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你说句话啊》 1. “老公” 《老公你说句话啊》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森木666/著 季彦离开酒店的时候,整张脸都红透了,连同脖颈和耳廓也布满了羞窘的颜色。 他迅速拨通莫莲莲的电话,深吸几口气之后才咬牙出声:“莫莲莲,你平时打游戏坑我也就算了,怎么连抓奸这种事也要坑我?!” 电话那端的女声很明显迟疑了:“什、什么?” “所以渣男到底在哪家酒店?” “仆遇酒店啊,就是那家新开的,以女仆为主题的情趣酒店。” 季彦无奈地闭上眼—— 一个小时之前,他正在兢兢业业地清稿,忽然接到了莫莲莲的电话,对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自己刚交不久的男朋友约了别的姑娘开房,还把开房信息发到她手机里了。 莫莲莲是季彦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两家又是邻居关系,所以他一直拿这姑娘当亲妹妹对待,如今妹妹受了欺负,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于是他把线稿保存妥善,然后循着莫莲莲给出的地址杀到璞玉酒店,打算装成通讯录,好好恶心一下渣男。 璞玉酒店是本市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莫莲莲的男友是个富三代,来这种地方消费无可厚非。 季彦没做他想,一路马不停蹄乘电梯来到11楼,在纵横交错的走廊里环顾着,努力寻找1106号房。 酒店的地毯非常厚软,脚踩在上面不会发出半点声响,他绕了许久才绕到1103附近,从四周的布局来看,这层应该是商务套房,价格非常昂贵。 有钱人出来约个炮还开这么贵的房,不要太离谱。 季彦懒得吐槽渣男,循着房间号挨个摸索过去。 然而奇怪的是,房间号居然在1105这里中断了,再往左走就是1107,本该是1106的那间房不知为何被卸了门牌号,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指示。 难不成渣男怕被抓奸,把门牌号都给掰了? 怒气在体内不断沸腾,季彦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然后抬手敲门。 走廊空旷寂静,便显得叩门声格外突兀,仿佛鼓鸣,震得人头皮发紧。 莫莲莲的男朋友是隔壁体校的,据说长得俊,身材完美,家里还很有钱,是个实打实能招桃花的主。 不过季彦平时忙,下课之后基本都缩在宿舍里赶画稿,很少有时间出去玩,所以就没在现实中见过莫莲莲的男朋友。 没成想初次见面的方式竟然是抓奸…… 也不知敲了多久,房门总算被人打开了,季彦飞速思索两秒,然后一头扎进对方怀里,夹着嗓子开口:“又背着我在外面乱来,你考虑过我和孩子的感受吗?” 男人的身材非常高大,西装笔挺,五官深邃,带着几分北欧人的俊美和优雅。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像是榄香脂和香根草的气息,非常温柔,又不乏沉醉感。 季彦一心只想着替莫莲莲出口恶气,因此对这股渣男香气陡生厌恶,甚至不忘装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委屈地控诉着,“你说句话啊!” 见男人没什么反应,季彦眼一闭心一横,“老公~” 大概是这声“老公”太具冲击力,男人的神色骤然凝住,俊逸的五官瞧不出任何情绪,可是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竟比海啸山崩还可怖。 有那么一瞬间,季彦感觉到西装布料之下的肌肉线条逐渐硬朗,无声彰显着男人的情绪。 双腿在此刻莫名发软,季彦脑海里飞速浮现出体校男生一拳打死一头牛的传闻,顿觉命悬一线,危机四伏。 这人目测有一米九以上,无论身高还是体型都比他占优势,若真打起来,恐怕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来都来了。 而且是这个渣男出轨在先,他凭什么害怕? 季彦秉承着浩然正气无畏无惧地抬起头盯着渣男,想听听他能给出什么样的解释。 可就在此时,房间内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探讨声,季彦循声望去,适才发现这间房内的布局并非普通酒店,而是一间……会议室。 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精彩纷呈。 ? ! ?! 男人垂眸,神色异常平静,宛如千年的古井,泛不起半点涟漪。 几秒后,他缓缓推开怀里的人:“先生,你认错人了。” 声音沉稳,不辨喜怒。 季彦的脸颊唰一下就红了。 他很清楚此刻应该马上遁走,或者说句道歉的话来缓解眼前的尴尬。可双腿却不听使唤,仿佛黏在了地板上,寸步难移,更别说要开口道歉了。 男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连半个眼神也没给,说完便退回房内,动作优雅地关上了房门。 季彦捂住脸,恨不能一头撞死在这里。 ——当着一屋子的人对另一个陌生男人喊老公,还打着抓奸的旗号…… 太尼玛社死了! “季彦?你没事儿吧?”电话那端的莫莲莲有些担忧,“你是不是被祁泽打了?要不要紧啊?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看你!” “你可闭嘴吧,”季彦不愿回忆方才的尴尬,既心酸又无奈,“我算是被你坑惨了。” 比起丢人现眼,他宁愿被人打一顿。 莫莲莲听得满头雾水,在电话那端不断地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季彦自然说不出口自己夹着嗓子喊别人老公的事儿,随便应付几句就挂断了电话,然后火速返回学校,继续画未画完的稿子。 再过一周就要去公司实习,目前季彦手里压的稿子差不多快清完了,至于后续还接不接,就要看公司对员工的压榨程度了。 两天后,季彦收到了莫莲莲的消息,她说已经和渣男分手,以后再也不和男人谈恋爱了。季彦回了句“尊重祝福”,然后继续勾线。 不多时,又有一条消息弹出,季彦习惯性点开,季翠桦女士发来的语音消息立刻播放出来:“李老师约我下午去跳舞,你今天没课,四点半的时候记得把端午接回家,冰箱保鲜室里有包好的鲜肉馄饨,你给端午煮了吃,别忘了放虾米和菜叶。” 季彦回了一个“好”字继续埋头画画,等线稿完成后,他截图发给老板,让对方提出不合理的地方,回头再做修改。 等了几分钟没等到老板的回复,季彦退出软件,简单收拾一番就离开宿舍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他将房间打扫了一通,见约稿的老板回了消息,便和她简单聊了几句,四点一刻准时出发接小端午回家。 车辆驶过齐门桥转入西汇路,再往前绕一条小巷就是幼儿园。季彦打了转向灯,缓缓开进小巷里。 可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窜出一条萨摩耶,眼见就要垫车轮了,季彦情急之下往左打了方向盘,这才保住了萨摩耶的狗命。 然后—— 车祸了。 * 兰翊坐上车后一直在用平板电脑查阅邮件,埃维利斯·谢尔贝里和他说了几次话都没得到回应,这位金发蓝眼的青年一把夺走他手里的平板,用不是特别流利的中文抱怨道:“Caleb,我想你应该尊重一下我。” 兰翊转过脸去看他。 埃维利斯轻声叹息,“你刚回国,确实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但现在不是办公时间,relax yourself,ok?” 兰翊想拿回办公设备,手刚伸出去一点,就被对方塞了杯桂花冷萃,冰块的温度浸透杯壁传入掌心,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初夏的热意。 他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猝不及防的刹车让他重心不稳,整个人惯性前倾,若非手快撑住了前座,恐怕脑袋已经磕出淤青了。 “妈的!”反应不太敏捷的埃维利斯捂着额头痛苦地骂了一声。 司机立马回头道歉:“对不起兰总,您二位没事吧?那辆奥迪不知怎么突然转了个方向,毫无征兆撞了过来!” 兰翊今日穿的是一套白色的休闲装,手中咖啡不堪震荡,有一半都泼在了裤子上。 他瞥了身侧之人一眼,见对方并无大碍,这才用纸巾擦拭腿上的咖啡,然后对司机说道:“尽快处理好。” 司机得了吩咐,立刻下车和奥迪车主交谈。 埃维利斯一边揉着磕红的额头一边骂骂咧咧:“长没长眼睛啊,怎么开的车——哟!Caleb你快看,那不是你的漂亮老婆吗?” 擦咖啡的手顿在当下,兰翊徐徐抬眸,一道俊拔的身影映入眼帘。 见他没什么表情,埃维利斯挑起唇角,好心提醒道,“两天前,璞玉酒店。” 兰翊蹙眉。 这时,司机快步返回,说道:“兰总,对方提议私了,他说他有急事,等不到保险公司过来处理。” 埃维利斯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急事啊?” 没想到司机真有答案:“去幼儿园接儿子回家。” 车舱内顿时鸦雀无声。 半晌,埃维利斯颤声开口:“Caleb,你们……真有孩子了?” 兰翊:“……” 2. “禽兽啊!” 季彦再次看向腕表,已经四点一刻了,距离幼儿园下课仅剩十五分钟。 如果等保险公司和交警过来处理,一系列手续办完,估计天都快黑了。 所以最快的法子就是私了赔点钱,大不了后面熬夜多画几张稿子就是。 此番事故季彦是全责,他很庆幸自己撞的不是什么百万的豪车,双方除了保险杠稍微受损,基本上没多大问题,即便不走保险他也能赔得起。 而那只差点垫了车轮的萨摩耶此刻却悠闲地坐在一旁,吐着粉红舌头,笑得格外灿烂。 萨摩耶拥有“微笑天使”的美称,模样憨厚,极具治愈功效。可此刻季彦却从这只狗的笑容里读出了别的意思,仿佛在嘲笑他车技不稳,缺少社会的毒打。 确实挺致郁的。 算了,别和狗计较。 季彦自认倒霉,暗暗叹了一口气。 出于人道主义,他决定关心一下车主人有没有磕碰受伤。 ——最好是没有,这样他就能少赔一笔医药费了。 司机正弯腰和后座的人说话,见季彦走来,立刻直起身对他露出职业的微笑:“抱歉啊先生,我们总经理说还是走保险吧,这样对双方都很友好。” 总经理?好大的官威啊…… 季彦表示理解,但他还想争取一下,能私了就私了,尽快去学校把端午接回家。 他对司机回以微笑:“我可以和你们经理谈谈吗?” 司机识趣地挪到一边,季彦当即迈步靠近,对车窗内的人说道:“您好,我是此次的肇事司机季彦,很抱歉给您造成了……” 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的“老公”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下午的日光算不上强烈,洋洋洒洒从建筑缝隙里倾泻而来,毫无保留地落入男人的眸中,仿佛金芒迸射在冰川上,溅起了一抹幽光。 酒店抓错奸的社死画面再度浮于脑海,季彦的脸颊不受控地泛起一阵热意,那些想说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了,怎么也吐不出来。 “你多大了?” 季彦正尴尬时,忙不迭听见这句问话,疑惑几秒后如实回答道:“二十一。” 兰翊又问:“你儿子多大?” 儿子?什么儿子? 季彦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用端午做了挡箭牌,说话不免有些结巴:“马上就四、四岁了。” 男人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便没再说什么。 季彦有些着急,此刻也顾不得社死,尝试着和对方调节:“老板,这事可以私了吗?” 兰翊轻掀眼皮,没什么感情地报价:“车辆报损两万,我的精神损失费十万,给你打八折,怎么样?” 季彦:“……” 见他语塞,男人挪开视线,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如果不能接受,那就走保险吧。” 季彦又看了一眼腕表,脸上堆满了焦急的情绪—— 私了会被讹,走保险又很费时,况且这事确实是他理亏,对方要求走保险也是正常程序,一点也不过分。 只是端午那边…… 无奈之下,季彦只能寻求莫莲莲的帮助,那丫头正巧在老城区,离幼儿园不远,可以过来帮他接孩子。 后续季彦又给幼儿园老师打了个招呼,将自己的情况简洁说了一通,以免莫莲莲过去之后老师不放人,弄得彼此都尴尬。 埃维利斯盯着打电话的青年看了几眼,揶揄道:“Caleb,他好像真的要急着去接孩子,你这么做有点不通情理啊。” 兰翊问他:“十七岁抱上孩子,你信吗?” 埃维利斯一脸震惊:“禽兽啊!人家未成年的时候就被你搞大了肚子,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没想到还要被你这样那样各种刁难!” 兰翊:“……” 微顿几秒,他肃然道,“你不觉得这些事情过于巧合了么?” 回国那天他在落脚的酒店临时召开了一场会议,谁料进度过半时突然被中断,然后,他被人“捉奸”了。 今天难得有空带不靠谱的小舅舅出来吃饭,没成想又遇到了剐蹭的事,且还是同一人所为。 如果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埃维利斯收敛下来,若有所思般皱起了眉:“也对,你都十一年没回国了,哪来的老婆孩子啊,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男人——这么说来,有人想搞你?” 兰翊对此不置可否。 商场如战场,彼此间为了竞争而使出肮脏手段的大有人在。 只是…… 兰翊看向那道清俊的身影,眉梢微拧,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犹疑—— 他从未向旁人透露过自己的性取向,就连母亲也毫不知情,怎么会有人这么快就精准地摸清了他的喜好? 比起把人直接送到他床上,这种戏剧化的相遇确实更有创意。 季彦打完电话顿觉松了口气,转身对坐在车内的人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我的事处理好了,现在就等保险公司的人过来。老板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兰翊握着咖啡,面上依旧没什么情绪:“不用了。” 车祸处理流程比季彦想象的要快不少,但是等一系列手续过完还是到了黄昏。 季彦去幼儿园把莫莲莲和端午接回家,吃完饺子便开着车去4S店报修,回来只能搭乘公交。 他到家的时候莫莲莲已经离开了,季翠桦女士跳完舞回来,正在给端午洗澡,听见客厅有动静,她问道:“听说你今天出车祸了,车没事吧?” 季彦来到浴室门口,无语凝噎:“妈,这种时候您不应该关心关心儿子有没有事吗?” 季翠桦轻嗤一声:“有事你早给我打电话了,还能让我逍遥快活?” “……” 也对。 端午捂住小鸟抬头看他,声音软软糯糯,又不乏强势:“季彦,你明天带我去哪里玩?” 季彦:“车都没了,玩什么玩,安心呆在家里吧!” 小孩儿嘟着嘴,模样十分委屈。 季翠桦把他抱出浴盆,一边擦拭水珠一边宽慰道:“爸爸逗你的,明天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喊爸爸带你去,所有开支由奶奶报销。” 听见“爸爸”两个字,季彦就开始头疼:“季老师,您能不能别教唆他喊我‘爸爸’了,我才二十一岁,恋爱都没谈就凭空冒出一个儿子,这让我以后怎么找另一半!更何况我的年龄不符合收养人的条件,您也不具备领养资格,还是把他送回福利院吧,李老师对他挺好的。” 领养人的条件之一便是年龄需达到30周岁,季彦现在还是个在校大学生,即便自己兼职画稿能挣钱,可法律不会授予他收养的资格。 领养人条件之二则是“无子女”,所谓“无子女”指的是收养人没有亲生子女、养子女、继子女,季翠桦女士早在二十一年前就领养了季彦,因条件限制,故而端午不能养在她的名下。 一听季彦要把自己送回福利院,端午立马红了眼,声音带着哭腔:“我不叫你爸爸了,可不可以不把我送回去……” 季翠桦既难受又心疼,立马捧着小孩的脸哄道:“不送不送,端午就和奶奶住一起,咱们哪儿也不去。”说完又忍不住回头斥责季彦,“你之前不是用端午挡过桃花么,需要的时候他是你儿子,不需要了就想把人送走?真是过河拆桥!” 季彦:“……” 他到底是个嘴硬心软的,见端午这副模样,也不忍心再说什么。 半晌,他轻叹一声:“你们早点睡吧,我先回去了,明天一早我过来接端午。” 季翠桦女士和小端午住在大柳枝巷的老房子里,而季彦名下有一套房子在平安花苑,距离这儿不到三公里的路程,自从成年后他就搬过去住了,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老房子住几晚。 季女士对此毫无异议,甚至很赞同孩子尽早独立,更何况她现在有端午陪在身边,也就不怎么念叨季彦了。 季女士没有留他,正想叮嘱点什么,冷不丁想起他实习的事,问道:“你实习的公司确定了吗?是斯瑞里集团?” 斯瑞里是一家中外合资的企业,招收实习生的标准很高,季彦就读于双一流211院校,正好踩着线进入集团。 当然,目前只是实习而已,毕业后能否转正就要另当别论了。 “嗯,确定了。”季彦说,“下周四去公司报道。” 季翠桦点了点头,又道:“真不打算读研?” 季彦无奈一笑:“我这专业读不读研没什么影响,还不如趁年轻多挣点钱。” 季女士凝神看了他一眼,无声叹息,几秒后柔声叮嘱道:“回去注意安全。明天早上别睡懒觉,早点过来吃早餐,我给你做生煎包。” 次日,季彦早早起床来到了大柳枝巷,吃过早餐便带着端午出去游玩了。 小孩子大多都喜欢去海洋馆玩耍,端午也不例外。季彦陪端午去海洋馆逛了一圈,随后又带他去游乐场,把端午喜欢的项目都玩了一遍。 这小孩儿精力旺盛,中午都不肯休息,直到下午四点左右才显露出疲态,嚷着不玩了,要回家睡觉。 周末这两天的清闲时间就在带小孩中渐渐度过了,晚上季彦洗完澡便开始给画稿上色。 听说斯瑞里工作强度非常高,哪怕是实习生也逃不过加班的命运,所以他得赶在进公司之前完成金主麻麻的使命,否则后期很难分出精力来搞副业。 画师填色时容易犯困,季彦迷迷糊糊地打开猫牙直播点进星秀区,挑了个身材火辣的女主播提神醒脑。 女主播柳-腰-深-沟-大长腿,臀-线起伏十分明显,在暖白的灯光和暧昧的音乐陪衬下疯狂扭胯,系在她腰间的那条银链被甩出了残影,引得直播间虎狼出动,纷纷起立敬礼。 季彦瞅着屏幕,并没有要起立的意思,反而……更困了。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这时,金主麻麻发来一条消息。 富婆31号:【七七老师,我还可以再找你约一张稿吗?呜呜呜老师的票好难求,我可以加钱!球球老师别拒绝我,不然我会绝食的QAQ】 他高中学过美术,基础还不错,上大学后就陆陆续续开始接稿,画风成熟时已经能接商稿了,这两年靠画画也攒了不少钱。 不过现在要面临实习的问题,所以兼职什么的只能暂时搁下。 初七七0.0:【感谢老板的青睐,只是…我最近可能没什么时间。】 富婆31号:【没关系!我可以等!只要老师愿意接!】 初七七0.0:【…那好吧。】 富婆31号:【呜呜呜谢谢老师!这次我要给喜欢的cp约图!就是十年前最火的那本虐恋小说!攻受两人在温泉里泡浴,攻慵懒地靠在池壁,受长发披散、衣衫半解跨-坐在他怀里,纤腰被攻握住,手里的匕首却毫不留情地插-进了攻的左肩,隐约可以看见他们连在水中的身体……】 季彦:!!! 好血腥的X爱。 突然就不困了。 3. “你老婆在我手上。” 斯瑞里早上九点上班,季彦八点就来到了公司,此时很多部门的工位都空荡荡的,只有少数卷王一边吃早餐一边忙着工作。 人事部外的墙壁上贴了一张斯瑞里集团的职位结构图,上达董事会成员、下及各部门领导,每个人的资料都清清楚楚地贴在上面。 季彦准备拿了工牌就去设计部报到,但是人事经理迟迟没来,他只能在走廊里候着,百无聊赖之际瞥了一眼职位图,目之所及,全是些发福的中年男人,或者面貌严肃的中年女士。 直到视线落在总经理那一栏时,季彦的瞳孔才逐渐有了变化。 原来那个被他误喊成“老公”的男人竟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其外公是挪威人,在斯瑞里有六成股份,喊兰翊一声太子爷丝毫不过分。 季彦忽然想起某乎上的一个帖子——论抓奸抓到自己老板是什么感受? 别人是什么感受他不清楚,反正季彦此刻心里挺复杂的。 甚至有点凄凉。 他不会第一天上班就要卷铺盖走人了吧? 早先的社死心情已经全无,此刻只剩下焦虑。 八点四十,季彦戴上工牌忐忑不安地前往设计部三部报到,众人热情地和他聊了会儿天,上班时间一到就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兢兢业业,严谨认真,与片刻前的轻松热闹截然相反。 十点左右,设计总监来到办公室,将手里的一份文件递给了三部的组长:“这是早上开会时定下的方案,下周五之前务必把COLE夏季新品的包装设计出来,如果能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兰总答应月末给你们放两天假搞团建。” 此人中文不太流利,但是听起来还算舒服。季彦抬头看过去,只觉这人眼熟得很,像是在那儿见过。 对方对他的视线若有所觉,眼眸轻动,徐徐望来。 埃维利斯的瞳色是蔚蓝的,眸中映着晨光,潋滟莹亮。 四目相接时,季彦脑子嗡了一声,可算是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人了。 TUT 救命…… 团建的提议让办公室响起了一阵短暂的欢呼声,众人很快便收敛情绪,为老板画下的大饼继续埋头苦干。 埃维利斯嘴角上扬,将季彦的反应全部收入眼底,转而收回视线,低声和组长交谈。 组长听完他的话立马取出一份文件递到他手里,埃维利斯翻开看了几眼,时不时拿余光瞥向季彦,没过多久就带着那份文件离开了。 十二楼,总经理办公室。 埃维利斯懒洋洋地倚靠在办公桌上,眼角堆着不怀好意的笑:“大侄子,你魅力不减啊。” 兰翊随手点开一个文档,头也不抬地说道:“上班时间,希望埃维利斯总监不要擅离职守。” 埃维利斯对他这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已经免疫了,干脆坐在他的办公桌上,并且嚣张地翘起了二郎腿:“我跟你说的事儿和工作有关,你先别急着把我赶出去。” 见他不说话,埃维利斯也没卖关子,“你老婆在我手里。” 这是兰翊第二次从小舅舅嘴里听见“你老婆”这三个字,若是再念叨几遍,恐怕连他自己都要相信他有老婆了。 搭在鼠标上的手指轻轻点了两下,兰翊淡声说道:“绑架犯法。” 埃维利斯眼睛一亮:“你承认他是你老婆了?” 兰翊:“……” 埃维利斯不再逗趣,当即把手里的资料扔给他:“这是我从三部组长那里调来的资料,这孩子大学还没毕业,背景看起来挺简单的,单纯可人,确实很容易被人利用。” 兰翊接过季彦的入职资料,上面详细介绍了他就读于哪所大学、获过哪些荣誉、家住何处、出生年月、以及个人兴趣爱好等,最后一页是季彦的入职体检报告,各项检查指数都达标,无传染病史,身体非常健康。 埃维利斯是典型的北欧人长相,金发碧眼、皮肤白皙,五官和兰翊有几分相似之处,笑时仿若天使,格外甜腻,“人家都追到公司来了,你不表示一下?” 兰翊放下资料,并没有接他的话。 埃维利斯能读懂他脸上的情绪,思索几秒后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别看他现在入职了我的部门,但我觉得他坐不住,肯定会对你出手的。” 虽然认真在分析问题,可埃维利斯的语气却莫名暧昧,“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兰翊沉吟不语,许久后再次拿起那份资料,视线凝在纸页上,格外专注。 埃维利斯知道他已经有主意了,便不再多说,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比起那些个妖艳贱货,这种清纯男大学生反而更不容易对付。好外甥,你可得稳住啊。” * 今天本该到点就能下班走人的,可是部门上午收到了为COLE夏季新品设计包装的任务,众人不得不留下来加班。 按理说季彦这个实习生是不需要加班的,但他脸皮薄,见整个部门的人都留下来了,他不好意思开溜,就坐在办公室无聊地翻起了前辈们的作品。 斯瑞里有独立的办公楼,晚上九点,大楼依旧灯火通明,可见“在瑞斯里工作加班是常事”这句话真不假。 “小季你先回去吧,我们估计要很晚才能下班。”半个小时后,组长再次开口相劝,“以后没有特殊情况你就不用留下来加班了,毕竟你现在只是实习。” 有同事接过话,笑道:“是啊,好好珍惜实习的日子吧。与其在这里陪我们这群老姐姐,还不如回去多陪陪女朋友。” 季彦尴尬地挠了挠头,和大伙道完别就离开了。 CBD的夜晚比其他地方更加璀璨,在这个卷生卷死的时代,摩天大楼的灯光毫无疑问是推动经济发展的一把手。 季彦按了电梯之后就给季翠桦女士回了一条信息,告诉她自己已经下班,让她别担心。 季翠桦平时爱发语音,打从他来公司之后就改为发文字消息,以免打扰他工作:到家后给我报个平安。 ——很简短的几个字,却让季彦倍感温暖。 不多时,电梯在这一层停下,季彦揣好手机,大步流星地朝里面走去。 此刻电梯里只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季彦下意识抬头,对上了一双蓝色的眸子。 四目相对时,空气仿佛凝固了。 “兰、兰总!”他匆忙移开视线,硬着头皮开口,尾音隐隐发颤。 兰翊垂眸看他,高挺的眉骨挡住了大半光线,让人瞧不出他眼里的情绪:“你怎么在这儿?” 季彦茫然地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笑着解释说:“加班。” “我记得斯瑞里是不需要实习生加班的,”电梯空间狭小,便显得兰翊的声音格外深沉,“你很喜欢加班?” 鬼才喜欢加班! 季彦低着脑袋,小声嘟囔:“大家都没走,我也不好意思到点就溜。” “孩子怎么办?” “……”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 他尴尬地垂下脑袋,后颈则因这个动作而暴露在空气里,靠近左耳耳根的那个地方有一块红色胎记,与耳廓此刻的颜色别无二致。 电梯迅速下行,很快便在一楼停下了。 季彦瞥了一眼B2的按钮,犹豫片刻后还是毕恭毕敬地对兰翊说了声再见,丝毫没有注意到男人看他的眼神变得格外复杂。 * 周五的工作如常进行,不过今天下班时间一到季彦就溜了,因为他的车已经维修好,4S店那边通知他可以把车开回去了。 季翠桦女士考虑到他上班会很累,于是周末的时候善心大发没有把端午丢给季彦,反而叮嘱他在家好好休息,为下周的工作养精蓄锐。 周六吃过午饭后,季彦上网搜了一下金主麻麻推荐的那本虐恋小说,首发在某绿色网站,作者粉丝基础还不小,但由于是早年的文,许多章节都已经红锁,他把能买的章节都买下来了,然后再去其他地方补完整版。 看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他总算明白这本小说为啥会被锁了。 也太那个了吧! 看得人面红耳赤、赤诚相待、待字闺中…… 大致了解人物设定和CP属性后,季彦打开数位板准备勾线。 在这本小说里,攻是个位高权重的异姓王爷,人设偏执狠戾、冷酷无情,就算受脐在他身上、把匕首插.进他的肩膀,他也仍旧是那副从容淡定的神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受这样的举动,换来的却是攻更加疯狂的虐.弄。 季彦一边回忆剧情一边构想疯批王爷的容貌,脑海里冷不丁闪过兰翊的脸,他先是一愣,然后迅速扔掉画笔,并羞耻地捂住了脸。 天…… 你在想什么啊季彦? 冷静了许久还是无法摆脱老板的颜,季彦觉得今天不适合画画,索性关了数位板,然后开车去季女士那里把端午接出来玩了半天。 ——以后尽量不和兰总碰面吧,否则他怕自己忍不住把老板画成小-黄-文里的疯批男主。 当天晚上,HR给季彦打了一通电话。 “季彦先生你好,我是斯瑞里集团的人事部经理,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电话那端的女声很温和,“根据领导的安排,你下周一不用去设计部报到了。” 季彦刚洗完澡出来,听见这话时心里咯噔了一下,连擦头发的毛巾从手中滑落也浑然不觉。 “为、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是不是我做了什么错事?” “没有没有,你别多想。”人事部经理笑着说道,“周一的时候你直接去兰总那儿报到吧,有什么疑问,岑秘书会告诉你的。” 4. “季彦。” 周一早上九点,瑞斯里例行开会。 季彦来总经理办公室报到时里面只有秘书岑离在场,她对季彦微微一笑,半个多余的字都没说,便开门见山地交代道:“兰总的会议十点结束,十点半还有一场企划会要召开,然后下午三点会和香港那边的负责人线上视频。” 见他认真聆听,岑离又道,“我发给你的注意事项看得怎么样了?” 周六晚上人事部经理给他打完电话便把岑离的微信推过来了,添加好友之后岑离简单做了自我介绍,随即就发过来一份文件,里面详细记载了总助的工作内容以及兰翊的个人喜好。 突然从普通职员越级成总经理助理,即使只是实习的,还是让人难以适应。 季彦说:“已经看过一遍。” 他原计划周日把老板的稿子画好,结果一整天都在研究新职位,直到今天还没缓过神来。 岑离点头:“你现在只是实习助理,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给我发微信,我看到了会回,或者直接请教白助理,他人很好的。” 除了岑离这个秘书之外,兰翊身边还有一位名叫白允洲的助理。 据说白助理毕业于卑尔根大学,当年做兼职时认识了兰翊的外公,深得他老人家青睐,毕业后老爷子就把白允洲留在了挪威的公司里,经过几年的磨练,这个华人青年确实有独当一面的本事了。 此次兰翊回国,老爷子特意让白允洲跟在他身边,协助他处理工作上的事儿。 季彦不禁犯惑,明明白助理都这么优秀了,干嘛还要再招个毫无职场经验的实习生啊? 不过疑惑归疑惑,这话终究没能问出口,毕竟领导的心思不是他能猜的。 更何况他和这个领导还有一些……嗯,小小的误会。 总经理的办公室很大,除了办公区域之外,还设有会客区、休闲区以及独立的休息室。落地窗左侧有一个绿植养护地带,那里摆了不少花花草草,其中大多数是季彦叫不出名字的,一看就价格不菲。 而绿植后方则是一面巨大的水幕墙,墙体被雕刻出横向的纹路,流水缓缓淌过,泠咚清冽,乍然一听,倒真像是山涧林野的声音。 墙底筑有一座半环形的水池,里面烟雾缭绕、睡莲丛生,隐约还能瞧见在莲叶下嬉戏的金鱼。 幽静雅致,趣味横生。 十点,会议结束,总经理回到了办公室,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助理白允洲。 季彦立刻从工位上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兰总”和“白助理”。 初夏的日光金黄澄澈,洋洋洒洒地穿透落地窗,给青年的发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他身形偏瘦,穿上正装后愈发显得薄弱,垂眸时微抿着唇,像是被人欺负过。 兰翊脱下外套扯松了领带,不露声色地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企划会的事你先安排,到点了我再过去。” 这话是对身后的白允洲说的,白允洲接过领导的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从桌上取出两份文件:“好的。” 说完看了季彦一眼,“兰总,需要把他带上吗?” 兰翊侧眸,正好与季彦视线相对。 “不用。”他坐在转椅上,身体呈放松状态,“带上他会降低你的工作效率。” 季彦:“……” 白允洲点点头,很快便离开了。 偌大的办公室顿时沉寂下来,耳畔只余水幕墙的泠泠声响。 季彦局促地回到办公区域,假装自己正在努力工作。然而领导的视线太有实质,仿佛两把小刀抵在他身上,稍有不慎就会剐掉他一层皮。 “季彦。” “到!” 凝神屏息之际忽然听见对方呼唤自己的名字,他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站起来,模样憨厚又茫然。 兰翊下颌微动,指尖有意无意地轻敲桌面:“岑秘书没告诉你吗,我开完会需要喝咖啡。” 季彦脑子飞速流转,确实在繁杂的话语里搜出了这么一句,当即付诸行动:“抱歉兰总,我马上去准备。” 公司的茶水间每天免费为员工们提供咖啡,多以美式和拿铁为主,简单便捷。 新来的总经理爱喝冷萃,咖啡师会提前备好,所以季彦去取咖啡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回来见兰翊正在水幕墙前喂鱼,他犹豫了几秒,缓步走近:“兰总,您的咖啡。” 兰翊左手端着一盒鱼食,袖口挽至手肘处,可以清楚瞧见手臂上的血管。 他的手指很长,手背骨线尤其突出,碾弄鱼食之际甚至能隐隐觉察出一股蓬发的力量感。 ——仿佛掌握着生杀大权,令人畏惧。 兰翊将鱼食放在一旁,用湿巾擦净手之后才接过季彦递来的咖啡。 季彦比他矮了大半个脑袋,此刻低着头,便将两人的身高差拉得更加明显。 桂花冷萃冰冰凉凉,贴在掌心非常舒服。 兰翊用指腹轻轻摩挲杯身,蓝色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只鹌鹑,脑海里没由来地想起了那日在酒店开会时季彦敲门抓奸模样—— 虽然装得很委屈,但气势却非常足,丝毫不像此刻这般怯弱,差点让兰翊怀疑自己是不是欺负了他。 在把他调来身边之前,兰翊曾派人去调查过季彦的底细,户口本上只有一个母亲,家世非常清白,并没有所谓的“儿子”,而且他母亲季翠桦还是自己高中时期的班主任。 兰翊本不想怀疑季老师的孩子,可当一次又一次的巧合叠加在一起时,就不得不让人拉起警戒线了。 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查清楚究竟是谁指使他接近自己,也不知是为了窃取公司机密,还是另有所谋。 埃维利斯说得对,清纯的外表最会蛊惑人。 这小孩,是有几分演技在身的。 * 季彦递完咖啡并没走人,而是静静地候在一旁,想听听领导还有什么吩咐。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感觉领导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即便是压低了脑袋也无法忽视掉,给他一种如芒在背的不适。 大概……也许……可能老板真的没有忘掉酒店那件事吧。 要不,解释一下? “兰总,那天——” “我们的孩子呢?” 两人同时开口。 季彦愣住,以为自己耳朵劈叉了,乌黑的眸子滴溜溜眨个不停:“什、什么?” 兰翊嘴角勾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我们的孩子呢?” 季彦:“………………” 见他脸颊迅速染红,兰翊暗道他心里果然有鬼,面上不禁浮出一抹戏谑的笑。 流水声依旧清冽,在两人身后潺潺做响。 兰翊凝神看了他半晌,在没有得到答案的情况下又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这时,叩门声响起,兰翊没等季彦回答便绕过他来到办公桌前,顺手将咖啡杯放下:“进。” 白允洲推门而入,并未发现两人的异常,说道:“兰总,香港那边出问题了,下午的视频会议恐怕要取消。” 兰翊蹙眉,思绪立刻转回至正轨:“怎么回事?” 白允洲:“据说是海关检查的时候出现了一点状况,林总和货物都被扣押了。” 这个林总就是兰翊下午三点要视频连线的人。 通常来说,货物出口时如果因手续不全或者其他问题被海关扣押,其相关负责人是不会遭受牵连的。 ——除非涉嫌贩-毒和走-私。 “联系报关行了吗?” “联系了,短时间内应该很难受理。我们这批货是发往欧盟的,如果延期运达,可能会面临赔偿。” 赔偿是其次,集团的声誉才是首要的。 兰翊沉思了片刻,正色道:“取消十点半的企划会,马上订飞往香港的机票。” 白允洲点头,立刻回到电脑前开始操作。 取消会议的指令很快便下达至相关部门,订机票时他抬头看向季彦:“你有通行证吗?” 季彦如实回答:“有。” 顿了两秒,他没什么底气地开口,“我也要去吗?” 兰翊没说话,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白允洲笑道:“实习助理也是助理,差旅必不可少。” 季彦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解释说:“不是我不想出差,而是我……我晕机。” “没事,我有晕机药。”白允洲的语气不容置疑,“把身份证号码发给我。” 临时决定的出差计划就这样被执行了,季彦急匆匆赶回家收拾行李,顺便把平板给带上,看看能不能挤点时间把老板的稿子画完,这样他就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当中了。 领导出行坐的是头等舱,两个助理也不例外。 季彦在登机前半个小时服用了茶苯海明片,然而飞机起飞时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舒服,他蹬着拖鞋仰躺在座椅上,脑袋又晕又疼,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恶心感,把他折磨得欲哭无泪。 兰翊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份最新的财经杂志,余光里映出季彦来回翻滚的身影,逐渐丧失了阅读的兴趣。 片刻后,他合上杂志,扔给季彦一只睡眠眼罩:“戴上。” 季彦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的好意:“谢谢兰总,只不过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晕机药不管用,耳机和眼罩也没法安抚。” 兰翊垂眸看他:“那怎么办?” 季彦脸色有些发白,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干熬吧。” 机舱内非常安静,静到可以听见身边人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兰翊转过脸,不去看这只楚楚可怜的小白兔—— 想让我放松警戒,然后趁机博取我的同情? 做梦! 5. “兰总”(一更) 短短几个小时季彦吐了足足五次,中午吃进肚子里的食物悉数呕吐出来,最后一次甚至还能瞧见微量的胆汁。 好在头等舱的卫生间很宽大,吐完还能躺在沙发上休息休息,为下一次的呕吐做准备。 季彦惨白着脸坐上了接机的商务车,白允洲很担心他的状况,问他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季彦回答得有气无力,说缓一缓就好了,不用太麻烦。 白允洲其实想说他这样会耽误工作,但一想到季彦只是个没有职场阅历的实习生,就没多说什么,更何况兰总把他调来身边是有目的的。 大概在飞机上吐得太厉害,季彦坐上车之后就一直贴窗靠着,整张脸透出病态的白。 兰翊看向缩在角落里的青年,正准备说点什么,西服内兜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眉峰微拧。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声音顿时从手机里漏出:“Caleb,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去香港了!为什么不带上我?!” 兰翊揉着眉心,无奈道:“我是出差,不是旅游。” 埃维利斯不依不饶:“There''s nothing more to explain!” 兰翊冷着脸回应道:“Okay,bye。” “等等等等!”埃维利斯急了,“舅舅知错了,别生气。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 “COLE的新设计明天就能出炉,我亲自送来给您过目?” 兰翊抬眸看向前座的白允洲,轻轻叹息了一声:“随便你。” 埃维利斯很开心地笑起来了:“那行,明天晚上我就过来,你要看住小白啊,如果有酒局,一定不能让他喝太多,别让不相干的男人靠近他,女人也不行!” 兰翊对这个小舅舅头疼不已。 外公有几家公司,可是埃维利斯一个也不想接管,此次若非白允洲跟着回国,恐怕小舅舅也不会来苏州,更不会答应担任斯瑞里集团设计总监一职。 “行,知道了。”兰翊挂断电话,见季彦缩成一团,脸色比方才还要白几分,愈发头疼了,“季彦,你还好吧?” ——身体素质这么差,怎么当卧底? 两个助理,个个都要他操心,到底谁才是领导? 季彦艰难地点了点头:“我很好,谢谢兰总关心。” 三人落脚在瑰丽酒店,眼下正值傍晚,办理入住后兰翊就和白允洲前往酒店餐厅用了晚餐,季彦晕机的劲儿还没过,暂时没有胃口吃东西,于是回房间睡了一觉。 入夜之后的维多利亚港繁华富丽、光彩绚烂,重重灯影里仿佛潜藏有无尽的神秘,为这座国际化的城市赋予了浪漫色彩。 兰翊为了出口货物的事一刻也没耽搁,吃过晚饭后便开始翻阅下达到他手里的相关文件。 房间里灯光柔和,与他脸上的冷厉大相径庭—— 出口的货物一切正常,但负责出口的林总有问题,过安检时缉毒犬突然朝他扑过来,立马就引起了众人的警觉,后来的尿检结果也证实了林总确实有问题。 林总是斯瑞里集团的老人,五年前被调来香港,一直负责出口相关事宜,行事严谨,从未出过差错。 可是这一次…… 不管怎样,现在最要紧的是更换负责人,林总的事另想他法。 临近十点,季彦从饥饿中醒来,他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然后点开手机给白允洲发消息:【白助理,兰总休息了吗?】 两分钟之后,白允洲回复了:【还没有,在处理负责人的事。你身体好些没?】 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可季彦却从中感受到了温柔。 【好多了,谢谢白助理关心。】顿了顿,他又敲下一行字发过去,【我是不是给兰总的工作添麻烦了?】 白允洲:【工作的事你现在也帮不了多少忙,暂时就负责照顾兰总的生活起居吧。】 很快,他又补充道:【这是兰总的意思。】 * 翌日早上八点,香港分公司派人过来接兰翊,两名助理也在随形之列。 今日的首要任务是选好新的出口负责人,并且将相关文件全部替换过来。 林总的事还没调查清楚,暂时不能排除他是不是遭人算计才会误食违禁物品,而且出口手续十分繁琐,新文件绝非一天两天能办理妥善。 季彦跟在领导身后跑了好几个会场,笔墨纸砚伺候着签了一沓又一沓的文件,直到下午六点,更换负责人的事才彻底敲定。 接下来的日子就要静心等待上面批署文件。 七点左右,几人回到酒店,准备去餐厅享用晚餐。不多时,埃维利斯也落地香港了,吃过饭之后白允洲要去拘留所看望林总,埃维利斯缠着他不放,便随他一同前往了。 季彦吃完最后一口牛排,确定领导也吃饱了才讪讪开口:“兰总,您要回房间休息吗?” 兰翊一整天都在会议中度过,略有些疲乏,他本打算吃过晚饭再休息片刻就去酒店的健身房洒洒汗,舒缓一下压力。 听见季彦这话,他不由抬眸看向青年,沉吟几秒后才缓缓点头。 季彦起身替他穿上外套,然后随他一起往电梯口走去。 “季彦,”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兰翊回头,对身后的小助理说道,“去DarkSide帮我点一杯Summer,直接送到房间里来。” 虽然这个活完全可以由酒店管家代劳,但季彦还是乖乖地接下了这项不怎么艰巨的任务:“好的,您稍等。” 谁让他现在是总经理的私人助理呢? DarkSide位于瑰丽酒店二楼,虽然不用预约,但是能不能点到想喝的酒就要看运气了。 酒吧的氛围偏向商务风,里面光线昏暗,几乎每一桌都坐满了客人。 放眼望去,俱是衣着华丽的精英人士,眉宇间透露着久经沙场的老辣与干练。 季彦进去的时候Live爵士乐演奏刚刚开始,他对爵士不感冒,等鸡尾酒调好之后就立马走人,一刻也不逗留。 兰翊回到房间后小坐了一会儿,埃维利斯把初版COLE夏季新品的设计图发到他邮箱里,眼下正好得闲,他便初步查看了一眼。 毫无疑问,这次的设计并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埃维利斯表示会让手底下那群饭桶重做,不过今晚他要和白允洲在外面多玩一会儿,工作的事明天再说。 兰翊没有反对,只叮嘱他们别玩过头,否则会影响明天的工作。 电话那端没了动静,兰翊也懒得去管,转而去浴室冲了个澡,等他出来时,正好听见叩门声。 季彦捧着一杯鸡尾酒站在门口,浮在酒面上的荔枝肉中和了酒精的辛辣,隐隐捎来几分初夏的甜腻气息。 门口的灯光很柔和,如鸭羽般轻飘飘地撒落在青年脸上,给那双乌黑的眸子渡上了雾一样的光泽。 兰翊刚从浴室出来,身上水汽未干,连同沐浴乳的香气也萦绕不散。 他的浴袍系得很随意,衣襟半敞,能清楚瞧见性感的锁骨和大片紧实的腹肌。 季彦匆忙挪开视线,将手里的鸡尾酒交出去:“兰总,您的酒。” 兰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转身往房间里走去:“进来吧。” 季彦愣了愣,但很快就跟着他进去了,一并将房门关上。 总经理住的是套房,客厅非常宽阔,有一组沙发临靠着落地窗,可以趴在上面欣赏维多利亚港的夜景。 屋内有一股淡淡的熏香气息,是雪松混合巧克力的味道,清淡温暖,非常好闻。 兰翊坐在沙发上擦头发,余光瞥见季彦端着酒杯站在不远处,便对他伸出了手。 Summer是DarkSide酒吧的麻将系列八款鸡尾酒之一,味道较为清爽,冰块与腌渍荔枝肉碰撞出独属于夏季的火花,俨然是清甜的酒精味道。 季彦把酒杯递到领导手里,正在犹豫要不要离开,这时领导又发话了:“会按摩吗?” 不会也得会啊…… 季彦在心里默默吐槽,脸上却漾出了真诚的笑容:“会一点。” 兰翊浅浅喝了两口酒,很快便将酒杯放下,说道:“我肩膀酸得厉害,给我捏一捏。” “好、好的。” 季彦这双手其实挺灵活的,具体表现在玩游戏和绘画上,至于按摩什么的……可谓是一窍不通。 他平时有个腰酸肩痛之类的都是靠扫码按摩椅来解决的,所以“力道”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太过抽象,以至于按捏过度,疼得兰翊倒吸一口凉气:“嘶——轻点。” 季彦像是被摁下开关的木偶,除了道歉就不会别的了。 缓了几秒后重新上手,然而和方才的力道相比,又显得太过绵软无力。 兰翊很想问他是不是没吃饭,忍了忍,还是把这句话咽回去了—— 罢了,反正也不是真的想让他按摩,权当是给自己挠痒痒吧。 兰翊合了合眼,再睁开时,眸中一片清明。 他还记得埃维利斯说过的话,比起妖艳贱货,这种清纯的反而不好对付。 既然如此,倒不如试一下这小子究竟是真纯还是装纯。 沉思良久,兰翊扯掉系带,将浴袍褪至腰间,然后平平整整地趴在沙发上,没什么感情地说道:“浴室有精油,给我后背也按一按吧。” 季彦正进入状态,忽然被老板打断,心里无端有些失落,但他很快就回过劲,然后依从老板的吩咐从浴室取来精油,往那面光洁白皙的后背滴上几滴。 兰翊有一半北欧人的血统,除了肤白之外,身高也极具优势,没有衣服做遮挡,便能清楚瞧见他后背的肌肉纹理。 宽肩,窄腰,完美的倒三角身材。 沙发宽大,季彦屈膝跪坐在老板身侧,摊开手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动作轻柔地抹开他背上的精油。 虽然看不见,但兰翊还是被他这声吸气给气笑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表演什么高难度杂耍动作呢。 季彦没有做过精油spa,只能凭借自身悟性来参透其中的真谛。 直觉告诉他应该要缓慢地推,力道比按摩更轻更柔。 其实季彦对“轻”和“重”没什么概念,他一心只想着不要把老板弄疼,否则又会挨批。 渐渐的,他觉察出掌心下的肌肉开始变得清晰明朗,物理摩擦升出的温度由精油扩散,在两人的皮肤间迅速蔓延,仿佛是星火溅落在油锅里,燃起一片难以浇灭的炙热。 从肩胛一路缓缓向下按摩,季彦始终保持着不轻不重的力道,不出几分钟,他的额头就有薄汗浮出,老板的肌肉也绷得越来越紧,这便让他的腕骨开始泛酸,不太好受。 按到后腰时,他甚至怀疑自己按的是不是一块有温度的石头。 手疼。 呜……真的好想吼一句“您能不能放松点!!!!” 季彦按得艰难,兰翊也不好受—— 他本来想给这小子挖个坑,试一试季彦的纯度,没想到最后跳进坑里的居然是他自己。 这小混蛋的手又细又嫩,跟没长骨头一样,按在身上软绵绵的,仿佛鹅羽扫过,勾得他头皮发麻。 喉管里突然变得干-涩起来,兰翊滚了滚喉结,试图驱散这份不适。 可当季彦的双手按在后腰时,这份不适陡然加剧,他几乎是下意识握紧双手,恨不能抓住什么东西,将其用力碾碎。 那双灵活的手停在腰后,力道一改片刻前的轻柔,竟带着几分狂风骤雨般的重量,一下又一下地摁压着兰翊的尾椎骨。 ——如同麻药推入脊柱,让所有防备土崩瓦解。 霎时间,兰翊不受控地从喉咙里漏出一声舒服的轻哼,像是染了欲念,性感得令人耳朵发烫。 6. “房卡呢?”(二更) 按摩的手猛然顿住,季彦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写满了不可思议。 ——刚刚这声音……是老板叫出来的??? 兰翊趴在沙发上,整张脸埋进双臂里,完全看不见情绪。 唯有脖颈的颜色比较惹眼,像雨后初荷,淡雅又艳丽。 季彦没好意思盯着老板看,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太过用力把老板弄疼了,所以这会儿就收敛了不少。 但是…… 忍无可忍之下,他恳求道:“兰总,您可以放松一点吗?浑身硬邦邦的,我按着不舒服,您自己也不好受吧?” 兰翊深吸一口气,嗓音发沉:“那就别按了。” 季彦以为他生气了,连忙道歉:“对不起兰总,我这次会好好按的。您近段时间一直在开会,久坐对腰椎不利,我给您疏通疏通。” 眼见他快要坐到自己腿上来了,兰翊迅速起身扣住他的手腕:“我说过,不用按了。” 男人眸光深邃、眼尾发红,连同颈侧的青筋也逐渐浮现,就像是一头凶狠的雄狮,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二人离得很近,呼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让空气乍然升温。 大概是意识到彼此的距离有点尴尬,季彦从沙发上站起来:“我不按了,您能放手吗?” 兰翊松开手,适才发现那截腕骨已经被他捏得通红。 男人不露声色地移开视线,说道:“回去休息吧。” 季彦如释重负般离开了,出来时正好在走廊里撞见埃维利斯和白允洲,他和两人打过招呼之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了,丝毫没注意到埃维利斯看他的眼神有多戏谑。 “小白,你有看清楚他刚才从哪儿出来的吗?是不是Caleb的房间?” 白允洲没有应声,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埃维利斯轻啧一声,“看来小处——不对,老处男的春天来了。” * 夜很漫长,季彦没什么睡意,洗完澡之后就抱着平板窝在沙发上开始画图。 那幅同人图已经拖很久了,金主麻麻嘴上说着不急,可他毕竟是收了钱的,拿了钱就要好好办事,即使工作再忙也不是拖延另一个老板的理由。 他接单已有两年之久,期间画了不少同人图,或游戏、或小说、或动漫。为了契合角色人设,他偶尔也会抽空去补一补原作,尽量让笔下的人物符合老板和自己的预期。 提笔思索了良久,季彦开始勾线。 这次的背景是浴池,两位主角都泡在水里,一个衣衫半解手持利刃,一个袒·露全身,从容应对。 最重要的是,彼此在水底下紧密相连着。 季彦画到这里的时候脸颊不受控地泛红,他特意用浴池周围的纱帘和水中热气做遮挡,尽量把审核不允许的画面模糊掉,并且不难看出主角们是在这样那样。 这次的草稿画得很顺利,九点动土,十点竣工,总体效果还不错,至少符合了人物设定与金主麻麻的要求。 季彦将草稿截图发给备注为“富婆31号”的老板,让对方先看看线稿图,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还能及时修改。 四十秒后,季彦收到了一长串感叹号。 富婆31号:【七七老师你是我的神!这幅画简直完美符合我心中的构想!!!我这就去淘宝给你订做一面锦旗!!!!】 初七七0.0:【老板喜欢就好。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呢?】 富婆31号:【我看不出瑕疵,不确定上色之后的效果怎么样,至少我现在真的非常非常满意!老师你是不是偷偷看了小说?!居然把王爷的身体画得如此活色生香,还有那眼神,简直是从书中抠出来的!好绝好绝!啊啊啊老婆那把匕首插的不是王爷,而是我的心!】 活色生香么…… 季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给领导按完摩之后就灵感不断,下笔犹如神。 但他发誓绝对没有把领导画成yellow book男主的意思,只是在某些方面借鉴一下人体结构罢了! 回过神来,季彦打字回复道:【老板如果没有异议我就上色啦,后面可就不支持修改了哦~】 富婆31号:【嗯嗯!老师真的画得太好了,我听其他姐妹说在老师这儿约稿几乎没有翻过车,这次约了两张,也确实体会到了不翻车的快乐!七七老师我太爱你了QAQ】 季彦被金主麻麻吹得云里雾里,特意挑了个羞涩的表情包发过去:【[猛男害羞.jpg]感谢老板喜欢,我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出图。】 接下来这两天意外清闲得很,季彦得空便在房间里涂色,稿子进度也渐渐接近尾声。 由于上头批署更换负责人的文件比较耗时,兰翊为了尽快通过审核,动用了不少关系才把工作流程缩短,负责人的文件批署下来后公司在第一时间将货物发出去,尽可能减少损失。 周五晚上,兰翊为答谢相关领导特意安排了一桌酒局。 季彦将完工的图稿发给金主,然后就跟着领导去酒宴招待那群大人物。 酒桌上用的酒并非洋酒,而是年份久远的窖藏原浆,度数极高。 领导们都很能喝,兰翊几杯白酒下肚后竟然看不出半点醉意,白允洲亦是模样如初,他和兰翊轮着给人敬酒,对方渐渐败下阵来,舌头开始变得不利索。 埃维利斯和季彦很少碰白酒,二两小酒下肚,纷纷醉得不省人事。 从饭店回酒店的途中,埃维利斯酒劲上头,肆无忌惮地在车上唱起歌来。季彦嫌他吵,不堪痛苦地堵着耳朵缩在一角,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 车辆抵达酒店,白允洲打电话给酒店管家,让他帮忙把埃维利斯送回房,埃维利斯挽着他的胳膊嚷嚷道:“小白,咱俩不是住在一起的吗,你为什么不亲自送我回房?” 白允洲耐心解释着:“小季也喝多了,我要送他回去。” 埃维利斯扭头看向自己的外甥,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季彦是他老婆,让他自己送!” 白允洲:“……” 出乎意料的,兰翊竟没有反驳:“允洲,你把他送回房吧,季彦交给我就好。” “兰总都发话了,咱俩也别碍事,赶紧走赶紧走。”埃维利斯软绵绵地贴上白允洲,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温柔,“我头好晕,你扶着些。” 待两人离开,兰翊这才把季彦从车里捞出来,然后在周围人异样的眼神中把他扛回酒店了。 男人走得并不快,可颠簸感却非常强烈。季彦趴在他肩上,腹部硌得难受,被迫从酣睡中醒来,一边挣扎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吐,我想吐。” 兰翊摁着他的双腿不让他乱动弹:“忍着。” 季彦并不知道自己正趴在领导肩上,大脑被酒精控制之后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撒泼,脚不能动了就改为用手去捶打男人的背:“这种事哪能忍啊,我真的要吐了!” 兰翊几步来到房门口,问道:“房卡呢?” 季彦脑袋昏昏沉沉,这会儿只想着吐,根本无暇去思考问题,双腿又忍不住开始乱蹬:“我真的要吐了,好难受唔……” 大概是担心他吐在自己身上,兰翊也懒得啰嗦,干脆自己上手去找。 “干什么?不要乱摸!哈哈哈哈……好痒!你别摸我屁-股啊!” 兰翊忍着聒噪从他裤兜里摸出房卡,忍无可忍之下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醉酒的青年像是被摁了开关,整个人不再动弹,亦不再吵闹。 房门打开,兰翊扛着他来到卫生间,刚放下来的那一刻季彦就趴在马桶上剧烈呕吐起来,眼角被逼出层层水痕,额头和颈侧更是痛苦地浮出了青筋。 吐完之后,季彦虚脱般坐在地板上,就连手机滑落下来也无从察觉。 其实晚宴中的白酒是兰翊唆使他喝下的,兰翊抱着某种心思想要试探他,便想着等他喝醉之后趁虚而入。 而眼下正是好时机。 兰翊将毛巾打湿并接了一杯温水,替他擦净嘴角的秽物后又耐心哄他漱口,动作轻柔,细致入微。 季彦漱完口就靠在马桶上哼唧起来:“怎么有两个兰总啊?一个就够我头疼的,居然来了两个,这不是要我命么……” 见他愁苦着脸,兰翊突发奇想伸出两根手指,问道:“这是几?” 季彦回答得特别干脆:“四!” 兰翊又添了一根:“这呢?” 季彦看了几秒开始摇头:“太多了,数不过来。” 兰翊轻笑一声,然后握住青年的双肩,声音比头顶的灯光还要柔和:“我扶你去休息吧。” 他今晚也喝了不少酒,但胜在头脑清醒。 起身时,兰翊余光瞥见落在地上的手机,他顺手拾起,指腹不小心碰到屏幕,一条未读消息直入眼帘—— [关联Q.Q账号:富婆31号:钱已经全部转过来啦!] 小红点显示出这个叫做“富婆31号”的人给季彦发了4条消息,但是在没有解锁的情况下,屏幕上只显示出最后一条。 兰翊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很快便将手机塞回季彦的衣兜里。 但是这句充满交易性质的话还是让他记在心上了。 果然,这小混蛋和别人有不正当的联系。 这个富婆31号难不成就是指使他潜入公司的人?否则他怎么会弄这么个含糊不清的备注,还特意用另一个账号联系对方。 兰翊心思复杂地把季彦扶上了床,后者刚沾上被褥就摆成了舒服的“大”字型,没有任何防备。 微怔片刻,兰翊在床沿坐定,轻轻拍了拍醉鬼的脸:“先别睡,我有话问你。” 季彦闭着眼哼了一声。 见他又要睡过去了,兰翊索性把人提起来摁坐在床头,然后悄悄打开手机录音,试探道:“你当初为什么要来斯瑞里集团?” 季彦艰难地撑起一线眼缝,迷糊回话:“实习呀。” 顿了顿,兰翊又道:“‘富婆31号’是你什么人?” 这话让季彦的大脑短暂地运转了几秒,眼角渐渐漾出灿烂的笑容:“她是我老板,巨有钱。” “老板?”兰翊眯了眯眼,继续发问,“你们之间是不是在做什么交易?” 季彦软绵绵地点头:“对啊,她给我钱,我帮她画……”捂紧马甲的警报声突然在脑海里炸开,季彦难得清醒,立马改口,“帮她做事!不违法的!” 男人还想就这个问题追问下去,然而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的却变成了“她是你老板,那我是你什么人?” “也是老板。” “只是老板而已?” 季彦乐了,嘴里发出毛骨悚然的笑声:“那不然还能是什么?老公吗?盒盒盒盒盒盒!” 兰翊被这句“老公”堵得哑口无言,甚至怀疑这小混蛋是不是在装醉。 很快,季彦又哼哼唧唧补充了一句,“兰总身材很好,简直是小黄-文男主的不二人选。” 兰翊:“……?” 深吸一口气后,他再次问道,“初次见面时你说我们有个孩子,孩子在哪儿?” 话一出口兰翊就愣住了,他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又问了个脑残的问题,而且还困惑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孩子”。 这种嘴巴不受大脑管束的情况简直前所未有,最后他只能把罪责归咎给酒精。 ——是酒精麻痹大脑,才会令他的思考能力急剧下降。 兰翊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准备按停录音,结束这场没意义的问话。 “确实有个孩子。” 悬停在录音键上的手指骤然僵住,兰翊听见这话时眉梢猛烈跳动了几下。 季彦说完便不再吭声,神态呆滞,像是陷入了回忆里。 气氛正尴尬时,喝醉的青年忽然双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我虽然嘴上说着不想养他,可他每次喊我‘爸爸’的时候我就心软得要死,呜呜呜呜我其实很喜欢他的,偏偏现在又不能养他……” 7. “特意给我买的?” 季彦以前很少喝酒,更别提喝醉。昨晚那二两白酒很轻松就把他拿下了,醒来时头疼欲裂,仿佛被人闷头敲了几棍,格外难受。 昨晚他在餐厅的时候就已经喝多了,后续发生过什么一点也回忆不起来,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白助理送他回酒店的。 缓了缓,季彦从床头摸来手机,屏幕上除了画单老板发的消息之外再无别的,他忽然反应过来今天是休息日,出口的事也搞定了,所以白助理暂时没有给他安排工作。 季彦打算去卫生间冲洗一下,起身时顺便给白允洲发了一条消息:【白助理,昨晚我喝多了,很感谢你把我送回酒店。】 洗完澡之后浑身舒爽,待意识到还没回金主麻麻的消息,他立刻切回小号答谢了对方一连串的好评和所付的尾款,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把那张稍微有点尺度的图稿贴上了水印,并将它发在微博上用以展示。 这时,白允洲回了一条消息:【昨晚是兰总送你回来的,要谢就谢兰总吧。】 季彦以为自己酒没醒,切回大号仔细看了看对话框里的内容,在确定没有出现幻视之后才颤着手敲出两个字:【好的。】 出口的事得以解决,兰翊决定在香港玩一天,给两个助理放放假,让他们出去逛一逛。 埃维利斯带着白允洲出去玩,兰翊也泡进了健身房里,季彦闲着没事干就给莫莲莲打了电话,问她有没有想要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可以去免税店帮她买两套。 莫莲莲一听可以白嫖,兴奋地说道:“好哥哥,给我买一套LAMER吧,有精粹乳、精粹水、洁面泡沫、面霜、云绒霜还有护……” 不等她把话说完,季彦就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狮子大开口,太过分了! 十点左右,季彦还是来到免税店斥巨资给莫莲莲买了LAMER,顺便给季翠桦女士也购买了一套,然后打包邮寄回内陆。 这是季彦第一次来香港,他本想好好利用领导给的假四处逛逛,但一想到领导还孤零零地留在酒店里,他就不好意思继续逛了,最后排队买了一盒蝴蝶酥和一盒老婆饼带回去。 坐上的士后,他耐不住黄油的香气尝了一块蝴蝶酥,千层酥皮,入口脆爽,奶香味十分浓郁,而且糕点整体甜度适中,半点也不显腻,季彦没忍住接连吃了好几块,甚至后悔没有多买点。 眼下正值午餐时间,季彦回到酒店便提着糕点往兰翊的房间走去,此刻兰翊刚洗完澡,浑身肌肉还处于健身之后的状态,即使有浴袍遮挡,也难掩浓烈的荷尔蒙气息。 活色生香,令人血脉喷张。 季彦前后两次敲开领导的门,入目所及无不是领导身穿浴袍、头发湿淋淋的模样。 这样的偶然,仿佛显得他对领导图谋不轨。 兰翊站在门后,俊挺的眉骨遮住了蓝眸里的情绪:“你没出去玩?” 语调平静,夹杂着些许沐浴后的余温。 “刚回来——”季彦挠头,“一个人玩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回酒店补个觉。” 兰翊眸光下移,季彦有所察觉,便主动将精美的纸质包装袋递过去:“这是我回来时买的糕点,里面有蝴蝶酥和老婆饼,兰总您尝尝?” 裹着一身水汽的男人凝眸看了他几秒,然后接过纸袋,挑出一只香气十足的老婆饼品尝。 恍然间,兰翊回想起这个小混蛋昨晚喝醉之后蹲在床头呜咽抽泣的模样,说什么家里有个小孩儿,他喜欢得要命,但是现在又不能养,呜呜呜了好久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索性带着眼泪睡着了。 半晌,兰翊回过神来,问道:“特意给我买的?” 季彦垂眸,笑得很腼腆:“我昨晚喝多了,白助理说是您把我送回来的,给您添了麻烦,我很抱歉。” 原来是答谢礼。 兰翊将糕点全部收下,微顿几秒,又问:“你吃午餐了?” “还没有。” “一起吃吧,等我两分钟。” 说罢转身,一边解掉浴袍一边朝衣柜走去。 季彦站在门口,瞳底映出领导精壮结实的身材。 硬朗的线条、块垒分明的肌肉、被黑色四角裤包裹着的圆而翘的…… 季彦脸颊滚烫,烧出的红晕一路蔓延至耳根和颈侧,就连血流速度都加快了不少。 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后,他迅速挪开视线,并贴心地替领导把房门带上。 两人中午就餐地点选在酒店第五楼的彤福轩,这家餐厅主打精致粤菜,之前他们在这里用过餐,兰翊觉得味道不错,便预订了今日份的蜜汁鲜梅头叉烧和芋蓉香酥鸭,后续他二人又点了几分招牌菜,等菜上齐之后便开始享用。 季彦今日穿的是一件米白色衬衫,纽扣系到领口第二颗的位置,休闲且随意。衬衫两袖皆卷至手肘处,露出了精瘦的手臂。 他虽然不是出身于豪门大户,却也懂得用餐礼仪,温和的眉眼将他衬得乖顺无比,浑身都透出少年般的气息,鲜活而又热烈。 或许是蝴蝶酥吃太多的缘故,季彦这会儿没吃多少主食就有了饱腹感,他悄悄抬眼看向兰翊,见对方正在安静用餐,他不好意思比领导先放筷子,又含泪吃了好一会儿。 不得不说这位中挪混血的领导气质极佳,无论是用餐还是工作,始终保持着优雅的风度,就像一只漂亮的天鹅,通体散发出高贵的气息。 兰翊有一双非常完美的手。季彦当初学画画时练了许久的人体,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手,无论胖瘦美丑,都不及他的好看。 这双手骨线明晰,十指无比纤长,且因皮肤太过白皙之故,屈指时还能瞧见指关节处布有一层薄薄的粉色。 无论是系领带、投鱼食还是握酒杯,都完美优雅,毫无瑕疵。 “吃饱了?” 季彦盯着那双手看得出神,冷不丁听见这声问话,他下意识抬眼,正好与兰翊视线相撞。 “吃饱了。”他迅速收回目光,尽量藏住自己的羞窘。 兰翊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我想出去走走,你呢?” 季彦道:“我陪您。” 维多利亚港的夜景远近闻名,白天的景色也不遑多让。 从海港吹来的风湿润温柔,仿佛捎来了几许盛夏的气息。 兰翊本打算找一处好位置吹吹海风,没成想会在这里碰见TVB的剧组拍戏,虽然简单清了场,但还是有不少人围观。 很明显季彦也被那边的动静吸引了,几步走近,视线落在其中一名女主演身上,喜色溢满眉梢。 兰翊也看向那位女星,问道:“你喜欢她?” 季彦点头:“嗯,毕竟她年轻时是TVB的当家花旦,脾气好,长得漂亮,演技也没得挑。” 说到这儿,他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妈也很喜欢她,只可惜不能一睹真人风采。” 听完这番叙述,兰翊侧目瞧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女生?” “没有,我不喜欢女……”季彦及时刹车,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兰翊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回答,也没发现他脸上的异样情绪,很快便将话题引开:“说起你母亲,我倒是和她认识。” 见青年满脸疑惑,他解释道,“季老师是我高中的班主任。我记得你简历上有写,你也是那所学校毕业的,算起来我应该是你的学长。” 只不过他们的年龄相差了足足八岁,兰翊读高中时,季彦还在小学玩泥巴。 这声“学长”季彦喊不出口,但他还是十分配合地笑了笑:“我的成绩肯定和兰总比不了,高中那会儿我特别淘,各科成绩都吊车尾,后来多亏了季老师用雷霆手段才把我从深渊拉回来,不然我也考不上苏大。” “嗯,我知道。” “什么?” 兰翊侧过脸,眼角噙笑:“我知道你那段时间成绩不好。” 季彦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的?” 甚至忘了使用敬语。 兰翊说:“高中毕业之后我加了季老师的微信,每逢年节都会通过网络拜访一下季老师。后来有一次聊天,她抱怨自己的儿子不听话,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就算了,还成天和一群小混混玩,甚至在屁-股上纹了个纹身。” “她怎么连这个也跟你说啊!”季彦羞赧不已,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的,“不是……不是屁-股,是骶骨……而且那纹身我纹了不到两个月就洗了。” 兰翊淡淡一笑,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季老师还说,我要是在国内,她肯定要请我给你补习功课。” 季彦打了个哈哈:“那真是太遗憾了。” 兰翊没有从这句话里听出遗憾,倒是听出了几分窃喜。 在他看来,这位小学弟与当初印象中的模样其实还是有些反差的。 ——以前他以为季老师的儿子是个嚣张乖戾的混世魔王,可今年回国之后才发现,季老师的儿子其实很乖顺。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乖顺的人来到他身边做间谍,连喝醉之后都谎话连篇,职业素养堪称一流。 兰翊想,或许可以试着让小学弟迷途知返。 下午五点左右,白允洲和埃维利斯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返回酒店,几人一起吃了顿晚餐,后来埃维利斯提议去DarkSide喝两杯,顺便看看维港的夜景。 白天的时候季彦和兰翊在维港逛了一圈,几番交流下来,他发现这个领导脱离工作之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肃,甚至还能从他脸上看见笑容。 或许是这份意外的发现让季彦卸下了防备,渐渐的也不再拘束,就算埃维利斯开他玩笑,他也能放心大胆反驳几句。 夜晚的维多利亚港神秘而又浪漫,几人坐在室外的酒桌前,一边品酒一边欣赏夜景。 麻将系列酒单是DarkSide的特色,四人依照春夏秋冬的顺序各点了一杯,季彦酒量浅,便选择了口感清爽的summer。 兰翊见他点了自己前几天刚喝过的那一款,忍不住往这边投来视线,埃维利斯察觉出外甥的目光,忍不住笑道:“?ynene er i ferd med ? falle p? bakken。” 他用挪威语调侃,笑兰翊眼珠子快要掉在地上了。 兰翊权当没有听见,端起面前的酒杯轻饮一口。 除了鸡尾酒之外,他们还点了一份芝士薯条和干酪板,搭配酒吧免费提供的花生米和橄榄,倒也十分下酒。 季彦闷头喝了两口荔枝香的鸡尾酒,发现它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喝,心里免不了有股失落感。 他拿一根芝士薯条,顺手点开微博,右下角堆积了99+条消息,不用想肯定是早上发的那张客单欣赏引起了粉丝的注意。 那条微博热度很高,评论破5000,点赞破8万,这是他从事画师这个职业以来人气最旺的一次。 季彦忐忑地点进评论区,热评第一条的裤子直接飞他脸上来了:[舔屏][舔屏]好美,两个我都超了。(提裤子)(点烟)(一脸冷漠) 类似于这样的评论还有很多。季彦画画时其实并没有太多羞耻感,可是看见这些狼话时,他的脸居然会不受控地发热发烫,几乎要把大脑烧坏了。 为了转移粉丝的注意力,他立马拍一张鸡尾酒的图片,编辑之后发了出去。 初七七o0o:【不好喝,还不如COLE。】 他的粉丝有数十万,微博刚发出去就有几十个粉丝争着抢沙发,其中有人评论道:「七七老婆,你是不是收了COLE的代言费?!另外,坐在你对面的人是谁啊,这手也太米了,好想看他抓床单!」 季彦点开图片一瞧,才发现刚才拍照时不小心把兰翊的手拍进去了。 酒吧灯光昏暗,唯有这只手白得发光。 指节干净漂亮,宛如玉雕。 他笑了笑,回复道:「是我领导,人如其手,又帅又欲[doge]」 后面的评论他没再回复,很快就退出了程序。抬眸时见兰翊正盯着自己,四目对视几秒后,季彦率先移开视线,假装在欣赏海港的夜景。 或许是方才在微博调侃了自己的领导,他这会儿有些心虚,不太敢接触兰翊的目光。 但很快,又帅又欲的领导问了他一个问题:“谈恋爱了?” 季彦懵然转过脑袋,乌黑的眸子接连眨了好几下:“没有。” 兰翊轻晃酒杯,震出了几颗气泡:“看你满脸春色,还以为你在谈恋爱。” 季彦:“……” 刚觉得领导好相处,怎么突然开始呛人了? 8. “爸爸!” 林总的事已经彻查清楚。 兰翊原以为他是遭人暗算才碰了违禁品,可是经过警方调查取证发现,林总确实是自愿吸食。 他是公司的骨干人物,此事若不及时处理势必会对集团造成影响,所以兰翊赶在媒体报道之前叮嘱公关拟好文稿,以便应对社会舆论。 剩下事的交给法律处理就好,他无权干涉。 从香港返回内陆后,兰翊又投身于无休止的会议里,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到十点才能结束,与外公当初说的“你只需要挂个名坐坐办公室就好”截然相反。 今晚八点继续开会。 这场会议的主持人不是兰翊,各部门提出的相关要求也有在白允洲记录,所以他可以偷闲,适当放松一下自己。 素来运筹帷幄的双手此刻正在会议桌下玩手机,蔚蓝色的眸子里映出屏幕的光芒,仿佛更添几许漠然。 俗话说“树大招风”,自从林总出事后,斯瑞里集团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在网络上热议不断,其中不乏混入一些与集团有竞争关系的人,想趁此机会买水军添油加醋。 好在斯瑞里的公关不是吃素的,能及时处理掉那些刻意抹黑集团的话题。 兰翊在几个社交平台来回切换,见事情已经平息下来,就无聊地刷起了微博。 他的微博还是上大学时注册的,自注册之后就没发过动态,账号名是系统自带的,甚至连个像样的头像都没有,乍一看去与僵尸号无异,平日里只用来监测热点话题,关注列表也特别干净。 首页没有好友发表动态,系统就为他推选了一些内容。 若在平日,兰翊绝不会翻看这些陌生的八卦和牢骚,但他这会儿闲得慌,便用指腹轻轻滑动屏幕,逐一浏览下来。 其中有一条微博引起了他的注意——不好喝,还不如COLE。 发博人的头像是一个漫画版的清俊少年,有黄V认证。 大是概产品雷达被激活了,兰翊饶有兴趣地停下,点开了这条微博的配图。 图中有一杯悬浮着荔枝肉的清淡酒水,观其色泽和酒杯设计,应该是香港瑰丽酒店DarkSide的麻将酒summer。 除了这杯酒之外,照片里还有一只特别漂亮的手,指节微屈,指甲修剪得宜,正虚搭搭地触碰着杯壁。 在昏暗的环境里,独它光彩明艳。 兰翊将图片放大,盯着那只腕表看了两眼,旋即又将视线挪到自己的手腕处,然后惊讶地发现两块表的重合度为百分之百。 这只手表是他去年生日时外公赠送的礼物,私人订制,全球仅此一枚。 出于好奇,兰翊点开了评论区—— 「七七老婆,你是不是收了COLE的代言费?!另外,坐在你对面的人是谁啊,这手也太米了,好想看他抓床单!」 这条评论的点赞有2000+,紧跟其后的回复也叠了好几十楼。 博主回复道:是我领导,人如其手,又帅又欲[doge] 兰翊眸光翕动,点进了博主的主页。 初七七o0o——官方认证的动漫博主,个性签名的是“忙,暂不接稿”,没有置顶微博,首页预览下去,几乎全是些五花八门的图稿。 在吐槽summer之前,博主还发过一张双男……沐浴图,关键部位虽然用水印打了码,可这种欲盖弥彰的遮掩反而让整张图色-欲横生。 兰翊返回顶部查看了初七七的IP地址,上面显示为江苏,再观这张双人“沐浴”图以及summer不如COLO的吐槽,地址却在香港,发博日期正是他们出差的那段时间。 这世上的巧合还真是……如出一辙。 会议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兰翊在桌下刷微博刷得忘乎所以,点了初七七的关注之后,又将他这几年更新的微博全部看了一遍。 初七七是两年前开始接单画图的,早期的画风稍显稚嫩,但不难看出功底很好,随着时间的洗礼,他的画技愈发成熟稳重,其中还和许多出版社有过合作。 有一段时间,初七七甚至连载了一部国产武侠网游的同人漫画,热度和评价都还不错。 兰翊没有玩过这个游戏,所以对同人漫画没什么兴趣,便迅速跳过这些内容,等他翻完初七七的微博,会议已经接近尾声。 临近十点,众人散去。白允洲将记录下来的东西保存妥善,合上笔记本电脑时见兰翊还坐在原位,不禁好心提醒道:“兰总,该走了。” 兰翊嗯了一声,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白允洲跟在他身后,语调是惯有的温柔:“今晚开会时你一直不在状态,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兰翊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的确是件有趣的事。” “和季彦有关?” “嗯。” 白允洲唇角轻扬,说道:“我又查了一遍季彦的底细,甚至连他近半年所接触过的人都调查了,还是一无所获。” 顿了顿,又把方才的话纠正了一遍,“其实也不算数一无所获。” 兰翊回头看他:“怎么说?” 白允洲如实相告:“他们家确实有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孩儿。” * 盛夏的夜晚星月交织,夜风从大厦的缝隙里吹拂而来,似是在催人入眠。 兰翊住在金鸡湖,离大裤衩并不远,开车只需十来分钟就能抵达。 车辆驶进别墅,缓缓停在花坛左侧,季彦迅速跳下车替领导打开后座的车门。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T,版型有些宽大,套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尤其与兰翊站在一起时,将他衬得格外瘦薄。 经夜风一吹,腰部曲线一览无余。 这栋别墅是兰翊回国之后临时置办的,到现在还能瞧见花园里有移植草木的痕迹。 喷泉池和四周的花坛都安装有太阳能地灯,入夜之后自动点亮,雅致幽然。 兰翊下车后没有回屋,而是像座大山一样屹立不动。 季彦抬头,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向他,带着些许疑惑。 花园里灯光柔亮,馥郁冗杂的花草清香交织混合,在空气中弥漫成蛊惑人心的味道。 “兰总,我就送您到这儿,您早点休息吧,我要回家了。”季彦在兰翊充满压迫感的视线下硬着头皮开口。 兰翊的脸上很少展露情绪,此刻也一样。 由于他们初次相遇的场景太过戏剧化,导致兰翊先入为主,认为这个模样乖巧的青年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卧底,无论对方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是别有用心的。 直到今晚无意间刷到了季彦的微博,他才意识到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这个小东西除了画画很有天赋之外,其余时间里都笨笨的,压根儿就不是块当卧底的料。 他甚至还在微博上夸了COLE,这哪是一个卧底该做的事? 良久之后,兰翊淡声开口:“明天我休息,你不用去公司报到。” 季彦像是得了敕令,眼角立马堆出一片喜色:“好的兰总!晚安兰总!祝您好梦!” 见他开着车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兰翊无奈摇头,心道真正的卧底应该是时时刻刻待在目标身边,然后想方设法迷惑目标、从目标身上套取公司机密。 偏偏季彦是股清流,把“目标”当洪水猛兽对待。 毫无职业素养,确实不适合干这一行。 * 自从做了总经理的实习助理后,季彦每天都过着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苦逼日子,今天好不容易休个假,他自然不会浪费。 下午三点二十,季彦挣扎着从酣睡中转醒,起床洗漱之后煮了一碗骨汤泡面填饱肚子,随后又给房子做了大扫除。 临近五点时,季翠桦女士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消息:【今天加班吗?如果不加班,晚上来我这里吃饭,有点事儿要和你商量。】 季彦立马给母亲回了电话:“妈,什么事啊?您不会给我安排了相亲局吧?” 若在以前,季女士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回他一句“你想得美”,可现在非但没呛他,语气反而有些沮丧:“不加班就早点回来,我们等你吃晚饭。” “不是,到底发生啥——”话音未落,季女士就挂断了电话。 季彦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立刻更换衣物往平江路赶去。 傍晚夕阳斜沉,河风伴着余晖温柔拂过,为青瓦白墙的老旧巷陌又添几许安宁与静谧。 匆忙的步履踏过青石板,偶尔能踩出几声扣动心弦的闷沉曲调,与窗户里传出的琵琶声相和,奏成一支独属于姑苏城的祥和乐章。 这个时间段正是老城区堵车的时候,季彦没有开车,抄近道走小巷很快就来到了季女士居住的地方。 朱红的铁门虚掩着,像是在等他归来。 这时,小院里传来了陌生的谈笑声,季彦轻轻推开门,便见两名衣着光鲜、模样和善的中年夫妻坐在桂树下饮茶,端午则抱着木马在他们身旁左摇右晃,夫妻俩不断与小孩逗趣儿,笑声也愈发明朗。 “爸爸!”院门推开的那一刹,端午迅速松开木马,迈出两条小短腿朝门口的青年飞奔而来。 “爸爸,你终于回来了!”小孩抱着季彦的腿,仰起一张肉乎乎的脸看他,“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奶奶说你最近很忙很辛苦。” “我好想你啊……” 季彦本想斥他不要乱喊爸爸,在听见这句“我好想你”时就心软了,当即蹲下来捏他的小肉脸:“明天周末,我陪你出去玩。” “好耶好耶!”端午立刻捧着季彦的脸胡乱亲了一通,季彦嫌他口水太多,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提到一边。 抬眸时,正好与树下那对夫妻对上了视线。 夕阳滑下山头,橘色的光晕将天空染透,也染红了年轻夫妻的脸颊。 两夫妻虽然面露笑意,但季彦却从他们的眼神里看见了几许尴尬之色。 “季彦,你回来了?”正这时,季翠桦女士从厨房走出,用围裙擦了擦手,“过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分别是张长耀张老师、姜铃姜女士——这位是我儿子季彦。” 彼此打过招呼之后,季女士立马招呼客人去餐厅吃晚饭:“张老师姜女士快进来吃饭吧,很抱歉让你们饿肚子了。” 姜铃笑着朝她走去:“季老师您太客气了,是我们突然拜访给您添了麻烦,您见谅。” 几人客气了一番,这才往餐厅走去。 季彦百思不得其解,趁季翠桦去厨房端菜的功夫跟了过去,小声问道:“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俩人是谁啊,来做什么的?” “先吃饭。”季翠桦没有解释,将炒好的菜肴全部盛上餐桌,继而招待客人入座。 她眉宇紧锁难以展平,极力想掩藏的情绪却被儿子看了个透彻。 季彦没有多问,规规矩矩坐上桌陪客人吃完了这餐饭。 饭后,他代替季女士去洗碗,端午搬来一把小凳子站在水池边叽叽喳喳说着话:“季彦,明天可以给我买个奥特曼吗?” 季彦一边冲盘子一边回应:“想要哪个?” “我要赛罗奥特曼!” “就这么喜欢赛罗?” “那当然了!”小孩抬头,眼神里露出崇拜的目光,“因为赛罗和季彦爸爸很像,又帅又厉害!” 季彦用湿漉漉的手轻轻捏他的鼻子:“以后不许在外人面前叫我爸爸,我还是单身呢。” 虽然说着斥责的话,但语气却格外温柔。 端午冲他吐舌,说了句“知道了爸爸”就溜出去了。 刷完碗出来,季翠桦直接把他叫来客厅,直奔主题:“今天张老师和姜女士来我们家,就是为了端午。” “端午怎么了?”季彦蹙眉。 季翠桦说:“咱母子俩都不符合领养条件,端午总归是要有监护人和完整的家庭来温养他。张老师家里的条件还不错,他们也喜欢这个孩子,所以打算收养端午。” 端午年幼,并不知道“领养”和“收养”是什么意思,乌黑的眸子在几个大人身上来回游走,眼神里充斥着孩童独有的天真与探索欲。 季翠桦说完这番话,客厅里霎时间变得安静无比。 张长耀和姜铃都盯着季彦,见他沉默不语,姜铃试着和季翠桦沟通:“季老师,明天是周六,我和长耀正好都休息,想把端午接到新家熟悉一下环境,等周一民政部门上班之后我们就去办理收养手续,您看怎么样?” 季翠桦没有出声,而是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季彦感应到了母亲的视线,脸上尽量维持着微笑:“不好意思,明天我和端午约好了要带他出去玩。” 姜铃想到刚才他回家时端午冲过去喊他爸爸的亲昵场景,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微顿片刻,她说道:“我和长耀也能带孩子出去玩的。”话说至此,她来到端午面前缓缓蹲下,柔声一笑,“小端午,明天爸爸妈妈陪你出去玩好不好?” 端午问季彦:“她是你老婆吗?” 姜铃:“……” 季彦揉了揉那颗毛绒绒的脑袋:“想不想跟这位阿姨出去玩?” 端午立刻扑进他怀里,小手环住他的腰开始瓮声瓮气地撒娇:“你是不是又要去加班呀?” 青年的笑容渐渐退散,一颗心被彻底融化—— 当初是他让季女士把端午送回福利院的,毕竟他们家不具备领养条件,而端午终归是要有一个优良的家庭来陪伴他健康成长。 与其到最后难舍难分,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可真到了这一天,他却后悔了。 “季彦……”端午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回应,眼眶骤然泛红,顷刻之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老师说过骗人不好,尤其是骗小孩。” 季彦心疼不已,轻柔地抹去他脸上的泪珠,哄道:“没骗你,我明天一定陪你玩,还给你买赛罗奥特曼。” “真的?”端午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嘴角下沉,眼含莹泪,“拉钩。” 季彦失笑,勾住他的小指晃了晃:“连我也不信,你真是欠打!” 季翠桦强忍酸涩对姜铃笑道:“姜女士,就让孩子继续在这里住两天吧,周一早上我再带他去民政部门和你们汇合,怎么样?” 姜铃和张长耀知道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只能接受她的提议,临走前依依不舍地抱了抱端午。 当晚,季彦应端午的要求留宿在这边,小孩儿拉着他不肯松手,毫无带崽睡觉经验的季彦被迫陪端午睡了一晚上,早上醒来时爷俩分别趴在床头和床位,空调被也不知被谁踹下了床,正孤零零躺在地板上。 吃过早餐,季彦回平安花苑开车,决定带端午去大裤衩的Mini Mars亲子会所玩一玩。 这家亲子游乐场刚落地苏州不久,场地非常宽广,一楼进门处就是模拟过家家的场所,可游玩项目非常多。 不过端午对这些活动没多大的兴趣,季彦便带着他前往海洋球池,小孩儿看见球球就走不动道了,很快就与里面的小朋友玩成一团。 今天是周六,游乐场里人满为患,小孩儿们有了娱乐的目标就不需要看管,所以大部分家长都坐在休息区埋头刷手机,休闲又惬意。 季彦换好鞋之后也泡进了海洋球池,在端午的带领下很快就加入了童子军的队伍。 玩得正嗨时,季彦收到了白允洲的电话,对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沉着:“季彦,兰总一会儿要见客户,你方便来公司吗?” 端午一头扎进海洋球堆,和几位小朋友嬉笑打闹,笑声足以穿透屏幕传入白允洲的耳朵里。 季彦看了小孩一眼,说道:“我就在园区,马上来公司。” 挂断电话后,他来到端午身旁,温声解释道:“端午啊,我的作业还没写完,现在要去公司补作业,一会儿让莫莲莲陪你玩好不好?我做完作业就来找你。” 端午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季彦受不住小孩纯良的眼神,继续和他打商量,“你先和我一起去公司,等莲姐姐过来接你,可以吗?” 端午不情不愿地和刚混熟的小朋友说再见,然后被季彦牵着手往斯瑞里走去。 今天虽是周六,但来公司加班的人也不少,季彦本打算把端午安置在会客室,等莫莲莲过来接孩子,但一想到领导可能要在这里会见客户,便只能委托岑秘书先替他照顾一下孩子。 季彦去卫生间更换好正装,然后往兰翊的办公室走去。 客户还没赶到,兰翊闲来无事便端着一盒鱼食喂鱼。 水幕墙流水泠泠,池中烟雾缭绕,金鱼受不住食物的诱惑,纷纷跃出水面,渴求着人类的投喂。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季彦礼貌性地扣了扣门,得到领导的回应后才迈步入内。 兰翊捻起几粒鱼食丢进池中,余光瞥向落地窗前的那道身影,状似漫不经心地发问:“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季彦一边整理自己的办公桌一边回答:“我在游乐场玩,过来很方便的。” 兰翊嘴角微扬,轻声笑道:“童心未泯啊。” 季彦刚想解释解释,这时,一个胖乎乎的小肉球出现在门口,黑漆漆的大眼睛往办公室里扫了一圈,然后奶声奶气地喊道:“爸爸!” 9. “你昨晚没睡觉?” 站在水幕墙前的男人身形一顿,连鱼食洒落出来了也浑然不知。 他拧眉看向门口,只见那胖小孩撒着脚丫子往季彦怀里扑去,声音软软糯糯的:“你作业什么时候写完啊?我还想玩海洋球。” 岑离踩着高跟鞋追到办公室里,叹息道:“季彦啊,你家这小孩儿可真不让人省心,我只不过去茶水间接杯咖啡的功夫他就跑不见了。” 季彦笑着向她道歉,然后蹲下来哄劝端午:“乖,你先和岑阿姨玩一会儿,莫莲莲马上就过来了,等我忙完就带你去买奥特曼。” 端午嘟着嘴摇头,小手攀在他脖子上不肯松开:“我不。” 无奈之下,季彦又给莫莲莲打了电话,不等他开口,莫莲莲就骂骂咧咧地说她已经来到公司楼下了。 此处毕竟是领导的办公室,季彦不便让端午在这儿久留,挂断电话之后就把他带出办公室外,直到莫莲莲把孩子接走,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不多时,白允洲来到办公室,告知客户已经抵达斯瑞利,此刻正在会客厅里等候。兰翊放下鱼食,洗净手之后迅速往会客厅赶去,季彦和岑离也紧随其后,为领导和贵客做好服务工作。 斯瑞利旗下除了COLE这个酒品牌之外,还涉及了许多行业领域,其中就包含了家居产品。 眼下和兰翊交谈的这位老总是某知名装修公司的CEO,此前他们公司和斯瑞利谈过合作的事,经过双方多次交流,最终将合作之事确定下来了。 老总此番诚意满满亲自来集团签合同,兰翊自然不会怠慢他,故而放弃了周末的休息时间来公司接见贵客。 季彦没权利置喙领导,但这个装修公司的总裁偏偏了个挑休息日来签合同,嘴上说着诚意,可这份诚意有几分真,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腹诽归腹诽,季彦还是得恭恭敬敬地给他端茶倒水,待双方签完合同之后,季彦还得安排饭局,替领导好吃好喝地招待这位贵客。 莫莲莲带着端午在亲子会所玩了一上午,其间还给季彦发了不少照片,直到吃过午饭、把装修公司的总裁送走后他才抽空查看信息。 照片里的端午似乎比现实更显胖,在一群同龄人里独他最壮实。 其实一年前的端午是有些偏瘦的,彼时他只有两岁多,整个福利院里数他年龄最小,大孩子们不愿意同走路都不太稳当的端午一起玩耍,就连吃饭都很少带上他。 久而久之,端午的性子变得孤僻,食欲也跟不上,导致他体重降至18斤,营养严重失衡。 那日是正月初五,季彦和季翠桦女士去福利院做义工,母子俩都注意到了站在滑滑梯前面的小不点,并且从李老师的口中得知了这个孩子的际遇。 后来他们来福利院的次数逐渐增多,季彦每次过来都会给端午带一份小礼物,此举总能引来那些大孩子的嫉妒,说他偏心,只对端午好。 季彦将“偏心”两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还给他包七彩馄饨吃,小孩和他熟悉之后,便整天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的叫,把他心都喊化了。 春季学期结束后,季翠桦女士正式退休,结束了为期三十二年的教学生涯。 同年暑假,她把端午接回家照顾,季彦隔三差五就来大柳枝巷蹭吃蹭喝,陪这个小孩儿在老房子里吹风扇吃西瓜,度过了一个温馨而又惬意的夏天。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端午不再喊季彦“哥哥”,开始改称其为“爸爸”。 用端午的话来说,“爸爸的妈妈叫奶奶”,既然季老师是他的“奶奶”,那么季彦就应该是他的“爸爸”,否则和儿歌里唱的对不上。 所以权衡之下,小孩选择给季彦抬个辈分,直接让他喜当爹。 只是……再过两天,这个便宜儿子就是别人家的了。 季彦关上手机,情绪有些低落。 客户已经离开,下午也没什么工作需要他完成,季彦想在这两天之内多陪陪端午,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 他整理好情绪,朝兰翊走去:“兰总,需要我现在送您回家吗?” 兰翊抬眸,眼眶里仿佛盛了一汪蔚蓝的海水,幽深沉寂,却又难以窥探到底。 季彦被这双眼神盯得汗毛倒竖,喉结不自然地滚了两下。 几秒后,兰翊说道:“你有事就去忙吧,一会儿我自己开车回去。” 季彦不好意思地挠头:“那我先走了,您要是有需求随时联系我。” 莫莲莲这会儿正带着端午在肯德基吃儿童套餐,季彦用最短的时间来到商场,端午从滚滚人潮里瞧见他的身影,不等人走近便挥着薯条扯开嗓门喊他:“季彦!这里这里!” 季彦在端午身旁坐下,朝狼藉的桌上扫了一眼,问莫莲莲:“你怎么给他吃这个?” 莫莲莲瘪瘪嘴耸耸肩:“偶尔吃一次没什么的,而且这是儿童套餐,营养丰盛。” 季彦不和她计较,说道:“谢谢你替我带孩子,你要是想回家玩游戏,可以走了。” 莫莲莲轻嗤一声:“过河拆桥。”但是心里却非常乐意,于是冲端午挥了挥手,“宝贝儿再见,姐姐先走了,下次有空再陪你玩哦~” 端午冲她抛出一个飞吻:“莲姐姐再见!” 季彦忍不住敲他的脑瓜子:“流氓行为,跟谁学的?” “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好的不学,尽学一些歪风邪气。” “哼!” “你哼个锤子哼。” 俩人一边拌嘴一边往商场的玩具店走去,端午精准地从琳琅满目的玩具堆里挑选出两个奥特曼,然后握着季彦的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周日的时间季彦也用来带娃了,吃过晚饭之后又陪端午画了会儿简笔画,直到天色黑尽时才动身返回平安花苑。 一想到明天之后端午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了,季彦忍了又忍,临出门前把端午抱进怀里,柔声说道:“以后要乖乖听话、乖乖吃饭,知道了吗?” 端午并不知道自己即将步入另外一个家庭,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也没有产生任何怀疑。 他用小手搂住季彦的脖子,趴在他肩上撒娇:“我一直都很听话的。下个周末你还会带我出去玩吗?” 季彦心里蓦地一酸。 季翠桦躲在餐厅门后捂嘴哭泣,眼泪比盛夏的晚风还要灼烫。 片刻后,季彦哑声应道:“好,下个周末带你出去玩。” 这天晚上,季彦失眠了。 或许是临别之前的欺骗让他于心不安,以至于整晚都在懊恼应该再陪端午一个晚上的。 夜静谧时,大脑就会自动播放起过往的回忆,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犹如走马灯似的来回浮动,搅得他心绪难宁,久久未眠。 翌日清晨,季彦顶着一双熊猫眼去金鸡湖接老板,兰翊见他萎靡不振,问道:“你昨晚没睡觉?” 季彦有气无力地凑到倒车镜前,与镜中的自己打了个照面。 ——看起来就像被吸尽了精.元,整个人毫无生气可言。 为了彼此的生命安全,兰翊决定把他赶下车,“我来开。” 季彦立刻抖擞精神,正色道:“兰总您放心吧,我车技很稳的。” 兰翊拧着眉,一声不吭地站在车窗外。 季彦只好乖乖下车,然后绕到副驾驶,战战兢兢地系上了安全带—— 让领导给他开车,这不是折他阳寿么? 季彦本想嘻嘻哈哈说点什么,可他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情与人玩笑,索性沉默下来。 今天张长耀和姜玲要给端午办理收养手续,也不知道季老师会怎么哄劝端午。 去新家之后,他还会想念我们吗? 这个年龄的小孩不记事,以后若是相见,端午还能不能认出我? 季彦心里五味杂陈,给母亲发了一条信息,问端午现在怎么样了,对方没回,他便一直盯着聊天页面,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 兰翊开车时很少会分出精力观察周围的动静,可是从别墅到公司的这段期间,身边之人的焦虑和期待全被他看在了眼里。 就算这会儿到了办公室,整个人也没精打采,情绪非常低落—— 和那天抱着小团子的模样截然相反。 兰翊脑海里不知第几次浮现出小孩奶声奶气喊季彦“爸爸”的场景,心情也跟着变得复杂起来。 九点,集团例行开周会。兰翊收回心思,和白允洲一起往会议室赶去。 身为私人助理的季彦不需要参与会议,这会儿正独自在办公室里发呆。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无比,仿佛每一秒都成了煎熬。 临近十点,季女士还是没回他的消息,也不知道那边进展如何。 就在他焦急不安的时候,季翠桦的电话打进来了。 “妈,手续办得怎么样了?端午有没有闹?” “民政部门已经受理申请了,需要等待他们的审核,具体时间不定,一个月之内应该能出结果。”季翠桦说,“端午已经被张老师夫妇接走了。这孩子一听要去新家,抱着我哭了很久,非要我给你打电话。我怕你俩通电话之后难以断舍,所以就狠心没有答应。” 后续季翠桦又说了些什么,可是季彦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结束通话后,他索性把脸埋进掌心,任由眼眶里的热意倾泻而出。 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被遗弃了,是季老师把他捡回来抚养长大,所以“亲情”这种东西有多重要,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端午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也只有完整的家庭才能规避掉未来的嘲笑和欺凌。 这一切都是为了端午着想。 季彦吸了吸鼻子,正欲抽一张纸擦擦脸,却发现有人贴心地把纸巾递过来了。 他下意识说了句谢谢,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不由震愕抬头。 ——埃维利斯那张漂亮的脸上挂满了精彩的情绪。 当然,还有白允洲和兰翊。 10. “他把你屏蔽了?” “你怎么了?”率先开口的是白允洲。 季彦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只是一想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被三个人同时撞见,就恨不能立马找条地缝钻进去。 在他犹豫着怎么解释时,埃维利斯轻啧一声:“是不是我外甥欺负你了?我听说你俩早上来公司的时候都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自从得知季彦真的有个孩子的时候,脑回路清奇的埃维利斯对季彦越看越顺眼,他甚至后悔周六那天没来加班,不然就可以看看小外孙了,顺便给孩子包个大红包。 季彦立刻摇头摆手否定道:“没有没有,兰总对我很好的!” 兰翊很清楚小舅舅是什么德行,眼下是上班时间,他不想任由舅舅在自己办公室胡搅蛮缠,于是开口下逐客令:“希望埃维利斯总监不要擅离职守,你应该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去。” 埃维利斯被他轰走后,白允洲就开始忙碌起来,季彦迅速调理好情绪,也投身工作之中。 兰翊坐在办公椅上,目光瞄向隔间里正在交头接耳的两个助理。 方才散会回到办公室时,他看见季彦正与人通电话,眼眶红红眉头紧蹙,大概是听见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兰翊虽有满腹疑惑,但又不想去打听员工的隐私,便忍住好奇没有发问。 不知不觉中,他打开微博点进初七七的主页,上面显示最后一条更新还是在香港发的吐槽,后续再无任何内容发布。 犹豫几秒后,兰翊又摸进季彦的朋友圈,竟发现里面空白一片,连三天或者半年可见的权限都没设置。 完全无法获取他生活中的信息。 退出微信后,兰翊将手机仍在桌上,随手拿了一本杂志翻看。 但是看不进去。 他揉了揉眉心,索性起身往吸烟室走去。 * 季彦虽然因端午的事而伤心,但他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把生活上的情绪带到工作当中,除了上午有过短暂的尴尬,其余时间里都尽职尽责,没有任何反常之处。 傍晚,他把领导送回了金鸡湖,然后依照季翠桦的吩咐去大柳枝巷吃晚饭。 今天的晚餐很丰盛,有桂花蜜藕、鸡米炒虾仁、响油鳝糊以及莼菜羹。 全是端午爱吃的。 季彦盯着桌上的菜肴,此刻已经没什么胃口了。 这所青瓦白墙的老房子依水而建,经过岁月洗礼,留下了独属于江南水乡的温柔气息,后来又被稚童的欢笑声浸染,更添几分人间烟火气。 可是现在童声不复,只剩下一个年近花甲的妇人孤守老院。 暮色降临时,藏在桂树上的夏蝉开始放肆鸣欢,与屋内的沉寂截然相反。 院墙下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只褐色的木马,有雀鸟落在上面时,木马就会轻微摇晃,弄出几声闷沉的动静。 季彦看着那只木马出神,直到季翠桦往他碗里添了一勺虾仁,他才拿起筷子慢吞吞地用餐。 “妈。”他将虾仁嚼碎咽下,问,“端午的玩具都带走了吗?” 搅莼菜羹的手顿了一下,片刻后,季翠桦说道:“他爸爸妈妈早就给他买好了新玩具。” “那……张老师有没有给您打电话,聊聊端午去新家之后的情况?” “没有。”季翠桦笑了笑,“我们又不熟,他没事给我打什么电话啊。” 季彦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吃过晚饭,他主动帮季老师洗碗,季老师提着厨余垃圾出去走了一圈,回来之后就泡进了书房,翻出《檀香刑》慢慢品读起来。 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带着端午出去跳广场舞了,现如今家里没有小孩儿,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用书籍打发时间。 季彦知道她舍不得端午,他又何尝不是呢? 把厨房收拾妥善后,季彦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端午挑选的奥特曼还摆在床头,顿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说不上疼,但很难受。 轻叹一声后,他把那两只奥特曼拿在手里,旋即去书房和季翠桦道别:“妈我回去了,您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嗯,你慢点开车,到家之后给我报个平安。”季翠桦头也不抬地说道。 “知道啦,您早点休息。”季彦说完就离开了,并未看见母亲在他转身时摘掉眼镜独自抹泪的模样。 回到平安花苑后,季彦把奥特曼摆放在手办桌上,左瞧右瞧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索性给桌上的宝贝们拍了一张合照,然后发到朋友圈。 仅一张图,没有搭配任何文案。 他平时很少发圈,没过多久就累积了十几个点赞,大学的那几个室友还在评论区调侃他,说什么时候奥特曼也变成手办了。 只有莫莲莲知道他此刻是何种心情,只发了一个小黄豆拥抱的表情,聊以安慰。 * 埃维利斯从冰箱里取出几罐啤酒放在餐桌上,很快,阿姨把闷好的蒜香小龙虾盛出锅端上桌,随后又煮了一盅桂花酒酿丸子送过来。 兰翊拉开易拉环,将冰镇过的啤酒倒入酒杯里。 白允洲坐在一旁刷手机,刷到了十分钟之前季彦发的那张手办图,并顺手点了个赞。 埃维利斯往他身边凑过来,目光落在那张奥特曼照片上,不禁失笑:“季彦怎么回事啊,二十一岁了还玩奥特曼。” 白允洲:“可能是给家里小孩儿买的吧。” 兰翊听见了他俩的对话,忍不住打开朋友圈,可是刷到底了也没见到什么奥特曼的照片,以为自己刷漏了,索性返回聊天界面,从季彦的主页点进去。 可是里面空白一片,什么动态都没有。 他若有所思般皱紧眉头,然后对埃维利斯说道:“舅舅,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What\''s wrong?”埃维利斯往他这边靠过来,兰翊没有解释什么,在他给出手机的瞬间立马接过,然后点开季彦的微信,摸进他的朋友圈—— 收拾得干净整洁的书桌上摆放着数十个海贼王手办,而守护在手办左右的则是两只高大威猛的奥特曼,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再往下翻,是年初时发的一条动态:新年快乐[烟花][烟花] 埃维利斯是个人精,顿时就反应过来了:“他把你屏蔽了?” 语气带笑,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兰翊沉着脸把手机丢他怀里,然后挽起衣袖,戴上一次性薄膜手套开始剥小龙虾。 埃维利斯不依不饶:“你是不是欺负过他,不然他怎么单单把你给屏蔽了呢?” 兰翊没什么表情地说道:“我又不稀罕看他的朋友圈。” “你最好是不稀罕。”埃维利斯轻嗤一声,然后戴上手套,将剥好的虾肉喂给白允洲,“来,小白,张嘴。” 白允洲很嫌弃地转过脸,埃维利斯干脆往他身边坐过去,“来嘛来嘛,我喂你~” 白允洲受不了他的纠缠不休,只好张嘴吃掉到嘴的虾肉。 兰翊一边剥虾一边说道:“吃完了就赶紧回去,我这里没有多余的房间留你们过夜。” 埃维利斯笑出声来,然后继续给白允洲投喂:“小白,他在嫉妒我们。” 兰翊懒得搭理他。 第二天早上,季彦照例来别墅里接领导上班。 兰翊正在餐厅用早餐,听见阿姨的笑声便知道是季彦来了,他抬眸瞧去,季彦今天穿的是一件鹅黄色的T恤,非常衬肤,笑起来青春洋溢,俊秀非凡。 男人收回视线,闷声吃着温泉蛋。 季彦和阿姨说完话就往餐厅走来,见领导还在吃饭,便乖巧地和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坐在一旁安静等待。 “你吃早餐了?”兰翊问他。 由于季彦每天都要赶早过来接他,很多时候都来不及吃早餐,只能去公司食堂草草应付一顿。后来兰翊就吩咐阿姨每天早上多备一份早餐,方便季彦过来之后食用。 季彦点头:“嗯,我今天起得早,去买了一份哑巴生煎。” 兰翊对哑巴生煎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一年前,自从去了挪威之后,就再也没有品尝过这道传统的苏式美食。 有点想念。 吃过早餐,两人一同前往公司。 今天的工作内容白允洲已经安排妥善,上午比较清闲,下午三点半需要召开月度总结会,然后晚上六点要去赴一个私人饭局。 六月天气变幻莫测,早上还碧空万里,及至午休时间就变得阴沉窒闷,浓云填满天际,仿佛暮色提前来临,俨然是暴雨的前兆。 晚上的饭局离公司有点远,从园区开车过去要四十分钟的时间,如果遇到大雨天气,可能会更久。 为了错开下班高峰期,兰翊特地将总结会提前到下午两点半,散会之后就叫上季彦往对方预定的酒店赶过去。 抵达酒店时,酝酿了许久的大雨也如约而至。 今日的东道主并非什么集团老总,也不是市政厅的大人物,而是兰翊父亲的故交。 论辈分,兰翊还得叫对方一声伯伯。 这位伯伯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移民英国,此次携妻儿回国小住几日,于是远在挪威的兰父就让自己的儿子尽地主之谊招待他们一家三口。 没成想他还未来得及安排,对方就已经先他一步做主,请了这顿饭。 兰翊本来还有些愧疚,可当他见到伯伯家的那位千金时立马就明白了,这大概也许可能……是一局相亲宴。 * 一楼的西餐厅里,季彦正在独享西冷牛排。 他是兰翊的小助理,不需要参与这种类似于家庭聚会的饭局,所以他的任务就是接送和照顾老板,以免老板喝醉之后走不动道。 外面的雨势丝毫不减,季彦吃过晚餐之后就去了休息厅,然后掏出手机开始刷微博。 就在这时,屏幕上跳出了季翠桦的来电。 接听的瞬间,季女士的声音和窗外雨打芭蕉的泠冽声响一同传入他的耳内:“彦彦……” “端午走丢了。” 11. “季彦,我想回家。” 六点左右,暮色四合,一场滂沱大雨让盛夏的气温骤降好几度。 兰翊快步走出电梯,正要往休息区赶去,却在拐角处与季彦碰面了。 季彦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眉头深锁,整张脸写满了焦虑。 “孩子什么时候走丢的?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哪儿?”兰翊问道。 “四点半,锦都大厦附近。”季彦的声音有些发颤。 “报警了吗?” “报了。” 季彦说完就往电梯走去,兰翊知道他想做什么,于是伸手把人拦下:“你先冷静冷静,现在不是盲目行动的时候。” “可是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啊!”季彦抬头看向男人,眼眶泛红,“兰总,您可不可以先把车借给我,我要去找孩子,晚点再过来接您。” 兰翊深吸一口气,说道:“别着急,我来处理。” 孩子是四点半失踪的,那个时候正逢幼儿园放学,如果没有家长陪伴,很有可能被人拐走了。 这个想法或许有点严重,但现在的情况不得不让人往那方面想。兰翊迅速拨通了朋友的电话,将事情简单地告知给对方。 他打电话时没有避开季彦,季彦从他的话语里得知,电话那端的人应该有调动各区警员的权利。 焦急紊乱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刻有所缓解,季彦无力地倚在墙壁上,双腿微微发软。 “好,麻烦你了,有情况请第一时间通知我。”兰翊挂断电话,侧目看向身边之人,语气里带着安抚的意味,“我联系了警局的朋友,他们会加快速度帮忙寻找孩子,我们先在这里等等吧。” 几秒后,他问道,“你家不是在姑苏区吗,孩子怎么跑来吴中了?” 季彦的视线越过他凝视着虚空,眼底隐隐有水光波动:“端午被人收养了,昨天跟着他的爸爸妈妈去了新家,他们就住在吴中。” “你没有收养他?” “我的年龄达不到收养的条件。” 兰翊下意识问道:“什么条件?” 季彦:“年满三十。” 雨势渐减,夜色稍显平静。 时间流逝得极其缓慢,仿佛每一秒都成了煎熬。 尽管兰翊说了警方会全力寻找孩子,可季彦心里仍然放不下端午,他宁愿出去漫无目的地寻找,也好过在这里焦急等待。 情绪催发着行动力,季彦再也待不住了,决定去锦都大厦附近碰碰运气。 兰翊阻止不了,只能由着他:“走吧,我和你一起去找。” 季彦倍感诧异,回头看向他:“您不是还有饭局吗?” “不重要。”兰翊拉着他来到地下车库,旋即掏出车钥匙,径自坐上了驾驶座,“我来开车,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驾驶。” 季彦对他心存感激,但为了节省时间便没有客气,简单说了声谢谢就迅速钻进车内并系好了安全带。 抵达目的地后,兰翊在附近泊好车,然后和季彦一起去找寻失踪的孩子。 据季翠桦来电所说,姜玲从幼儿园接走端午之后就去了附近的蛋糕店给孩子买酥饼,等她结完账才发现孩子不见了,多处寻找未果之下才报的警。 两人沿着商铺依次打听下去,毫无疑问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可越是没有结果,季彦就越发焦急。他不确定孩子到底是被人拐走了还是意外走丢,但无论哪种情况,都不是他所希望的。 夜风吹拂,卷起阵阵潮湿的空气。 季彦撑着伞在街道上疾行,双目不停地环顾四周,迫切地希望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见到端午的身影。 他的脸颊和头发都是湿润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的功劳。 或许是走得太急忽略了脚下,季彦不慎绊在一块凸出的青石板上,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迫使他身体前倾,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往地上栽去。 电光火石间,他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臂,不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股重力拽回。 季彦抬头,正好对上了那双蔚蓝色的眸子。 他刚想开口致谢,便听见一道清脆的手机铃声在雨夜里震荡开来。兰翊松开他的手,摸出手机快速接通:“怎么样了?” 虽然不清楚对方说了什么,但是兰翊那句“好,我们马上过来”给了季彦莫大的希望。 “有消息了,”兰翊挂断电话,拉着他往回走,“警察说滨水广场有个三四岁左右的小男孩,外貌和名字都对得上,我们赶紧过去吧。” 从锦都大厦前往滨水广场的途中季彦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表情都是僵硬的,十指仅仅扣在一起,绞得指关节都发白了。 直到那个胖嘟嘟的小男孩冒雨朝他飞奔而来时,紧绷在心头的弦才砰然断裂,震出的痛感令他双腿失力,寸步难行。 “季彦!”端午扑过来抱住他,“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小孩说话时声音打颤,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和雨渍同时没入鬓发里。 季彦喉咙发紧,心脏也分外难受。 他迅速蹲下来将端午拥入在怀里,小孩感受到他的温暖之后不再压抑,放肆地哭出声来,“季彦,我不想去别人的家,你把我接回去好不好?呜呜呜呜季彦,我以后一定乖乖听你的话,再也呜呜呜呜再也不……” 小孩把整张脸都埋进他怀里了,泣不成声地诉说着委屈,“你不喜欢我叫你‘爸爸’我就不叫了,呜呜呜我想回家……季彦,我想回家!” 季彦浑身发抖,眼眶又酸又涩。 “我没有不要你,”他用掌心轻抚小孩的背,柔声安慰,“别哭了,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兰翊垂眸凝视着这对“父子”,下颚微动,心中思绪万千。 这时,一名警察走近,和兰翊打了声招呼:“兰总您好。” 在出警之前他听局长说过,今天委托局里帮忙找孩子的男人是个大人物,具体的他没去打听,此刻也是出于礼貌与男人客套了一番。 兰翊和他握手聊表谢意:“您好,我是兰翊,非常感谢你们竭力相助,请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个孩子的?” 警察:“十五分钟之前我们接到一个女生的报警,对方说滨水公园有个走失的小孩儿,我们赶过来之后确认了一下,确实是您家的孩子。” “麻烦各位了。”说到这儿,兰翊又问,“那位报警的女生呢?” 警察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已经走了,那姑娘说做好事不留名,能帮孩子找到父母是一件功德。” 兰翊勾唇一笑,旋即配合警察做了笔录,然后对季彦说道:“走吧,孩子淋湿了,早点回家给他洗个热水澡。” 季彦点头,起身对警察道谢,然后带着端午回到了车内。 “端午衣服淋湿了,后座有我的外套,你给他披上,免得着凉。” “谢谢兰总。” 兰翊系好安全带的同时点开了车载导航,回忆几秒后,他输入“大柳枝巷”,循着GPS的指引离开了滨水广场。 端午的抽噎声掩盖了导航的声音,所以季彦并未发现领导的目的地是他的家。 他把兰翊的西装外套披在端午身上,然后用干毛巾替端午擦拭头发。 见小孩正用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季彦忍不住去揉他的脸:“冷不冷?” 端午摇头:“我饿了。” 季彦以前喜欢在车上备一些小零食,偶尔带莫莲莲和端午出去玩的时候还能堵一堵他们俩的嘴,但他现在每天上下班开的都是领导的车,车内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食物的气息。 端午走失了这么久,饿肚子是必然的。只是他现在浑身湿淋淋,断不能出去吹冷风。 想了想,季彦说:“回家了再吃好不好?我给你煮馄饨。” 端午瘪瘪嘴,不情不愿地应道:“好。” 季彦看向前方,犹犹豫豫地开口:“兰总,可不可以先送我们回家?我想先给端午洗个澡,晚点再送您回去。” 兰翊嗯了一声。 季彦又道:“我家住在大柳枝巷,您要不要导——” 话音未落,他便看见了显示屏上的导航地址。 不等他多想,端午就拱进了他的怀里开始撒娇:“季彦,抱抱~” 季彦抱住他,问道:“你今天为什么和……姜阿姨走散了?” “下午姜阿姨给我买蛋糕的时候我看见了你,没忍住就追出去了,但是你开着车子我追不上,然后就迷路了。我问了好多叔叔阿姨,可他们都不认识你,我只能自己找回家的路,没想到后来下起了大雨……” 从公司前往酒店的确要经过锦都大厦,只是没想到会在这儿被端午撞见。 季彦心疼不已,柔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 “爸……季彦对我最好啦,不用说对不起!”端午用小手去摸他的脸,“老师说了,做错事的孩子才需要道歉,你没有做错事,所以不用道歉!” 听着后座一大一小的对话,兰翊嘴角不自禁扬起一个弧度。后来途径一处可停车路段时他将车辆停靠在马路旁,回头问道:“这里有一家糕团店,端午想吃什么,叔叔给你买。” 端午看向这位蓝眸白肤的叔叔,还在努力回忆自己爱吃的那些糕点叫什么名字,一旁的季彦替他回答道:“他爱吃芋泥雪贝。” 兰翊点头,旋即下车往糕团店走去。 不多时,他提着两盒糕点回来,季彦接过之后才发现除了芋泥雪贝之外,里面还有一盒蝴蝶酥。 奶香四溢,引人垂涎。 端午扒拉出一块芋泥雪贝,视线却落在另一盒糕点上:“咦,这不是季彦最喜欢吃的蝴蝶酥吗?” 12. 敲错门,抓错奸 持续了几个小时的大雨把古城区冲刷得干净明澈,连林立在街边的梧桐树都变得愈发苍翠。 端午吃完糕点就趴在季彦腿上睡着了,季彦紧绷许久的神经得以松懈,此刻也有些犯困,正准备合上眼养养神,然后就听见了“即将抵达目的地”的导航提示音。 老城区狭窄拥挤,外来车辆很难找到停车位,季彦睡意全无,立刻给兰翊指了处可以临时泊车的地方,待车停好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抱起端午,带他回家。 “我来。”这时,车门被打开,兰翊撑着伞弯下腰来,单手从他怀里把端午接走。 季彦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迅速下车:“兰总,您把伞给我吧。” 兰翊把伞递给他,用双手搂住端午,让他趴在自己肩上沉睡。 端午虽然有点胖,但他毕竟只是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孩,此刻被大人的外套包裹着,显得格外娇小。 铺呈在古旧巷陌里的青石板凹凸不平,脚踩其上能发出闷沉的声响,足以打破雨夜的幽静。 青瓦白墙的老房子不怎么隔音,偶尔路过一两户人家,能清楚地听见播放电视的声音—— 或是昆曲,或是杂谈,浓浓的苏式方言,满满的水乡味道,俨然是岁月宁静下的“烟雨江南意”。 季彦撑着伞和兰翊并肩前行。 为了让端午睡得更舒适些,兰翊的步伐较为缓慢,好像在走一条漫无止境的巷道。 他身上一直有股子淡淡的香水气,榄香脂的味道在雨夜里浅浅扩散,清幽雅致,与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度相得益彰。 “兰总,谢谢您帮我找回了端午。”季彦出声打破了眼下的沉寂。 兰翊:“这不是我的一个人功劳。” 季彦笑道:“那也是靠您的关系我才能这么快见到孩子。” “你没必要用敬语称呼我,”兰翊说,“现在不是工作时间,用不着强调身份。” 季彦眨了眨眼:“啊……好的。” 半晌,兰翊侧眸看他:“孩子被人收养了,你还能把他带回家吗?” 这个问题有点突然,甚至有点扎心,季彦的情绪顿时变得低沉,眉梢不自禁拧成一团:“领养手续不是三两天就能受理下来的,我找个时间和对方谈谈,看看能不能让他们撤回申请,只是这样一来端午就无法拥有完整的家庭户口了。” 福利院的孩子户口所在地为当地派出所,户口地址便是履行收养义务的福利院。他很想让端午回归正常家庭,户口本上有疼爱他的父母亲人,而非无名无姓的孤儿。 兰翊又问:“季老师也不能收养他?” 季彦耐心地给他科普:“法律规定,有子女的人是不能□□的,而且我妈养我这些年很不容易,即便要收养端午,责任也是在我身上,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 “父母对孩子好是出于血缘关系的本能,没有父母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是个麻烦。” “我和季老师……没有血缘关系。” 兰翊脚步微顿,神色略显诧异。 季彦没想到自己会对领导说出这些隐私的事情,可既然开了口,他便不打算扭捏隐瞒:“影视作品里不是有演过么,医院的厕所偶尔会有一两个弃婴出现,季老师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捡到我的。 “不知道是体重太轻还是被厕所的细菌感染了,季老师说我在保温箱里待了足足半个月才出来。那个时候季老师的丈夫已经去世两年了,她没有再婚的念头,就走程序把我领养回家,还给我冠上了‘季’姓。” 兰翊虽然知道季彦是单亲家庭,却没想到他竟是季老师收养的孩子。 见领导脸色不太好,季彦心下一凛,连忙道歉:“对不起兰总,我不该跟您说这些的。” “怎么又用敬语了?”兰翊问他。 季彦尴尬地笑了笑:“喊习惯了,改不过来。” 这时,趴在兰翊肩上的端午扭了扭身子,像是在找寻找安全感。一双胖乎乎的小手从外套里钻出来,精准无误地抱住兰翊的脖颈,并用脸颊去蹭他。 季彦见孩子并未醒过来,便伸手在他后背轻轻拍了几下,下一秒,端午软着声音开口,说了句梦话。 虽然有些含糊,但季彦还是听清楚了。 他喊的是“爸爸”。 兰翊把小孩搂紧,问了一个他一直想问却没问的问题:“我回国那天在酒店开会,你怎么突然出现,还……那样叫我?” 季彦猛地瞪大双眼,面颊不受控地发热:“那纯属误会!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发小,她男朋友出轨了,带着别的妹子去酒店开房,我那朋友哭着给我打电话,我气不过就打算帮她去酒店抓奸。 “对方开房的酒店叫‘仆遇’,是一家以女仆为主题的情趣酒店,我当时弄错了地方,来到了璞玉酒店,然后就……敲错了门,抓错了奸。”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快被毛毛雨给淹没了,细如蚊呐。 兰翊唇角微微上翘:“因为这个误会,埃维利斯还写了个狗血的剧本,嚷嚷着是我渣了你,然后把你留在国内,害得你含辛茹苦独自一人把孩子抚养长大。” 季彦:“………………”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两人说话间,一扇朱红铁门映入眼帘,季彦说了声“到了”,才算终结掉这个尴尬的局面。 屋内灯火通明,季翠桦听见推门声,立刻从客厅里跑出来:“季彦,端午呢?” “在这儿呢。”季彦和兰翊迈步朝她走近,指了指趴在领导身上的孩子,笑道,“回来的途中吃了几块芋泥雪贝,然后就睡着了。” 季翠桦眼泪包不住地往下掉,忍着哭声把端午接过来,一二来去的,端午被折腾转醒,见到季翠桦的那一刻立马抱住老人吧唧亲了一口:“奶奶!” 季翠桦又哭又笑,适才注意到眼前这位高大俊美的青年,眼底闪过几抹讶色:“兰翊?!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兰翊笑着叫了她一声季老师,随即说道:“这个月月初回来的,一直忙着工作的事,很抱歉没能及时拜访您。” 季翠桦擦掉眼泪,笑道:“你有这份心就好——来来来,快进屋坐!” “妈,端午淋了雨,衣服都湿透了,需要给他洗个热水澡。”季彦说。 季翠桦把手伸进西装外套里摸了一把,果然湿漉漉的,也不再说废话,迅速抱着端午往浴室走去:“我给孩子洗澡,你先招呼客人。” 进屋之后,季彦才发现兰翊的衬衫也被雨水淋湿了一大片,于是取出一只干净的水杯来到饮水机前,说道:“兰总你先喝杯热水暖暖身,然后我送你回家,你衣服都湿了,若不及时洗澡更换,会感冒的。” 兰翊接过热水,用眼神示意他:“你先顾好你自己。” 季彦低头一瞧,尴尬地挠了挠头,然后回到卧室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 他本想给兰翊找一件干净的衣服先换上,可是翻遍了整个衣柜也没能找到适合兰翊穿的。 这个时候他就开始后悔自己青春期时不爱运动不长个儿,导致关键时候连件宽大点的衣服都搜刮不出来。 最后艰难地挑出一件还算宽大的风衣递给兰翊:“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大尺码的衣服了,兰总要是不嫌弃就先穿上吧。” 兰翊穿上风衣,大小勉强合适,只是衣袖略短了些,稍显滑稽。 季彦没好意思笑,转而又回到屋内给端午翻出一套干净的衣服送往浴室。 洗完澡,端午又是一个干净帅气的小伙子。他扑进季彦怀里,抱着他不肯松手。 兰翊和自己的恩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季翠桦从谈话里得知,兰翊回国是替外公管理公司,现如今正是自己儿子的顶头上司,今天晚上还帮忙找回了端午,多多少少都算是欠下了一个人情。 季翠桦对身边的年轻人说道:“这周末有空吗?有空的话来我家,我给你做点好吃的,一来是答谢你帮我们找回孩子,二来就当是老师给你准备的洗尘宴。” 季彦心说老板不愧是季老师的得意门生,对他比对儿子还好。 本以为老板会拒绝,没想到兰翊居然说了声“好,周六我过来拜访您”。 那盒糕点已经把端午喂饱,小孩此刻也不饿了,像是袋鼠似的挂在季彦身上,黏糊得要命。季彦一想到兰翊还穿着湿衣服,便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妈,兰总衣服被雨淋湿了,我先送他回家洗个澡,不然会感冒的。” 季翠桦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季彦的衣服,于是催促道:“那行,你赶紧送他回去,别耽搁了。” “不用,”兰翊回绝了老师的好意,侧目看向季彦,“你陪陪端午吧,他现在很需要你,明天早上不用来接我,直接去公司就好。” 老板的过分慷慨让季彦有些不知所措,兰翊没给他适应的时间,起身与季翠桦道别离去。 端午伸手捏季彦的脸,提醒道:“叔叔走啦。” 季彦回过神,立刻抱着端午追上去。 “老师,您回屋去吧,不用送了。”雨已停歇,兰翊拿着伞对身后的妇人说道。 季翠桦笑了笑:“那好,雨天路滑,你慢点开车,一定要注意安全。” “多谢老师提醒,我会注意的。” “我送你。”季彦从客厅走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的面颊没由来地烫了一下。 为了缓解这份不适,他又补充道,“这条巷子晚上不太好走,我比较熟,送一送你,不至于迷路。” 兰翊凝眸看他,几秒后点头:“好。” 端午挣了两下从季彦身上跳下来,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去:“我也要送兰叔叔!” 兰翊笑着去牵小孩的手,语调难掩温柔:“那就谢谢端午小朋友了。” 端午牵着两个大人蹦蹦跳跳地走出小院,偶尔耍赖把腿悬空,兰翊和季彦则会小心翼翼地提着他的手臂,让他享受“飞”的快乐。 途中小孩一直在叽叽喳喳和兰翊说话,两人有问有答,气氛格外融洽。 季彦没想到看起来高冷又严肃的老板居然对小孩子这么有耐心,便忍不住偷偷朝对方看去。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正在逗端午的兰翊倏然抬眸,与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突如其来的尴尬让季彦来不急躲避,就这样硬着头皮和他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我们出来啦!”很快,端午的一声欢呼打破了这份异样的平静,季彦如释重负般干笑道,“哈哈,到了。” 兰翊的唇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旋即对端午挥手道别:“小端午,再见。” 端午抬头看着他,然后伸出双臂,问到:“叔叔可以抱抱我吗?” “当然可以。”兰翊弯腰将他抱起,“还有什么要求吗?” 端午眨了眨眼:“我想亲亲叔叔。” 兰翊轻笑一声,很自觉地把左边脸颊送过去,端午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然后抱住他的脖子,凑在耳边小声说道:“兰叔叔,我好喜欢你啊。” 13. “想我了没?” 昨天那场雨把端午淋感冒了,当天夜里突发高热,烧到了三十九度,好在季彦昨晚歇在这边,可以和母亲一起照顾孩子。 给端午服用美林之后,季翠桦又十分耐心地用物理降温法替他缓解不适,只是孩子在发烧时精神萎靡,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小手始终揪着季彦的衣服不撒手。 季彦给保温杯里装满了温开水,趁端午睡醒的间隙里不断哄他多喝些热水促进新陈代谢,端午虽然不乐意,但也会意思意思抿上一两口。 凌晨两点左右,端午高烧退去,季翠桦和儿子总算松了口气,可以安心入睡。 可是六点的时候,孩子再次发起了高烧,季彦被身边的小火炉烫醒,不得不起床打水给端午擦身子。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也有点低烧,并伴有轻微咳嗽及头疼等症状。 “彦彦,你去冲点感冒药喝了,端午由我来照顾就好。”季翠桦给孩子冲了药,走过来拿走他手里的湿毛巾。 端午脸颊红红的,整个人蔫在奶奶怀里,呼吸带着喘着。 这孩子身体皮实,很少有过感冒发烧,这次算是把他打趴了。 季彦吃过感冒药之后又去药店买了几盒退热贴回来,然后撕开两片分别贴在端午脖颈两侧。这里分布有大动脉,是物理降温的重要部位,将退热贴贴在此处,能最大程度发挥它的功效。 简单折腾一番下来就到了七点,季翠桦看了看时间,又看向精神不振的青年,说道:“彦彦,你昨晚没怎么睡觉,而且又生病了,不如就请一天假吧,相信领导会理解的。” 季彦也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不适合工作,便应下来了,等到七点半兰翊起床的时候,他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简单问候之后,他说:“兰总,我今天想向您请个假。” 兰翊:“怎么了?” “可能是昨天淋雨引发了感冒,今天有点不舒服,我担心把感冒传染给您和同事,所以想请一天病假。” “嗯。” 季彦正想说声感谢,忽然听见电话那端传来了两声闷咳,他蹙了蹙眉,问道:“您也感冒了?” 兰翊没有回答,反问他:“端午还好吗?” 季彦无奈一笑:“高烧不断,折腾了大半宿。” “没送去医院?” “小孩感冒发烧,就算去了医院,医生的要求也是使用布洛芬悬液以及多喝热水、勤用温水擦拭,一般情况下不会做什么特殊处理。” 兰翊隐隐有些担忧:“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开始退烧了。”季彦又问,“您是不是感冒了?” “吃了药,不严重。你今天就在家休息吧。”兰翊没有多说什么,很快便挂断了电话。 季彦有些愧疚,怎么说老板也是被他拖累的,思索几秒后,他编辑了一段话发给兰翊:昨晚非常感谢兰总相助,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害得您也感冒了。您吃过感冒药之后就多喝点热水吧,可以促进新陈代谢,饮食也清淡一点,有利于快速康复。 对方很快便回了消息:别用敬语。 季彦:“……” 他乖乖敲出两个字:好的。 季翠桦早上做了蔬菜粥和蒸饺,季彦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喝了一碗粥。端午是半点也吃不下,一直在昏昏沉沉睡觉,季彦吃完早餐也在他身边躺下,就着感冒药的药劲儿很快便睡过去了。 这天兰翊也没去公司上班,他吃了感冒药之后就去书房办公,白允洲告诉他今天工作任务不重,部分公务能替他处理妥善,所以兰翊没怎么操心,关掉电脑后索性在书房的沙发上小睡了一会儿。 他作息良好,平时又有健身的习惯,所以感冒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基本上已经没什么症状了。 但他这天并没有去公司,而是继续在家休息,因此他的小助理也不需要去上班。 周六上午十点,兰翊如约来到大柳枝巷探望自己的老师。 眼下日光不算太烈,繁茂的桂花树冠遮蔽了半座小院,开辟出一片阴凉场所。 他来的时候端午正和季彦在树下的石桌上玩搭积木游戏,听见敲门声,端午立刻跑过去踮起脚抽开门闩,见到来人的时候兴奋地喊了一声“兰叔叔”。 兰翊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其中还有几只奥特曼模型,季彦赶紧过去替他接东西,来人这才誊出手把端午抱在怀里,语调宠溺:“想我了没?” “想!”端午亲昵地搂着他。 “感冒好了吗?” “好了!” 季彦把人引进屋,然后按照领导的口味沏了一壶碧螺春呈上。 季翠桦正在书房看书,听见客厅的动静赶忙出来,摘掉老花镜和兰翊打招呼。 早上她去菜市场买了许多新鲜蔬菜回来,眼下也到了准备午饭的时候,她把招待客人的任务交给季彦,然后便去厨房忙碌起来。 季彦给他当了这么久的助理,对他的喜好有所了解,所以今天母亲出门买菜之前季彦特意列了一份清单,希望能烹制出一桌合他口味的菜肴。 用餐之时,季翠桦会像聊家常一样和兰翊说话,兰翊没有拘谨,就渐渐与她聊开了。 长辈们似乎很乐于谈及儿女的婚姻大事,聊着聊着,季翠桦便把话题引到这上面了:“你这次怎么没把妻子带回来?是不是娶的挪威姑娘啊?” 兰翊从容说道:“季老师,我还是单身。” “单身”这个词就用得十分巧妙,不仅说明了他没结婚,而且连女朋友也没有。 季彦虽然知道老板未婚,却没想到他还单着。 这么优秀的男人,不应该很抢手么? 季翠桦和他想到一处去了:“你这么优秀,怎么还是单身呢?” 兰翊打趣:“谁说优秀的人就不能单身了?而且比我优秀的大有人在,我还单着,不足为奇。” ——自从毕业之后他就没有一天闲下来过,仿佛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无休止地工作,没有时间谈恋爱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他的性取向并非女孩子。 季翠桦知道他在自谦,不由笑道:“工作再忙也要以家庭为中心,挣钱不就是为了和家人一起享受生活么?再说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 “妈!”季彦觉得母亲的话越说越上头,忍不住开口打断,“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这些。” 季翠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会引起兰翊的不适,于是赶紧找补:“瞧我这嘴,当班主任当习惯了,就喜欢啰嗦。” 她虽然是兰翊的老师,却非他的父母,这些事的确轮不到她来操心。 兰翊淡淡一笑:“有劳老师关心,如果碰见喜欢的人,我会努力追求的。” 说到这儿,他随口说了一句,“季彦明年就要毕业了,都说毕业季是分手季,你会不会和你女朋友分手?” 季彦没想到他会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来,有些无措,但更多的是羞赧:“我……我也单着呢。” 这个话题似乎到此就结束了,吃过午饭,端午本来应该睡午觉,但是今天兰翊在这儿他兴奋得睡不着,兰翊索性将买来的那幅一米长的拼图打开,和端午一块儿玩起了拼图。 季翠桦最近迷上了莫言老师的书,得空就在书房里品读,眼下有人帮忙带孩子,她图个清闲,便钻进书房开始研究文学。 盛夏炎热,屋内空调温度适宜,端午捏着拼图碎片来回奔走,参考原图寻找它们对应的位置。 这幅拼图的原画是海贼王全家福,拼图碎片有一千块,季彦看过原图之后觉得这对一个不足四岁的小孩来说可能有些复杂,于是主动加入了拼图大军。 季彦跪坐在海绵地垫上耐心引导端午,而他自己也兴致高昂,不多时便拼出了一个角。 兰翊伸手把碎片填进季彦面前的空隙里,十指纤白,骨线明晰,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片刻后,他淡声开口,像是不经意般问道:“你喜欢海贼王?” 季彦诧异地看过来:“兰总怎么知道的?” “你朋友圈发过海贼王手办的照片。” “…………” 季彦嘴唇微张、双目瞪圆,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明明把领导屏蔽了!!! 兰翊仿佛没有看见他的反应,兀自将碎片一一拼接妥善:“为什么要屏蔽我?” “…………”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咧TUT 季彦强行解释:“我、我话多,没事就爱在朋友圈刷存在感,于是习惯性把好友屏蔽了,免得大家烦我。” “可是埃维利斯和白允洲都能看你的朋友圈——”兰翊侧眸,不依不饶,“为什么就我不行?” 季彦像是被逼进了死胡同,毫无退路可言。 他本想用沉默糊弄过去,可偏偏那双深邃的蓝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得不到答案就不肯罢休。 季彦此刻的心情不比那天敲开1106号房扑进兰翊怀里喊他“老公”时轻松多少,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屏蔽兰翊。 好在这时端午说话了,缓解了此刻的尴尬局面:“叔叔,这个要拼在哪里啊,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兰翊接过端午递来的拼图碎片:“我瞧瞧——应该拼在这里。” 端午又递过去一片:“这个呢?” “这里。” “哇,好厉害!” 兰翊手把手教他拼了很久,已经能初见路飞的形态了。 “兰叔叔,你明天还来吗?”端午抬头,眼巴巴地盯着他。 “小端午很希望我来?” “当然!” 兰翊没有直接表态,而是委婉地说道:“你季彦爸爸好像不太喜欢我,如果我再来,他会不会不高兴啊?” 端午转头看向季彦,小小的眼神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季彦,你为什么不喜欢兰叔叔?” 季彦:“……” 行,这就给您把朋友圈权限打开。 14. “花朵是植物的生*器。” 姜玲和张长耀撤销了领养申请。 端午在他们家只住了一天,可这一天时间里端午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就连饭也很少吃,整天趴在窗户边朝外面观望,像是在盼着什么人的到来。 第二天送他去幼儿园的时候,端午捏着姜玲的衣角小声问了句“我今天也要回你们家吗”,让姜玲无措了许久。 夫妻俩虽然很想要一个孩子,也很喜欢端午,可他们知道父母和子女是讲究缘分的。 偏偏缘分这种东西最是不能强求。 或许……他们和端午这孩子的缘分还不到吧,更何况是姜玲粗心导致孩子走丢,她满心愧疚,也不好意思再去要孩子。 与其让孩子闷闷不乐走向自闭,还不如让他回到喜欢的人的身边。 * 自从兰翊和端午熟识之后,他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来老城区接孩子出去玩。季彦本想摸摸鱼画点想画的东西,可是每次兰翊过来的时候端午都要把他叫上,仿佛缺了他地球就不转了。 有一次端午嚷着要去看电影,于是兰翊豪爽地包了场,结果那场电影端午从头睡到尾,只剩两个大人在观看。 后来他们去游乐园坐摩天轮,季彦从坐上去的那一刻就双腿发软,缓缓上升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整个人紧贴着座椅,纹丝不动。 兰翊没料到他竟然有恐高症,见他脸色煞白,便挪过去想给予一些安全感,谁料在他起身的那一刻摩天轮因受力而轻微晃动,吓得季彦失声大叫,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兰翊立刻把他搂住,适才发现他浑身抖如筛糠,掌心全是汗渍,连指尖也微微发凉。 端午坐在对侧不敢乱晃,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爸爸”。 “别看外面——”兰翊伸手遮住他的双眼,“不看就不会害怕了。” 也不知是视线受阻降低了恐惧感,还是他的声音太过轻柔起到了安抚的作用,季彦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不复片刻前的剧烈颤抖。 只是呼吸依然急促,看得出来还是很害怕。 窗外月色正浓,游乐园的灯光迷离梦幻,交错着划破夜空,仿佛是一场无声的烟花盛宴。 端午趴在窗边眺望着脚下的美景,摩天轮逐级升高,小孩的情绪也愈发高涨,狭小的空间几乎被他的欢声填满。 机械上升的速度极其缓慢,对于恐高者来说每一秒都成了煎熬。 季彦攥紧双拳,身体还在轻轻颤抖着。 恍然间,他察觉到自己和兰翊的姿势似乎过于暧昧了,后者的手正紧紧搂住他的肩,仿如情侣间的亲密举措。 或许是贴得太近了,季彦好像听见了两颗心在跳动,此起彼伏,互相回应。 理智告诉他应该挣脱这个怀抱,可是摩天轮徐徐上升带来的失重感让他不得不依赖于身边的男人,仿佛一旦脱离了兰翊,他就会从万丈高空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摩天轮到达顶点的时候,端午趴在窗边欢呼:“哇!我们飞高啦!!!” 小孩过于兴奋,便忍不住抓着扶手轻轻摇晃,季彦被他晃得血压飙升,身体下意识往兰翊怀里凑去,兰翊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并柔声哄着端午坐回了原处。 这座摩天轮非常大,高四百米,一圈下来需要半个小时。 季彦最后是被兰翊半搂半抱带出摩天轮的,直到离开游乐场时他的腿还是软的。 兰翊蹙眉,语气有点斥责之意:“你恐高为什么不早说?要是在上面出了问题又该怎么办?” 季彦瘪瘪嘴,模样有点委屈:“我也是坐上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恐高的,毕竟我以前也没玩过这么刺激的项目。” 摩天轮,刺激吗? 兰翊回想起当年在国外玩滑翔的那段日子,穿越河涧峡谷,翱翔天地之间。 那才是真正的刺激。 若是把这家伙绑上,估计能把他吓哭。 * 七月份中旬,幼儿园放暑假。 季翠桦打算带孩子去乡下住一个月,季彦总算是松了口气——以后的周末他可以正常休息,而不是整天带着孩子在炎热的天气里东奔西跑。 兰翊回国接管瑞斯里已有两个多月了,需要他熟悉和掌握的事情也尽数处理妥善,后面差不多可以完全实现外公当初对他的承诺——只需坐坐办公室就好。 领导清闲之余,小助理的工作也相对减轻了不少,季彦现在又恢复了接单,只是开先河之后,找他画那种图的金主越来越多,他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有颜色的博主,最后不得不在微博发声明:不接车图。 周日早上十点,季彦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白凉粉和椰奶,准备做点冰镇凉粉解解暑。 刚付完帐,手机屏幕上就跳出了一个熟悉的来电,他迅速接通,唤了一声“兰总”。 电话那端的男人问道:“观前街哑巴生煎具体在什么位置?” 季彦咯噔了一下,心说打开导航就能找到啊,这里又不是重庆。 吐槽归吐槽,他也没有细想对方究竟是真的找不到还是故意找不到,说出哑巴生煎的具体位置后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等对方报完地址,季彦说了句“我过来接你”便挂断了电话,然后提着塑料袋往兰翊所在之地赶去。 盛夏炎热,即便是晌午也热得人透不过气。 季彦顶着烈日走了六分钟,终于在一家水果店门口见到了兰翊的身影。 男人今天穿的是一件浅灰色T恤衫,头发蓬松随意,不像穿西装时刻意梳成的发型,整个人看起来气质温润,颇有几分邻家大哥哥的亲切感。 “哑巴生煎不止这一家啊,”季彦顶着一头薄汗说道,“这么热的天气,为什么非要大老远跑过来吃?” 兰翊与他并肩前行,唇角勾出一个明显的弧度:“因为我以前只吃过这家。” 原来是念旧啊。 季彦没再说什么,领着他往生煎店走去。 他们取号之后点了两份生煎,此时一楼已经坐满了客人,季彦提议去二楼用餐,兰翊却说:“打包吧,这儿太热,去你家吹吹空调。” 季彦点头:“行,那就打包。” 上午十一点,室内气温高达三十二度,进屋之后季彦给领导找了一双新拖鞋换上,然后把中央空调打开。 这套房子是标准的三居室,虽然只有季彦一个人居住,但里面的家居用品一应俱全,连厨房也布置得很有烟火气。 空调的冷气逐渐驱散屋内的热意,季彦进屋换掉沾了薄汗的衣服,出来时见兰翊正在餐桌前吃生煎,便从冰箱里取出一盒鲜奶递给他:“这是昨天刚订的奶,还算新鲜。” 兰翊接过牛奶,看向另一盒还未动过的生煎:“你不吃?” “我早上吃过面条,还不饿。”季彦说罢往阳台走去。 客厅外面有一个八平米的阳台,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花卉绿植,还有好几盆叶片葱郁、开着小花朵的草莓苗。 季彦每个周末都有修剪花木的习惯,并且定期给它们浇水施肥和松土,每一株植物都被他养得肥肥壮壮,长势喜人。 兰翊吃完生煎来到阳台,见他修剪完枝条后并未着急清扫,而是用一把细小的毛刷在那些花朵儿里刷来刷去,时不时还凑上去闻一闻,不禁好奇:“你在做什么?” 阳台上开满了颜色各异的月季,全是这位园丁精心培育的结果,娇艳馥郁,沁人心脾。 “我种了几株四季草莓,眼下在开第二轮花,我打算给它们授授粉,这样才能结出大果子。”季彦用毛刷在月季蕊-心里扫了几下,然后将上面的花粉传授给白白嫩嫩的草莓花,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兰翊双臂环抱,整个人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凝眸看向那道清瘦的身影。 半晌,他牵起嘴角,问道:“你养这么多花,了解它们吗?” 季彦疑惑地蹙起了眉。 兰翊耐心解释着:“草莓属于蔷薇科草莓属、多年生草本植物,月季属于蔷薇科、蔷薇属,而百合花则属于百合科百合属、多年生草本球根植物。” 季彦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好复杂的样子啊……不过我养花纯粹是为了消遣,或者觉得它们漂亮,看顺眼之后就带回来了。” “什么漂亮?” “花朵。” 兰翊似笑非笑,又问:“那你知道花朵是植物的什么吗?” 季彦如实回答:“我没有研究过植物。” “那好,我免费给你科普一下。”兰翊一本正经地说道,“花朵是植物的生-殖-器,而你给它们授粉的行为,则属于‘人工交-配’。” 季彦:“…………” 15. 注定要被欺负 农历七月,三伏酷暑。 埃维利斯不久前回了一趟挪威。北欧的夏季暖如暮春,且极昼漫长,与国内临近四十度的高温迥然有别。 吃过午饭,埃维利斯翘着二郎腿歪坐在总经理办公室的沙发上唉声叹气:“太热了太热了,我快要融化在中国啦!真是受不了。” 季彦忍不住小声叨叨:“您又不是冰块,怎么融化?” 埃维利斯斜眼瞧去,蔚蓝色的眸子里盛满笑意:“北欧常年冰雪,出生在北欧的我毫无疑问是个冰美人,遇到高温岂有不融化的?” 季彦:“……” 好有道理的样子。 他下意识看向兰翊,想从他身上找到一点消融的迹象。 白允洲将拷贝好的资料传入文件夹里保存妥善,然后走过来在埃维利斯身边坐下。 不等他开口,埃维利斯便化身成牛皮糖黏了过去:“宝贝,五天没见,我快想死你了。” 白允洲用手推开即将亲到自己脸上的人,小声警告道:“埃维利斯!” 对方没能如愿一亲芳泽,索性吻在他的掌心。 一旁的季彦羞得头也不敢抬,兰翊没好气地叹息道:“舅舅,这里是我办公的地方,你能不能收敛一点?” 埃维利斯勾住白允洲的腰,对自己的外甥说道:“行,我们不打扰你办公。估计今天也没什么工作要忙,那我就把小白借走啦。” 说罢,他看向把头埋得像鹌鹑的纯情青年,脸上挂着盈盈笑意,“小季,辛苦了哟~” 季彦耳根子微红,似乎对他们不分场合举止亲昵的行为给羞到了。 听见这话,他连连摇头,结结巴巴回应着:“不、不辛苦。” 这对老情侣离开后,办公室顿时空寂下来,偌大的空间里只余水幕墙潺潺的流水声,像一抹清凉冲破盛夏的炎热,在心头漾起阵阵涟漪。 眼下正值午休时间,兰翊没有去内间的休息室睡觉,季彦也不好意思休息,便去茶水间要了一杯冰饮提神,顺便给领导带了份桂花冷萃回来。 “端午后天过生日?”接过冷萃的时候,兰翊随口问了一句。 季彦微显诧异:“您怎么知道的?” 他在上班时间还是忘不了要用敬语称呼自己的领导。 兰翊:“季老师昨天晚上给我发了消息,说周四是端午的生日,邀请我过去陪孩子吃顿便饭。” 季彦心想季老师还真不把她的得意门生当外人啊。 几秒后,兰翊又问,“这孩子不是在端午节出生的,为什么要给他起‘端午’这个小名?” “因为他来到福利院那天正好是端午节。”季彦说,“端午的父母死于车祸,他被送到福利院的时候只有十个月大,刚学会喊‘爸爸’和‘妈妈’。” 兰翊微微蹙眉,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季彦:“那时候端午还小,脑海里没有储存任何与父母有关的记忆,即便是现在,这孩子也不会因没有父母而难过。” “但他很缺爱——”季彦无声叹息,“缺乏来自于父母双亲的本能疼爱和宠溺,所以当初我对他稍加疼宠,便让他对我产生了依赖感。” 听完他的叙述,兰翊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下午没什么工作需要处理,三点左右,兰翊宣布下班,让季彦陪他去商场逛逛,给端午挑选生日礼物。 今天是七夕,商场有促销活动,两人去店里挑选了好几份精巧的玩具模型,准备在端午生日那天送给他。 路过手办区的时候,兰翊被货架上那排海贼王手办给吸引,他挑了路飞和索隆的手办交给售货员包装妥善,走出店铺之后便把手提袋递给了季彦。 季彦诧异地看向他,问道:“给、给我的?” “嗯。”兰翊眸光深邃,里面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小朋友有礼物,大朋友也不例外。” 季彦脸颊发烫,小声嘟哝:“我才不是什么大朋友……” 更何况今天是七夕,送人礼物什么的,太那啥了。 季彦迟迟不肯接,兰翊也没有要收回的意思,两人就这般僵持了十几秒,最后还是季彦先败下阵来,硬着头皮接过领导送的手办,真情实感地说了句“谢谢”。 挑选礼物耗费了不少时间,眨眼便到了饭点。 途径商场三楼某家西餐厅时,门口的服务员朝他们走来,热情地说道:“两位需要用餐吗?现在店里还有空位,不需要排队等候哦~” 这是一家法餐厅,装修风格以浪漫为主,是不可多得的约会圣地。 今天日子特殊,来这里用餐的毫无疑问全是小情侣。 季彦只朝里面扫了一眼就涌出一股会打扰别人谈情说爱的罪恶感,心说老板肯定不喜欢这里,正打算抬步开溜,却听兰翊温声开口:“就在这里吃,怎么样?” 这话是对季彦说的,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季彦闭了闭眼—— 我还有拒绝的余地么? 服务员将他们引到靠里的一张餐桌前,此处幽静,灯光昏黄,并着浪漫柔情的轻音乐,让氛围更添几许暧昧。 “今天是七夕,本店可以免费为用餐的客人提供九枝玫瑰花,请问两位喜欢什么玫瑰?”服务员将七夕限定菜单递过去,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 菜单上除却法餐菜品之外,还有今日特供的几种玫瑰:卡罗拉、小白兔、倾城之恋、冷美人以及黛安娜。 不知为何,季彦听到“花”这个字,脑海里不受控地回想起兰翊曾在他家阳台上说过的话:花是植物的生-殖-器。 现在餐厅给他们免费赠送九枝花朵,不就是…… 天呐…… “就选‘冷美人’吧。”在他思想不纯洁的时候,兰翊报了玫瑰的名儿,然后开始点餐。 季彦羞得要死,整张脸布满了玫瑰一样的色泽,浓艳漂亮。好在餐厅的光线偏昏暗,足以掩盖掉他的不自在。 季彦心情复杂地吃完了这餐饭,甚至没尝出菜是什么味道。 反观老板,与平时毫无二致,依旧优雅从容,尽显绅士风度。 离开餐厅之后,兰翊沉声点评道:“口味一般,但是服务还不错。” 季彦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便干笑两声:“哈哈,是啊,还不错。” 大概是这顿饭的冲击太大,导致季彦晚上睡觉时做了个羞耻的梦—— 他梦见自己身处一片玫瑰丛里,四周开满了玫紫的冷美人,馥郁清雅,娇艳旖旎。 不多时,花丛深处走来了一位身量高挑、气度雍容的男子,季彦看不清那人的脸,只依稀闻到对方身上有榄香脂的气息。 来人步履优雅,走近后竟一言不发地将他搂住,并与他痴吻起来。 按理说梦是没有五感的,可季彦不仅闻到了香水的味道,甚至还觉察到那双漂亮的手游弄时带来的细腻触感。 ——似一味至烈的药,将浑身骨头淬化成水。 季彦被人拥吻着平放在了满地的玫瑰里,玫紫色的花瓣落满肌肤,靡丽动人、透骨生香,宛如一幅价值不菲的传世油画。 重力碾压之下,玫瑰炸溅出了浓稠的花-汁,犹如精心提淬的颜料,被人粗鲁地泼洒在雪地里,留下一片片刺目的色彩。 季彦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想说话、想求饶、甚至想哭,可无论如何呐喊,喉咙里始终发不出半点声音。 仿佛注定要被欺负。 在理智溃散之际,似乎有什么东西闯了进来,如同急风骤雨,将黑夜填满。 “叮——”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开,一条崭新的微信消息打破了夜的宁静。 季彦渐渐从睡梦中醒来,双目直勾勾地瞪着漆黑的天花板。 居然……是梦。 他羞恼地捂住脸,尽量不去想那些清晰得像真实发生的画面。 待情绪平复下来之后他才摸过手机看了一眼,眼下才凌晨三点,这条微信消息是领导发过来的。 兰翊:【想吃生煎,早上有时间的话帮我买一份,谢谢。】 兰总这是……没睡觉?还是已经醒了? 季彦没有细想,也没回消息,关掉手机之后立刻去浴室冲了个澡,并将浸湿的裤子和床单全部更换掉。 而住在别墅里的那个男人,此刻也在更换床单。 16. “现在是清白的。” 端午在乡下待了一个月,回到城里后几乎让季彦大跌眼镜——原本白白嫩嫩的小孩被晒成了浅棕色一团,袖口和领口交界处的皮肤色差尤其明显。 平时和他打视频的时候看不出来,如今在眼前晃来晃去,真是黑得让人难以直视。 听季女士说,这小孩在乡下认识了几个好朋友,每天早上吃过早餐之后就和他们去小溪里捞虾米抓螃蟹,偶尔还会在大孩子的带领下下田摸泥鳅。 有一次端午回来的时候腿肚子上甚至还粘着一只水蛭,小虫子吸得鼓鼓胀胀的,偏偏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端午在乡下的“英勇事迹”不胜枚举,而这个年龄的小孩正是求知欲和模仿能力最强的阶段,总是做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季翠桦回来之后把那些经历说给季彦,季彦听完来了灵感,便画了一篇条漫,算是给孩子的童年留下了一笔珍贵的回忆。 明天就是端午四周岁的生日,季彦下班之后买了一些气球和鲜花送去老房子,和季翠桦女士一起把房间布置得漂漂亮亮。 端午双手捧着一只气球,和站在人字梯上挂彩灯片的青年说话:“季彦,兰叔叔明天会过来吗?” “会。” “太好了!” 小孩听了这话开心得转圈圈,季彦轻啧一声:“你们俩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啊,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兰叔叔呢?” “因为兰叔叔长得好看!”小孩眨了眨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神色纯真无邪。 季彦:“……” 这孩子,打小就是颜控,未来可期。 见他不说话,端午也问了问:“你呢,你喜欢兰叔叔吗?” “……喜欢。”季彦硬着头皮说,“他可是给我发工资的人,能不喜欢吗。” 端午对“工资”的概念比较模糊,虽然满腹疑惑,但也没继续追问,转身又搂了两个气球跑到沙发上自娱自乐。 今天晚上季彦没打算回平安花苑,等端午和季女士入睡之后,他便把制做香薰蜡烛的材料全部搬到客厅来,然后照着教程把大豆蜡融化,等蜡油冷却至50度以下再加入薰衣草和榄香脂精油,继而将混有精油的大豆蜡倒入模具中冷却定型。 为了追求完美,他甚至还用干花做了装饰,与市面上高价出售的手工香薰别无二致。 等几组蜡烛制作完成已经快凌晨了,季彦困顿疲乏,洗完澡迅速躺回床上,几乎是一秒入睡。 翌日下午,埃维利斯溜达到总经理办公室,此刻是工作时间,白允洲没有搭理他,兰翊也对他视若无睹,自顾自翻看着手里的造价表,于是埃维利斯就把目标转向了老实的季彦。 “哎呀小季啊,今天是你儿子的生日,我和小白晚上有约,就不去吃席了。不过我们给孩子包了个红包,麻烦你转交给端午,祝他健康快乐。”埃维利斯一边说着一边从西服内兜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不由分说地塞进季彦手里。 埃维利斯和白允洲起初是不知道端午过生日这事儿的,他们本打算今晚约兰翊去聚餐,但兰翊答应了要给端午庆生,便只能拒绝舅舅的邀请。 得知此事后,埃维利斯嚷着要去给外孙庆生,季彦被那句“外孙”雷得面红耳赤,最后硬着头皮说了句“欢迎您和白助理去我家做客”。 这份红包沉甸甸的,季彦觉得烫手,正打算把它还回去,埃维利斯立刻制止道:“这是我们老两口给孩子的一点心意,你可不能拒绝,否则我会伤心的。” 由于当初抓错奸引起了一系列的乌龙事件,导致埃维利斯觉得他和兰翊有不正当的关系。 季彦不想让埃维利斯误会,便解释道:“我和兰总之间是清白的,端午也不是您的外孙……”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也越来越红。 埃维利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们现在是清白的。” 季彦:“……” 什么叫“现在是清白的”?难道以后就不清不白了吗? 下午四点,季彦载着兰翊回到了大柳枝巷。 眼下虽已立秋,但白日里的气温与六月酷暑并无区别。院里的桂树枝繁叶茂,枝丛里栖息着三两只秋蝉,声音低沉,起伏不定,鸣唱着独属于这个季节的喧嚣与热闹。 兰翊今天不仅带了礼物,还给小寿星买了好几套新衣服。季翠桦笑着接过那些礼盒,不等她开口,端午就吃惊地“哇”了一声:“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兰翊把他抱在怀里,柔声说道:“对,都是给你的。” 端午眼角乐开了花:“谢谢兰叔叔!” 见他俩亲密无间,季彦冒起了酸水儿:“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你怎么不谢我?” 端午非常识时务地从兰叔叔身上跳下来,转而扑进他怀里,用软软糯糯、带着撒娇道口吻的语气说道:“谢谢爸爸~” 季彦:“……” 行,今天你过生日,你开心就好。 季翠桦去准备晚餐了,端午和兰翊在客厅里继续拼上次没拼完的海贼王的拼图。 经过昨晚季彦的精心布置,老房子的客厅摇身一变成为了生日派对现场,鲜花、气球、彩灯,把氛围衬托到极致。 不多时,福利院的李院长也来到这里为端午庆生,晚上众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餐后季翠桦从冰箱里取出一只漂亮的生日蛋糕,点燃蜡烛之后,端午双手交握在胸前,闭上眼虔诚地许愿。 小孩许愿的时间有点漫长,李院长忍不住逗他:“端午是不是许了很多愿望啊?小孩子不可以贪心哦。” 端午许完愿望睁开眼,努努嘴嘟哝道:“才没有……” 季翠桦笑着揉他的脑袋:“没关系,端午尽管许愿就是,你季彦爸爸会帮你实现的。” “妈——”季彦无语,“哪有您这样教小孩的!” 兰翊接过话说道:“端午快快长大,以后不管想要什么都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而得到。” 这话很有教育意义,季彦非常满意。 “不过——”兰翊又道,“你季彦爸爸实现不了的,兰叔叔可以帮你实现。” 季彦:“……” 夜色深沉,蝉虫停止了鸣叫。 从小河里吹拂而来的夜风驱走高温,捎来几分初秋的凉意。 端午有固定的作息时间,眼下已过九点,吃饱喝足又闹腾许久的孩子终显疲态,双眼皮几乎快困成三眼皮了。 李院长离开后,兰翊也没久留,他今晚没打算让季彦开车送自己,季彦心里过意不去,便和端午把他送到了小巷口。 临出门前,季彦特意把昨晚熬夜制成的几块香薰蜡烛装进手提袋里,和兰翊道别时便递给他了。 兰翊接过手提袋,清淡好闻的薰衣草味道混着夜风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他问。 小巷里灯光熹微,朦朦胧胧倾泻而下,在季彦脸上投映出几分青涩与稚嫩的光晕。 他低着头,没什么底气地说道:“伴手礼。” 男人勾唇:“是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客人也有?” “……”季彦知道他不好糊弄,索性如实相告,“前天凌晨三点你给我发了消息让我带生煎,我估摸着你晚上没有休息好,就做了几块香薰蜡烛,里面融有薰衣草和榄香脂精油,可以安神助眠。” 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兰翊的眼神没由来地暗了一瞬,嘴里却不依不饶地问道:“特意为我准备的?” 季彦的脑袋快垂到地上了,双耳暴露在空气里,红如熟铁:“……就当是那两只手办的回礼吧,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 原来是七夕礼物。 兰翊眉骨高挺,灯光投来的阴影几乎将眼底的情绪全部遮挡,但依然能看出他此刻心情是愉悦的。 半晌,男人缓缓蹲下,对端午说道:“叔叔要走了,跟叔叔告个别吧。” “兰叔叔再见!”端午对他挥挥手。 “叔叔给你教一种礼仪,”兰翊十分严谨地给他传授着社交知识,“在国外,人们和最好的朋友道别时通常需要行‘贴面礼’——就是用你的脸去贴朋友的脸,然后嘴里要发出亲吻的声音。” 端午听完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我可以试一试吗?” “当然可以。”兰翊笑得情真意切。 端午伸长脖子,在兰翊的指引下和他脸贴脸。 “还要发出亲吻的声音。”兰翊提醒道,“如果没有这种声音,就表示你不喜欢自己的好朋友。” 端午立马嘟嘴,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啵唧”声。 季彦静静地看他俩表演。 行完贴面礼,兰翊提着袋子准备离开,却听端午说道:“季彦,你怎么不和兰叔叔做‘贴面礼’啊,你们难道不是好朋友吗?” 季彦:“?” 季彦:“……” 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十几秒后,季彦硬着头皮朝兰翊靠近,对方在他主动之际就已经贴过来了,双手轻轻揽住他的肩,榄香脂的气息瞬间浸入鼻翼,与面颊上温暖的触感一同跌进心房。 季彦浑身上下的神经都在这一刻绷得紧紧的,他听见耳畔传来了一声亲吻的声音,虽不明显,却足以让他心跳加速、羞窘万分。 ——他是真的做不到嘟着嘴发出那种羞耻的声音,可兰翊偏偏抱着他不撒手,仿佛在暗示这个礼仪尚未结束。 末了,他闭上眼,破罐破摔似的“啵唧”了一声,身材高大的男人这才松开他。 “端午,走啦!”季彦脸红脖子烫,牵着孩子头也不回地往小巷深处走去,并未发现那双盛满笑意的蓝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晚风阵阵拂过,逐渐吹散了季彦迷糊的神智。 恍然间,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贴面礼其实源自法国,而兰翊是挪威人,这种礼仪在北欧并不盛行。 最重要的是……男人之间用贴面礼不合适啊! 17. “我不会生!” 九月的第一天下了一场大雨,让饱受酷暑蒸炙的城市骤然凉爽起来。 老城区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经雨水冲刷后愈发苍翠,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木质清香。 今天老板要去隔壁省出差,季彦被吩咐过上午不用去公司报到,便在家踏踏实实睡了个懒觉,直到下午三点才从家里出发,前往机场与老板汇合。 兰翊此番要去商谈一个收购案,归期不定,所以季彦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上了,免得过去之后虚度光阴。 除了两名助理之外,同行的还有一位副总。 斯瑞里此次想收购的是一家机加公司,可开拓性极强,所以除了斯瑞利之外还有好几家公司对它感兴趣,因此集团的竞争压力相对增加了不少。 为了拿下这个收购项目,兰翊亲自从苏州赶过来与对方谈判,尽可能给出令双方都满意的条件。 头两天时间里兰翊和白允洲一直在开商谈会,另外几家参与竞争的公司在会议上紧咬着不放,似乎并不想把这块肥肉拱手相让。 兰翊是个生意人,不管评估任何产品都是依据其价值来衡量的,并不会为了一时的输赢而与人赌气。很显然那几家公司比他更看重面子,在收购金额上不断增添筹码,仿佛在向斯瑞里宣战。 兰翊不屑与他们竞争,毕竟目前整个项目只进行到前期的洽谈阶段,离确认并签署收购意向书还有一段时间。 他不着急。 今天晚上又有一场商务会议要召开,兰翊没心思参加,便让白允洲和陈副总代为出席。 他们落脚的酒店位于市中心,听说天桥前面那座广场每周六都会有街头艺人卖唱,在网络上传得很火,今天恰逢周六,兰翊兴致不错,于是叫上季彦与他一同前往。 季彦正在修稿子,看见领导发来的微信后立刻把修好的条漫发到微博上,然后跟着兰翊去看街头艺人的表演。 初秋的夜晚微微凉,人行道两侧的桂树也渐次开了花,空气中隐隐能闻到甜腻的桂花香气。 季彦穿了一件红色休闲外套,双手插兜,悠闲地行走在兰翊身侧。 两人这一路都没说什么话,气氛似乎有点尴尬。 片刻后,季彦随便找了个话题和老板聊天:“我们这次出差,埃维利斯总监怎么没跟过来啊?” “他想来,白助理没答应。”兰翊说,“这次的收购项目比较重要,白助理怕他误事,便让他留在公司了。” 回想起那两人的亲密关系,季彦不禁好奇:“白助理和埃维利斯总监……是那种关系吗?” 兰翊侧目看向他:“‘那种关系’是什么关系?” “就是……谈恋爱。” “他们不是恋爱关系——”兰翊纠正道,“是合法夫夫。” 季彦惊掉了下巴:“啊???” 兰翊:“白允洲毕业之后就被埃维利斯骗去奥斯陆领了结婚证,他们之间早已合法化。” 他虽然用了“骗”这个词,但季彦看得出来白允洲和埃维利斯的关系非常亲密,想来这结婚证必然是领得心甘情愿的。 突然有点羡慕他们。 从酒店到广场的距离并不远,两人随便聊一聊就到了。 这个时间段广场上聚集了不少市民,除却跳广场舞的叔叔阿姨之外,其余人似乎都是奔着那位街头艺人而去的。 季彦和兰翊循着歌声缓步靠近,兰翊有身高优势,即使站在后排也能瞧见抱着吉他唱情歌的歌手,但是季彦看不到,他只能凭借体型优势慢慢往里面挤。 恍然间,季彦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人轻轻扣住,不等他回头,便听耳畔传来了一道温润的嗓音:“走这边。” 兰翊拉着他来到人群左侧的石阶上,这儿虽不能近距离观看歌手,但是视觉效果也不差。 那位街头艺人正开着直播,鸭舌帽下蓄有一头微卷的及肩长发,长腿交叠,怀抱吉他,颇具文艺气息。 广场上的路灯自头顶倾洒,将演唱氛围渲染到了极致。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我不会发现我难受」 「怎么说出口,也不过是分手」 有观众点了一首《十年》,歌手轻轻拨动琴弦,用吉他舒缓深沉的曲调来传达这首歌的魅力。 他的歌喉非常纯透,仿佛是由质地上乘的玉石敲击出来的声音,不掺任何杂质。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 「……」 《十年》唱罢,那位歌手又唱了几首轻快的民谣便结束了今天的表演,季彦没有尽兴,心里有些小小的遗憾。 回酒店的途中,兰翊忽然开口:“我记得酒店有娱乐室可以唱歌,现在时间还早,要不要去玩一会儿?” 季彦微怔,不由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兰总想唱歌?” 兰翊轻笑一声:“可能有点想。” 季彦:“……” 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什么叫“可能有点想”嘛…… 季彦这会儿确实很想唱歌,兰翊这个提议让他很是心动,但如果只有自己和领导在场的话,气氛估计活跃不起来。 思索几秒后,他试探着问道:“可以叫上陈副总和白助理吗?” “可以。” 九点三十五,四人相聚在酒店的影音厅里。 陈副总比兰翊要年长几岁,但性格却非常开朗,眼下不是工作时间,他也没把兰翊当领导,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没有任何距离感。 服务员根据他们的需求送来了两瓶干邑和几份水果拼盘以及下酒小菜,白允洲酒量虽好,可他很少在工作场合以外的地方喝酒,所以这会儿正和季彦在一旁点歌唱歌,偶尔吃几块水果和小点心,倒也惬意。 陈副总今晚似乎来了劲儿,每嚎完一首歌就要和兰翊喝半杯酒,嚎到最后已经口齿不清了,情绪随着歌曲起伏,时哭时笑,简直是要人老命。 最后白允洲受不了他的精神污染,便让服务员把他送回房间去了。 陈副总离开后,影音厅顿时安静了不少。 屏幕上还在滚动着抒情的歌词,但是这会儿却没人跟唱。白允洲把狼藉的桌面简单收拾了一番,转头看向坐在沙发中央的兰翊,问道:“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兰翊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先回去吧,不然小舅舅又该找我麻烦了。” 他的情绪很平稳,眼神依旧深沉似海,然而白允洲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醉意。 犹豫片刻后,白允洲拍了拍季彦的肩,叮嘱道:“Caleb就交给你了。” 季彦乖乖点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兰总的。” 影音厅的门开了又合,音响的声音被季彦降低了几个调,顿时变得舒缓柔和。 房间内的灯光绚丽多彩,随着音乐节奏起起伏伏,投下满地斑驳的碎片。 兰翊又给自己斟了半杯醇香的干邑饮下,随后以最舒服的姿势靠坐在沙发上,并剥开了衬衫领口的两颗纽扣,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五官非常俊逸,高挺的眉骨下嵌着一双深邃的眸子,微阖时尽显慵懒和魅惑。 见他还想喝,季彦立马从他手里夺走酒杯,说道:“兰总,我送你回去吧。” 兰翊撩起眼皮,无声凝看着他。 季彦像是得了应允,立刻抬起领导的一条手臂架在自己肩上,然后搂住对方的腰,卯足力气把他带离了沙发。 兰翊比季彦高出不少,这会儿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了,回到房间时,季彦已是累得满头大汗。 他替兰翊脱掉鞋袜和外套,又用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做完这些准备离开时,竟见领导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那双眸子染了醉意,眼尾透着淡淡的粉,与人对视时,眸底像是盛满了深情。 季彦难为情地挪开视线,支吾道:“我、我先回房间了,兰总你、你好好休息。” 却在转身之际被人握住了手腕,不等他有所反应,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拽过去了。 天旋地转间,季彦猝不及防地跌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熟悉的榄香脂气息萦绕在鼻尖,仿佛最烈的酒,惑人心智。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头顶传来一道温柔的嗓音,轻声哼唱着那首耳熟能详的歌。 季彦怔了怔,待反应过来之后迅速挣扎着从兰翊怀里脱身,然而对方力气出奇的大,他越是挣扎,双臂就环得越紧。 “彦彦,你这些年受委屈了。” “???” 季彦满腹疑惑,但他此刻最大的想法就是从兰翊身上爬起来,于是在挣脱未果的情况下开口央求道:“兰总,可不可以放开我?” “放开你,然后你就带着孩子离开,从此让我愧疚难过——是不是?”兰翊的嗓音依然温和,但语气已经算不上平静了。 季彦听懵了,忍不住抬头看他:“……你在说什么啊?” “是我辜负了你和孩子,现在我回国了,我会好好补偿你们。” “……” 季彦脑子嗡了一下,总算明白过来兰翊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感情他是拿了埃维利斯的剧本,把自己当成了抛妻弃子的渣男! 季彦深吸一口气,耐心地和眼前这个醉鬼解释着:“兰总你误会了,端午是我领养的,和你没关系。” 兰翊以为他在和自己闹别扭,正色道:“他很像你,更像我。” “我不会生!” “老婆。” “………………” 18. “我们什么时候清白过?” 季彦被那声“老婆”喊懵了。 他几乎是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挣脱了兰翊的束缚,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间。 走廊狭长空寂,落针可闻,季彦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似的,软绵绵地贴在墙壁上,耳畔回荡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剧烈而又急促,几乎要穿透他的胸膜。 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当初敲错门喊错人的场景,那声“老公”和现在的“老婆”重叠融合,羞得季彦无地自容,连忙用双手捂住脸。 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了啊…… 他在门外待了几分钟,逐渐冷静下来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老板已经喝醉了,醉鬼的话自然当不得真。 对,当不得真。 可是,俗话说“酒后吐真言”…… 季彦崩溃地抓挠着头发。 良久,他重新返回房间里,确认一下老板会不会吐,如果想吐的话,他还能伺候伺候。 万幸的是兰翊这会儿已经睡着了,只是眉峰微拧,就像是临睡前刚经历过什么不开心的事一样。 季彦跌宕起伏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他在床前站了一会儿,旋即弯下腰替领导盖好被子,又盯着那张轮廓俊逸的脸看了好几秒才离去。 大概是昨晚在影音厅喝了太多酒的缘故,以至于陈副总第二天早上没起得来,直到中午才缓过宿醉的劲儿,然后拉着白允洲吐槽,说兰总像只酒缸,怎么也灌不满。 兰翊醒来时也头疼得厉害,冲完澡之后这种感觉依然没退散,他便开始怀念起季彦的手劲儿,忍不住给他发了消息,让他过来帮自己按按摩。 虽然工作之后应酬不断,可兰翊很少像这样放纵过自己,即便是陪客户用餐,他也会保持理智不让酒精侵蚀自己的大脑,免得酒后失言,做出错误的判断和决策。 但他昨晚似乎心情不错,所以才会由着陈副总灌他。 不过后来的事他好像记不太清了,似乎是季彦把他送回房的。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兰翊对自己的酒品有信心,他很确定喝断片之后的结局就是安静睡觉,必然不会有什么离谱的事情发生。 很快,季彦回消息了:【对不起兰总,我有点不舒服,恐怕不能过来为您按摩了。】 兰翊蹙眉,不禁担忧:【你怎么了?】 对方敲敲打打磨磨唧唧了半天才发出一句话:【我也不知道……总之现在没法过来为您按摩,对不起。】 很官方很客套的话,甚至又重新用上了敬语。 兰翊没有深思,只当他昨晚唱歌唱嗨了还没缓过来,便没再说什么。 季彦捧着手机,确定老板不会发消息之后才松了口气。 昨晚的事对他来说冲击过大,他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兰翊—— 像兰翊这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之骄子,怎么会把心思放在他这种普通人身上呢?更何况他们的相识太过离谱,即便兰翊对他有点意思,那也只是图一时的新鲜罢了。 等新鲜感过去之后,对方依然是只骄傲的白天鹅,而他…… 季彦心烦意乱地扎进被褥里,恨不能把自己揉成一团从窗户扔出去。 算了,别想了,说不定兰总压根儿就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 今天是周日,季彦本来打算趁休息时间去周边的景点逛逛,可现在为了躲兰翊他不得不装病躺在酒店里,无聊时只能趴在窗户边叹气。 其间兰翊和白允洲想过来看他,却被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给拒绝了,甚至连饥饿问题都是靠带来的小零食解决的。 逃避不是长久之计,但能躲一时是一时。 闲来无事,季彦索性拿出平板开始摸鱼。 端午暑假期间在乡下的快乐时光被他画成了条漫,每周六在微博上更新几张,追更的粉丝居然还不少。 漫画里的小男孩胖嘟嘟圆滚滚,在乡野间尽情戏耍,自由惬意,小小的内心世界里仿佛只装得下“欢”与“喜”。 季彦的画风非常精细,却也格外耗时。为了节省时间,漫画里部分搞笑的场景他会用Q版来代替,同时还能达到很好的娱乐效果。 他把下周的线稿画完,原本还想上上色,一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了,只能赶紧洗漱爬上床睡觉。 临睡之前,他习惯性点开微博,试图刷一些新鲜有趣的八卦。 八卦没刷到,倒是刷出了一堆私信。 除了粉丝日常亲亲抱抱贴一贴的表白之外,其中还夹杂一条蓝v官博发来的私信。 ——准确地说,是签约邀请。 这个蓝V账号是一家漫画工作室的官方微博,旗下有众多脍炙人口的漫画作品,与某粉色app有合作,所有作品皆在粉色app上付费连载。 季彦看过他们家的漫画,也知道他们家的主笔是什么咖位。 面对工作室发来的邀请,季彦竟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他的实力和绘画经验都非常有限,恐怕很难达到工作室的标准。 出于礼貌,季彦还是添加了对方给出的联系方式,只是现下时间太晚,对方未能在第一时间内通过好友认证,他也没在意,关掉手机倒头就睡。 收购案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洽谈阶段每天都需要召开大大小小的会,这厢兰翊刚从对方公司回来,便又在落脚的酒店里与斯瑞里的股东们召开了一场线上会议。 会议结束后,白允洲和陈副总相继前往餐厅去用晚餐,季彦也打算离开,却被兰翊叫住了:“我们出去吃。” 季彦目露讶色,过了好几秒才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我有点不舒服,晚上不想吃东西。兰总您要是饿了,我让酒店服务员给您送餐过来吧。” 兰翊定睛凝视着他:“你又有哪里不舒服?” 季彦滚了滚喉结,说道:“这次是肚子疼——哎哟,疼疼疼!我得赶紧回去蹲厕所!” 说罢捂着肚子飞速遁走。 兰翊颦蹙眉头,神情微有不悦。 第二天中午散会后,季彦又以身体抱恙为由拒绝了去餐厅进餐,白允洲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脸不红气不喘地撒着谎,说自己胃疼,需要回去躺会儿。 兰翊冷眼看着他面色红润地捂着胃离开了。 傍晚,季彦又嚷嚷手腕疼,握不了筷子,于是兰翊瞥见他偷偷抱着一桶泡面灰溜溜地回房了。 白允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问道:“你们俩怎么了,他干嘛避你如蛇蝎?你欺负他了?” 兰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眸子里也蛰伏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我倒是很想知道我把他怎么了。” 白允洲闻言轻笑一声:“有什么事还是好好沟通一下吧,季彦这孩子性子腼腆,你也别把他逼得太急。” 兰翊下颌微动,眸光比月夜下的大海还要深沉。 …… 除了工作时间之外,季彦总是以千奇百怪的理由躲避着自己的领导。 到第三天的时候,兰翊实在忍无可忍,赶在会议结束、众人散尽时一脚踹上了会议室的门。 他把季彦死死地堵在墙角,逼问道:“你今天又是哪里不舒服?” “……”季彦低着头,将绯红的脖颈暴露在男人的视线里,“胃、胃疼。” “昨天胃不是疼过了吗?今天怎么不换个地方疼?” “……” “身体不舒服就去医院,成天躲房间里做什么?你房间藏着大罗金仙吗?他们舍得给你发仙丹祝你药到病除长命百岁?”兰翊说这话的时候呼吸很粗沉,像是在宣泄积压已久的怨气。 季彦也不说话,由着他数落。 大概是觉得自己太凶了,兰翊深吸一口气,而后心平气和地问道:“为什么要躲着我?” 他不觉得自己曾做过什么让人讨厌的事,唯一的可疑之处就是那晚喝断片之后了。 微顿片刻,又道,“是不是周六那天晚上我把你怎么样了?” “没没没!”季彦连连摇头,“您什么也没做,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兰翊眯了眯眼,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弧度:“我们之间什么时候清白过?” 像是戏谑,又像是在质问。 季彦猝然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偌大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唯有门后的两颗心脏在剧烈震颤着,一阵接一阵,毫不留情地凿击着耳膜。 “从你敲错门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要纠缠不清了。” 兰翊凝眸看他,眼底盛满了浓稠的情意,“季彦——你现在才想起来要躲我吗?” “已经晚了。” 19. “真可爱。” ——我们之间什么时候清白过? ——你现在才想起来要躲我? ——晚了。 兰翊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进季彦耳朵里了。 那双乌黑的眸子直愣愣地盯着男人,睫羽轻颤,唇瓣轻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兰翊把该说的都说了,此刻也不着急做别的,便凝眸看他,静候他的回应。 季彦被堵在这里避无可避,他很清楚如果今天不说点什么,兰翊是不会放他离开的。 片刻后,他垂下眼帘,平静地说道:“兰总,我们是上下属,不应该有其他的……其他的关系。” 兰翊问他:“为什么不能有?” 季彦小声嗡嗡:“因为我不想听别人说老板潜规则我。” “正常恋爱怎么就是潜规则了?”兰翊被他气笑了,“我们一起坐过摩天轮、看过电影、互送了七夕礼物,你甚至经常给我带早餐——” 见他又把脑袋埋下去了,兰翊索性捏着他的下颚,迫使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这难道不是在谈恋爱?” 季彦眸光翕动,表情有些讶异,当即解释道:“这些事大部分时间里都有端午参与,不能算……情侣约会。” 男人指尖的温度格外炙热,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下颚处,正一点一点把他的皮肤烫红。 兰翊听了这话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这便让季彦摸不透他心里是如何想的,只能轻轻掰开他的手,喃喃道,“我们两人的家庭背景、社会地位、学历阅历等等,都相差甚远,并不足以支撑起一段平等的恋爱关系。” 季彦将自己的顾虑和盘托出,“而且我也不是一个特别有魅力的人,你现在对我可能只是一时的新鲜感,等新鲜感过了……就……就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兰翊目不交睫地看着他,沉声问道:“说完了?” 季彦不清楚他是什么态度,只能乖顺地点头。 兰翊觉得自己此刻可能不是特别冷静,他深吸了好几次气才出声:“行,那我就把你说的这些好好捋一捋:第一、没有法律规定过上司不能和职员谈恋爱,因为任何人都有平等追求爱情的权利;第二、评判一个人的家庭背景是否优劣并不是从金钱方面来衡量的,而是亲人关系是否和谐。 “你有一个疼爱的母亲,我也有疼爱我的父母亲人,那么我们的家庭背景就是一样的。至于社会地位、学历阅历等等,你觉得你现在没有社会地位吗?你微博那五六十万粉丝对你的喜爱不足以证明你的价值吗? “我的学历并不比你高多少,阅历和经验也是用无数个艰辛的日夜换来的,这是我应得的回报。” 季彦怔怔地看着他,眸底映满了诧异之色—— 没想到自己简单的几句话,竟让他严谨地分析开来了…… 不等季彦说点什么,兰翊又掷地有声的说道,“第三、你说我对你只是新鲜感,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放浪形骸、玩弄感情、抛妻弃子的渣男?” “什、什么抛妻弃子啊!”季彦忍不住反驳,脸颊涨得通红,“都说了端午是我领养——不,还不能算领养,总之他和你没关系,更不是我生的!” “真可爱。”兰翊低头朝他凑近,不禁轻笑,“你还说你没有魅力,让我情难自己,这不就是你的魅力吗?” 两人的呼吸融在一起,编织成了一张细密的情网,将置身其中的人紧紧裹-缠着,极难挣开。 “而且——”说到这儿,男人停顿了几秒,眼尾笑意更浓,“我什么时候说过孩子是你生的?” 季彦:“……” 他忽然想起方才兰翊说过的一句话,连忙把话题引开,“你怎么知道我微博的?” “可能是你对我的吸引力吧。”兰翊调侃着。 季彦轻轻咬住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缓解此刻的尴尬。 半晌,兰翊捧住他的脸,哑声问道:“七七老师,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季彦从那双蓝色的瞳仁里清楚地瞧见了自己羞赧无措的模样。 兰翊非常执着地等待他的回答,俊挺的眉骨下藏有一双饱含浓情的眸子,与人凝视时,那份情意便漫溢而出,汹涌地浇灌进对方的心田。 季彦的心脏仿佛上了高速,突突突突跳个不停。 良久,他小弧度地点了点头。 “说出来——”兰翊似乎对他的反应不太满意,“别点头,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季彦被他逼得面红耳赤,想逃也逃不掉,末了索性把脸埋进他的胸膛,不让他瞧见自己难堪的样子。 兰翊脸上笑容渐浓,轻轻把人搂在怀里:“彦彦,这可是你主动投怀送抱的。” 季彦意外地没有挣脱,反而就势环住男人的腰,小声说道:“嗯,是我主动送过来的。那么……我们谈恋爱吧。” * 经过一周的磨合,收购之事总算尘埃落定,斯瑞里最终成功与对方签署了意向书,而收购股权涉及的一系列法律及财务问题后续都会有相关人士来跟进,无需兰翊再操心。 自从那天踹门之后,兰翊和季彦的关系就缓和了。 白允洲不知道他们俩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从两人私底下相处的态度来看,大外甥应该把季彦搞到手了。 虽然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但季彦希望此事能保密——至少在公司里不要表现出情侣间的亲密,以免惹人非议。 兰翊对此也没有任何异议,毕竟他对待工作非常严谨,很少把私人感情掺杂在内。 后来埃维利斯得知两人恋爱的事情后忍不住感叹,说清纯男大果然比妖艳贱货更让人把持不住,他的好外甥最终还是栽在季彦手里了。 还说什么,兰翊在三十岁之前摆脱处男之身指日可待。 …… 中秋这日,季彦照例回到大柳枝巷陪母亲和端午过节。 每年中秋的时候,季翠桦都会亲自烤制一些月饼,她说市面上售卖的月饼太甜,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而且现在家里多了个孩子,更应该严格把控糖份的摄取。 吃过早餐,季翠桦在厨房里熬制红豆沙,季彦便将去皮的干果捣碎装在一起,方便季老师做月饼馅儿。 不多时,端午的笑声在院里传开,季彦透过窗户看去,才发现是兰翊过来了。 他走出房间,从男人手中接过大包小包的礼盒,问道:“你没和埃维利斯他们去泡温泉?” “今天可是阖家团聚的日子,我当然要陪在你和孩子身边。”兰翊说,“等过段时间天气冷了我再带你去泡。” 不等季彦去纠正那句“陪你和孩子”,端午便插话了:“你们要去哪里啊,我也想去。” 兰翊捏了捏他的脸,笑道:“行,把端午也带上。” 季翠桦并不知道他们俩在谈恋爱,毕竟兰翊每次过来都打着“拜访老师”和“探望端午”的旗号,她只当儿子和兰翊私底下交情深厚,便没怎么在意。 院里的丹桂开得正盛,空气中飘满了浓稠甜腻的桂花香气,仿佛只需闻上一闻就能叫人迷醉。 季彦知道母亲有做桂花酱的习惯,便趁机给她打了半盆鲜桂花。 墙角的水池里有几只肥硕的大闸蟹,端午拉着兰翊去看螃蟹,兰翊伺机给他折来一根木枝,教他用木枝去戳蟹钳,然后在螃蟹生气的时候立马撤离,如此循环,逗得小孩哈哈大笑。 正午时分,几人围坐在桂树下的石桌上吃着季翠桦亲手烤制的月饼。 这时,兰翊从兜里摸出一张卡递给季翠桦:“老师,这是我给您办的一张美容卡,以后您要是想护个肤什么的,可以直接去这家店,就在老城区,来去都很方便的。” 季翠桦笑道:“彦彦上次去香港给我买了一套护肤品,我用着挺好的,不需要去美容院。” 兰翊说:“美容院除了护肤之外还可以给身体做护理。” 季翠桦依然在拒绝:“这东西挺贵的,还是等你找了女朋友给人家姑娘用吧。” 一听她谈及男女朋友,季彦心里咯噔了一下,生怕兰翊趁此机会替他出柜,于是抢在兰翊开口之前说道:“妈,这是人家的一番心意,您就收下吧。” 兰翊垂下眼帘,开始打起了感情牌:“我父母不在国内,每天下班回到家里都倍感孤独,只有来您这儿才能体会到一点亲情的温暖。在我眼里,您不仅仅是我的老师,更是我的母亲,所以我想尽自己的能力来孝敬您。如果您觉得我冒犯了,那以后我就不来打扰您了。” 季彦无语扶额,他觉得这院子里的桂花香气快被茶味给掩盖了。 季翠桦到底是个心软的人,听了这话鼻头酸酸的,直说兰翊不容易。 “行吧,这张卡我就收下了。”季翠桦接过兰翊递来的美容卡,轻声叹息道,“其实我也早把你当儿子看待了,以后没事就常过来,老师给你做好吃的。” 兰翊点头应是,看向季彦时,眼里有掩不住的喜色。 傍晚,季翠桦把池子里的大闸蟹全部清蒸了,兰翊非常熟练地把蟹肉挑出来分给一家老小,又陪季翠桦喝了两杯她亲手酿的葡萄酒,直到晚上九点才离开。 夜色浓稠,皎月当空,端午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为两个大人引路。 兰翊悄悄勾住季彦的手,十分熟练地挤进指缝,与他紧紧相扣。 季彦没有挣脱,反握住他的手,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 端午嘴里哼着《小鸭子》,即使全部跑调了也浑然不觉,足见心情愉悦。 很快,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兰叔叔,以后你是不是每天都——” 小孩的视线落在两人紧扣的手上,咦了一声,甚至忘了自己的初衷,“你们怎么牵着手呀?” 季彦羞窘不已,想抽回手,却没有得逞。 兰翊一本正经地对端午说道:“叔叔和季彦是好朋友,好朋友是可以牵手的。” 端午点了点头:“哦~” 季彦好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不禁小声埋怨道:“小孩子纯真善良,你干嘛要骗他?” 兰翊和他咬耳朵:“你的意思是让我告诉他,我们俩在谈恋爱?” “……”季彦语塞,“那你还是骗他吧。” 走到巷口时,端午照例和兰翊说拜拜,这次兰翊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很明确地向端午要了一个贴面礼。 季彦知道他也躲不过,只好主动凑过去。 就在这时,兰翊用左手轻轻捂住了端午的双眼,然后用右手扣住季彦的后颈,在对方凑过来的那一瞬吻在他的唇上。 季彦猝不及防地瞪大了双眼,脑海里顿时空白一片。 细碎的吻如雨点般碾着他的唇,带出一点暖润的温度,仿佛是从血液里抽离出来的温柔,足以填饱灵魂的缝隙。 它像是炎炎夏日里的雨,浇出一片炙热的痕迹。 这个吻并不强势,可季彦却如同脱力似的站不住脚了,他用力推了兰翊一把,未果,便只能任他索-取,双臂轻轻挂在他的肩头。 “好了没呀?”端午被蒙住眼,什么也看不见,只依稀听见了一阵泠泠声响,小孩心里的好奇被拉得满满的,“你们还要做多久的贴面礼啊?” 兰翊轻轻咬了季彦一口,唇齿间溢满了甘冽的味道。 他清楚地注意到那双睫羽在剧烈颤抖,可是攀在肩上的手臂却不曾松懈分毫。 男人唇角微扬,耐心回应小孩的话:“再等等。” 20. “你耍流氓!” 秋渐深,昼渐短。 连日来的阴雨天气让整座城市都笼罩在灰色的气氛里,异常湿冷。 今天季彦起早买了几份生煎带去园区,抵达别墅时阿姨正在热牛奶,听见客厅传来了动静,便探出脑袋笑眯眯地和来人打招呼:“小季来了呀,今天怎么这么早?” “起晚了买生煎要排队。”季彦一边说着一边把保温袋里的食物取出放在餐桌上,视线在客厅里环顾一遭后问道,“刘姐,兰总还没起床吗?” “起了,估计还在洗漱吧。”刘姐说。 正这时,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季彦点开一瞧,是兰翊发来的消息:上来。 他来到主卧的时候,兰翊正在换衣服。 季彦往衣帽间走去,从落地镜里与男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便乖顺地站在一旁,静候领导的安排。 兰翊没忍住笑了一声。 季彦拧眉:“你笑什么?” “笑你可爱。”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怎么老说我可爱!” 兰翊扣好最后一颗纽扣,转身朝他靠近:“那我应该怎么说?” 季彦知道自己比不过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索性闭嘴不语。 兰翊伸手从衣架上取来一条领带塞进他手里,温声说道:“帮我系上。” 季彦抬手给他系领带,忙不迭察觉到自己的腰被人握住,饶是加绒卫衣也抵挡不了那份灼热的触感。 见对方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他便没有理会,转而将话题打开:“明年四月份我的实习就结束了。” 话虽简短,但兰翊还是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你会留下来吗?” 季彦沉默了十几秒才摇头:“不留。” 兰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温声问他:“为什么?” 季彦替他把领带系好,然后耐心地解释道:“上周出差时,有个漫画工作室联系了我,他们有意签我做主笔绘制IP漫画。 “我最初其实是想拒绝的,毕竟我现在还在公司实习,没办法全职绘画,但是对方让我别急着拒绝,可以等毕业之后再给他们答案。” 他的画风非常精细,曾与多家出版社有过合作,好评如潮,且微博也拥有一定的粉丝基数,在画手圈里算得是上小有名气。 能让工作室耐心等几个月,足见他们对季彦的重视程度。 “你准备和他们签约?”兰翊问。 季彦点头:“我很喜欢画画,也很热爱。” 兰翊笑了笑,说道:“喜欢就去做吧,没有什么比热爱一份职业更加轻松快乐,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对了——”说到这儿,兰翊似想起了什么,“周六咱们去泡温泉吧,最近一直阴雨绵绵,泡一泡对身体有好处,到时候把端午和咱妈都带上。” 季彦梗住:“什、什么咱妈啊!” 兰翊笑道:“季老师亲口承认了把我当儿子看待,不是‘咱妈’是什么?” 季彦自知说不过他,索性把人推开,红着耳根自走出卧室:“赶紧去吃早餐吧,生煎快凉了。” …… 绵绵秋雨持续了一周左右,湿冷空气经久不散,如今才十月中旬,许多市民就已经穿上了保暖的衣物。 周六这日,兰翊来到老城区接季彦一家去泡温泉,季翠桦原本也答应一同前往,但她昨晚突然收到了学校的邀请,希望她下周能返校做一次演讲。 据说这次演讲有省领导参加,学校非常重视。季翠桦自知马虎不得,需要在家好好准备一番,故而只能舍弃这次的休闲时间。 山上气温低于城区,端午穿着季彦给他新买的小恐龙冲锋衣,一下车便拖着小黄鸭行李箱蹦蹦哒哒地奔往酒店,季彦担心路面湿滑摔倒孩子,便一个劲儿地追在后面叮嘱着。 兰翊早在两日前就预定了房间,这会儿只需办理入住手续即可。 大厅东面有一座小型室内喷泉,池中烟雾缭绕、流水潺潺,里面畜养有各色各样的观赏鱼。 端午拖着行李箱趴在池边赏鱼,季彦担心他落入水中,把身份证交给兰翊之后便去看顾小孩儿了。 与此同时,埃维利斯和白允洲也抵达酒店了。 埃维利斯得知端午今天也会来温泉酒店,特意买了一些奥特曼带过来,小孩儿被玩具收买,很快便和他打成一片。 埃维利斯趁机哄道:“小宝贝,来——叫声舅老爷听听。” 端午疑惑地看向季彦:“什么是‘舅老爷’啊?” 季彦:“……” “走吧,先去房间把行李安置下来。”兰翊拿着房卡走近,替季彦解了围。 季彦拉着端午和两位长辈说再见,然后满面羞意地离开了。 兰翊定的是一间套房,内设私汤,私密性极好,客人足不出户即可在室内享受温泉泡浴。 端午已经拖着他的小行李箱进入房间了,可季彦却站在门口止步不前。兰翊回头,面露不解:“怎么了?” “你只开了一间房吗?”青年小声问道。 “对啊,省钱。”兰翊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不想和我住一起?” 季彦难为情地垂下眼帘。 然而一想到端午也在,便没什么顾虑了。 …… 温泉酒店坐落在半山腰,四周草木葱郁空气清幽,经雨水冲刷之后愈显苍翠,大有“空山新雨后”的绝佳意境。 用过午餐后,季彦回到房间整理今晚需要更新的条漫,兰翊则带着端午去酒店外的栈道散步消食。 待一切都处理妥善后,他给兰翊发了一条消息:【端午有午睡的习惯,别在外面玩太久,把他带回来泡泡温泉就睡觉吧。】 对方很快就回了消息:【知道了。】 私汤设在卧房外的小庭院里,由大理石凿砌而成,四周还有两面草编屏风,古色古香,意境幽雅,与院中的几丛花木相得益彰。 这家温泉酒店会给客人提供温泉精油和果盘以及起泡酒,在季彦准备泡汤时便有服务员将这些东西全部送来了。 他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兰翊和孩子回来,索性先去冲了个澡,然后穿上泳裤泡进池子里。 池水热气氤氲,天然硫磺的味道自池中溢出,足以舒缓身体里的每一只细胞。 房间的门虚掩着,兰翊回来时怔了一下,进屋后左右没瞧见人,不禁忧上心头,待他跑去庭院一瞧,才发现那个小混蛋已经在泡温泉了。 兰翊没好气地皱了皱眉,语气里难掩怒意:“你怎么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脱光了泡在池子里,还敢不锁门!” 季彦从未被他凶过,这会儿有点懵:“我在泡温泉,若是锁了门,你们怎么进来啊?而且酒店走廊有监控……”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仿佛没什么底气了。 兰翊也不忍再责备他,轻叹一声便将此事揭过去了。 “端午呢?”季彦没见到小孩儿的身影,问道。 “酒店后山有个农场,埃维利斯带端午去看禽兽了。”兰翊返回屋内,脱掉衣服往浴室走去。 季彦再次强调:“他要睡午觉的!” “舅舅自有安排。” 很快,流水声淅淅沥沥地从浴室传出,两人的对话就此中断。季彦瘪瘪嘴,游到一旁开始剥桔子。 百无聊赖之际,他趴在池边刷起了短视频。 通常情况下,大数据会根据用户近期的喜好推荐同类型的视频,季彦这段时间里总能刷到萌娃视频,导致他父爱泛滥,给端午买了好多衣服玩具和小零食,把孩子宠得没边儿了。 但不知为何,今天刷了几个萌娃之后,后面推荐的全是肩宽腰窄的酷哥,各种慢镜头怼着腹肌和人鱼线拍,满屏都是荷尔蒙的气息。 恍然间,池中热水震荡了几下,紧接着,一只骨线明晰、指节纤长的手出现在季彦视野里,然后从容不迫地拿走了他的手机。 季彦倏然回头,便见兰翊眉梢颦蹙,正用不太高兴的眼神凝视着他。 不等季彦开口说点什么,兰翊就握住他的手,轻轻贴放在自己的腹部。 季彦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做什么?” 兰翊气定神闲地说:“我也有腹肌。” 季彦脸颊“唰”一下就红了,不由分说抽出手,立马退至汤池一角:“你耍流氓!” 男人罕见地没有反驳,顺手从果盘里拿了一颗葡萄,靠近季彦后轻轻塞进他的嘴里,问道:“甜吗?” 季彦下意识咬破果肉,唇齿间满是果汁的甜蜜味道。 他点点头,应道:“甜。” “我尝尝。” 话音刚落,兰翊倾身向前,一把将人捞进怀里,勾着他的脖子低头吻去。 季彦愣在当下,完全没有想起来要反抗,只觉得自己的齿关被什么撬开了,两处柔软相逢,为彼此所吸引,痴痴缠缠,难舍难分。 而他精心衔在口中的果汁,早已被对方汲取殆尽。 兰翊在季彦快要缺氧时才把人放开,哑声说道:“彦彦,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耍流氓’。” 季彦又羞又恼,末了赌气似的转过身不去看他。 兰翊知道他脸皮薄,逗弄也就点到为止,旋即来到他身旁,轻轻握住他的手:“生气了?” 季彦摇摇头:“没有。” 兰翊又道:“刚刚是我占了你的便宜,你要是觉得不公平,可以讨回来的。” 季彦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怼了句“你想得美”。 兰翊淡淡一笑,继而将话题引开:“现在天气越来越短,以后你不用接送我上下班了,我自己开车就好。” 季彦微怔,当即反驳道:“不行!我是你的助理,理应本本分分做好手里的工作。” ——不让他接送,无异于开小灶、搞潜规则! 兰翊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这样回答,心里的小算计开始得逞。 沉吟片刻后,兰翊正色道:“我有一个提议,既能让你顺利完成每天的任务,也能解决掉天气的问题——要不要听?” 季彦有些好奇:“什么提议?” 男人眉眼微弯,眼角仿佛有万千桃花齐齐绽放:“我们同居吧。” 21. “行为艺术” 四季江南,最是苏州。 十一月,古旧的姑苏城被梧桐染成了金黄色,冷风自街头巷尾轻拂而来,空气中全是秋的味道。 今天是季彦搬去园区和男朋友同居的日子,他需要挑几件过冬的衣服带过去,一并带走了几个心爱的手办。 兰翊懒洋洋地倚在门口,视线里全是季彦清瘦的身影—— 半个月前他向季彦发出同居邀请时后者并没有拒绝,但季彦的要求是同居时间必须是十一月初。 兰翊调侃,说别人都是搬家看黄道吉日,怎么到他这里连同居都得挑日子。 季彦小声嘀咕,说他还没准备好。 当时兰翊并不知道这句“还没准备好”的真实含义是什么,只当是两人恋爱时间不够长,让脸皮子薄的季彦不好意思这么快就和他同居。 直到有一次他们在沙发上接吻,兰翊把手伸进他的衣服、指腹沿着腰线缓缓滑下时,才彻底明白过来那句话的含义。 季彦用一双浸满水雾的眸子盯着他,身体因害怕而不停地颤抖。 兰翊心软得要命,低头吻上他的眼睛,小声哄道:“我不做。” …… 季彦将叠好的羽绒服装进行李箱,然后又把手办塞在旁侧,确定不会磕到碰到这群宝贝才关上了行李箱。 兰翊勾了勾唇角,他觉得这个小朋友有时候似乎过于可爱了些,随便逗一逗都要脸红好久,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青涩与稚嫩,让兰翊时常觉得自己像是在诱拐未成年。 “还有什么要带的吗?”诱拐“未成年”的男人开口问道。 季彦摇头:“差不多够了,你那边一切齐全。” 他们俩上周末去商场采买了许多生活用品,从牙具水杯到睡衣拖鞋,全是情侣款的,连换洗的衣服也新增了好几套,正齐齐整整地挂在兰翊的衣帽间。 当然,平安花苑这边也存有兰翊的生活用品和换洗的衣物,以便他们两边居住。 关于两人同居的事,季彦并没有瞒着母亲,只不过是以工作为由掩盖了两人“情侣同居”的事实。季翠桦知道他俩关系好,就没往其他方面想。 只是她担心长期住在别人家里给人添麻烦,因此建议儿子非工作时间还是得回自己家住。 于是周末的时候兰翊就偷摸摸住进了季彦的房子里,去季翠桦那儿蹭吃蹭喝也方便了不少。 有一天,季翠桦带着端午去李院长家里做客,晚上回来时特意给季彦买了份蝴蝶酥,途经平安花苑时便给他送过来了。 彼时兰翊正在洗澡,季彦得知母亲已经来到楼下了,他迅速将房子里与兰翊有关的东西全部收拾起来,然后冲进浴室把男人拉出来并藏进了衣柜里,甚至连身上的泡沫都没冲洗干净。 就这样,一个一米九的大高个儿,像奸.夫一样赤.身.裸.体蜷缩在衣柜里,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母子在客厅里闲聊。 天之骄子哪受过这等委屈?待季翠桦走后,兰翊直接把人摁在床上亲到缺氧,若不是季彦的求饶已经带着哭腔了,恐怕他真的会忍不住把这个小混蛋吃干抹净,连骨头渣都不留。 * 下周就是圣诞节,各大商户均已开始了喜迎双旦的促销活动,斯瑞里旗下的几个品牌也不例外。 在连续加了小半个月的班后,兰翊决定周末带季彦去太湖露营,权当是放松身心,顺便看看日出。 季彦知道兰翊最近也很累,不忍心再让他耗费体力去折腾露营的事,便建议道:“这周就在家好好休息一下吧,你最近都没怎么睡过好觉,等元旦再出去露营也不迟,而且时间更充裕。” 兰翊把人勾过来坐在自己腿上,整张脸埋进他的肩窝里,连笑声都是疲惫的:“好,那就听彦彦的,元旦再出去玩。明天把端午接过来,我教他拉小提琴。” “我妈乡下有个亲戚家办喜事,明天她要和端午去吃酒。” “这么说我们可以安心过二人世界了?” 季彦轻轻揉着男人的头发,权当是默认了。 “对了——”片刻后,兰翊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我爸妈下周要回国,陪我过圣诞节。” 他母亲是挪威人,圣诞便是他们的新年。 季彦善解人意地说道:“嗯,那几天我就住在自己家里。” 兰翊抬头,没好气地捏了捏他的脸颊:“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我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季彦怔住,乌黑的眸子眨个不停:“你把咱俩的事告诉你父母了?你……要我见他们?” “我都见过你妈妈了,你也应该见见我的双亲。” “……那能一样吗?!”季彦顿时涨红了脸,“我妈是你老师,而且她又不知道咱俩的事!” 兰翊凝眸看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迟早会知道的。” 这天晚上,季彦在“下周就要见男友父母”和“季女士会不会同意我们谈恋爱”的双重压力下辗转难眠,连呼吸都隐隐透着一股子焦虑。 兰翊被他翻来覆去的动作折腾醒了,伸手把人箍在怀里,用不甚清醒的嗓音问道:“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季彦转过身把自己埋进他的怀里,小声撒着娇。 男人轻笑一声:“你平日里睡得像头猪,今天怎么失眠了?” 季彦没有吭声。 兰翊摸开小台灯,顺便看了一眼时间,才发现快到凌晨了。 见怀中人双目澄澈、半点睡意也无的样子,他提议道:“睡不着的话,我们一起看电影吧。” 卧室里有投影仪,躺在床上看正正好。 季彦来了精神,立刻从被窝里爬起来:“好呀好呀!” 兰翊取来iPad,点开了一个视频软件,问他:“你想看什么?” 季彦其实想看动漫来着,但他觉得兰翊可能不喜欢,思忖几秒后说道:“有没有与挪威有关的电影啊?我想了解一下你曾生活的地方。” “你要是想了解挪威,以后我会带你去的。”兰翊嘴上这么说,手指已经点开了云盘。 这个iPad里面没多少软件,桌面上干干净净,仿佛是刚买来的新设备。 可是云盘里的东西却很多。 季彦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视线落在那个名为“行为艺术”的文件上。 他不禁好奇,问道:“这个‘行为艺术’里面都有什么呀,是你珍藏的艺术品吗?” 兰翊古井无波地点了点头:“确实是艺术品,你要看吗?” “看。”季彦迅速坐直身子,顺手拿了只靠枕垫在背后。 兰翊将投影仪打开,幕布上很快便出现了电影的画面。 “这部电影是挪威语原声,中文翻译不太完整,但并不影响观看体验。”兰翊放下平板,一本正经地说道,“要是有听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我给你翻译。” 季彦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点头应道:“嗯嗯,好的。” 这是一部职场电影,出场的两位男主角颜值都非常高,赏心悦目。 前几分钟的剧情有些散漫,季彦没看出什么重点,只从两人的对话里得知他们是上下属的关系,至于电影后续会如何发展,他完全预测不到。 出于好奇,他忍不住开口询问身边的男人:“这部电影主要讲什么,职场?还是爱情?” 兰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爱情。” 季彦“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了。 时间缓慢流逝着,约莫过了十分钟,剧情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下班后,上司开车把下属带去一家酒店,进入房间后,两人迅速吻作一团,音响里不断有亲吻的声音传出,在寂静的黑夜里尤显暧昧。 季彦看到这儿并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只当它是一部同性题材的电影。 直到上司撕开一只锡箔包装给自己戴上、并且镜头没有任何回避时,他才意识到“行为艺术”那几个字的真正含义。 镜头很直观地记录下了两位男主角的反应,他们的对话仍在继续,但是已经没有中文字幕了。 后来不知那位上司对下属说了什么,下属非常兴奋地学了一声猫叫。 直至此刻,艺术正式进入到主题部分,两位主角开始深入交流。 季彦已经没眼看屏幕上的画面了,他的脸颊滚烫炙热,连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 这场艺术戏份持续了好久,后续两人的对话又有了中文翻译,诚如兰翊所言,这确实是一部……爱情片。 季彦此刻已经适应了电影的内容,他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刚刚那位上司说了什么啊,为什么下属要学猫叫?” 兰翊泰然自若地盯着幕布,回答道:“‘我的小猫咪,如果想要我进来,就学一声猫叫吧’。” 电影中的原话是“你还记得猫发·情的时候是怎么叫的吗?”这是两位主人翁之间的小情趣,兰翊只想逗逗季彦,所以才胡乱翻译了一通。 季彦脸皮薄,不经逗。 可兰翊偏偏又很喜欢逗他。 “喵~” 就在兰翊因捉弄了季彦而心生悦感时,他忽然听见一声极其细微的、不属于电影里的猫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