看不得。 陆卓衍这人,心思藏得深。 除非他愿意说,不然谁也撬不开他的破嘴。 许皓走神片刻,陆卓衍已经拿起了那杯浓度颇高的酒,放在唇边,仰着头,几口喝下。 舞台上,新的歌手上台,清浅的歌声传来。 康宁朝着舞台那里看了一眼,笑着说,“还是刚刚那个女歌手唱得有味道。” 随意的一句感叹。 陆卓衍放下酒杯,嘴角微扬,勾出一抹笑,那笑容带着点少年气,神采飞扬。 “嗯。” 那瞬间,康宁觉得雪融化了,春天来了。 - 棠月揉了揉肩膀,借口去卫生间逃避喝酒。 刚刚杜子巍把叶迪追回来了,两人跟乐队成员们赔不是,挨个和大家喝酒。 这种情况下,棠月不好推脱,喝了几杯,现在有些醉意,头也晕沉。 叶迪见她起身,主动询问,“棠月,要我陪你一起去么?” 杜子巍笑话她们,“你们女生怎么总喜欢一起上厕所啊?” 叶迪推他一把,嗔怪道,“要你管。” 眼看二人和好,棠月并不想打扰。 但叶迪坚持陪她去卫生间,明显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棠月,你当贝斯手甘心吗?”叶迪今天用的香水偏浓郁,棠月这会儿正头晕,闻到这味道,头更晕了,反应跟着慢了半拍。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酒吧昏暗狭窄的甬道里,棠月慢慢开口,确保每个字都说得清楚,“我喜欢贝斯,想要掌控感。” 叶迪避开路人,回头看她,面露不解,“主唱天生就是掌控舞台的。” 棠月只是摇摇头,脑子里不适时的想起那个人说的话。 笑着告诉她,“主唱给不了我这种感觉。” 棠月给叶迪的感觉很复杂,她一直以为棠月是个又冷又酷的女人。 但此刻的棠月,让叶迪感觉到一种坦荡无畏的气场,这与她本身的冷是相矛盾的。 就好像她的身上带着别人的印记一般。 叶迪今晚喝太多了,这会儿在里面喊着棠月,“你等我一会儿,我有点拉肚子。” “好,我在门口等你。”棠月揉了揉太阳穴,头晕的感觉并未丝毫减退。 她单手撑着公用洗手台,手伸到水笼头下面接水,指尖传来的冰冷水温让她觉得舒服。 手机铃声响起,她反应了一会儿,有些缓慢地伸手去够牛仔裤里的手机。 铃声已经响了一会儿,她才将手机拿出来,看清上面的备注,备注名字尚未传到大脑做出反应。 刚“喂”了一声。 电话里的男声笑着说。 “棠月,生日快乐!” 这一刻,棠月抽纸巾盒的指尖被人捏住了,她诧异地抬头,沿着指尖温热的触感去看。 送她玫瑰花的男人,斜靠着墙壁,走哪儿都站不直,一副没骨头的模样。 棠月心神恍惚,眨眼的速度变慢了。 电话里的人仍旧在表达着对她的祝福,甚至问她。 “棠月,你想我么?” 陆卓衍原本上扬的嘴角瞬间下撇,像个任性的少年。 捏着她的指尖微微用力,在宣告不满。 接着,陆卓衍放过了她的指尖,长指伸进衣服里,轻轻一勾,黑色的链子带出一个素圈指环。 棠月微微蹙眉。 随着他倾身的动作,睁大了双眼,陆卓衍高大的身躯,罩在她身上。 巨大的阴影给棠月带来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他自顾自地撩起她的头发,拨到左边。 棠月闻到了他身上白茶淡香混着淡淡的酒味。 他的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带着温热体温的素圈指环稳稳落入棠月嶙峋的锁骨窝里。 天生契合。 陆卓衍笑了一声。 棠月觉得自己浑身酥麻,被定在原地。 过去,对于陆卓衍,她很难抵抗。 如今,她依旧没什么长进。 电话里的男声还在问,“棠月,你听见了么?” 陆卓衍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对那个声音充满厌烦。 他扣好链子的绳结,手掌撑在棠月两侧的洗手台面,用双臂将她禁锢其中。 陆卓衍弓身,棠月的身体下意识跟着往后靠,腰紧贴着冰冷的洗手台,折出弧度。 棠月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他就笑着,视线下移,目光落在她的锁骨上。 陆卓衍盯着她的锁骨和素圈戒指,歪了歪头,眼神疑惑。 “戴歪了?” 电话忽然安静。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且迷醉的氛围。 陆卓衍靠近棠月,抬起手,用食指指背来回摩挲着那指环。 “十九岁的生日礼物,你喜欢么?” 棠月从迟钝和巨大的震惊里缓过神来,挣扎着,想要推开陆卓衍。 但陆卓衍禁锢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反抗。 因为她的抗拒,陆混球的表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慢慢地垂下头。 电话里的男声音量徒然拔高,“陆卓衍!你别乱来,她是棠月,是你妹妹!” “妹妹”一次唤回了陆卓衍的理智。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表情变得痛苦。 棠月深吸一口气,给自己蓄力,准备反击陆卓衍,她语调平静且冷漠,“陆卓衍,先放开我。” 两人僵持着。 最终,陆卓衍败下阵来,“好。” 他缓缓松开她的肩膀,又乖又安静地站在她旁边。 叶迪出来的时候,看见棠月,还有她身边站着的高大帅气的男人,目露惊艳,“这帅哥谁呀?” “朋友。” “她哥。” 两人异口同声,而后又对视一眼。 “我哥。” “她前男友。” 叶迪:“……” “你们这关系挺复杂……” 7. 不讲理 ——十九岁生日快乐,小棠月。 陆卓衍拥着棠月,用全部感官去感受着她的存在。 怀里的人,骨架纤细,皮肤饱满又紧实。 她不再生气,不再挣扎,不再与他争锋相对。 她好像变成了云朵,轻盈,灵巧,又柔软。 整个人就那么柔顺地依偎着他。 美好的近乎虚化,却又那么真实而鲜活的存在。 明明过去,他们不常拥抱,也不常接吻。 为何如今,抱着她的感觉这么清晰,仿佛已经演练过成千上万遍。 他的手沿着她的背脊缓慢下行,在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处流连。 “阿……衍。” 陆卓衍惊醒。 抬手揉了揉眉心,平稳呼吸,缓慢睁眼。 卧室里厚重的遮光窗帘没有拉严实,一缕阳光透过缝隙照在地板上。 耳畔有低低的笑声。 陆卓衍身体僵硬了一瞬,下意识用被子挡了挡起了生/理/反应的地方。 旁边的男人乐不开支。 陆卓衍曲起一条长腿,蓄力。 隔着被子,凌空一踢。 伴随着一声杀猪般的哀嚎,陆卓衍冷眉冷眼地掀开被子,坐起身。 许皓捂着胸口,指着陆卓衍骂骂咧咧,“好你个没良心的陆卓衍!” 他只顾着骂人,没注意到陆卓衍姿势有些别扭地背对着他。 “大清早的,你在我房间做什么?”陆卓衍去衣帽间拿了一身衣服,随意搭在狭长有力的手臂上,衣摆挡住腰际。 “你好意思问我!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陆卓衍懒得理他,淡淡睨了他一眼,正想说回答“不知道”。 却听许皓口无遮拦,“好哇,你提了裤子就不认人!” 陆卓衍在浴室门口停下脚步,骨节分明的指节搭着门把手,回过头,眼睛在许皓身上转了个圈,冷嗤一声,“抱歉,我对你真没兴趣。” “…………” “你大爷!陆卓衍!”许皓从床头抄起个枕头,朝他砸去。 陆卓衍闪身,轻松躲避,单手将枕头以投篮的姿势,微微一投,枕头稳稳当当地落回床头。 “你不是夜生活丰富的徐大律师吗,不享受灯红酒绿带给你的激情,大早上来我这儿吃斋念佛?” 这破嘴! 许皓对这混球恨得牙痒痒,眼珠一转,“嘿嘿嘿,看来您老人家是又记不得咯。” 陆卓衍不急不缓地笑了一声,“许皓。” “啊?”许皓笑得一脸春风荡漾,捧着手机回复消息。 陆卓衍掀起眼皮看他,不正经里透出真诚,“下次。” “嗯?”许皓抬起头来看他。 陆卓衍依旧在笑,“下次不打招呼直接进我房间。” 他故意停顿,等勾得许皓露出抓心挠肺的表情,他才气定神闲地说,“杀了你哦。” 许皓:“………………” 浴室门已经关上,陆卓衍站在水下,仰着头,任凭温热的水流过直挺的鼻梁。 水流自由穿梭在他平直宽阔的肩膀,慢慢滑向被切割成几块的腹肌,细腻的肌肉纹理清晰,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处处彰显出年轻与生机。 当陆卓衍的手行至脖颈时,指节微微一滞,逆着水流睁开了眼睛。 老妈留给他的戒指呢? 浴室外,许皓搬了椅子坐在门口,边玩手机,边冲着里面骂骂咧咧。 “你个挨千刀的混球!昨晚喊我小甜甜,今天喊我牛夫人,没见过你这么渣的!” “昨晚你都神智不清了,要是没我拖你回来,你丫的指不定掉进哪个妖精的盘丝洞去了……” 浴室门“刺啦”一声敞开。 陆卓衍湿着头发,身上套了件灰色的卫衣,脸色阴沉。 “许皓,你看见我戒指了么?” 许皓愣住了,“?” “看见了么?”陆卓衍又问了一遍。 许皓这才反应过来,定睛一瞧,混球的脖子上那条从不离身的黑色链子,以及那上面的素圈戒指。 不见了! 这一发现,给许皓吓得不轻,这玩意儿对陆卓衍来说有多重要,他最清楚不过。 戒指是他妈妈,过去的陆家四小姐陆笙笙亲自设计并制作的。 当年陆笙笙拿着这戒指向陆卓衍他爸求婚的事情,至今还是桐城上流圈子里的一段佳话。 两枚戒指,他爸那枚随着汽车爆炸,葬身火海。 留下的只有他妈妈这一枚。 这是陆卓衍的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一件贴身遗物。 许皓二话不说,抄起手机就去联系天堂之门酒吧。 虽然不情愿,但陆卓衍记得昨晚是跟康宁一起去的酒吧,也给康宁去了个电话。 康宁接到陆卓衍的电话非常开心,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东西是在酒吧里丢的,她查遍所有监控也要给他找到。 陆卓衍由衷的感谢她。 康宁声音温柔起来,“不用客气。” 这会儿陆卓衍心里全是戒指,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心里空落落的,就跟六年前一样空。 他轻声问自己。 ——戒指就这么丢了么? - 新月宠物医院。 林医生和小护士在办公室里不约而同的吸气,又叹气。 “联系棠小姐吧。”林医生有些疲惫,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 小护士很奇怪,“我们医院不是可以自己处理动物的尸体么?” 林医生靠坐到椅子上,“这金毛生前受了那么严重的虐待,死后希望也能走得体面些吧。” 提到这个,小护士就气得想摔手机,但这是刘荣夫妇刚赔给她的新手机,摔不得,她只能恨恨地骂,“到底是哪个王八犊子这么变态,竟然虐狗!” 林医生看着那死去的金毛出神,“早上我上班的时候,有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送来的,我领着她挂号,转身她就不见了。” - 今天早上棠月醒来时,头痛欲裂。 她忍着身体不适,给元宝换号猫粮和饮用水,买了杯咖啡,强打精神去上班。 对于打工人来说,什么也不能耽误的,就是上班。 拥挤的地铁里,棠月捡了处不算挤的地方靠着,脑子里无端浮现出陆卓衍的脸。 当时他是怎么给她戴上链子,又是怎么抱着她的,甚至是他身上的白茶淡香,都那么记忆犹新。 毕竟过去,他们之间的拥抱寥寥无几,每次都不算什么好的回忆。 这枚戒指是他妈妈的,棠月知道,准备下了班送去还给他。 刚到公司,合伙人薛羽一脚踢开简陋的办公室大门,佝着身体,捧着碗老坛酸菜泡面,稀里呼噜地往嘴里塞 。 面条还没咬断,望着办公区一干人等,大声喊着,“棠月!” 棠月支着下巴,淡淡看他。 薛羽看见目标,三两步跑到她面前,泡面碗往她桌上一扣,伸手要去拽她,不知为何又停下,激动得手舞足蹈。 “老大,你先把这口面吃完再说话。”棠月撩起眼皮扫了一眼记事本,看今天的工作安排。 薛羽虽然激动,却也担心被泡面呛死,囫囵吞下嘴里的面,右手使劲儿敲棠月的办公桌,“去新月宠物医院!他们要咱们入殓!” 这么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棠月只是淡淡地说,“你去,我就不去了。” 薛羽大惑不解,桌子拍得震天响,惹来其他同事纷纷投来视线。 “你说你去一趟新月,人家就要跟我们合作了,这是你的功劳啊,你不去?” 同事们听见这话跟着激动,七嘴八舌的讨论。 “真的吗?棠月拿下新月了?” “就跟水中贵族有百某山一样,宠物医院里的贵族可是新月,小棠,你怎么拿下的?” 棠月不想让人知道她和陆卓衍认识,只说,“都是薛老大领导有方。” “那你见到网上很红的那个‘音色流氓’老板了吗?” 棠月可惜地摇摇头,“没有。” 薛羽又劝说了好几次,棠月还是那句话,“不去。” 这给他郁闷得不行。 当初因为师父的关系,他才和棠月凑在一起,两人硬撑着这家‘缘生宠物殡葬’。 可他看棠月,总像是隔着雾,看不透。 只是她身上散发出来一种看透生死的冷。 年纪轻轻的漂亮小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 师父当初让他多多劝导棠月,说希望棠月能明白。 ——死生往复,魂灵自有皈依,人活一世,还是要找点开心的事情做。 薛羽正想着怎么骗棠月一块儿去,却见棠月神色平静地接了一通电话,她隔着电话喊对方‘林医生’。 电话挂了之后,她指尖转着笔,转头淡淡地说,“走吧,去新月宠物医院。” 薛羽兴高采烈地准备着资料,一会儿带去新月医院。 棠月看着桌面放着的丝绒盒子。 陆卓衍的戒指规规矩矩地躺在里面。 她用这么高规格的方式来放他珍惜的戒指,到时候他总不能找到什么话柄来讹她吧? 昨晚陆卓衍喝醉了,说的话,做的事,统统当不得真。 过去他同样醉过,醒来对之前做的事情完全不认账。 真是个无情的渣男。 一旦她接手了新月的工作,以后她和陆卓衍难免遇上。 等傅小鲤回来,早晚也会知道。 真麻烦呀。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棠月拿过来看,显示是个陌生名字。 【耗子是个乖宝宝:棠小姐你好,我是许皓,是陆卓衍的朋友,昨晚咱们在酒吧见过,不知你是否还有印象。】 棠月回忆起昨晚,她费力地搀扶着陆卓衍这个混蛋,准备打车送他回家。 那时旁边跑过来一男一女。 男的自称是陆卓衍的朋友,虽然路灯昏暗不明,但棠月认出曾在医院见过对方。 棠月简单交代了事情经过。 只道是在洗手间见他醉倒了,征求了他的同意,准备送他回家。 但当时在昏暗的环境里,许皓看她的眼神,直觉她是贪图陆卓衍的美貌,趁机捡尸的。 帮人把陆卓衍送上车时,这个混蛋,扯着她的衣服不撒手。 这个混蛋力气很大,拉拉扯扯半天,她那件内搭的紧身小短T袖口被扯烂了。 许皓一直和她赔不是,和她要了微信,说一定让陆卓衍赔给她。 她不指望陆卓衍赔不赔,只说到家后跟她说一声。 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呢? 棠月自觉内心平静无波。 但和陆卓衍重逢后,她的情绪出现了波动。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棠月回复了许皓,很快许皓也说明来意。 【耗子是个乖宝宝:是这样的,陆卓衍昨晚在酒吧丢了一枚戒指,这枚戒指对他挺重要的,昨晚你们待在一起那会儿看见过么?】 棠月打开丝绒盒,看着莹润光亮的素圈戒指,冷笑一声。 跟个醉鬼计较什么呢? 8. 不讲理 新月宠物医院作为缘生宠物殡葬的大客户,薛羽特别重视,平时不修边幅的人好好拾捣了一番,扒掉了T恤牛仔裤,换上了一套崭新的灰色西装。 甚至开走了公司里最贵的外勤车辆。 棠月看着他肩膀一摇一晃地把着方向盘,嘴里惬意地哼着小曲儿,真担心他兴奋过头,把车开沟里去了。 大概是棠月没给他想要的反应,薛羽把目光对准了她的着装,“我说小棠,你好歹是咱们殡仪馆一枝花,不求让你好好打扮一番,起码换身亮色的衣服,不要穿得跟上坟一样。” 棠月抚着额头,整理了一下资料,“工作时间,丧葬风比较适合我们。” 薛羽:“……” 他干巴巴地笑了笑,转移话题,“你房子找到了吗?” 棠月几次搬家的事情,薛羽有所耳闻,不过他平时不爱关注同事的私生活。 这会儿忽然想到,随口问问。 棠月抬手捏了捏鼻梁,似是在为这件事发愁,“绿都小区那儿有套房子符合我的价位预期。” “那挺好,定下来了吗?”薛羽拨了拨车载音响,换了首纯音乐。 棠月摇摇头,“没有。” “在犹豫什么?”薛羽突然想到什么,又说,“之前跟你一起住那个朋友,我记得被公司外派出去半年,你现在一个独身女孩找房的话,要注意安全。” 棠月有些意外地看着薛羽,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她不会处理。 即便是简单的“谢谢”两个字,也会让她觉得别扭。 果然,假的就是假的。 她怎么可能学得会陆卓衍身上那种,处理喜恶的泰然自若。 薛羽见她走神,以为她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在思考处理办法。 于是放柔了声音,像一个长辈般给她分析,“我之前听小林他们说,现在很多房产中介以公司名义租赁房子,随便把房子装修一下,抬高价位出租,这里面有些合同是有问题的,还有的会把一套三居室隔成很多房间出租。” “你这边如果还有其他朋友,问问能不能一起合租,既减轻你的房租压力,又能互相有个照应。” “好。”棠月轻声回答。 面对关心,她还是不能很好的说出“谢谢”。 “对了,看房那天我带着猫,房间做了清洁,但室内除了消毒水的气味,还有很淡的香烛味,我的猫对味道很敏感,它从床下刨出来一截布料,看着像是画符咒那种黄布。” 薛羽一听,惊呼,“你这听着怎么像去的凶宅。” 棠月神色清淡,“说不好。” 薛羽连声道,“喔唷,你还是找个阳气旺盛的男朋友给你镇宅吧。” 棠月:“……” - 到达新月宠物医院,停好车,他们直奔林医生的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就见到了躺在就诊台死状凄惨的金毛。 林医生手里拿着镊子,夹着棉花,给金毛一点点清理身上的脏污。 小护士在旁边辅助她。 饶是薛羽是干殡葬这一行的,见到此般惨状,也忍不住倒吸几口凉气。 “哪儿来的鳖孙,太特么缺德了!” 小护士感动身受地朝着他们点点头,义愤填膺,“就是些王八犊子,生活里都是些怂蛋、变态,知道对人下手会坐牢,只敢把这种恶发泄到动物身上。” 连林医生都忍不住赞同,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这些人现实中不知道有多没用,挑着动物剥皮抽筋,断手断脚,有的甚至还在网上直播虐猫,真的太残忍了。” 棠月看着金毛断裂的腿,被剪成两半的耳朵,注意到它死前连眼睛都被人生生弄瞎了。 她不由得攥紧了手心,眼前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阴暗潮湿的房间里,文质彬彬的男人冷冰冰地望着她,抬起腿,一脚将她身边的女人踢开。 她下意识的想去抱住那个女人,抬手却发现,她的手比现在小很多,力气也不如现在。 男人扯住她的后领,面目狰狞,“虞星星,老子供你吃,供你住,还供你上学,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小棠,别发呆了,先干活。”薛羽拍了拍棠月的肩膀。 棠月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开始主导这一次的工作。 - 在棠月工作时,陆卓衍正在天堂之门酒吧看监控。 康宁很够意思,给他把当晚的监控视频都找了过来。 甚至早在他过来之前,天堂之门酒吧的工作人员就因为老板妹妹的一句话,将酒吧的角角落落都翻了个遍。 他一到,面前摆出七八个不同款式的戒指。 康宁满眼期待地望着他,陆卓衍却摇摇头,谢过工作人员,表示里面没有他的。 这会儿视频看了大半,只剩下卫生间附近的监控。 康宁一直在观察陆卓衍,这个男人明明有对多情的桃花眼,甚至还有一颗勾人的泪痣,喉结滚动时,充满了浓郁的禁欲感。 实在是太招人了。 虽然看着慵懒又随性,但稍微接触就能感觉到他的气质到底有多冷。 他单手撑着桌面,站姿不太正经,看着屏幕的眼神却又十分专注,骨节分明的指节指了下屏幕,“视频这里,切回去。” 嗓音清冷低沉,太好听了,要是他用这个声音轻轻在她耳边喊着“宝贝,起床了”。 康宁光是想象这个画面就觉得热血喷张。 “再切一遍。”他冷静地说。 康宁回过神,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他,挨着他站,“找到了吗?” 陆卓衍感受到后背传来温热的气息,身体微微一僵,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了康宁一眼,语气诚恳,“抱歉,你温度太高,烫着我了。” 说完,稍一侧身,离开了康宁的范围。 康宁傻眼了:“……” 工作人员操作着鼠标,恨不得变成隐形人。 回过神的康宁,在心里大声骂陆卓衍:神经病!混蛋!谁特么烫到你了! 最大的屏幕上显示着定格的监控画面,画面里陆卓衍抬起手指,勾了勾牵着他的女孩的头发,眼波流转,那姿态要多撩人有多撩人。 这混蛋禁欲个屁,放古代就是个浪荡公子哥。 康宁瞪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就是被他的外表和气质所蒙蔽了。 这样的男人当老公,肯定会是个开鱼塘的海王。 看,那公子哥对自己那副样子似乎很满意,抱着手臂,单手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今天谢谢了,到此为止。” 闻言,工作人员不明所以,康宁以为自己听错了。 到此为止? 不找了? 陆卓衍和工作人员聊了几句,礼貌道谢,也和她道谢,说改天会和许皓做东请他们吃饭。 康宁不服气,拦住他的去路,“为什么不找了?许皓不是说那戒指对你很重要。” 陆卓衍单手抄进牛仔裤兜里,模样慵懒又随性,无心撩人,却自带一股勾人劲儿。 他从善如流道,“它回家了。” 康宁望着陆卓衍离去的背影,平直宽阔的肩膀,被牛仔裤包裹的两条长腿,姿态慵懒闲散的气质,带着与生俱来的自信从容。 这一刻,她想让陆卓衍那背脊为了她而弯下来。 不能当老公,她也要把陆卓衍睡了! - 陆卓衍接到林医生电话时,刚刚钻进车里。 听林医生简单说明了事情原委,交代秘书去草拟合同,刚说完让他们在办公室等。 不到一秒,又说,“算了,时间晚了,我得吃饭,让他们带着合同来松香居找我。” 挂了电话的林医生还处于震惊里,平时这些小事不都是交给温秘书全盘处理吗? 怎么这会儿还要跟人约着吃饭,老板还要亲自签合同。 这很不对劲儿啊。 陆卓衍撩起袖子,露出狭长的小臂,冷白皮肤下青色血管清晰可见,看着遒劲有力,那小臂松松地搭着方向盘。 单手绕到后颈,掌心虚盖着脖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棠月,这么久了,你还是没喊过我的名字。” - 陆卓衍定的餐厅位置很偏,薛羽开着车,载着棠月七拐八绕了一大圈,才到了目的地。 一开始薛羽还在和棠月打趣,“我一个桐城土著,竟然不知道这地界还有个这样的餐厅。” “位置这么偏,人均消费应该不会很离谱吧。” “小棠,一会儿你看我眼色,假意去卫生间,去把单买了,回去我给你报销。” 然而,当他们停好车,江边划来一叶小舟,撑船的年轻男人邀他们上船。 薛羽眉头紧皱,偏头看了棠月一眼。 棠月从他眼里看见了‘后悔’,他在担心一会儿的消费问题。 棠月笑了一声。 “去吃个饭,还要坐船。” “陆老板真讲究。”薛羽感叹。 棠月没什么感觉,印象里,他一直都是这么一个人,做事全凭心情,有时候很任性。 古韵十足的江南园林餐厅,三楼风景最好那间包厢里。 陆卓衍歪坐在凭栏上,长臂一伸,沿着靠背舒展开来。 指尖衔着一盏味道清雅的白茶。 江风徐徐,吹拂着他的脸,婉转悠扬的昆曲小调若隐若现。 他就像是古代的浪荡大少爷,眉眼间尽是风流。 桃花眼随意撇向湖面,看着小舟上面的女人。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大概是嫌烦,她抓起头发,将它们拨到脑后,葱白的手指一挑一勾,卷着手腕上的皮筋束起头发,高高的马尾迎风清扬。 同船的男人不知与她说了什么,她垂首笑了一下。 陆卓衍摩挲着手里的白玉盏,白玉盏温润的触感,就好像是她白皙细腻的后颈肌肤,那里肯定有毛茸茸的碎发,拂到手背,痒乎乎的。 就如同她这个人,让他的一颗心,也变得痒。 “我说,你那表情,在憋什么坏水儿呢?”许皓捧着个菜单点餐。 今天他本来不用过来,但听秘书说陆卓衍这抠门精请客,那必须要来搓一顿。 陆混球别的不好说,对待美食绝对认真。 请客吃饭,必然是兼具色香味俱全的地儿。 陆卓衍懒洋洋地翘着腿,扫他一眼,“你来做什么?” 许皓笑得奸诈,“你不是要小温拟什么合同吗,那我可是律师,我不得来参谋参谋。” 陆卓衍没说话,包厢门被敲响,服务员温柔地说,“陆先生,您的客人到了。” “知道了。”陆卓衍站起来,懒洋洋地走过去,准备亲自开门。 大门却忽然被推开,外面站着三个人。 男人看见他,露出惊艳的眼神,“陆先生您好,我叫薛羽,是缘生殡葬的总经理。” 陆卓衍骄衿地一点头,“你好。” 而后,薛羽介绍了棠月。 陆卓衍神色淡淡地,清冷的嗓音透过不易察觉的凉,“你好,我是陆卓衍。” 棠月面不改色,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俊逸的脸,“陆总您好,初次见面,我叫棠月。” 9. 不讲理 松香居的包厢环境清幽,敞开的古朴木质窗棱,引入了外面橙黄的银杏与江景为天然景观,清雅恬适。 室内清淡的茶香弥漫在空气里,恬淡清新。 这位陆老板真是个会享受的人。 这是薛羽对他的第一印象。 “请坐。”陆卓衍身材高挑,给人压迫感很强。 薛羽其实不矮,身高有一八零,但在陆卓衍一八七的身高面前,还是矮了一截,尤其这位陆老板还有外貌和气质优势。 薛羽直觉自己连气场都弱了大半。 很自然的,他收敛了在缘生公司里的独/裁老板做派,对陆卓衍的安排表现出顺从的态度。 他按着陆卓衍抬手指引的方向坐下,面前是一方宽阔且厚实的长桌,木桌的表层被打磨得光滑,触感温润,一看就是用的上等木料。 陆老板旁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男人,他看见棠月进屋时,眼中一喜,朝着她挥手,“棠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棠月记得对方是陆卓衍的朋友,叫许皓。 朝他点点头,算作打招呼,和薛羽一道拉开椅子坐下。 陆卓衍在他们对面坐下,随意地拿起个水壶去接水,烧水,之后又取过两盒茶罐。 薛羽瞧着陆卓衍虽然看着有些散漫随性,但这种随性是建立在自信与底气的基础上的。 一颦一笑间,宴客主人姿态尽显。 他明白今天这顿饭,消费了多少钱,都与他无关。 “这手法真靓,想不到陆老板是个茶道中人。”薛羽试图吹吹陆老板的彩虹屁。 噗嗤一声。 刚刚一进门就和棠月挥手打招呼的那个叫许皓的男人笑出了声。 不动如山的陆卓衍只是懒懒地撩起眼皮,轻飘飘地看他一眼。 许皓缩了下头,转过头去找棠月说话,“陆老板是挺懂,茶的。” 这么个断句,棠月自然听明白了许皓的调侃。 薛羽瞬间也察觉到自己失言,试图从别的地方找补,“这是大红袍吧,闻着真香。” 陆卓衍神色淡淡的,挑起嘴角,“普洱熟茶。” 说着,指节轻轻一推,两罐茶滑到薛羽面前,“我这儿只有熟普洱和福鼎白茶。” 他说话时,一双桃花眼从薛羽身上淡淡撩过,收回视线时,随意扫视一眼,目光在棠月身上停留了一秒,薛羽还没选好茶,他却不容置喙地做下决定,“熟普洱养胃。” “听陆老板的,陆老板挺懂养生啊。”薛羽庆幸陆卓衍终于接话了,不然让他一个人叨叨,也怪累的。 虽然他是个自来熟吧,但陆卓衍这种公子哥向来眼高于顶,眼睛往天上看的,不愿意搭理你的时候,你话题再多,也无济于事。 如今看来,陆卓衍大概就是话少,不爱笑。 人倒是不难相处。 薛羽松了一口气。 有了这件事打头阵,包厢里的氛围随之轻松起来,尤其许皓加入聊天之后。 薛羽和许皓聊着天,两人从医院聊到殡葬,无话不谈。 转头却看见棠月抬手去拿眼前玻璃罐里的小零食,刚想扯扯她袖子,让她有点眼力见儿。 谁知,陆卓衍单手勾起一个玻璃罐的盖子,将玻璃罐推到棠月面前。 棠月抬起头看他。 他拖腔拖调地答,“陈皮。” 温杯结束,陆卓衍开始投茶,倒去醒茶的第一道水,余光里棠月盯着陈皮有些犹豫。 陆卓衍无声冷哼,慢条斯理的把第二遍润茶的水倒去。 他的过程慢悠悠的,带着一种难以模仿的气定神闲。 两道茶水倒完后,他拿起旁边的水壶,将沸水倒入紫砂壶里冲泡,冷白的手背映入大家的眼帘。 薛羽瞧见了他手背上两道伤痕,“哎呀,陆老板的手怎么了,看着像小动物抓的。” “这个呀。” 许皓和薛羽同时望向他,许皓老早就注意到他手上那两道口子了,见陆卓衍没当个事,也就没问,男人嘛,身上哪儿能没点疤。 只有棠月抿着唇没说话。 陆卓衍吊人胃口的本事,许皓是资深受害者,却还是会被他勾起好奇心。 主要是陆卓衍这人吧,即便是不带朋友滤镜,纯粹以同性的角度去看。 陆混球也是个吸引人的男人。 他用滤网过滤,紫砂壶分杯,白玉盏中碧绿茶水散发出幽幽茶香,“小野猫抓的。” 说完,就那么慢悠悠地笑,不疾不徐地补充,“很丑的小野猫。” ‘很丑’二字念得稍重,却很真诚,让人深信那猫在猫界也是奇丑可居的存在。 棠月张了张嘴,很想为元宝辩解两句,元宝作为一只蓝猫,真的不丑,挺漂亮的。 但这个混蛋,算准了她不可能表现出跟他认识,故意挑衅。 心下暗自吐槽,陆卓衍挺小心眼,还记着仇。 “小野猫抓的,你打狂犬疫苗没?”薛羽天天跟宠物接触,提起这些,完全打开了话匣子。 陆卓衍将白玉盏推到薛羽和棠月面前,手肘搁在桌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面,脚踝贴着膝盖,很有几分大开大合的优雅,“猫给我留下创伤就跑了,打疫苗的钱没人报销。” 棠月抬起头,淡淡地看他一眼——睁眼说瞎话的男人,明明说了,费用她承担。 薛羽安慰,“哎呀,这些小野猫伤人,确实没办法,只能自认倒霉。” 陆卓衍没看棠月一眼,掌心从上往下一挥,“请。” “陆老板泡茶很有一手,你们今天算是赶上了。”许皓不指望陆卓衍给他倒茶,自顾自地去续杯。 棠月挤出一抹微笑,拿起其中一只白玉盏,杯壁隐隐发烫,热度自指尖扩散,她淡淡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 听见那人轻笑一声,“这家陈皮不错,配茶吃,回甘香甜。” 这么说着,棠月借机放下杯子,从玻璃罐里捻了块陈皮,放入口中。 陈皮裹着一层薄薄的糖霜,入口的最初感受就是那层甜蜜,接着抿一口茶,味道确实如陆卓衍所说,回甘香甜。 饭前喝了陆老板的茶,几人熟络许多,不再像刚刚那么拘谨。 薛羽对陆卓衍的印象很好,这跟他之前接触过的所有饭局都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卓衍是个年轻人的缘故。 - 带着棠月来饭局应酬,薛羽是有过担忧的。 他是在研二那年认识的棠月,那年棠月大二,是个清清瘦瘦的小姑娘,来师父那儿兼职抬尸。 当时他只觉得匪夷所思,殡仪馆有一个特殊的职业,抬尸人,字面意思。 抬尸人的工作不复杂,是个力气活,另外再加上不怕鬼神,抬抬尸体去火化,除了兼职的费用,这种一般家属还会给红包。 是个不错的肥差。 但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人愿意接触这一行,影视剧里的鬼神,民间的怪力乱神之说,甚至是一些民俗文化影响,都觉得和尸体沾边的事情晦气。 即便报酬不错,也没什么人会愿意来当抬尸人。 有一些缺钱缺得紧的,会偶尔来兼职。 棠月那会儿看着挺像缺钱那一类,她在师父那儿干了一年,之后又跟去了师父开的宠物殡葬公司。 宠物殡葬在当年属于特别冷门的行业,他研究生毕业,找不到工作,跑到师父公司过渡,没想到时间久了,竟然真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的事业在做。 可惜师父不擅经营,缘生公司一直自负盈亏。 薛羽没办法,咬着牙从一个宅男,变得跟个房地产销售似的,天天跑各大宠物医院,拉下脸皮求合作。 棠月很漂亮,薛羽当时对她确实有点利用的意思。 因此当时一些饭局,他总是会找点借口,让棠月一起去。 棠月那张脸,往那儿一坐,不需要说什么,能给他撑撑场子,接着就是看他发挥了。 这种场合,漂亮小姑娘难免会被言语挑逗,薛羽那时自认为很保护棠月了。 但凡是都有意外。 他们遇到一场饭局,合作对象是个有六家宠物医院的老男人。 要是能拿下合作,他们公司的日子能好过一点。 所以在吃饭时,他明明看见了那个老男人故意离棠月越坐越近,言语越界地挑逗棠月,却选择视而不见。 他其实对棠月是放心的,因为棠月跟他见过的年轻小姑娘不一样,她身上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冷静与克制。 应对这种场合,她没有惧怕,只是克制。 虽然觉得对不住棠月,但只要想着成功在即,薛羽就觉得这点事情不算什么。 然而,他不够了解棠月。 那个老男人第一次对棠月动手动脚时,棠月淡漠地喊了他一声,“师兄。” 他装作没听见。 那是他最后悔的事情,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会用更好的方式去处理,不该去忽视棠月。 棠月,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拿起桌上的两杯红酒,给那个老男人泼了个天女散花。 薛羽震惊看去时,棠月把手里的杯子潇洒一扔,在老男人没回过神时,反手扇了对方一巴掌,一双漂亮的眼睛,晦涩狠戾,“你该庆幸我泼的是酒。” “下回。” “泼你脸上的可能就是硫酸了。” 她说这话时,有一种决绝的冷厉,让人深信她说到做到,即便是玉石俱焚。 后来,薛羽想说点什么,棠月用她那双冷淡地眼睛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那一刻,薛羽就知道,棠月她啊,一早就明白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之所以愿意配合他,是因为师父对她有恩,她不希望师父的公司垮下去,不然没人能勉强她做任何事。 她身上那种看透生死的疯,第一次让薛羽害怕。 庆幸那天没出什么事情,不然真的不知道怎么收场。 - 侍应生进到包厢送餐,很快圆桌上摆满了一道道充满江南风味的菜肴。 “陆先生,您的菜齐了。” “谢谢。”陆卓衍点点头。 这人总是这般把“谢谢”之类的词说得自然。 落座时,陆卓衍坐在主桌,左边坐在他的左边,薛羽自然时坐到了他的右侧。 棠月安静地坐在旁边吃东西。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结束时,许皓再度审核过双方的合同,递给陆卓衍,只见他拿起钢笔,大笔一挥,写下自己的名字。 遒劲有力的字体,彰显着他的狂放不羁。 薛羽由衷夸赞,“陆老板的字写得真好,看着练过书法呀。” “他呀,从小练书法,国画也是一绝,要不是跑慈山去了,保不齐就考个美院了。”许皓向来觉得有陆卓衍这个朋友特别有面子,听人夸他,就像自己脸上也有荣光一般。 主要是他从小接触的人里面,只有一个陆卓衍这么优秀,书法、国画这些都是小儿科,他真是厉害的是贝斯。 13岁的陆卓衍就已经扛着把贝斯参加比赛,捧回个金奖。 他外形这么好,很多经纪公司都想签他,但他父母不同意,他也没兴趣。 薛羽惊喜道,“陆老板竟然去过慈山市,我们小棠也是慈山人,是吧,小棠。” 棠月不想被带入话题,淡淡揭过。 “这么巧,我高中在庆阳中学念的,不知道棠小姐在哪儿念的。”陆卓衍脸上有些惊讶之色。 对于这位的装模作样,棠月不甘示弱,“那真巧,我也在庆阳中学念的高中。” “你们竟然还是校友!在学校有没有见过?”许皓看热闹不嫌事大,喜欢起哄。 棠月摆摆手,“没有。” 陆卓衍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 “那我们先走了,陆老板,许先生,今天谢谢陆老板的盛情款待,改天我做东,再请你们吃饭。”薛羽心情特别好,人均三千六的一顿饭,不用他埋单,还顺利签下合同。 他朝着那两个年轻帅气的男人挥挥手告别。 走出不远,棠月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看,显示是一条好友验证。 对方的头像是璀璨的星空,微信名透着一股“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绿林豪杰气质。 ——“初次见面,我是陆卓衍。” 棠月回头去看,陆卓衍斜倚着门框,没站直,懒洋洋地抱着双臂。 许皓不知道说了什么话,把他逗笑了。 他抬起头时,脸上的笑意尚未收住,视线与棠月在空中相撞。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他们两人都表现很正常,就跟陌生人第一次见面一样,完全没有被人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可棠月却生出一瞬间的错觉,仿佛他们回到了六年前暗渡陈仓的日子。 所以—— 她拿起手机,把陆卓衍的好友申请给拒绝了。 为您提供大神 猫三闲 的《春风不讲理》最快更新 9. 不讲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不讲理 陆卓衍洗完澡,身上随便罩了件黑色T恤,脖子上挂着条毛巾,懒洋洋地歪坐在椅子上。 布鲁用两只前爪挨着他的膝盖,黝黑的眼睛盯着他,嘴里发出‘呜呜’声。 他瞥了一眼狗子,懒得起身,伸长手臂去够桌上的火腿肠,轻嗤,“吃吃吃,就知道吃,你除了吃还会做什么。” 布鲁满脸纯洁的‘呜呜’,完全听不懂主人的埋怨。 陆卓衍拿了条火腿,撕掉包装,隔空逗布鲁,丧心病狂地看着布鲁绕着他转圈圈干着急,就是吃不到火腿。 憋了一晚上的气,这会儿才捋顺了。 想到自己只能从布鲁身上找存在感,陆卓衍手肘撑着书桌,支着下巴,自嘲地笑,“我也只能欺负欺负你了,布鲁,你说,她到底为什么要拒绝我?” 布鲁自然是不懂,满心满意都是火腿。 得不到回应的陆卓衍眉头皱起,朝着布鲁笑笑,慢条斯理地拿起飞盘,‘嗖’地一下,朝客厅一丢。 然而,失策了。 布鲁这狗不傻,这会儿比起玩耍,还是要火腿。 陆卓衍掌心虚盖着脖颈,在冷白皮肤上投下阴影,“布鲁,你一条狗是不是很孤单,我给你找个朋友吧。” 布鲁心满意足地吃到了火腿。 它的主人继续说,“猫怎么样?” “你喜欢猫对不对,到时候猫躺我腿上,软乎乎的。” “这猫就是丑了点儿,不过没关系,看看也就自带滤镜了。” 布鲁不知道在它稀里呼噜吃肉的时候,主人给自己单方面预定了一个伙伴。 手机屏幕亮起,不停有消息发过来,他现在看那破手机不是很顺眼。 却又隐隐抱着难言的期待,猜测是不是棠月之前没看清他是谁,所以才拒绝了。 要是她主动来加他微信,他要不装作没看见,明天再通过。 他曲起手指,勾了勾手机,睨着屏幕,不用他解锁,上面的文字消息自动弹出来。 又是许皓。 【耗子是个乖宝宝:阿衍,你快来一趟童南路派出所。】 陆卓衍微妙的有一丝丝失落,并不想搭理许皓。 慢悠悠地点开消息,然而许皓的消息又发送过来了,看着十万火急。 【耗子是个乖宝宝:不开玩笑,你快点,你那个倒霉弟弟陆商祺在这儿跟人打起来了。】 陆卓衍:“?” - 陆卓衍去车库取车时,心里把陆商祺这个麻烦精的祖宗问候了几遍。 虽然他们是同一个祖宗。 但陆家人的基因就是这么神奇,总能基因突变几个,养出几个陆商祺这种骄纵的小少爷。 秦薇薇和陆丹臣为人强势,擅谋算,不知道怎么宠出这么个陆商祺。 陆商祺不惹事儿的时候,是个挺普通单纯的小男生。 一旦惹事儿,尽是麻烦事情。 这几年,陆商祺不敢找父母解决的事情,一股脑全部找上他,他倒是可以不管,但这臭小子就去找许皓,最后他还是不得不管。 他给许皓说过很多回,别管他,随便他自己折腾,折腾累了自己就能全须全尾的回家。 但许皓这人,刀子嘴豆腐心。 他回到桐城那段时间,许皓偷偷来看过他,之后就对他产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保护欲。 连带着陆商祺的事情,他遇到了,能管就会管。 陆卓衍是个情绪稳定的人,很少真正出现这种心情烦躁的时候。 ——棠月这家伙到底为什么拒绝他。 想到这里,他又无声地笑起来,果然还是因为这件事。 行吧,今晚消停不了。 经过警局找停车场时,陆卓衍视线无意中朝外一瞥,看见黑漆漆的巷子前,有人站在宝蓝色的垃圾桶旁边抽烟,猩红的火光一闪一闪。 陆卓衍哼笑一声。 警局门口抽烟,出息。 停好车,他走到巷子旁,抬腿踢了对方一脚,“干嘛呢,陆商祺呢。” 许皓手里的烟抖了抖,显然被他吓了一跳,“哎哟,你这人属猫的吧,走出不出声儿。” “什么情况?” 许皓呼出一口气,掐了烟,简单把这件事跟陆卓衍说了说。 晚上,陆商祺和几个同学为了庆祝某款游戏上市,约在天堂之门酒吧喝酒。 几个年轻小伙子,喝点酒就飘。 那会儿正巧轮到图林乐队上去唱歌。 但乐队刚弹奏个前奏,陆商祺那几个同学就嚷嚷起来,不许人家唱这歌。 说这歌是他们喜欢的某个游戏角色的黑子专门写来黑角色的歌。 说什么都不许他们唱,争执中,陆商祺几个人非要女主唱去给他们喜欢的那个游戏角色的角色歌。 女主唱说不会。 他们就不乐意的,说女主唱是对家派来的黑子。 两拨人彻底吵起来了,吵闹中,不知道谁先动了手,陆商祺直接敲了酒瓶,朝人家吉他手的脑袋上磕。 吉他手也不是吃素的,反手就把陆商祺给揍了。 “…………”陆卓衍无语,冷笑着伸出两指,朝着许皓勾了勾。 许皓以为他烦躁,所以要抽烟,往兜里左右摸了一圈,才找到烟盒,磕出一根烟,递给他。 陆卓衍没接他烟,反倒在许皓凑近的时候,快速抬手掐住了对方的后颈,许皓身体朝前踉跄两步,手里的烟直接抖落,掉到垃圾桶里去了,“哎哎哎,你做什么?” 陆卓衍语气凉薄,“许皓,就这么一破事儿,你管他做什么?” “松手!快松手!”许皓拍着陆卓衍的手背,“我没刻意去管,我今天不是正好碰上了吗?我晚上约了人谈案子,那酒吧环境挺好,我就给人约那儿了,谁知道能碰上你弟弟。” 陆卓衍听了,这才将松了他的脖子。 “你说说你,生什么气,快去看看陆商祺吧,今晚可能要住局子里了,他不想让你舅舅他们知道。”许皓站直了身体,看了眼掉垃圾桶里的烟,乌漆嘛黑的也不知道沾了什么,有些可惜。 - 调解室,陆卓衍进去的时候,陆商祺终于吐完了,这小子酒量差,学人家喝酒,刚刚在厕所吐了半天,脸上本就青一块紫一块,这会儿看着更是蔫不拉几的。 陆商祺对面坐着几个人,其中那个漂染着紫色头发的女人,一见到陆卓衍眼睛一亮,冲着他打招呼,“嗨,帅哥,又见面了。” 陆卓衍:“?” 其他人的目光纷纷朝他望来,陆商祺看他哥来了,腰板儿挺了挺,警告紫色头发的女人,“这儿是警局,你瞎搭讪什么呢!” 看见他哥凉飕飕的眼刀,陆商祺缩了缩脖子,小声喊了句,“哥。” 陆卓衍自小教养很好,在人多的地方,给足了陆商祺面子,才打消了把他拉到拳击擂台上暴揍一顿的冲动。 “你好,我是陆商祺的哥哥,陆卓衍。”他用了六分钱的礼貌,朝着刚刚的美女颔首。 美女面露疑窦,心想,这帅哥是真不记得她了? 很快,从陆卓衍处理事情的疏离态度来看,还真不是装的。 陆商祺虽然没有给对方造成实质性伤害,从脸上的淤青痕迹来看,明显受伤更重。 但他是首先拿起利器伤人的那个,虽然未遂。 图林乐队的几个成员,杜子巍脾气躁,就是动手揍陆商祺那个,明显不好惹。 另一个老李,看着像是乐队的主心骨。 还跟许皓是同行,也是个律师,嘴里虽然说着陆商祺还是个孩子。 但潜在意思是,这么大个孩子,千万别放过他。 也难怪许皓伤脑筋,这个李律师,在律师界成名比许皓早,名气比许皓大,在法庭上打胜的官司也比许皓多。 两家都有律师,嘴皮子仗有的打,连警察叔叔都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陆卓衍适当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事情是由我弟弟他们挑起,这件事我们认,但从双方人员伤情来看,我弟弟这有点严重了。” “陆先生,你想各打三十大板?”老李语调带笑,明显是个笑面虎,“陆先生,小孩子不懂事,大人怎么能不懂事呢,他挑起事端,砸了酒吧不少酒,破坏我们正常演出,甚至给我们乐队的名誉也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 这件事注定无法善了,整件事是陆商祺和他的同学挑起来的,这件事他们不占理。 从感情上来说,陆商祺脸上的伤,陆卓衍都觉得活该,甚至觉得打得漂亮,平时招猫逗狗的,家里给宠成那样,偶尔吃点苦头才能记住教训。 但另一方面,陆商祺这脸被揍得太惨了,他有点护短。 虽然嫌弃陆商祺,但到底是个跟在他后面喊他哥哥的人,也从来没有对他起过什么坏心思,就是麻烦了一点。 “行,李先生说的我明白了,造成的损失,这些赔偿是我们该承担的。”陆卓衍敛了笑,表面看着很有涵养的一个男人,不笑时,气场全开,浑身上下散发出散漫与笃定两种矛盾的气质。 从骨头缝里渗出冷意。 这种冷,不同于陆商祺这种家境优渥的富二代自带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而是一种狠戾。 是老李不想打交道的那一类人。 老李不由得有些失神,再看一眼这位陆先生,总觉得他有点像谁,却一直没想起来。 就在这时,调解室的门被敲响,门外有道清冽的女声说,“我是图林乐队的成员,过来调解问题。” 警察叔叔喊了一声,“请进。” 青色的门被推开,棠月走进来,图林乐队的成员们招呼着她。 “小棠,这么晚了还麻烦你来接我们,不好意思呀。” “没事儿。”棠月说。 然后,她抬起头,直视那道危险的目光。 从她进屋开始,就凝再她身上,让她不得不看见的陆卓衍的目光。 棠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您好,我是棠月。” 陆卓衍收回视线,忽然记起那晚她唱歌的时候,那支乐队的名字好像是叫“图林”。 许皓看见棠月,先不淡定起来,“是你啊,棠小姐。” 陆商祺莫名其妙,“怎么了?你们跟这个她认识?” “喂喂喂,你们两个别因为认识就……” 陆卓衍横他一眼,陆商祺吓得闭嘴,却又不甘心,只能干瞪着对面的杜子巍。 老李看了棠月一眼,“认识?” 见状,棠月点点头,俯身,低声在老李耳边说,“我们公司刚拿下的金主爸爸。” “哦。”老李心思一转,面上跟着松快,“嗨,都是认识的,就闹着玩儿,没什么事儿。” 陆商祺和他的小伙伴震惊地看着那个老男人的嘴脸,明明刚刚他不停给他们许哥挖坑,这会儿忽然就闹着玩了。 陆商祺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棠月。 双方都各退了一步,这件事调解起来就容易多了。 酒吧的损失由陆卓衍方承担,至于老李说的什么名誉权和演出误工费,老李本来卖棠月一个面子,没打算要了。 但棠月说,“还是要吧。” 叶迪指着陆卓衍的背影,“小棠,那天晚上你的衣服是不是也是被那个陆先生扯坏的。” 乐队成员齐刷刷地望着棠月,棠月只想捂住叶迪这张嘴,看了她一眼。 叶迪自觉失言,眼睛飘忽着,跑出几步,远离他们。 棠月只好解释,“那位陆先生那天喝醉了,我看他站不稳,帮他打车,他没注意到,不小心扯到我衣服。” 杜子巍揶揄,“小棠,其实你不用解释那么多。” “嗯,但就是个意外,他也不是借酒装疯要对我怎么样。”棠月坚持把话说完。 陆卓衍这人很任性,喜恶明白,讨厌被误会。 所以棠月不想他被误会。 叶迪跑那几步,正好追上了陆卓衍,他正低声教训陆商祺,见到叶迪,朝她点了点头。 “帅哥,那天晚上的事情,你是真不记得了?”叶迪手背在身后,弯腰看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陆卓衍摇摇头,“那天晚上?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棠月为什么没有提过? 叶迪左右看了看陆卓衍的脸,没看出有假,便笑着说,“也没什么,就当时我上完厕所开门一看,你正抱着棠月,挨得特别近,我以为你们在接吻。” 许皓和陆商祺原本就竖着耳朵听八卦,听到这里,整个呆住,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见一个讯息“不近女色的老铁树是开花了,还是在耍流氓?” 这内容让陆卓衍同样惊住了,棠月完全跟没事人一样,所以那天晚上他做了什么? 听起来棠月没有抗拒他,是不是代表她其实…… 陆卓衍停下脚步,转回头,视线望向棠月,抿紧了唇。 叶迪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当时真是吓死我了,还好后面你们分开站了,不然真亲上,我担心傅小鲤能揍死你。” 傅小鲤? 陆商祺也听见了这个名字,扯了下陆卓衍的袖子,“哥。” 陆卓衍无情拨开他的手,“傅小鲤怎么了?” 叶迪大大咧咧的,没注意到陆卓衍不是问‘傅小鲤是谁’,而是问的‘傅小鲤怎么了’。 “嗨,看你可能不知道,傅小鲤是棠月的男朋友呀。”叶迪说完,朝着棠月小跑过去。 徒留陆卓衍站在漆黑的夜色里,他攥紧了手,神色淡漠地看了一眼和叶迪说话的棠月。 不知道叶迪说了什么,棠月忽然抬眸朝他望来。 棠月,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六年前,你毫不犹豫地放弃我…… 是为了傅小鲤? 陆卓衍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 你们想得偿所愿,问过我答不答应吗? 为您提供大神 猫三闲 的《春风不讲理》最快更新 10. 不讲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不讲理 回忆像是抽屉里的八音盒,泛着陈旧的味道,指针拨动,流淌出属于过去的音乐。 八年前。 飞机平稳落在慈山市的机场,陆卓衍抬手,扯掉了右臂的黑色袖章,看了一眼袖章中央那个“孝”字。 两个月前父母去世,紧接着外婆因为爱女去世,过度悲伤,突发旧疾,抢救无效,跟着辞世了。 陆家笼罩在浓郁的悲伤里,短短两个月,陆卓衍亲自送走了最重要的三个家人。 陆家人基因好,没有一个相貌平庸者,陆卓衍的妈妈陆笙笙更是兄弟姐妹里面最好看的一个,冰肌玉肤,玲珑剔透,生得极为漂亮。 这全都得益于外婆的基因。 这么美的陆笙笙,她的美却不及年轻时的外婆七分。 陆琅明很爱妻子,爱屋及乌,孩子里面,最宠爱的也就是这个外貌最像妻子,性格最像自己的女儿陆笙笙。 如今妻女离世,陆琅明伤心过度,忧思难平,生了回病,身体大不如前,看见陆卓衍在床前尽孝,更是因为伤心,深夜进了一回ICU。 因为陆卓衍是陆家所有晚辈里,长相最像妻子的。 每次看见,难免勾起郁结。 为了老爷子的身体健康,私人医生建议陆卓衍暂时别去老宅。 这时候,陆家几个舅舅见老爷子身体不大好,隐隐有内斗的趋势。 这些人忙着抢夺陆家的话语权,还有财产,陆卓衍父母留下的财产因为他年龄未到十八岁,暂时由老爷子保管。 这部分被他们自然算作了老爷子的财产,准备以后分食,对于陆卓衍,他们你家推我家,没人愿意管。 直到陆丹臣建议他先转学到慈山市,那里是他父亲傅霆长大的地方,让他去那边看看,换个环境换个心情,等他收拾好老宅的事情,再去接他回家。 曾经的天之骄子,陆家最受宠爱的孙少爷陆卓衍,第一次被人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甚至是他远在慈山市的二叔,在他父母葬礼前同样给他带来惊喜。 二叔傅昂就在父母的灵堂后方,把一份亲子鉴定报告郑重地交给他。 这份亲子鉴定打破了陆卓衍的认知。 他觉得匪夷所思。 十几年来,他爸妈一直是桐城上流圈子里的模范夫妻。 早年很多人嘲笑他爸是赘婿,靠老婆上位,才能在桐城市站稳脚跟。 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爸傅霆并未入赘桐城陆家,也没有倚靠陆家的势力,夫妻俩单独打拼,也获得了不小的财富成就。 陆卓衍跟他妈妈陆笙笙姓,只是因为他爸妈“愿意”,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罢了。 曾经圈子里有人在宴会上调侃傅霆,傅霆看着没什么脾气,笑着说,“随母姓怎么了,你这思想这么迂腐,是不是清朝亡国没通知你呀?” 这么爱陆笙笙的男人,会背着他妈妈出轨,甚至二叔偷偷帮他在慈山市养着个孩子? 陆卓衍不能相信这件事。 但是陆丹臣却告诉他,那份亲子鉴定报告是真实的。 陆家在桐城有着最大的私立医院,做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并不难,陆丹臣还是医学博士,连他都这么说。 那个孩子,真的就是傅霆的吗? 如果是真的,外公知道了该多生气,他老人家怎么接受得了。 陆卓衍本人也非常抗拒去相信这件事。 想找真相,他必须亲自过来。 - 机场大厅,陆卓衍推着一个28寸的行李箱,戴着黑色的口罩,随着人群走出机场,抬眸望着眼前雾蒙蒙的城市上空。 在他很小的时候被傅霆带着回过慈山市两次,印象里这座城市的上空永远都是灰蒙蒙的,像是冬日的雾,终年散不去。 不像桐城市,可以看见蔚蓝的天空。 这里是傅霆出生的地方。 二叔傅昂说好来接他,他单手撑在行李箱上,拿出手机看。 只有许皓发来的各种连番轰炸,大骂他不够意思,走也不提前说一声,偷偷摸摸就走了,他都无法在机场与陆卓衍上演一场感人肺腑的十八相送。 陆卓衍故意没跟许皓说这事儿。 现在。 他讨厌任何离别。 有些人分开了,下次或许还会再见。 但有些人,一旦转身,就是再也不见。 比如他的父母,他的外婆。 许皓是他最好的朋友,只要没说过再见,就不算有过分别。 陆卓衍近乎偏执的这么相信着。 他回复了几句许皓的消息,可傅昂却还是没有联系他。 慈云机场是慈山市新建成的机场,落在城郊,离主城区远,附近甚至还有农田、蔬菜地。 看着非常有原始田园风味。 跟陆卓衍同一班飞机出来的人早已离去,这会儿街面没什么人,显得更为荒凉。 他知道傅昂家的地址,坐在行李箱上面,准备用打车软件打个车过去。 四月的天气,慈山市的雾气和毒辣的日头不显冲突,泾渭分明地普照这片大地。 陆卓衍抬起头,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天空,指节勾下黑色的口罩,呼吸了一口闷燥的空气。 视线下落时,他微微一怔,隔着绿化带的街对面,公交车站有五个人,四个人在那儿吵嚷,另一个远远站着看热闹。 那公交站像是孤零零地落在荒岛上。 陆卓衍不喜欢看热闹,也讨厌管闲事,只想快点离开,去看看傅霆出生的地方,看看那个男人是不是真那么虚伪,给他留下个大麻烦。 激烈的争吵声穿过空旷的大街,稀稀拉拉传过来。 “……你们聋了吗?没听见她说根本不认识你们!”年轻的女孩声音。 男人操着一口方言,“你谁呀,我们两口子的事情,要你多管闲事!” 陆卓衍再度抬头,视线去搜寻那道年轻的女声,那里就四个人在那儿拉扯,并不难找。 他只能看见她的背影,骨架纤细,马尾高束,隔得这么远,他注意到女孩纤长的脖颈很白。 说方言的男人手里扯着另一个年轻女孩的胳膊,“老婆,你别跟我生气了,只要你跟我回家,我晚上就给你跪搓衣板……” “不要,我根本不认识你!放开我!”年轻女孩激烈的挣扎着,哭喊着拒绝。 高马尾很凶,抬起腿对着男人又踢又踹,“快点放人,她不认识你们!救命啊,抢人啦!” 一旁看热闹的路人男也拿不准到底怎么回事,想往前,又迟疑。 高马尾朝着他求救,“求求你,帮帮忙,她真的不认识他们!” 路人男又想前进一步。 方言男旁边穿着碎花灯笼裤的中年女人笑呵呵的朝着路人男摆手,“嗨,我媳妇和儿子吵架了,没什么事情。” 路人男停下脚步,劝了两句,“姑娘,都是一家人,吵架了好好沟通,不要让家人担心。” 高马尾和拼命挣扎的年轻女孩显然体会到了绝望,方言男和碎花灯笼裤试图拖走年轻女孩。 混乱拉扯中,高马尾背上挨了碎花灯笼裤几巴掌,但她一直没有放开年轻女孩的手,脑袋焦急地转动,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摇摆。 她似乎想要寻求新的帮助。 忽然之间,隔着街道,高马尾的目光朝着机场广场这边望过来。 那一瞬间,陆卓衍和高马尾的视线对上,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濒临崩溃绝望的人,向他发出了求救信号。 陆卓衍盯了两秒,身体先于脑子做出反应,行李箱扔在旁边,他顾不上从小接受的遵守交通规则教育,长腿不受控制的奔跑起来,呼啸的风从耳畔吹过。 他手撑着路中央的绿化带围栏,用力一撑,纵身一跃。 霎那间,身体轻盈,他看见高马尾眼里的不可思议。 方言男和碎花灯笼裤趁着高马尾失神,推了她一把。 高马尾粹不及防,摔倒在地,颇为狼狈。 但是她仍旧没有放弃,顾不上擦破的膝盖涓涓渗血,挣扎着爬起来,朝前猛地一扑,小小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拼命抱紧了方言男的腿,“别想跑!放人!” 方言男抬脚踹在她肚子上,她闷哼一声,张开嘴,隔着裤子,恶狠狠地咬在方言男的小腿上。 形势逆转,方言男连连哀嚎,嘴里骂骂咧咧,“臭女表子,放开老子!” 抬起腿,作势又要踢她。 然而。 在高马尾咬紧牙关,做好了继续被揍准备的时,那腿没有落下来。 她抬头去看。 视线里,刚刚还在对面那个浑身潮牌,看着很高很年轻的少年,冷着一双桃花眼,手起拳落,一拳将方言男揍到在地。 变故横生。 方言男手里的年轻女孩愣住了。 少年居高临下,凛然桀骜,对年轻女孩说,“快走。” 年轻女孩反应过来,趁机逃脱桎梏。 但碎花灯笼裤伸长手臂,一把薅住年轻女孩的头发。 高马尾匆匆一瞥陆卓衍,还来不及对他报以一个夸赞的表情,转身又朝着碎花灯笼裤扑去。 在她的帮助下,年轻女孩得以喘气,边哭边挣扎,协助高马尾,两个瘦弱单薄的女孩拼命努力反击碎花灯笼裤。 这头的陆卓衍几拳就将方言男制服,把方言男压在地上,反剪对方双手,单腿压在他后背,完全把他控制在地。 他朝着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路人男喊了一声,“喂,那个叔叔,劳烦您报个警。” 路人男这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报警。 听见报警,方言男和碎花灯笼裤脸上惊慌不已,想要跑。 但是陆卓衍根本不给对方机会。 只见从兜里取出袖章,脸上闪过一瞬犹豫,直接将黑色的袖章缠住男人的手腕,别针扣紧时,针不小心刺破男人的手腕。 皮/肉的疼痛,令方言男哀嚎着。 陆卓衍提了提唇角,拖腔拖调地说抱歉,“真不好意思,扎出血了。” 又拽又有礼貌。 脸上没有半分歉意,只有不太正经的诚恳。 明显是故意为之。 高马尾和年轻女孩在路人男的帮助下,同样制服了碎花灯笼裤。 高马尾抬起头,望着陆卓衍,抬手随意擦了擦脸上的脏污和汗水。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陆卓衍看了过来,高马尾冲着他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陆卓衍想,要是她把脸洗干净,皮肤很白吧。 年轻女孩抖着身体,放声大哭。 高马尾蹲在旁边,看着有些头疼,似乎不太懂得如何安慰人。 漆黑的眼珠转了转,“没事了,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事情,咱们也不要害怕,好人肯定比坏人多。” “你看,好人长得也好看。”高马尾就那么笑看着陆卓衍。 风吹过,她被扯乱的马尾在阳光下轻轻飞扬,毛茸茸的,像猫咪一样。 年轻女孩抬起头,朝着陆卓衍看来,破涕一笑,抽抽嗒嗒地“嗯”了一声。 ‘长的好看的好人’陆卓衍与她们的狼狈相比,全身上下连一片衣角都没弄脏。 学了这么多年拳击,这会儿倒是用于实践了。 可惜陆卓衍没有什么交谈欲。 从上飞机那一刻开始,他整个人就处于一种看谁都不爽的紧绷状态。 这儿离机场近,警车来得很快。 高马尾凑到陆卓衍旁边,“待会儿能不能请你去警局做笔录,我先走,我得去接个人,那人刚刚来慈山,我不去接,他会找不到路。” 陆卓衍睨她一眼,视线里她脸颊清透的皮肤上染着尘土。 他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了一下,些微不自在,视线上抬,隔着绿化带去搜索被他遗忘的行李箱。 冷冰冰地说,“不巧,我才下飞机,要去找人。” 对于他的回答,高马尾微微一愣,“你……” 高马尾没有‘你’出下一句话,转过身去,陆卓衍莫名其妙,特别不爽地转头盯着她。 陆卓衍讨厌的事情很多,许皓说他是个麻烦的大少爷,浑身上下有着各种各样的王子病。 他讨厌别人说话讲半句。 这个高马尾,欲言又止,半天说不出‘你’什么,给他搞得强迫症都犯了。 刚来慈山市,就遇到这种麻烦事,还有个石头缝里冒出来的妹妹;说好来接他,结果现在都没影儿的二叔,之后的日子到底怎么过。 高马尾从兜里掏出一个旧款山寨手机,食指放在唇边,牙齿轻轻咬着指尖。 陆卓衍余光看见,强迫症再度袭来,想让她赶紧把手指扯出来,这么大个人了,咬手指是什么坏毛病。 忽然,陆卓衍兜里的手机叮咚作响,他微微一怔,拿手机时,高马尾朝着他看来。 号码归属地为慈山市的陌生号码。 陆卓衍眨了下眼睛,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按下接听,“你好,我是陆卓衍。” 听筒那边久久无声,只有呼啸的风,警车的轰鸣,28路公交车到站停靠的声音,男人用方言骂人,女人哭天抢地的声音,年轻女孩压抑的哭声。 以及隔音效果很差的山寨手机里,传来的裹着一层电流的、属于他的声音。 陆卓衍意识到什么,转过头去看高马尾。 高马尾脸上的表情同样很精彩,不过下一秒,她就自然地切换出一个很乖巧的笑容,跟变脸似的。 她捏着甜甜的嗓音,说,“陆卓衍你好,我是棠月。” 十六岁的陆卓衍第一次见到,那个经过亲子鉴定后,与自己的基因匹配指数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妹妹。 他们共同阻止了一起当街拐卖妇女事件。 因为见义勇为,被警察叔叔表扬,直夸棠月一个小姑娘特别勇敢,同时提醒她见义勇为的同时一定要确保自身安全。 力赞陆卓衍英雄少年,身手了得。 警察叔叔说表扬信会送到他们的学校,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诵读,被救女孩说一定会给他们送锦旗。 这么荣耀的时刻,棠月不知羞耻地问出了一个问题,“见义勇为,会有奖金吗?” 如果可以。 陆卓衍真的不想搭理她。 一个脸上脏兮兮,全身狼狈不堪,凶巴巴,用不隔音的山寨手机,见义勇为问人家要奖金,想问题会咬手指的女孩。 是傅霆那个偷偷养在二叔家的女儿? 开什么玩笑? 傅霆的审美这么低下? 然而,这个棠月,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不知羞耻地喊他,“哥哥,二叔有事,让我来接你,他给你打电话时,你可能还在飞机上,手机关机了,咱们今天可以蹭警车回家呢。” 说完,甜甜一笑。 哥哥!! 瞎喊什么! 谁是你哥哥?! 你个假货!我就是来拆穿你的假面具的。 陆卓衍此刻很想死,但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 为您提供大神 猫三闲 的《春风不讲理》最快更新 11. 不讲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不讲理 午休时,棠月意外接到叶迪的电话,叶迪邀请她参加晚上的生日宴。 棠月和乐队成员们认识几年了,成员们各自有生活和工作的圈子,除了演出,以及找琴房排练曲子时会聚在一起。 大家都将私生活与乐队区分很开,平时几乎没有私下聚餐。 更遑论参加对方的生日宴了。 棠月从小朋友很少,能够成为互送生日礼物的朋友更加少,五根手指头数完还有剩。 不像陆卓衍,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像个吸光体一样,身边总是聚集着各种各样的朋友。 那些朋友跟他相处都特别好,他们能无比自然的彼此叨扰,互道感谢,却不需要客气地说一声“不用谢”。 二十几年来,收到她礼物的人,统共不过三个人。 在这个世界上,还活着、并且记得她生日的人。 大概只有三个吧。 傅小鲤一个。 那天在酒吧里,她挺吃惊陆卓衍竟然也记得她的生日。 是因为陆卓衍对她多少带着一点难以释怀的恨吗? 至于第三个人。 ——虞文升。 那个男人。 只要给他一个机会,虞文升会杀了她吧。 用最残忍的方式。 饭局定在六点半,棠月要去买生日礼物,不想迟到,跟薛羽说了一声,准备提前下班。 薛羽穿着他的花衬衫,捧着碗藤椒泡面,一脸狐疑地打量着棠月,“小棠啊,我还从来没见过你提早下班。” 棠月把记事簿和充电线装进包里,“我为公司勤恳卖命,今天我就享受一次提早下班的福利。” “不对劲!小棠,你不对劲!”薛羽嘴里包着泡面,含含糊糊地说。 棠月收拾好,拎着包,“你吃面的时候别说话,面汤会喷出来,很下头。” 薛羽:“……” - 饭局约在了网红餐厅蓝禾堂,途中会经过一个商场,棠月正好去商场选购礼物。 进地铁站前,她给傅小鲤打了通电话。 不知道那边是不是在忙,电话响了一会儿无人接听,棠月只好挂了电话自己去选。 走出地铁站,棠月看见一家烘焙室,想了一下,转移路线,直接去了烘焙室,傅小鲤的电话刚好回复过来。 “棠月,我刚刚跟小师妹在开会,有什么事么?”傅小鲤说话永远不疾不徐,慢慢悠悠,很有耐心。 棠月隔着橱窗,不错眼地盯着里面各种款式的蛋糕,“傅小鲤,如果要送生日礼物给别人,你会送什么?” 电话里,有人在和傅小鲤打招呼,他回应了一下,接着走到了安静的地方,他才说,“我生日可过了。” 在看见一款蛋糕时,棠月忽然眼睛一亮,“不是给你。” 傅小鲤戏谑道,“哦?很少见啊,你要送人生日礼物。” 棠月轻轻“嗯”了一声。 “男生,还是女生?”傅小鲤慢悠悠地追问。 倏忽间,棠月直觉他是想问对方是不是陆卓衍,他的生日快到了。 那天晚上在酒吧的那通电话之后,傅小鲤对陆卓衍的事情只字未提。 他不问,这不合逻辑。 棠月挑好了一个蔚蓝色地球形状的蛋糕,对店员说,“麻烦帮我包一下。” 说完,才回答傅小鲤,“叶迪生日,请我去吃饭。” “你知道的,我没去过别人的生日宴。” 傅小鲤沉吟片刻,语气有着不自觉的宠溺,“原来是她过生日。” “我记得她之前不是嚷嚷着要学短笛,你把我上次带回来的那根新的短笛送给她吧。” 闻言,棠月微微一愣,“你不是挺喜欢那根短笛的吗?” 傅小鲤笑了一声,真诚藏在不正经里面,“可是我们棠月今天很高兴呀。” 他停顿了两秒,语调温柔,“所以我也高兴。” “……”棠月叹了一口气,“傅小鲤,你别……” 然而傅小鲤却打断了她的话,“约定第十条,傅小鲤无论给棠月什么,棠月都只管好好接受。” “拒绝无效。” 电话忽然沉默下来,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良久过后,傅小鲤沉沉地吸了一口气,似妥协了一般,装出漫不经心的口吻,“我不是想补偿你,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 结束通话很久之后,傅小鲤仍旧维持着环抱双臂的姿势,背靠着墙,仰望着天空。 落地窗的门被人推开,金灿灿从门外探头,眼睛四下搜索,看见傅小鲤,着急地喊了一声。 “你躲这儿偷懒!” “衡衡要来看我,我得去机场,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师兄。” 傅小鲤摸了摸下巴,无声地笑了笑,“行,你去吧。” 临走前,金灿灿忽然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心情不好么?” 想了想,她又问,“两周后你的演出,棠月不来看么?” 傅小鲤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金灿灿定定地盯了他一会儿,“师兄,你不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你希望她来。” 傅小鲤无奈叹了一口气,“灿灿,你不明白,我们跟你和邬衡不一样。” 金灿灿拍了拍傅小鲤的肩膀,“可怜的师兄,要是我阿公知道他的关门弟子这么没用,会不会气得去你梦里找你。” 傅小鲤:“……” “你快点去接你男朋友!别管我!” 金灿灿大为不满,“虽然你是我师兄,但请注意你的措辞,是未婚夫!” - 棠月在商场里逛了一圈,在网上搜索了很久网友们选择生日礼物的经验。 小时候,她在所有的游戏里都是被挑选剩下的那个人,没有机会被人邀请。 长大后,她行业特殊,身边的人但凡知道她的职业,就不会邀请她去什么有喜事的活动。 她早已习惯这种方式。 能得到叶迪的邀请,棠月心情挺不错。 傅小鲤的短笛她是不可能会用来送人的,在网友的热情指导下,棠月在花店挑了一束奶油向日葵,准备去专柜挑一款香水送给叶迪。 导购小姐推荐了当季最受女孩子欢迎的香水类型,试闻过后,棠月觉得尼罗河花园的味道跟叶迪很搭,选择了这一款。 付款后,导购小姐帮她装入礼盒时,棠月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有没有味道闻起来像白茶的香水。” 问完,棠月微微愣住,怎么会想到这种味道。 导购小姐特别耐心地告诉她,他们专柜没有,但是另一个品牌有一款主打白茶香味的中性香水。 在经过导购说的那个专柜时,她在门口停顿了片刻,有些犹豫。 门口的导购见到她,热情招呼,她有些被动地被迎了进去。 闻到了这款白茶香水的味道。 和陆卓衍身上的不一样。 他身上的白茶味道,有一种旷然的茶香,不是这个。 棠月谢过导购,匆匆离去,打车去了蓝禾堂。 桐北路的蓝禾堂,在桐城小有名气,餐厅不知从哪儿挖回来一个大牛创意总监,凭一己之力挽救了这家在破产边缘游走的餐厅。 来这里吃饭得提前一个月预约,棠月没想到叶迪这么早就订好了。 她踩着柔软的地毯,由侍应生引着,视线透过落地玻璃窗看见了外面的枫林夹道。 秋高气爽,那些红色的枫叶,像燃烧的火焰,灿烂而热烈。 棠月站在包厢门口,里面的热闹声音透过没关严的门缝传出来。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 进到屋里,迎面和笑闹着朝门口跑来的叶迪打了个照面,叶迪朝着她挥挥手,“小棠,你来啦!” “生日快乐。”棠月把礼物交给她,叶迪嘴里说着来就来带什么礼物,但从她的表情来看,是很开心的。 棠月微微放下心来。 包厢里的人很多,除了乐队的杜子巍和老李这些,其他人棠月都不认识。 有个漂亮的女孩朝着棠月点点头。 叶迪介绍说,“小棠,这是康宁,咱们酒吧老板的妹妹。” 康宁笑起来,“你好,我哥出差了,派我来给咱们的主唱大小姐过生日,之前看了你们好几次演出,那天还听见你唱歌了。” 趁着叶迪去招呼其他人,康宁低声,悄悄跟她说,“你唱得超好听。” “谢谢。”棠月说完,康宁朝着她吐了吐舌头,大概也知道这样的话不能当着叶迪的面说。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 叶迪朋友多,在人堆里飘来飘去,好不容易得空,抓着棠月去了包厢的小房间。 棠月不明所以,只见叶迪摊开她的化妆包,“你怎么可以素面朝天的过来,一会儿咱们还有游戏,我给你化妆。” 棠月习惯性要拒绝,但想到叶迪今天是寿星,就笑了下,任由她摆布自己的脸。 叶迪很难得见棠月这么配合,欢喜地比划化妆刷,手指在她脸上碰了碰,“小棠,你皮肤真好,手感好Q弹,怎么做到的?” “早睡早起,不爱吃糖。”棠月言简意赅。 叶迪惊呼,“好家伙,我竟然一个都做不到,白天工作那么辛苦,只有晚上属于自己,不熬夜,一天就过完了,太亏本儿了。” 棠月笑了起来,叶迪皱眉喊她别动,“我喜欢喝奶茶,这个戒不了,看来我注定不能有好皮肤了,呜呜呜。” “我也挺喜欢喝奶茶。”棠月试图转移叶迪的注意力。 叶迪给她化眼线的时候,掰着她的眼角,棠月觉得眼睛不太舒服,不停地眨眼,但没说什么,等叶迪化好,棠月黝黑沉静的双眼就跟兔子一样红。 叶迪笑说,“小棠,你这样真的太让人想做坏事了。” 棠月眨了下眼睛,试图缓解不适,“做什么坏事?” “欺负你,弄哭你,然后保护你。”叶迪收拾着化妆包。 没注意到棠月微微僵住的身体。 这句话曾经也有人对她说过。 为什么总有人想要弄哭她? - 等她们化了妆出去,餐桌上剩下的位置都隔开了,杜子巍身边的位置自然是给叶迪留的。 还剩下康宁身边挨着的两个位置,棠月主动走过去,正准备坐下,康宁却双手合十,“小棠月,抱歉,这个位置,我想给另一个人。” “哦。”棠月点点头,隔着康宁坐下,旁边的人朝棠月打招呼,棠月想起对方是是杜子巍的朋友,叫林凯盛。 “棠月,久仰大名。”林凯盛侧身,主动离棠月近点,似乎担心她听不清。 但这有点脱离安全距离了,棠月觉得不太舒服,身体下意识后仰。 后背忽然被温热的掌心撑着,她在专柜找不到的白茶香味猝不及防地萦绕在鼻息,棠月悚然一惊,转回头去看。 陆卓衍眉目疏阔,桃花眼深邃,灯光下的泪痣平静无澜。 他的视线在她发红的眼睛停留了两秒,才慢悠悠地说,“棠小姐,小心。” 说完,后背的手掌,离开。 棠月坐直了身体,之前不就在派出所见过一次吗?陆卓衍怎么忽然就和叶迪这么熟了? 陆卓衍这个人不用做什么,只需要站在那里,就会存在感十足。 他轻轻拉开棠月旁边的椅子坐下。 叶迪看见他,欢呼了一声,“陆老板!咱们不打不相识!你能来我的生日宴,真是蓬荜生辉呀!” 陆卓衍游刃有余的和乐队的人打招呼,他把黑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狭长小臂。 从棠月的视角,刚好能看见小臂上的青色血管。 陆卓衍的袖子被康宁扯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不来。” 他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衬衫袖子,和康宁保持着安全距离。 - 吃饭过程中,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吹牛、喝酒。 叶迪酒量好,捧着酒到处找人喝,到棠月他们这边时,陆卓衍说要开车,拒绝了喝酒。 今天格外好说话的棠月,陪着寿星喝了一点。 寿星喝了酒,说话嗓门儿大,絮絮叨叨地扯着棠月聊天。 酒意上头,棠月听得昏昏欲睡,叶迪还在不停给她倒酒。 一开始她小口小口的抿,后来为了防止打瞌睡,大口大口喝起来。 杯子再度空了,叶迪还要给棠月倒酒。 忽然,两根清瘦的手指从旁边伸过来,指腹贴着杯口,指背若有似无地蹭到了棠月的拇指。 勾起微妙的痒意。 棠月迟钝地抬头去看他。 叶迪也跟着一块儿去看。 陆卓衍拖着调子,慢慢悠悠地说,“她不能喝了。” 说完,又朝着叶迪扬了扬下巴,“叶迪,杜子巍找你。” “啊?”叶迪一听杜子巍,抬起头,视线慌忙去寻,刚巧碰上杜子巍沉着脸看着她。 叶迪被吓得一个激灵,捧着酒跑回去。 受酒精影响,棠月反应有些迟钝,定定地盯着杯口冷白的指节。 但那指节小气得很。 故意不给她看一般,快速收了回去,无事发生一般。 耳边飘来一声又轻又低的嗤笑,“酒鬼。” - 今天给叶迪买生日蛋糕的人不少,她在一堆蛋糕里,一眼相中了蓝色地球。 惊呼,“哇,这个蛋糕好好看!是谁选的?” 一桌人面面相觑,纷纷说不知道。 棠月忍着胃里的不适,举了下手,“我。” 叶迪笑起来,“谢谢小棠,今晚就切它!” 唱完生日歌,棠月分到了地球一角,后面的游戏她没什么兴趣参加,这会儿靠在沙发里,用叉子裹着奶油,慢慢地朝嘴里送。 嘴里甜蜜漾开,她好像更醉了。 灯光切换成紫色时,室内跟着变得晦暗,灯光摇曳,暧昧滋生。 这群人凑在一起玩狼人杀,她强撑着清醒,玩了一轮。 在第五个被投死。 之后实在有心无力,她收拾了包,准备过去找叶迪和杜子巍说一声自己要先离开。 但这会儿叶迪正主持着嘴对嘴传递纸巾游戏,完全无暇顾及她。 “小棠,这么早就要走了,在场这么多单身帅哥,你不挑个玩游戏?”杜子巍打趣她。 老李点了根烟,站起身拿车钥匙,“别理他,我送你。” 棠月摆摆手,“不用,你们玩吧。” “我没喝酒,这么晚了你一个漂亮小姑娘在外面,万一出什么事情,我们可是你见过的最后一群人。”老李吐出一口烟。 老李这个人也挺坚持,但棠月不喜欢给人添麻烦,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不用,傅小鲤一会儿过来接我。” 老李和杜子巍都有些惊讶,“他怎么忽然回来了,不是跟他那个小学神小师妹在外地筹备演出么?” “嗯。”棠月不欲多说。 老李笑着摇摇头,“行,这小子怕见到我们,我们也不太想见到他。” 杜子巍笑得前仰后合,“这么久了,你还过不去呢,老李。” 老李放下车钥匙,靠坐回沙发,“你过得去,傅小鲤这个没良心的,一手组建了咱们乐队,结果转头抛弃咱们,投身回到他的管弦乐团,继续去当他的小提琴大首席。” “行,让他好好干,不做出点成绩,不许来见我们。” “好,我转告他。”棠月笑着说。 跟叶迪说了一声,棠月背着包,先去了一趟洗手间,洗手要出来时,离开必经的走廊上站着一对男女。 男人很高,从背影看,肩膀平直宽阔,腰细腿长。 他斜靠着墙壁,就跟没骨头似的。 看着不太正经。 女人被他的身影全部挡住,只能看得见对方的高跟鞋。 女人有些生气,“陆卓衍,刚刚玩游戏你为什么拒绝我?” 棠月愣住了,她有些尴尬,慌忙迈步跑回厕所。 但外面的声音就跟魔音贯耳一般,挥之不去。 刚刚的狼人杀游戏,淘汰顺序决定了传递纸巾游戏的顺序。 棠月是第五个被淘汰的人。 她记得陆卓衍玩狼人杀一直很厉害,以他当时的程度,可以走到最后。 但后来他是第几个被淘汰的来着,棠月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也想不起来。 然后她听清了女人说的话。 ——陆卓衍是第四个被淘汰。 但是听那个女生的意思,好像是约定了和陆卓衍要走到最后两位。 甚至陆卓衍还为了确保自己第四个被淘汰,把一直为他说话的林凯盛给投死了。 实在是太嚣张了。 他怎么还是这么任性,不管他人冤不冤,只管自己心情爽不爽。 陆卓衍笑声很无情,“抱歉,康宁,我从未答应过你,你也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康宁咬牙切齿,“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会喜欢我?” 陆卓衍混球得理直气壮,“……你想睡我,但我不想被睡,何况我不行。” 棠月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想求他们快走开,不要再走廊呆着了。 康宁气得骂人,“你特么为了拒绝我,说自己石更不起来?” “陆卓衍,你混蛋!” 高跟鞋“哒哒”跑起来,很快消失在走廊上。 棠月松了一口气,脚有些麻了,慢慢地从卫生间走出去,准备去坐电梯。 然而。 刚刚出来,就看见陆卓衍仍旧斜靠着墙壁,只不过从背对着她的姿势,变为面向她。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棠月。 棠月脑袋跟灌了铅似的,昏昏沉沉,她晃晃脑袋,试图清醒一下,被抓包的尴尬感觉慢慢攀上心头,她想装作无事发生,快速离开。 经过陆卓衍时,包包带子被扯住了,“我以为你掉厕所了,准备喊人去捞你。” 棠月的呼吸变慢,她慢慢地转过身。 陆卓衍俯身靠近她,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但棠月的脚固定在原处,动弹不得。 任由他的呼吸喷洒在耳边,一路沿着她的头发向上闻了闻。 听见他懒洋洋地嗔怪,“酒鬼,喝这么多酒,臭死了。” 为您提供大神 猫三闲 的《春风不讲理》最快更新 12. 不讲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