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八零投机倒把》 1.开局一座山 “我们走在大道上~~” “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 “向前进~~向前进~~” “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朦朦胧胧中,那支充满激情却非常久远的歌谣传进耳朵里。 肖正平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酸痛。 他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一间昏暗而破烂的土坯房,依稀从瓦片的缝隙中透进来几缕光,房间里唯一的一张书桌,上面杂乱的堆着一些衣服,衣服前坐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时不时翻动着一本什么书。 这不是我的宿舍! 我怎么了! 随着肖正平开始回忆,一股混沌杂乱的记忆开始涌进他的脑子,这是两个人的记忆! 一个生活在2023年,在大学校园里过着惬意的生活,他成绩优异,凭借课余时间做家教,给自己买了一辆威猛的重机车。周末,他骑上心爱的摩托车,在下山的时候突遇一辆在弯道抢道超车的小汽车,然后摔下山崖~~ 另一个生活在1980年,游手好闲,平常就靠着这家鸡窝里拿两个蛋、那家菜地里偷几棵菜过日子,一天之前,哥儿几个打牌,事后因为输光撇尽,他多喝了几杯,回家经过二郎桥时,一不小心没站稳,翻了下去~~ 他们都叫肖正平,刚好都是20岁! 2023年的肖正平知道在网络小说里管这种情况叫穿越,而从身旁的环境来判断,他是穿越到了1980年! “向前进~~向前进~~” “朝着胜利的方向~~” 歌声中时不时夹杂着一丝电流声,这是大队喇叭的声音。 肖正平想起身,一动弹,脑袋里晃荡的胀痛就马上传来。 “嘶~~”他伸手摸了一下,脑袋上缠着纱布。 “你醒了?”瘦弱的身影随之转过来,语气冰冷,但是仍带着一丝担忧。 这是肖正平的妹子——正读初三的肖秀叶,六年前,时任大队支书的爹修路被炸死,四年之后,本来就体弱多病的娘也随爹而去,这个妹子,就是他唯一的血脉至亲。 想着肖正平已经是烂人一个,肖秀叶就成了老三家最后一个人,大伯和二伯还时不时接济一下,再加上乡里每年的补助,总算供着肖秀叶读到了初三。 可尽管这样,那些接济和补助还时常被肖正平变着法儿的弄去做赌资或者酒钱。 “也难怪她这么对我~~”在回忆里找到原因之后,肖正平在心里想道。 “要不是喜儿叔上山收夹子,你就死在二郎桥下了。”有的时候肖秀叶甚至希望这件事发生,如果这个哥真的死了,自己的生活或许会轻松一点儿。 “给,二伯拿来的。”把两个鸡蛋放下,肖秀叶又冷冰冰回到书桌前,继续翻看着她的课本儿。 2023年的肖正平是00后,对80年代的生活完全不了解,不过他依稀记得课本还有网络中介绍过这个年代的状况——刚走出计划经济的影子、改革还只是微风漾漾。 在内心一阵关于“为啥穿越在这个年代,还是这样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人”的挣扎后,他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反正已经穿越了,除了把这个丝毫没有希望的生活继续过下去之外,还有什么选择呢? 肖正平没有碰那两个鸡蛋,他从这一世的记忆中了解到这两个鸡蛋可以卖一毛多钱,都能换回来一斤米了,他没脸吃下去。 “啊~啊~”歌声忽然中断,随后大队支书邹树生的声音传来,“那个~~啊~乡烟草站今天开秤啦,大家伙儿没忘记吧,八点钟啊,晚上五点钟关,道儿不好走,交烟的同志要抓紧了。” 广播重复三遍之后就没声了,而秀叶这时也站了起来。 “锅里还有两个红薯,我先去学校了。” 肖正平记起来,秀叶再有一个多月初中就毕业了,借着死去的爹的影响,乡里许了秀叶一份供销社的工作。肖正平不愿意,因为秀叶一旦工作了,就意味着大伯二伯的接济和乡里的补助断了,也就意味着他没地方要钱了。 秀叶匆匆离去,肖正平估摸着脑袋不怎么疼,便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在屋子里四处打量了一番。 他从记忆中找到这个三间土坯房的源头,这是爹成家时修起来的,原本家里还算凑合,别人家该有啥自家也有。但是爹死之后,他不但花光了抚恤金,还把这个家能卖的东西全卖了,包括屋子西头的那二亩三分地。 看着四处透风、院子一堆杂草的家,肖正平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都来了,那就从头开始吧! 他翻开那口缺了一角的铁锅,里面的热气几乎已经散光,只剩两个拳头大小的红薯。灶旁边也只是摆着一些草枝子,没有一根像样的柴火。一个快要散架的橱柜里,也只剩小半袋包谷粒。 “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也真是没谁了!”肖正平自嘲了一句。 “还有什么能用呢?”他在脑子里仔细的搜刮着,忽然,他想到差一点就要变卖给大队会计胡山川的自家的山,除了这个院子和房子之外,也就是那块山林属于自己了。 把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一下,然后揣上那两个红薯,肖正平抄起草枝子堆里的豁口柴刀就出发了。 这块面积约二十亩的山林是队里看着肖正平他爹肖坤山的面子才分给他的,肖坤山当支书的时候人缘比较好,再加上他是为队里修路被炸死的,于是大家伙便同意把没什么用的山林多分给他家一些。 砍了一捆柴回家后,肖正平又把那个满是蜘蛛网的破竹篓背上了山,山里面尽是竹子和松树,里面长了一些菌子,肖正平知道乡里供销社有人收这玩意儿,便寻思采一篓子卖点儿钱。 采完菌子,已经是大中午,肖正平啃了个红薯,背起竹篓朝山下走去。 这个时候,早出发的烟农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也有不少打完烟捆才出发的人。 “哟呵,平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咋还背上篓子了呢?” “咋的,昨儿又输光了?” “脑壳咋还破了?又偷秀叶学费了吧?” “你们知道啥,平子是昨晚输光了钱,想寻死来着,结果没死成。” 当面的招呼、背地的议论让肖正平恨不得钻进脚边的地鼠洞里,仔细一想,这是他自找的,如果报应只是几句议论,对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来说,可真算是轻的了。 2.路子 从那条小路下到大路,又从大路走到乡里,花了肖正平两个多小时时间。 供销社还有几百米外的烟草收购站门口,都是一派热闹的景象,人们挑着烟草垛从收购站大门进去,不一会儿就拿着空扁担从大门出来,接着便来到供销社,来购买接下来几个月甚至半年的生活物资。 “大哥,菌子怎么个收法儿啊?”肖正平站在一位叼着烟卷儿、缩着脖根儿,眼睛却一直盯着远处收购站的男人面前问道。 如今私人干买卖还刚刚时兴,个别敢于尝试的都跟做贼一样,生怕哪天风头一变,自己脖子上就多了块牌子。 “干的九毛,湿的两毛五。”男人有些不耐烦,肖正平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一眼就瞧出那篓子里最多不超过十斤的湿货。 “羊肚~~羊雀儿也是这个价吗?”肖正平也是忽然才想到这个年代的这个地方的人,还不知道羊肚菌的书名。 男人正视过来,带着一丝惊讶的神情问道:“你还认识羊雀儿?” 肖正平知道,当地不像岭南那些少数族群那样靠着大山吃饭,虽然同属山区,可这儿的人们还是以种地为主,山上的山货虽然也认识一些,最多也只是拿去家里糊个口。 “呵呵,听父辈儿说过,你看,我这儿不止有枞菌,羊雀儿和竹参也采了些。”一边说着,肖正平一边把竹篓里的菌子倒在地上。 何永富当初干这个的时候就听人说过,说这些玩意儿比枞菌值钱,可是自打他摆出那块收购牌子开始,除了当地盛产的枞菌之外,他还从没见过这些东西。 也难怪,山里的人只知道枞菌能吃,那些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什么羊雀儿、竹姑娘的,他们根本不认识。 “还不少,就是品质差点儿。”何永富来了兴趣,招呼柜里面的人拿称。 称完之后,何永富又让拿算盘,一边拨算一边念叨着: 枞菌七斤六两,一斤两毛五,就是一块九,竹参两斤三两~~ 等念叨完,何永富的帐也就算完了,他把算盘的结果亮在肖正平眼前,说道:“一共三块六毛。” 说着,便一只手伸进胸口,掏出一叠毛票,点了三块六递给肖正平。 肖正平拿了钱却没急着走,走进供销社花两毛钱买了盒烟,趁何永富看向收购站的时候,塞进他的外衣口袋里。 何永富大惊,想要掏出来,却被肖正平压住了手腕。 “大哥,拿着抽,以后小老弟少不了麻烦你。” “挣两个钱不容易,有事只管说,啥麻烦不麻烦的。” 话虽这样说,何永富手上的劲儿却消了。 “大哥,咱供销社收菌子,上头不说话?”肖正平指了指头顶。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公家人干私活儿,往常是得上台子的,虽然现在说是放开了,应该还没开到这个份儿上。 何永富听完笑了,“小老弟,我不是供销社的人。” “噢!”恍然大悟的同时,肖正平又指了指刚才往外拿称拿算盘的姑娘,“那他们?” “那是我闺女,我这不就是借着这点儿光干点儿自己的买卖吗,又不噌他们吃噌他们喝的,没人说啥。” 肖正平心想恐怕没那么简单吧,后面没人罩着,哪怕闺女是自家的,你敢这么使唤公家人? “大哥,这菌子怎么个收法儿,有细说吗?” 何永富一扭头,“咋的,你想长干?” “咱山里头有点儿东西,眼下大家都还瞧不见,我寻思着往外倒倒,就是没路子。” “行啊,你等等!”何永富站起身来,走进供销社对他闺女说了几句悄悄话,没多大一会儿,他闺女便给他拿出一个本子。 “来,你看看。”何永富把本子又递给肖正平。 打开一看,是本名录,里面写满了山货、菌类和各种药材的收购要求,甚至还有动物的。 肖正平看了看那些动物的名字,好家伙,随便挑出一个都是现在的“牢底坐穿兽”。 发现肖正平正盯着那些动物名称看,何永富伸过手来,“这些东西最值钱,你要能弄来的话,一两只就够你过上一个月的。” 肖正平想了想,当前应该还没有对这些东西进行保护,要是遇上一两只,卖一卖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肖正平不想赚那个钱,说到底那都是杀生亏心的事儿,本来就快灭绝了,自己没必要去加速它们的灭绝。 “呵呵,我没那个手艺,干不了那些活儿。要说这些嘛,”肖正平指向那些菌子药材,“我还能想想办法。” 何永富的表情没有变化,那些个玩意儿他也很少收到,本来就没做指望。 “大哥,借支笔,我把这些抄一份儿回去。” “行,采到了只管送来,我给你最好的价钱。” 肖正平当过街溜子,知道这是生意人惯用的话术,至于是不是真的好价钱,那得看自己的分量够不够足。 抄完名录,肖正平拿着钱买了点儿米面粮油,经过猪肉摊时,又割了一斤猪肉,最后手上还剩一块两毛钱。 拿着这些东西,肖正平心想这回秀叶该给自己点儿好脸色了,一抬头,刚好看见两张黝黑的熟面孔。 那两张面孔显然也看见了自己,可是他们马上当做没看见,一扭脸,加紧脚步便挑着两担烟走进收购站。 “自家的伯伯都到了这份儿上,肖正平啊肖正平,你真是够出息的!”自嘲一句后,肖正平径直走过收购站,然后踏上了一个多小时的回家路。 回到家已是下午三点多,肖正平把书桌上的衣服整理了,空出上面一大块地方给秀叶用来做功课,随后又把房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最后他摇晃着酸胀的脑袋,看着这个仍然破烂却整洁多了的家,满意的舒了一口气。 估算了一下时间,秀叶该放学了,从队里的中学到家得走二十多分钟的路,肖正平琢磨着做顿饭还来得及。 刷锅淘米,猪肉煸过油后盛一半出来,摘点秀叶在菜园子里兴的青椒,炒一碗回锅肉,再把鸡蛋热一热,红薯切片借着剩下的油煎一煎,肖正平家里已经很久没有飘过这么香的味道了。 肖秀叶回到家的时候都惊呆了! 这是哪儿? 那个搓着抹布站在门口的男人是谁? 是我穿越了吗? 3.血脉至亲 愣住没多大一会儿,肖秀叶又释然了。 “赢钱了?脑壳破了都拦不住上桌子?” 话刚出口,她又纳闷了,以往他也赢过钱,也会往家里带点儿油米,可今天是哪出?以前这屋里的扫帚放哪里他都不知道,做饭,那更是稀奇事了! 肖正平两大步跨出门槛,朝肖秀叶伸出手,想要接过她那个黄皮子书包。 谁知肖秀叶却下意识往后退出一步,捎带着还带着惊恐的神色偏了一下脑袋。 肖正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伸出去的手立马收了回来。 跟妹子动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拿钱的时候、喝醉之后、苦劝自己检点一点儿的时候,黯然转过身,肖正平内心一阵绞痛。 “你~~洗把脸,完了吃饭!” 等妹子放下书包从堂屋走进来的时候,肖正平重新换回那张笑脸,屋里没有桌子,饭菜就搁在灶台上。 秀叶刚进入灶房,喉头就一阵涌动,家里吃猪油都得逢年过节,更何况那一大碗喷香焦黄的大块子猪肉! 洗完脸,肖正平已经盛好两碗掺了包谷碎的米饭等着了。 拿上肖正平递过来的筷子,肖秀叶并没有着急。 “你今天是怎么了?这碗肉还有米,得一块多钱吧?” 肖秀叶的语气里带着怨气,在肖正平的印象里,秀叶已经好久没叫过自己“哥”了。 “今天去后山上采了些菌子,拿乡里卖了三块多,你看,这是剩下的。”肖正平把那一块两毛钱掏出来,搁在肖秀叶面前的灶面上。 肖秀叶挑了挑眉头,不大相信,可一转眼,看见肖正平脚底和裤腿上的泥,不说话了。 “快考试了吧,来,多吃点儿。”肖正平见秀叶不动筷子,便夹了几大块肉放在她碗里。 肖秀叶把肉又放回去,只在自己碗里留一块,然后换了几块青椒回来,“这么些,能吃好几天。” 大哥的话,并没有打消她的疑云,山上采菌子她不是没干过,一大篓枞菌能卖个两块钱就了不起了,何况那菌子又不比庄稼,浇点儿肥就能长,怎么可能卖三块多。 准是卖了点儿钱又上桌子了! 挑着碗里的包谷粒,秀叶始终没有敞开吃,不仅是这顿饭吃得不踏实,更是因为今天老师说的那几句话。 “叶儿,想啥呢?吃啊!”肖正平又夹了两块肉过来,“别担心,我明天还上山,以后咱们天天有肉吃。” 这话,肖正平说得没底气,倒不是因为担心自己挣不到钱,而是他知道妹子对自己的失望不可能因为一顿饭就能挽回来。 好说歹说,肖秀叶终于在肖正平的一再央求下,吃了几块肉、一个鸡蛋和一碗杂粮米饭。 吃完之后,肖秀叶非常自然的撸起袖子,打算收拾锅碗。 肖正平赶紧抢过来,推着肖秀叶走回屋子,“你去做功课,我来,你是咱家的希望,可不敢耽误。” 捏着秀叶瘦弱的肩膀,肖正平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女娃抽条比较早,十二三岁时,秀叶就够着妈高了。可是因为没营养,秀叶身上一直没肉,大叔二叔接济的几件衣服,穿在她身上就像大棚帘子似的。 再看看她那双鞋,如今谁家女娃没有一双做功精细的花布鞋,再不济也有自个儿娘给纳的硬底儿布鞋,可秀叶却仍然穿着一双快要破孔的黄胶鞋,就这还是二伯拿来的。 “哥,”许是肖正平一系列反常的举动打动了肖秀叶的心,她总算别扭的叫了一声,“下月考试完了,我就去供销社,以后我不在家,你好好经管自己,尽量少上桌子。” 肖正平内心一暖,到底是血脉至亲,妹子这是不放心自己。 可是想想,肖正平又觉得不对劲,“不上高中了?” 他记得这个妹子的学习很好,妈还在的时候,她常常念叨要上大学,到时候带着妈去大城市。 “不上了,早点儿工作也好早点儿挣钱。” 这个决定她今天跟老师也说了,虽然这事儿是早就定好的,大家都知道,可是老师仍然多劝了两句,说秀叶这么好的成绩,哪怕拿到县里都是拔尖的,不去好好念个书太可惜了。 秀叶自己当然也想继续念,这算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梦想,只是家里这个条件,还有街溜子大哥,她怎么可能还念得下去。 肖正平明白妹妹的顾虑,也知道她想继续念,略一思忖,说道:“秀叶,别胡思乱想,咱接着念,念完高中咱还念大学。” 肖秀叶自然没把这话当回事,念高中得去乡里,跟去供销社没两样,这个哥不就是想着补贴的那几个钱吗? 收拾完锅碗,肖正平又轻手轻脚走进里屋,把床上的被褥收拾一床出来——秀叶已经十六岁了,再挤一个床太不像话。 其实,这屋子有两个房,只是外面房里的床铺已经被肖正平变卖了,只剩几块发霉的床板。 秀叶回头看了看蹑手蹑脚的肖正平,没有说话。 正铺床的时候,门口响起张狂的拍门声,跟着,有人在门外大喊:“平子,走了!” 声音很熟悉,肖正平脸一黑,赶紧跑去门口。 “小点儿声,秀叶在做功课呢!”一边开门,肖正平一边低声怼道。 门一开,外面站着张狗子和炎婆娘,这是肖正平经常鬼混的两个狐朋狗友——张二栓和陈炎。 “怕耽误人家功课,你就早点出门嘛!咋的,秀叶的救济就到了?”张狗子戏谑道。 肖正平反手将门关上,逼着两人退后几步。 关门声传到肖秀叶耳朵里,还以为肖正平又去鬼混了,她扭头翻了个白眼,嘟囔着:狗改不了吃屎,还念大学,念啥念! 门外,炎婆娘拿着手电筒朝肖正平脑袋晃了晃,“听说你去供销社卖菌子了,今天应该够本儿了吧?” 两人东倒西歪的站着,吊儿郎当的样子看着特别烦,肖正平皱了皱眉,正色道:“我今天不去了,以后你俩也别来找我,我不玩儿了!” 说罢,也不理会那两人阴阳怪气,走进屋内就把门给拴上,然后接着铺床。 铺好床,肖正平枕着双手躺下,正打算想想往后的事儿,忽然肖秀叶不声不响出现在门口。 “哥?” “嗯?” “你不出去了?” “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 肖秀叶站在门口沉默良久,最后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回到屋内。 4.送礼 第二天,肖家兄妹热了点儿昨晚的剩饭,吃完之后便双双朝学校走去。 两人虽是同一个方向,可是目的地却不同——肖秀叶自然是去上学的,而肖正平则是奔着大队供销社去的。 昨晚剩下的一块两毛钱,肖正平原想都留给秀叶,可是秀叶始终不接,说乡里的补贴还够,这点钱就让肖正平留着。 本来肖正平打算藏在秀叶的书本里的,经过昨晚上的一番思虑,今天早上,他决定这钱得花出去。 肖秀叶问到肖正平是打算去供销社后就不再多话了,“钱是他的,他怎么花关我什么事!” 尽管心里这样想,可在学校门口分别后,肖秀叶还是躲在一旁悄悄观察起来。 肖正平,是大队供销社的常客,然而这位常客却非常不受售货员李水全的待见。 “平子,你还真没死啊?昨儿早晨我看见贵喜背着你打我这儿过,我以为你死了呢!当时我就想,你要是死了,你在我这儿赊的账该找谁要去,总不能找秀叶去要吧!”货郎的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 李货郎李水全,算起来是肖正平的远房舅舅,是入赘到樟树垭大队的,在队里跟谁都没大没小。每当有人问及他为啥大老远入赘到这穷旮旯里来时,他总是笑嘻嘻地说:这儿风水好。 “舅,你放心,今年烟叶卖完我就还你。”肖正平不气恼,自己有错在先,别人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已经算很客气了。 “你家地都没了,你哪儿来的烟叶?我听说你昨天卖了菌子,钱呢?” 肖正平把那一块两毛钱掏在手里,笑道:“钱在这儿,不过这钱不能用来还账。” “不还账你来我这儿干嘛?我可告诉你,本店概不赊账!” “舅,今天我不赊账,我买!一瓶屏山大曲,半斤红糖。” 李水全没有动身,而是疑惑地看着肖正平。 “你这啥意思啊?我咋弄不明白呢?” 肖正平数出一块钱,放在柜台上,“意思就是我以后跟这儿买东西都不赊账,以前欠的钱呢,我保证烟叶卖完就还上!” 供销社的赊账,肖正平欠了快一整年了,回回来了都说下回还,眼见一年过去,肖正平的赊账不仅没还,反而还越赊越多——没办法,肖正平赖皮的功夫队里人有目共睹。 可是今天,李水全感觉出一丝异状,他发现肖正平说要还钱的时候,语气沉稳了许多,而且眼神也不像往日那样飘忽了。 李水全叹了口气,换了副为难的神情认真说道:“平子,我也难啊,回回乡里来查账,都是我用自个儿的钱垫着的,我家里也有娃,我也得供他们饭吃啊。” 肖正平听得一阵脸红,二皮脸出了名的李货郎能跟自己这样说话,那也是被逼到没办法了。 “舅,放心,这回我下决心了,以后再也不混了,我跟你发誓,烟叶卖完要是还不上,我肖正平不得好死!” 这种誓言,肖正平不仅在李水全这儿发过不止一回,他大伯二伯那儿也没少发,李水全自然不会相信。可是看着肖正平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还能相信这小子一回。 李水全拿了柜台上的钱,把肖正平的东西拿给他后,正准备找零呢,忽然想起什么,“这零钱~~” 没等他话说完,肖正平手疾眼快,将李水全已经拿在手里的六分钱夺了过来,“帐是帐,钱是钱,舅,我还指着这几个钱下崽儿呢!放心,烟叶一卖完,我保准上这儿还账!” 李水全愣愣地看着肖正平跑远,没好气地吐出一句:“放心!我放个屁的心!” 肖正平提着酒和红糖跑出供销社的样子被肖秀叶尽收眼底,原本经过昨天晚上,她对这个街溜子大哥恢复了一丝希望,可看见那瓶酒后,她的心再一次沉入谷底。 叹了口气,肖秀叶摇着头朝教室走去,虽说毕业之后就要去供销社工作,但是毕业考试还是要全力以赴的,她要用最好的成绩告慰那些关心自己的人,还有父母的在天之灵。 肖正平没有发现肖秀叶,径直走过学校后,便朝后腰山的方向走去。 ------- 肖坤国是老烟农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从前他当长工的时候就开始兴(种)烟,整个樟树垭,哪块地哪个年头能长出好烟,他一清二楚。 队里很多人对此表示怀疑,因为肖坤国的家境在队里并不算好,他的烟也并没有比别人多卖几块钱。 不过肖坤国烤烟的手艺那是队里人公认的,同样是一炉烟,肖坤国烤出来就愣是比别人家少费百来斤柴,而且他从来没有烧穿过炉子。 尽管如此,坐在滚烫的烟炉旁,老头儿还是愁得不行——烟下炕了得回润,不然打不了捆。 “哎,啥时候能下场透雨啊!” “大伯,烟还没下炕呢?” 肖坤国原本是自说自话,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没看见在烧火吗,已经下了一炕了!”看见肖正平,肖坤国就气不打一处来,三兄弟里面最有出息的老三,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玩意儿呢! “那明天我来帮你打捆。”肖正平知道,大伯家的三个堂姐都远嫁他乡,现在这家里正经的劳动力,就只有大伯一个人。 “天干着呢,不急。”说着话,肖坤国看见了肖正平手里的酒瓶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来的路上,肖正平的心就一直吊在半空中,因为他知道今天在大伯家讨不着好,不仅讨不到好,说不定还得挨两巴掌。虽说他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可一想到大妈那骂人的模样,还有大伯那双枯干却有力的手,他的心还是一个劲儿的发虚,以至于自己给大伯提的礼物都差点儿给忘了。 “老也不来看望大伯,今天就给您提点儿东西,算是侄儿尽尽孝心。”一句再正常不过的恭维话,说得肖正平面红耳赤。 肖坤国背着双手,黑着脸盯着肖正平问道:“这是你昨儿卖菌子的钱买的?” 肖正平点点头。 “你有钱给我买酒,怎么不想着给叶儿淘换一身衣服呢?到了供销社,你还让她穿那一身呐?” 肖坤国的声音不大,可是语气很重,一字一句就像重锤一样直砸肖正平的胸口。 “噗通~” 肖正平双膝落地,跪在肖坤国跟前。 “大伯,我今天来就是想求您帮帮我,我不想让叶儿去供销社,我想供她念高中,以后,我还想供她念大学!” 5.混蛋玩意儿 肖正平跪地求人的戏码,在大队里早已司空见惯,很多时候肖坤国宁愿这个侄儿去当个正经的街溜子,虽说说出来同样不好听,可至少不像他现在这样丢死人。 “又要借钱?”肖坤国依旧背着双手,丝毫没有让肖正平起身的意思。 肖正平点点头。 “我昨天看见你在供销社~~”肖坤国心说你小子还挺会找时间啊,昨天撞见我卖烟,今天就来借钱了!一边问着话,肖坤国一边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数出五块递给肖正平。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肖正平又是提酒又是下跪的,尽管肖坤国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他还是得顾及侄儿的面子。何况也许是肖正平还念着一点儿亲情,不管以前在外面如何鬼混,他很少跟两个伯伯开口借钱,今天他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肖坤国估摸着不给是抹不开了。 谁知道肖正平却没有把钱接过去,他依旧跪在地上,身板儿挺得直直的。 “大伯,我昨天去供销社是卖菌子去的,卖了三块多,不过那钱加上你这五块,还不够。” “不够?咋的,你想找我借钱供叶儿念高中?”肖坤国递钱的手一颤,一口老血差点被气得喷出来。 “不是,我欠了胡山川五十块钱,没钱还就把我家的山林作价抵给他了,过两天就是约定的日子,要是再没钱,那山林就~~” 肖正平话没说完,肖坤国就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边打还边骂:“你咋这么没出息呢!你咋不把你爹刨出来卖了呢!混蛋玩意儿!” 肖坤国的打骂声马上吸引出屋内的人,让肖正平没想到的是,二伯二妈也在。 肖正平大妈出门之后立马挡在肖正平身前,大声指责着:“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癫(疯)!早饭吃癫药啦!” 回过头,大妈又想把肖正平扶起来,“娃儿,大上午的,你跪着干啥?” 肖坤国被二弟肖坤水拉到一旁,仍觉不解气,指着肖正平骂道:“我发癫!我发癫!你问问这个混账东西,是我发癫还是他发癫!” 其实不用肖坤国解释,几个伯伯妈妈一瞧这架势就明白大约是咋回事,不过能把肖坤国气成这样,看来这事儿非同一般。 大妈见拉了半天肖正平就是不肯起身就干脆不拉了,问道:“平子,你把你大伯咋了?” 肖正平看着大妈有些慌乱又略带疑惑地眼神,深吸了一口气,“早死早超生”,他心里想着。 于是,肖正平把刚才给大伯说的话又给三位长辈说了一遍。 话音刚落,大妈就跳起脚来,一双手不停地拍打自己的大腿,“造孽哟,你这娃儿咋就这么不听话,你说你想咋办?你干脆把我们这几把老骨头拆掉卖了算了~~” 大妈跳着脚大骂,其他几位要么不停地摇头,要么喘着粗气,肖正平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阵绞痛。 闹腾了约莫半个小时,最后四个老人或蹲或坐在肖坤国的后院里,就像四只霜打了的茄子。 肖正平挪了挪早已麻木的双腿,轻声说道:“大妈,您别愁。钱我会还您的,我以后再也不出去混了,只要您帮我保住山林,我保证,三个月~~不,我保证一个月就把钱还给您。” 肖坤国撇了肖正平一眼,“你拿什么还?你能保证把这钱用去还账就很不错了,我还指着你还钱?!” 此话一出,肖正平马上心安了。 “大伯,我知道我以前混账,但是您看着,从今天开始,我一定好好过日子。我不仅要把这五十块还给您,以前我在您这儿拿的钱也都还回来。” 大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肖正平闭嘴,都到了这个地步,什么保证什么誓言要多苍白就有多苍白。 “你回去,五十块不是小数,我一下拿不出来,回头我凑凑,凑够了就给你送过去。”肖坤国的语气失望到了极点。 肖正平愣了愣,就算他再混,话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啥好说的了。 起身的时候,肖正平差点栽倒,是二伯肖坤水一把搀住了他。 正打算转身离开,身后肖坤国又开口了,“把那些玩意儿给我拿走,看着就来气!” 肖正平转过头,看着放在地上的酒瓶和红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拿。 肖坤水见状便将酒和糖提起来,凑到肖正平身边说道:“我送送你。” 目送着两人离开后,肖正平大妈立马快步走到肖坤国跟前,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是不是又发癫啊,你真要把钱借给他?” 肖坤国本来就一肚子火,老妈子这一拍,他立马就炸开了,“不借还能咋地!你说不借我还能咋地!” 一旁的二大妈这时也开口了,“大哥,老三家小子咋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钱借出去怕就拿不回来了,还不是小数,一开口就是五十你去哪儿给他弄五十啊!” 肖坤国等的就是这句话,立马抓住机会,冲他二大妈喊道:“咋的,一个伯子拿不出来,两个伯子还拿不出来?” 二大妈惊觉不好,马上伸出手做拒绝状:“这话赶话的,咋还把我们家扯进来了呢!我先申明啊,坤水儿没钱!” 肖坤国站起身来,剜了弟媳一眼,“坤水儿有钱没钱,你说了不算!” ------ 从大伯后院到院门口的这段路,肖正平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没有一脚是踏实的。 肖坤水跟在他身后,垂着头不住的叹气,“你找谁拿钱都不该找胡山川拿,就算你不念我跟你大伯,你也应念念你爹的脸面嘛!” 肖正平苦笑一声,从二伯手里接过酒和糖,“二伯,回吧。” 肖坤水摇了摇头,转身回屋了。 走出院子,肖正平只觉得浑身轻松,大伯答应借钱,这事儿就已经板上钉钉了。可是没能走出去多远,他又觉得胸口憋得慌。 如果是以前的肖正平,得偿所愿后肯定就把自己说过的话抛在脑后。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肖正平,他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他要把所有的欠债给还上,要供秀叶去念大学,他还得让大伯二伯再看见自己时,不会像今天这样失望。 想着想着,他扭开酒瓶盖,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一口下去,肖正平觉得不过瘾,又灌了一大口。 就这样,肖正平带着浑身酒气和小半瓶子酒回到家中,刚推开院门,就看见秀叶挂着两行泪水坐在自家门槛上。 6.误会 肖正平走进院子,正打算问肖秀叶咋回事呢,肖秀叶忽然跳起来,一边拍打着肖正平一边哭道:“就知道喝酒!就知道喝酒!喝死你算了!” 说罢一转身,便钻进屋子,反手把门给带上了。 肖正平追上去,可刚拉开房门,一本书就飞了过来,伴随着肖秀叶发狂的哭喊声:“别进来!滚开!” 无奈之下,肖正平只好退出来,寻思等妹子气消之后再去问问。 躺在床板上醒了会儿酒,肖正平爬起来一看,天色不早了,便开始烧火做晚饭。 等做好晚饭端去肖秀叶房间时,肖秀叶还是不肯让他进去。 劝了半天没效果,肖正平只好把饭菜搁在门口,让秀叶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出来拿。 恰在此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跟着,二伯肖坤水背着双手走进门来。 “你大伯让我给你送钱来!”看见肖正平后,肖坤水从身后拿出用帕子包着的四个鸡蛋,递了过来。 看见二伯,肖正平就像看见了救星,赶紧接过鸡蛋,然后拉着二伯往房门口走。 “二伯,你来得太好了,快,帮我进去问问,叶儿到底咋啦?” 二伯瞥了瞥外房的床板和旁边的酒瓶,皱着眉头问道:“叶儿咋啦?” “哎呀,她不跟我说话,今天就上了半天学,回来就看见她哭、发脾气。” 一边说着话,肖坤水一边被侄儿推到房门口。 “叶儿啊,我是你二伯啊,出啥事了?”肖坤水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肖秀叶肿着眼睛站在门口,看见肖坤水后,哭得越发伤心了。 肖坤水被肖秀叶拉进屋,哭哭啼啼地诉说着,肖正平不敢进门,只在门口断断续续地听到几句话: “~~老师~~” “~~反正去供销社~~” “~~不用参加中考~~” “~~毕业证没问题~~” “~~可以不去学校了~~” 爷儿俩说了快半个小时,最后二伯拉着委屈巴巴的肖秀叶走出房门,让肖正平把饭菜再热热。 肖正平如临大赦,赶紧端起门口的碗筷,一扭头又看见那小半瓶酒,“好好,我去烧火。二伯,你也一块儿吃点儿,待会儿我陪你喝两杯。” 从刚才的只字片语中,肖正平大概了解了怎么一回事,先前二伯说了是来送钱的,有了钱,秀叶的事儿就好解决了。 热完饭菜,肖正平搬来把破椅子当做桌子,没有酒杯,他就把酒倒在碗里。 “哟呵,还有肉!平子,你平常就这么个吃法儿?”拉着秀叶在椅子旁坐下,肖坤水的视线立马被那一碗回锅肉给吸引。 “二伯,你昨天瞧见了,我去供销社卖了点儿菌子,不是寻思着叶儿读书正是用脑子的时候,就割了点儿肉给她补补。” “嗯,能想着叶儿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可有肉也不能这么吃啊。” “二伯,放心,一点儿肉算不了什么,往后啊,我得让叶儿天天这么吃。来,咱爷儿俩喝一个。” 肖坤水摇了摇头,正要端酒呢,又瞅见肖正平脑袋上的绷带。 “你这脑袋~~” 肖正平摸了摸脑门儿,笑道:“少喝点儿,不碍事儿!”说罢,拿着酒碗跟二伯碰了一下。 二伯肖坤水,是除了肖正平那些狐朋狗友之外进这个院门次数最多的人,平时家里吃点儿什么,总会想方设法给这边带一点儿,这回肖正平伤了脑袋,肖坤水也是硬着头皮从自家老母鸡屁股下摸了几个鸡蛋给送来。 其实肖坤水的家境比肖正平强不了多少,大伯肖坤国三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家里只需要经管自个儿和老伴儿,两张口费不了多少粮食。 肖坤水不同,四年前儿子上房换瓦,不小心掉下来把腿给摔坏,从此就躺在床上成了废人,儿媳妇儿倒是有情有义,端屎端尿从没怨言,只不过这一家子住在一起,还加上一个嗷嗷待哺的孙子,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 喝了一口酒,肖正平又看向耷拉着脑袋的肖秀叶,秀叶出来之后就一直不说话,肖正平给她递上碗筷她也没碰。 “叶儿,”肖正平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她碗里,“你想什么哥都明白,听哥说,明天早上回学校,跟老师说你还上学,你还要参加中考。这段时间你啥都别想,专心读书,明白吗?” 肖秀叶有些触动,抬眼看了下大哥,可是她的眼神里并没有感激,而是满眼的疑惑。 肖正平见状苦笑道:“哥知道现在说啥你都不信,你就当试一试嘛,先接着念,往后咋办,你看哥的表现。” 肖秀叶依旧没说话,而是把眼睛转向对坐的二伯。 肖坤水心细,打从大哥的后院出来,他就感觉出这个侄儿有了些许变化,啥变化他说不清,反正他就觉得往常侄儿来要钱的时候跟今天不一样。 “平子,你要真有这个心,好好过日子就成,叶儿的高中我跟你大伯供着。可如果你还是三天五头朝叶儿要钱,那叶儿也念不安生,依我看,干脆就别念了。” 二伯的话,试探意味很浓,肖正平没法儿解释,干脆端起酒碗,又跟二伯碰了一下。 肖正平没有延续这个话题,劝着秀叶拿起筷子后,他朝二伯问道:“二伯,我昨天上后山看了,那么多菌子,你跟大伯咋不采点儿下去卖呢?” 农村有农村的规矩,山林土地分好之后就各归各家,不经允许,哪怕是一根草,都不能去别人家砍。分林子的时候,肖家老哥俩为了避免那些纠纷,就和肖正平家的山林凑到了一块儿,三家的山林算起来,差不多有四十亩。 “哪儿有那个闲工夫啊,”肖坤水滋了一口酒,“砍柴我还嫌远呢!再说烟叶不敢耽误啊,你去采菌子,谁给你烤烟啊?” 烟叶是队里的集体经济,一年前,县里虽然摸着风头鼓励大家把地和山林给分了,可大部分人还是人民公社的干法儿,没办法,没个正经的说法,谁也不敢把步子迈得太大。 肖正平细想了一阵,又说道:“那既然菌子你们不要,我可采去了!” “想采就去采嘛,后山那么远,只要别动人家的树,你就是把菌子采光了也没人能说啥。” 二伯的话肖正平明白,后山连着大山,种不了作物,除了那些砍柴和打猎的,基本没啥人去。 7.想做个买卖 肖坤水没怎么吃,嘬了两口酒后,一抹胡茬子,“平子啊,话说多了没意思,二伯对你没啥别的要求,没吃的就去我家吃,没酒了我给你买,只是一点,你想让叶儿念高中,就得让她安安心心的念。哦,对了,”肖坤水又指着面前的回锅肉,“有两个子儿也别瞎花,省着点儿。” 本来就没剩多少酒,两个人一分,就更显少了,肖坤水喝完酒就把肖正平拉到屋外——这个侄儿的秉性他太清楚,当初卖地就没告诉叶儿,想必现在卖林子他也是瞒着的。 到了屋外,肖坤水又掏出一个手帕,将里面包着的一堆钞票拿了出来。 “平子,谁家的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跟你大伯为了凑这点儿钱差点儿把棺材本儿都算上了,你可得上点儿心。” 看着那一大沓分票毛票,肖正平的心苦涩到了极点,他都不敢抬头去看二伯。 肖坤水把肖正平的手提起来,把钱放在他手心上拍了拍,“这钱呐,你也别着急还,好好把叶儿经管起来就行了。” 肖正平拼了命的忍住泪水,可还是滴了两滴下来,好在天色黑了,二伯看不见。 “二伯,您放心,钱我肯定还,叶儿我也一定经管好,我还要挣大钱,给我哥治腿,让您跟大伯都享福。” 肖坤水没答话,伸手在肖正平肩膀上拍了拍,随后背起双手朝院门走去。 把钱揣回兜里,肖正平擦了擦眼睛,又回到屋内。 肖秀叶端着饭碗,正好奇的盯着门外,看见大哥走进屋,她赶紧又把头低下去。 肖正平在秀叶旁边坐下,沉默一会儿后,拉过秀叶的手认真说道:“叶儿,你得念书,就算不为我也不为你自个儿,你也得为了大伯跟二伯。哥今天跟你发誓,今后一定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出去鬼混了。” 肖秀叶被突然认真的肖正平吓到了,她愣愣地盯着大哥,半晌之后才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肖正平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催促肖秀叶去学校,两人随便弄了点儿吃的,便双双朝学校走去。 今天,肖正平的目的地不是大队供销社,而是想去见见肖秀叶的老师。 当肖正平拉着肖秀叶的手走进教师办公室时,屋内的老师们都惊呆了——谁能想到队里出了名的街溜子竟然有一天还会回到学校?! 秀叶的老师姓龚,当初肖正平念书的时候,龚老师也是他的老师。 肖正平拉着秀叶径直走到龚老师面前,不管其他人异样的眼光,直接说道:“龚老师,我把秀叶送回来了,她要接着念书,要中考还要念高中,以后不管她有什么理由,请您一定不要放弃她。” 说罢,肖正平便松开秀叶的手,给龚老师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家里,肖正平拆了头上的绷带,提上那个破竹篓又上山了。 上回抄回来的名录他还没有仔细看,不过可以确定羊雀儿和竹姑娘价格比较高。 在山上踅摸了小半天,肖正平才明白为啥这两种菌子价格高——太难找! 好在这次他是带着目的来的,所以尽管难找,他还是采了小半篓,剩下的,都是品质较好的枞菌。 篓子填满之后,肖正平没有回家,吃了两个在山上摘的尚未裂口的八月瓜后就直奔乡供销社。 一路颠簸,又是两个多小时,肖正平来到乡供销社。 这回何永富比上次要热情多了,“昨天没见你,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家里忙点儿事儿,大哥,您看,这回我多采了些羊雀儿。”说着话,肖正平就把一篓菌子倒在地上。 何永富一阵挑挑拣拣,最后算给肖正平十六块七毛钱。 照样,肖正平拿了钱没急着走,去供销社拿了盒烟塞给何永富,何永富还是象征性地推了推,最后表示下不为例才收下。 “大哥,来了两回,还不知道您贵姓呢。”塞完烟,下一步就是搭话了。 男人打开烟盒,抽出两支给肖正平递了一支,被肖正平给推开了。 “我姓何,叫何永富,小兄弟你呢,叫个啥?” “永富大哥,我叫肖正平,乡亲们都叫我平子。哎,大哥,问你个事儿,咱这大山里我看山货不少,咋看着你这儿不热闹呢?” 何永富满意地吐出一口烟,答道:“还不是不够胆儿,赶集都没几个人呢,谁还敢往下卖山货?” 听到赶集这两个字,肖正平的心眼顿时活泛开来,“大哥不说我差点忘了,咱这集市是啥时候啊?” “初三、初八、十三~~”何永富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忽然一愣,“对咯,明天就有,反正隔五天一场,你记着这个数就行了。” 说完,何永富又盯着肖正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道:“小兄弟是想做个买卖?” 肖正平摸了摸后脑勺,笑说:“想是想,就是不知道做个啥。” 何永富朝肖正平装着钱的裤兜努了努嘴,“我说你这一天就抵上班儿的半月工资,还寻思那些干啥?” “大哥,你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菌子是好卖,可是采着难啊,再说这玩意儿一年能长几回,过了节气就没了,到时候我去喝西北风啊?” 何永富一愣,“咋的,一天十多块,干个三五月还不够你一年花销?” “哎,家里有个上学的妹子,我自个儿还是个单身汉,这不是想着能多挣一点就挣一点,好攒个媳妇儿本吗。” “咋的?家里没大人了?”何永富算岁数给肖正平当爹都没问题,马上就从话里听出问题了。 “爹妈都死了,就剩我和我妹。” “好小子!”何永富闻言赞赏地拍了一下肖正平的肩膀。 跟何永富又扯了一些有的没的,肖正平便告辞说得回家了。 花几块钱买了些油粮米面,又给秀叶买了盏更亮的油灯和煤油,肖正平就打道回府了。原本他打算买两个新竹篓的,可是供销社没有,肖正平细细一寻思,大伯不就是半个篾匠吗?山上别的不多,竹子有的是,找大伯编两个竹篓应该不会挨巴掌吧! 这回买的东西要比上次多,背着破竹篓走在上山的路上,很久没干过体力活的肖正平累得双腿直发软。 说起这条路,也是肖正平的伤心事,当初他爹就是修这条路被炸死的,也正是因为他爹的死,这条路修到一半儿就给停了,直到现在也没人再提。 正吃力的走着,忽然几个卖烟叶的人从他身后追上来,带着挖苦的语气跟肖正平打趣了几句后就走上前了。 肖正平注意到这几个人每人都挑着一小捆烟叶。 虽说烤烟是队里的集体经济,可是肖正平却极少碰过烟叶,原因很简单,爹在世时他在念书,用不着碰,爹死之后,他去鬼混了,之后分田分地,家家都垒起自个儿的烤烟炉,就他家没有,就算他想碰也没那个机会。 于是肖正平纳闷了,卖烟卖烟,不都是从山上往收购站卖吗?这几个人怎么还挑回来了呢? 8.老狐狸 回到家里时天已经杀黑,肖正平还没进门呢,就闻到灶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 肖秀叶原本在灶头忙活着,听见响动就看了过来,肖正平龇牙咧嘴地让她帮忙卸竹篓,秀叶朝篓子里看了一眼,又不高兴了。 “昨儿二伯不是说了别乱花钱吗?你看你又买这么些,队里人哪有像你这么吃肉的!” 肖正平忙活了一天,就是中午吃了两个半生不熟的八月瓜,这会儿肚子正饿着,满脑子都是秀叶锅里的菜香味儿。 秀叶的手艺没的说,妈过世之后,家里的饭就一直是她做,以前没什么油水,光靠她自己兴的几个辣椒扁豆就能做出可口的饭菜,现在有了猪油猪肉,那味道可想而知了。 肖正平伸手在锅里捏了块肉扔进嘴里,笑嘻嘻地冲秀叶比了个大拇指,“嗯~~真香!叶儿,你这手艺,找婆家没问题了呀。” 秀叶白了他一眼,“那你还让我念书?要不,你干脆给我找个婆家嫁出去算了,省得看见你心烦。” “那可不行,这么好的妹子,可不能随便,怎么着也得是乡长县长的公子,少了这个级别,门儿都甭想进。” 秀叶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肖正平已经很久没见过秀叶笑了,这回看见秀叶的笑容,他的心就像融化了一般。 “叶儿,你看!”他从兜里翻出剩下的十多块钱,亮在秀叶面前。 秀叶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么多?都是你卖菌子得来的?” 肖正平非常自豪地点了点头,“这算什么,以后还有更多呢!所以啊,你别心疼那几块肉,哥不是说了吗,以后顿顿有肉吃,哥说到做到。” 肖秀叶闻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上上下下打量了肖正平一眼,“可是~~可是那得多累啊?” 肖正平心里一暖,捏了捏秀叶的脸颊,“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儿,你呀,就安安心心念书,念高中,念大学,最好出国留学,真要是那样,哥就是累死也划算。” 肖秀叶嘴巴一抿,躲开肖正平的手,不再说话了。 这两天大哥的变化,着实让她应接不暇,与其说是惊讶,还不如说是担心。如果大哥还是那个街溜子,那么她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去供销社上班,然后找个婆家渡完自己的一生。可是大哥变了,不仅变了,还在不断给自己希望,这个希望是自己的理想,是自己的精神支柱,假如有一天这个希望再次落空,那个时候又该如何面对?! 她多么希望这个希望是真实的啊! 肖正平是真的饿了,等秀叶放下碗筷之后,他就把所有饭菜赶到一个碗里,然后来了个风卷残云。 刷完锅碗,肖正平给秀叶换上新买的油灯,洗完澡后就悄悄拿上二伯的钱出门了。 肖秀叶听见了大哥出门的声音,不过这回她比较安心,因为大哥把那十多块钱交给了自己,这会儿正压在抽屉里的字典下面。 就着月色,肖正平忐忑不安的走在去往胡山川家的路上,其实他很明白,以前就很明白,胡山川并不是为了那片对他来说没什么用的山林,他就是想压着肖家,尤其是压着肖坤山家。 胡家和肖家的过节出在哪里,肖正平不是很清楚,他只是记得爹在世的时候,胡山川就老是跟爹作对。说起来,胡山川干会计的年头远比爹当支书的年头要长,可奇怪的是,每次作对的结果都是爹赢了,而胡山川就一直坐在会计的位子上,哪怕爹后来死了,都没轮上他。 肖正平还记得当初借钱的时候,五十块,胡山川愣是眼皮都不带眨的,痛痛快快拿了出来,现在想想,他是算准了自己没钱还。 几天之前,胡山川找上自己,让自己还钱,还非常“贴心”的替自己出主意,说反正山林留着没啥用,看着自己是老领导的儿子,“念旧情”把山林作价两百块抵给他。 肖正平都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咋想的,竟然答应了! 回想昨天大伯打的那几巴掌,还真不冤,换成是自己,打得只会更狠。 不知不觉,肖正平走到胡山川院门口,隔着老远,就听见青砖大瓦房里面传来的收音机声。 胡山川的家境不错,大哥在县物资局供职,姐夫在县鞋帽厂上班,听说还有一位在地委大院里住着的堂叔,胡家的两个儿子也是借着这点光,一个给安排在乡物资站,另一个在乡中学当老师。 正是因为这样的家境,在队里人连手电筒都用不起的时候,胡山川家用上了收音机。 “山川叔!”在院门口站了片刻,肖正平朝院内喊了一声。 很快,胡山川披着的确良外衣推门走了出来。 “哟,平子啊,快进来。” “叔,没打扰你休息吧?”说着话,肖正平走进了院子。 “嗨,早着呢,来,进屋喝口茶。” 进了屋,肖正平就看见胡山川老婆半闭着眼睛斜躺在藤椅上,悠然自得的听着收音机,连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婶子,好着呢。”肖正平问候了一句。 胡山川老婆抬眼看了一下,随后“嗯”了一声就不再出声了。 胡山川把肖正平让到椅子上,又给倒了一杯热茶。 “这大晚上的,你咋来了?有啥事吗?”胡山川一贯地很热情。 “叔,我是为林子的事儿来的,林子我不卖了,这两天我凑了些钱,今天给您拿来。”一边说着,肖正平一边把钱掏了出来。 胡山川也听说这两天肖正平往供销社卖菌子的事,可是他怎么都想不到卖两天菌子就能卖出五十块钱,一时间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没等胡山川开口,一旁他老婆这时睁开了眼睛。 “那怎么能行,都说好了的,你把林子抵过来,我们出一百五十块钱,这钱都准备好了。” “婶子,那林子离了二十多里地,您拿着又没啥用,费这五十块钱不划算。” “咋没用啊,现在正是用柴火的时候,我们家还想把猪圈重新垒一遍,哪儿哪儿都需要木头呢。” 肖正平心说全队人都知道你老胡家烤烟从没用过自家的柴火,拿谁当傻子呢?再说垒个猪圈,又不是盖房子,你自家林子里的木材都够盖好几座大瓦房了,哦,非得多跑十多里地去我家山头拉木头,这不是成心欺负人吗! 看着用普通招数不管用,肖正平便收回笑脸,摆了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叔,婶儿,以前我不懂事,好好一个家让我给败没了。现在这山林就是我跟我家叶儿唯一的活路,要是连这都没了,那我只能拉着叶儿去上吊。叔,您跟我爹同事一场,又是大队会计,总不能连条活路都不留给我吧?” 肖正平说的是实情,队里人都知道,胡山川脑袋一沉,细细琢磨起来。 大哥一早就给自己吹过风,说这边山区几个乡的知青返城率比较高,县里面有意撤队并村,村委人选肯定会大动,到时候活动活动,应该还能更上一层楼。只是村委会实行群众选举政策,大哥让自己提早打打基础,别到时候房梁来了却没有基脚。 胡山川心想出气是其次,千万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自己的仕途。 拿定主意后,胡山川眼珠子一转,沉声说道:“你婶子是个妇女,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其实啊,我让你抵山林就是想刺激刺激你,看看你小子到底争不争气。你能这么快凑到钱,证明你小子还有点儿能耐,我也就放心了。” 肖正平原以为胡山川就这么放过自己了,正纳闷着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呢,胡山川却话锋一转,“只不过呢,你婶子为了这事儿操了不少心,就怕你不还钱。我说你把林子抵给我了她才稍微宽了宽心,这不,这两天就琢磨怎么把林子利用起来呢,结果你又来了这么一出。” 胡山川摊着双手,满脸写着无奈,就好像肖正平来还钱让他吃了很大的亏一样, 肖正平前世后世都不傻,听了这话马上明白胡山川的正题要来了。 果然,胡山川将摊开的双手往膝盖上一拍,叹了口气说道:“这样,我来做主,你再给贴五块钱,就算给你婶子一点儿补偿。”说罢,他又拍了拍肖正平的腿,语重心长地说,“平子,你也别嫌多,你说如今队里除了我,谁还敢借你钱?我那还是瞒着你婶子借给你的,我也担着风险呐。再说了,五十块算利息也不少了,对吧!” 一番话让肖正平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家伙,钱你得了,话你说了,好人你也当了,你还觉得不过瘾!敢情全天下的好事都归你呗!以前总听人说“老狐狸老狐狸”的,而今看着眼前这位和颜悦色却老奸巨猾的长辈,肖正平发自内心的在心里感叹:这他娘的才是老狐狸! 不过,就算心里不乐意,肖正平也无话可说——胡山川说的也是实情,当初但凡有人肯伸手,他也绝不会找胡山川借钱,而借钱算利息,那更是天经地义。 “呵呵呵呵,”千言万语汇聚成肖正平对着胡山川的傻笑,“叔,你看我还是年轻了,没想到这茬,要不您先把这五十块收下,明晚我再给您送五块钱来。” 胡山川接过钱,大手一挥,“不着急,啥时候手头有就啥时候送。” 9.还钱 肖正平离开后,胡山川老婆忽地一下从藤椅上跳过来,用力在胡山川脖颈上掐了一把。 “你缺心眼儿啊?眼看林子就要到手了,你倒好,临了发善心,你装什么活菩萨啊!” 胡山川老婆在队里出了名的横,不仅在家里横,在外面也横,纵使胡山川当了几十年的家,对于家里这位母老虎,他还是怵得紧。 “哎呀,那林子又不是你想砍就砍的,你着什么急啊,咱们得把眼光放远一点!” “放远!再放远连草都捞不着了,真是啥都指不上你!” “你听我说嘛,肖家只剩那片林子了,你说我真的强要过来,落个趁火打劫的骂名,到时候撤队并村我怎么拉选票?” 胡山川老婆一听,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件大事。 “噢!对对对,我差点给忘了,咱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人留把柄。” 胡山川满意地笑了笑,“唉!凡是都得分个轻重缓急。你放心,肖家那片林子,迟早是咱家的,目前只是咱们的缓兵之计。” 胡山川老婆点了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拉着胡山川问道:“哎,当家的,今儿这平子,我看着咋,不对劲呢?一口一个叔一口一个婶子,还您呀您的,跟往常可大不一样。我还听说了,这两天他不仅上山采菌子卖钱,还把他家叶儿硬送去学校,说是要供她念高中呢!” 胡山川冷哼一声,“哼,我看他就是饭盆子里装开水——三分钟热度,肖坤山这老东西真是黄鼠狼下豆鼠——一辈儿不如一辈儿,生了这么个败家子儿。老话说狗改不了吃屎,看着吧,用不了三天,这平子就得变回来。” ------ 今天肖正平起得特别早,直到他把早饭做好了,秀叶才起床。 秀叶问他起这么早干嘛,肖正平笑了笑,说今天赶集,他想早点去乡里看看。 匆匆扒完早饭,肖正平就提着竹篓出发了——昨晚他仔细想了想,还是得等还钱的时候去找大伯,这个破竹篓,凑合凑合还能用几天。 因为着急,肖正平没有进山太深,采了菌子到何永富那儿卖了八块六毛钱,肖正平就去逛集市了,当然,他没忘记去供销社给永富大哥买包烟。 跟肖正平想象的不同,集市上的人还挺多,只不过一圈转下来他才发现,都是逛的人多,卖的人少。 看看那些卖东西的,什么家里多出来的土豆、昨儿刚捡出来的鸡蛋、自个儿编的扫帚簸箕、已经没啥热气的野菜杂粮包子,反正没啥时兴的玩意儿。 逛到最后,肖正平总算看见让自己眼前一亮的东西——绣花布鞋! 其实布鞋供销社有,样式比集市上的还好看,肖正平之前就想着给秀叶买两双,只是他现在急着凑钱,就暂时放下了,心想反正秀叶念高中他还得置办,干脆到时候一块儿买。 卖布鞋的是个中年妇女,见肖正平停在她的摊子面前,马上热情的招呼起来。 肖正平问了下价钱,发现比供销社便宜不少,而且质地更厚实一些,便决定买一双。他不记得秀叶脚的大小,就大概比划着买了一双。临走的时候又买了套扫帚簸箕,加上鞋子一起,花了不到一块钱。 回家的路上,肖正平心里有了计较,集市才恢复不久,人们的胆子还没有完全放开,不仅卖的人不敢大胆卖,买的人也不敢大胆买,所以想在集市开买卖,他得找一种既是人们日常需求成本又相对比较低的产品。 回到家里,秀叶照常做好了晚饭,肖正平拿出布鞋强迫秀叶换上,发现大小正合适这才松了口气。 看得出来,秀叶很喜欢这双鞋,翘着脚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 虽然脸上很喜欢,可嘴还得硬一硬,“胶鞋又不是不能穿,花这个钱干啥?” “女娃儿就得漂漂亮亮的,等哥挣够了钱,再把你这身衣裳给换了。” 吃过晚饭,肖正平把剩下的钱拿出来,交给秀叶,然后顿了顿,便将自己把山林抵给胡山川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件事秀叶迟早会知道,到时候还得给大伯二伯还那五十块钱,所以不可能瞒得住,与其让秀叶自己去发现,还不如现在老实坦白。 正如肖正平所料,秀叶越听眉头越紧,听到最后,她把钱塞了回来,一扭头,不说话了。 “叶儿,你听哥说,”肖正平伸手把秀叶身子扳过来,“以前是哥的错,可是哥这不是改了吗?你放心,这种错我以后肯定不犯了。哥求你,最后原谅我一次,行吗?” 要说这两天对肖正平的改变体会最深的,非肖秀叶莫属,直到现在她还觉得很别扭,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大哥变成这样倒还不好搭话了。 看着肖正平诚恳的眼神,肖秀叶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嗯!”秀叶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起身说道:“我那儿还有乡里补贴的十块钱,还有你上次给我的,我给你拿来。” 肖正平赶紧拉住她,又把她摁回椅子上。 “你干啥啊!让大伯知道我又拿你的钱,他非抽死我不可。行啦,我跟大伯二伯说了,一个月之内还钱,现在还早着呢。”说着,肖正平从秀叶塞回来的钱里面抽出五块,然后把剩下的又塞给秀叶,“这些你拿着,乡里补贴的钱你该花就花,不用省,哥跟你保证,咱家很快就能好起来。” 刷完锅碗,安顿好秀叶,肖正平拿着钱又出门了。 对于肖正平只用短短一天时间就拿来五块钱,胡山川着实吃惊不小,要知道他这个会计一个月也就二十六块工资,家里收入最高的大哥,一个月也才三十八块,肖正平一天就挣来五块,一个月少说就是一百来块啊! 胡山川跟昨天一样,热情的把肖正平让进屋里,又倒了杯热茶。 “平子,最近手气不错啊,这钱来的,比城里自来水还畅快。” 胡山川话里酸溜溜的味道,哪怕后山茶树窝的戴哑巴都能听出来,肖正平笑了笑,“叔,您说笑呢。我已经几天没上桌了,这钱是我采菌子卖来的。” 胡山川虽然贵为大队会计,可到底也是山里人,山里的事儿哪儿有他不知道的。 “瞎说,卖菌子又不是你一人干,我咋就没听说一天能卖五块钱呢?别说五块钱,就是每天能卖个两三块,大家伙儿还不抢着去干呐。” 胡山川随意一句话,立马点醒了肖正平。的确,他现在之所以能采菌子卖钱,一小部分原因是队里还是以烤烟为主,可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队里人的信息不畅,他们不知道采菌子能卖这么多钱。 自己卖菌子挣大钱的消息很快就会在队里传开,一旦传开,肯定会有人效仿,到那个时候,恐怕整个樟树垭的菌子都会被采光。 想到这里,肖正平心说自己的步子得迈得稍微快一点了。 “叔,您别管钱是怎么来的,总之您放心,这钱干净,您安心拿着。家里就秀叶一个人,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肖正平便匆匆忙忙回了家。 10.逛集 之后的几天,肖正平也不管哪片山是谁家的,专采收购价较高的菌子。 从何永富那里抄来的名录,肖正平也仔细翻过一遍,他发现附近山里最值钱的只有菌子。虽然其他山货也有,可是下山的路连牲口都很难走,光靠自己两条腿就起不来量,起不来量也就没法儿跟单价高的菌类比。 没办法,只能边走边看! 连续四五天,肖正平每天都能卖三十多块钱,这不仅惊呆了何永富,把秀叶也给吓坏了。 这天回来把钱交给秀叶,秀叶却迟迟没有接过去。 肖正平看着秀叶满脸的愁容,问她咋回事。 “哥,”最近秀叶叫“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肖正平很高兴,可秀叶接下来的话却让肖正平火热的心一下子凉到冰点,“你是不是又赌钱了?” “叶儿,哥可是跟你发过誓的,你不相信我?” “我~~我~~”肖秀叶太矛盾了,大哥的表现放在那里,由不得她不相信,可问题是这钱来得太快太多了,“那你说这么多钱从哪里来的?” 肖正平愣了愣,忽地笑出声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还以为谁在你面前说闲话了呢!这样,叶儿,明天不是周末吗?你跟大哥采一回菌子,然后咱们去乡里,我让你亲眼看看哥是怎么卖菌子的。对了,正好明天赶集,咱们逛大集去。” 算起来,肖秀叶有大半年没下过山了,一听说去逛集,顿时把刚才的疑虑抛在了脑后。 第二天,兄妹俩早早的起床,秀叶给热了饭菜,还带上两个煮熟的红薯。 肖正平照旧提着破竹篓、拿着豁口柴刀,秀叶不甘落后,把她摘菜用的竹篮子也提上了。 两人一路不停,径直来到后山,肖正平教秀叶哪些菌子值钱又该怎么采,秀叶听完纳闷不已。 “哥,你咋知道这些菌子能吃呢?学校里老师可教过,说菌子不能瞎吃,吃错了会产生幻觉,有些还能吃死人呢。”秀叶看着手里奇形怪状的竹姑娘问道。 肖正平顿时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秀叶自己是穿越过来的,而这些菌子他都吃过吧。 想了想,肖正平随口答道:“爹教的。” “爹教的?”聪明的肖秀叶可没那么好糊弄,“他咋没教过我?” 肖正平有些慌乱,情急之中只好说:“都老远的事儿了,那时你还小。”说罢便不再理会肖秀叶,独自钻进竹林中。 一个上午,两人钻遍了大半个后山才把竹篓和竹篮装满,就着泉水把红薯吃了,便朝山下走去。 卖烟的人还是很多,来来往往的,比蚂蚁还辛劳。不过和刚开始不同,这些天几乎每天都能看见肖正平背着菌子往山下走,这些烟农已经不怎么讥讽他了,有的时候还会停下脚来,问问菌子啥行情。 这回肖正平带着秀叶,立马就成了路上的一道风景,好多人都打招呼,只不过他们打招呼的对象几乎都是秀叶。 到了大路上,肖正平见秀叶有点儿吃不消,就叫她停下来歇歇脚。 肖正平脚下的路是通往县城的,路旁有一条大河,河两边都是高耸的大山。正是因为这条河阻隔着,当初修路的时候绕了很远,其实如果河中间有桥的话,完全可以省下绕远的那几十里路。 这不,在兄妹俩歇脚的路基下面,就有人来回在两边的河岸上渡人。 两人歇息片刻,便继续沿着大河往上游走,约莫一个小时,他们便到了乡里。 肖正平带着肖秀叶来到供销社,给何永富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妹子后,就开始称菌子算账。 肖秀叶聪明,听着何永富把单价说出来,又接连报了几个重量,没等何永富把算盘拨完,肖秀叶就捂着嘴脱口而出:“四十七块八毛,天呐!” 一旁的何永富不敢相信这女娃儿算得这么快,便赶紧把算盘拨完,结果拨完一看,傻眼了,跟肖秀叶说的数字分毫不差。 “小兄弟,你这妹子可不得了啊!”惊讶的同时,何永富大笑。 肖正平也不客气,“那是,我们家叶儿天生就是念书的料,永富大哥,你说这么聪明的妹子,我要送她去念大学不算说大话吧?” “不算不算!哎呀,平子,这些天你赚得可不少啊!照你这么个赚法儿,供妹子念个大学那是绰绰有余啊。” “嗨!大哥你又装糊涂,你没见我这些天只有羊雀儿和竹姑娘吗?我是担心等别人摸到风头就没我的份儿了,所以这几天我加紧采,再过几天可能就没了!” “也是,菌子这玩意儿就讲究个节气,又娇贵得紧,今年你采一遍,估计以后好几年都不会长了。” 肖正平虽然吃过这些菌子,比队里人稍微了解一些,可他毕竟还是外行,对这些菌子的习性不是很清楚。现在听何永富这么一说,他立马慌了起来。 “大哥,还有这个说法儿?那不是以后都没得采了?” 不仅是肖正平,一旁的肖秀叶也跟着紧张起来,现在家里啥都没有,就只有那片山林,好不容易大哥能采菌子卖钱,这个家才总算有条活路,要是菌子没了,那大哥岂不是又要回桌子上“挣钱”? 何永富却一点都不急,他不急不慢地掏出一个布袋子,给自己卷了根烟卷儿,“说起这个事儿,我正打算找你说说呢。你要是真打算干这行,过两天我的下家会来拉货,他比我懂,我带你认识认识。” 肖正平一听,立马激动地拉住何永富的手,“永富大哥,这~~这让我说什么好呢?您这简直是救了我的命啊!” 何永富点燃烟卷儿,吐出一口烟说道:“我是看你小子还算活泛,另外你拉扯妹子也不容易。不过这事儿我也不全是为了你,到时候你俩谈好了,货还得从我这儿过,我也得赚点儿不是?” 何永富是肖正平穿越之后第一个帮助自己的人,不管帮没帮到,就这份意思,肖正平都打心眼里感激。 不过说到底,两人都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个共赢,但终归利益至上,肖正平相信何永富帮助自己有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出于同情,但更多的应该还是他最后那句话——他也得赚点儿! 不管怎样,这个消息正是肖正平现在需要的,他转身走进供销社,直接花三块五毛钱拿了一条“带把儿”的烟,走出来塞给何永富。 “大哥,我怎么说感谢都不够,以后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何永富这回没有推让的意思,拿了烟示意肖正平坐下,“咱俩的事儿好说,不过你也得有个准备,那人可是城里人,是大老板,不能马虎。” 肖正平连连点头,“说的是!说的是!这样,永富大哥,到时候我去招待所摆上一桌,您陪坐,咋样?” 何永富很满意,“行,你小子有点儿悟性!” 11.中专还是高中 跟何永富扯了一大堆,临走的时候肖正平才想起还有正事儿没办。 他告辞何永富,拉着秀叶又走进供销社。 “帮个忙,我给妹子买身衣服。”来到柜台前,肖正平冲正在后面嗑瓜子的售货员说道。 从看到何永富掏出那一叠钱交给肖正平开始,肖秀叶就像是进了梦乡,晕晕乎乎的,感觉一切都不真实。 直到稀里糊涂被大哥拉进供销社又听见他要给自己买衣服,肖秀叶才清醒过来。 “买啥衣服呀,又不是不能穿!”肖秀叶低头看了看自己宽大的衣服,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外走。 肖正平早就料到秀叶这个反应,所以一直紧紧拉着她,没让她走出去。 “哎呀,你看你那衣服,我穿着都显大,咱现在有钱了,买身衣服能咋的。” 说着,他再次冲售货员说道:“这是我家妹子,马上读高中了,两位同志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衣服?” 何巧云可没他爹那么热情。 这么些天,她也老见肖正平给他爹买烟,爹说起时,还经常夸他能吃苦、脑子活泛、胆儿挺大。不过何巧云就是瞧不上这号人,说到底肖正平就是个农民,他再活泛再能挣钱,能有她供销社的铁饭碗好? 再看看这兄妹俩穿的衣裳,一个破破烂烂像叫花子,一个鼓鼓囊囊像皮影人,两个人浑身是土,脸上挂着黑汗,真不知道爹为啥喜欢跟这号人搭话。 何巧云斜眼瞥了一下兄妹俩,没有起身,指着柜台上面挂着的衣服说道:“都在那儿,自己看。” 另一个售货员则不同,把手里的瓜子放回碗里后,就起身走向柜台。 “妹子穿多大码?” 这位售货员的语气算不上多热情,但相比何巧云,已经算很好了。 “叶儿,你穿多大码啊?”肖正平回头问道。 秀叶被肖正平捏着手,只是摇了摇头,上一次穿新衣服,还是妈在世时把布扯回去自己做的,她哪儿知道买衣服还要什么码。 肖正平摸了摸后脑勺,解释道:“我这妹子还是头回买衣服,要不同志你帮她试试,下回就知道该买什么码了。” 这位售货员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边仍在嗑瓜子的何巧云又开口了,“那可不行,你俩这一身土,要是试了又不买,我们这衣服还怎么卖啊!” 一句话把肖正平和售货员都给说愣住了。 肖正平知道何巧云是瞧不起自己,他知道何巧云是何永富的闺女,不好发作,便笑笑说道:“买,特地来买衣服的,咋能不买呢?” 说罢,肖正平让秀叶把外套脱下来,然后把她往柜台边推了推,“叶儿,自个儿看看,喜欢哪件,让同志拿下来试一试。” 秀叶进入供销社后,除了跟大哥说话,其他时间就一直低着脑袋,这会儿听见大哥说话,便抬头冲挂在上面的衣服看了一眼。 正是这一眼,让那售货员看见了她的脸。 “你是肖秀叶吧?”售货员疑惑地问道。 肖秀叶扭头仔细看了看,随后惊喜地喊出声来:“凤儿姐!” 马文凤立马从柜台里面绕出来,一把捧住肖秀叶的肩膀,一边打量一边笑说:“哎呀,一年多不见,你长个儿啦。”说罢,她又冲柜台里面的何巧云喊道,“巧云,你快来看看,她就是要来咱供销社的秀叶。” 当然,何巧云没有起身,只是朝这边看了一眼。 马文凤没有理会何巧云,忽地又面露疑色,“对了秀叶,我咋听说你又不来了?咋的,嫌咱供销社不够好?” 肖秀叶看向一旁的肖正平,随后回过头答道:“我哥~~不让我来。” 肖正平赶紧上前解释,“我家叶儿岁数还小,我想让她再念几年学。” 马文凤不明白了,“女儿家,念那么多书干嘛?咱供销社是公家单位,捧个铁饭碗在手里,还怕找不到好婆家?” 肖正平不置可否,陪笑道:“同志,既然你俩认识,那就帮个忙,给她挑身合适的衣服。” 这回容不得秀叶不干,马文凤就一边埋怨当大哥的早该把妹子好好拾掇拾掇,一边拉着秀叶走进柜台里边。 最后,在肖正平的一再要求下,马文凤替秀叶选了一件的确良料子的外套和一条蓝布裤子,另外还买了件白衬衫和一双绣花布鞋还有两双袜子。 肖正平坚持让秀叶把衣服换掉,可秀叶就是不干,说回去还有一段路,她不想新衣服沾上汗渍。 肖正平想了想就不再坚持了,付过钱后就打算离开。 肖秀叶见大哥给自己买了一堆,却丝毫不见给他买的意思,便问道:“哥,你不买吗?” 肖正平笑了笑,“我有啥好买的,买回去还得上山钻林子,要不了几天就跟这身一个样儿。过几天,等过几天哥不钻林子了,就给自个儿买。” 说着,便拉着秀叶走出供销社。 秀叶原本还因为大哥只给自己买衣服而闷闷不乐,逛了一圈集市后,这点儿不快乐就烟消云散了。 两人在集市上淘换了一点儿用得着的物件,随后又补充了一些粮食猪肉,估摸着时候不早了,便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秀叶走着走着又把头低着了,肖正平以为秀叶累了,就喊她停下歇脚。 谁知道喊了两声秀叶都没回话,只顾低着头走路。 于是肖正平赶紧上前两步,一把拉住秀叶。 “叶儿,想啥呢?” 秀叶抬眼看了下大哥,想了想又笑了,“没~没啥。”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秀叶有心事,更何况朝夕相处的大哥肖正平。 “到底咋了?还为衣服的事儿?哎呀,哥不是说了吗,现在买不划算,等过一阵子,哥不用每天钻山林了,一定给自己买身像样的衣服。” “哥,”总算,秀叶开口了,“我不想念高中了~” 肖正平万万没想到秀叶会说出这句话,秀叶打小聪明,是个懂事的孩子,肖正平不明白为啥自己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次,又一再的保证发誓,秀叶怎么就不懂呢! 没等秀叶把话说完,肖正平就厉声打断了她,“不行!哥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咋还不明白呢?再说今天你也看到了,哥能挣钱,供你上大学都没问题。这个高中,你必须念!” 秀叶一早料到大哥会发火,便静静等他把话说完,说完之后,秀叶便拉着肖正平的袖口轻声说道:“哥,我知道你为我好。我在学校里问过,现在上中专还能包分配呢,老师说了,我的成绩上中专完全没问题,我就想着念个中专,出来之后抱个国家饭碗,哥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12.再上大伯家 秀叶仍旧穿着二伯给的那件宽大的土黄色外衣,乌黑的刘海被她的汗水紧紧沾在额头上,那瘦弱的身影看得肖正平鼻子直发酸。 肖正平知道,直到90年代,中专都是香饽饽,很多人在面临选择时都会选中专,就是因为中专毕业能分配工作,以至于一度让人们认为高中比不上中专,所以秀叶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心情平复下来后,肖正平把篓子卸下来,放在路旁。 “叶儿,哥问你,这几天下来,咱存下多少钱了?” 肖正平没算过细账,他粗略的估计过,应该在一百五到两百之间,他原以为秀叶也会答出这么个数。 谁知道秀叶只是眨了几下眼睛,就直接答道:“算上乡里补给我的十块,还有今天剩下的,一共一百九十七块六毛五分。” 肖正平听完眼睛顿时一亮,不仅是因为肖秀叶过人的心算能力,更是因为这小妮子竟然把账记得这么清楚。 “好,哥再问你,抛开哥的辛苦还有读书的费用不谈,如果让你自个儿选,你想以后过啥样的生活?” 肖秀叶抿抿嘴,她知道大哥的用意,也知道自己的用意已经被大哥看穿了,于是说道:“我想念高中,我想念大学,我想出去见大世面,将来要做一个有大用处的人,可是~~” 没等秀叶把“可是”说完,肖正平挥了挥手打断了她,“没什么可是,哥还要问你,经过这几天,你认为哥能挣大钱不?” 这句话把肖秀叶给问乐了,这几天大哥挣的钱要是放在队里,一年也没人能挣到,哪怕是放在全乡,恐怕也没几个人能挣到。更何况刚才她也听见了,过两天大哥还要去见什么大老板,不说别的,就冲大哥这股子劲头,只要他把这个劲头保持下去,秀叶认为大哥迟早能出人头地。 于是秀叶使劲点了点头。 肖正平见状笑开了,“这不就结了!记住哥的话,认真念书,能念多少就念多少,哥保证把你供到底。” 说完话,肖正平一把扛起竹篓,领着秀叶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肖正平让秀叶把新买的衣服换上,又把自己的头发衣服捋了捋,两人就带着钱上了大队供销社。 秀叶本来就长得水灵,这几天见了荤腥,脸蛋也稍微红润了点儿,加上新衣服的衬托,整个人看上去乖致极了。 李水全看见秀叶的时候,嘴张得老大了,可是一出声,马上显现出他没大没小的本质,“叶儿,这是要出嫁呐?” 兄妹俩都知道李货郎是啥人,也就都不生气。 “舅,两瓶酒、一斤糖,那水果罐头来两罐,照这样给我拿三份儿。”肖正平指着货架上的东西吩咐道。 李水全消息灵通,肖正平卖菌子那点儿事儿他一早就听说了,当即也不含糊,把肖正平要的东西一一提出来。 “我说平子,看着是不一样了哈,这钱花的,咱大队有一个算一个,还从没像你这样敞亮的。” 肖正平打趣道:“不会吧,炎婆娘不敞亮?胡会计不敞亮?” 李水全用鼻子嗤了一声,“炎婆娘勉强算一个,姓胡的就算了,买个东西比娘们儿还抠唆。” 说完,李水全瞥了肖正平一眼,“你看你都这么花钱了,我那点儿帐~~” 肖正平笑了笑,冲秀叶一努嘴,“叶儿,掏钱!” 于是秀叶就连同肖正平的赊账一块儿给结了。 看着李水全认真数钱的样子,肖正平斜倚在柜台上,打趣道:“舅,我说啥来着,烟叶卖完之前还钱,咋样,这离收购站关门还有俩月呢,钱就来了吧!” 李水全正欣喜的点着钱数呢,没工夫搭理他,随口答着:“那是,那是。” 肖正平却没有罢休,“那你还盼我死不?” 一句话立马让李水全停下手里的动作,他抬眼看向肖正平,一张脸刷的一下红透了。 “平子,说这话干啥?我哪儿能盼你死呢,我这张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天到晚胡邹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李水全难得为自己的话而慌乱,肖正平出了气,也就不死缠烂打了。 “跟你开玩笑呢,这么认真干嘛?真是的,自家人开个玩笑都上脸,那以后见面咱不说话了?” 听了这话,李水全僵住的脸才放松下来,“不能,哪儿能不说话呢,那个,叶儿,你念书费脑子,舅请你吃罐头。”说着,李水全又给递上一瓶桃罐头。 秀叶自然是推推拖拖不要,肖正平站在一旁观火,见意思到了,就说道:“叶儿,拿着,这是咱自家的舅舅,再不拿就见外了!” 李水全也拼命帮腔:“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想吃什么就来舅这儿拿。” 直到肖正平领着秀叶走出去老远,李水全才伸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一边擦还一边暗忖:“这个臭小子,转了性子连说话都带刀,瞧这一句句戳的!不行,看来以后得悠着点儿了。” ------ 去大伯家的路上,肖正平问肖秀叶,“叶儿,你跟那个凤儿姐,咋认识的?” 秀叶答道:“去年寒假,乡里接我去拿慰问品,是凤儿姐拿来的。乡领导说我读完初中会去供销社上班,凤儿姐就跟我多聊了两句,就这么认识的。” “拿慰问品?我咋不知道?” 秀叶没好气的瞥向大哥,“你那会儿不是忙着上桌子吗?还是大伯领我去的呢!” 肖正平干咳两声,赶紧转移话题,“哦,这样啊。哎,我看她人品还行,往后你去乡里读书,得有个人照应,要不,咱们去结交结交?” “其实凤儿姐也是苦命人,嫁了个男人一直没生娃,婆家嫌弃她,听说她男人还经常打她。” 肖正平没想到秀叶也是个小八婆,皱着眉头问道:“你这都是打哪儿听来的?” “乡领导说的呗,凤儿姐的男人就在农机站上班。” 说着话,两人便到了大伯院门口。 后山这块屋场,是肖家的老宅,据说肖家最发达的时候,整座后山连同后山周围的田地都是肖家的。 当初肖正平的爷爷分家的时候,原本是打算修三座宅子的,三兄弟一人一座嘛。 但是肖坤山不要,说是树挪死人挪活,他得搬出去过活,于是这块屋场就只建了两座宅子,一座肖坤国的,一座肖坤水的,肖坤媖是女娃,没她的份儿。 此时两家的烤烟炉里都冒着浓烟,肖正平知道,现在正是大伯二伯烤烟最忙的时节。 13.奔头儿 烤烟的工序比较繁杂,因为烟叶是从下往上分段成熟的,所以每株烟每次只能采摘三到四匹叶子。 之后,编烟上炕,点火烧炉,不仅需要大量的柴火,还因为烟叶在炕干过程中需要按时段调节炕内温度,几天的时间里烟炉旁边都不能离人。 炕干完成以后,还得等烟叶回润,然后分拣打捆,这才能往收购站卖。 而等到这轮工序完毕,下批烟叶又成熟了,于是,如此往复,一直到烟叶全部采完。 肖坤国把两家人分成两组,三个女人负责采烟叶、砍柴火,他和肖坤水则负责把烟叶和柴火背回来,一炉烟下炕之后,五个人就得在家里分拣烟叶和打捆。 这会儿,老二家媳妇儿正在做饭,肖坤国查看完两个烟炉的温度后,就回来跟老伴儿还有老二两口子分拣烟叶。 四个人一边干着活一边拉着家常,拉着拉着,话题就扯到肖正平身上了。 “哎,当家的,你说山上那菌子,能卖那么多钱吗?”肖正平大妈问道。 “卖多卖少,关你啥事?” “唉,咋不关我事,他那儿还欠着咱们钱呐。” 一旁的二大妈也开口了,“就是,咱家也欠着呐。” 肖坤水听了不高兴,“自家人,欠着就欠着,老三两口子没了,他的小子咱不拉扯谁拉扯?!” 二大妈立马捅了肖坤水一肘子,怨道:“就你话多!咋的,咱平时拉扯的还少啊,省着几个鸡蛋,自个儿家小子都没得吃呢,你倒好,先拿去给了他。几个鸡蛋我就不说啥了,自家人嘛,可那是五十块钱呐,咱老头老太太四个人,得挣到啥时候去啊!” 二大妈一开嗓子,肖坤国又皱起了眉头,“你嚷嚷啥,有啥好嚷嚷的,二十块钱,我贴给你行不行?” 大妈一听,也给了肖坤国一肘子,疼得肖坤国龇牙咧嘴的,正要开口骂呢,外面传来了肖正平的声音。 “大伯,大妈,我跟叶儿来看你们了。” 四个人闻言立马安静下来,大妈冲二大妈挤了挤眼,偷笑道:“咋这么不经念叨呢!” 老头老太太都在后院,所以第一个出去迎接的,是肖坤水的儿媳妇儿——贾红月。 贾红月围着围裙,一头失去光彩的黑发用毛巾绑着,身后还跟着一个怯兮兮的小不点儿。 “哎呀,正平、秀叶,你俩咋来了呢?”贾红月蜡黄的脸色拦不住她发自内心的笑容。 “嫂子,你也在呢。叶儿今天不上课,我带她过来串串门儿。” 两人说着话,秀叶跟嫂子打了声招呼就拿着李水全刚给的罐头去逗小不点儿了。 贾红月把肖正平带去后院,一出门,就迎上四个老人火辣辣的目光。 “大伯、大妈、二伯、二大妈。”肖正平一一打过招呼,一边把手里的东西交给贾红月,“嫂子,给大伯二伯拿了点儿东西,你们家人多,待会儿回去你别忘了多拿一分儿。” 肖坤国见状脸色一黑,“钱多了烧的慌啊,买那么些干啥?拿走拿走!” 贾红月有些尴尬,就把东西放在门口,“你跟大伯二伯聊,我去做饭,待会儿一块儿吃点儿,啊。”说罢,便一头钻进造房。 肖正平目送贾红月离开,随后朝四位老人笑了笑,“大伯,今天这些东西您必须收下,二伯也得拿回去。” 正说着,肖秀叶带着小不点儿从灶房走出来,小不点儿手里捧着罐头,肖秀叶手里拿着菜刀。 “爷,你给我启开。”小不点儿晃晃悠悠跑到肖坤水面前,把手里的罐头递了上去。 秀叶对着长辈一一喊了一遍,把菜刀交给二伯后,就在二大妈旁边坐下,驾轻就熟地拣起烟叶来。 待秀叶坐下后,肖正平便继续刚才的话头,“大伯,这么些年,您跟二伯拉扯着我和叶儿,有多辛苦我就不说了,我还那么不懂事,把个好好的家给败没了。我知道您看见我就生气,您气我没出息,气我不成材,可生气归生气,关键时候您还是没有扔下我。这份恩情,我跟叶儿十辈子都还不清。现在,我挣钱了,挣了钱给您给二伯买点儿东西不是应该的吗?” 这席话,肖正平是发自内心的,他说得诚恳,四位老人也听得热切。 肖正平见大伯没有反驳,便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于是指着秀叶继续说道:“我记得您叮嘱我好好经管叶儿,今天我特地让她换了身新衣服来见您,就是想告诉您我没忘记您的话。” 顺着肖正平的话,四位老人这才认真看向焕然一新的秀叶。 “嗯!”肖坤国点点头,“你能记住我的话,证明你还有点儿良心。不过挣了钱也不能大手大脚,你不是说要供叶儿念书吗?好好把钱攒着吧!” 肖坤国的语气温和了许多,肖正平一听,便知道大伯的火气至少消减了一大半儿,于是笑嘻嘻地跑到大伯身旁。 “大伯,你知道我这些天卖菌子卖了多少钱吗?” “多少?” 肖正平马上冲秀叶喊道:“叶儿,把钱掏出来,给大伯二伯看看。” 秀叶闻声便掏出那一百来块钱,亮在四位老人眼前。 钱有厚厚一大沓,大多是些分票毛票,一眼看不出来多少。 肖正平见四位老人都看呆了,便解释道:“二百大几!我还了李货郎的赊账,再除去这几天的伙食还有给秀叶置办衣裳的钱,还剩一百六十多呢!” 说着,肖正平又给肖秀叶递了个眼神。 秀叶会意,立马从里面抽出五十块钱,递给大伯说:“大伯,这是我哥借您和二伯的钱,我不知道你俩咋分的,就先交给您吧。” 肖坤国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愣愣的接过钱后,冲肖正平问道:“卖个菌子~~能卖这么些钱?” 二伯也不敢相信,“乖乖,胡山川一年的工资也才两百多块,你这才几天啊?平子,真是卖菌子的钱?” 不等肖正平解释,肖秀叶就自作主张的“这个那个”,把肖正平怎样卖菌子以及卖什么菌子的事儿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肖坤国听完一拍大腿,“怪了,我在这山上活了老几十年,我咋就不知道还有那么值钱的玩意儿呢?” 此话一出,肖正平内心顿时一紧,“坏了,老头儿再问下去非得穿帮”,于是立马琢磨把话题换掉。 “大伯二伯,甭管怎么说,我这钱是光明正大赚来的,而且以后我还能挣更多,你们就只管放心吧!对了,大伯,我还有个事儿想拜托您。” 虽然肖坤国对这个侄子还是不大放心,但近些天队里人的传言还有肖正平的表现他都是听在心里看在眼里的,尤其是叶儿今天的打扮,让人看着提气——甭管这小子能保持多久,一天的长进毕竟也是长进嘛! 肖坤国侧眼看向肖正平,抖了抖手里的钱,“啥事?该不是又要借钱吧?” 大伯居然也会开玩笑! 肖正平惊讶的同时,内心也是五味陈杂,“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想到前世经常听见的这段鸡汤。 “哪儿能啊,”肖正平舒心地笑道,“我记得您以前不是干过篾匠吗,这两天得空给我编俩竹篓呗。” “行,过两天我编好了让你二伯给你送去。” “不用,反正我采菌子要打旁边过,我自个儿来拿就好了。” 肖正平跟两位伯伯说话的期间,两位大妈也没闲着,拉着秀叶问这问那的扯了老半天。要不是贾红月喊着该吃饭了,几个人还停不下来。 都是自家人,之前的嫌隙一解开,话题就拉开了。吃饭的时候,肖坤国张罗着开瓶酒,一家子吃吃喝喝,忽然话题就扯到贾红月身上,桌上的气氛也就跟着沉重起来。 听着二伯二大妈述说着堂哥的不幸,肖正平突然灵机一动,对贾红月说道:“嫂子,人活着得需要个奔头儿,你们老拿我哥当个废人,他肯定就认为自个儿真是个废人。依我看,与其让他那样继续困着,还不如想辙给他找点儿奔头儿。” 贾红月还没来得及搭话,二大妈开口了,“哎,他两条腿都不能动弹,除了困着还能干啥呢?” 肖正平闻言嘿嘿一笑,“二大妈,我哥腿不能动,可是他手能动啊!” 一旁的大伯不耐烦了,拿筷子敲了敲碗,训道:“平子,你卖关子卖到你二大妈头上了是吧!有什么想法直说!” “嘿嘿,”肖正平又冲大伯笑了笑,“大伯,这事儿得您答应,您不答应办不了。” 大妈就坐在肖正平旁边,见状在肖正平手上狠狠拍了一下,“哎呀,你要急死我们啊,快说!” 肖正平疼得龇牙咧嘴,立马求饶:“我说!我这就说!大伯,您篾匠的手艺是不是没人往下传?您传给我哥呗!这几天我特地注意过,乡里赶集的人越来越多,卖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其中就有卖竹筐竹篓的。那些筐子篓子我看过,可没您编得紧实。您说要是我哥平时编一些,然后缝赶集拉去乡里卖一卖,是不是既让我哥有个奔头儿,还能给强强攒点儿学费?” 肖坤国跟肖坤水对视了一眼,随后肖坤水有些为难地说:“这个法子行倒是行,就是砍竹子、挑筐子费点儿劲,我跟你大伯还得经管烟叶,这~~” “嗨,不是还有我呢吗!我去山上采菌子,回来的时候带几根竹子没问题吧?再有,挑筐子,集市隔五天一次,到时候我跟嫂子一人挑几个,我陪她一块儿卖不就行了?就是有一点,我不能白干活,以后中午饭得去二伯家吃,这没问题吧,嫂子。” 贾红月大笑,连声说没问题,肖坤国虽然也高兴,却板起了脸,“个没良心的玩意儿,你就是不干活,到了这儿还能少你一顿饭?!” 14.瘫在床上的顶梁柱 吃完饭,贾红月回屋给男人送饭,肖正平提着两份礼物紧紧跟着,说是要去看望看望堂哥。 贾红月离开了,刷碗洗锅的活儿自然就是大妈来干,肖秀叶见状赶忙撸起袖子,给大妈打起下手来。 大妈推让了几下,忽然把注意力放在秀叶的衣服上,她拉着秀叶转了一圈儿,笑道:“哎呀,我们家叶儿就是乖致(漂亮),你看看,这哪儿是农家姑娘啊,我咋看着比城里人还好看呢!” 大妈吵架在队里那是出了名的,但夸起人来也一般人也难以消受,年纪轻轻的肖秀叶哪儿受过这样的奉承,当即脸一红,恨不得把头埋进衣领里。 这之后,大妈也不推让了,跟秀叶紧紧挨着,在锅里忙活起来。 “叶儿,”大妈四下打量了一圈,见屋里没有其他人,就悄声问道,“你哥~~真的是卖菌子挣来的钱?” “嗯!”秀叶点了点头。 “叶儿,你可别被他骗了,莫不是他偷偷上桌子赢来的吧?” 秀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妈,放心吧,这两天我哥身上就没离过泥灰儿,每天回来都是灰头土脸,身上还臭烘烘的,你说上桌子的人谁会那个样儿?昨儿我亲眼看见的,那些什么羊雀儿和竹姑娘,真的很值钱。” 大妈叹了口气,“哎,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其实你哥咋样我早就不关心了,我就是担心你,你说你吃了多少苦~~这要是~~” 说着说着,大妈哽住了喉咙,不说话了。 秀叶也跟着湿了眼角,她把头靠在大妈脸上,轻轻蹭了蹭,“大妈,别担心,我看这回我哥是真变好了,昨天我跟他说我要去念中专,他还训了我一顿呢!我哥说了,以后让我啥事都不管,就专心念书,还说能念多少他就供我念多少呢。” 不仅是灶房里,回到后院的二大妈也颇有微词。 “他大伯,你说老三家小子说的是实话吗?我咋就不知道菌子能卖这么多钱呢?你不是也没听说过吗?” 大伯叼着烟袋锅,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实不实话的,我懒得操心了,只要他能经管好叶儿,爱这么着就怎么着。哎,我们老了,没力气折腾了,老三如果怪罪,就让他怪罪去吧。” 二伯肖坤水却不以为然,他抬起头看向肖坤国,“老大,你就没觉着平子变了?” 肖坤国答道:“咋?变得会挣钱了?” “不是!你看他对叶儿的态度,还有跟你搭话的态度,对了,他今天买东西还想着我家正文儿,这要搁在往常,你啥时候听见他念叨过正文儿?” 二大妈瞪了大伯一眼,“两瓶酒两个罐头就把你打发了,你就这点儿出息?我看呐,就是他穷怕了,说是卖菌子挣钱,其实指不定在外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二伯也不示弱,回瞪了二大妈一眼,“你脑子咋就那么脏呢!能不能盼点儿好!平子刚才给正文儿出主意,我咋没见你拦着呢!”说着,他又看向大哥,“反正我觉着平子变了。” ------ 二伯家的门,算起来肖正平有两三年没登过了,以前他赖皮,走投无路了还敢硬着头皮去找大伯,可是二伯,他不敢,也不能。 人呐,最害怕的就是伤害对自己最亲的人! 肖正文眼神木讷地盯着从房梁上垂下来的蜘蛛网,那只快赶上他拇指盖大小的蜘蛛是他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几个月以来,这只蜘蛛每天都会静静地待在那网上,只有捕到虫子的时候才会动一动。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他从一睁眼就发现蜘蛛不见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以前的时候,肖正文也想过寻死,他曾不止一次的让红月给自己弄点儿敌敌畏来。可是现在,他不那么想了,如果自己继续遭罪能让家里人好受一点儿,那就这么往下过吧!反正自己能为这个家做的,也只有这么一点儿了。 外面传来了红月和儿子肖亮强逗乐的声音,肖正文听见后皱了皱眉,闭上了眼睛——跟肖正平一样,肖正文也有自己最不愿见到的人:媳妇儿、儿子。 “哥!”还没进门,肖正平就在门外喊了一声,一下子让肖正文把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这个声音肖正文已经好几年没听见过了,他甚至需要在脑子里面捋一捋才能想起声音的主人是谁。 因为肖正文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屋子里难免会有味道,肖正平装作没闻见,跟在嫂子身后走了进去。 “哥,好着呢,我来看看你。”肖正平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肖正文床头的桌子上,随后扫了一眼床上的这位瘫子哥。 这一眼让肖正平很震惊,倒不是因为肖正文鸡窝一样的头发和发着酸臭味的被褥,而是因为肖正文那死狗一般的精神头。尽管肖正文已经很努力摆出一副笑脸,可是那空洞绝望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平子啊,”肖正文撑着身体坐起来,贾红月见状赶紧往他身后塞过一床烂棉絮,“有日子没来了。” 说着话,贾红月便把端来的饭菜递了上去,肖正文接过后又放在桌子上,“平子难得来一回,我跟他说会儿话。” 贾红月没做声,给肖正文稍微整理了一下棉絮后就带着儿子出去了。 “哥,真对不住,一直也没来看看你。” “呵呵,我一个瘫子有啥好看的,说这话就见外了啊!” “哎,我嫂子真不容易,你这个样子,她还得拉扯强强。” 兄弟俩说话,直来直去,肖正文一开始还觉得肖正平哪壶不开提哪壶,可仔细一想,释然了。一直以来,家里人对自己是个瘫子的事讳莫如深,哪怕说个“瘸”字他们都觉得冒犯了自己。可他们哪里知道,自己最不愿看见的就是他们愧疚的样子,就好像他们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一样。 “是不容易啊,我老早就劝她改嫁,你说跟着我这个废人,她后半辈子不是毁了么!”兄弟直来直去,肖正文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肖正平笑了笑,“哥,我看嫂子认准你了,估计你赶不走她。” “难说,现在强强还小,等强强大一些要上学了,她就知道为难了。到那个时候估计不用我赶,她自个儿就得走。” “不是,哥,你还真想让嫂子走啊?” “不走跟着我这个废人,能干啥?” “能干的事儿多了,就看你想不想干。哥,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总不能真的躺一辈子吧?” 肖正文瞥了一眼肖正平,“屁的顶梁柱,你见过瘫在床上的顶梁柱?” “咋就不是顶梁柱了?”肖正平拍着胸脯喊道,“咱肖家的爷们儿,就是瘫在床上,那也是顶梁柱。” 说着,肖正平便将先前在大伯家的想法说给肖正文听,肖正文听完想了想,说道:“这事儿行是行,可编筐卖我又不是不知道,那点儿钱能干嘛啊?” “先卖着看呗,总比你一天到晚躺着等死强吧!哥,我跟你说啊,现在好多事儿都在放开,以后你就是躺在床上,光靠用脑子都能赚大钱。” 肖正平的话太直,肖正文听着有些刺耳,也觉着有点儿懵。不过,正是这样直白的说法儿,似乎把他强掩着的心门打开了一点儿。 “靠脑子赚钱?”肖正平离开后,肖正文靠在棉絮上思考着刚才说过的话,一抬眼,发现那只消失的蜘蛛正在另一个角落里织着一张又新又大的网。 正想着心事儿,贾红月走了进来。 “想啥呢,快把饭吃了,要不然得凉了。” 肖正文后知后觉地端起碗筷,扒了一口饭后,冲媳妇儿问道:“月儿,妈不是老说平子在外边儿不干人事儿吗?咋今天瞧着不像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队里人都说平子赚了大钱,今天还把前阵儿借爸的钱给还了。” “咱妈啊,啥都好,就是嘴太碎,往后她说的话咱只能信一半儿。”扒了几口饭,肖正文像是想到了什么,“媳妇儿,你给我热盆水,再把剪子拿来。” 贾红月纳闷,“你要剪子干啥啊?” “哎,我把头发理理,对了,哪天去队部,把他们不要的报纸拿点儿回来。” 看着像是换了副精神头的男人,贾红月鼻子直发酸,她使劲点了点头,大声答道:“行!往后我隔几天给你拿一回。” 15.神人 肖正平今天遇见喜儿叔了! 喜儿叔邓贵喜可是队里的神人,无儿无女无牵无挂,成天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背着铅子儿枪上山赶野猪。 听队里人说,邓贵喜很早以前就是一个人,啥事都不干,公社的时候,因为不出工,还上过几回台子,可是邓贵喜不在乎——反正饿不着他。 对于邓贵喜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队里也拿他没办法,最后只好放任自由。 队里人都知道,邓贵喜的活动范围一般都在后山更靠北的大山里,所以当肖正平看见喜儿叔时,他便知道自己已经走出后山的范围了。 “喜儿叔!”肖正平大喊一声,随后小跑过去。 邓贵喜不大爱说话,他在肖正平发现自己之前就已经看见对方了,听见肖正平的喊声后,他便将铅子儿枪往背后一甩,然后原地蹲下,等着肖正平跑近。 “喜儿叔,咋不出声呢,我还以为遇见树熊了呢!” 邓贵喜慢悠悠掏出烟袋,给自己卷了根烟卷儿,冲肖正平身后的篓子怒了努嘴,问道:“采菌子呐?” “嗯!喜儿叔,那天你把我背回家,我还没谢谢你呢,哪天你去我家,咱爷儿俩喝两杯?” “去你家还得过二郎桥,我懒得走。” “那就我去你家。” “行!” “叔,收成咋样?” “饿不死。” “哎,叔,乡里供销社有人收野物呢,你咋不多弄一点儿下去卖呢?我看过,价可不低。” “懒得跑。” 邓贵喜不爱说话的毛病队里人都知道,所以肖正平并不在意,也不着急。 “叔,你要懒得跑,我替你跑呗,到时候卖钱了咱俩分。” 邓贵喜一愣,“你要卖野物?” 肖正平笑了,“咋的,你还不愿意?” “这野物打来吃是一回事,拿去卖又是一回事,咱都是靠大山吃饭,可千万别把山神给得罪咯。” 喜儿叔的话让肖正平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种极为迷信的思想会让喜儿叔的行为这么超前。 “嘿,跟您开玩笑呢,就是您愿意我还不愿意呢,血糊淋当的,背下山还得惹下一身骚。哎,叔,说正经的,你知道啥是林芝不?” “林芝?啥是林芝?” 其实林芝并不在何永富提供的名录里,完全是肖正平自己想到的,在前世不多的中草药知识中,肖正平记得林芝的生长环境跟这大山里很相似,所以想着能不能碰碰运气。 “咋跟你说呢,就是一种菌子,你不认识就算了。对了,叔,这山里你熟吧?” 说起大山,邓贵喜的脸色松弛下来,甚至看上去还有点儿得意,“那是,要说供销社里哪样值钱,我不懂,可要说这山里哪儿有树熊,哪儿有豹子窝,我可是门儿清。” “要不,以后我跟着您学走山(巡山)呗?” 邓贵喜上上下下打量了肖正平一遍,笑道:“走山可不比上桌子,你吃得消吗?” “嘿嘿,叔,我可有日子没上桌子了,以后也不上了。你看我也不会兴烟,家里连个烟炉都没有,你就带我走走山呗。” “行啊,你要有那个心,来了就在这儿等我。不过丑话我得说到头里,我可不会等你。” 肖正平点点头,“好,那咱爷儿俩就说定了。” 邓贵喜抽完烟,一口唾沫把烟头给熄掉,然后掉头就走。 下山之后,肖正平拿采来的菌子卖了十八块四毛钱,照样给何永富买了包烟,然后便去了乡政府旁边的招待所。 ...... 面对着一大桌子好饭好菜,杨广生实在是没有胃口,作为县里分管农业的领导,他非常明白这些饭菜抵得上一个普通农村家庭几个月的开支。 虽然前些年上级领导要求落实生产责任制,县里也全面铺开了,可实际上班子里很多成员是持反对态度的。 正是因为这些反对态度,下面的负责人也举棋不定,以至于大锅饭名义上是被砸了,可暗地里,很多农村还在过着当初公社时的日子。 石德县是整个地区最穷的县,因为县里百分之八十的区域都为山地,所以能用来种粮食的土地并不多,本地的农民多以茶叶、烤烟为主要作物,然后夹杂着一点水稻、玉米作为口粮。 杨广兴是本地人,他深知想要让农民吃饱肚子,就必须大刀阔斧的改革。 这两天下乡调研,可是调研的结果他很不满意,农民仍然吃不饱肚子、下面的负责人对生产责任制依旧是阳奉阴违。 “同志们呐,农村里还有人在吃糠呢,甚至还有人连糠都吃不饱,这样的大鱼大肉,你们咋吃得下去呢?!”杨广兴背着双手,探出半截身子冲桌上的饭菜看了一圈,然后又看向正在排座位的乡一级干部。 “领导,您难得来一次我们乡,这次调研又这么辛苦,我们也是想好好接待接待您,就这一顿,一顿,下不为例。”其中一位头花花白却梳得非常整齐的人赔笑道。 杨广兴并不迂腐,尽管心里很不乐意,但是面子多少还是得给点儿的。 “好,咱们说好了,下不为例,以后就在食堂吃,食堂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过今天就不喝酒了,咱们一边吃饭一边把下一步的工作拉扯拉扯。” 说完,杨广兴才总算坐下来,他冲众人压了压手,其他人才跟着坐下。 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了吵闹声,似乎有人在吵架。 杨广兴坐在上位,刚好可以从门口看见服务员正在跟一个年轻人推搡。 有人起身想把门给关上,杨广兴制止了他。 杨广兴放下筷子,走出门外,其他人也跟着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他走到争执的两人旁边,对服务员问道。 服务员说:“一个穷小子,想在咱们招待所订一桌菜,我说了领导在吃饭不方便,他非不干,我让他等一下来,他就吵起来了。” “领导吃饭就不能订菜?怎么?你是把我当成土皇帝了,还是地主老财了?”杨广兴面带微笑却不失威严地问道。 “领导,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服务员慌神了。 杨广兴拍了拍服务员的肩膀,“行了,有生意还不做?快去给人订菜吧!” 服务员领命,带着肖正平到柜台订了一桌菜,一旁杨广兴看见肖正平从兜里掏出一大叠钞票,便饶有兴致的留下来一直等到他们把菜订完。 肖正平不认识这个领导,但从服务员的嘴里得知这是一位大官,这会儿看见人家正在背后盯着自己,便马上意识到领导肯定有话要问自己。 付了钱,肖正平转过身来,朝领导笑了笑便走过去。 “小兄弟,叫啥名啊?”杨广兴虽然才三十多岁,却习惯性的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问话,就好像问一个晚辈一样。 “领导,我叫肖正平,是樟树垭大队的。” “能不能问问你,这是给谁订的菜?” 肖正平顿时一愣,他还不知道这位领导的立场,这话可不好回答,一个不小心就会把何永富给害了。 “领导,这是给我自己订的,我~~我家办事儿,想请几个朋友吃顿饭。” 杨广兴朝围过来的其他人看了一圈,笑道:“哟,你们乡还挺时髦的,家里办事儿都来招待所了?” 待众人的哄笑平息后,杨广兴又问:“看你的穿戴不咋样,你咋来的钱请客啊?” 肖正平一听这话,不高兴了,“领导,您不能以貌取人,穿戴不好就不能挣钱?” “哦,对,我给你道歉,不能以貌取人。我就是好奇,其他人连饭都吃不饱,你却有钱请客吃饭?能不能告诉我,你的钱是咋挣来的?” 一句话把肖正平又问愣住了,肖正平眼神躲躲闪闪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杨广兴自然知道肖正平的顾虑,目前,就是老百姓有太多的顾虑,束手束脚的才吃不饱饭。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杨广兴在肖正平肩膀上拍了拍,回头示意众人回去吃饭。 等肖正平离开之后,他打听了一下肖正平的来路,可是在座的没人知道,他又吩咐查一查肖正平的情况。 16.老板 现在的社会还处在一种非常尴尬的状态,没有明确说什么能做,也没有明确说什么不能做。往往很多事情刚迈开步子,就有人过来制止,各种批评惩罚不说,人们的热情也因此被浇了个透心凉。 前不久肖正平还在报纸上看到过,有人批评说生产责任制是搞倒退,做点小生意仍旧被冠以走资派的名头。 所以回家的路上,肖正平很忐忑,他能感觉得到那位领导没有恶意,也清楚政策会越来越宽。可现实就是如此,一句话被不怀好意的人听了去,挑几个字眼做点文章,他肖正平也许就会被逮去蹲局子。 肖正平不怕蹲局子,他就是担心自己忙前忙后,最后忙了个空。 管不了那么多! 左思右想之后,肖正平在心里说道,他现在的心思全在怎么赚钱上,这个时候如果半路跳出来一个程咬金,那就只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了! ...... 今天没啥事,到家的时候还早,秀叶还没放学,肖正平把破竹篓往柴垛上一放就躺下了。 原来那块床板又霉又潮,这几天秀叶找来几块砖头把床板垫高了一些,又把棉絮晒了晒、把床单洗了洗,肖正平躺在床板上,竟闻到一股阳光的味道。 其实肖正平不是很累,之所以躺下,是因为他想让自己安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第一回卖菌子的时候,他就从何永富嘴里得知干的菌子比湿的菌子高出好几倍的价钱,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一直在琢磨这个事。 虽然把湿菌子烤干之后的价格翻了好几倍,可是重量的损耗也是好几倍啊,现在他还不知道损耗的比率跟价格的比率谁高谁低,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一天一天往下卖了,也不可能全靠自己上山去采菌子。 明天去见老板,他得定下两件事,第一,他得把何永富的收购价格提上来;第二,他得把其他山货,比如竹笋、花椒等东西的出货渠道拿到手。 当然,他还得去找大伯二伯商量商量烟炉的事,还有最重要的,就是解决用烟炉烘干山货的技术问题。 第二天一早,肖正平在秀叶的帮助下把头发好好的打理了一下,又翻出一套秀叶洗干净的衣服给换上,然后就出发了。 到了供销社,他找到何永富,又买了三包供销社最贵的烟,其中一包给何永富,一包自己留着散烟,另一包是给老板准备的。 约莫十点左右,何永富忽然指着一辆缓缓驶来的小四轮笑道:“咯,来了。” 车子径直驶到供销社门口,停下后,从副驾驶上面走下来一个穿着飞行员夹克、带着蛤蟆镜、梳着中分头的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来岁,脚刚沾地,就摘掉蛤蟆镜,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老何,大老远就盯着我这车子看,你是盼我给你带个小媳妇儿来呢?” “夏老板,别说我盼不来,就是盼来了,我也消受不起啊。呵呵,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小兄弟就是我上回跟你说过的肖正平。” 肖正平赶紧上前,伸出一只手笑道:“夏老板你好,我就是肖正平。” 夏长勇似乎没料到对方居然还会这样的打招呼方式,一时有些惊讶,他盯着肖正平认真的打量了一下才握住伸过来的手,“哦,你好你好,我是夏长勇。” 两人打完招呼,何永富便揽住夏长勇的肩膀,“走,咱们先把我的事儿弄完,完了再去招待所谈肖兄弟的事儿。” 说罢,何永富便带着二人绕过供销社,走进一个院子。 院子不是很大,里面并排放着八排竹撇子,上面晾晒着何永富收来的各种山货,肖正平看了一眼,发现大多是菌子,还有一少部分药材。 夏长勇似乎不太满意,一边走着一边随手拿上尚未晾干的菌子查看,“老何,你这量总也上不来,你得想想办法呀,要不然我这一趟一趟跑,油钱都赚不出来。” 何永富走到一间小屋旁,掏出钥匙把门打开,揶揄道:“你要真的赚不出油钱,还能一趟一趟往我这儿跑?那你不成傻子了?” 夏长勇走进小屋看了一眼,便吩咐后面跟上来的司机,“小李,搬货。”随后又冲何永富说道:“老何,话是这样说,可如果你能把量弄起来,让我多赚一点儿,我给你的价不就能高一点儿么。” 肖正平紧紧跟在两人身后,默默的看着默默的听着。 司机小李一筐一筐将已经完全晾干并分好类的山货搬进车厢,看他那样子,筐子不是很重。 小李搬货的期间,三个人已经走出院子,在何永富的带领下,慢慢朝招待所走去。 落座之后,肖正平吩咐服务员先端来茶水,然后奉上已经准备好的烟。 夏长勇一手端着茶一手夹着烟,刚才在院子里消失的笑容这才重新显现。 “小兄弟,你坐下,咋的,听老何说,你想长干?” 肖正平也不客气,使劲点头,“我不仅想长干,还想大干?” “哦?怎么个大干法儿?说来听听。” “夏老板,你别管我怎么大干,你要的是货,我给你足量的货不就完了!今天吃这顿饭的意思,是想请您把收货的要求告诉我,还有想请教您把这些山货晾干有没有什么更简便或者更先进的方法。” “呵呵,口气不小!好,这些事情都好说,我先问问你,你打算怎么交货?” 肖正平看向何永富,“这个我刚刚才想到,还没找何大哥商量,我想就在何大哥这儿交货,我每月交一点租金。” 何永富大喜,“这个没问题,我那院儿放个几千斤干货绰绰有余。” “何大哥,您先别急着答应,我的话还没说完。”肖正平顿了顿,接着说,“刚才我看了,你那儿都是菌子和药材,咱先前说好了,货从你这儿过。不过菌子和药材之外的东西,我想自己做。” 一句话把何永富和夏长勇都惊到了。 “你还想做别的东西?”夏长勇明显来了兴趣。 肖正平翻出从何永富那儿抄来的名录,递到夏长勇眼前,“这些我都看过了,你像这些什么竹笋、花椒什么的,我想直接跟你供货,反正何大哥那儿不做,我俩也不会有啥利益牵扯。” 夏长勇听完顿时泄了气,“你说这些玩意儿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东西呢!肖兄弟,这些东西利润不大,你做这些还不如做点活物,我告诉你,活物来钱才快呢!” “活物我没想碰,夏老板,我建议您也别碰。咱们还是说说山货吧,我知道那些东西利润不高,不过我可以把量做起来,这个你放心。” “好啊,只要老何没意见,我这儿没问题。” 何永富显然有意见,虽然竹笋这些利润太低的东西他的确不打算收,可是肖正平这样干实际上就等于从自己碗里夹走了一片肉,就算是边角料,那也是一块肉啊! 只不过话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何永富再站出来反对,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嗨,肖兄弟都说给租子了,我能有什么意见。” 刚好说到这儿的时候,搬货的小李把车开了过来,肖正平见人到齐了,就吩咐服务员上菜。 吃饭的期间,夏长勇把收货的要求给肖正平大致讲了一遍,说具体的得等收货的时候看着实物再讲。至于晾干的工艺,夏长勇说他也不是很懂,不过他可以去外面给肖正平找找相关的资料。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肖正平也看出来了,这什么所谓的大老板也没有何永富说的那么神乎,抛开那些时髦的打扮,夏长勇其实就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小老百姓。 吃完饭,夏长勇就走了,肖正平和何永富走出招待所,又往供销社走去。 肖正平摔出一支烟,给何永富递上,他知道何永富心里有点儿不痛快。 “何大哥,走那么快干嘛?” 见何永富没回答,肖正平便几大步赶上他。 “大哥,您听我说,竹笋那些玩意儿利润那么低,您收着也没啥意思,我每个月给您点儿租金,实际上是给您增加了一笔收入,不是吗?再说了,往后咱们把菌子的量做起来,您不是也不少赚吗?你放心,老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不会亏着您的。” 何永富这才停下脚步,盯着肖正平说道:“话是这样说,可你总得跟我商量商量吧,你咋知道我就不想做竹笋花椒呢!好,这些都不说了,你告诉我,你打算咋把菌子的量做起来?” 肖正平嘿嘿一笑,“我收啊,挨家挨户去收,完了我供您干货,不就省了您的时间和地方吗?” “那你去挨家挨户收了,我这儿咋办?” “哎,您想那么多干嘛,反正所有货都从你这儿走,我收跟你收还不是一样?再说了,我顶多也就从我们大队收,其他地方您照旧收着呗。” 何永富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是那么回事儿,就没再多话。 离开的时候,肖正平又给何永富买了一条烟,说到时候量起来了就去逼夏长勇涨价,那个时候何永富多少也得给自己提一提收购价格,何永富自然很痛快的答应了。 虽然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可再次走在上山的路上,肖正平仍然叹气不止——这条路是整个樟树垭大队的命脉,所有进出的物资都必须经过这条路。如果这条路能稍微宽点儿,哪怕只是骡马能通行,那么他就不需要在何永富的院子里交货。 “要想富,先修路!” 肖正平心说这句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提出来的,可是用在此时此刻的自己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看来,自己得去找大队支书邹树生好好谈谈了。 17.要钱 明天是周末,肖正平决定休息两天,让秀叶放松放松以迎接即将到来的中考,顺便再去大伯二伯家把接下来的事情商量商量。 秀叶现在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做晚饭的时候,她跟大哥说了很多学校里的趣事,还说初中即将毕业,同学们都在互送纪念品,她也想买点儿日记本作为礼物。 这算是秀叶头回找自己要钱,尽管家里的钱都在她手里,肖正平顿时有一种做家长的感觉。 “想买就买呗,买好一点的,当礼物可不能太寒酸。” “好,我先去舅那儿买十个,不够再买。”说到这里,秀叶顿了一会儿,随后满是担心地说道:“哥,毕业之后我就得去乡里念书了,往后谁给你做饭洗衣服呀?” “哥又不是不会做饭,洗衣服也不是啥难事儿,咋,你还怕哥养不活自己啊?” “哎呀,不是,你看你白天要挣钱,晚上还得自己做饭洗衣服,那多累啊!要不~~要不~~哥,你给我找个嫂子吧!” 肖正平大惊,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他都才二十岁,二十岁的年纪就结婚,他可是想都没想过。 肖正平亲昵地点了点肖秀叶的额头,“你这脑袋瓜一天到晚寻思啥呢!尽想些乱七八糟的!哥告诉你啊,你要想的就是怎么把书念好,其他的不用你管。” 第二天,两人吃完早饭,肖正平就拉着肖秀叶朝大伯家走去。 这些天,秀叶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身上也长了一点儿肉,整个人显得更加漂亮,再加上肖正平买的新衣服,走在路上,频频引来路人的回顾。 这回两人没有带礼物,只是提着昨天肖正平在乡里割回来的两刀肉。 到家的时候,大伯二伯正在打烟捆,这可是力气活,肖正平见状二话不说,马上撸起袖子把满头大汗的二妈替下来。 秀叶把肉交给嫂子之后,也加入到大妈二妈分拣烟叶的队伍里。 “竹篓给你编好了,回头你拿回去。”大伯叼着烟袋锅,一双枯干有劲的膀子上爆出小拇指粗细的血管。 “好嘞。对了,二伯,我哥咋样了?让他跟着大伯学编筐的,他学了没?” “学着呢,这几天呐,天天就在家里削竹篾,要不就是看报纸。” “那就好,让我哥先编着,回头咱再做点别的生意。” 肖坤国一听,马上抬起头来,“平子,你可得悠着点儿,虽说现在放开了,可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还没个准话,你可别做过分了,哪天又被逮了去批斗啊。” “没事儿,大伯,政策以后只会越来越宽,国家也不想老百姓总是过穷日子不是?只要咱不犯法,怎么干都没事儿。” 肖坤水这时也开口了,“你还是听你大伯的,步子别迈太大了,万一谁再眼红把你告了,到时候又是个说不清的事儿。” “我明白,大伯二伯,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哎,大伯,有个事儿我没想明白,这几天我咋老是看见卖烟的人又挑着烟往回走呢?不是卖烟吗?怎么不全卖了?” 肖坤国闻言没好气的瞥了肖正平一眼,“你一天到晚两手不沾泥,啥都不懂,还做什么生意!那是烟草站不要的烟,不挑回来还能扔了不成?” 肖正平多问了两句,总算弄明白了。 原来烟草站收烟是有要求的,而且根据烟叶的质量不同还有不同的收购价格,就跟何永富收菌子一样。而那些被烟农挑回来的烟,是因为不符合烟草站的收购要求而被退回来的。 这些烟被挑回来之后,要么烟农留着自己抽,要么就被用来熏蚊子用了。 不过,大伯还说,有些人会私底下卖给别人,毕竟这也是烟,没有老烟那样呛人,也没有卷烟那么贵,是那些不兴烟的地区的烟民最实惠的选择。 肖正平听完立马问道:“大伯,别人卖咱们也可以卖啊,你们肯定也有这种烟吧,咋不拿去集市上卖呢?” 谁知道肖坤国就像听见了什么异常恐怖的事情一样,马上瞪圆了眼睛,“你小子不要命了!烟草可是国家的东西,你敢随便卖?我说的都是私底下悄悄卖的,没人敢在明面上卖,知道吗!” “那些烟也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烧了熏蚊子多可惜,换点儿钱不是更好吗?” “平子我告诉你啊,山上的那些菌子你尽管卖,但是烟叶你最好别碰,这里面没那么多道理可讲,不行就是不行。” 见大伯的态度坚决,肖正平也就不再坚持了。 “好吧,咱们不说这事儿,说说别的。大伯二伯,你们说,如果用烤烟炉把菌子或者竹笋烤干,能行不?” 肖坤国想了想,说道:“应该能行,菌子水分没烟叶足,用小火慢慢烤不就行了。” 肖坤水也在一旁说道:“事儿不是难事儿,不过菌子竹笋水分都不一样,还得根据你要的效果,真要烤的话,得慢慢摸索。” 肖坤国又问:“你问这个干嘛?” “大伯,不瞒你说,这两天我就一直在琢磨,如果我自个儿收山货,烤干了往外卖,那不是赚得更多吗?而且啊,要是我在咱们大队收,乡亲们不用大老远跑去乡里卖,肯定很多人都愿意干,到时候我赚钱了大家也跟着赚钱,那不是一件大好事吗?” 两位伯伯冥了冥神,随后肖坤水问道:“事儿倒是个好事儿,不过这得要不少本钱吧?还有,收回来了怎么烤还不知道呢!” 肖正平笑了笑:“二伯,不急,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能干成的。再说了,再有两个月烟叶收完菌子也就没了,我不过是提出来让你们帮我参谋参谋,等一切都有准了,咱们明天再开干。” 肖坤国吧嗒了两口烟,点了点头,“嗯,这才像个干事情的样子。” 接下来的一整天,兄妹二人都在大伯家里,秀叶帮嫂子做饭带娃,肖正平则帮着大伯二伯打烟捆,吃晚饭的时候一商量,说明天秀叶不上课,又刚好逢集,干脆一家人都去卖烟,顺便逛逛大集。 第二天,肖正平帮着把打成捆的烟叶挑到收购站,然后直接拉着秀叶来到供销社。 跟何永富打完招呼,肖正平便进去柜台找到马文凤。 “凤儿姐,”肖正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心想秀叶称呼凤儿姐,而且马文凤的年纪又比自己大,就干脆跟秀叶一样称呼“凤儿姐”,“再过两个月秀叶就得来乡里上学了,我们家没大人,我还得给她挣学费,到时候您费心,帮着照应照应。” 马文凤早就把秀叶的手捏在了手里,听完肖正平的话她马上笑着应道:“瞧你这话说的,就是你不吩咐,这妹子我还能不照应了?放心吧,我们家离乡中学不远,秀叶来了我还能有个伴儿。” 说完,马文凤又拉着秀叶转了一圈,笑道:“哎呀,秀叶都成高中生了,以后就是知识分子了,往后你要是成了大知识分子,可不许瞧不起姐!” 肖秀叶一把抱住马文凤,嗔道:“凤儿姐你说的都是啥话哩,你是我姐,就永远都是我姐,我哪儿敢瞧不起你啊。” 随后,肖正平买了些米面粮油,又带着大伯二伯一众家人逛了圈集市,最后高高兴兴的回到家。 晚上吃完晚饭,秀叶照常复习功课,肖正平正在外边床板上翻看着秀叶从学校带回来的课外书,就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跟着,有人轻声呼唤肖正平的小名儿。 肖正平一听,是张狗子。 自打上次把他和炎婆娘赶走之后,这两人再也没登过门,今天这是咋了,张狗子又上门了,还喊得这么小心。 怀着一肚子疑问,肖正平拉开了门闩。 “不是跟你说了,以后我再也不出去玩儿了么?”一出门,肖正平就不耐烦的质问道。 张狗子走上前来,拉着肖正平往外走,边走边轻声说:“哎呀,不是找你玩儿,有事儿跟你说,你先出来。” 肖正平被张狗子拉到院外,一扭头便看见院墙边站着一个人影儿,他走近看了看,正是炎婆娘,脸上还鼻青脸肿的。 张狗子和炎婆娘这两个人,虽然以前都跟肖正平很要好,不过张狗子比肖正平和炎婆娘高了两个年级,肖正平又是和炎婆娘从小耍到大的,所以实际上肖正平和炎婆娘的关系要更好一些。 肖正平伸手戳了戳炎婆娘脸上的一块淤青,问道:“又跟谁打了?” 炎婆娘为人豪爽,敢作敢当,正因为如此,他的脾气比较火爆,打架斗殴那都是家常便饭,不过肖正平还没见炎婆娘被揍得这么惨过。 炎婆娘“嘶”了一声,抬起手来打掉肖正平的手,却没有回答。 “还能是谁,牌桌上的呗,输了钱发脾气,对方喊了几个人,我跟他就俩人,幸好我跑得快,要不然~~” “你跑了?”肖正平问。 张狗子是三人里面最狡猾的一个,打架开溜肖正平倒不惊讶,他惊讶的是炎婆娘挨打的时候他竟然也开溜。 “不跑还能咋办?”张狗子丝毫不觉得羞愧,“不跑估计得打死人了!” 肖正平挥了挥手,示意张狗子闭嘴,“行了,打架就打架,你俩找我干嘛?报仇啊?” “报啥仇啊!他厉害,”张狗子指着炎婆娘,“把人牙打掉了,警察说了,算是互殴,追究就都蹲大牢,要么就都不追究,不过他得赔那人医疗费。” 此话一处,肖正平立马明白,这俩货是来要钱的。 18.带着哥儿们去挣钱 “多少钱?”肖正平问。 张狗子竖起一根指头,“一百。” “一百?!他什么牙啊,要一百!” “那人说了,就一百,给就给,不给就都蹲大牢去。” “那你俩就去蹲大牢吧!开玩笑,一百块钱,我可没有。”说罢,肖正平转身就走。 炎婆娘在背后愤愤的说道:“跟你说了,找他没用,走吧!” 张狗子的脾气比炎婆娘好多了,说得不好听一点儿,就是比炎婆娘脸皮厚,他拉住炎婆娘,又叫住肖正平,“平子,你最近不是挣了些钱吗?多少匀点儿,不够没关系,我俩再去别处借。” 肖正平虽然看不惯两人的作为,可好歹他俩是自己的朋友,而且炎婆娘他很清楚,不会拿这种事骗自己。 叹了口气,肖正平转过身来,“那人说没说啥时候给钱?” 张狗子答道:“三天之内。” “嗯,时间还够!这样,我手里没那么多钱,你俩明天早上来找我,我带你俩去挣钱。” “挣钱?”炎婆娘不大愿意,“你想让我俩跟你一块儿采菌子?” “咋的?还不乐意?我告诉你俩,要么明天跟我上山,要么,你俩去蹲大牢吧!” 这回肖正平没有停留,直接走进屋子,然后把门给闩上了。 ...... 第二天,肖秀叶先起床,刚推开门想去上茅房,忽地被门口俩人给吓了一大跳。 肖正平被秀叶的声音惊醒,跑出去一看,张狗子和炎婆娘两人早就等在门外了。 肖正平招呼两人进门,做了四个人的早饭,吃完之后,秀叶去上学,他则带着两人还有前天从大伯家拿回来的两个新竹篓朝着后山出发了。 以前肖正平一个人上山,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害怕的,山上有树熊野猪豹子,还有一不小心就会踩上的毒蛇,所以他总是走得很小心又不敢走太远。 这一回,有两人作伴,肖正平胆子大了一些,出了后山范围后,三个人又在深山野林里踅摸了很久。 两个人之中炎婆娘干活最卖力,肖正平教会他采什么菌子以及怎么采之后,他就一个人背着竹篓四处寻找起来。 张狗子却猾了许多,他紧紧跟在肖正平身后,也不咋干活,总是这的那的跟肖正平聊着大天。 一个上午忙活下来,炎婆娘一个人一个篓子采得满满的,肖正平这边两个人一个篓子也只是刚好采满。 三人吃了些带来的干粮,随后便背着篓子朝山下供销社走去。 大伯给肖正平编的两个篓子比之前那个破竹篓要大了整整一圈,当两大篓菌子倒在何永富脚下时,何永富下巴都差点儿惊掉了。 “我说平子,你们哪儿弄来的这么多羊雀儿啊?”何永富一边感叹一边呼唤供销社里面的女儿拿称。 相比何永富的惊讶,炎婆娘和张狗子听着何永富把帐算完之后的表情更要夸张一些。 “一个上午一百一十六块八毛钱!平子,难怪队里人都说你赚了大钱啊!”张狗子抢先接过钞票,眼睛一刻不离的盯着感叹道。 肖正平赶紧把钱抢过来,先从里面数出六十三块三毛交给炎婆娘,“这是陈炎挣的。”说着又从剩下的数出二十块,“这才是你的!” 炎婆娘数着手里的钱,从昨天晚上一直绷着的脸这才笑出来,“我说平子,这钱好赚啊,这回把钱还了,以后咱天天上山。一天就五十,一年下来咋的还不得一万多啊!” 三人离开供销社,肖正平边走边没好气的说道:“你想得美,那菌子看时节的,一年也就长个两三个月,等烟叶卖完就没了。而且这玩意儿还娇贵,今年采过之后,得等好几年才能再长出来。你真以为钱那么好赚啊!” 张狗子却不以为然,“那也行啊,一天五十,一个月一千五,三个月四千五,城里上班儿的十年也挣不了这么多啊!” “哎,我告诉你,这是队里人还不知道那些菌子能卖钱,要是他们知道了,还能留着让你去采?再说你也不想想,咱们今天出后山都多远了?今天采过之后就没了,明天想再采,就得更远,就你这样的,能吃那号苦吗?” 几句话顿时把两人高涨的气焰给扑灭了,炎婆娘拍打着叠好的钞票,愁容又爬上他的脸颊了,“那咋办?这还差四十多呢!” “急什么?不是还有两天吗?实在不行,张狗子这儿不是还有吗?” 张狗子一听,立马把钱塞进兜里,“不急,不急,明天咱接着采。” 就这样,第二天天还没亮,张狗子和炎婆娘就迫不及待的等在肖正平家门口,照样吃了肖正平做的早饭,三人又上山了。 然而就像是为了印证昨天肖正平说的话一样,这一趟他们的收获少了很多,到了何永富那儿,两个篓子加起来才卖五十多块钱。 到了第三天,收获就更少了,一共才卖三十多块。 好在肖正平硬是从张狗子兜里抢来十块,再加上自己的十块,才给炎婆娘凑够一百块钱。 回家的时候,肖正平割了两斤肉,又买了酒和花生米,说辛苦了两天,想请他俩喝顿酒。 两人自然是欣然同意,一路说着笑着就回了樟树垭。 回到肖正平的家,张狗子择菜洗菜、炎婆娘剁柴烧火、肖正平则掌锅铲,三个人配合得简直行云流水,没多大一会儿就做了四个热菜一个凉菜。 饭做好之前,秀叶也回来了,进门看见张狗子和炎婆娘,肖秀叶的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 其实小的时候,秀叶和炎婆娘也熟,那个时候陈炎和大哥一块儿念书,就像是自己的另一个哥哥。 后来两人都没念书了,在队里劳动了两年,吃不起那个苦就开始混日子。 本来这两人还只是游手好闲,就算干不了力气活,倒也不惹人讨厌,直到张狗子加入进来。 张狗子其实不是本地人,他是他爹病死之后跟着他妈改嫁过来的,也不知道从哪儿染上的一身臭毛病,久而久之就传给了大哥和陈炎。 秀叶是个懂礼貌的孩子,尽管内心一万个不乐意,她还是忍了下来,跟两人打过招呼后,她便在“饭桌”旁坐下来。 “叶儿,”肖正平先给秀叶递上碗筷,“你别管我们,吃饱了就去做功课,我们仨喝点儿酒。” 说罢,他取来三个酒杯,一一满上。 三人举起酒杯,碰了一个,喝完之后炎婆娘刚要夹菜吃,肖正平把空杯子又给满上了。 “哥儿们,今天这顿酒呢,算是我给你俩赔罪。”肖正平一边倒酒一边说,“你俩也看见了,叶儿还得念书,往后还得念高中念大学,叶儿这么用功,我不能拖她后腿啊!所以往后玩儿牌喝酒,你俩就别叫我了。” 倒完酒,肖正平把杯子又举起来,其他两人见状,不得已又跟肖正平碰了一个。 “另外呢,我还想劝劝你们,”刚喝完,肖正平又倒了一圈,不仅是张狗子和炎婆娘,连秀叶都看呆了,“老这么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我是没爹没妈,可你俩有啊,爹妈年纪都大了,还是让他们省点儿心吧。” 说完,肖正平又举起杯子,这回没等他俩来碰杯,肖正平就一口干了。 炎婆娘害怕肖正平又倒酒,赶紧伸出手按在酒瓶上,“平子,你干啥啊?想灌死我俩啊!” “呵呵,我这不是觉得对不住哥儿们吗,反正我话是说到了,你俩能理解就理解,理解不了的话,喝完这顿,咱哥仨就分道扬镳,各过各的日子。” 话说到这里,就算两人再傻也听明白了,平子是在跟他俩划界限。 各怀心事匆匆把酒喝完,这两人就离开了,虽然这顿饭张狗子和炎婆娘吃得不痛快,但是肖秀叶却吃得尤其痛快,她现在已经彻底相信大哥真的变了。 ...... 老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肖正平觉得这话有待斟酌,这不,卖菌子挣钱的事很快就在大队传遍了,不仅传遍了,好多人都开始效仿。 有些人在卖烟的路上见过肖正平采的那些古怪玩意儿,他们问的时候肖正平也没有遮掩,所以很多人开始明白自家柴山上其实藏着宝贝。 于是,以前肖正平还能悄悄去别人山上采菌子,可是现在,人家不干了。 肖正平本来是做好准备的,他趁着别人还没摸到路子,去别人山上时,他都是紧着值钱的玩意儿采。等他们摸到路子后,他还可以去自家山上采枞菌。 可是他采得太过频繁,没过几天,枞菌也没得采了,肖正平的财路也就断了。 乡亲们能挣钱,肖正平自然也高兴,可是再高兴,也不能任由他们断了自己的财路啊。 这天秀叶放学回来,肖正平拉着她问攒了多少钱,秀叶几乎没怎么想,直接回答说三百四十七块八毛,另外她还有乡里补助的十块钱。 三百多块钱,放在大队里已经算很多了,支书和会计一年也就两百多。要说拿这些钱过日子,完全够他兄妹俩一年好吃好喝,可如果用来干什么事儿,这钱就显得少了。 可是又能干什么事儿呢?做干货那是明年的事儿,现在他连怎么把菌子烤干都还不知道呢! 正琢磨着,忽然秀叶轻声说道:“哥,明天我得拿十块钱。” 肖正平回过神来,“十块钱?你直接拿呗!” “后天要中考了,我得去乡里,老师说考试期间就住在乡中学,恐怕我得待个三四天。” 肖正平这才反应过来,“你早说啊,你看我,差点儿把这么大的事儿给忘了!这样,你多拿点儿,考试费脑子,千万别省钱。” 19.开张 大队初中只能办结业考试,考高中或者考中专得去乡中学,考试的前一天,老师们把参加中考的学生集中起来,然后送去乡里。这一天,队部会张罗锣鼓,给学生们戴上红花,为他们送行,因此,这一天也非常热闹,算是大队每年一次的独特的节日。 送走秀叶后,肖正平没有上山,而是去了二伯家——菌子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好找,他决定干脆不采了。 这些天他每天上山都会带回来几根竹子,算下来,堂哥肖正文编的筐子应该够卖了,刚好明天逢集,肖正平打算把筐子挑下去卖一卖。 肖正文的气色好多了,肖正平进门的时候,他正坐在地上编筐,肖正平数了一下,大大小小的,足有十多个。 “哥,嫂子下地了?” “嗯,锄草去了。” “那明天我不叫她了,你这大大小小的,摞一起我一个人就能挑下去。” “十来个筐子,顶了天也就能卖个两三块钱,哼,都不够你的零头。”肖正文笑了笑,手里的活却没有停。 “哥,这只是个开始,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好事儿慢慢会来的。” “哎,”肖正文叹了口气,“这几天我看报纸,上面都是反反复复的,不过对干买卖这号事好像还是反对,平子,我这心不踏实啊!” “正常,很多政策在正式颁布之前都得经过一番实验和探讨,其目的就是想看看社会的反应,另外还得给下面的人一点儿反应的时间。哥,老百姓都穷了几十年了,上面的人不会看不见的,你看着吧,最多一两年时间,政策就会放开。眼下还有很多人跟你一样不敢乱来,咱们就得趁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开干,要不然等政策下来,大家伙都明白了,那个时候就迟了。” 看着眼前口若悬河的小老弟,肖正文忽然觉得很陌生。 肖正平初中没念完,成了街溜子之后,说起话来总是带点儿粗口,别说这样条理分明的分析政策了,就是好好说会儿话都不行。 如果说之前肖正文只是觉得自个儿妈的嘴没个准儿,那么现在他觉得平子整个人都变了。 “平子,你这大道理一套一套的,都跟哪儿学来的啊?以前咋没觉着你这么能说会道呢?” 肖正平一愣,眼角刚好瞥到堂哥床上的报纸,便马上解释:“还不是跟你一样,从报纸上看来的。” 肖正文停下来,朝床头的报纸看了两眼,“报纸上有说这些东西吗?我咋没看见?” “哎呀,哥,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咱们得赶紧开干。” “好好好,开干,开干!那咋的,就从这十几个筐子开干?” “不光是筐子,我今天过来就是跟你商量的。哥,你知道烟农卖烟不是每回都卖干净吗,有一些不合要求的都会被打回来。” “当然知道啊,咱爹烟袋锅里的烟丝不就这么来的吗?” “对,这事儿我问过了,每年打回来的烟不少,自个儿家根本抽不完,大部分都拿去茅房熏蚊子啦。” 肖正文眼珠子一转,马上明白肖正平的意思,“咋的?你想卖烟?” “对啊,那些烟烧了多可惜啊,拿去卖钱不是更好吗?” 听见肖正平证实自己的猜测,肖正文紧张起来,“平子,这事儿你可得多琢磨琢磨,烤烟可是受管制的东西,你拿出去卖不会有问题吗?” “我知道受管制,可我卖的是收购站不要的烟啊,而且是自家种的,又不是偷来的,能有啥问题!” “这事儿可不好说,你最好去收购站问问,问清楚了再干。” “行,明天我就去问问,不过哥,如果这事儿能行,还得咱俩干。” 肖正文点了点头,“行,咱俩干!” 说了会儿话,下地劳动的嫂子回来了,现在正是锄草扶垄的时间段,烟农一般都在山上吃中午饭,嫂子就是回来做饭的。 肖正平不愿意给嫂子添麻烦,寒暄两句后就带着竹筐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他偶然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往路上抛洒什么东西,走近一看,竟然都是菌子,而且都是羊雀儿竹姑娘。 肖正平不明白,赶紧追进门问道:“婶儿,你把菌子都倒了干嘛呀,咋不拿下去卖呢?” “哎,卖啥卖啊,都烂啦!都是你害的,你叔见你卖了钱,他也想卖,可自个儿家的烟都顾不过来呢,哪儿来的时间天天往乡里跑啊,这不,采回来才放了两三天,烂了一大半儿。” “卖不了你自个儿吃啊,这都是好玩意儿,名贵着呢!” “呵呵,婶儿可没你胆子大,啥都敢吃,万一吃出毛病,还得搭上药钱。” 这个时候,肖正平才看见这家灶房的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枞菌,看样子,那些枞菌这婶子也不打算卖,估计就留着自己吃了。 正心疼着呢,忽然肖正平冒出一个主意。 “婶儿,你家山上菌子多不多?要是多的话,你卖给我呗。” 女人立马来了兴趣,“行啊!” “不过婶儿,你卖给我肯定比乡里要便宜,我也是拿了往乡里卖,就赚两个跑路钱,是这个理儿不?” 对于此时温饱问题都还没解决的农家来说,多一笔收入就意味着多一点儿粮食,更何况在家门口就能赚钱。不说像肖正平那样一天赚个几十块,哪怕只是三五块钱,都是一笔大收入,而且还不要任何本钱,女人自然很高兴。 “是!是!” “那咱就说好了,回头叔上山把菌子采下来,你让他送我家里去。哦,对了婶儿,有空跟大家伙儿说一声,谁家有菌子没空卖就往我那儿送。” “行,回头婶儿就给你宣传去。” 说罢,肖正平便加快脚步往家里走,他记得秀叶屋里还有爹留下来的一杆钩秤,当初因为秤的成色不太好,所以没能卖出去。 回到家一阵翻腾,总算把秤找了出来,还好,秤砣钩子都在,就是秤杆上的皮掉了一些。 肖正平把秤拿到院子里洗了一下,又拿秀叶的钢笔把掉皮的地方补点儿墨水,做完这些,他又回到秀叶屋里,把秀叶写完了的作业本外皮撕下来,然后写下一行字:收购枞菌羊雀儿竹姑娘。 之后,他从锅里抓了一把饭粒,把写了字的本子皮贴在院门上。 “这就算开张了!”看着歪歪斜斜的几个大字,肖正平满意的拍了拍双手。 20.结婚? 集市跟往常一样,依旧是逛的人多,卖的人少,肖正平找了块地方把竹筐竹篓放下,就开始招呼来来往往的人们。 因为肖正文是初学,篾匠手艺还不到家,肖正平挑下来的竹篓竹筐跟别人家比显得粗糙许多。 不过肖正平并不在意,就像堂哥肖正文说的,这些竹篓竹筐顶了天也才卖两三块钱,对现在的肖正平来说,卖不卖得出去无所谓。 约莫等了两个小时,还是没有人买,肖正平实在不愿意再等,就半卖半送最后卖了一块三毛钱。 拿着钱到供销社卖了包烟,又跟何永富聊了两句之后,肖正平就奔着烟草收购站去了。 卖烟的人依然络绎不绝,这些人都跟大伯二伯一样,浑身上下晒得漆黑,一个个暴着青筋,瘦得跟柴禾棍一样,这都是长年累月的劳动和营养不良造成的。 走进收购站大门的时候,又有两个人各自挑着一摞烟走出来,他们似乎对此习以为常,脸上丝毫没有烟卖不出去的失望之色。 收购站大门内先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挤满了等待卖烟的烟农,走过院子,便是两间大仓库,一间仓库大门上写着“卖烟由此进”。 肖正平走进大门,没有人拦他,他又走进仓库,就看见两个穿着白衬衫的人正在把烟捆拆开,然后从中选出几把烟来查看。 在这几个人身后,是一台大机器,白衬衫查看完烟捆之后就拿到后面过秤,然后堆在大机器里面压成更大的烟捆。 卖完烟的烟农则拿着白衬衫给的纸条和不合格的烟去到另一个仓库,肖正平猜测这是最后一个流程——零钱。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肖正平不好意思打扰这些人,就只好退出来。 正发愁没人问,肖正平看见一个同样穿着白衬衫的人从另一个仓库走出来,那人带着眼镜,边走边往出掏什么东西。 肖正平见状马上迎过去,把刚才买的烟拆出一根,给那人递了上去。 “大哥,咋,收烟的地方还没烟抽?” 那人愣了愣,从肖正平手里接过烟,“你咋知道我没烟了?” “我看你在兜掏了半天才掏出个火柴盒,不是没烟了还能是啥?” 那人推了推眼镜,“嚓”的擦燃火柴,把烟给点上了。 “你烟卖了?我咋不记得你呢?” “呵呵,大哥,我不是来卖烟的。” “不卖烟你来这儿干啥?” 肖正平马上把剩下的烟塞进那人兜里,“大哥,这烟你拿着,咱去外面抽,我跟你打听个事儿。” 不容那人拒绝,就被肖正平半推半就着带到大门外边。 那人有些不耐烦,可奈何被肖正平塞了一包烟,显然,他不想把这包烟掏出来,“啥事儿啊,你快些问,我抽完这根儿还得回去干活呢!” “大哥,这些烟~”肖正平指着刚好挑着不合格的烟走出来的烟农问道,“是你们不要的?” 那人吐了口烟,又点了点头,“嗯,都是下等烟。” “那这些烟拿去卖的话,没人能说啥吧?” “卖?”那人惊呆了,瞪着眼睛盯着肖正平,“你想卖烟?” 肖正平点点头,“反正你们不要,那些烟拿回去之后也只能烧掉,我寻思着跟他们买回来再卖给需要的人,也不至于把那些烟都浪费掉。” “哼哼,你小子人不大胆子倒不小。不过这事儿我可说不准,反正以前没人干过,你要是不怕死,就试试呗。”说完,那人便把烟头砸在脚下,用脚碾熄之后就回去干活了。 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可是肖正平却非常高兴,因为这人也没有明确说不能干,他记得前世流传着一句话——法无禁止则自由。 不说不能干,那就是能干! 肖正平也不打算去问别人,那人说了,以前没人干过,所以到底有没有人会说啥,估计还没人知道。 从收购站出来,肖正平又在集市里逛了一圈,约莫着心里有数之后,他就回家了。 让肖正平没想到的是,当他回到家的时候,自家的院子门口竟然挤了一堆人,而且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竹篓或者竹篮,里面零零散散装着各种菌子。 肖正平见状赶紧走上前,冲众人笑道:“都卖菌子呐,等很久了吧?” 一边说,肖正平一边推开院门,“进来吧,我进屋拿称。” 有人问:“平子,你是今天收,还是以后都收啊?” “叔,以后都收,你只要有菌子就只管送过来。不过咱们事先说好啊,我这儿的价要比供销社老何那儿少点儿,要是不愿意我不强求。” “哟,平子还会讲道理了哈,放心吧,你的价少,我们也省了一段路嘛,道理大家都懂。” “行,我先把收购价写上,叔叔婶子们要是愿意,咱们就开秤,要是不愿意,就早点回。” 说完,肖正平便拿笔把价格写在那张本子皮上。 人们看了看收购价格,但是没有一个人退出院子,随着第一个人把菌子倒在地上,肖正平的生意就正式开始了。 因为是顺路采来的,所以每个人的菌子都不是很多,肖正平是一手拿货一手交钱,所有人的菌子秤完之后,他才花出去五十多块钱。 人们欢欢喜喜的数着钱离开,走的时候还会跟肖正平道声谢。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肖正平不禁一阵感慨。 多少年了,自家院子从没这么热闹过,乡亲们见了自己也从没这么高兴过,如果让大伯二伯看见乡亲们跟自己说“谢谢”,他们该有多高兴啊。 看着墙角的那一堆菌子,肖正平粗略算了算,卖到何永富那儿怎么也有七八十,除去自己花出去的五十多,赚个二十块钱没问题。 二十块钱,虽然比自己前些天赚的少了许多,可是省了自己很多力气,这不就等于坐在家门口赚钱吗! 稍微收拾了一下院子,肖正平便回屋开始做饭。 家里现在少了秀叶,多少有些冷清,一个人吃饭的时候,肖正平忽然想起那天秀叶说的话——给她找个嫂子。 “结婚?”肖正平在心里寻思着,一方面,他才20岁,放在二十一世纪,这个年纪还在校园里读书,都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另一方面,秀叶马上就要去念高中,如果她往后还要念大学,那自己就一直是一个人,他的确需要有人照顾自己的衣食起居。 想了想,肖正平还是摇了摇头,结婚啊,又不是请保姆,不是自己愿意就能成的。 吃完饭,肖正平正收拾碗筷,忽然门口又响起敲门声。 肖正平以为又是来卖菌子的,便抄起门口的秤把门给拉开。 谁知道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老叶,而老叶的身后,还站着几个人,他们的手里没有任何东西。 21.老叶 老叶是老熟人,当初肖正平从二郎桥掉下去之前,就是刚从老叶家出来。 “老叶,你咋来了?”看见老叶,肖正平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老叶算是樟树垭大队最混的人,他坐过牢、挨过批,结了婚也有一双儿女,平日里最爱干的事,一是喝酒、二是打牌、三是揍老婆。 肖正平当街溜子时,经常和炎婆娘、张狗子鬼混的地方就是老叶的家。 “平子,最近老听说你赚了大钱,可也总不见你去我家玩儿,你啥意思啊?” “呵,你也说我赚钱了,赚钱那得花时间啊,哪儿还有时间去你那儿玩儿啊。” “那你欠我的钱~~还有这些人的钱,咋,就这么算了?” 肖正平心说果然,这些人是来要钱的。 “老叶,话不能瞎说,要是算了的话,我还这么玩儿命赚钱干嘛?” “那你现在赚钱了,也该还钱了吧?” 此话一出,老叶身后的人全都挤了上来。 “是啊,平子,该还钱了。” “平子,你自个儿赚钱,也得顾着我们大家伙儿啊。” “就是,你整天吃香的喝辣的,让我们喝西北风啊。” 一堆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肖正平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等着大家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后,肖正平冲众人压了压手,“老叶,大家伙儿,你们都别生气,听我说。” 顿了顿,见人群安静下来,肖正平便继续说:“钱我肯定会还的,不仅还,还得算利息。不过眼下我还没那么多钱,你们容我点儿时间,我保证卖完烟之前把你们的钱都还上,行吗?” 这些人都见识过肖正平的无赖,正因为当初肖正平耍无赖,他们才不得已把钱借给他,所以自然没有人相信肖正平。 “不行,你既然能还李货郎的钱,就应该把我们的钱也还了。” “平子,不是大家不相信你,你这些天每天几十几十的赚,怎么可能没钱还呢!” “对啊,你不是把你大伯二伯家的钱都还了吗?干嘛还拖着我们啊!” “还钱!” “还钱!” ...... 人群的情绪再次高涨起来,一个个就像抗议一样,举着手纷纷大喊。 而老叶则站在一旁,抱着双手,像是看戏一样看着这一幕。 老叶的年纪跟肖正平的爹差不了多少,他的女儿已经嫁出去了,儿子跟老婆经营着那个快要破碎的家。老叶之所以混,是因为他的心狠,除此之外,老叶的脑子也很活泛。 除了樟树垭大队的几个街溜子,二郎桥里面两个大队的街溜子老叶都熟悉,他经常招呼这些人在自己家吃吃喝喝,吃喝完了就支起牌局,有人赢了就给点儿场地费,有人输了还可以找他借钱,就是还的时候带点儿利息。 就这样,虽然老叶从不下地干活儿,可是他的日子过得却非常滋润。 看着老叶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肖正平心想这么债主突然集中起来来要钱,恐怕不是巧合。 不过,不管是不是老叶的鬼,毕竟自己欠债在前,现在自己又的确赚钱了,不还恐怕压不住。 仔细想了想,肖正平大声说道:“好!好!我还钱,你们先安静。” 一听见肖正平要还钱,人群便立刻安静下来。 肖正平趁机指着老叶说道:“你们听我说,我的钱之所以不够,主要是不够还他的钱,如果他能缓一缓,你们的钱我还是能拿出来的。” 老叶的为人在场的人都知道,而且他们都是被老叶撺掇过来的,所以马上有人转过身冲着老叶求情。 “老叶,你就缓一缓吧,我们的都是等着吃饭的钱啊。” “老叶,谁还不知道你啊,你手上从来不缺钱,就让平子先把我们的还了吧!” “哎呀,老叶才不在乎这点儿钱呢,他还能给别人借钱,哪儿会缺这点儿钱呢!” 见众人的枪口忽地一下对准自己,老叶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 而这时,肖正平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老叶,你缓我一段时间,烟叶卖完之前,我保证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大家伙都不容易,你让我先把他们的钱还了吧!” 众怒难平,老叶没想到肖正平几句话就把局势给扭转了,惊讶之余,他只能无奈的点点头,“行啊,我的钱可以缓一缓,不过大家的钱包括利息,你一分都不能少。” 肖正平有些为难,他不像秀叶,从不记账,以前借钱的时候心里也没个准儿,这么多人都来要钱,他也不知道攒下来的钱够不够。 可是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肖正平也没有退路,“好,大伙儿等一等,我这就拿钱去。” 说罢,肖正平便转身回屋,那藏在秀叶书桌里的钱全部拿了出来。 回到家门口,肖正平举着钱冲众人笑道:“一个一个来,不急啊。” 约莫过了个把小时,最后一个拿钱的人才满意的离开。望着手里剩下的二十多块钱,肖正平长舒了一口气——还好,钱还够! 把钱揣回兜里,肖正平站起身慢慢朝老叶走去。 “我说老叶,你啥意思啊,带着人想来拆我的家啊?” “平子,你可别误会,他们可不是我找来的。” “行了,你不傻我也不蠢,这么巧这么多人晚上来我家要钱,你自个儿信吗?” “就算是我找来的,你欠债还钱,还能咋的?”老叶见瞒不过去,语气硬了起来。 “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不说啥。老叶,今天我就把话给你挑明,烟叶还有两个月卖完,烟叶卖完之前,我保证双手把你的钱奉上,这期间的利息你该怎么算就怎么算。不过这钱还了之后,你就别来找我了,你就当不认识我这个人。” 老叶听完冷哼了一声,“咋的,你还真想改邪归正啊,平子,不是我瞧不起你,狗改了吃屎容易,你不去我家可有点儿难。” “行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我就这话,时候不早了,我明天还得早起干活儿,你要是没啥事,就回吧。” 说罢,肖正平便头也不回的走回屋,然后随手把门闩上。 安静下来之后,肖正平内心不禁一阵苦涩,原本他还有三百多块钱,短短一个小时之后,就只剩二十多了。 不过这都不是他苦涩的主要原因,今天收过菌子之后,消息肯定会很快散播开,到时候可能不止是樟树垭大队,二郎桥里面的两个大队都可能有人来送菌子。 本来那三百多块钱还能当作本钱,现在钱没了,明天他该拿什么去收菌子呢?! 22.修路 肖正平首先想到的是找大伯借钱,可自己一想,还是算了。 如果借个几十块,大伯二伯还能拿得出来,可几十块钱根本不顶事儿,他得找个大债主。 放眼整个大队,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的,首选李货郎,其次便是老叶,然后胡山川或许拿得出来。可这三人里面,后面两人的钱他不能借,剩下的便只有头一位李货郎了。 可这回肖正平最起码也得借一百块,一下子借出一百块钱,恐怕李货郎有那个钱却没那个胆儿。 仔细想想,肖正平决定搬出一位“重量级”人物,如果他去跟李货郎说说,或许这事儿能成。 第二天一早,肖正平随便垫吧两口就挑着昨天收的菌子出门了,在何永富那儿卖了七十多块钱后,他立马赶回大队,然后朝大队支书邹树生的家走去。 往常的时候,大队干部就算不下地干活也有工分拿,后来分田分地,虽然邹树生依旧记着工分,可是家家户户的烟都不过他的手了,而是直接卖去烟草收购站——大家都想明白了,比起工分,拿到手里的人民币才是实在的。 邹树生是个明白人,尽管乡里和队部还有很多人反对,但是老百姓喜欢这个结果。 所以跟胡山川这类人不同,当土地按组分下来之后,他也撸起袖子开干了。 肖正平来的时候,邹树生正带着家人打烟捆,见支书家人都在忙活,肖正平二话不说,从邹树生手里把压烟的杠子抢了过来。 “哟呵,平子,今儿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咋还有空来我家呢?”看着热情的肖正平,邹树生只是愣了一小会儿,便坐在一旁休息起来。 “树生叔,你这烟还没润好,压下去太费力了。” “润没润好我心里有数,你小子还在我这儿装起行家来了?!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呵呵,没啥,我来就是问问队里这路还修不修了?” 路,是肖正平的痛处,也是邹树生的痛处,山里三个大队,樟树垭靠大路最近,其他两个大队都得从樟树垭大队过,所以修路的事儿自然落在樟树垭大队的头上。 其实不止肖正平问,队里的人还有其他两个大队的人都问过,这路还能不能修?什么时候修? 作为樟树垭大队的支书,邹树生当然也想修路,政不政绩的无所谓,主要是下这山太难了! 当年肖坤山当支书的时候,邹树生还是队里的分队队长,他干活卖力、会动脑筋,一直很受肖坤山的赏识,说白一点儿,他现在的支书位置跟当年肖坤山临终时的举荐分不开关系。 肖坤山死了之后,邹树生几次想把路接着修下去,只是一来队里很多人害怕了,不少人反对,二来,他最担心过不去肖家这道坎。 现在肖正平找上门来问修路,邹树生惊讶之余,不免对这个混账小子刮目相看。 “平子,你想修路?”邹树生小心问道。 肖正平点点头,“树生叔,我爹死了之后,这路一耽搁就是好几年,是时候接着修了。” “呵呵,听说你最近采菌子往乡里卖,是挑菌子挑累了吧?” “还是叔精明,不光是我挑菌子累,队里卖烟的人也累啊。叔,想必你也看见了吧,别的地方卖烟都是赶着牛车去的,只有咱山里的人还在靠人挑。现在政策好了,国家都想让咱老百姓挣钱,可没有路,咱想挣钱也挣不来啊!” 不等邹树生开口,一旁邹树生的老婆笑开了,“当家的,你听听,到底是老支书的儿子,想得多远,说得多好。平子,你歇歇,婶儿给你倒杯水去,中午饭就在家里吃啊!” 邹树生把烟袋锅点上,吧嗒了两口,然后说道:“平子,你能这么想叔很高兴,也算没给你老子丢人。放心,修路这事儿只要你松口了一切就好说,下回卖烟我就去乡里问问。” 正说着话,邹树生老婆端着一杯茶走了出来,“平子,你不知道,你叔一直为这事儿发愁呢,他就怕在你那儿抹不开面,现在好了,你可算为你叔了却了一桩心事儿。” 肖正平接过茶,呼呼啦啦喝了一口,心说婶儿你把桥都给我搭好了,接下来可就怪不得我了。 邹树生抽完了烟,把烟锅在脚跟上磕了磕,然后拿起压烟的杠子继续打烟捆。 肖正平一边吹着茶叶一边盯着邹树生,“叔,婶儿可说了,我算是帮你了却一件心事,你说该怎么谢谢我?” “行!中午让你婶儿好好给你做顿腊肉,够意思了吧?” “那可不行,这么大的事儿你一顿饭就把我打发了,我不干!” “那你小子还想要什么?”邹树生直起腰来,只以为肖正平还在开玩笑。 肖正平谄笑一声,讲茶杯隔在一旁的磨盘上,走到邹树生身旁笑嘻嘻的说道:“叔,你借我一百块钱呗!” 邹树生一口气没来得及喘出来,差点被肖正平一句话给呛回去,“啥?一百块?我说平子,你当我是地主老爷呢!哎?不是,你小子要这么多钱干嘛?” 肖正平立马正色道:“叔,我先说明啊,我借钱可不是去打牌!再说打牌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是这样的,这些天我不是采菌子往乡里卖吗,卖着卖着让乡亲们知道了,他们现在也跟着一块儿卖。可是好多人家里有菌子可是没时间去乡里,那些菌子就搁烂了。我就想着反正我家也没烟,不如把乡亲们的菌子收过来,然后我再卖去乡里,赚个跑路钱嘛。叔,说起来我这也算帮着乡亲们挣钱,你得支持啊!” 肖正平的转变邹树生早有耳闻,昨天晚上他还钱的事儿也早在队里传遍了,再加上他今天提出修路所说的这番话,邹树生确实有心想帮帮他,可是一百块钱不是小数,邹树生实在拿不出来。 “平子,按理说这个事儿我是该帮忙,你要是借个十几二十块,叔没二话,可一百块,你叔我没那么多啊!” 肖正平嘿嘿一笑,“跟你开玩笑呢,一百块钱估计全大队都没人拿得出来,叔,我没想管您借,只是想让你帮我说句话,我去李货郎那儿借。” 邹树生听完立马瞪圆了眼睛,“你想让我给你做担保?平子,我个人借你钱是一码事,给你做担保借别人的钱是另一码事,况且李货郎那儿的钱是公家的,咋的,你是想送你叔去蹲大牢?” “哪儿有那么严重?再说我也不是想让你做担保,我只是想让你跟李货郎说句好话,那钱我用不了一个礼拜就能还给他。” “不行!不行!”邹树生还是连连摆手,“这事儿可不是开玩笑,弄不好咱仨都得搭进去。” 肖正平叹了口气,“哎,叔,你知道我前阵子赚了多少钱吗?三百多!不信你可以去问我大伯!本来我根本不用借钱的,这不是我昨天晚上把以前的债都还了吗?其实我现在手头上还有差不多一百块,之所以多借一百块,我是想做个准备,好给乡亲们现钱,我不想干那种拿了货不给钱的事儿。说真的,这一百块钱我用不了一个礼拜就能赚回来,说不定两三天就能还上,您就帮我这一回吧。” 谁知道肖正平苦口婆心说了一大通,邹树生还是不买账,“平子,你听我说,现在个人做买卖这号事儿还不好说,叔当然支持你,可就怕哪天政策一变。再说了,做买卖哪儿会没有风险,万一你这钱还不上呢?如果说是我个人借你的钱,没了就没了,可那是供销社的钱呐!” 一席话说下来,肖正平便明白这个支书是说不通了,顿时有些灰心。 邹树生见状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平子,你别怪我,这样,我个人先借你二十,剩下的,你再去找别人凑凑。” 说罢,邹树生便吩咐老婆拿来二十块钱。 肖正平也没推辞,虽说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可毕竟是二十块钱啊,这二十块钱相当于邹树生一个月的工资,他还能说啥呢? 最终,肖正平还是在邹树生家吃了中午饭,直到离开的时候,他还在跟邹树生软磨硬泡,可至始至终邹树生也没松口。 无奈之下,肖正平只好一个人来到供销社,又开始找李水全软磨硬泡。 李水全敌不过肖正平耍赖的功夫,最终也给他拿了二十。 多了四十块钱,肖正平还是觉得没底,而现在他已经没地方再去借钱了,最后他只好咬了咬牙,朝大伯家走去。 在大伯家吃了晚饭,肖正平便带着借来的七十块钱回到家,跟他预期的一样,今天晚上挤在他院门口的人,比昨天整整多了一倍,而且每个人带来的菌子也比昨天多了许多。 忙活完已经是深夜,肖正平用油灯秤完最后一个人的菌子,伸手去裤兜里掏钱的时候,他发现只剩几块钱了。 “还好!”肖正平吐出一口气,钱刚刚好。 他喝了几口凉水,刚坐下准备休息休息,却看见散放在地上的满院的菌子,于是他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昨天收的菌子不是很多,他一个人还可以完成分类工作,挑去乡里也不是很累。 可是今天的菌子已经比昨天多出四五倍了,这么多的菌子想分好类可不是他一个人或者一天时间能完成的,而且就算能完成,他又怎么可能一个人挑下山去呢! 23.吃肉 情急之中,肖正平想到一个人,一个跟自己一样,有大把时间的人。 草草做了顿晚饭,吃完之后用凉水冲了个澡,肖正平就躺下了。 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肖正平忽然觉得很孤独,他开始想念上一世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他又想念秀叶,尽管过个两天秀叶就会回来,而且将会在家里度过一个很长的假期。 想着想着,他想到秀叶的假期一过完,就会去念高中,以后还会念大学,从此之后,这个家就只是秀叶的落脚处了。 “也许,我真的该找一个人了!” 渐渐的,他的思绪开始模糊,随后沉沉睡去。 ...... 早上醒来,他捧了一把凉水,摔在脸上就出门了。 陈炎这会儿估计还在睡觉,陈炎他爹他妈应该在做早饭,去得快一点儿还能赶得上。 陈炎的家在大队东头,是整个大队离乡里最近的一户人家,他爹他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除了儿子之外,家里还有一位半瘫在床上的快八十岁的老公公。 十多分钟后,肖正平来到陈炎家的院门口,还没进屋呢,就看见灶房上面冒着炊烟。 “陈叔,婶儿,炎婆娘在家吗?”一推开院门,肖正平就大声喊起来,以前他来找炎婆娘鬼混的时候,就是这么打招呼的。 听见声音,马上从灶房门口露出一个头,是陈炎他妈。 “平子?陈炎还在床上,正好,你叫他起来吃早饭。” “好嘞!”这活儿肖正平不是第一次干,轻车熟路的,他马上找到陈炎的房间,一脚把半掩着的房门给踹开。 趴在床上的陈炎被声音吵醒,抬眼看见是肖正平后,他重新趴了回去。 “你咋来了?不是说不找我玩儿了吗?” “我说是来找你玩儿的吗!快点儿的,我还饿着呐!” “切,你家顿顿都吃肉,还能吃得下我家的饭?”嘴上虽然这样说着,陈炎还是懒洋洋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咋的,想吃肉了?行啊,我今天来就是带你去吃肉的。” 陈炎没能理解,提溜着裤子看向肖正平,“你啥意思,带我去哪儿吃肉啊?” “哎呀,叫你炎婆娘还真叫对了,婆婆妈妈的,快点儿,我去灶房等你。” 肖正平离开之后,陈炎加快了穿衣服的速度。 陈炎的家,靠着他爹他妈的劳动,在队里算中等水平,尽管也是吃着杂粮饭、菜里也见不着啥油水,可好歹不会断顿。以前肖正平当街溜子的时候,常常家里揭不开锅了就来陈炎家,总能把肚子填饱。 陈炎匆匆穿完衣服,一阵小跑来到灶房,这时他爹妈已经把早饭端上了桌,而肖正平已经在饭桌旁坐下了。 “婶儿,他昨晚又打牌了吧?”看见陈炎跑出来,肖正平便指着他问道。 “可不咋的,平子,都说你学好了,你也帮帮婶儿,让他也跟你学。” 陈炎的爹老实本分,是个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所以陈炎家的事儿,大多都是陈炎他妈说了算。 “婶儿你放心,我今天过来就是带他去挣钱的。”说着,肖正平看向仍然愣着的陈炎,用筷子点了点他面前的椅子,“你快坐下啊,吃完早饭去给我干活儿。” “干活儿?干啥活儿?”陈炎犹犹豫豫坐下来。 “帮我去卖菌子,我给你开工资,你要是愿意,以后咱俩可以合伙儿干!不过前提是你不能再上牌桌了!” 肖正平说完,陈炎的爹妈同时瞪大了眼睛,直直望着同样很惊讶的陈炎。 “你山上的菌子不是都采完了吗?咋还要我帮忙?”陈炎反问,同时,他爹妈瞪圆的眼睛又转向肖正平。 肖正平自顾自的开始夹菜吃饭,一边吃着一边就把自己如何收菌子又如何收了一大堆菌子的事儿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看向陈炎的妈,“婶儿,一天少说能挣二三十,就算只能干个把月,也比成天呆在牌桌上强,你说对吧?” 陈炎他妈就像睡梦中突然被惊醒一样,赶紧连连点头,“对着呢,对着呢!炎炎,你快给个准话啊!” 没等陈炎回答,肖正平继续说道:“只要你愿意,咱哥儿俩以后去做大生意,挣了钱,咱也去北京上海看看,总比成天在这山里混好吧!” 陈炎轻蔑的笑了一声,随后拿起碗筷开始吃饭,边吃边笑:“就你?还做大生意?赚了几个钱就以为自己能飞了?” “行不行的你看着呗,我现在就要你一句准话,干不干?” 陈炎上次跟着肖正平,只花了三天时间就赚了差不多一百块,虽然他对做什么大生意嗤之以鼻,可眼前卖菌子的活儿他还是深信不疑的。 “干就干呗!” 肖正平和陈炎爹妈顿时大喜,陈炎他妈又趁机补充了一句,“别忘了,你还得答应以后不打牌了!” “行了妈,要是我挣了钱,打牌就是用我自己的钱了,不用你管。” 肖正平闻言脸色顿时暗淡下来,正色道:“炎婆娘,婶儿的话是对的,跟着我干你就必须保证不去打牌,要是保证不了,你干脆就别去了!还有,我真受不了你跟你妈这态度,你知道我现在有多想我妈能再跟我唠叨几句吗?!” 说完,肖正平把筷子拍在桌上,“婶儿,我吃饱了。”然后又对着陈炎说,“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就快点儿过来,想不通就算了。” ...... 回家的路上,肖正平很惆怅,他刚才对炎婆娘发的火不是装出来的。 要知道他现在有两个人的回忆,在这两个人的回忆中都有各自的父母,可是这些父母一个都不在,肖正平真的很想念他们。 正想着,身后传来陈炎气喘吁吁的声音,“平子,你等等我!” 肖正平站定,看着陈炎一点点跑过来。 “咋的,想通了?” “想通了!” “不打牌了?” “只要真能去北京上海,那我就不打了。” “瞧你这点儿出息,北京上海算个啥?我还得带你去美帝英帝瞧瞧呢!” “美帝英帝有啥好瞧的?一帮只会欺负人的玩意儿!你要有真有能耐,带我上老大哥家瞧瞧就行了。” 24.亲兄弟明算账 来到肖正平家时,陈炎突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那么多的菌子得分类捡起来,完了还得挑去乡里,比起他爹烤烟轻松不了多少。 肖正平是连哄带骗,硬拉着陈炎把菌子装在竹篓里,篓子不够,他又让陈炎回家拿了两个过来。 最后,两个人挑着两担已经冒尖了的菌子来到何永富这儿,差点儿把何永富的下巴给惊掉的同时,两担菌子卖了三百多块钱。 何永富手里的钱不够,又在女儿手里拿了一百,才把肖正平的钱凑足。 看着那厚厚一沓钞票,陈炎总算露出了笑脸。 回去的路上,肖正平把玩着手里的钞票,他先是选出两百块,亮在陈炎眼前说道:“这是本钱,其中八十是借的。” 说完,他把另一只手上的一百四十多块钱亮出来,“这是今天纯赚的,本来咱俩应该对半儿分,不过既然是咱俩合伙儿干,那你也得抽出一部分当做成本。” 肖正平又从那一百四十多块钱里面抽出五十,塞回自己兜里,“这五十就算你投入的成本,然后这二十块钱,就是你今天挣的钱。” 陈炎接过那二十块钱,表情明显不悦了,“敢情忙活一整天,就这二十?” 肖正平笑了笑,“二十还不够?胡山川一个月的工资也才二十多!你别看我拿了几百块,这其中两百是拿来接着收菌子的,我还比你多出了一百呢!另外,我还得拿八十去还钱,剩下的那可是我自己的钱,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 “嗐,我就是那么一说,你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我懂。” “呵呵,”肖正平拍了拍陈炎的肩膀,“今天呢,算你给我打一天工,从明天开始,才是你赚钱的日子,等着吧。” 就这样,两人一路说着话就到了肖正平家,因为两人回来得早,肖正平院子门口还没有人。 两人聊了会儿天,约莫等到吃完饭的时间,人们就提着篓子上门了。 一番忙活下来,肖正平留作成本的两百块都还不够,他自己又贴了二十块钱才把钱给填上。 现在陈炎明白院里铺着的菌子都是大把大把的钞票,高兴得不得了,见肖正平一个人还得做晚饭,就拉着他去了自己家。 ...... 第二天给菌子分类的时候,肖正平让陈炎先弄着,他自己则去了二伯家。 找到肖正文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看报纸,其他人都去大伯家经管烤烟去了。 肖正平拿出两块钱,递给肖正文,“哥,这是卖筐子的钱,你拿着。” 肖正文看了看那两块钱,却没有接过去,“平子,你哥我不傻,那些筐子能卖这么些钱?卖得出去我就够高兴了,你不用可怜我。” “嘿嘿,哥就是聪明,你说的没错,筐子半卖半送拿回来一块多。不过这钱你得拿着,不是我可怜你,我是不想影响到你的积极性,而且我私人还得买你两个筐子,得大一点儿的。” “你要筐子直接拿就是,咱哥儿俩还谈什么买不买?” “哥,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老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咱俩越是亲就越应该算清楚。” “行啊,你要算清楚,往后就别来我家吃饭了!” 话说到这里,肖正平明白这钱是给不出去了,正如他自己所说,这个堂哥不是傻子,在他的腿没摔坏以前,堂哥是十里八乡的姑娘家都求着嫁的好后生,原因无他——踏实、勤劳、精明、厚道,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娶来了这么好的嫂子。 无奈之下,肖正平只好收回一块钱,将另一块钱塞到肖正文的被褥下面,“我真服了你了,这一块钱你总得收着吧。” 肖正文一把将被子掀开,把钱拿了出来,“这还差不多!唉,对了,卖烟的事儿你问好了没?” 肖正平没有经管任何思考,点头答道:“没问题,我都问过了,没人说啥。” “真的?”肖正文似乎不太相信。 “真的!” “太好了,那咱们怎么干?” “我想过了,抽散烟的人都是烟袋锅或者卷烟卷儿,哥你就把大伯二伯家打回来的烟切成烟丝儿,完了我先拿去集市卖卖。等有空了我再去外面问问,看看哪些地方要这些烟,情况好的话,咱们就把队里打回来的烟都收回来。” 肖正文听完细细琢磨了一下,随后肯定的说道:“能行!今天下午我就开干。” 看着堂哥的劲头被鼓了起来,肖正平笑了,“哥,你也别切太多,我先去集市看看反应,反应好咱们再大干。我还得下山去卖菌子,先走了。” 拿着竹篓回到家,陈炎已经检完一大半儿了,两人接着忙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就挑着两大担菌子下山了。 陈炎今天很高兴,除开两百块钱“成本”,他跟肖正平一人分了快一百块钱。 看着陈炎快要咧到额头的嘴角,肖正平不适时宜地泼了瓢凉水,“别高兴太过头,现在大家都知道羊雀儿和竹姑娘好卖,所以都紧着这些东西采,过个几天就没了。就算是枞菌,这么多人采,肯定也会越来越少的。” “管他呢,今天挣了这么多,我今天就高兴,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 ...... 一天之后,是肖秀叶回家的时间,肖正平为此买了一张大圆桌,大鱼大肉的做了一大桌子。 他喊了大伯大妈,还有二伯一大家子,因为陈炎在他家里检菌子,所以肖正平把他也留了下来。 肖秀叶进屋的时候惊呆了,她都不记得上一次自家院儿里坐着这么多人是什么时候。 “大伯大妈?二伯二妈?你们怎么来了?哥,哪儿来的这么多菌子?” “你哥喊我们过来给你庆祝,说从今往后啊,咱叶儿就是高中生了!”二大妈扎耳的声音代替了所有人的回答。 “你都不问问我考得怎么样!”望着迎过来接东西的大哥,秀叶嗔道。 肖正平取下秀叶肩头的书包,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笑道:“这有啥好问的,咱家叶儿想考啥就能考上啥。” “哥,你哪儿来的这么多菌子啊?”秀叶没有接着话题继续往下聊,而是把先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看得出来,对于考上高中,她很有信心。 “我跟你陈炎哥收的,这两天我们在队里收菌子,然后挑去乡里卖,待会儿吃完饭,这些菌子就得挑下去。” 秀叶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拉着肖正平说道:“哥,高中八月底才开学,我可以帮你干活儿啦!” 25.开会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秀叶突然空闲下来,对肖正平的确帮助不小。 肖正平不让妹妹干重活,就负责收菌子和检菌子,陈炎从旁协助,而肖正平自己,终于有时间想一想之后的事情。 这期间,肖正平干了两件事,第一件,他拿着肖正文切好的烟丝去集市上试着卖了卖,效果不如理想的好,不过比卖竹筐强多了,最关键的是,真的没人说什么。 第二件,肖正平从山上挖来竹笋,让大伯试着烘干,可是大伯还没有摸准火候,直到现在,烤出来的竹笋还是黑不溜秋的。 本来肖正平也想试着烘干菌子的,可是相比起烤烟,菌子分量小太多,如果凑齐一炉菌子,至少得要个五六天,可是菌子采下来后两三天就会变质,肖正平根本没那个时间,而且他也接受不了做实验带来的损失。 就这样,肖正平一边收着菌子一边卖着烟丝,竹笋的事儿,他就交给大伯了。 约莫半个月之后,肖正平和陈炎一人挣了五百多块钱,而正如肖正平的预料,值钱的羊雀儿和竹姑娘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几乎收不着了,送过来的几乎都是枞菌。 好在枞菌虽然价格低,可是量比较大,肖正平和陈炎一趟根本卖不完,于是商量着把张二狗叫了来。 这天,四个人正在肖正平院子里分拣菌子,忽然队里的广播响了起来。 四个人都知道,队部的广播轻易不响,一旦响起来,那就是有事儿。 果然,播放了一段革命歌曲之后,大队支书邹树生的声音从广播里传了出来。 “啊~啊~请各支委委员、队部干部、分队干部于上午十点赶到队部开会~~” 照常,通知发了三遍,只是在最后一遍时,邹树生加了一段话,“哦,对了,还有肖正平,谁看见肖正平通知一下,让他也过来开会。” 顿时,三双眼睛齐齐望向一脸茫然的肖正平。 不仅是这三个人,听到广播的肖坤国、肖坤水以及其他人都想不通,肖正平既不是干部也不是支委,除了最近赚了点儿钱之外,在队里就是个多了不多少了不少的人物,支书让他去开哪门子的会? “哥,”肖秀叶对于大哥的名字出现在大队广播里很自豪,“还愣着干嘛呀?快去啊!” 肖正平闻言拍了拍手上的泥污,“那你们先干着,我去看看到底啥事。” 说罢,肖正平就匆匆离开了。 大队部在二郎桥里面,离水田坪大队只有不到一里地的距离。 肖正平一路小跑,正跑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 停下来看了一眼,是大伯,肖正平这才想起来,大伯也是队部支委委员。 “平子,今儿这是开啥会啊?”大伯背着双手,快步走的样子就像要栽倒一样。 “大伯,我还想问你呐,开会咋还把我叫上了?” “你不知道?” “不知道。” “嘿,奇了怪了,你都不知道叫你干嘛?快些走,我倒要看看是啥国家大事。” 一路走,不时遇到同路的人,这些人见了肖正平都问了同样的问题,在肖正平回答说不知道之后,他们也跟肖坤国一样,对这个莫名其妙的会越发感兴趣了。 随着同路的人越来越多,肖坤国的心情越来越好——看看,别人家开会都是一家一人,很多人家里都没人,可是他们肖家,却有两个人,这在队里可是史无前例的。 尽管仍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肖坤国越走越觉得自己的腰板硬硬的。 约莫走了半个多小时,一众人终于抵达队部,这个时候,支书邹树生、副支书陈金山、会计胡山川等大队主要领导已经等着了。 显然,几个领导已经讨论过了,此时正互相对着耳朵嘀咕什么。 邹树生见了肖正平,马上站起身,指着自己对面的桌子说道:“坤国、平子,你们过来,坐这儿!” 那桌子旁原本坐着胡山川,邹树生见状又冲胡山川说:“你给让让。” 胡山川很不愿意,可还是让开了。 这就更让肖坤国好奇了,到底是啥事把自个儿变成了主角,连一向不对付的胡山川都让座了?! 正想着,邹树生递过来一根烟卷儿,还给他擦了火柴。 “支书,啥事儿啊?”肖坤国实在忍不住,就问了一句。 “修路!”邹树生轻声答道。 一听是修路,肖正平立马了然,肖坤国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总算明白为啥支书这样对待自己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队部屋子里挤了二十多个人,肖正平不知道来开会的究竟有多少,可看这样子,人还没有到齐。 忽然,邹树生用茶杯磕了磕桌子,“大家安静啊,十点过了,咱们不等了,说正事儿。” “事儿呢,不是新鲜事儿,修路!”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议论的同时,都把眼睛看向支书身旁的肖家两人。 “安静!安静!”邹树生使劲拍了拍巴掌,“我知道!我知道!咱们的老支书,也就是肖家老三、平子他爹,就是修路时炸死的。以往啊,咱们谁都不愿提这件伤心事,肖支书是个好支书,肖支书的儿子也是好样的,前不久,平子主动找到我,说咱们的路该接着修了,说不能让大家伙继续受穷了,我很感动啊!” 说到这里,众人的眼光又齐聚在肖正平身上,肖坤国更是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邹树生接着说:“前不久我去了趟乡里,把这个情况给领导说了,领导说得给县里的领导汇报汇报,让我先回来等消息。昨天,县里的指示下达了,准许我们继续修路,并为我们提供两吨炸药。” “这个修路呢,不是咱樟树垭一家的事儿,昨天消息一来,我首先找了水田坪和曹家坳两个大队的支书,他们答应一个队出二十个劳动力,其余的就得咱们补上。今天叫各位过来呢,就是商量一下人手的问题。” 话音刚落,胡山川就站出来反对道:“现在哪家没有烤烟,正是忙的时候,哪儿抽得出来人手啊!” 邹树生不耐烦的压了压手,“谁还不知道现在农忙啊,我又没说现在修!咱们现在是讨论,还得等县里的技术人员来了才能开始修。我估摸着最早也得等到八月底九月初,那个时候大部分人家的烟都交完了,再抽人手应该没问题。” 邹树生说罢,屋里的人齐齐点头,胡山川有些不悦,但也不得不表示赞同。 这时肖正平站了起来,冲众人鞠了一躬,然后说道:“各位长辈,虽说修路是公家的事儿,但我肖正平还是要感谢你们,我爹是死在这条路上的,把路修完算是完成他的遗志。另外,支书,我表个态,修路这事儿我全心全意支持,您需要我干什么、什么时候需要我,只要给我传个话,我保证随传随到。” 肖正平说完,肖坤国也站了起来:“平子说的没错,事儿是公家的事儿,但也是我肖家的事儿,我也表个态,我肖家全力支持!” 26.好样的 邹树生很满意,示意这两人先坐下。 “这条路是肖家人的心结,也是咱大队的心结,我的意思呢,先抽五十个人,不够再补上,这一次,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把路修通。这样吧,大家先拟定一下可以抽出来的人,山川同志统计一下,完了各位回去做做工作,就说队里给记工分、管吃饭,一天还有一块钱工钱。实在不愿意的,也别强求,另外找人就是了。” 说完,邹树生给了一点儿时间让众人讨论,片刻过后,他拍了拍巴掌,“行了,咋还说得没完了呢!咱们一边说一边想,谁第一个来?” ...... 一个会开了快五个小时,中午饭都是在队部吃的,最后总算拟出一个五十人的名单,而这五十个人当中,肖家就有三个。 在岔路口分手的时候,肖坤国用力捏了捏肖正平的肩膀,“平子,好样的,没给你爹丢脸!” 这声“好样的”,肖正平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尤其是从大伯的嘴里听到。 本来同意修路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即便在自己以前当街溜子的日子里,如果有人问同不同意修路,肖正平依然会同意,只不过人们在自己的想象中加入了太多的主观因素,所以才会认为自己不会同意。 然而就是这样一件平常的事情,让大伯夸了一句“好样的”,就算自己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赚回来六七百块钱,大伯也没这样夸过自己。 “有些东西原来真的比赚钱更重要!”回家的路上,肖正平在心里说道。 回到家里,院子里的菌子连同陈炎和张狗子两个人都不见了,秀叶说原本张狗子非得等肖正平回来,后来是陈炎硬拉着他把所有菌子都挑去乡里了。 “呵呵,看来你陈炎哥还是能干点儿事儿的。”肖正平笑道。 “陈炎哥是好,就是那个张狗子,老是偷奸耍滑,哥,这个人心术不正,我看往后你还是少跟他接触的好。” “叶儿,人是会改变的,你哥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张狗子现在还没能体会靠自己挣钱的乐趣,等时间久了他就会明白的。” 说完,肖正平顿了顿,随后把开会修路的事儿给秀叶说了一遍。 一提起那条路,肖秀叶就跟所有肖家人一样,想到她过世的爹,一想到爹,她的鼻子就直发酸。 “哥,你做得对,就算别人不干,咱也得干。爹妈要是在天有灵,也会很高兴的。” 肖正平点了点头,拉过秀叶在怀里搂了搂。 两人等到约莫吃完饭的时间,陈炎领着无精打采的张狗子回来了。 “哎哟,累死我了,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一进屋,张狗子就给自己舀了一大瓢凉水,咕嘟咕嘟灌了个痛快。 “先休息休息,我让秀叶好好做几个菜,待会儿收完菌子你俩就别走了,咱哥仨喝点儿。” 两个人都吃过秀叶做的菜,当即连连点头。 没多大一会儿,第一个卖菌子的人就进院儿了,三个人马上起身,迎了出去。 因为几乎都是枞菌,花在分拣上的时间大大减少,而且菌子的量一天比一天少,所有收菌子的活儿越来越简单,很快,肖正平就送走了最后一个卖菌子的人。 而这个时候,他们早已被灶房里传出来的香味馋的直流口水。 落座之后,三个人先是一通猛吃,吃完一碗饭,肖正平才拿来杯子倒酒。 陈炎接过酒杯,笑了笑,“咱上顿酒喝的可是散伙酒,没想到这么快就喝下一顿了。” “你别高兴太早,我可是说话算话,要是以后你俩还是鬼混,咱们还是得散伙。” “说啥呢!”张二栓一巴掌摔在肖正平胳膊上,“喝酒就喝酒,说这些丧气的话干啥?!来,碰一个!” 喝完酒,肖正平夹了块肉扔进嘴里。 “今天这顿酒跟上次不一样,咱都赚钱了。不过,卖菌子的活儿一年也就能干俩仨月,咱们还是得想点儿其他办法。今天队里喊我开会,是说修路的事儿,修路可是大事儿,一旦路修通了,咱队里就能来车,到那个时候,能干的事儿就多了。” “修路?”陈炎不理解肖正平为啥这么高兴,“你答应了?” “有啥不答应的,这是好事儿啊。我知道,我爹是修路炸死的,正因为这样,我才更要答应,这也算是完成我爹的遗志了。” “行啊,你都这样说了,那就修呗,到时候算我一个。”陈炎拍着肖正平的肩膀说道。 张狗子却不同,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我事先说明啊,我可不去,你们老说我是外来人,既然我是外来人,你们的事儿就不用我操心了吧。” 不等肖正平开口,陈炎的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一把夺过张狗子的酒杯,嚷道:“狗日的你就知道溜号子,有啥好事你抢着上,吃点儿亏你娘的就头一个溜。我说张狗子,你能有点儿出息不?今天我把话撂在这,修路我跟平子都上了,你要是不上,以后就别说认识我俩。” 这三个人里面就属陈炎的脾气火爆,哪怕张狗子大他两岁,在他面前也不敢随便造次。 “你这人,咋说来火就来火呢?我去,我去行了吧!” 陈炎听了这话才把抢过来的酒杯还回去,“这他娘的才算人话,说准了哈,到时候我去叫你。” 一扭脸,陈炎才发现肖秀叶还在桌上,也才看见秀叶被自己吓到了,于是赶紧赔罪,“叶儿,我俩闹着玩儿呢,一高兴就撇脏口,你别在意哈。” 陈炎是独生子,从小跟肖正平玩儿在一起,也就从小认识秀叶。 也许是独生子的原因,他很喜欢秀叶这个妹妹,有的时候,他甚至比肖正平更加疼爱这个妹妹。 忽然,肖正平敲了敲当作饭桌的椅子,“哎哎哎,说正事儿。卖菌子这活儿,既然咱们搭伙儿干了,我想分一分工。叶儿呢,只能算帮忙,高中开学她就得走,所以收菌子卖菌子的事儿还得陈炎你来负责。至于钱怎么分嘛,陈炎你捋一捋,捋完大家商量商量。张狗子,你心思还不在这里,我不要求你啥,你想干呢就跟着陈炎干,不想干随时可以走,我寻思咋样陈炎都不会亏待你。” 说完肖正平顿了顿,“我呢,不能老待在山上,我想趁着没修路去外面转转,把以后的路子趟一趟,所以算钱的时候可以少算我一份。” “行!”陈炎明白肖正平的心思,喝完杯中酒后把杯子砸在桌上,“你放心,别的我不敢保证,这摊子事儿我肯定能给你经管好!” 肖正平点点头,又看向秀叶,“叶儿,你帮衬着点儿陈炎,有空就多去大伯二伯家看看。还有,嫂子要是有时间,你带她多去乡里走走,熟悉熟悉,顺便跟你凤儿姐把关系搞好,别怕花钱。” 27.合伙做生意 这些天,肖正平让嫂子贾红月偷偷拿烟的时候多拿一点儿,除开切了丝拿去集市上卖的,都打好捆放床底下。 看着陈炎收菌子的活儿渐渐有了模样,这天肖正平就特意起了个大清早,去堂哥那儿把打好捆的烟拿上就出发了。 整个县的山区都以烤烟为经济作物,所以肖正平的目标是那些海拔比较低、没有种烟的乡镇。 为了出这趟门儿,肖正平特意让秀叶把自己挂满补丁的衣裳洗了洗,还把头发绞短了一些。 山里的清晨即便在盛夏依然清冷,可这样的清冷却让肖正平格外振奋——这是他穿越之后第一次出远门,他将利用这次机会为自己以后的致富之路铺好基础。 很快,肖正平搭上了开往县城的班车。 一上车,连同司机和售票员的所有人,都被肖正平的那一大捆烟给吸引了。 “同志,你这烟~~”年轻的女售票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货物”,她在脑子里寻遍了也没能寻到处置方法。 “这都是烟草站不要的烟,我~~我一个亲戚让我拉过去熏蚊子。” 原本,肖正平是想实话实说的,可是他想了想,忽然觉得“卖”这个字还不能随口说,于是便撒了个谎。 果然,一听见是给亲戚拉过去的,售票员就觉得理所当然了,“那你放车顶上去,别挡着人了。” 买完车票,肖正平刚安心坐下,身旁的一个大哥就问道:“你那烟成色不错啊,咋不留着抽呢?拿去熏蚊子多可惜!” “哎,打回来的烟太多,抽也抽不完,亲戚都开口了,就顺路给送过去呗。” “小兄弟,你哪儿下车啊,要不你给我抽点儿出来,我给你钱。” 肖正平立马来了兴趣,“大哥,你家里不兴烟吗?咋还在我这儿买烟抽呢?” “我家是下堰乡的,我们那儿又兴不了烟,说真的,像我这样,想抽两口又抽不起供销社里那烟卷儿的,就喜欢你这样的烟,你要拿去我们那儿,肯定好卖。” 肖正平故作惊讶,“大哥,别瞎说,这烟我不是拿去卖的,你要的话,下车拿点儿回去抽就是。” 大哥朝四周打量一圈,随后冲肖正平挤了挤眼,“你怕什么,又不偷又不抢的,自个儿兴的烟,还是烟草站不要的,你卖一卖咋的了?再说了,这么好的烟,辛辛苦苦伺候出来的,拿去熏茅房猪圈,你不心疼啊?” 几句话算是说到肖正平的心坎儿上了,不过他还是不想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聊了会儿天,到达下堰乡的时候,那大哥说要下车了,肖正平赶忙跟了出去。 把烟从车顶上卸下来,刚给那大哥抽了一小捆出来,班车就开走了。 大哥着急,连忙挥手喊停车,肖正平却示意他不用喊了。 “咋?你不是走亲戚吗?”大哥问。 “哎,把烟拿下来再放上去,别人不愿意等,就算了。哎,大哥,车上你说卖烟这事儿,能行不?” “咋不能行呢!不信你跟我上家去,就这点儿烟,要不了一袋烟的功夫,全给你卖完!” “那行,就劳烦大哥了。” 那大哥可能是没想到肖正平之前一口一个不行,却在下车这么点儿功夫就改口了,一时间脑袋还转不过来弯儿。 “你咋突然就想通了呢?” “呵呵,大哥,还是您那句话说得对,辛辛苦苦伺候出来的,拿去熏蚊子太可惜。” 大哥满意的点了点头,“唉,这就对了。” 聊了两句,肖正平问出了大哥的名字,叫王国柱,他的家离得不远,下车之后,步行一个多钟头就到了。 到了王国柱家,肖正平先给他抽了一大捆烟出来,王国柱要给钱,肖正平却不接。 “大哥,咱俩就别钱不钱的了,这烟要能卖出去,都得感谢你呐。” “哎呀你放心,我告诉你,就你这点儿烟,还不够一个屯子的人抽呢!” 说着,王国柱让媳妇儿给肖正平倒了杯水,又让他等一会儿。 肖正平喝完茶的功夫,王国柱就带了两个人走进屋子,那两人先是跟肖正平点了点头,随后眼神立马被放在地上的烟给吸引了。 肖正平见状马上把烟捆给散开,那两人立马一人挑了一小捆。 肖正平没有秤,就把王国柱家的钩称借了来。 就在肖正平称烟的时候,又从外面走进来三个人。 就这样,一大捆烟很快被十来个人抢了个空,最后地上还剩点儿碎末,也被最后那人划拉划拉走了。 肖正平喜滋滋地把三十来块钱揣回兜里,一抬头,就看见王国柱两口子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口袋。 “王大哥,太感谢了,你看这本来是拿去熏蚊子的,到了你这儿却变成钱了。” “嘿嘿,现在你该信我了吧!我跟你说,这还只是咱们大队,附近这两个乡还有更多人想要你这烟呢!” 肖正平拉着王国柱坐下来,轻声说道:“王大哥,要不咱俩合伙做个生意呗,我把烟拉你这儿来,你给个收购价,然后你拿去卖,卖多卖少都归你,你看咋样?” 王国柱一拍大腿,“行啊!” 商定好之后,两人又闲聊了片刻,王国柱留肖正平吃了顿中午饭,随后肖正平就离开了。 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是肖正平完全没想到的,他原本还以为自己得挑着烟吆喝吆喝,可没成想一上车这生意就做成了。 从那十几个人抢烟的样子来看,王国柱没有说谎,附近几个乡都处于平原地区,这儿以种水稻为主,无论是土地还是气候都不适合种烟。 而当下的经济水平又不允许人们像城里人一样买烟卷抽,所以这种烤烟肯定很受欢迎,至少整个樟树垭被打回来的烟是完全能消化掉的。 去往县城的车只有一趟,早上出发,下午返回,肖正平没有手表,掐不准时间,就只好站在路旁等。 约莫等了半个钟头,肖正平才总算等到返回的班车。 回到家里时,陈炎和秀叶都在,陈炎说张狗子家里有事儿,卖完菌子回来就回去了。 肖正平心说也好,卖烟这事儿暂时不宜宣扬,张狗子那性格要是知道了,等不到第二天全队人就都知道了。 于是,趁着卖菌子的人还没来,肖正平就把今天这趟的所见所闻给两人说了一遍。 28.大盖帽 到底是年轻人,对这种事接受起来没有大伯那样难,在肖正平一再保证没有人说什么之后,秀叶和陈炎就觉得这是一门好生意了。 想一想,只是肖正平大伯二伯家的那点儿烟,就能卖三十多,如果把全大队的烟都收了来呢?如果把山上三个大队的烟都收来呢?如果把西北地区七八个乡镇的烟全部收来呢? “炎婆娘,人呢?还收不收菌子了?”一声大喊将三个人的思绪拉回到现实,陈炎赶紧跑出门外,开始张罗收菌子。 今天来卖菌子的人不是很多,来的人带来的菌子也很少,所以三人很早就收工了。 这些天秀叶在家,都不用肖正平留他,陈炎卖完菌子后就会主动留下来,在肖正平家吃一顿晚饭,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哎,平子,你知道吗,只要一下雨,天晴之后来的菌子肯定多,像这几天一晴就是好几天,菌子就肯定越来越少。”吃着饭,陈炎忽然没来由地对肖正平说了这么一句。 “嘿,这都被你瞧出来了?”肖正平有些意外。 “你以为我就是个吃干饭的?收了这么些天,这么点儿规律我还摸不出来?” 肖秀叶这时插嘴道:“陈炎哥,这其实是很简单的生物知识,菌子跟所有植物一样,都需要水分和其他养分滋养才会生长,你看我菜园子里的菜,不就是一下雨就油光水亮、一天干就蔫了吧唧的吗!” 肖秀叶原本只是想解释解释菌子生长的原理,并没有贬低陈炎的意思,可这话在陈炎听来却不是很好听。 “看看,到底是高中生,啥玩意儿到她嘴里都变得有道理了。”陈炎尴尬的笑道。 肖正平见状赶紧打圆场,“叶儿,你那些知识都是书本上写好的,写进书本之前,还不是那些科学家一点儿一点儿研究出来的,可是你陈炎哥只是收几天菌子就总结出来了,你说说,你陈炎哥是不是比科学家还厉害?” 秀叶眨了眨呼扇的大眼睛,想了想,认真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科学家的工作就是利用现象分析本质,陈炎哥,你真厉害!” 陈炎是直肠子,肖家兄妹俩这么一夸,他的心情立马高涨起来,“嗨,那有啥啊,你哥我是没兴趣念书,要不然,现在我大小也是一科学家。” 谈笑片刻,肖正平就把话题拉上正轨,“炎婆娘,不说笑了,咱说说烟的事儿。这门生意肯定能干,但是眼下咱们还不能大干,一是老辈人一时半会儿不会接受,二是没有运输手段,目前咱们只能靠人挑。我是这样想的,你把你家的烟弄来,我把我大伯二伯家的烟弄来,回头去问问张狗子,算他一个。咱们先把重量称好,完了按各家的重量分钱。” 说着,肖正平顿了顿,又继续说:“每家打回来的烟也没多少,把咱们几家的卖完,就可以收其他人的,先紧着各家的亲戚来,别太张扬。我估摸着这就算差不多了,到了烟叶卖完,菌子也就没得收了,那个时候就该修路了。” 陈炎点点头,“刚刚好!到了修路的时候,一天还能挣一块钱,平子,算下来今年咱仨都能过个好年啦!” ...... 从老叶家走出来后,肖正平只觉得浑身轻松。 正所谓无债一身轻,前些天把从李货郎和大伯二伯那儿借来的钱还了,今天还还了老叶那一百多块钱,除了支书那二十块,他身上就没有外债了。 昨天晚上,肖正平拉着秀叶算了下账,两个月下来,卖烟卖菌子的钱加在一起,还剩八百五十七块三毛五分,今天还了老叶的钱,再除开支书的二十块,家里还有七百一十四块多。这还不算乡里补给秀叶的钱和用作收购菌子的两百块底子钱。 想着七百多块全是自己的,肖正平心里面舒坦极了。 现在已经是八月下旬,烤烟已经接近尾声,菌子也差不多没了,肖正平心想再攒一点菌子,卖完就不收了,烟叶倒还可以卖两回,到时候卖完烟叶,他还得去县城看看——秀叶的录取通知一早就下来了,再过不到十天,秀叶就得去乡里上学,肖正平想给秀叶置办点儿寄宿用的东西,顺便看看县城里有没有发财的机会。 走上大道后,肖正平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转道去了支书家。 邹树生家里的烤烟炉还在冒着青烟,这在队里极为少见,一般人家的烟叶在八月上旬就烤得差不多了,现在炉子里还冒着烟的只有两种人:一是烤烟产量好、没有太多病株,就像大伯二伯家;二就是家里劳动力少、不能及时把烟叶采回来,就像邹树生家。 跟平常一样,肖正平直接奔着邹树生家的后院走进去,一进去,他二话不说就帮忙干活。 “平子,咋又来了?”看得出来邹树生很着急,他是想着在修路之前把自己那点儿烟叶弄完。 “给你还钱来的呗!” “这些天不少赚吧,我看见曹家坳的人都上你那儿卖菌子了?” “是赚了点儿,今天把您的钱还了,我就不欠债啦。” “嗯,不错,你小子总算上了正道。不过平子,私人干买卖这事儿现在还说不好,现在不是没菌子了吗,我看你干脆就别干了,免得到时候又得挨批!” 肖正平不想纠缠这个问题,就点了点头,“嗯,不干了,不是说修路吗?修路可是大事儿,下半年我啥不都干,专门修路。” 邹树生很满意的笑道:“这就对了!” “唉,对了叔,今天我来还有别的事儿。怀礼叔不是木匠吗,你能不能跟他说说,帮我把家里拾掇拾掇,木料我出。” “行啊,过两天我让他去你家,你自己跟他谈。” “那就谢谢叔了!” 说完,两人又闲扯了几句,最后肖正平放下二十块钱就离开了。 ...... 两天之后,肖正平总算攒齐两篓菌子,他跟卖菌子的人说以后不收了,让他们明年再来,随后就和陈炎挑着菌子去了乡里。 第二天,依旧是清早,他来到二伯家,把上次卖烟的钱交给肖正文之后,就带着烟出门了。 肖正文的精神头越来越好,他现在手里有八十多块钱,虽然他知道这都是老弟分了大头给自己的结果,可毕竟他开始赚钱了。 就像肖正平以前说的,人活着得需要奔头儿,肖正文现在就觉得自己有了奔头儿。 因为没有卖菌子的活儿,肖正平今天特地把陈炎和张狗子带上,也算是让他俩见见世面。 哪儿知道三人刚走上大路,就看见路口旁边停着一辆吉普车。 吉普车上坐着三个“大盖帽”,见了这三人立马下车,然后朝他们走了过来。 肖正平看着“大盖帽”一脸严肃的样子,马上意识到出事儿了。 果然,大盖帽径直走到自己面前,朝烟捆瞅了两眼后,便将视线落到三人脸上。 “你们谁是肖正平?”“大盖帽”的其中一位问道。 肖正平向前走出一步,“我是!” “这烟是你的?” “是我的,怎么了?” “是你的就好办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29.天塌了 “炎婆娘,回家带我妹去我大伯家,张狗子,你去找支书。” 肖正平匆匆吩咐两句,就被“大盖帽”推进吉普车,连同一起的,还有那一大捆烟。 “同志,能不能问一句,出啥事了?”肖正平坐在后座上,坐在他身旁的“大盖帽”紧紧压着他的肩膀。 虽然肖正平隐约知道怎么回事儿,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坐在他身旁的“大盖帽”笑了笑:“出了啥事儿,你比谁都清楚,我告诉你,上了这辆车,你就别想着蒙混过关,不把问题交待清楚,谁都救不了你。” “嘿嘿,同志,瞧你这话说的,我连啥事都不知道呢,咋交待啊?” “还装傻充愣是吧,行,咱到了所里再说吧!” 车子径直开到乡派出所,“大盖帽”把肖正平扔进一间办公室之后就离开了。 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关,“大盖帽”也没有给肖正平采取任何限制措施,不过肖正平知道,他不能随便出去。 与此同时,陈炎和张狗子正拼了命地往队里跑。 “哎,炎婆娘,你说啥事把平子逮了去啊?” “我哪儿知道?” “咱仨里面就你进去蹲过,你给分析分析呗。” “估计是卖烟的事儿,你没见那大盖帽一来就盯着烟瞅吗!” “卖烟?平子不是说卖烟没问题吗?炎婆娘,可别为了这事儿把咱俩也逮进去啊!” 陈炎边跑边瞥了张二栓一眼,“张狗子,我警告你啊,这个时候你可别露怯,要不然会害了平子的。” “平子还用咱们害吗?都逮进去了!我现在是担心他把咱俩害了!哎,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上这条贼船的。” 陈炎越听越觉得不舒服,便干脆停下来,张狗子见状也跟着停了下来,陈炎盯着张狗子看了片刻,随后走上前,一把揪住张狗子的衣领。 “贼船?我说张狗子,分钱的时候咋没听你说是贼船呢?分钱的时候你咋不害怕平子把你害了呢?我告诉你,平子没偷没抢,没骗没蒙,他是靠着自己的力气和脑子赚钱,咋就害你了?” 张狗子太清楚陈炎的脾气了,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火上浇油,要不然,陈炎真会揍人。 “哎呀,我就是这么一说,不是着急吗!” “着急你他娘的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行了!”张狗子推开陈炎的手,“你还带不带信儿啦?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找支书!” 说完,张狗子接着跑起来,大概是害怕陈炎继续发火,他跑得居然比陈炎还快。 到了肖正平家的岔道口,陈炎叮嘱张狗子赶快去找支书,然后自己跑进肖正平家的院子。 秀叶此时正在自家菜园子里,估计是担心自己去乡里念书之后大哥没有菜吃,这些天她一有空就去菜园子里忙活,这不,小小的一片土地里已经长满了蔬菜瓜果。 当陈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自己身后时,肖秀叶是一脸茫然,“陈炎哥,你咋回来了?不是去卖烟吗?我哥呢?” 陈炎笑了笑,“你哥有点儿事儿,走,我带你去你大伯家。” “去大伯家干啥,我还得浇菜呢。” 陈炎跨过栅栏门,夺过秀叶手里的水桶和水瓢,“先别浇了,我有事儿跟你和大伯说。” 虽然陈炎极力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可肖秀叶依然从他急切的口气中感知到了什么。 陈炎不由分说拉着肖秀叶走出菜园,甚至都没让她关门就拉着走出院子。 “是不是我哥出啥事了?”肖秀叶问道。 “没啥事,到大伯家再说。” 之后,无论秀叶怎么问,陈炎就用这句话来回答她。 片刻之后,陈炎总算带着肖秀叶来到肖坤国家后院儿,一看见肖坤国,陈炎就哭丧着脸把事情说了出来。 肖坤国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一听见“派出所”三个字,他还是不由得内心一紧。 “派出所?咋会被派出所抓走呢?没说啥事?” “我估摸着~~是卖烟的事儿。” 卖烟这件事肖正平从头到尾都是瞒着自家大伯二伯的,他还反复叮嘱陈炎和张二栓不要张扬,堂哥和嫂子这儿他也没少叮嘱,所以肖坤国兄弟俩对此一无所知。 这个时候,陈炎也知道不能继续瞒着了,便将卖烟的整件事又给肖坤国说了一遍。 肖坤国听完一拍大腿,“这死小子咋就不听劝呢,我早就跟他说过,碰啥也不能碰烟草,你说~~你说这可咋办~~” 一旁的肖正平大妈听完整件事后,就跑去把老二一家也叫了来。 贾红月一开始还只听大妈说平子被抓进去了,等她得知是因为卖烟被抓进去之后,她当场捂着脸蹲了下来。 “都怪我~~我害了平子~~我害了平子啊~~~” 贾红月的哭声把跟过来的小不点儿也吓哭了,肖坤国肖坤水兄弟俩急得不行,一个不停地在院子里踱步,一个则蹲在地上叹气。 大妈和二大妈一个抱着小不点儿,一个搂着贾红月,安慰着这娘儿俩的同时,还不忘数落肖正平不听话。 一时间,肖坤国的后院里就像上演着一出悲剧一样,似乎院子上面的那一小片天已经塌下来了。 奇怪的是,肖秀叶在这群像之中显得格外冷静。 一开始,她的确被吓到了,但是在听到陈炎说是因为卖烟的事儿时,她忽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儿。 “大伯,你们先别着急,眼下我觉得咱们应该先去找支书,让他帮着问问到底咋回事儿。”秀叶走到肖坤国身旁,轻声说道。 望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到他肩膀高的侄女,肖坤国忽然觉得这孩子长大了,他觉得这孩子还没到长大的时候,可是他又觉得她早该长大了。 肖坤国点点头,正想动身,陈炎却走上前来。 “叶儿、大伯,平子已经让张狗子去找支书了,估摸着这时候支书应该已经知道了。” 秀叶闻言笑了,“我哥这脑子,都不知道啥时候变这么灵光的!大伯,你看,我哥这种时候都能想得这么全,肯定没事儿的。”说着,肖秀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了,队部有电话,支书肯定会去队部给乡里打电话的,大伯,咱去队部看看吧!” 这个时候,家里人都已经安静下来,只有贾红月还在轻轻抽泣着。 望着这一大家愁眉苦脸的人,肖坤国的心不禁一阵酸楚——难道这日子还不难吗?为啥老天爷还要让他们难上加难呢! 叹了口气,肖坤国开始吩咐:“老二,你带着叶儿去队部,队部没人就去找树生。炎婆娘,你跟平子关系好,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咱俩去派出所。月儿,你别哭了,哭管啥用啊,家里的烟炉不能离人,你看管好。还有老妈子,你跟老二家的,倒腾点儿粮食出来,要是平子得挨批斗,咱还得给他送饭呢!” 精壮的肖坤国,此时就像一位马车夫赶着即将倾覆的马车,他用尽全力想将马车拉回正轨,这种尤为庄严的使命感使得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30.老熟人 乡派出所里,肖正平耷拉着脑袋蹲在一角,在他的身旁,围了三个“大盖帽”。 “肖正平,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你以为就是卖了点儿烟吗?我告诉你,你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是严重的路线问题。”一个大盖帽厉声质问道,他的脸上满是怒其不争的表情。 “领导,我就不明白了,那烟是自家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而且是烟草收购站明确不要的,咋就不能拿去换点儿油米钱呢?要说这事儿有错的话,那集市上那些人就都有错!” “你别在这儿偷换概念,烟草是烟草,集市是集市,烟草是有明确规定的,不能私人买卖,明白吗!”另一个大盖帽厉声说道。 “奇了怪了,你们一会儿一个说法儿,那我到底犯了哪条啊?” 后面说话的大盖帽一拍桌子,“两条你都犯了!实话跟你说吧,你的问题得去县里面处理,如果到了县里你还是这副态度,神仙都救不了你!” 肖正平自问是懂一些法律和政策的,不过他真不知道烤烟不许私人贩卖这条规定,一听见说要去县里,他才总算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领导,有那么严重吗?我可是去烟草站问过,那些烟他们不管,而且我在集市卖了那么久,也没见有人说不行啊!大不了我把卖烟的钱交出来,干嘛非得去县里啊?” “你现在知道怕了?告诉你,从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你卖出去的烟至少一百公斤,这些烟你都从哪儿来的?另外你还有上家和下家,都是谁?这些问题你都得交待清楚。肖正平,我劝你放下抵触心理,把这些问题仔细想明白,到了县里老老实实交待,说不定还能对你从轻处罚。” “上家和下家?咋的,还得把他们都抓起来?领导,我实话实说吧,那些烟都是我从亲戚家偷偷拿来的,都是烟草站不要的烟,至于下家,也是受了我的蒙骗,要处罚就处罚我吧,跟他们没关系。” 那大盖帽一听,笑了,“嘿,你小子还挺仗义!告诉你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处罚谁?从轻还是从重?已经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主动坦白,只有争取好的表现对你们所有人才有好处。” 正说着,忽然电话响了,一个大盖帽提起电话说了几句,随后对肖正平说道:“接你的车马上就到,肖正平,你记住,想要从轻处罚,就必须端正态度,不要有抵触情绪。” 肖正平此时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哪儿还有什么抵触情绪。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找到的发财路子,最后把自己送进了派出所。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几个大盖帽不过是以“走资派”的名头抓自己,如果仅此而已的话,倒还不是什么大事儿,因为他明白,政策已经在松动,并且会逐步放开,即便自己真到了县里,他们也找不到合适的罪名。 可是现在,“烟草不允许私人贩卖”这条规定被大盖帽搬了出来,而在这之前,无论是大伯还是支书,都明确告诫过自己,烟草不能碰! 从种种迹象来看,这几个大盖帽不是在唬人。 想到这里,肖正平便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 也许是邹树生的电话打到了乡里,在肖正平愣神的期间,有几个领导过来查看了一下情况,其中一位还特意问了肖正平几句话。 不过他们都只是匆匆来又匆匆走,没有一个人为肖正平说句话。 约莫中午时分,陈炎带着肖坤国来到派出所,大盖帽让他俩跟肖正平见了一面。 看见肖正平满脸沮丧的样子,肖坤国原本一肚子数落的话语最后都变成了哀叹。 肖正平对着大伯苦笑了一声,“大伯,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肖坤国摇了摇头,“你现在说这还管啥用?” “陈炎,这事儿我估计躲不过去,他们说得去县里,你跟大伯先回去,把秀叶照顾好。大伯,你放心,到了县里我肯定主动交待,争取宽大处理。” “去县里?”肖坤国意识到事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这么严重啊?那他们没说是批斗啊还是坐牢啊?” “大伯,现在还没结果呢,你别担心,只要我认罪态度好,我相信他们会从轻处理我的。” 肖正平急切的想让大伯离开,他实在受不了那双带着疑惑又充满怜悯的眼睛。肖正平不禁想到,自己在队里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虽然这两个月赚了点儿钱,可始终还是个“走资派”,这回进了派所处,队里的人该如何看不起自己,大伯二伯又将受到多少冷言蜚语! 不过肖坤国离开派出所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道去了邮电所,他决定去打一个电话,一个他从没有打过而且非常不愿意打的电话:事到如今,或许也只有她才能帮到平子! 接肖正平的车在中午一点左右抵达,来的也是大盖帽,几乎没有停顿,办完交接手续就带着肖正平离开了。 坐在摇晃不停的吉普车里,肖正平就像是做梦一般。 他曾期盼着能去趟县城,谁知道如今期待成真,却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之下。 ...... 县城,比肖正平预想的要落后一点,人们的穿着跟乡里的差不多,街面上的建筑也差不多,不过就是建筑密集一些,人多一些。 下车之后,肖正平被扔进拘留所住了一夜,第二天,才有人带他去问话。 让肖正平没想到的是,王国柱也被带过来了,两人被分别问过话之后,就给关在一个屋子里。 看见王国柱苦涩的笑脸,肖正平内心愧疚不已。 “王大哥,对不住哈,我把你给害了!” “哎,是我把你害了,当初要不是我拉着你卖烟,也不会有这么档子事儿。” “哎,还是怪我,我要多了解一点儿政策,就不会动这个念头。这样,王大哥,你把事儿都往我身上推,就说是我骗你这么干的,到时候你的损失,我一分不差补给你。” 王国柱大为感动,拍了拍肖正平的肩膀,“兄弟,事儿都到了这个地步,咱俩就别想着往外择了,该咋回事就是咋回事。不过,冲你这句话,你这个兄弟我交得值。” 正在两人长吁短叹的时候,忽然门外响起脚步声。 不一会儿,有人把门给打开,冲肖正平说道:“肖正平,你出来一下,有人想见你!” 肖正平愣了,他不记得有任何熟人或者朋友住在县城啊,难道是大伯?或者是秀叶?他们的速度能这么快吗? 一边走一边寻思着,肖正平被带进一间办公室,走进去一看,他惊呆了:见他的既不是大伯也不是秀叶,而是一位老熟人! 31.副主任 二伯就像一头老黄牛,他瘦削的脊背隔着衣服都能清清楚楚的看见,肖秀叶走在他身后,满心都是愧疚。 二伯不像大伯,无论出了什么事儿,他总会把自己缩成一团,叹气的声音就像是老黄牛临死前的哀鸣。 肖秀叶心想二伯自己家已经是一团烂包,现在他还要承受侄儿带来的苦难,肖秀叶真担心这件事会把那原本就非常脆弱的脊梁骨给压断。 其实肖秀叶并不像她表面上所显现的那样乐观,只不过在全家人都陷入绝望的时刻,总要有人头一个走出来,现在她初中毕业了,况且出事的还是自己亲哥,那么这个人就非自己莫属。 不过肖秀叶也并没有完全陷入绝望,卖烟的事儿从头到尾她都参与过,整件事情没有任何违法的地方,如果说是因为不允许私人做买卖,那么集市就应该被制止,这件事也就只是一个如何定性的问题。 既然是定性,那么说法就多,回旋的余地自然也就跟着多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队部院子,果然,一进门就听见支书焦急的声音。 “~~主任,卖烟的人多了,实话跟你说,我也悄悄卖过,你要抓就把我也抓进去~~” “~~我这哪儿是胡搅蛮缠嘛,主任,肖正平年轻不懂事,可是他又没偷又没抢,求求你,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啥?去县里?犯得着嘛!主任,你就帮帮忙~~喂~~喂~~主任~~喂~~” “哎~~”邹树生长叹一声,刚放下电话,就看见肖坤水和肖秀叶不知道啥时候站在自己身旁。 “二栓,你先回去。坤水儿,来,屋里坐。”邹树生一一吩咐。 “叔,电话我都听到了,咋的?我哥要带去县里?”肖秀叶问道。 邹树生无奈的点点头,“你这个哥啊,胆子天大,连烤烟也敢卖,我看他是赚了几个钱就以为自己能上天了!你看看这事儿弄的~~” 肖秀叶不解,“叔,为啥烤烟不能卖啊?而且我哥卖的都是烟草站不要的烟,那些烟与其烧了熏蚊子,卖几个钱不是更好吗?” “哎,叶儿,你还小,有些道理你还不懂。烤烟不许私人买卖,这就是个规矩,没啥道理可说。我看呐,这回你哥得吃点儿苦头咯。” 顿时,肖秀叶原本还带着一点儿希望的心,现在彻底凉了,就跟她身旁早已缩成一团的二伯一样。 ...... 县城里。 肖正平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见自己的居然是这个人。 这个人他见过,虽然只有一面,但是他记忆犹新。 他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但是他知道这是一位领导。 领导看见肖正平似乎也很惊讶,他先是瞪大了眼睛仔细把肖正平打量了一圈,随后大声笑了出来,“你就是肖正平?” 肖正平点点头,“请问您是?” “哦!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广生,是县革委会副主任。” “革委会副主任?”肖正平心里闷神道,一个副主任来看自己干嘛? 这时,杨广生扬了扬手,示意其他人出去,最后只留下他和肖正平在屋子里。 “来,小伙子,坐!”杨广生虽然很想让自己表现得亲民一点,可是他的语气还是带着居高临下的感觉,“说说看,犯了啥事儿?” 肖正平还没想明白这位副主任干嘛来见自己,不过他都表明了自己是领导,那么领导问话,肖正平也就不敢不答了。 “是这样的~~”于是肖正平便将卖烟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肖正平原本以为这位副主任在听完自己的讲述之后,会和那些大盖帽一样先批评自己一顿,然后苦口婆心劝自己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哪儿知道听完之后副主任只是“嗯”了一声,然后问了一个肖正平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这件事儿我知道了。哎,我问问你,那天你在你们乡招待所请客,请的是谁啊?” 肖正平莫名其妙,可是又觉得这个时候最好如实交代,便说道:“是一个收山货的老板,我们大队那山头有点儿山货,我想采下来卖给他。” 杨广生听完冥神片刻,又问:“收山货我知道,你们乡供销社就有人收,那你干嘛还花钱请客呢?” “嗨,如果只是卖几斤菌子,我费那劲干嘛?领导,我请的不是乡供销社的那个人,而是那个人的下家,我是想把山货烘干之后批量给他供货。” “哦?”杨广生来了兴趣,“批量供货?你打算怎么干呢?” “领导,我们那儿不是人人家里都有烤烟炉吗?烤烟也就是三俩月的事儿,我就想着把自家烟炉利用起来,不烤烟的时候就去烤山货。下个月我们大队就要开始修路了,等路一修通,可以通车的时候,我不就可以直接给那老板供货了?!” 杨广生听到这里,又把肖正平仔细打量了一遍,随后他眯起眼睛又问道:“你这么干就不怕挨批斗?据我所知,你这可是走资派的做法儿,好像你们乡还没人这么干过?” “我不怕!”受杨广生态度的影响,肖正平胆子渐渐壮起来,说话也渐渐轻松了,“我相信领导们不会看着老百姓受穷不管的,现在不是鼓励农民单干吗?我觉得迟早也会鼓励老百姓干买卖的。” “呵呵,你还挺有见地!不过啊,现在很多人只是效仿别人的样子,却没有人家的里子,无论是生产责任制还是私人干买卖,都有不小的阻力。你说领导不想让老百姓受穷,可是你知不知道,老百姓受穷的根子,都在领导的脑子里啊!”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杨广生对肖正平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说完之后,杨广生的眼睛迷离起来。 一时间,肖正平不知道该如何接过领导的话茬,便只好跟着领导一起沉默。 片刻过后,杨广生忽然坐直身子,冲肖正平严肃的说道:“年轻人,有点儿胆量是对的,不过,干啥事儿都得做好充分的准备,要时时刻刻了解政策、研究政策,只有把政策吃透了,才会少走弯路。你也不必灰心,这件事很快会过去,记住,以后干事一定要把握住政策,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找我。” 说罢,杨广生站起身来,然后走了出去。 32.放大胆子干 从县公安局走出来,杨广生叹了口气。 一个小时之前,领导召开常委会,重点讨论他杨广生的态度问题。 领导质问杨广生,为什么在一片大好的形势之下,他非要在下来视察的地区领导面前抹黑全县的工作。还有当初他杨广生力推的生产责任制已经全县推广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说什么“只有面子没有里子”“领导脑子不放开、农民的手脚就放不开”,搞得地区领导很不满意,还把县里的几位主要领导大骂了一通。 最后,常委会一致通过,让杨广生分管交通和治安,把农林业交由革委会主任接管。 会议中途,一位常委接了一通电话,回来后就说公安局抓了一个贩卖烤烟的农民,让参会的公安局局长问一下情况。 杨广生本来就带着气,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直接站起来,“各位领导,我接受常委会做出的所有决定,既然现在我分管治安,那这事儿就让我去看看吧,接下来的会我就不参加了,你们继续。” 说完,杨广生便收好笔记本,然后径直走出会议室。 其实杨广生很明白,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当官,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当官。 他也知道继续这样下去,他这个官也当不长。 事实上,杨广生早已为自己谋好了退路——县博物馆的管理员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如果让他去当这个管理员,常委会应该没有意见。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想尽量多做点事儿。 本来,杨广生提前退出会议,只不过是想换换空气,却没想到在拘留所里看见的是肖正平,还得知了这么一位农家小子的大心思。 上次下乡回来,杨广生很失望,因为所有人都在阳奉阴违,即使很多农民已经穷得只剩一口气了,但他们依旧不敢打破桎梏。当然,还是有一些胆子稍微大一点儿的,可是他们的目的也不过是想多换几个油米钱。 倒不是说杨广生的眼光高,看不起那些换油米钱的,而是杨广生认为在当前的形势之下,必须要有一位有眼光、有魄力的人,才能彻底砸开捆绑在他们身上的锁链。也只有出现这样一个榜样,才能让其他人有胆量效仿。 肖正平的出现,犹如黑暗中的一点星光,让杨广生黯淡的心顿时一振,这样有想法有胆子的年轻人不正是自己眼下急需的吗?! 正想着心事,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他跟前。 “杨副主任,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司机问。 杨广生拉开车门,“回去开会!” ...... 肖正平被抓去县城的消息很快在大队里传开,肖家人就像一窝受惊了的兔子,挤在肖坤国家,是又担心又害怕,谁也不敢走出院门一步。 肖坤国的电话倒是打出去了,但是对方的态度很明确——会帮忙问问情况,如果肖正平的确犯了法,那他也没办法。 回来之后,肖坤国把肖坤水叫来家里,两个老人极力想讨论出一个法子来,可讨论来讨论去,两人最后已经讨论到肖正平会蹲多久的问题上了。 肖秀叶始终没想明白,在她的所有认知中,大哥没有任何违法的行为,为啥大哥明明改过自新了,却还要被抓去公安局呢!如果这样的大哥都不对,那以前的大哥为啥没被抓呢! 肖秀叶不敢回家,甚至都不敢去想自己念高中的事情,她心想如果大哥真的坐牢了,那她供销社的工作也不要了。她要去县里,讨饭也好做苦力也好,总之她要待在离大哥最近的地方,好给大哥送饭。 就这样,一家人在慌乱和绝望之中待了三天。 三天之后,在所有人仍然无法自拔的时候,肖正平居然出现在堂屋门口。 贾红月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了,直到她擦了擦眼睛、又凑近看了看后,才惊喜地叫出声来:“平子!” 顿时,肖坤国家炸开了锅,无数的问题让肖正平根本无暇回答。 最后,等所有人的情绪平稳之后,肖正平才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喝了个痛快。 据肖正平所说,当时见完杨广生之后,他和王国柱在拘留所里又待了一天。 一天之后,一位大盖帽宣布了对他们的处理结果:鉴于两人认错态度好,且没有违法的主观意志,决定拘留三天,没收违法所获。因为从被抓到宣布已经有三天时间,所以拘留时限已过,他俩可以走了。 虽然从宣布到回来的整个期间杨广生从未露面,但是肖正平可以肯定是他出手救了自己。 回到乡派出所,肖正平跟领导说愿意自己上缴所有钱,只不过需要跟他回家来取。王国柱因为身上没带钱,推辞几句之后就接受了。 来大伯家之前,他已经回家取了四百块钱交给一同前来的大盖帽,所以现在,他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高兴的同时,长辈们也没忘记数落肖正平的不对,说肖正平不该不听话,说以后干啥事千万不能瞒着家人,还说实在不行就跟着大伯兴烟,发财不发财的就别想了。 看着家里人笑的笑哭的哭,肖正平知道这次自己真的做错了,所以他再有不同意见,也不可能在这个场合提出来。 在大伯家吃完晚饭,肖正平便带着肖秀叶回了家。 哪知道刚到院门口,就看见院子里晃荡着两个人影。 没等肖正平开口,人影就出声了,“平子!真是你啊!张狗子说你回家了,我还不信呢!” 肖正平赶紧开门,把两人让进屋内。 “你俩消息还挺灵通的啊,这么快就知道了?” “这有啥,你还没到屋呢,我就知道了,是支书告诉我,我又告诉炎婆娘的。” “行啦,人你俩也看到了,囫囵个儿,没缺胳膊没缺腿的,你们该放心了吧?” 炎婆娘这时跟张狗子交换了下眼神,随后拿出一百块钱递给肖正平眼,“平子,我听说罚你钱了,呐,这是我的那份儿。” 说罢,炎婆娘又使劲瞪了迟迟不愿意掏钱的张狗子,“你的呢?拿出来啊!” 肖正平赶紧制止,笑道:“炎婆娘,你干啥呢!罚我的钱跟你俩有啥关系?再说卖烟你俩也没赚这么多啊!” 炎婆娘不干,硬生生把钱塞进肖正平手里,“哎呀你拿着,往后啥也不能干了,叶儿还得念书,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肖正平使劲推了炎婆娘一把,“你说啥呢?啥不能干?我跟你说啊,只要不卖烟,咋干都没事儿。以后咱该咋干还咋干,不仅要干,还得放大了胆子干。” 33.名声 在中国的农村,有一种奇怪的现象,那就是不管家里穷成啥样,人们都会为自己挣得一个好名声。 一个好的名声意味着这家人品德好、乐意助人、勤劳肯干,姑娘家的选对象,也会优先选这类人家的小伙儿。 所以往往在农村里,一个人的品德是胜过家财万贯的。 相反,如果一个人或者一个家的名声不好,那么不管他多有钱多了不起,在乡亲们的嘴里都会落下一个“不正经”的名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人前人后的非议,这个人或者这个家在乡亲们面前也会觉得抬不起头来,就像现在的肖正平和肖家一样。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队里的人在看见肖正平时,都会在他背后捂嘴偷笑,他们甚至都不担心被肖正平发现,议论两句之后,还会有胆大的人站出来大声问肖正平:“牢里的饭好不好吃。” 陈炎脾气火爆,每次听到有人背后说坏话,他就会扬着拳头站出来,可是每次都被肖正平制止了。 “舌头长在他们身上,你还管得了别人说什么?算了,随他们说吧,又不疼又不痒的,没事儿。”肖正平这样说道。 可尽管嘴上这样说,肖正平的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如果这些人只是说自己,那倒没什么,反正自己以前的名声也不咋地,队里人笑话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这次的事情已经影响到秀叶和大伯二伯家,每每看到家里人沮丧又无奈的表情,肖正平都觉得懊悔不已。 好在秀叶很快就要开学,肖正平迫不及待地把她送去乡里,交完学费后,他又塞给秀叶五十块钱。 “叶儿,好好念书,家里的事儿有我,你别担心。” 乡高中放月假,就是周末放假一天、上一个月课后再连放四天,这样秀叶每月就可以回家一次,所以她也不是太过担心。 “哥,你照顾好自己,要是不愿意做饭,你去就二伯家吃。” “好啦,别担心我,那钱该咋花就咋花,别省着,没了就找我要。要是有啥事,哥不在身边,你就去找凤儿姐,明白吗?” ...... 安顿好秀叶,肖正平又急匆匆赶回家,两天前,邹怀礼邹木匠去了他家,肖正平让他给打几样家具,然后把门窗屋顶修葺一下,这会儿,邹木匠正在家里忙活着,他得回去照应照应。 从派出所出来的这十多天里,肖正平终于老实了,一来是目前确实没活儿可干,二来他也想等这阵风声过去,最起码也得等大伯二伯有胆子出门才行。 这几天闲来没事儿,他跟着喜儿叔走了几趟山。 喜儿叔走山的目的都是麂子野猪,肖正平对这些玩意儿不感兴趣,也就没啥收获。 不过,也许是受最近遭遇的影响,走山的时候,肖正平觉得分外轻松。 喜儿叔不爱说话,林子里鸟语花香,大山里除了飞鸟走兽再也没有别的声音,跟在喜儿叔身后,肖正平有种走进世外桃源的感觉,这些天压抑在心头的阴云也消散了不少。 几天下来,肖正平把喜儿叔经常走的几条路线摸了个大概,喜儿叔告诫他说在大山里千万别乱走,否则稍有不慎就可能永远走不出来了。 几天之后,肖正平终于等来修路的消息。 县里的技术人员已经到位,三个大队的人员也已经准备妥当,九月一号早晨,邹树生简单办了个开工典礼,就带领着人们正式开始修路。 时隔几年大家伙儿再次凑在一块儿劳动,虽然辛苦,但也有乐子,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干着活儿,啥话都能说。 渐渐的,肖坤国肖坤水的脸上也泛出笑容,人们也不再纠缠着肖正平那点儿事儿不放。 不过,肖正平知道这不过是因为自己的事儿不新鲜了而已,自己的臭名声其实早就在人们心底埋下。于是,他每天都是头一个出工,干活儿也是最卖力——不为别的,就为改变自己的名声。 几个月的时间,肖正平几乎没有落下一天,每天都是累得吃完晚饭倒头就睡,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 直到十二月下旬,这条困扰全队人好几年的路,终于修通了。 路修通的那天,乡领导特意把几辆吉普车开上山,在队部的庆贺仪式上,领导当场宣布既然路已经修通,下一步就是为队里拉电线。 在所有人当中,肖正平是最高兴的,这不止是队里的关键时刻,也是他肖正平的关键时刻,通路就意味着他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 这天,秀叶修完月假,肖正平送她去乡里,顺便去了趟县城。 自打上次从派出所里出来,他就打算去见一见杨广生——人家帮了自己,好歹也该去道声谢吧! 政府大院外,肖正平被门卫拦了下来,不管他如何解释自己是去找杨副主任的,门卫就是不让进。 肖正平见门卫说不通,于是只要看见有人或者有车靠近,他就上前拦住,也不管对方官大官小,逮住就问认不认识杨副主任。 几个门卫根本拦不住,就干脆把肖正平扣下来。 不多时,一个门卫把杨广生带进门卫室,肖正平一见,立马站起来大喊:“杨副主任!是我啊,肖正平!” 杨广生见状马上把门卫支出去,“呵呵,我一猜就是你,只有你才有这么大的胆子。” 跟杨广生打过几次交道后,肖正平感觉得到这个官跟别的官不同,说起话来也就放肆一些,“杨副主任,你们这大院儿还挺难进的!毛爷爷他老人家不是说了吗,你们是人民的公仆,是为人民服务的。现在倒好,人民想见见仆人都不行了?” “行啦,你找我是不是有事儿?有事儿你就说事儿,别扯其他的。” “有事儿!有事儿!”肖正平赶紧答道,“上次公安局的事儿,肯定是您帮我说了好话,我寻思着怎么也得过来说声谢谢~~”一边说着,肖正平一边把自己买来的水果亮出来,递给杨广生 杨广生有些不悦,“就为这事儿?”说完他顿了顿,“我跟你说清楚啊,你的事儿首先是你的认错态度好,然后是因为你不知情,不是故意犯法,跟我说不说好话没关系。再有,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就算我帮了你,你也不该用这种方式来谢我!” 肖正平走上前,把水果硬生生塞在杨广生手上,笑嘻嘻地说道:“杨副主任,您先别急。道谢是第一,这第二嘛,我是有事来请教您的。” 杨广生再次把水果退回去,大手一扬,说道:“有事儿跟我去办公室!” 说着,杨广生就走出门卫室,带着肖正平走进政府大院。 进入办公室后,杨广生给肖正平倒了杯茶,随后问道:“说吧,啥事儿?” 肖正平端坐在椅子上,认真回答道:“马上就要入冬了,这一入冬,就是发冬笋的季节,冬笋接着春笋,得有一大波笋子出来,我就寻思着把笋子收来卖一卖。” “噢!这个事儿没问题,你尽管卖。” “领导,您听我说完啊。这冬笋春笋,头一波才好吃,后面出的就老了,吃鲜的不好吃。不过把这些老一点的烘干做成干货,就可以卖。问题是我现在对怎么烘干笋子一点儿都不懂,我也不可能一点儿一点儿的做实验,所以我就想到了您。您看看能不能帮我问问,有没有懂烘干技术的师傅,或者有没有啥书之类的给我学学。” 杨广生的脸这才放松下来,他看着肖正平放在桌上的水果,笑道:“嗯,你这么说嘛才像话!好,既然你为这事儿请教我,这水果我收了。这样,你先回去,我先给你找一找,找到了我再通知你。” 34.过年 樟树垭大队的人这些天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肖正平、陈炎和张二栓三个小子天不亮就背着竹筐上了山,天黑的时候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每个人的竹筐里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笋子。 之所以说这个现象奇怪,是因为队里的所有人在这个季节都会休养生息,他们的地在结霜之前就已经耕完了,烟苗和肥料开春才能去乡里领,这个时候人们都会闲下来,享受自己一年辛苦劳动得来的成果。 也有人会上山挖点儿竹笋,不过那都是挖来给自个儿打牙祭的——附近山上都产笋子,所以这些笋子拿去集市也换不了几个钱。 而且笋子不比菌子,不值钱而且重,挖上一大筐挑去乡里才换一块两块钱,没人愿意干。 有些好奇的会把肖正平拦下来,问他这是干啥? 肖正平都只是笑笑,搪塞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这个事儿肖正平一开始是打算拉着大伯二伯干的,可是当肖坤国听说肖正平又想干买卖的时候,他当即就喝止了。 肖坤国是个在乎名声比命都重的人,肖家已经接二连三在队里抬不起头了,他实在不想让本就不好的名声更下一筹。 说不通大伯,肖正平就去找二伯。 然而到了二伯家,肖正平却开不了口了。 上次被抓去派出所,堂哥和嫂子就一直认为是自个儿害了肖正平,要不是肖正平想帮他们,就不会想着去卖烟。 直到现在,这两人还在自责,肖正文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精神头也再次颓靡下去,肖坤水老俩口也因为儿子的再次消沉而闷闷不乐。 肖正平找堂哥谈了好多次,可堂哥始终意兴阑珊,对做买卖这号事再也提不起兴趣了。 无奈之下,肖正平只好找陈炎和张二栓商量,看能不能借他们家的烟炉做实验。 张二栓因为在家里说不上话,肖正平也没做太多指望,最后在和陈炎的软磨硬泡之下,陈炎爹娘才终于答应下来,只不过有两个要求:第一,陈炎以后不许再鬼混,第二,柴火得他们自己弄。 说下烟炉之后,杨副主任那儿的消息也来了。 35.拜年 大年初一,肖正平带着秀叶来到爹妈坟头,摆上贡品,一头点了两支蜡。 “爸,妈,我跟叶儿给您老人家拜年来了。叶儿如今是高中生了,我也挣了点儿钱,现在咱们家是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红火着呢,你们安安心心的,不用惦记我俩了。”肖正平磕了三个头,又把秀叶拉过来,“叶儿,来,给爹妈磕头。” 秀叶抿了抿嘴,冲肖正平微微笑了一下,可是她才磕了第一个头,就趴在地上哭开了。 “妈,我想你~~我好想你啊~~” 听着秀叶悲恸的哭声,肖正平的眼眶也红了,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这四年里,秀叶真的很苦。 肖正平没有劝慰秀叶,任凭她发泄着情绪,直到秀叶一顿一顿地停下来,他才走过去扶她。 ...... 正月里来是新春,过完初一,拜年是免不了的。 大伯二伯家不用说,陈炎张狗子家也得去,还有一些七弯八拐的亲戚,不过除了这些人,今年肖正平打算扩大一下拜年的范围,最主要的就是队里的几位领导家,比如邹树生、胡山川等等。 肖正平虽然没有把靠笋子的事情公开,可是他们三人成天在大山里进进出出的,这事儿早就成了大队公开的秘密。 自然,大伯肖坤国一早就知道了。 这段时间,肖坤国对肖正平的态度明显冷落了一些,肖正平来拜年的时候,他也只是象征性的说了几句话。 因为肖坤国肖坤水家挨着,肖正平给二伯拜了年,肖坤水就把所有人都叫来自己家吃团圆饭。 饭桌上,肖坤国不顾扫兴,再次告诫肖正平不要东想西想,就老老实实跟着他兴烟,还说哪怕他什么事都不干也好,总有一口饭给他吃。 一席话说得家人唉声叹气的,看得出来,除了秀叶,全家人都不支持肖正平继续干。 肖秀叶还想替大哥辩解几句,但是被肖正平制止了,阖家欢乐的时光,肖正平不想让全家人不高兴。 吃过饭,其他人都去灶房里烤火聊天,肖正平则背着堂哥回到卧室。 把肖正文放在床上,又替他整理一下被褥,肖正平便在床头坐下来。 “哥,”他问道,“有日子没编筐了吧,咋的,不愿意干了?” “没意思。”肖正文答道。 “是因为卖烟的事儿?” “哎,也是也不是。平子,这世道就不是咱穷苦人家过的,咱该是穷命就是穷命,瞎折腾也折腾不出个好,要是你再进趟派出所,叶儿都该被你害了。” “呵呵,哥,县革委会的副主任给我打电话,你应该听说了吧?我也跟你们说过,我能从派出所里走出来,都是这位副主任给帮的忙。他都跟我说了,说只要摸对政策,咱咋干都没事儿,他还鼓励我大干呢!你不信我,总该信他吧?” “我呀,现在谁都不信,我就信自个儿是个瘫子,瘫子就有瘫子的活法儿。平子,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你也听我说一句,别折腾了,咱肖家经不起折腾了。” 肖正平无话可说,因为肖正文说得对,肖家人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事到如今,肖正平总算懂得了一个道理——他没法儿让所有人都跟自己一个想法! 即便以后政策真的放开了,大伯二伯也不会跟自己想到一个地方去。 还有,甭管你说得天花乱坠,只要你失败了就没有人再信你,人们只相信眼睛看到的,你再懂政策、再能干,没有成绩摆出来,谁都不会听你的。 肖正平不再坚持,推辞几句就回到灶房,然后跟大伯二伯聊了会儿天就回家了。 之后的几天,肖正平拉着秀叶四处拜年,拜年的时候,他再也不提自己的“宏伟大计”,别人说什么,他都点头称是。 一圈年拜下来,肖秀叶发现大哥又变了一些,他不爱说话了。 队里的年拜完,肖正平又带着肖秀叶去了乡里,两人在供销社买了点东西,先是去了何永富家。 何巧云依旧是一双眼睛挂在天上,对来拜年的肖正平兄妹俩看都懒得看一眼,不过何永富两口子却对肖正平很热情。 聊了会儿天,肖正平从何永富嘴里了解到何巧云还有一个哥,现在在部队里,另外何永富有位大侄子在县供销社上班,正是借着这位大侄子的影响,何巧云才能安排在乡供销社,何永富也才敢在供销社门口收山货。 其实这些信息都不是肖正平问出来的,而是何永富主动说出来的,这个时候肖正平还不明白何永富为啥跟他说这些。 见何永富说得差不多,肖正平便把自己这趟的目的说了出来。 “何大哥~~哎,你看我都叫顺嘴了,按理来说我得叫您一声叔才对。永富叔,夏老板最近咋样?” 何永富愣了愣,“好几月没来了,我哪儿知道?你问他干啥?” “就是想给他问个好,也没他联系方式。叔,要不您让他最近来一趟?咱们还是招待所,我摆一桌招待招待他。” “哈哈,你小子,是想找他谈生意吧?谈就谈呗,直说嘛!” “嘿嘿,啥都逃不过叔的法眼。是,我这不是烤出来一批笋子吗?想请他过来看看,给指导指导。叔,您放心,货照常从你这儿过。” “我说平子,上次进派出所,你就忘了?咋这么快又干起来了?你就不怕再被逮进去?” “嗨,这事儿都老黄历了,您怎么还提啊。再说了,我那是卖烟进去的,这回又不是卖烟,而且我都问过,干山货没问题。” “嗯,不错,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干大事的料,没被吓倒是好事儿。行,过完十五我就替你问问。” 说完正事儿,肖正平就打算走,何永富两口子非要留他吃饭,但是肖正平婉拒了,理由就是还得去马文凤家,说是麻烦了人家半年,咋的也得去拜个年。 一席话说得何永富连连点头,直夸肖正平不仅胆子大,还有情有义,是个好小伙。 出门之后,肖秀叶拉着肖正平的衣袖,见送出门的何永富退回去了,就悄声说道:“哥,我是不是要有嫂子了?” 肖正平一愣,“啥嫂子?你啥意思啊?” 肖秀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还没看出来呐,人家是看上你了,想让你当女婿呢!” 肖正平立马停下来,正颜看向秀叶,“你说何永富?不会吧!他咋能看上我呢?” “他是咋看上你的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跟你这个外人提他家的亲戚。” 肖正平听着秀叶的话细想了一会儿,马上就张大了嘴巴,“还真是,我说他老跟我说他家人呢,关我啥事啊!哎,不是,咱家的情况我都跟他说过啊,要啥没啥,他家倒是一屋子公家人,凭啥这么看得起我呢?” 肖秀叶撇撇嘴,“凭啥就看不起呢!你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而且聪明能干,人家是做生意的,说不定就是看上你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呢!” 肖正平不置可否,再次迈开步子,一边怀揣着心事,一边带着秀叶朝马文凤家走去。 36.二八大杠 马文凤和她男人没有回老家,原因肖正平都清楚,原本肖正平以为自己家的年已经足够冷清了,来到马文凤家后,他才发现还有更冷清的。 马文凤的男人把兄妹俩让进屋,只是笑了笑,就推说去朋友家打牌,然后出门了。 马文凤脸上掩饰不住尴尬,但还是很热情的招待兄妹俩。 听着两个女人聊了会儿天,肖正平憋得实在难受,就推说天色不早了,两人还得回家,就离开了。 “叶儿,大哥希望你以后能勇敢的做自己,不要变成你凤儿姐这样。”走在路上,肖正平不无感慨的说道。 “哥,你说啥呢?” “你是一个完整的人,不是谁的附庸品,如果活得不开心,你就应该去找开心的活法儿,而不应该被某些陈规陋俗憋在犄角旮旯里,让自个儿不痛快,也让别人不痛快。” 肖秀叶自问是读过初中的人,现在还是高中生,论学识,她早已胜过初中都没毕业的大哥了。 可是她发现最近一段时间她听不懂大哥的话了! 以前的时候,大哥说话三句不离粗口,就跟陈炎和张狗子一样。 自打他卖山货赚钱开始,不仅说话文明了很多,而且好多时候他说出的观点都远超自己的理解。 “哥,你是说凤儿姐应该离开她男人?”肖秀叶试探着问了一句。 谁知道肖正平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没错!如果我是她的话,早走了!” “可是,她能走哪儿去呢?她不能生孩子,再离婚的话,谁还会要她呢?” 肖正平忽然停下来,正色说道:“为啥非要有人要呢?有合适的可以再结婚,没合适的就不结呗,一个人难道就活不下去吗?” 也许是因为过于同情,肖正平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 而肖秀叶则彻底被肖正平的话给吓到了,不仅是因为他突然提高的音量,更是因为他惊人的观点。 看着秀叶惊讶的表情,肖正平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活在八十年代,他的前一世作为零零后所产生的观点在这个时代是无法被接受的。 肖正平赶紧挤出笑脸,软下口气笑道:“你看我,都是被你凤儿姐气的。叶儿,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别太当回事。不过哥还是那句话,不要当别人的附庸品,就算你以后嫁人了,也得有自己的生活。” 肖正平知道已经解释不清了,便伸出手搭在秀叶的肩膀上,拉着她继续往回走。 ...... 正月初八,秀叶回学校了,尽管上一次肖正平给的五十块钱她还没花完,肖正平还是再次给了她五十块。 近段时间,肖正平只有支出没有收入,回家算了算账,加上修路做工的工资,他现在只剩三百不到。 然而就是用这三百多块钱,肖正平干了一件让全队人觉得疯狂又十分羡慕的事。 一九八一年,自行车已经是大街小巷上的常见之物,就算是山区,乡里骑自行车的也不在少数。虽说不至于家家户户都有,但也没有六七十年代那样紧张。 樟树垭几个大队因为长时间没有通路的原因,很多人想买自行车却没法儿买——买了也没法儿用。 在这样的背景下,肖正平托支书给弄了张票,然后去县城买了辆二八大杠回来。 这辆自行车前前后后花了肖正平两百四十多块钱,买完回来,他兜里就只剩三十多块了。 不过肖正平一点儿也不后悔,因为这辆自行车他有“大用途”。 首先,他以后不用花两个人的时间去乡里卖山货了,一辆自行车来回一个多小时,就能抵以前三个人两三个小时的工作量,大大节约了时间。 另外,从他家去后山这段路也可以骑车,运个柴禾笋子什么的,也比以前方便得多。 最重要的,是有个什么事儿去乡里,甚至去县里,他也可以说走就走,而不用担心班车之类的因素。 从县里骑到上山的路口,肖正平用了将近五个小时,而把车推上山,还得个把小时。 好在上坡之后还有相当长一段路可以骑车,肖正平正好可以用这段时间缓解自己的疲劳。 因为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肖正平没能如愿以偿的得到他想象中的“迎接”。第二天,他就骑着车过了二郎桥,在队部转了一圈后,又把车骑去大伯家。 一路上,肖正平不断回应着乡亲们的问候,看着他们艳羡的目光,肖正平才觉得满足——本来嘛,在队里绝大部分人还不会骑车的时候,自己买了自行车,如果不让大家嫉妒嫉妒,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然而肖正平满心的欢喜到了大伯家,刚进院门就被大伯肖坤国一瓢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你钱多烧得慌啊,有钱你好好攒着,出这风头有啥用!” 肖正平还没来得及回话呢,隔壁院子里的二伯和小不点儿被动静吵了出来。 肖正平看见小不点儿就像看见了救星,赶忙跑过去把他抱起来,“强强,想坐车吗?来,叔带你骑车去。” 当然,肖亮强还没有发表意见,就被肖正平放在了大杠上。 “强强,抓住这里,抓紧了啊,走咯~~” 两个老人站在各自的院门口,看着远去的自行车和强强手舞足蹈的身影,都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 正月二十三,肖正平跟陈炎三人骑车去逛集市,看了秀叶又到了何永富家。 何永富告诉肖正平,夏老板过完正月就会过来,还特意说明这一趟是专程为肖正平来的。 何永富的意思肖正平当然明白,大老板专程为自己过来,好好招待一番是必不可少的,除此之外,还得给老板准备一份亮眼的答卷。 回家之后,肖正平去李水全那儿提了瓶酒,然后去了喜儿叔家。 陪着喜儿叔喝了顿酒,肖正平拿出十块钱,让喜儿叔给自己弄只麂子。 喜儿叔吧嗒了两口烟,说寒冬腊月的,没人愿意上山,就算上山了,这时节的麂子都没肉。 随后喜儿叔从自个儿灶头取下两只熏成腊黄色的麂子腿,说肖正平一定要的话就把这两条腿拿走。 肖正平没办法,只好接受。 在这期间,他又拉着炎婆娘和张狗子上了几趟山,又烤出来一炉笋干。 经过几次的实验,肖正平已经基本掌握了烟炉烘烤竹笋的方法,按照书本上的要求,他烤出来的笋干除了颜色差一点儿外,其他的都符合要求。 这一炉笋干烤出来之后,肖正平估算了一下,家里堆积的笋干成品已经超过五百斤。 很快,到了约定的日子,肖正平便带拉着一筐笋干去了乡里。 37.亦师亦友 肖正平特意早到,他把一只麂子腿交给招待所大厨,让他做成菜。 因为处在山区,麂子野猪什么的多到泛滥,而且这个时代还没有正经的保护野生动物,乡里招待领导也经常弄点儿野味,所以大厨没说什么——拿钱干活天经地义,甭管这小子穿得咋样,人家从兜里掏出来的钞票可是货真价实。 照常,肖正平去供销社买了三包好烟,一包给何永富,一包给夏老板,另一包自己个留着分。 约莫十一点过,夏老板自己开着小四轮到了。 两人把夏老板迎进屋,肖正平端茶送烟,就聊开了。 夏老板也不客气,打完招呼便翘起二郎腿,问道:“平子兄弟,你动作挺快嘛,这就开始出货了?” 肖正平擦燃火柴,凑到夏老板嘴边把刚才发给他的烟给点着,“这些咱们吃了饭再说。夏老板,年前我弄了两腿麂子肉,今天特意拿来了,一只锅里正炖着,回头你把另一只带回去。” 夏老板立马来了兴趣,“噢,麂子可是好东西啊,你看咱做生意就做生意,还费那劲干嘛,劳你小兄弟惦记了哈。” “哎,夏老板说这话就把咱的关系拉远了。咱说是做生意,其实就是交朋友,况且往后小弟我还有不少问题要请教呢,咱们应该算亦师亦友的关系!” 一席话说得夏老板跟何永富仰天大笑,夏老板指着肖正平对何永富说道:“看看,年轻人就是会说话!别说,他还真说对了,做生意就跟交朋友一个样,首先就得交心。”说着,他又看向肖正平,“平子,行,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刚说到这儿,厨房里一声吆喝:“上菜咯!” 接着,一大盆香喷喷的麂子肉就被端上了桌。 看得出来,夏老板很好这一口,桌上还有其他好菜,可是他几乎没怎么碰,一盆麂子肉他倒是吃了一大半。 吃饱喝足,总算到了正题,肖正平结完账,就带着夏老板去了何永富家。 肖正平把早已准备好的笋干拿到院子里,让夏老板给看看。 夏老板到底是生意人,一进入正题就显得非常专业了,他一边从竹筐里挑拣出笋干看一看,一边给肖正平解释道:“别看这黄不拉几的笋子,里面的文章可不小。除了分季节之外,笋子还分种类。像你这种,是楠竹笋,一般都吃鲜的,也有做成笋干的,但是划不来。我一般收的都是金竹笋或者水竹笋,这两种竹笋水分不是很多,烘烤的时候重量损失得比较少,对你来说要划算一些。” “那这些笋干你不收吗?”肖正平问道。 “收!当然收!我就是告诉你,楠竹笋的水分比较大,你烤出来不划算。还有你这个成色,稍微差了点儿,可能得压点儿价。” “对了,这个事儿我正想请教你呢,这笋干的颜色总也亮不起来,我试了好多办法都不行,有没有啥诀窍啊?” 夏老板笑了笑,“啥诀窍,打磺呗!” “打磺?打磺是啥?” “打磺就是用硫磺,你烤的时候加点儿硫磺熏一熏,不仅烤出来的颜色好看,重量损失得还少。” “用硫磺熏?硫磺对身体没害处吗?” “嗨,你想那么多干嘛?有没有害处我不知道,不过人家搞中药的都这么干。” 虽然肖正平不知道硫磺对身体有什么害处,不过他依稀记得在二十一世纪报导过硫磺熏蒸菌干的事情,他不记得报导的具体内容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硫磺对人的身体来说不是啥好东西——砒霜不就是跟硫磺一个矿里出来的吗! “夏老板,如果我不用硫磺,这样的货色,你要不要?” 夏老板沉思了一会儿,随后答道:“要!不过价得低点儿,还有,我不做库存,货得你自个儿想办法存,到时候的消耗也得是你自己的。另外,这样一来我也不能一点儿一点儿收了,我一车能拉两吨,你准备好两吨的货我来拉一次。” 说到这里,肖正平为难了。 两吨的干货,那至少需要上十吨的湿货,这么大的量别说三个人挖不出来,就是烟炉都不够。 如果发动队里的人,说不定能凑够十吨,可是他现在全身上下只有三块多毛钱,没钱去收了呀。 正苦恼着,夏老板又开口了,“呵呵,咋样?不好干吧!哎呀,冲你今天这顿麂子肉,我再给你当一回老师吧。你看啊,楠竹笋烘烤出来重量损失很大,那你就别烤呗,直接供鲜货。等楠竹笋的季节过了,正好金竹笋和水竹笋出来了,到那个时候你不就有本钱去附近收了吗?到时候你再弄点儿花椒胡椒,我一块儿收走不就行了。” 肖正平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这个办法行,夏老板,那咱就这么干,春笋正当季,给你凑个两吨没问题。” 于是,两人当即约定好,在三月底之前肖正平凑够鲜笋的数量,然后连同他屋里的几百斤干货一块儿交货。 分手的时候夏老板又叮嘱道:“平子,咱们现在说的是当老师当朋友的事儿,这会儿咱怎么说都行,可一旦开始交货,那就是做生意的事儿了,约定的时间不能变,约定的数量也不能变,如果因为你的问题而造成损失,我可是该追究就追究的啊。” 肖正平信誓旦旦,说绝不会有变,然后告辞两人回家了。 38.牲口 回到家里,肖正平把一千多块钱摊在桌子上,两个人盯着一沓子钱看了许久,眼睛里都冒着精光。 虽说这钱摊在每一天上并不算多,相比去年卖菌子,简直称得上寒碜,可这是实实在在的一千块钱啊,全大队有一个算一个,几个人见过这么多钱呢?! 看了一会儿后,肖正平把钱分成三份,两份六百,一份一百七十五。 “炎婆娘,你是想把这钱分了呢,还是留着下崽儿?如果分的话,你我一人六百,张狗子好歹忙活了几天,不能让他白干。”说着,肖正平又从两份的六百块钱中每份分了三百出来,然后凑成一份六百的,“如果留着下崽儿的话,咱俩一人出三百,用这些钱咱们继续往大了干!” 陈炎这段日子跟着肖正平挣了不少钱,从卖菌子到卖烟叶,再加上修路挣的工资,已经两三百了。这段日子他又没空去打牌,吃喝都在家里,所以手头上宽裕着。 听完肖正平的话,陈炎想都没想,从自己那份三百块中挪出两百,然后推到肖正平那三百块钱里面。 “平子,一人出三百没问题,不过我不能拿这么多。你看啊,咱们进进出出、从队里到乡里都是用你的单车,得算折旧费吧!还有上次卖烟的事儿,不能光你自己损失,按理来说我和张狗子都得补一点儿。张狗子就算了,他的钱我给他出,所以这两百得算你的。” 陈炎的举动对肖正平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除了脾气暴躁还有总爱撇脏口外,这小子浑身都是优点,仗义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肖正平也不打算全收,他笑了笑,从陈炎推过来的两百中又推出去一百,“行,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拿不了这么多,卖烟你没赚几个钱,车子折旧也用不了这么多,我就多拿一百好了。” 谁知道肖正平还没能把钱推到陈炎那堆里,陈炎立马伸出手来把肖正平给挡住了,“哎呀,挣钱的路子都是你找的,你又费力又费脑子的,本来就该多拿。再说了,要不是你,我猴年马月才能挣这么些钱,就算我给你的好处行不行?”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肖正平还想推辞,陈炎却不耐烦了,他一把抢过那一百块钱,直接摔在肖正平的那份钱上,“你娘的有完没完,几个钱推来推去你跟我拉磨呢!娘的,你要就要,不要都给我得了!” 这句话一出,肖正平就知道这钱非拿不可了——陈炎属于发起火来就六亲不认的那号人,不但张狗子怵他,肖正平也有点儿怵。 “好好好,我拿!我拿行了吧!你他娘的属白眼儿狼的,给你钱还发火。” 陈炎见肖正平把钱拿回去,立马就把自己的那一百块揣进兜里,然后换了副笑脸问道:“那明天咱们就开始收笋子?咋收啊?” 陈炎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先前在何永富家肖正平就和夏老板约定好了——鲜笋还有最后一波,争取在过季之前,肖正平再给交两吨鲜笋。 “嗯,收肯定是要收的,不过笋子可不比菌子,如今各家各户都忙着整地,说不好嫌重就不愿意挖,咱不能像收菌子一样坐在家里收。” “那你打算咋收啊?” 肖正平转了转眼珠子,随后凑近了一些,冲陈炎轻声说道:“哎,炎婆娘,队部不是还有牲口吗?咱把那匹骡子买来呗!” 肖正平所说的牲口,是取消公社时队部留下来的。原本这些牲口应该分给各小组,可是因为牲口种类和数量的问题,没法儿平均分。后来乡里一位领导给邹树生出了个主意,说干脆折价卖,谁出的钱多就卖给谁,到时候卖出去的钱再平均分给各组不就行了。 主意倒是个好主意,像一些鸡啊鸭的,很快就有人买走,像胡山川这样的有钱人,也会买走一些猪啊羊的,实在不行,也有一组人买一头猪然后杀了分肉的。可是像骡子牛这类干活的牲口,就没人买了,一来是没钱买,二来是买回去还得伺候,再说田地分到个人手里也不是很多,用不着牲口去干活。 就这样,队部的两头牛和一匹骡子就一直放在队部的牲口棚里,因为没有好好伺候,都快瘦成皮包骨了。 “那骡子得要不少钱,你买了骡子咱拿什么去收笋子啊?还有,你买回来了谁伺候?反正我可不会伺候。”陈炎说道。 “钱的事儿你别担心,我去找支书说,先赊着。那骡子放在那里也是放,我买回来总比留在那儿等死好。至于买回来之后嘛,我想让我二伯来伺候,他以前就专管牲口的,到时候你就负责带着我二伯收山货。” 陈炎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便点点头,“行,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把骡子赊回来。”刚说完,他又想起什么,问道:“我们去收笋子了,你干啥啊?” 肖正平笑道:“我不得想想以后咋干啊!还有往后收回来的山货多了,光靠你家一个炉子咋烤得过来。” ...... 商定完之后,第二天,肖正平就骑上自行车去了支书家。 邹树生现在对肖正平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肖正平近段时间的“折腾”让他在死气沉沉的大队里看到了一丝活力,甭管大家伙儿对肖正平的评价如何,这个臭小子到底还是带给人们一种不同的视角,让人们看到了一种与以往不同的生活,大家伙儿在观望,邹树生也在观望。 另一方面,邹树生又害怕肖正平折腾得太过,说到底肖正平是老支书的小子,他不想眼睁睁看着肖正平再次被抓紧派出所,他更不想因此连累到自己,甚至整个大队。 所以当邹树生听见院子外的自行车铃铛声时,他莫名觉得一阵心烦——他知道,肖正平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说平子,你踩个车子到整个大队都炫耀一圈了,咋还炫耀到我家来了呢?” “叔,”肖正平拍了拍车把手,“亮眼不?” “亮眼!整个大队人的眼睛都快被你这破玩意儿亮瞎了!” “呵呵,叔,要不我教你骑,现在路修通了,去乡里踩上这玩意儿,也就是一阵风的事儿。” “算了吧,我还是使唤自己的两条腿比较可靠,这玩意儿,我使唤不来。行了,有啥事进屋说。” 肖正平闻言把车子架好,然后跟着邹树生走进院子。 一坐下,肖正平就打趣道:“支书,修路这事儿干得漂亮吧?这得算您的政绩!你说要是再干上几件大事,该不会调你去乡里吧!” “哟,借你吉言,我能把支书干到头就谢天谢地了,还去乡里~~”正说着,邹树生忽然觉察出不对劲,便瞥了肖正平一眼。果然,此刻肖正平正满脸笑容的看着自己,那样子,活像他挖了个坑就等着自己往下跳,“不对,你小子还想让我干啥大事?” 肖正平一拍大腿,“还是支书聪明,我今天来就是想再给您添一笔政绩的!” 39.坑 肖正平问道:“支书,牲口棚那匹骡子和两头牛,是你另一块儿心病吧?” “可不是!”邹树生脱口就答,看得出来,这三头牲口的确让他很头疼,“队部分家之后就我管着,用又用不着,我还得一年四季搭草料,你说算啥事儿啊~~哎,平子,你提牲口干啥?” “叔!支书叔!我不就是来治你心病的!这样,那匹骡子我买了!” 邹树生大喜过望,都没想过为什么,就一把拉过肖正平的手,“真的?可不许说瞎话!” “谁跟你说瞎话了,这匹骡子我买了,要是你答应,今天我就牵走。” “那行,走,咱现在就去队部,我做主,那辆架子车送你了。” 见邹树生起身就要走,肖正平赶紧把他拉下来,“别急啊,支书,你先坐,我话还没说完呢!” “有啥话快说!” “呵呵,是这样,这骡子少说也得八九百块钱,这么多钱我一下子拿不出来,支书,我给你打个条子,钱我保证年底之前还来。” 邹树生听完脸色陡变,顿时火冒三丈,“开啥玩笑!那些牲口是公家财产!平子,你大老远跑我家,就为了逗我玩儿!” “哎呀,叔,我逗谁也不能逗你啊!我是真心实意想买,反正你放在队部也一分钱都赚不着,还不如让我先牵回去,就算我替你养着呗。” “不可能,我告诉你平子,咱爷儿俩啥事都好说,公家的东西你碰都别想碰。” 看着邹树生脖子挺得像个叫鸡公,肖正平知道普通法子不管用了,只能剑走偏锋。 “支书,”肖正平收回笑脸,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我现在知道为啥队里那么多号人,为啥只有你能当支书了。你一心一意为了大队,铁面无私,队里人人都敬重你。可是有些事儿你得变通啊,难道你不相信我年底能还上钱?还是说担心我牵着骡子跑了?实在不行,你开个会呗,咱投票决定,或者我找杨副主任给我做担保。” 听完这番话,邹树生犹豫了。 就冲肖家小子头一个买自行车的魄力,钱他指定能还上,秀叶在乡里念高中,肖正平就算想跑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最关键的,还是他后面那句话——开会讨论。 是啊,凭啥啥事都得自己决定啊?三头牲口自个儿都喂了好几年了,也没谁搭把手,凭啥就得自己管着?他胡山川、杨金山谁家不比自己富裕,他俩咋就不来管管呢! 想了想,邹树生开口了,“你小子少搬杨副主任吓唬我,公家的财产,就是杨副主任亲自来了,他也无权决定。这样,我把支委叫来,下午开会,要是支委会同意,骡子你就牵走。” 肖正平大喜,立马起身拉着邹树生就往外走,“我就知道支书不是死脑子,走,我载你去队部。” 算不上风驰电掣,肖正平硬生生把邹树生推上自行车,然后在他一路上的大呼小叫中到达队部。 发完广播,肖正平又把邹树生送回家,死皮赖脸在邹树生家混了顿午饭。 吃饭的期间,邹树生一边用筷子敲打着碗沿一边摇头叹道:“平子,都说你变了,我咋就看不出来呢,你这耍赖的功夫可是一点不减啊!” 肖正平抬眼一笑,“叔,你说脸皮重要还是肚子重要?脸皮没了还能长,肚子不填饱可就没法儿干活儿了呀。” 一句话逗得邹树生老婆拍腿大笑,邹树生虽然摇着头,但嘴角还是忍不住翘了起来。 ...... 吃过饭,肖正平就急不可耐的拉着邹树生来到队部,等了两个多小时,大队十多个支委才陆陆续续到齐。 肖坤国一看见肖正平就凑了上去,忐忑不安地问道:“啥事啊,你咋又来了?” 肖正平笑了笑,“大伯,你还是待会儿听支书说吧。” 其实肖正平不是不想说,而是他不敢说。 刚开始提出开会讨论不过是他一时情急,这会儿见了大伯,他才想起大伯也是支委会委员。 经过卖烟那档子事儿后,大伯就明确表示反对自己干买卖,大伯是个固执的人,现在让他知道自己要赊账买骡子,想都不用想他肯定不答应。 邹树生招呼大家落座,待委员们都安静下来后,他便开口了。 “今天召集大伙儿过来呢,是商量商量队部那三头牲口的事儿。你们都知道,队部分家之后,这三头牲口没人要,一直寄养在队部。如今大家各干各的,也没人经管牲口,是我个人出资出料才养到现在。” 邹树生话音刚落,副支书陈金山便笑道:“支书,我早跟你说过,杀了吃肉得了,是你自个儿不听呐。” 肖坤国闻言不干了,指着陈金山骂道:“你这就是过河拆桥,咱队上常年不通路,地没一块整地、田没一块大田,是靠着那些牲口才熬过来的,那都是功臣,想吃它们的肉,你也下得去嘴!” 胡山川这时轻轻拍了下桌子,说:“坤国大哥,你别急脸啊,支书这不是让大家来讨论吗,既然是讨论,那就人人都能发言。” 一位委员也跟着附和道:“就是!我倒认为杀了吃肉行,反正现在那些牲口也用不上,用得上也没人花得起那个钱,与其留着吃粮食,还不如杀了分肉吃。” 胡山川接着说:“坤国大哥,大家都舍不得,可老让支书管着也不是个事儿,要不然,你买一头去呗。” 这句话立马噎得肖坤国说不出话来,他倒是有心买,可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啊。 正在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邹树生说话了,“好了好了,让你们讨论,吵吵啥!这样啊,既然大家意见不统一,我来说个法子。”说着,邹树生指向一开会就缩在墙角的肖正平,“瞧见没,咱队里最近的名人,他说他想把骡子买走,就是暂时拿不出钱,让队里赊给他,完了年底把钱还上,你们看行不行。” 刚说完,肖坤国“嗖”的一声站起来,大声喝道:“不行,我坚决不同意!” 邹树生赶紧朝他压了压手,“坤国哥,这事儿是支委会的事儿,不是你肖家的事儿,同意不同意的,你听听大家伙儿的意见。” 陈金山这时冲肖正平问道:“平子,你不是买自行车了吗,还要骡子干啥?” “拉货呗,还能干啥。”肖正平答道,“你们也别管我干啥,反正我保证年底把钱还上,我还可以立字据~~” 肖正平还没说完,肖坤国又站起来了,“平子,你少惹点事儿行不行,你要骡子能干啥?你会使唤吗?你会伺候吗?到时候砸手里,你咋办?” 肖正平不想顶撞大伯,便只好不做声,然后看向邹树生。 邹树生马上会意,说道:“坤国哥,你先坐下,平子也是一家之主,你别老是拿他当孩子看。那骡子我没咋经管好,如今已经瘦得皮包骨了,平子要是愿意出钱,也就是个七八百的事儿。本来呢,我也不同意,可是你仔细想想,平子想干事儿,买了骡子也解决队里的一部分问题,最关键的就是这钱他能不能还上。” 说着,他面向众人,“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平子人就在这里,大家觉得能行的,就举个手表个态,咱们还是少数服从多数原则。” 说完之后一阵沉默,在场的十多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愿意第一个表态。 最后邹树生把手举了起来,“都不愿意第一个表态是吧,那我就先来,我同意。” 这回人们总算稀稀拉拉地把手举起来,肖正平数了数,加上邹树生,举手的才六个人,没过半! 肖正平正想解释,这时,没举手的胡山川开口了,“一匹骡子买走了,还有两头牛啊,这牛也得吃粮食,也得经管,那跟买不买有啥区别呢?要我说啊,平子,你干脆一块儿买回去得了,反正都是赊账。你要是把三头牲口都买走,队里多拿钱也省事儿,那我就能同意。哦,还有,如果是一头牲口,你年底给钱倒没啥,如果你同意三头牲口都买走,那钱就有点多,你得分期给。” 话音落下,连同邹树生一起,屋里的人都连连点头。 肖正平很为难,他看向同样一脸为难的大伯,同时在心里快速的盘算着。 胡山川的话无疑是个套,在其他人看来,减轻队部的负担,增加队部的收入,无话可说,也就都能同意。可是对肖家来说,这就是胡山川在给自己挖坑,还是一个不得不往下跳的坑。 肖坤国拼命的给肖正平使眼神,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让肖正平算了。 谁知道肖正平一阵盘算过后,竟然站起来说道:“行,一匹骡子两头牛,我买了!” “轰”的一声,小小的屋里炸开了锅。 有称赞肖正平有魄力的,也有称赞胡山川主意好的,当然,肖坤国怒骂肖正平瞎胡闹的声音也在其中。 照样,邹树生给了点儿时间让众人议论,最后示意他们安静下来,举手投票。 最终,屋内十六个人,有十四个投了赞成票,只有肖坤国一个人反对。 签完字画完押,三头牲口折算成人民币两千两百块,四个月内付一千,剩下的年底之前付完。肖正平跟邹树生约好明天带人过来牵牲口,然后就跟在肖坤国身后走出队部。 一路上,肖坤国始终黑着脸,双手背在身后一句话都不说。 肖正平默默地跟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知道大伯不能理解,他也没指望大伯能理解,他只是希望大伯不要因此而伤心。 一路无话,到了路口分别的时候,肖正平小跑两步赶上大伯,“大伯,您别生气,买都买回来了,回头让二伯过来教教我呗。” 40.干对了 肖正平一口气买下队部三头牲口的事儿第二天一早就在大队里传遍了,对仍然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们来说,这个消息远比肖正平买来自行车还要震撼。 去往队部的路上,陈炎和张狗子紧紧跟在肖正平身后,一个个问题问得肖正平脑子直发胀。 “平子,不是说买骡子吗?你咋连牛都买来了?” “平子你上当了,那牲口我都看过,瘦得只剩骨架子了,吃肉都吃不了几口,你还花两千多块钱买?!” “是啊,平子,可别被胡山川这老小子坑了。” “你家连个牲口棚都没有,拉回来栓哪儿?料也没有,吃啥?” “就算你二伯肯帮你,那他家的烟还兴不兴了?要是一切顺利倒还好,万一有个病啊灾的,你还得牵乡里去。” “叶儿还不知道吧,你咋的也应该跟她商量商量啊。” ...... 本来一路上路人的问题就让肖正平应接不暇,这两人没完的唠叨就更让他烦得不行。 “你俩有完没完?买都买了,还能咋的,我说你俩也都是一米老几的老爷们儿,胆子能不能大点儿?不就是两头黄牛吗,怕什么?” 陈炎不依不饶,拦在肖正平面前问道:“不是,平子,骡子买了就买了,两头牛能干啥?你又不种地!” “我养肥了卖肉,行了吧?” “哎呀,这就是胡山川给你下的套,你咋不明白呢?他就想让你还不上钱,然后把你家山卖了,我都看得出来,你咋就看不出来呢?” 肖正平无奈,叹了口气,道:“行了,我知道你俩为我好,放心吧,不就是两千块钱吗?” 这话一出,陈炎就说不出话了。 如果肖正平没拿两头牛当回事儿,两千多块钱肯定是没问题的,毕竟去年才半年,他们几个挣的钱就超出了这个数。 没多时,三人便到了队部,此时邹树生早已等在牲口棚旁边。 肖正平看见邹树生已经把架子车套在骡子身上了,车上还放了几个大麻袋。 “平子,”邹树生笑嘻嘻的迎上来,“你算给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那几袋饲料是剩下的,我免费搭给你啦。” “嘿嘿,支书,既然我帮了你的忙,那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邹树生一听,立马警觉起来,“我现在一瞧见你跟我笑我就害怕,我说你小子哪儿来那么多歪主意啊,咋就一个套一个套地等着我呢?” “哎呀,叔,也不是啥大忙,这牲口拉回去总得有个地方放吧,我家又没牲口棚!我就是想让怀礼叔再跑一趟,给我搭个牲口棚。” 邹树生这才松了口气,“就这事儿?” “啊,就这事儿!” “好吧,回头我跟怀礼说说,让他得空就去。” ...... 三个人三头牲口,在回来的路上算得上大明星,凡是看见的人都得上前问两句,然后在他们离开之后又指指点点。 回到家时,二伯肖坤水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昨晚肖正平问大伯话时,他并没有回答,现在看来,他还是不忍心把肖正平就那样给晾着。 肖坤水,是原先大队里三个饲养员的其中之一,对这几头牲口,他的感情并不比肖坤国少。 当看见骡子和牛们出现在眼前时,他马上绕过肖正平,走到牲口面前,在每头牲口的脑袋上亲昵地抚一抚、摸一摸。 “哎,树生是个好人,可不是个好饲养员,你看看这一个一个瘦的。平子,我跟你说啊,这牲口不比人,说什么一日三餐,你得把料备足实咯,让它们吃饱吃好,才有力气干活儿。” “二伯,我哪儿懂这些啊,干脆,你来帮我养得了,我给您开工资,咋样?” 一边说着,肖正平三人一边将车给卸了,然后把三头牲口拴在院子里。 肖坤水以为肖正平是在开玩笑,他的话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你别扯那些有的没的,牲口都牵回来了,你就得好好经管。这些牲口啊,你要拿它当回事儿,它就耐养,可你要不当回事儿,那可就娇贵着呢!” “二伯,我跟您说正经的。强强今年五岁了吧,明年就得上学了,我哥那个样,家里还有几张嘴,靠你那几亩烟,啥时候才能给强强攒足学费啊!您来我这儿呢,就帮着经管牲口、赶赶车,我一个月给您开个二十三十的,不就过来了吗?” 肖坤水愣住了,盯着肖正平看了好大一会儿,“你认真的?” “啊,认真的!” “那我家烟地咋办?地都整出来了,眼看就得下烟苗。” “让我大伯去管呗,他要管不过来,就闲着,或者让二大妈撒点包谷豆子不就行了。” 肖坤水听完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兴烟可是国家任务,咋能说不干就不干呢!” “哎呀,二伯,只要队里能交上足量的烟,你爱干啥就干啥,你看我,连地都给卖了,国家不是也没说啥!您就放心吧,国家也不想老百姓受穷。” 显然,肖坤水动心了,不过还是有点犹豫不决,“还是不行,这事儿得跟你大伯商量,他说能行咱才能干。” “大伯那儿肯定是得商量的,这事儿首先得您愿意干,大伯那儿我去说。” ...... 就这样,牲口在院子里养了一天,第三天的时候,邹怀里来了。 肖正平啥也不懂,就把牲口棚的事儿交待给二伯,几个人一商量,最终决定牺牲一部分秀叶的菜园子,把牲口棚搭在屋子西头。 秀叶回家的时候都惊呆了,只看见自个儿家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人,收笋子的收笋子,搭牲口棚的搭牲口棚,每个人都是忙忙碌碌的,连个给她接书包的人都没有。 最后还是陈炎首先发现秀叶,他把自行车上的笋子卸在地上,然后走过来对秀叶说道:“你哥在灶房做饭,快进屋去,外面灰大。” 一进屋,肖秀叶就看见大哥满头大汗的站在灶台旁边,而桌子上已经摆上了三盘菜。 “哥,这都在干啥呢!”肖秀叶从肖正平手中夺过锅铲,“院子里咋还有牲口呢?” 肖正平一把抹掉额头上的汗珠,抽空灌了瓢凉水,笑道:“那牲口是咱家的,你没瞧见二伯正在搭牲口棚吗?” “咱家的?咱家哪儿来的牲口?还有骡子?” “呵呵,你先做饭,现在正忙着,我没空跟你解释,晚上咱去大伯家,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说完,肖正平就钻出灶房,给二伯和邹怀里打下手去了。 匆匆吃完中午饭,又一直忙活到太阳落山,牲口棚总算有了雏形。 送走陈炎,肖正平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带着秀叶去了大伯家。 肖坤国依然铁青着脸,即使秀叶来了,他的脸色也没有改变。 肖正平来之前,肖坤水已经打过前站,他告诉大哥说平子秀叶会过来,还会商量一下牲口的事儿,所以尽管肖坤国不高兴,还是准备了晚饭。 因为事关肖坤水一家,除了肖正文外,他们一家子也过来了。 肖正平也不废话,吃饭之前就把自己的打算给家人们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又补充道:“大伯,现在队里谁不闲自家地少?为啥兴烟那么辛苦,大伙儿还想多兴一点呢,不就是因为兴烟的收入不够吗?我是这样想的,二伯去给我帮忙,他家的地你就管着,这样一来,你们两家的收入都会涨点儿。而且那牲口拉回来了,又不是说只给我干活儿,这不是马上就要去乡里拉肥料拉烟苗吗,你让二伯赶上骡子,一趟不就拉回来了吗?还有卖烟,有了这骡车,你们也就不用一趟一趟往乡里跑了吧!” 肖秀叶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不过肖正平的意思她听明白了,见大哥说完话后几位家人都没啥反应,便插嘴道:“大伯,我觉得这事儿哥干对了。我们老师都说了,咱们国家必须得解放劳动力,啥叫解放劳动力?不就是让老百姓放开手脚去干吗?!还有啊,我好多同学的父母都打算不上班儿了,都想着自己单干做买卖呢。我哥算是先他们一步,已经积累了一定的经验,这个时候咱们应该支持他才对。” 肖坤水这时吧嗒了两口烟,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话:“那两头牛也能拉车哩。” 肖正平愣了,“黄牛也能拉车?” 一直黑着脸的肖坤国这时抢过话头,“咋不能拉!能拉犁就能拉车,让你二伯训训就能行。” 肖正平一听,便知道大伯这就算是同意了。 吃过晚饭,肖正平就回家了,这回他没有去看肖正文,他知道这位堂哥还没有憋过劲儿,最起码也得等自己干出成绩了,才能给他安排活儿。 走在路上,肖正平忽然觉得秀叶又窜高了些,他笑了笑,问道:“叶儿,你真觉得哥干对了?” 肖秀叶很认真的点点头,“是啊!哥,你不知道,我们班的语文老师,除了教课本上的东西外,还会教我们看报纸。我就觉得最近的报纸越来越开放了,好多事情以前明令禁止的,现在也能拿出来说一说。你比如说前些年尼克松访华,对咱们来说肯定会带来一些改变,最直接的肯定就是外贸。可是咱们国家一没资金二没技术,如果还是依着以前的政策,外贸肯定做不开,所以国家肯定会改变一些政策,以适应当前的需要。而当前最需要的是什么?不就是解放劳动力吗?!” 一席话简直把肖正平惊得目瞪口呆,他自己往这个方向使劲干是因为前一世的记忆,他知道改革开放势在必行。可是眼前这个妮子才读高一啊,却能从报纸中解读出这么重大的信息,这得是什么脑子啊! “叶儿,”肖正平一把搂住秀叶的肩膀,感叹道,“哥送你读书,才是真的干对了!” 41.桃花初开 二伯肖坤水,嗓门没有肖坤国大,腰板儿也没有肖坤国直,可是干活儿却不比任何人拖拉。 在他的带领下,邹怀礼不到一个礼拜就把牲口棚的搭好了,那天在肖正平家吃晚饭的时候,喝醉酒的邹怀礼还忍不住一个劲儿的给肖正平比大拇指,说他自己家就有这么一位能手,还花钱请外人干啥。 搭完牲口棚,肖正平又让邹怀礼把架子车修补修补,本来他还想另做一副架子车的,可是二伯当下就给拦住了。 “那不是个难事儿,回头我来做,反正你现在还用不着。”肖坤水这样说道。 不管咋样,肖正平的初级班子,就这样搭好了——陈炎算是合伙人,经过商讨,以后的收入两人四六分账;二伯算工人,一个月二十五块钱工资,牲口的草料钱和药水钱算肖正平的;张狗子,只能算临时工,他愿意来就来,不愿意,肖正平不强求。 时间很快来到四月底,肖正平凑足两吨鲜笋,用自行车和架子车拉去何永富家。 何永富见着这阵仗,眼睛都瞪圆了,“平子,一个月不见,你鸟枪换炮啦!瞧瞧,这大车小车的,咱整个乡恐怕也就你能整出这动静。” 肖正平笑了笑,把二伯和陈炎介绍给何永富认识,然后吩咐两人把货拉进院子。 “永富叔,我有今天还不是多亏你,你别看我的动静大,可要没有你,我动静再大都是白搭。” 肖正平卸完货就想走,临走时给何永富拿了条烟,却被何永富给推了回来。 “今天凑巧,巧云在家,吃完晚饭再走吧。” 肖正平赶紧推辞,“叔,明天还有一车呢,我得早回去准备,夏老板那儿耽误不得啊。” “嗨,那有啥啊,你现在大车小车都有了,回去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别推了,正好你二伯也在,今天这顿饭必须吃。” 何永富虽然依旧笑着,可是语气不容拒绝,肖正平回头看了看陈炎和二伯,最后只能点点头答应。 来到何永富家里,何永富老婆一见着肖正平就笑开了,故作生气地质问肖正平为啥不来家玩儿,说都认识这么久了,不能再把老何当生意人。 何巧云还是那副态度,爱答不理的,打过招呼后,何永富让她去做饭,她也是满脸委屈。 陈炎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啥话都敢问,而二伯则是老辈人,跟何永富这里那里的一通乱扯,屋子里就热闹了。 吃饭的时候,何永富逼着肖坤水喝了杯酒,随后问道:“我听平子说他爹妈早逝,想必你们老哥儿俩费了不少心吧。” 肖坤水点了点头,“费心那是应该的,好在这小子还争气,不算白费心。” “嗯,平子德行不错,也是你们教得好。哎,平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们没寻思给他说个对象?” 肖正平听完这话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一时间没能憋住,便咳了出来。 肖坤水这时还没反应过来,冲肖正平看了一眼,说道:“说得也是,这小子老大不小啦,还真该给他找个媳妇儿了呢。” 何永富这时瞅了一眼肖坤水面前的空碗,喊道:“巧云,给你伯子盛碗饭。” 何巧云闻声不情不愿站起来,然后拿上肖坤水的碗离开了。 “这孩子,真没眼力见儿。不瞒老哥你说,我们家巧云今年满二十,我跟她妈也正为这事儿发愁呢!”见何巧云离开,何永富又凑到肖坤水面前轻声说道。 肖坤水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味道,他看了看何永富,又瞅了瞅肖正平,“噢!这样啊!嗨,平子穷苦命一个,怕是高攀不起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何永富从肖坤水的面前挪开,又给他倒了杯酒,而这时,去盛饭的何巧云也回来了,“平子肯吃苦,有情义,会动脑子,别看现在过得不咋样,过个几年你再看,肯定能出人头地。” “呵呵,难得你这么看得起他,这样吧,我们回家商量商量,看看这事儿该咋办。” 肖正平把头埋进碗里,只装做没听见。不过二伯这意思他很明白,回家商量那就是准备东西,该办的事儿那就是提亲了。 这个时候他可不敢说话,如果答应下来,把何巧云娶回家,还不够自己喝一壶的,可如果不答应,那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何永富的脸吗! 何永富很高兴,拉着肖坤水多喝了几杯,临走的时候,还特意让何巧云给送送。 当然,何巧云也只是送到门口就退回去了。 转身回到家,何巧云便嘟着嘴怨道:“爹,我可说好了,要嫁你嫁,反正我不嫁。你没看见那土老帽的样子嘛,丢死人了都。” 何永富自问也是穷苦人出身,一家子品性德行都过得去,儿子还进了部队,可是这个丫头不知道咋回事,一双眼睛比天还高。 “哎呀,你别看他现在这样,往后有你好日子过的。我告诉你啊,他没爹没妈,又踏实又肯干,瞧见他今天拉来的笋子没,一个月就挣回去一千块钱,这样的条件,你打着灯笼也找不见啊!” 何永富老婆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巧云,你可千万别看走眼了,别看他穿得破破烂烂的,稍微拾掇拾掇,可是个俊小伙呢。” 哪儿知道何巧云油盐不进,还是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说道:“我不管,反正我不嫁。我好歹也是公家人,要嫁也得嫁公家人,他再有钱,长得再俊,还是个乡下汉,我可不想跟着他种地做苦力。” 何永富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一巴掌拍在饭桌上,大声嚷道:“乡下汉咋了,你爹我也是乡下汉,你今天吃的也是乡下汉种出来的粮食!我今天跟你说明了,你愿意嫁也得嫁,不愿意嫁也得嫁!” 何巧云被她爹吓了一哆嗦,嘴巴一歪就哭了出来,“我就不嫁!就不嫁!嫁给他我还不如去死!” 说罢,就从屋子跑了出去。 ...... 与此同时,肖正平也在遭受着二伯和陈炎的“拷打”。 “平子,那姑娘我看长得挺俊的,她家条件又好,能看上你算你小子走运,你咋还不愿意呢?” “就是,人家女娃儿家主动找上门,你看你,还装上了!换了是我,早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肖正平没好气地训道:“那你爬呗,又没谁拦着你。”完了又冲二伯说道,“二伯,咱家啥条件你还不清楚?别说我愿不愿意了,何巧云一双眼睛长在天上,她还指不定愿不愿意呢!” “那你到底是愿不愿意啊?” “不愿意!二伯,跟着我少不了吃苦受罪,像何巧云那样的,根本跟我合不来。” “那咋办?人家都主动开口了!” 肖正平笑了笑,“放心吧,不一定非要咱们开口的,何巧云那儿说不定已经闹上了。” 42.说媳妇儿 第二天,三人把剩下的笋子都装上车,上午就赶着车到了乡里。 何永富还是一往的热情,也招待三人吃饭,可是三人一进门,何巧云就像看见了洪水猛兽一样夺门而出。 无奈之下,何永富也只能尴尬地笑笑,说自个儿家教不好,养出了这么个不听话的丫头。 虽说在吃饭的期间,何永富还是有意无意地说起自家闺女的优点,不过从他的话语中可以听出来,他已经不那么着急了。 ...... 五月一号,是夏老板约好的日子,肖正平独自骑着自行车来到乡里。 今天刚好秀叶放假,肖正平寻思着卖完笋子,就和秀叶一起回家。 在何永富的院子里等了半个多钟头,夏老板总算到了,三个人过秤算账,一番忙活下来,肖正平得了一千一百多块钱,除开成本,净赚四百多。 回家之后,肖正平拉着秀叶又去了大伯家一趟,如今楠竹笋已经过季,往下就得收金竹笋和水竹笋,这两种笋子当季时间比较长,可是价格比较低,如果烤成笋干的话,价格能涨不少。 肖正平寻思着大伯最近的态度有所松动,而且最近烟炉还用不上,就把烤笋子的活儿搬去他们家,到时候如果不够,还可以把二伯家的烟炉用上。 另外,大伯家离后山近,不管是柴火还是笋子,运去他家都方便一些。 让肖正平没想到的是,这一回大伯答应得很痛快,就连一向毒嘴的二大妈,这回也爽快地把自家烟炉让了出来。 说干就干,这些天肖正平就让陈炎和张狗子把收来的笋子运去大伯家。 因为离得近,忙不过来的时候,嫂子贾红月有时也会过来帮把手。 这天,上山劳作的二大妈回来见贾红月和肖正平正忙着煮笋子,就开玩笑说干脆让贾红月也给肖正平打工得了。 贾红月也接过话茬说好,她说反正自己在家也没多大用处,还不如在平子那儿挣点儿钱给平子他哥治腿。 肖正平想也没想,就直接说道:“暂时还用不上嫂子,过些日子再说。” 就是这句话,把二大妈给惹恼了。 “哟,还暂时用不上,那用不上月儿你就回家去,省得给别人白打工还念不到个好!” 二大妈那刻薄的声音尤其刺耳,肖正平一听就明白咋回事。 “呵呵,二大妈,嫂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啊,嫂子和我哥还有更大的用处,现在这点儿事儿不用他俩。” “大用处?啥大用处啊?”二大妈问道,贾红月也好奇地看向肖正平。 肖正平卖了个关子,“过段日子,等过段日子我会找嫂子和我哥好好说说的。” ...... 好不容易凑够一炉笋子,烧上火调节好温度后,肖正平就让陈炎歇两天,然后自己也打算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 二伯赶上车先一步回到肖正平家——这些天他不止要赶车喂骡子,两头黄牛也是他一直经管着。 还别说,经过肖坤水这一个多月的调养,几头牲口不止壮了许多,连毛色都开始反水光了。 肖坤水正一边跟牲口聊天一边添草料,忽然听见大路上有吆喝声传来。 这个声音在大队里很熟悉,是戴哑巴的闺女戴雪梅卖豆腐的声音。 肖坤水这时听见这个声音就像触电了一般,一下子从棚子里跳出来,然后拉着正要脱衣服的肖正平就往大路上跑。 “哎!等等!戴家闺女你等等,我拣豆腐!”一边跑肖坤水一边喊。 戴雪梅家境不好,她爹是个哑巴,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改嫁走了,家里就靠着她爹经管两亩多的烟地过日子。 勒紧裤腰带把初中读完,戴雪梅就回家帮着她爹经管烤烟。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教会她做豆腐,她就趁着农闲在烟地里种些黄豆,然后用打回来的黄豆做成豆腐,在山头上三个大队时不时卖一卖。 因为都知道她家日子苦,而且戴雪梅也不是天天卖,所以也没人说啥。 听见肖坤水的声音,戴雪梅马上停下来,等爷儿俩跑近之后,她就把篓子里的一块纱布给掀开,露出里面白白嫩嫩喷香的豆腐。 “叔,哥,要几块?” 肖坤水朝篓子里面看了一眼,随后笑道:“来两块。” 于是戴雪梅马上挑出两块豆腐,用油纸一包,递给肖坤水。 肖坤水接过豆腐,示意肖正平掏钱,在肖正平拿钱的期间,他又问道:“闺女,你今年二十了吧?” 戴雪梅穿着一件布满补丁的衣服,两只手因为常年的劳作而变得粗糙不堪,虽然辫子梳得很整齐,却难掩她因为营养不良而变得蜡黄的脸色。她眼睛盯着肖正平手里的钱,笑道:“还没呐,明年才二十。” “噢,那你比平子小两岁。唉,对了,你俩应该认识吧?” 肖正平原本还疑惑二伯买两块豆腐干嘛非得拉上自己,这会儿听见这句话,他马上明白了——二伯这是在给自己说媳妇儿。 其实戴雪梅跟肖正平一点儿都不熟,不过肖正平知道有这么个丫头,她爹戴哑巴一直是队里人开玩笑的对象,谁要是想挖苦谁家穷,就一定会搬出戴哑巴来说事儿。 正是因为戴哑巴的原因,戴雪梅就成了队里那些不懂事的孩子欺负的对象。 好在,戴雪梅现在长大了! “认识,念书的时候就认识。”戴雪梅答道。 这时,肖正平已经数出来四毛钱,递给戴雪梅。 戴雪梅接过钱道声谢,就提着篓子离开了。 肖坤水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什么,又冲戴雪梅喊了一声:“闺女,下回来卖豆腐,给直接送家去啊。” “哎!”戴雪梅脆生生地答道。 肖正平估摸着戴雪梅走远之后,就冲二伯埋怨道:“二伯,你想啥呢?让我给戴哑巴做女婿?” 肖坤水嘿嘿一笑,“咋的,你还不愿意?是你说要找个能吃苦能受累的媳妇儿,咱队里还有谁比这丫头更能吃苦?我说平子,你说人家何巧云眼睛长在天上,你自个儿的眼睛可别也朝天上看着啊!” “可是也不能是戴哑巴呀!” 肖坤水一听,不乐意了,“戴哑巴咋了?他辛辛苦苦,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地把闺女拉扯大,既没靠骗也没靠偷。养出来的丫头德行品性哪点都不差!要我说啊,队里那些笑话戴家的人一个都比不上戴家。” 这句话说完,肖正平就沉默了。 二伯说得对,戴哑巴不过是家里穷点儿,想当初自己家也是穷得叮当响,笑话自己的人肯定也不在少数,那个时候的叶儿,不就和戴雪梅一个样吗?! 其实仔细想想,戴雪梅长得一点都不差,甚至比叶儿还高一点儿,如果像叶儿那样吃几顿好的,补一补之后绝对是队里数一数二的俊姑娘。 这么想着,肖正平心思动了一点。 他想着自己已经不是活在二十一世纪,以自己现在的家世,配戴雪梅一点都不过。最关键的,戴雪梅肯定能吃苦,而从她小小年纪就能想到在队里卖豆腐来看,往后说不定还能帮到自己。 一旁的肖坤水看着侄子半天没说话,便露出了笑脸,“咋样?” 肖正平答道:“不急,好歹我也得问问叶儿。” 43.牲口棚 五月上旬,肖坤国让肖坤水跑了趟乡里,把烟苗和肥料给拉回来。 从这个时候开始,一直到十月份烟草站关门,就是烟农们最忙的时节。 不管烤烟的收入咋样,它始终还是附近的十里八乡主要的经济作物,也算得上是政治任务,是必须要完成的。 然而在这么繁忙的时节,肖正平收笋子的事情却一点儿都没有耽误,不仅一点儿没少,反而还多了许多,甚至他家的院子都快放不下了。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这山头竹子太多,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忙完烟地里的活儿,烟农回家时顺手拔一点儿,就能塞满一个大竹篓。 无奈之下,肖正平只好启动二伯家的炉子,两个烟炉一起烤。 这样一来,原来的人手就显然不够,最后只能全家人都来帮忙,就连肖坤水家的小不点儿都没能幸免。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六月下旬,到了六月底,尽管山头上的笋子还有很多,肖正平却不得不停下来——没办法,第一批烟叶就要成熟,所有烟农这个时候都得把炉子检修一遍,以便即将到来的烤烟工作。 不过肖正平一点都不着急,甚至还很兴奋,因为一旦烤烟开始,就意味着到了收菌子的时节。 两个月的忙活,虽然把一家子累得够呛,可是收获也不少。 两个月肖正平给夏老板交了近六吨干笋,按照夏老板给的一斤八毛五的价格,再刨开各种成本,肖正平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挣了三千多块钱。 除开陈炎的分成,还有二伯的工资以及给大伯二伯家使用烟炉的补偿等等,最终落在肖正平口袋里的,是整整一千五百块钱。 这个时候,即便是最固执的肖坤国,在看见捏在手上的实实在在的两百块多钱时,也难掩他激动的神情和洋溢的笑意。 陈炎把自己的一千块钱数了一遍又一遍,数到最后他声音都颤抖了。 “平~平子,你~你没多给吧?真~真这么多?” “你想得美,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多给。” “一千~我爹我妈十年都挣不来,这~这还种个屁的地啊!” “我说陈炎,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一千块钱就激动成这样,那以后我还咋带你挣大钱啊?” “大钱?这还不算大钱?” “切,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先回去稳稳情绪,反正笋子没法儿收了,菌子还差点儿时间,这两天你就休息休息。” 待陈炎离开后,肖正平便在肖坤国身旁坐下。 “大伯,这样下去不行啊。” 肖坤国一怔,“啥不行啊?” “现在山头上还有那么多笋子呢,这不是看着钱却拿不回来吗?再一个,人手也不够,我嫂子不能老窝在笋子上,我还想着让她跟我哥干点儿大事儿呢,这么下去不行,咱得赶快想办法。” 一席话把在场的几个家人都说愣了,肖坤国拍了拍肖正平揣着钞票的裤兜,问道:“咋,这么多钱你还觉得不够?你还想咋的?” 肖坤水也凑过来,“平子,你到底让你嫂子干啥大事儿啊?” 贾红月静静坐在一旁,有些为难地说道:“平子,你别给我派太难的活儿,我还得照顾你哥和强强,怕是腾不出手。” 肖正平苦恼地挥了挥手,“放心吧,你跟我哥的事儿好说,你俩也一定干得来,这个先推后一步。眼前咱们得首先解决笋子和菌子的事儿,大伯,你说如果我把队部旁边的牲口棚租下来,能不能行?” 话音刚落,肖坤国一下子跳起来,“你小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你要那牲口棚干啥?” 肖正平笑了笑,把大伯重新压回椅子上,“还能干啥,烤笋子呗!我是这样想的,不能老占用你和二伯家的烟炉,而且我家院子又小了点儿,如果我把牲口棚租下来,再建一个专门的炉子,场地问题不就解决了?还有,人手的问题,我想就在队里找人,反正这活儿简单,男人女人都能干,我一天开两三块钱工资,谁得空就去我那儿干,我想应该问题不大。” 肖坤国不大乐意,“咋的,你嫌我们几个老家伙不中用?再不中用,这两个月不还是干下来了吗?” “呵呵,大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是还管着二伯家的烟地吗?经管烟地也不能靠你一个人啊,大妈和二大妈还能给你帮把手。再说了,我也不想总是让你们那么辛苦。” 这时肖坤水也开口了,他问道:“平子,牲口棚一排六间屋子,还有那么大个院子,咋的,你全都租下来?” 肖正平点点头,“上次买牲口不就一下全都买了吗?我估计想租也得全租下。不过也没事儿,场子大了以后想干点儿别的事儿也方便。现在的问题是支书能不能答应。” 肖坤水听完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随后砸吧着嘴说道:“那屋子闲着也是闲着,你每个月给点儿租金也算是给队部增加收入了,我估摸着问题不大。” “嗯,实在不行,我去找树生说说。”肖坤国说,“不过平子,你可得想好了,那么大的场子租下来,可不是一块两块钱,这笔帐你得仔细算清楚。” “大伯,先别急着去找支书,这事儿我提出来就是想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具体的我还得去趟县里,我想问问杨副主任,看看他对这事儿是什么看法。” 肖坤国点点头,“嗯,对着,是应该去问问,起码得知道政策允不允许。” “那行,这两天也没啥活儿,我就去趟县里。对了二伯,你不是说要做副架子车吗?趁着这两天得空,你做一副呗。顺便找怀礼叔去牲口棚看看,有哪些需要修补的,你帮我摸个底。” 44.集体 来之前,肖正平已经通过队部的电话跟杨广生联系过,所以这个时候,杨广生正在办公室等着这两人。 跟门卫打过招呼,其中一人便将两人领到杨广生办公室。 进门之后,肖正平给杨广生介绍了一下秀叶,随后杨广生请两人入座。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呐,肖正平,这才像个小伙儿样子嘛!”一坐下,杨广生便夸奖道。 肖正平也不客气,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听完肖正平的讲述,杨广生先是垂着头思考一阵,然后走到肖正平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小子是个干大事儿的料,不过这件事我不赞成。不是说这件事不能干,而是最好现在别干,往后推一推。肖正平,有一点你必须明白,无论什么事情,你干买卖也好,国家的政策也好,都得遵循时代这个大背景。当前,政策虽然有所松动,但是还没有明确私营经济的地位,别说这件事会有无数的人站出来反对你,就是所有人都同意,你又以什么身份去干这件事呢?” 身份!肖正平明白杨广生的意思,私人干买卖的身份,以前是投机倒把,后来叫二道贩子,如今好听一点儿,改叫倒爷——夏老板夏长勇,就是一个典型的倒爷。 不管这些称呼如何改,叫出来都不好听,都是游走在政策之外、随时都会被抓去批斗的角色。 杨广生的话还没有停,“肖正平,政策之所以改变,是因为以前的政策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政策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根据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做出调整。可有一点是坚定不移的,那就是我们的社会性质!她要求我们当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相矛盾时,个人利益要服从集体利益。现在鼓励你们砸掉大锅饭,解开你们的束缚,并不是让你们抛弃集体,而是想通过个人的富裕来带动集体共同富裕,你明白吗?” 肖正平载兴而来,却不想被杨广生当头一瓢凉水,正意兴阑珊着,忽然听见杨广生发问,便脱口而出:“明白,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嘛!先富带后富,最终达到共同富裕嘛。” 杨广生一愣,“诶,这话总结得好,就是这个意思!” 见肖正平情绪有些低落,杨广生便笑着安慰道:“你也不必灰心,我刚才说了,不是这件事不能干,而是还没到合适的时机。你现在挣了些钱,就想挣更大的钱,我能理解。但是肖正平,我希望你不止是一个钻进钱眼里的人,你应该把心思放高一些,不要总盯在做买卖上。我建议你这段时间让自己好好沉淀沉淀,看看报纸看看书,去想一想你究竟为啥要挣钱,以及挣了钱之后要干啥。” ...... 从政府大院里走出来,肖正平始终提不起兴致。 杨广生最后问的那几句话,其实他当场就能给出答案:为啥挣钱?为不受穷呗!挣钱以后干啥?享福呗! 不过显然,这不是杨广生想要的答案。 其实肖正平也能猜出杨广生想要的答案,他搬出的那些道理,无一不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去当倒爷、然后带领大家一块儿致富。肖正平明白,不管自己愿不愿意,如果脱离这两个宗旨,那么杨广生这条大腿他就不抱不着了。 “哥。”肖秀叶看出大哥不太高兴,就想着安慰安慰。 “嗯?” “不干就不干呗,咱不是还能收菌子吗?” 肖正平闻言停下脚步,看了肖秀叶一眼,“你瞎琢磨什么呐,这些事儿不是你应该担心的,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念书,明白吗?” 肖秀叶有些不甘心,“哥,我是你妹子,而且我不小了,应该要为这个家操心。” “好好好,叶儿长大啦,要当家做主啦,那你跟哥说说,哥该怎么干?” “哥,你老当我是小孩儿,都没认真听我说话!我刚不是说了吗,咱接着收菌子呗。我觉得那杨副主任说得对,你是该沉下心来看看报纸看看书。现在你有自行车,还有两幅架子车,收菌子不用以前那么辛苦了,干脆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琢磨琢磨。” 肖正平叹了口气,搓着肖秀叶的头发笑道:“好,哥听你的,走,看书去。” 说罢,肖正平便拉着秀叶朝县城新华书店走去。 ...... 从县城回到家时,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兄妹俩走进院子,就看见二伯正在鼓捣一堆木头,而在二伯身旁,还有一位他俩谁都意想不到的的人。 “这不是雪梅姐吗?你咋来了?”肖秀叶首先打过招呼。 肖正平冲戴雪梅笑了一下就提上从县城带回来的东西走进屋子。 “这两天也不知道咋啦,就馋戴家闺女这豆腐,她来了我才想起没钱,这不就等着你哥回来吗?”二伯在一旁说道。 戴雪梅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说:“两块豆腐没多少钱,其实下回来给也没多大点儿事儿,可叔就是不干,非要给钱了才放我走。” 肖正平这时从屋里走出来,数出四毛钱交给戴雪梅,还不忘冲二伯揶揄一句,“二伯,你兜里没钱吗?就算没钱,我屋里又不是没有,你耽误人家算怎么回事儿?” “噢!呵呵,瞧瞧,人老了忘性就是大。闺女,你看耽误你这么久,要不你干脆留下来,吃过晚饭再走,就算叔给你赔不是。” 戴雪梅连连推脱,说家里还有个爹,她得回去做饭。 肖坤水听完顿时一阵懊恼,“哎呀,你看看我,咋把你爹还给忘了。那是,饿着谁也不能饿着自个儿爹。平子,快,把你那单车搬出来,送人家回去!” “不用,叔,就几步路,我还有个篓子呢。” “不行,叔耽误你这么久,咋的也得表示表示,就让平子送送你。你那篓子里还有几块豆腐?” “四块。” “我全要了,平子,掏钱!” 肖正平无奈地笑了笑,一边掏钱一边问:“二伯,这么多豆腐,你吃得了吗?” 肖坤水一瞪眼,“你管我吃不吃得了,吃不了我拿回去行不行?我送你大伯吃、送给正文吃行不行?” 肖正平立马投降,“行行行!你咋说都行!” “好了,豆腐没了,你把篓子挂车头上,人坐后面不就行了!走吧,别让你爹饿着!” 说完肖坤水一挥手,就把两人给推出去。 两人离开后,肖秀叶走到二伯身旁,看着那两人的背影笑问道,“二伯,你是在给我找嫂子吧?” 肖坤水贱兮兮一笑,“咋样?这个嫂子满意不?” 45.大活儿 路上坑坑洼洼,戴雪梅坐在后座上手足无措,她既害怕肖正平把自己颠下来,可是又不敢抱着肖正平。 最后她只能用双手紧紧抓住后座上的钢条,然后用双脚控制身体的平衡。 好不容易撑到家,下车的时候,戴雪梅只觉得浑身酸胀,两只手都麻木了——没想到坐车回来,比她拎着篓子走回来还累! “哥,谢谢你,进屋坐会儿吧?”下车之后,戴雪梅指了指自家破破烂烂的院门说道。 肖正平原想拒绝,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能拒绝,要不然戴雪梅还以为自己是嫌她们家破。 进屋之后,肖正平闻到一股很复杂的味道,其中有豆子的清香味,也有木头腐朽的味道,他很难分辨这种味道是好闻还是不好闻。 戴雪梅慌慌张张给肖正平倒了杯水,恰在这时,浑身脏兮兮的戴哑巴从山上回来了。 看得出来,戴哑巴很高兴,又是搬椅子又是张罗做饭的,戴雪梅一边比划一边说着她是如何卖豆腐到了肖正平家、肖正平又是如何用自行车把自己送回来的。 肖正平喝完茶,跟戴哑巴有的没的聊了两句,就告辞要回家。 临走的时候,戴雪梅显得有点些失落,被肖正平看在了眼里。 “雪梅,往后常去家里坐。”肖正平扔下这句话后就蹬着自行车离开了。 ...... 第二天,肖正文屋子里。 肖正平从书包里掏出几本书,放在肖正文的床上,这是昨天在新华书店他跟叶儿一块买的。 “嫂子,哥,这就是我想让你俩干的大事儿。” 肖正文不明所以,把书拿起来一一看过封面,发现几本书都是讲怎么种菌子的。肖正文看完,便把书递给身旁的贾红月,贾红月看完,两口子便同时看向肖正平。 “平子,你打算自个儿种菌子?”肖正文问道。 肖正平点点头,“没错!当初夏老板告诉我野生的菌子采一回以后得隔几年才能再长,我就在琢磨这个事儿。本打算忙完租牲口棚的事儿再跟你俩说的,现在好了,牲口棚租不了,我又没别的事儿可干,干脆咱们一起研究研究。” “那你这些书又是平菇又是香菇的,还有榛蘑啥的,你想种哪一种呢?”嫂子贾红月对着几本书面露难色问道。 “哎,这些菌子哪种我都不想种,我原本是想找点儿种羊雀儿或者竹姑娘的书,可是书店里没有。我估计这些稀有的菌子现在还没人人工种植,没有可以直接借鉴的经验,就随便找了几本书回来。咱先看看这些菌子怎么种,然后边实验边摸索呗。” “我说平子,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我跟你嫂子也就初中毕个业,你就敢派这么大个活儿?这要万一种不出来呢?” 肖正平笑了笑,“哥,事在人为嘛!再说了,这不还有我吗?到时候我再找杨副主任问问,看看他能不能帮咱找点儿资料,我相信只要咱们用心了,肯定能种出来。” 肖正文心说你小子连初中都没毕业,还不如我呢!不过又一想,平子提到的杨副主任倒是个路子,也就安下心来。 “好吧,你说干咱就干,我躺着也是躺着,别说这活儿还挺适合我。” “嗯,哥,咱先轮流把这几本书看完,到时候收菌子忙活起来,这事儿就得你跟嫂子来干了,我最多帮帮忙。我是这么想的,让二伯给你做个车子,我那儿不是还有两头牛吗,牵一头过来给你拉车,你多去学校和徐医生那儿走走,他们都是知识分子,说不定能帮帮你。” ...... 从二伯家走出来,肖正平又去了大伯家。 昨晚上他就把不租牲口棚的事给二伯说了,现在全家也就大伯不知道。 大伯家第一炕烟已经出炉,大伯大妈还有二大妈此时都在紧张地分拣烟叶,一同前来的贾红月见状赶紧加入进去。 “大伯,”肖正平在肖坤国身旁坐下,他不会分拣烟叶,现在也就没活儿可干,“昨天我去县里了。” 肖坤国扭头看了眼肖正平,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嗯,咋样?能不能干?” 肖正平摇摇头,“杨副主任不赞成,说最好别现在干,让我往后推一推。” 肖坤国听完顿了顿,“也好,倒也省心了。平子,别心急,饭得一口一口吃,再说,收菌子收笋子还不够你忙活的!” 肖正平无奈地叹口气,“也是。哦,对了大伯,我昨天买了几本书回来,想着跟我哥试试,看看能不能把羊雀儿或者竹参种出来。” 肖坤国一听说肖正平要种地,脸上立马显现出笑容,“好事儿!嗯,这是件好事儿!咱们是农民嘛,种地是咱的本行,这事儿我举双手赞成。” 一旁的二大妈这时问道:“敢情你让你哥跟你嫂子干的大事就是这?” “呵呵,二大妈,你可别小瞧这件事。昨天我跟叶儿找了好久,整个新华书店都找不到种羊雀儿和竹参的书,我估计现在还没人种这玩意儿,要是咱们先种出来,光是经验就值老大钱啦。” 二大妈对这些自然不懂,心想不管咋样,起码能让快要废掉的儿子有事儿可干,也就没说什么。 这时,席地而坐的大妈故意咳嗽两声,肖坤国一听,马上接着说道:“噢,对咯,戴家闺女人不错,我跟你二伯都瞧得来,你要是同意,我就去找戴哑巴说说,早点把这事儿定下来。哎,你也老大不小了,给你办完这件事儿,我跟你二伯也就对得起你爹了。” 肖正平没想到大伯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事儿,还是当着全家人的面儿,看着二大妈跟嫂子背过身捂嘴偷笑,他有些恼羞成怒。 “大伯,说啥呢!八字都还没一撇,你去说啥啊!”肖正平咬着牙轻声质问道。 肖坤国依旧拣着地上的烟叶,扭头瞥了肖正平一眼后笑道:“嘿哟,你小子还会害羞,以前咋没瞧出来呢?” “谁害羞啦?哎呀,马上就要卖烟,我还得忙着收菌子,忙过这阵儿再说吧。” 46.灵芝 一连好几天,陈炎带着肖坤水空车出去还是空车回来,日子倒是过得轻松,陈炎却愁眉苦脸的。 今天也是,大清早出去,中午还没到,陈炎就苦着脸回来了。 肖秀叶凑到车旁一看,兴奋地冲院子里头肖正平喊道:“哥,今天收到菌子啦。” 没等肖正平回话,陈炎从车上跳下来,没好气地说道:“就这么点儿枞菌,二十斤都不到。” 肖正平闻言走出来,拍了拍陈炎的肩膀,“一早就跟你说过,别抱太大希望,去年咱们采得太狠,今天长不出菌子是难免的。等等吧,说不定下阵雨就能有。” “可是平子,咱什么时候往下运啊,这菌子顶多能等两天,要是一天就这么点儿,咱拉一趟都划不来。” “不急,收一点儿是一点儿,不多的话,我骑自行车去送。” 肖正平嘴上说得轻松,可心里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何永富和夏长勇一早就跟他说过这个情况,但是他没想到会糟到这种程度。 帮二伯卸完车,肖正平让陈炎先回家,然后独自踩着自行车去了大伯家。 把车子放在大伯家院子里,肖正平便朝后山走去。 他在三家人的山林里走了一遍,发现以前采过的地方都是光秃秃的一片,只是零星地看见一些尚未长大的枞菌宝宝。 肖正平不甘心,又去其他人家山头看了看,发现都是一样,除了零星的枞菌之外,几乎看不见羊雀儿和竹参。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出后山的范围,来到以前跟喜儿叔约好见面的地方,喜儿叔此时不在,肖正平正在郁闷之中,忽然心血来潮,想去走走山。 一边想着心事,肖正平一边在山林里走着。现在正值盛夏,林子里的凉爽让他流连忘返。 走着走着,忽然他发现眼前的场景很陌生,他定住四下打量一圈,竟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地方没有一点印象。 肖正平赶紧往回走,可是越走他越觉得不对劲,之前喜儿叔告诉他认路的标识物,他一个都没看见。 慌乱之中,肖正平转转悠悠在林子里走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他明确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迷路了。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肖正平马上联想到喜儿叔之前说过的那些事儿,什么谁谁谁遇到人熊最后只找回来一个头啦、谁谁谁遇到野猪被咬掉两个卵子啦、谁谁谁被蛇咬了拉回家时肿得象头猪啦、还有谁谁谁在林子里遇见鬼啦等等,一时之间,肖正平只觉得后背心一个劲儿地发凉,浑身的鸡皮疙瘩一个劲儿地往外冒。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肖正平越发着急,他开始慌不择路地跑起来,随后又忍不住喊出声来。 忽地,他一个不小心,被一截老树桩给绊倒,要不是地上都是松软的腐叶,他那两颗门牙就得提前下岗。 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正拍打粘在身上的泥土和树叶呢,他忽然瞥见树桩旁有个什么红灿灿的东西。 定睛看过去,肖正平惊喜得叫出声来——只见老树桩旁长着一簇外红里黑、颜色很有层次感的东西,这东西质地硬实,像刷过漆的木头,而且每一片都差不多有巴掌大小。 这个东西肖正平太认识了,不就是他一直想找的灵芝吗! 在肖正平不多的记忆里,他记得灵芝是一种很珍贵的中药材,二十一世纪虽然已经实现人工种植,价格却还是很贵。如果说几十年之后人工种植的灵芝都很贵的话,那眼前这一簇纯野生的灵芝就更不用说了。 顿时,肖正平的恐慌感被发现灵芝的惊喜所代替,他没有马上把灵芝采下来,而是在老树桩附近转了一圈。 一圈下来,肖正平又发现几簇,只是远没有老树桩的那簇大。 天色越来越黑,肖正平不想再耽搁时间,便采下一棵单独生长的灵芝。 这个时候,肖正平已经没有先前那样慌张了,他想到此处是个宝地,自己得记下来,于是他捡起一块比较锋利的石头,每走几步他就在树上做个印记。 约莫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在天色快要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肖正平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肖正平大喜,划完记号后就大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对方听见喊声,马上朝这边跑过来,双方见面一看,对方竟然是戴雪梅! “平子哥,可算找到你啦,你咋跑这里来了?”戴雪梅披散着头发,喘着粗气问道。 “哎,别提了,本来想上山转转,没想到迷路了。哎?雪梅,你咋来找我呢?” 戴雪梅手撑着膝盖喘了会儿气,随后带着肖正平往来时的方向走,“你还不知道吧,整个后山的人都在找你呐!秀叶说你大半天没回家,你大伯又说你车在他家院子里,大家伙儿就猜到你肯定进山了。” 正走着,肖正平忽然停住,问道:“这是哪儿啊?” “后山呐,还能是哪儿!从这儿往下走,就是我家的山。”戴雪梅答道。 肖正平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划记号的那棵树还能看见,便默默记下这里的地形。 跟着戴雪梅走了个把钟头,两人总算走算从山上走出来,再往前走一点儿,肖正平就看见戴雪梅的家了——戴雪梅的家也在后腰山,只不过去她家的路跟去大伯家的路不同。 在戴雪梅家稍稍休息片刻,肖正平就道谢告辞去了大伯家。 来到大伯家,免不了一通数落,除了四个长辈的批评,贾红月和肖秀叶也一人说了肖正平几句。 肖正平无话可说,毕竟自己害的全家人担心一整个下午,让他们骂几句发泄发泄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大伯家回来的路上,肖正平把灵芝掏出来交给秀叶。 “叶儿,这个你保管好,千万别给别人说,大伯二伯都别说,明白吗?” 肖秀叶不认识灵芝,拿在手里把玩一会儿后问道:“这是什么呀?” “灵芝,好玩意儿,老值钱啦。” “干什么用的啊?” “药材,你先收好,回头我去问问,看看啥价钱。” 47.单干 七月二十三号,肖正平把收来的一百多斤枞菌送去乡里,回来的时候,何永富告诉他夏老板明天会来取货,问肖正平要不要见一面。 肖正平答应下来,说还是招待所,他做东。 何永富却说用不着,说大家都熟了,犯不着花那冤枉钱,见面的事儿就安排在他家。 最近何永富的热情消减了不少,肖正平估计是何巧云那边的阻力很大,不过看得出来,何永富依然不死心,仍在有意无意的搓合两人见面。 对此肖正平一点都不担心,何巧云的性格他很清楚,是不可能看上自己的。 想起何巧云,肖正平忍不住在心里把她跟戴雪梅比较了一遍,他发现虽然戴雪梅乍一瞧上去没啥特别的,可跟何巧云一比,就哪儿哪儿都是优点。 第二天,肖正平送陈炎和二伯出门之后,就打算去乡里见夏老板。 谁知道刚骑到半山腰,还没能上大路,他就看见前面开过来一辆车,车屁股后面带着大量的灰尘。 那车的颜色和样子很熟悉,肖正平一眼就看出来是夏老板那辆小四轮。 夏老板显然也看见了肖正平,一路喇叭响个不停。 肖正平把车停在路边,等着夏老板开过来。 两人见面之后,夏老板让肖正平把自行车放车厢里,然后坐上小四轮又回到肖正平家。 大队这条路,自打修通之后,除了庆贺典礼时乡领导开来几辆吉普车之外,就再也没有来过机动车。别说机动车了,就是自行车,目前也只有肖正平一个人上上下下。 于是,这辆小四轮立马成了队里的焦点,即便隔着很远,乡亲们听见声音后都要走出院子,探着脖子朝这边看两眼。 秀叶刚准备出门去大伯家,看见大哥坐着小四轮又回来了就马上跑回屋子,等肖正平招呼着夏老板和司机小李走进院子时,她已经把茶给泡好了。 肖正平搬出几把椅子,招呼两人坐下。 “夏老板,哪阵风把你吹我这儿来了?”肖正平问道。 夏老板摘下蛤蟆镜,冲端茶的肖秀叶看了两眼,“这不是听说你们这儿路修通了吗,就过来看看呗。” “昨天永富叔说你今天会来,我正想去他家跟你见个面呢!” “他家有啥好去的,还不如你这儿山清水秀。” 说着,夏长勇站起身,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随后又走去牲口棚,在两头牛的脑袋上拍了拍。 “你这地方不错啊,论面积不比何永富那院儿小。” “呵呵,院儿是不小,可哪有永富叔那儿方便啊。” 夏长勇不以为然,撇嘴说道:“方不方便还不是我说了算?我要是愿意往你这儿来,他那儿就不方便。” 这话一出,肖正平就明白夏长勇这趟不止是来看看。 “夏老板,你是不是有啥事找我啊?” 夏长勇一听,马上坐下来,“平子,你一趟一趟往山下跑,就不嫌麻烦么?运到何永富那儿不过是转个手,他就得从你手里赚走一笔,你不觉得冤呐?” 肖正平叹了口气,“有啥办法呢,要不是永富叔,我也搭不上你这条船,他拿点儿好处是应该的。” 夏长勇一听,马上“呸”出来,“屁的应该!我告诉你,要不是他供销社的亲戚,我才懒得搭理他,我要是不搭理他,他就是个屁!” 这回,肖正平听出味道了——夏长勇对何永富不满。 “夏老板,永富叔是不是干了啥得罪你了?”肖正平问道。 夏长勇露出一副厌烦的表情,“那老帮菜,我跟他说了好多次,让他多弄点儿货,他就是不听。成天蹲在家门口,等人家送货上门,一个月收的那点儿货还不够我来回的油钱。平子我告诉你,要不是他家的那个亲戚,我早他吗不想来啦。” 夏长勇和何永富的渊源,肖正平也听何永富提过一点儿,据何永富说,夏长勇其实也是靠供销社的亲戚干这收山货的活儿,只不过夏长勇的亲戚在地区供销社。 夏长勇的亲戚究竟是供销社什么人以及夏长勇跟他究竟有多亲,何永富没说,他只是说他自己的亲戚和夏长勇家的亲戚认识,然后通过一系列的联系搭上了这条线,何永富才得以在乡供销社旁干起收山货的活儿。 “那~~夏老板找我是想~~”肖正平大概猜到夏长勇的心思。 “平子,你比何永富能干多了,就去年我从你这儿收的竹笋,哪怕放在全省也没有一个人能像你那样供货。你说你这么能干,干嘛非得从何永富那儿过一道手啊?” “你是说~~咱俩撇开永富叔单干?” 夏长勇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平子,我都替你想好了,你今年应该收不到多少菌子,就是收了,也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那你为什么不去其他村子收呢?或者更远一点儿,去其他乡收,到时候咱们就在你这儿交货。” “去其他乡?你还真敢开玩笑,我那骡子四条腿还不得跑断啊!” 夏长勇听完嘿嘿一笑,把嘴凑到肖正平耳朵旁轻声说道:“你要真干得起来,我把那车借你。” 肖正平大惊,“车!那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平子,我跟你说啊,我收山货也都是给供销社收,有的时候也往一些饭店、单位送点儿。其实这车子、司机,都是供销社的。只要你能干起来,我去帮你走走路子,这辆车你就能开走。”说到这里,夏长勇似乎想起什么,他把身子挪远了一点,冲肖正平上下一番打量,质疑道:“前提是你得会开车。” “车我倒是会开,可车子是公家的,咱这么干就没人管?万一到时候被别人知道了,我该不会去坐牢吧?”肖正平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怕什么,我家老爷子是地区供销社二把手,这点事儿不在话下。再说了,这车又不是给你,只是借你开,你也是给供销社干活儿。不过丑话得说在头里,你得按时按量供货,如果供不上,这车我就得收回去。” 说完,两人沉默很久,肖正平细细回味了一下夏长勇的话。 夏长勇和供销社的关系现在清楚了,给供销社收山货应该也是事实,只是为啥要把车借给自己,肖正平心想恐怕不止是为了给供销社干活儿。 夏长勇自己也说了,有的时候会给饭店和单位供货,这个时代以夏长勇的这种身份,不为自己捞点儿油水是不可能的,他把车借给自己说白了就是为了收更多的山货,而这更多的山货恐怕才是夏长勇最关心的。 想到这里,肖正平看向夏长勇,说道:“夏老板,这件事可不是什么小事儿,其中的利害关系你不给我说清楚,我心里可没底。既然你想拉我上船,就干脆把实话告诉我,这些山货都去哪儿了?” 夏长勇闻言犹豫了一会儿,随后嘿嘿一笑,“所以说你比何永富有脑子!好,我把实话告诉你。我收来的山货,一部分是给供销社的,但是供销社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其他的,我自己卖。” “自己卖?卖给谁啊?” “呵呵,平子,外面的形势你还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别看你们这儿还这么穷,外面的有钱人可是大把大把的,都不说沿海,就是咱们省城,有钱人都多着呢。这些有钱人呐,吃米吃肉都觉得不合口,就喜欢山里这些野味儿山货。” 听完这话,肖正平总算把前前后后都捋顺了,这么看来,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以后随着政策越来越宽松,这样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目前只要没有人故意整夏长勇,靠着他家老爷子的关系,这件事就完全没问题。 48.种竹参 想着想着,肖正平转头又想到何永富。 何永富可是自己的福星,是他把自己领上这条路的,而且何永富还想着把自个儿闺女嫁给自己,这样一个人,自己能去伤害他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可是肖正平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目前他正处在瓶颈之中,正需要这个机会,一旦错过这一次,鬼知道下一回要等到什么时候。 左思右想之下,肖正平抬起头来,冲夏长勇笑了笑,“夏老板,你能容我好好想想吗?毕竟何永富帮过我,我不能干过河拆桥的事儿啊,你容我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夏长勇拍拍肖正平的后背,“我来也就是跟你商量商量这事儿,你当然可以好好想想。不过平子,老哥劝你一句,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千万不要掺和在一起。” ...... 这天,整个樟树垭大队的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几年没出门的肖正文此时正坐在特制的车子上,由一头黄牛拉着在道上悠哉游哉地走着,在他的身旁,有媳妇儿贾红月,还有肖正平和肖秀叶陪着,而肖正文的儿子肖亮强,则兴奋地坐在肖正文怀里手舞足蹈。 肖正文时不时跟熟人挥挥手、打个招呼,而回过神来的人们则回以一个惊讶又友好的微笑。 肖正文的车子后面跟着肖坤水和陈炎,两人不紧不慢,任由骡子慢吞吞地走着。 要说这一天最高兴的,当属肖坤水和他老伴儿了,谁能想到所有人都认定废掉的正文有朝一日会重新出现在队里的大道上呢。 看着儿子虽然苍白却带着由衷喜悦的脸庞,肖坤水不禁热泪盈眶。 今天不过是试一试肖坤水亲手制作的车子的可行性,所以一行人没有走多远。 肖正平赶着黄牛回到自己家,冲一脸兴奋的肖正文问道:“哥,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肖正文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很舒服。” “哥,你别急着高兴,往后这就是你出行的工具了,有一丁点儿不舒服的也要说出来。我刚看了一下,车子有点儿颠,回头我看看能不能弄两个汽车废胎回来。” “哎呀,已经很好了,以后能改就以后再说吧。来,平子,你坐下,好久没来你家了,咱好好说会儿话。” 正说着,懂事的肖秀叶已经端着几杯茶走出来。 “哥、嫂子,你们先喝茶,我去做饭,你俩今天就在这儿吃饭。” 肖正文的劲头还没过,大笑道:“好,今天咱们就尝尝叶儿的手艺。” 一旁的贾红月一听,便将茶杯放下,然后走进灶房给秀叶打起下手来。 “平子,哥有今天,真是多亏你了。”贾红月离开后,肖正文便说道。 “哥,说啥呢,车是二伯做的,跟我有啥关系。” “咋能没关系呢?要是搁在从前,我才不想出门丢人现眼呢,现在是我自个儿想出门,因为出门有活儿要干呐。” “好吧,就算跟我有一部分关系,那咱是哥俩儿,我不帮你还能帮谁。” “那是,哥俩儿好嘛!行了,不说废话。平子,那几本书你看完没?有啥想法没?” “哎,看是看完了,可是没看出啥名堂来,就知道得搭棚子、得取孢子。” “嗯,你一天到晚不够忙的,没空去细想也难怪。不过平子,我跟你嫂子这两天倒是琢磨出一些门道来。” “啥门道啊?”肖正平来了兴趣。 “你看啊,不管种羊雀儿还是种竹参,咱们都是白纸一张,啥都不懂。但是咱也不能胡来,不能啥都想干。我是这样想的,竹参这玩意儿贴着竹子长,咱队里别的不多,竹子漫山遍野都是,咱们就干脆先紧着竹参来,等竹参弄出来了,咱再去种羊雀儿,你看咋样?” “行啊!哥,你还说你是废人呢,你看,这不就给我定准方向了吗?” “你别扯其他的。这样,这两天你再去山上找找,如果看见竹参,就把竹参连底下的土一块儿取回来。记住,最好弄副手套,取土的时候尽量取宽取深一点儿,另外,我这两天编了几个新篮子,你就用那几个篮子装土。” “好,那装回来放哪儿呢?” “就放我家烟炉后面的竹林里,那儿干净,你嫂子去照看也方便。回头让你嫂子把地整出来,对了,你抽空弄点儿塑料布回来,我寻思着先搭个小棚子试一试。” “好嘞,明天我就上山去,塑料布等我下趟去乡里就买。哥,咋样,我就说这事儿你能干吧!” 兄弟俩之后又聊了一下别的,聊着聊着,话题便扯到戴雪梅身上。 看见肖正平一听见戴雪梅的名字就脸红,肖正文笑了出来,“平子,先前听大伯说你还害羞,我还不相信呢,咋的,真害羞了?” “哥,没事儿你扯这些干啥!我今年才二十一,这事儿不急。” “平子,我可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那个店啦!戴雪梅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姑娘。那我们知道人家好,别人肯定也知道啊,你现在说不急,到时候被别人抢了先,你再后悔可就迟了!” “抢就抢呗,我又不在乎!” “你不在乎?你不在乎一听人家的名字就脸红?平子,脸皮薄不打紧,关键是得认清形势啊。你哥我别的没啥能说,可论找媳妇儿,谁都比不上我,你看你嫂子,换了是别人,能这么伺候我吗?你呀,听哥一句劝,戴雪梅肯定是个好媳妇儿!” 肖正平听完这话,回头瞅了一眼在灶房里忙活的贾红月。堂哥这话说得没毛病,嫂子人长得漂亮,人品更是没得说,光论这些年不辞辛劳地照顾堂哥,不管是现在还是二十一世纪,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这么一想,肖正平的心思又动了一些。 如果自己还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一定会多找几个女朋友,开放嘛,耍嘛!但是要说起结婚,就不一定了,为啥?那个时候人都朝钱看,房子车子彩礼明码标价,明明是找媳妇儿,却整得像做买卖一样。而且最后哪怕娶回家来,后面的出轨、离婚、分财产,谁都不敢打包票能避免。 这样一比较,自己穿越回八零年代,如果还能找到像嫂子一样的媳妇儿,那简直就是老天爷奖励自己。 没过一会儿,嫂子和秀叶就开始张罗吃饭了,肖正平把饭桌搬到院子里,又把上次陈炎没喝完的酒拿出来,兄弟嫂妹外加一个小不点儿,吃吃笑笑的好不热闹! 49.生意人 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看着陈炎每天无精打采的样子,肖正平知道何永富那儿躲不过去。 虽然两人每人手里都攥着千把块钱,在队里是名副其实的“富人”,可哪儿有狗尝过肉之后还惦记着屎的啊! 肖正平几乎每天都在想,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管怎样干,都免不了要得罪何永富。 这天拉着百来斤菌子,肖正平再次来到何永富家,这一次他没有直接进门,而是先去供销社买了两瓶酒和两条烟。 给何永富买烟不是新鲜事儿,可买酒是头一回,何永富看见肖正平时,还以为他是来提亲的,可一看只有一个人,他马上明白肖正平这次是有事而来。 “平子,你这是干啥?”何永富给肖正平拉开院门,盯着他手里的酒和烟问道。 “叔,咱先进屋说会儿话,说完话咱再过秤。” 何巧云今天没上班,也没在家,屋里只有老头老伴儿两个人。 “你来得真不巧,巧云去县城他伯子家玩儿去了。”何永富见肖正平一个劲儿地满屋打量,还以为他是在找何巧云。 其实肖正平还真是在找何巧云,他不希望何巧云听见今天这个事儿,因为按肖正平的预想,何巧云要是听见了,多少也得埋汰自己两句。 听说何巧云出门了,肖正平这才放下心来。 “哦,没事儿。叔,我今天过来,是有个事儿想跟你说。” “啥事儿?”何永富给肖正平拖过来一把椅子,示意他坐下。 “哎,这事儿我还真不好意思开口。是这样的,去年咱山头菌子采得太过,今年没怎么长,你看我一趟也就送给百来斤,量实在太少。” 何永富是什么人?虽说也是农民一个,可好歹在乡里住了几十年,他接触的人接触的事儿,都是普通农民想象不到的,所以一听肖正平这句话,他就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我说平子,你年头年尾收笋子,年中还有几个月收菌子,一年咋的也能到手两三千,咋的,这还不够?” “叔,赚钱那还有够啊!关键是你不干别人会干呐,别人干就会把机会抢走,到时候汤都喝不着。” “行,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呵呵,永富叔,我是这样想的,咱们山头上没有,我去别人家山头收啊。你看看能不能这样,咱俩合伙干,你出院子,我负责收货,到时候咱们还是按照一斤一分钱的租子来。” 何永富听完立马喊出来:“你小子是想截我的胡啊!” “叔,你先别激动,这个办法不行,那咱换一种。咱乡里的我不管,我去别的乡收,笋子咱们按照原先的办法来,但是菌子我就不过你的手,直接交货,你看行不行。” 何永富叹了口气,“平子,咱俩打交道这么久,你是什么人我很清楚。这个主意大概是夏老板出的吧?” 肖正平想辩解,但是何永富没给他机会,他压了压手,示意肖正平别说话,“你不用解释,我知道是夏老板,他一直嫌我弄不到更多的货,说来一趟还赚不回油钱。其实夏老板找上你,你们完全可以不跟我商量就撇开我,不过你肖正平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想把我撇开。” 见肖正平不说话,何永富便知道自己猜中了,“好哇,平子,我没看错你!其实呢,我也有个法子,如果你愿意,你刚才说的这些就都不是个事儿。” 肖正平自问那两个办法已经是折中了又折中,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他实在想不出何永富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什么法子?” “平子,打咱俩见第一面,我就看出你小子不简单,爹妈死了,一个人把家扛起来,还供妹子读书,有担当有志气,是个男子汉。不止是我,巧云他妈也喜欢你。我家巧云呢,娇生惯养了一些,没见过啥世面,但是这丫头心眼不坏,人长得也还凑合,你说要是你俩能成亲,那我的不就是你的,咱俩还用得着掰扯那些事儿吗?平子,不说别的,如果你跟巧云的事儿能成,就卖山货这事儿,你根本不用跟夏长勇干,以你的本事,咱家再走走关系,肯定能比夏长勇干得大。” 其实肖正平听到一半儿就明白何永富的意思,他非但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反而感觉到一丝厌烦。 “叔,这事儿~~” 肖正平话刚出口,何永富再次打断他,“我知道,巧云的性子有点儿倔,但是事在人为啊,女娃儿脸皮薄,你加把劲哄一哄,我跟巧云他妈再做做工作,这事儿不就成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肖正平感觉得到何永富的诚意,而且一直以来他待自己确实不错,如果那天自己带秀叶来买衣服时何巧云的态度能稍微好点儿,肖正平都觉可以考虑考虑这件事。 可是事与愿违,何巧云那天所表现出来的轻蔑、势利眼已经深深印在肖正平的脑子里,就算何巧云浑身都是优点,他也绝不可能接受第一印象就如此恶毒的人。 不过肖正平不可能以这个理由拒绝何永富,那等于直接扇何永富的脸。 细细思考一阵后,肖正平决定使出杀手锏,“叔,我可能要辜负你一番美意了,其实上次我二伯打这儿回去就问过我,我没有答应。因为我已经有相中的人,她叫戴雪梅,也是我们队的,我俩从小一块儿长大,我答应她我会娶她。” 何永富闻言愣了好大一会儿,最后他面露尴尬,垂头笑道:“哎,这就太可惜了,你说咱爷儿俩多对胃口啊!行吧,你都这样说了,就算我一厢情愿吧。” “永富叔,巧云人长得漂亮,又端着铁饭碗,你还愁找不到好女婿?放心吧,多少人抢着给你当女婿呢!” 何永富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后,他双手往大腿上一拍,“好吧,既然咱俩成不了家人,那就谈生意。平子,我呢,当了一辈子的农民,辛苦了一辈子,现在就想安安稳稳过个小日子,你想干大事,我可以不拦你,但是你们别想着撇开我。实话跟你说吧,夏长勇之所以能来咱这儿收山货,是因为我认他,如果我不认他,他连咱们县城都甭想进来。” 何永富的话马上让肖正平想到他和夏长勇之间的联系,肖正平记得何永富曾说过,他和夏长勇各有一位在供销社的亲戚,那么夏长勇多半是打通关系后利用县供销社的名义下来收山货的,所以何永富最后那句话至少有八成是真的。想到这里,肖正平便赶紧问道:“你想怎么办?” “你收你的山货,我把院子让给你,不过租子得改成一斤五分钱,咱俩还得立个契。” 肖正平心说你还真敢开口,一下子翻五倍,正想开口讨价还价,何永富又说道:“平子,别觉着太贵,你想啊,我可是把所有生意都让给你了,再说,我还得给你保管不是,怎么着也得给点儿辛苦费吧。” 肖正平顺着这句话想了想,忽然觉得有几分道理,而且何永富已经捏死了夏长勇这条线,自己根本没什么还价的余地。 “好,五分就五分,不过斤两得按出货的数目算,而且你还得帮着上下货。” “嘿哟,不错,有几分生意人的样子了。好,就按你说的办,咱们出一次货结一次钱。” 50.大伯的工资 对于何永富态度的转变,肖正平能够理解,何永富说他当了一辈子农民,但是他家能有今天,他能从当农民变成现在做买卖,绝不是靠老实勤奋干出来的。 相反,肖正平觉得何永富最后的转变给自己上了最重要的一堂课,一堂夏长勇早就上过的课——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千万不要混杂在一起! 何永富是个好人,更是一个好生意人! 最终,何永富收下肖正平带来菌子,结完账还留他吃午饭,两人约定下一次给夏长勇交完货后,他们就正式开始合作。 虽然过程很耐人寻味,但是这个结果肖正平愿意接受,最起码,何永富以后不会缠着自己娶何巧云了。 回到家,肖正平立马开始筹备准备工作。一方面,他叫来陈炎,两人签订一个入伙协议,凑了两千五百块钱,按照协议约定,之后的盈利按比例分成;另一方面,他为嫂子和堂哥准备齐所有需要的东西,并告诉他们有任何需要就直接找自己。 除此之外,肖正平给二伯安排了一项新工作,鉴于之后收回来的菌子肯定很多,肖正平必须考虑烘干的问题,他让二伯把烤烟炉整理出来,以后烤菌子的事儿就交给他。 安排完这些,肖正平把所有家人连同陈炎和张二栓叫去大伯家里,把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 当然,大伯肖坤国再一次站出来反对,反对的理由主要是夏长勇这个人到底可不可靠,把公家的车借给私人用究竟有没有问题,还有车借来了谁开? 反对归反对,肖正平拿定主意就不可能后退,他没办法解释,只好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 聊着聊着,忽然大妈轻轻问道:“平子,你谁都安排上了,给你大伯也给安排安排呗!” 肖正平一愣,立马看向大伯。 二伯跟着自己干了这么长时间,除开烤笋子分的那两百多块钱之外,每个月都能拿二十五块钱工资。这段时间二大妈对自己的态度明显改变,不就是因为这些钱吗。 两位大妈都是农村妇女,她们才不管什么家国天下,实打实捏在手里的钱,和碗里的粮食越来越细才是她们关心的。 现在,显然是大妈眼红二伯拿工资了,所以想着给大伯也来一份。 肖正平正想问大伯愿不愿意,肖坤国对着老妈子就是一通骂:“个败家老娘们儿,老子还没到不能动的年纪呢,用不着别人给饭吃,咋的,嫌跟着我过苦日子啦?” 大妈捂嘴一笑,咧咧嘴就把身子扭向一旁。 这时二大妈开口了,“大哥,你这话说得不对,平子是自个儿侄子,可不是外人。再说也不是平子给饭吃呀,咱这算给平子帮忙!” 肖正平听完笑了,忙接过话茬说道:“大伯,二大妈说得对,咋能是我给饭吃呢,我现在就缺人手,你要愿意帮帮我,那可真是帮我大忙了。”说到这里,肖正平话锋一转,又冲大妈说道:“不过大妈,烟地现在还不能丢,队里的任务得完成呀。大伯,先前你不是试着烤过菌子吗,这样,你抽空跟二伯研究研究,看看咋能把菌子烤好。这是技术活,我也算您一份,咋样?” 不等大伯回答,大妈马上笑道:“能行,能行!” 谁知道大伯瞪了大妈一眼,斥责道:“行个屁!你干脆钻钱眼算了。”随后又对肖正平说:“不就是看个火调调温度么,算哪门子技术活?力气活都是你二伯干,就别算我了,我还是那句话,别一天到晚想东想西,日子过好了把叶儿经管好就行。” 大伯的倔脾气,肖正平非常清楚,当下也就不再说话。 离开的时候,大妈悄悄把肖正平拉到一旁,“平子,你大伯脾气臭调子高,咱不理他,回头你把工资悄悄给我。” 肖正平嘿嘿一笑,“行!” ...... 谁能想到,樟树垭大队拥有自行车的第二人,竟然是张二栓张狗子。 其实,这辆二八大杠原本的主人是老叶,可能是最近手气好,张狗子不仅从老叶那儿赢来二百多块钱,还把那辆显然有些破旧的二八大杠给“赢”来了。 然而张狗子却不像肖正平那样高兴,他推着车子找到肖正平的时候甚至还很愤恨。 据张狗子所说,这辆车应该也是老叶从别人那儿赢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他发狂地赢钱,老叶输了两百多就不愿意给了,说租户手头紧,没钱,干脆就把车子“抵给”张狗子。 当天晚上张狗子骑回去的时候一切都还好,谁知道第二天早上他再去看时,发现不仅后胎没气,车轮的辐条还歪了一些,除此之外,各种锈迹、少螺丝等情况都无不证明这辆车根本不值两百块钱。 肖正平听得有些懵,便问道:“什么两百块钱?车子不是你赢来的吗?” 张狗子点点头,“是啊,老叶说这车至少值两百四,他差我二十多块,就抵给我了。” “等等,那你赢的钱呢?” “给老叶了啊!” “也就是说,老叶用这辆破单车抵了他差你的账,还让你把赢来的钱还给他了?” 张狗子点点头,差点就要哭出来:“我第二天才知道上当了,就回去找老叶,可是老叶不认账。” 一旁早就听得牙痒痒的陈炎一下子跳起来,戳着张狗子的脑袋没好气地训道:“你他娘的是不是傻?老叶是啥人,还能让你占便宜?你钱都给他了,他能认账吗?” 肖正平也忍不住,指着院子里自个儿车子说:“我那新车,连票带车也就两百四,老叶弄辆二手的,说值两百四你也信?” 张狗子自知无理,委屈巴巴地说道:“我当时还不是想着有车了,就没咋细想~~” 陈炎摇了摇头,坐下来对肖正平说:“估计老叶也是上了别人的当,然后让张狗子当冤大头。” 肖正平点点头,又看向张狗子,“咋的,你是想让我俩给你找场子?” 张狗子摇摇头,“哎,算了,老叶不好惹,也是我自己犯蠢。我找你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把车子给修修,好歹也买回来了嘛!” 陈炎气得不行,“你娘的又喜欢贪小便宜胆儿又小,让你别去玩儿了你偏不听。娘的,老叶连自个人都坑,不行,这笔帐咱必须找他算。” 看着陈炎就要出门找老叶,肖正平一把将他拉回来,“你干啥啊,去打架啊?就算你打赢了,你还能把钱抢回来?” “那你说咋办?就忍着?” “干嘛忍着啊!老叶这人得好好治治,不过咱不能来硬的,得智取。而且张狗子说得对,老叶不好惹,咱要治他,就得一次性把他治服。” 51.意想不到的人 张狗子的车,现在就放在肖正平家院子里,肖正平说回头去县里找找,等找到零件了再帮他修。 张狗子的人,现在也在肖正平的院子里,虽然对他的誓言肖正平很是怀疑,但张狗子确实发了誓,再也不去找老叶,并答应跟着炎婆娘干。 就在肖正平苦恼让张狗子加入究竟是对是错的时候,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走进他家的院子——胡山川。 胡山川依旧顶着那顶他在大锅饭时代就顶着的蓝布帽子,外套也像他在大锅饭时代一样地披着,他站在肖正平家的院外,先是安安静静地把院子打量一圈,被肖秀叶发现之后才开口打招呼。 “山川叔,你咋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呵呵,平子,这个家越来越像样子了哈,不错,不错。” “还不是老样子,也多亏大家照应,家才没有垮。哎,叔,说起这个家,我还真想请教请教您。” 这个时候,肖秀叶已经搬来椅子,顺手还递给胡山川一杯茶。 “哎呀,挣钱了连说话都不一样,还请教,说吧,请教啥?” “我寻思着把这房子翻修翻修,最好推倒了重新修,就是不知道得花多少钱,您不是有经验吗,找个时候帮我算算呗。” “这事儿好说,回头我就给你算。嗯,平子,今天我特意过来,是有事儿跟你说。” “呵呵,叔,我知道啥事儿,骡子和牛的钱该给了,对吧。” “哎,支书那个人,想要钱又不敢自己找你,我跟他说了,说平子是个守信用的人,不能忘记这事儿,哪怕这次没给,也可能是遇到难处了,咱们缓个个把月的也不是啥大事儿。可他~~哎,没办法,只好让我这个会计当这个坏人了。” 肖正平看着胡山川一脸委屈的样子,活像他真的在替自己着想一样,实在憋不住想笑,可是他憋住了。 “叔,这事儿我正想去找支书说说,还真被您说着了,我有难处。想必你也看到了,咱山上今年没啥菌子,我跟炎婆娘收了两个月,凑到一起才卖几百块钱。你看队部能不能再宽限宽限,再给我两个月时间,这段时间咱们可以算利息,连着前面四个月一起算利息,我保证两个月之后连本带利把所有钱都还上。” “哎,”胡山川摇了摇头,“平子,支书这个人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是我个人借你的钱,你要宽限多久都行。可这是公家的钱呐,是支委会答应卖给你的,你说你要是还不上,大家伙儿能干吗?” “也对,是公家的钱。那叔,假如我真的还不上,队部会咋办呢?”肖正平问道。 “能咋办,要么把牲口收回去,要么你卖点儿东西把钱凑出来呗。” “哎呀,这就难办呀,我家山林最多才卖两百块钱,也不够啊。叔,你说好歹我把牲口养了这么久,从当初瘦得皮包骨养到现在这样皮光毛亮,收回去后多少也能退我几个钱吧。” 胡山川这才听出肖正平话里嘲讽的意味,当即把茶杯往地上一放,“平子!你以为我跟你说笑呐!牲口是公家的,你买回来不给钱,那就是强占公家财产,说出去是要坐牢的你知道吗?” 肖正平赶紧打圆场,“跟您开玩笑呢,叔,这么认真干嘛。你放心,牲口的事儿我没忘,不是还有五天时间吗?我肯定在限期之内把钱送去队部。” 胡山川吃了点儿憋,茶都没喝完就走了。 看见胡山川的背影消失在院角,肖秀叶不无担心地问道:“哥,你干嘛得罪他啊,你就不担心他给你使绊子吗?” “担不担心他都要使绊子,既然他要抓着我不放,那我就没必要跟他客气了。” “那你能还上牲口钱吗?我记得你跟陈炎哥一起才两千五百块钱,要是你把这钱用来付牲口钱,那拿啥去收菌子呢?” 肖正平沉默片刻,忽地看向肖秀叶笑道:“跟你说了多少遍,这些事儿不是你要操心的,你的任务~~” 肖正平还没能说完,肖秀叶就不耐烦地把话接过来,“我的任务是好好念书!哥,我都听烦了!那我也跟你说了很多遍啊,我是你妹子,我应该跟你一起承担这个家。” “好啦,你哥我可不是靠着坑蒙拐骗干到现在的,我有办法,你放心。” ...... 李货郎现在很喜欢肖正平,原因很简单——这小子花钱不眨眼。 就货柜上摆着的“屏山大曲”,除了胡山川、老叶这号人物时不时买一瓶之外,也只有肖正平愿意花那个钱了。 “我说平子,你这是又得罪你大伯,拎东西去赔罪吧?”李货郎按照肖正平的要求,拿了两瓶酒、两个罐头和两包糖放在柜台上。 “舅,我就那么不招人待见?我拿这些东西去串门儿行不行?” “串门儿?串谁家门儿,这么大阵仗?” “反正啊,不是你家门儿!”付完钱,拿上东西,肖正平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肖正平是朝后山方向去的,不过这次,他选了另一个岔路口——去戴哑巴家的那个。 上次在山上迷路,是戴雪梅找到自己,肖正平一直想去表示表示,可一来没抽出时间,二来,他觉得有些奇怪。 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何永富撒了那个谎之后,戴雪梅这三个字就一直萦绕在他的脑子里。 在肖正平的记忆里,戴雪梅一直是个脏兮兮的小姑娘,是所有小孩儿嘲笑的对象。两人唯一有过交集的,是他们曾在同一个学校念书,戴雪梅矮他两级,面对面站着,他甚至都不会去看戴雪梅一眼。 可是自打二伯提起想让戴雪梅给自己当媳妇儿这个念头,似乎一切都变了,他忽然觉得戴雪梅长大了,他忽然觉得戴雪梅有了一个女人该有的所有东西。 尽管如此,每当肖正平在心里问自己,想让戴雪梅给自己当媳妇儿吗?他始终无法得到明确的答案。 路不长,肖正平走得很慢也渐渐看见戴哑巴那破败不堪的院子出现在眼前。 院子里只有戴雪梅一个人,此时她正在费力地鼓捣着一个吊在半空中的布包袱。 “平子哥!”戴雪梅大老远就发现了肖正平,大声招呼着让他进院子。 “都是你一个人弄的?”肖正平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走过去想帮忙。 戴雪梅给肖正平搬来一把椅子,“我爹兴烟,顾不上我这儿,这点儿活也没啥,都是我一个人弄的。哥,你坐,我给你倒茶去。” 肖正平没有拒绝,他今天来就是来做客的,不仅得喝茶,他还想吃过饭再走。 52.饥饿营销 肖正平静静等着戴雪梅把茶端来,看见她想坐下来陪自己说话,便赶紧将茶杯放下。 “雪梅,我帮你干点儿活吧。” 说罢,便走到豆腐架子旁,望着一堆架子包袱直发呆。 戴雪梅见状走过去,一一给肖正平介绍哪些是什么东西,又该怎么用。 渐渐上手之后,两人便聊开了。 “上次你把我从山上领下来,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那有啥啊,当时大家都在找你,我就是走运,刚好在自家山后面找到你。” “不管咋说,也是你领我回来的,要不是你,搞不好我都喂熊啦。” “平子哥就会说笑,你那大个人,看见熊还不会跑?咋还能喂熊呢!” “哎,雪梅,大家都很喜欢你家的豆腐,为啥你好几天才卖一回呢?是豆子不够吗?” “平子哥,咱这山上除了长烟之外,就长豆子,要是实在没豆子,我一块豆腐都能换回来上十斤豆子,咋能不够呢!” “那你干嘛不天天卖呢?” 戴雪梅垂头一笑,“刚卖的时候我就是天天都卖,可是每次都卖不完,回来剩好些,我跟爹又吃不了,最后只能扔掉。有一次我爹生病,好几天我都没卖豆腐,后来去卖,没走出樟树垭就全卖光了。从那之后,我就每隔几天卖一次,结果回回都卖个精光,好多人没买到还跟我订呢。哥,你说奇不奇怪,明明我做的豆腐没原先多,可是隔几天卖一次之后,一算账我赚得还更多。” 戴雪梅依然像没多大事儿一样一边忙活一边给肖正平讲述着,肖正平却越听越惊讶,他没想到这个农村小丫头竟然在这个年代就玩上了饥饿营销。 两人正说得热火,戴哑巴忽然背着一捆柴禾回来了。 肖正平赶紧上前帮戴哑巴卸下柴禾,还说明自己是特地上门道谢来的。 可是戴哑巴这回看见肖正平却不像上次那样高兴,只是随便笑一笑就一头钻进灶房。 这个时候,戴雪梅的活儿已经基本忙完,待戴哑巴洗过手后就开始做饭。 吃饭的时候肖正平极力想奉承戴哑巴几句,谁知道戴哑巴就是不接招,每次肖正平说完,他都只是随口笑笑,既不答话也不问话。 渐渐的,肖正平感觉出来——戴哑巴对自己有意见。 临走的时候,戴雪梅把肖正平送到门口,肖正平趁机问道:“雪梅,你爸是不是不待见我啊,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他啦?” 哪儿知道戴雪梅听完这话脸刷的一下就变得彤红,还把头垂下去,好像不敢看肖正平一样。 “没啥,他就是爱瞎琢磨。”戴雪梅答道。 “瞎琢磨?琢磨啥呢?” “有人说瞎话,说~~说~~说你相中我了~~我爸他~~他~~” 戴雪梅后面的话肖正平甚至都没听清,他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阵“嗡嗡”响,直到走出去往戴哑巴家的那条小路才有所缓和。 他早应该想到何永富认识大队的人,在得知自己有相中的人之后,不管是寻求真相还是随口问问,何永富都会把这件事儿传出来。大队一共才五十多户人家,一个人知道,就等于整个大队都知道,自然,戴哑巴也知道了。 53.定亲 二伯的口吻温和一些,可也带着一种让肖正平不敢直视的威严,“我说让你大伯去找戴哑巴说说,你又不干,现在闹得整个大队都知道了,平子,你到底啥意思啊?” 两个长辈的问话顿时让肖正平回想起从戴雪梅家离开的那一刻。 这些天,他极力的想让自己不去回想那一刻,因为实在太尴尬了。而当他开始去回忆时,他才想起来当时他没有回答戴雪梅任何话,也没有任表态,他就那样愣愣的、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这个年代,人们的思想还相对保守,一个女儿家是经不起任何非议的,要不然,很可能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于是肖正平开始慌慌张张解释,他一再表明,自己只是情急之下应付何永富,而并不是真的想娶戴雪梅。 谁知道大伯肖坤国听完更生气,他一下子蹦跶起来,指着肖正平的鼻子大骂:“应付?应付你就拿人家姑娘的清白开玩笑?” 肖正平吓傻了,“大伯,你别瞎说,我只是随口一说,没做什么呀,她咋就不清白啦?” “那是能随口说的吗?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你不知道吗?你还跑人家里去,你想干啥?你到底想干啥!” 二伯这时也走过来添油加醋,“戴哑巴就这么一个丫头,好不容易拉扯大,你娶又不想娶,还给来这一出,这要传出去,别人还说我们肖家欺负人哩!” “不行!不行!”肖坤国叉着腰在院子里转着圈子,看样子气得不行,两圈转下来之后,他忽然猛地看向肖正平,“我做主了,明天去戴哑巴家,提亲!” “嗡!” 肖正平脑袋一阵轰鸣。 这是咋了?进院总共十分钟不到,就定亲了? 然而,正是在这样严肃而紧张的氛围之下,肖秀叶忽然高兴的叫出来:“噢!我有嫂子咯!我要有嫂子咯!” 刚喊出声,大伯二伯和大哥三个人如同要杀人的目光就逼了过去,于是肖秀叶立马把嘴给捂住。 “大伯,没必要吧,这就要提亲?我才二十一呢!”肖正平近乎哀求地说道。 “二十一咋了,老子二十一的时候,你大姐都能下地干活儿啦!” “可是~~可是~~” 二伯挥了挥手,走过来接着说道:“没啥可是,提亲又不是让你马上结婚,先把亲定下来,两人处处,觉得合适再正经把事给办了,就这么着,明天我跟你大伯一起去!” “二伯,那处下来,万一要觉得不合适呢?” 没等二伯答话,大伯肖坤国马上吼道:“你敢不合适,我打断你狗腿!” ...... 大伯二伯没有给肖正平任何回旋的余地,只是交待他明天穿好一点儿就离开了。 整个过程肖秀叶一直没怎么说话,可是肖正平注意到她一直忍不住笑意。 “你就这么高兴?都不帮我说句话!”肖正平愠怒地责问道。 “哥,雪梅姐挺好啊,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她老帮我们低年级的学生干活,有次我崴脚了,还是她把我背回家的呢。”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啥,那些好管啥用?大伯是让她给我当媳妇儿,又不是让她给我当姐姐。” “我咋就不懂啦?她心地好,能干活儿,洗衣做饭啥都拿手,给你当媳妇儿肯定没问题。” “可~~可那是戴哑巴呀,让人知道我跟戴哑巴的女儿结婚,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一听这话,肖秀叶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了,“哥,你咋能说这话呢?戴大伯哑巴又不是他乐意的,队里人笑话他那是他们不懂事儿,可哥你不是不懂事的人呐。再说了,你娶媳妇儿是跟你过日子的,又不是娶给别人看的,别人愿意笑就让他们笑去呗。” 秀叶一席话怼得肖正平哑口无言,说老实话,戴雪梅的家庭的确是肖正平顾虑的一部分,但是他最顾虑的,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结婚。 不管愿不愿意,肖正平具备两个年代的记忆,在他二十一世纪的记忆力,人们结婚都是需要经过恋爱、了解、商讨等过程的,虽然二十世纪的记忆使得他理解这个时代的婚姻习俗,可是他始终觉得很别扭。 然而,这些因素他没办法解释。 就在这时,陈炎和张二栓笑笑嘻嘻走进院子,一进门,陈炎就大笑:“平子,听说你要给戴哑巴当女婿啦?哎,你不是要娶何巧云的吗?” 张二栓也不甘寂寞,笑得比陈炎还要放肆,“戴哑巴丫头你也下得去嘴,你就不怕惹上虱子?” 肖秀叶怒冲冲瞪着这两人,最后狠狠一跺脚,跑进家门“咣”的一声把门给关上。 “你俩嘴上能不能有个把门儿的?啥话都往出说,万一我真要把戴雪梅娶回来,你俩还这么说话?”看着秀叶关上的家门,肖正平没好气地训道。 陈炎闻言收回笑脸,一把扳过肖正平问道:“平子,你真要娶戴雪梅?” 肖正平有心想逗逗陈炎,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啊,我肖正平说出去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 “不是平子,你要说以前你娶戴雪梅,那没啥好说的。可是现在,何永富都倒贴你,啥样的女人娶不到啊,你干嘛放着何巧云那样的不要,回来娶个哑巴女儿啊?” “就是!”张二栓在一旁帮腔,“我要手里有千把块钱,我就去城里找媳妇儿!” “平子,”陈炎继续说,“你可千万要想好啊,戴哑巴家要啥没啥,你图什么呀?” 肖正平被这俩人越说越没底,叹了口气说道:“哎,我那天在何永富那儿也就是随口一说,哪儿知道会传到队里来,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可我大伯~~哎,我大伯说明天就上门提亲。” “难怪刚看见你大伯气冲冲走过去呢,哎,你大伯那倔脾气,队里出了名儿的。嘿嘿,平子,看来这回戴雪梅你是娶定了!” “你还说让我俩嘴上把门儿,你看你这不就是吃了没把门儿的亏!你也真是,拿人说事儿也不会拿个好点儿的人,换了是我,怎么也得说乡长主任的女儿啊。” “切,张狗子,就你那德性,还乡长主任,说出去别人也得相信。” “我德性咋啦?你以为你炎婆娘的德性好?你德性好也没见你说个媳妇儿?” “你懂啥啊,我那是在等叶儿长大,到时候我把叶儿娶回家。” 肖正平一听陈炎提到秀叶,立马从沮丧的情绪中回过神来,“炎婆娘,咋俩兄弟归兄弟,你可别打叶儿的主意。再说了,不是当兄弟的看不起你,往后叶儿得念大学,咋的也是吃国家饭碗的人,你也配!” 三人吵架扯皮是家常饭,谁都不往心里去但是谁都不服谁。 “你娘的少门缝里瞧人,万一叶儿瞧得上我呢!大舅哥,我要真跟叶儿好上了,你可不能棒打鸳鸯,要不然,我就带着叶儿私奔~哎呦~” 陈炎的话音还没落下,肖正平早就一脚把他给揣翻在地上。 54.胡会计的心思 不管愿不愿意,第二天,肖正平、肖秀叶、肖坤国和肖坤水四个人还是提着大包小包齐齐整整出现在戴哑巴家里。 戴哑巴本名戴正德,天生舌头发育不全,能听话能出声,就是发音不完整。 戴正德老辈人就住在樟树垭,据说是逃荒上山的,从小到大跟队里人相处,就算发音不完整,也能凭借手势和一些浑浊的音调跟队里人沟通。 戴雪梅把四人迎进屋,从他们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就能看出是来干啥的,所以进屋之后除了倒茶,她一直低着头。 肖坤国简单跟戴正德寒暄两句,随后便进入正题。 听到“定亲”两个字,肖正平和戴雪梅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当戴雪梅接触到肖正平的眼神时,她的眼睛就像被吓坏了的青麂子,飞快地逃串开。 大伯说完之后,肖正平便看见戴正德虽然全程带着笑脸,可是说出来的意思都是“高攀不起”、“丫头还小”、“丫头不懂事”之类的话。 肖正平一听,心说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啊?不就是当初他在何永富面前说过的话吗? 顿时,肖正平一阵面红耳赤,他这才想起来这两天他全在想戴雪梅咋样咋样,而完全忘了自己以前只是个街溜子,论起名声,还比不过人家呢! 而现在,戴正德显然是不愿意把戴雪梅嫁个自己,为啥?不就是他看不上自己吗! 肖坤国肖坤水自然也听出了戴正德话里的意思,一个劲儿地解释平子变了,现在手头还有钱,然后又许这样许那样,戴正德碍不过面子,最后扔下一句:“还得看闺女自个儿的意思。” 一时间,除了肖正平不敢抬头之外,所有人的视线都瞄准戴雪梅。 片刻沉默之后,戴雪梅红着脸点了点头。 肖正平没能看见戴雪梅点头的样子,但是他从大伯二伯还有秀叶高兴地感叹声中判断出戴雪梅答应了。 肖正平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戴雪梅,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看着戴雪梅红着脸低着头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媳妇儿。 戴正德面带着尴尬的笑脸,叹了口气后就吩咐雪梅做饭,肖秀叶立马上前挽住戴雪梅的胳膊,嚷嚷着要给雪梅姐打下手。 肖正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把饭吃完的,他只是记得自己走出戴家院子时,除了觉得尴尬之外,心里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暖意。 55.为啥挣钱 陈炎兴奋得不行,尽管车子颠颠簸簸,他的眼睛也一直没离开过肖正平手里的方向盘。 “让我试试。” “不行。”肖正平态度很坚决。 “让我试试嘛,我都看这么久了,早学会啦。” “不行,你嫌小命长,我还嫌短呢。” “哎,这又没啥难的,不就是离合油门儿刹车吗,来,我就开一小段儿。” “炎婆娘,要是你能开,我肯定让你开,你以为开车这活儿舒服呢!你没看见那夏老板吗,都是专门配的司机,人老板从来不自己开车。” “那我就给你当回司机。” “行了,回头我好好教你,到时候你想咋开就咋开。今天不行,我还得拉车菌子回去呢。” “哎呀,算了算啦,”陈炎不耐烦了,“不就一破车吗,等我挣了钱,自个儿买去。” “就你?切,人张狗子好歹也买了辆破单车,你俩轮的都没有呢,就想弄四轮的?” “我那是懒得动弹,要不然早买回来了。你还别提张狗子,咱仨就属你娘的不仗义。” 肖正平震惊,“炎婆娘,你拿我跟谁比都行,干啥比张狗子啊?再说了,我咋就不仗义啦?” “张狗子小气归小气,可人家好歹敞敞亮亮的,哪像你,还偷偷摸摸去学开车,学了也就学了,还不带我俩学!” 肖正平气急,却也无话可说。 今天是第一次去外乡收山货,出门之前肖正平就打过预防针,他告诉陈炎,说别的乡还不知道菌子能卖钱,所以今天的目的只是宣传,能收就收,收不到也不必灰心。 事实证明肖正平的预想是正确的。 石德县山区的几个乡镇,下堰乡是离县城最近的,沿着大路往西北方向走,会看见山势越来越陡峭,而里面的乡镇,则随着离县城距离越远而越加贫穷。 因为信息和交通的闭塞,这些地方还保留着浓厚的公社时代的味道,当听说肖正平是来做买卖的时候,他们都唯恐避之不及。 肖正平看着那些光着脚下地干活的农民,还有浑身上下只穿一件大人衣裳的孩童,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杨广生那么语重心长地让自己不要抛弃集体。 为啥要挣钱?挣钱之后干啥? 这两个问题在这一刻,似乎不那么简单了! 接连跑了五六个乡,没有收到一颗菌子,返回的时候,陈炎的表情很凝重。 “平子,要不是跟你出来,我还不知道咱这儿还有这么穷的地方呢。跟他们比起来,戴哑巴都能算富人!” “我呸!炎婆娘,戴哑巴搞不好就是我以后的老丈人,你娘的以后能不能积点口德?” “好好好,戴叔,戴叔行了吧?” “哎,其实我也没想到。炎婆娘,你想过没有,为啥咱们现在这么有钱,可是以前却那么穷呢?” “还能为啥?不就是以前不知道菌子能卖钱吗?” 肖正平摇摇头,“不对,菌子能卖钱大家一直都知道,咱俩之所以能挣钱,是因为咱俩的想法变了。你看看这些人,他们明明可以不用这么穷,但是他们不敢,他们不会,他们不相信有一天他们可以不再受穷。” 陈炎有些懵,“平子,你到底啥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说,咱们得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填饱自己的肚子~~” 话说到一半,两人忽然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喊,肖正平看了眼后视镜,就看见一个赤膊汉子正扛着一把锄头在车子后面狂奔,一边跑还一边挥着手喊些什么。 “咱们得把明晃晃的人名币摆在他们眼前。”看着疯狂追过来的男人,肖正平咧嘴一笑,随后把没说完的话对着陈炎说了出来。 肖正平停下车,推开车门跳了下来。 汉子快速跑近,在肖正平两人面前喘了好大一会儿气后,才直起腰说话:“我听他们说~~说你俩收~~收菌子?” “没错,我们是收菌子。”肖正平笑道。 “咋~~咋收啊?” 肖正平闻言爬进车厢,从里面拿出早写好的一块牌子,“价格都在这上面,你看看。” 汉子把锄头放在地上,接过牌子看了片刻,随后问道:“这些你都要?” 肖正平点点头,“都要,你有多少我要多少,除了这些,笋子、花椒胡椒这些我们也要。” “那先前也不知道你们来收,我现在没有啊。” “没事儿,我们隔个一两天会来一趟,到时候你准备好就行了。” 汉子听完马上露出笑脸,将牌子还给肖正平,“那行,你们过两天来,我肯定给你们准备好。” 说罢,汉子转身就要走,肖正平见状赶紧叫住他,“大哥,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儿呢?” 汉子憨憨一笑,拍着脑勺回答道:“嗨,你看我。那个我叫陈大壮,是咱大队的生产队长,你下回来直接问我名儿就行。” ...... 开着车刚回到队里,肖正平便看见前面围着一群人,像是在争论什么。 随着车子越来越近,肖正平看见人群中有两个自己最近比较关心的人——戴雪梅和老叶!而且似乎正是这两人在拉扯,其他人都在劝架。 肖正平赶紧把车停下,随同陈炎两人挤进人群。 人群本来还很吵闹,发现肖正平挤进来后,奇迹一般马上安静下来。 肖正平看见人群中间的地面上撒着几块豆腐,戴雪梅卖豆腐的那个篮子也摊倒在一旁。此时戴雪梅正紧紧拉着老叶,那样子就像要杀了老叶一般,而老叶则双手推着一辆很眼熟的破单车,意图挣脱戴雪梅的双手。 “咋了?雪梅。”肖正平问道。 “他故意撞我,把我豆腐打翻了,我让他赔,他不干,还要跑!”戴雪梅气冲冲答道。 老叶马上接过话茬,“谁说我撞你?明明是你撞我好吧,我好心好意躲你,你还倒打一耙。平子,你好好管管你媳妇儿行不?”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窃笑,肖正平回头扫视一圈后,他们又立马安静下来。 “我好好走在路边,那么宽的路,你干嘛非往我这边骑?”戴雪梅丝毫不怯。 “路是你家的吗?凭啥你能走这边我就不行?丫头,别以为有你男人撑腰我就不敢揍你,搞发我的火儿啦我连你哑巴爹一块儿揍!” 戴雪梅这时看向肖正平,似乎想看看肖正平的反应。 肖正平也不恼,只是冲戴雪梅笑了笑,然后对着老叶笑道:“别,老叶,人家还没过门儿呢,不算我的媳妇儿。你要揍只管揍,也好让大家伙儿见识见识,你老叶是怎么欺负一个比自己儿子都小的女娃的。” “平子,你以为我不敢?”老叶凶相毕露。 “你敢不敢的我不知道,不过戴雪梅是啥人,还有你老叶是啥人,我相信大家伙儿是知道的。人雪梅来来回回卖了这么多年的豆腐,无缘无故突然就讹上你老叶了,你觉得大家伙儿会相信吗?” “你爱信不信,反正不关我的事儿,丫头,你快松开,别把老子惹急了啊!” “我就不松,你把豆腐钱赔我,不赔别想走。”戴雪梅大概是受到了肖正平的鼓励,叫起来更大声了。 “老叶,”肖正平依旧不紧不慢地笑道,“其实这事儿太好办了,要不你赔钱,要不,你把她揍一顿,揍到她松手为止,我保证不插手,不光不插手,他们谁要是来帮她,我还帮你拦着,咋样?” 戴雪梅一听这话,马上来劲了,“来,你揍我,揍死我算啦!” 肖正平和戴雪梅的表现让老叶始料未及,别说他不可能跟戴雪梅动手,就算他想动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没那个胆量。 最后,僵持不下,老叶只好掏出一块四毛钱,甩给戴雪梅后指着肖正平恶狠狠地说道:“你俩真是黄鼠狼闯黄皮子窝——臭到一堆了,你给我等着!” 撂下狠话后,老叶便跨上破单车,打算离去。 这时陈炎站出来,拦在老叶面前问道:“等等,你这车咋这么眼熟,哪儿来的?” 老叶愣了愣,忽地露出一副得胜似的笑脸,“还能是哪儿来的?张狗子输给我的呗!” 肖正平闻言赶紧帮戴雪梅捡起篮子,招呼两人上车后就一路疾驰到了家里。 果然,进院一看,张狗子正无精打采地坐在自家门口,秀叶则默默无闻地在灶房里忙活。 “咋回事儿?”肖正平怒不可遏地问道。 看着三人一脸怒容,张狗子情不自禁地把身子往后挪了挪,“你~~你们都知道了?” “老叶大摇大摆骑着车下山,除非我们眼瞎,咋会看不见!”陈炎气不打一处来。 “张狗子,你让我说你啥好,一个地方栽两回跟头就算了,栽两回还都是狗吃屎,你娘的就不嫌丢人?” 张狗子自知理亏,也就无话可说。 沉默片刻后,肖正平气消了点儿,又问:“输了多少?” “七十多。” “那车老叶给你出多少?” 一听这话,张狗子差点就要哭出来,“老叶说车子转了几道手,又那么破,最多值八十。” 陈炎听到这里眼睛都瞪大了,“他一分钱不贴你就让他把车骑走啦?” 张狗子点点头。 56.开车收菌子 肖正平被张狗子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忽然,身后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平子哥,我~~我先回家了。” 肖正平这才想起来戴雪梅还在院子里。 “你娘的给我好好坐着,哪里都别去,炎婆娘,我送雪梅回去,回来咱再说。”肖正平冲两人叮嘱完,便转身朝戴雪梅走去。 上次提亲从戴家院子离开后,两人就没再见面,自然也就没有说过话。 肖正平从戴雪梅手里接过篮子,戴雪梅则怯怯地走在他身后。 “刚才老叶没伤着你吧?” “没~没有。” “对付老叶就得像你刚才那个样子,你比他更凶他就会怕你。” “我~我平时没那么凶的。” “雪梅,要不你别卖豆腐了,跟我一起干山货生意吧。” “啊?”戴雪梅有些惊讶,“我~我跟你?” “是啊,反正迟早你要过门儿的,不如就过来,咱们一块儿干,总比你卖豆腐强吧。” 戴雪梅迟疑一阵,随后说道:“还~~还是不要吧,我卖豆腐是自个儿的买卖,我~我不想以后靠男人吃饭。” “靠男人咋了,不是天经地义吗?”这回轮到肖正平惊讶了。 “反正我不想,平子哥,我可不是看你有钱才愿意嫁你的,我~~我是~~” “呵呵,就算是也没关系。雪梅,我不是想让你靠我吃饭,我只是希望你跟你爸轻松一些,你看你一个女娃,挎个篮子三个大队来回跑,万一再遇上老叶~~” “我不怕!”戴雪梅果断打断肖正平说道。 “我知道你不怕,不过既然你认我是你男人,我就不能看着未来的媳妇儿这样幸苦。要不这样吧,二伯往后得专心烤菌子,那骡车就空下来了,我让张狗子把车赶上,隔几天收一回菌子,你就跟着去卖豆腐呗。” 肖正平话音刚落,戴雪梅便面带难色想拒绝,“那怎么行~~” 肖正平赶紧打断她,说道:“雪梅,你先别急。这么干你不占便宜,除了卖豆腐,你还得帮着收山货,如果收的量多的话,我再给你提成,咋样?” 戴雪梅听完细细琢磨一阵,最后总算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路不是很远,两人说着话就到了戴家院门口。 这会儿戴哑巴正守在烟炉旁,肖正平看见院子里摊着一些烟叶,应该才下炕没多久。 肖正平有心想进去帮忙,却发现戴哑巴看见自己后立马就把头给转了回去。 “平子哥,你先回去吧。我爸他~~他过段日子就会憋过来劲儿的。”戴雪梅显然看见了他爹的举动。 57.长嫂若母 副驾驶,肖秀叶非常自然地把头枕在戴雪梅的肩膀上,戴雪梅软软的身体让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雪梅姐,往后你常来看我,我哥一天到晚不着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行,你放假回来我就来找你,我也想找个人好好说会儿话呢。” “是吗,太好了,姐,你知道吗,我们语文老师~~” 听着两个女人叽叽喳喳的交谈,肖正平心里很是感慨。 从自己重生开始,秀叶的精神面貌的确改变了许多,不过像今天这样无所顾忌的聊天,还是头一回。 其实想想也能明白,家里经常有交集的就是几个男人,大妈二大妈倒是女人,可跟秀叶聊不起来,唯一能聊起来的嫂子,也一直忙活着照顾堂哥和小不点儿,两人难得说上几句话。 而戴雪梅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她的家境和她的哑巴爹的关系,没什么人跟她家有交集,而她整天面对的,只有那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爹。 这样两个急需情感倾诉的女人现在遇到一起,可想而知是怎样的一种里程碑似的交集。 到了乡里,先是把秀叶送到学校。 分别的时候,戴雪梅忽然想起什么,把肖秀叶的箱子打开看了看,随后把肖正平拉到一旁轻声问道:“叶儿就那点儿东西?” 肖正平茫然地点点头,箱子里面衣服洗漱用品一应俱全,虽说算不上多,可也没啥缺的呀。 “那个~~你身上有钱吗?我这儿只有几块,不够。” “不够?你想买啥?” “你~~你甭管,我给叶儿买的,你只管把钱给我,然后你们卖烟去。” 戴雪梅不顾脸红跟自己要钱,肖正平马上意识到这钱必须给,于是马上掏出钱数出五十块给戴雪梅。 戴雪梅也不客气,拿过钱后让肖秀叶把箱子放在学校门卫处,然后拉着秀叶的手朝供销社的方向走去。 烟草站的工作人员估摸着是第一次见人用小四轮卖烟,当肖正平开着车进入大门时,不仅把卖烟的人看呆了,连那些工作人员也一个一个探出脑袋来看了个新鲜。 肖坤国攒了不少烟,好在有肖正平和陈炎在,没花多大功夫就卖完了。 回去找两个女人的时候,她们还在供销社,肖正平好奇,想看看戴雪梅到底要给叶儿买啥,便想着过去看一眼。 哪儿知道刚走到大门旁,他就瞥见戴雪梅正拿着一件女性内衣在叶儿胸前比划,除此之外,柜台上还摆着一些女性的生理用品。 肖正平见状赶紧缩回头来,脸红的同时,他又觉得很愧疚。 叶儿今年十七,该发育的早发育了,而自己作为大哥,却没想到叶儿的发育是需要很多东西去呵护的。 这么一想,肖正平又觉得很感激戴雪梅,幸好她足够细心,才能为自己填补上这个空缺的同时又省去自己的尴尬。 正在这时,何永富带着何巧云忽然从身后出现,肖正平见状赶紧迎上去。 何巧云见了肖正平依旧是一副厌烦的表情,两人招呼都没打,何巧云就从他身旁掠了过去。 “永富叔,这是忙啥呢?”何巧云没理自己,肖正平也不打算理她,直接跟何永富聊起来。 “呵呵,平子,我这牌子都收回去了,还能忙啥?还不是家里闲不住,所以出来走走。” “叔,别着急,我这不是马上去收菌子,很快就有您忙的时候。” 说着话,戴雪梅拉着肖秀叶从供销社走出来,刚好跟何巧云擦身而过。 大概是有些意外肖秀叶手里挎着一个没怎么见过的女人,何巧云驻足看了片刻。 戴雪梅来到身边后,肖正平赶紧给何永富介绍,“叔,她叫戴雪梅,我俩前些天定亲了。” 看得出来,何永富脸上有些失落,但是他很快恢复先前的神色。 “是吗?那真要恭喜你啦。嗯,不错,你小子不光会干买卖,还挺会挑媳妇儿的嘛。” 戴雪梅上前叫了声叔,几人多聊了两句,何永富便催促说别耽误收菌子,让肖正平等人赶紧动身。 何巧云躲在门框后面看着肖正平一行人渐行渐远,虽然说不清为什么,但是很明显,她眼里多了一丝哀怨的神色。 戴雪梅把一个用新买的衬衫包着的布包袱迅速塞进肖秀叶的箱子里,分别的时候,肖秀叶竟然抽抽泣泣哭出来。 她紧紧抱着戴雪梅的脖子,就是不肯松手,“姐~~我舍不得你~~” 戴雪梅拍着她的后背笑道:“傻丫头,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啦,我又跑不掉,有啥好哭的。” 几个人轮番劝慰,总算把肖秀叶推进学校,剩下的人便上车继续朝着西北方向驶去。 58.拉电线 拉电线的事儿,总算有了眉目。 这个消息是肖正平从大伯嘴里听来的。 听大伯说,虽然队里的支委一致表示这是个好事儿,可是支书和副支书却很头疼。 原因嘛,很简单,电线杆上山可以贴着路栽,一旦进入大队,就得从各家各户的门口、地头、田间过,这就涉及到各种纷争和补偿。另外,电线杆都来了,队部就想把原先那条挂在树上的电话线也上杆子,这不在拉电线的范围内,山头的三个大队还得各掏一点儿钱。 说来说去,还是钱的事儿。 肖正平问大伯,说这事儿乡里应该出面解决,大伯回答说乡里只能解决一部分,毕竟乡里的财政也吃紧,剩下的,就得平摊到各大队。 其实,队部早在六七十年代就已经拉上来一条电线,当时上山下乡运动搞得正热闹,山头上的三个大队都把电线和电话线拉到队部,后来装大喇叭,又往其他地方延伸了一些,只不过当时都是队里人自己弄的,用的都是各自从山上伐来的木头,设施非常简陋。 之所以没有把电线拉到各家各户,主要原因还是路没修通,不方便进材料。 当然,也有一些其他因素。 樟树垭所在的山头名叫河甲山,原本只有一个村子,名叫水田坪村,后改为水田坪公社,村子被划分为三个大队——曹家坳、水田坪和樟树垭。 整个水田坪公社原住人口不到两百,知青上山后曾一度增加至差不多三百。 当初公社也准备修路、拉电线,但因为各种原因就一直搁置下来。 后来知青返乡,因为水田坪公社极差的地理环境,政策一下达,知青就走了一大半。 之后,随着知青返乡率越来越高,水田坪公社的人口直线下滑,再加上没有路以及山势太高,乡里为其通电的意愿一直不是很强。 当年的肖坤山算是一个能干事的人物,除了走访大大小小的领导之外,还把河甲山里面的两个大队联动起来,总算把修路的事儿拉上实质阶段。 只是可惜,肖坤山最后炸死了。 对肖正平来说,大队通电的意义不止是完成父亲的遗志,更是为了自己将来的美好生活。 上一世的肖正平曾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他非常明白通电对一个地方的经济意味着什么。如今队里的乡亲还以为拉电线不过只是点个电灯而已,算起来不比点油灯便宜多少,所以自然很多人觉得无所谓甚至很反对。 显然,肖正平不可能现身说法,不过,他还是希望能帮帮邹树生,好快一点把电线拉上来。 收菌子的事儿,渐入正轨,肖正平每次去都尽量把影响做到最大,他把大把大把的钞票摆在明面上,给人钱的时候,他都是把钱举得高高的,然后大声念出给出的钱数。 这种毫无遮掩的刺激非常管用,每一次肖正平开着小四轮去,卖菌子的人都比上一次多出许多,以至于最后小四轮根本都装不下。 好在此时已经是菌子的尾声,肖正平再把原本两到三天跑一趟的频率提高到一天一趟,问题很容易就解决了。 拉回来的菌子交给二伯,大伯和二伯一起,将菌子按类别烘干,虽然成色不怎么样,但到底是烘出来近五吨干货。 中途钱实在不够,肖正平便联系上夏长勇,分批交了两次货,这才勉强把资金链转动起来。 这天,肖正平送完一车货到何永富的院子,又开车去了陈大壮家一趟,他把收笋子的细节交待给陈大壮,问他有没有交干货的想法。 陈大壮自然满口答应,于是两人约定下来,由陈大壮收购村子里的笋子,然后烘干交干货。 见完陈大壮,肖正平又去了其他几个乡,找到几个比较靠谱的人,把跟陈大壮的约定和这些人又约定一遍。 这样一趟跑下来,肖正平就把笋子干货的事儿准备完毕了。 回来的时候,肖正平看见一群人堵在路边吵嚷着什么,似乎支书副支书会计都在。 肖正平赶紧停车,叫上陈炎朝人群走过去。 走近一听,原来是为了拉电线的事儿。 人群中混杂着几个供电所的工人,应该是来确定电杆位置的,大部分人显然是不同意,支书等人则出面调解。 支书这边的人少,声音压不过反对的人,这些人把供电所的工人紧紧围住,大有挟持着不让走的架势。 肖正平插进人群中叫了几声,可是没人在意,眼看着局势渐渐失控,肖正平便迅速回到车子里猛按了几下喇叭。 总算,人群安静下来,他们的视线也随之转移到驾驶室的肖正平身上。 “好好个事儿,吵吵啥!”肖正平把头伸出车窗,大喊道。 马上有人反驳,人群的声音再次嘈杂起来,于是肖正平又按了几下。 “能不能好好说话?要比谁的声音大是吧,来,比吧!”说着,肖正平便开始肆无忌惮地连按着喇叭来。 等人群再次安静下来之后,邹树生捂着耳朵走近小四轮,示意肖正平停下。 “支书,”肖正平示意邹树生上车,随后说道,“先让供电所的人走,再闹下去非得出事儿。” 邹树生很为难,“我知道,可这事儿老拖着也不是办法,总得解决啊!” “哼哼,支书,事儿当然得解决,可没你这样干的啊。最起码你也得征得大部人的同意才能开干,你这样干不仅得罪了队里的人,到时候供电所还以为这山上全是刁民,不愿意给咱拉了呢!” 邹树生显然被肖正平这几句话气到了,一甩脸问道:“那你说不这么干该咋干?要不我这个支书让给你算了!” “叔,这会儿可不是说气话的时候,你得赶快让供电所的人走,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哼,你说得轻巧,你看看这架势,要不,你去跟他们说说?” “行!我说就我说,不过叔,要是我能让他们把供电所的人放了,拉电线的事儿往后你得听我的。” 邹树生耸耸肩,“好哇,你要愿意趟这浑水,我巴不得!” 肖正平闻言邪魅一笑,“好,那你坐稳咯!” 话音未落,肖正平已经重新启动车子,然后一脚油门直接撞向人群。 邹树生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外面的人群就已经四散逃开。 肖正平趁机下车,把几个供电所的人拉到车后,然后又走到车前冲着散开的人群大骂:“咋的,都怕死是吧?我还以为你们一个个都不怕死呢!你们不是问我牢饭好不好吃吗?来,再过来一步试试,我他娘的亲自送你们去吃牢饭!” 趁着肖正平把人群吓开的空当,陈金山和胡山川马上跑来车后,同支书邹树生一起,给那几个供电所的人又是赔罪又是说好话的,总算让他们骂骂咧咧地跨上自行车离开了。 回到队部,邹树生显得很沮丧,一个劲儿地说把事情给办砸了,还说得罪了供电所的人,鬼知道人家下回什么时候愿意来。 肖正平听完嘿嘿一笑,“支书,你想那么多干嘛?拉电线那是任务,供电所的人得罪不得罪他们都得拉,现在最紧要的,是让队里的人同意拉电线。” 一旁的副支书陈金山,这回也难得地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拉电线谁还不同意?他们是不同意把电杆栽在他们家门口。” 胡山川冷哼一声,嗤笑道:“哼,他们哪儿是不同意栽在家门口,不就是想拿这个事儿哄两个钱嘛!” 邹树生这时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肖正平,“平子,你不是说听你的吗?说说看,你想咋办呐?” 话音刚落,几个大队领导连同陈炎的视线立马聚焦在肖正平身上。 肖正平似乎早就拿定主意,没怎么思考便脱口而出,“好说,召开社员大会,甭管男女老少,队里的人有一号算一号,全部参加!” 59.一家人 邹树生在心里算了算,上次召开全体社员大会,恐怕得追溯到三年之前,那还是分田分地的时候,而且那个时候也不是所有人都参加。 不等邹树生开口,陈金山便皱着眉头问道:“开社员大会?说啥啊?就说要栽电线杆,让老少爷们儿发扬风格,把田间地头让出来?他们要是能让,还至于发生今天这样的事儿吗?” “副支书,”肖正平笑道,“我知道这话不好开口,而且让你们开这口更难,所以应该让一个能说上话但又无关紧要的人来开口。” 胡山川一撇嘴,“谁啊?你啊?” 肖正平一拍胸脯,“既然是我提出开社员大会,自然就是我来开口啊!” 顿时,三位领导愣在当场,都在寻思究竟是这小子长能耐了,还是他啥都不懂,整个一愣头青? “平子,这可不是开玩笑,”邹树生劝道,“真要急眼了,他们可啥都能干出来,刚才那架势,你没看见呐?” 陈金山也很质疑,“你个毛头小子,吃过几碗白米饭?还你来开口,小心到时候被大家伙儿给活吞咯!” 胡山川却眼珠子一转,拱火道:“金山同志,话可不能这么说。平子的能力你我还不知道?现在是啥时候?是电线上山的紧要关头!平子年轻有为,思想活泛,搞不好就有更好的主意。支书,我觉得让平子试一试不见得是个坏事儿,最起码不会把矛盾引到队部来不是?” 虽然胡山川的小心思跃然而出,但是肖正平丝毫不在意,不但不在意,反而还接过话头继续说道:“是啊,支书,胡会计说到点子上了,我来开口可以把矛盾转移走,你们也就好开展工作了呀。再有,咱可是有话在先,我把供电所的人救出来,这事儿以后就得听我的,您得说话算话呀。” 此话一出,邹树生就不好反对了,低头沉吟片刻后,冲其他两人看了看,“那就让平子试试?” ...... 九月底,烤烟已经接近尾声,河甲山上除了极少数的几户人家,基本都关了烤烟炉,开始进入休养生息的季节。 烤烟结束,意味着肖正平收菌子的活儿也结束,交完最后一车干货,回家一算账,净赚五千多。 发完工资分完红,肖正平揣进口袋两千块钱。 当肖正平拿着两百块钱悄悄塞进大妈口袋里时,大妈高兴坏了,当即宣布等叶儿回家后全家人去她家好好吃一顿,就算是犒劳犒劳家人们过去一年里的辛苦。 去完大伯家,肖正平又来到二伯家,给完钱后就直奔堂哥肖正文的屋。 值得一说的是,自打肖正文第一次坐着特制的车子出门之后,他屋子里的味道就越来越淡了。肖正平今天进屋一看,发现虽然堂哥还是半躺在床上,可是屋子里、床铺上以及他整个人都整洁多了,而且几乎闻不到什么味道。 肖正文很高兴,让平子帮他坐起来。 “听我妈这笑声,这回分她不少钱吧?” “几百块,是他们应得的。哥,你可别吃醋,你这摊子不见着效益可是没钱拿的。”肖正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你哥我是那种钻进钱眼里的人吗?不过平子,你还是得贴点儿钱,弄点干净的玻璃瓶回来,另外还有温度计、塑料布,哦,对了,眼下温度不像热天那么高,你还得想办法把棚子里的温度加起来。” “嗯,行!回头你把你需要的东西给我列个单子,我去想办法。” “好,回头让你嫂子送过去。平子,我再提醒你一句,到目前为止,我跟你嫂子也只能保证菌丝不死,想让菌子长出来,天知道需要多久,这事儿弄好了也就弄好了,弄不好可就是个无底洞,你可想清楚咯。” 肖正平不以为然,笑道:“哥,你知道你跟嫂子这算啥吗?说得大一点,你俩可是在搞科学研究!科学研究哪儿有那么容易的呀,但是一旦研究出来,那价值可比我收菌子大了去啦。” 肖正文听完双手一摊,“得,你当老板的都这么说了,那我这打工的还能咋说呢!” ...... 十月一日,国庆节,秀叶放假回家,听说要去大伯家“大餐”,她马上建议把戴雪梅父女俩叫上。 肖正平显得很为难,“这合适吗?再说也得大妈同意才行啊。” 肖秀叶白了大哥一眼,“有啥不合适的?你俩都亲都定了,名义上已经是一家人,大妈说全家人吃饭,那就得把戴叔和雪梅姐叫上。至于大妈那儿你尽管放心,她巴不得你早点成亲呢,戴叔要去了,她肯定一百个欢迎。” 肖正平无奈,眼前的肖秀叶俨然已经不是去年只会跟自己瞪眼发脾气的小妮子啦,这“指点江山”的样子,活脱脱就是死去的妈的影子。这下倒好,小妹变妈,开始给自己安排婚事儿了! “那咱俩去叫她?” 肖秀叶闻言又是一个白眼,“雪梅姐又不是老虎,你怕啥呀?再说我不得提前跟大妈打声招呼,至少得多做两个人的饭嘛。” 一席话说得肖正平连连点头,不禁在心里说道:炎婆娘,你哪儿是我这妹子的对手哇! 出门之后,兄妹俩便各自取道,分别去了戴家和大伯家。 一路上,肖正平心里还是很忐忑——他确实有点儿害怕。 不过他害怕的并不是戴雪梅,而是戴雪梅她爹戴哑巴。 如今队里人对他和戴雪梅的亲事依然有不少的蜚语,背后嘲笑的人还是有不少。不过肖正平现在已经不在乎了,因为他通过这些天的接触了解到戴雪梅不仅是个好姑娘,更是一个难得的会做生意的人,他相信只要戴雪梅找到合适的路子,迟早有一天能出人头地。 可问题是肖正平不在乎,戴哑巴却很在乎! 从那天大伯上门提亲开始,戴雪梅她爹就没给过肖正平好脸子。肖正平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可能因为自己赚了钱就轻易改变,他也能体谅戴哑巴对一个曾经的街溜子要迎娶自家女儿所产生的不满,可他就是想不通自己会被一个全队人都看不上的人看不上。 这些天戴雪梅都是坐肖正平二伯的骡车去卖豆腐的,回来的时候经常会在肖正平家落脚,所以再次见面时,两人已经没有刚开始的生分。 戴雪梅热情地拉开院门,给肖正平搬来一把椅子,“平子哥,好多人说你前些天发疯啦,说你开车撞人,吓死我了都。” “嗨,我就是吓吓他们,哪能真撞啊。哎,戴叔没在家吗?” “地里的烟茬要收拾,完了年前还得把地垄出来,他上山忙活去了。” “你爹也是,我二伯不是做了副犁吗,那牛他牵去使呗,那点儿活两三天就完事儿。” “你别管他,他就那臭脾气,时间久了他会转过弯来的。” “跟我大伯一样,死倔死倔的,他俩要在一起,肯定对胃口。” 戴雪梅咯咯直笑,“平子哥,你找我是不是有啥事儿啊,要不咱们一边做饭一边说,等我爹回来咱就吃饭。” 肖正平这才想起自己是带着“任务”来的,赶紧拦住戴雪梅说道:“你看我,一跟你聊上就把正事给忘了。我大伯让我喊你跟戴叔去他家吃饭,我就是来接你俩的。” 60.社员大会 肖坤国家今天的热闹,即便远在后山之外,人们也都感受得到。 当人们看见肖正平领着戴家父女朝后山走去的时候,不知情的还以为肖家要办喜事儿了。 戴哑巴戴正德原本是不打算走这一趟的,如果肖正平说是去他家吃饭,那戴哑巴说啥都不会去,可肖正平把他大伯搬了出来,戴正德也就不好拒绝。 其实戴正德的心思队里人都知道,哪怕是肖坤国甚至是肖正平自己都知道——他不喜欢这个街溜子。 以前见面笑嘻嘻,那是乡里乡亲给面子,再说肖正平虽然不咋地,可是肖家人尤其是肖坤山在队里的名声好,就算是念旧情也得给个笑脸。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要把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闺女送给这样一个混小子,戴正德内心是一百个不愿意。 而最让他憋屈的是,在他抹不开肖坤国的面子无法直言拒绝的时候,那该死的丫头不知被啥玩意儿迷了心窍,竟然答应了! 这段日子,戴正德很不痛快,因为这门亲事他连烟叶都没兴致经管,有的时候他甚至希望哪天肖正平一不小心把车子开下山,那样就省得自己这么心烦了。 可事与愿违,肖正平车子开得好好的,事儿也越干越大,而自家那闺女,看样子也是铁了心要嫁过去。 不情不愿来到肖坤国家,还没进院子呢,肖坤水就迎了出来,又是递烟又是看座的,愣是把戴正德的笑脸给逼了出来。 四个老人经常跟戴正德打交道,所以沟通起来不算太费力。 老人陪亲家,做饭的活儿自然就交给贾红月,秀叶带着小不点帮着打打下手,戴雪梅跟老人们寒暄几句后也加入进来。 肖正平独自坐在院子里,发现两个团伙一个都容不下自己,便跑去二伯家被堂哥背了过来。 一边跟堂哥聊天,一边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肖正平心里暖洋洋的。 吃饭的期间,队部喇叭响了,支书召开全体社员大会,要求至少每家有一人参会,开会地点依然是队部。 因为肖正平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给家里人,所以这会儿一桌子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于是一商量,干脆全家人都去,包括戴家妇女和肖正文,就算是去给肖正平壮胆了。 一大家子走在路上显得尤为扎眼,同行的人时不时捂嘴议论两句,可谁也不敢当面说啥。 来到队部时,众人发现几个领导已经在队部院子里搭好了台子,让人惊讶的,是好久没露过面的妇女主任和两位生产队长此时都在台子上坐着。 约莫等了两个多小时,人们才陆陆续续地到齐,期间肖正平一直紧挨着家人们坐着。 忽然,支书邹树生清了清嗓子,喊道:“安静啊,安静!今天这个会的主题是拉电线~~” 话刚说到一半,人群便“轰”的一下炸开了,各种质疑声、反对声不绝于耳。 好在副支书陈金山早有准备,人群刚炸开,他便猛地站起来,然后拿上早就准备好的一面铜锣狠狠敲了一下。 “当~~”刺耳的铜锣声顿时响彻整个大院,人群也就立马安静下来。 “都他娘的属叫栗子(蝉)的是吧?咋就这么爱叫唤呢?能不能好好听人说会儿话?”陈金山年轻的时候可是在民兵队扛过大刀的,虽然平时总端着个茶缸笑哈哈,可真发起火来还是有点儿吓人。 人群再一次安静下来,陈金山便看向邹树生,示意他接着往下讲。 “我知道,大家伙儿对这个事儿有意见,所以今天才把大家叫过来,把这个事儿商量商量嘛!” 说罢,邹树生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似乎是要把中间的位置让出来,“那个,平子,来吧,你来说。” 此话一出,人群又一次炸开,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很快安静下来,然后统一把目光移向肖正平,而坐在肖正平身旁的戴雪梅也未能幸免,接受了一次全队人的目光洗礼。 肖正平大踏步走向讲台,来到邹树生身旁后,他并没有坐下。 “说事儿之前呢,我先宣布一件事情啊,栽电杆的补偿已经取消了,也就是说,甭管经过谁家地头或者屋头,乡里一分钱补助都没有!” “轰!”好不容易安静的人群再一次被点燃,而这回,坐在台上的几位领导也同样震惊地看向肖正平。 其中最惊讶的要数邹树生,他可是队里的一把手哇,取消补助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自己不知道?乡里又怎么可能越过自己通知肖正平呢? 在邹树生还没能转过弯来的时候,有人在人群中大声质问:“平子,你算哪根葱啊?你说取消就取消?我怎么就那么不相信呢!” “唉,这话问到点子上了,我肖正平凭啥能站在台上说话?在座的人肯定不少这么想的吧?好,我告诉你们凭啥!”说到这里,肖正平猛拍了两下胸脯,提高音量说道:“就凭我比你们有钱!” 邹树生简直傻眼了,不只是他,所有人,包括台下的肖家和戴家,没有一个人敢相信肖正平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而且这么混账。 然而肖正平还没完,他伸出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掰算着,“我家有两头牛、一头骡子,我还有一辆单车、现在我还开上小四轮儿了,我家现在顿顿吃肉,前些天我卖完菌子,伸手就赚回来五千多块,你们有谁比得上我?!” 邹树生实在听不下去,站起身打断道,“平子,你想干啥!” “支书,你想把电线拉上来就听我说完。”说完,也不给邹树生插嘴的机会,肖正平继续对着人群大喊道:“为啥你们比不上我?就是因为你们鼠目寸光,成天把眼睛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像个守财奴,生怕被别人占去一点便宜。你们以为自己多厉害,以为把供电所的人给吓到了,可你们知道他们在背后笑你们愚蠢吗?” 有人反驳,“赚几个钱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是没你厉害,我们就愿意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咋啦!” 这人的话马上引来附和,好多人站出来表示支持。 肖正平笑了笑,“看见没,这就是传说中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告诉你,你们现在眼睁睁看着我比你们有钱,以后还要眼睁睁看着别人用电视机电灯泡,再往后你们的后人还得眼睁睁看着别人家的日子越过越好,而你们就只能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就只能一辈子受穷。好了,我都懒得跟你说,这个问题咱先放一边,我再说说补偿的事儿。补偿的确取消了,原因大家很清楚,前不久你们当中有些人给人供电所的工人师傅来了个下马威,现在人家就觉得咱们山上爱拉不拉,不拉拉倒。” 说到这里,肖正平忽然坐下来,并且许久没有再出声,似乎故意留出时间让大家讨论。 于是,一开始只是几个人交头换耳,随后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讨论的人也越来越多,发展到最后,竟然形成对峙的两个阵营。 这个时候,邹树生似乎明白了肖正平的用意,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肖正平,又看了看身旁的其他几位领导,见他们没出声,自己也就一直没开口。 片刻过后,肖正平站起来,拍着桌子大声喊道:“行了,都听我说。这件事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如果咱队里有超过半数人同意现有的补偿标准,支书还是可以为大家把补偿争取回来,但是不能再出现上次那样围攻工人师傅的事情。另外呢,我跟支书说了,不强求,只要超过半数人同意就行。其他人实在不愿意拉的,咱们不勉强,电线也可以想办法绕开。但是话得先说明,一旦绕开了,往后可就不好往回拉了,如果你们的子孙后代怪你没给拉电线,可别怪在队部头上。” 说到这里,肖正平把头稍稍往邹树生的方向靠了靠,装模作样地问道:“那支书,咱们是不是举手投个票?” 邹树生会意,马上起身说道:“那现在就举手投个票,山川同志统计一下,谁家不愿意,咱栽电杆的时候就绕开。” “哗啦啦”一阵躁动过后,肖正平稍稍扫视一圈,举手的人超过大半! 而剩下几个没举手的,肖正平大概看了一下,发现都是几个平常跟老叶走得比较近的人。 果然,老叶发现肖正平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后,就懒洋洋站起来,“支书,我不听这小子胡咧咧,反正~~” 谁知道老叶一句话没说完,肖正平立马打断了他,“行了老叶,啥都别说,我保证电线不会经过你家地头,也绝不会占你家任何一块地方,如果需要绕路,多出来的钱我掏,所以今天就没你啥事了。其他几个也是啊,你们尽管放心,队部一定会遵照你们的意愿,绝不往你们家的方向拉电线,不过以后如果你们又想用电,那就只能自个儿想办法。” 顿时,几个没举手的人慌张起来,齐齐看向老叶。 “你算什么东西,我~~” 老叶露出凶相,却再次被肖正平打断,“老叶,别废话了,你不就想多要几个钱吗?今天我就替支书回答你,不可能!以你老叶的性格,肯定是不涨钱就不让过,那我们现在就不从你家过,还有啥好说的?” 老叶还想说什么,肖正平却大手一挥,喊道:“要说的事儿都说了,今天就到这儿,大家伙儿散了吧!” 61.地区之行 社员散去之后,邹树生把队部几个领导还有肖正平单独留了下来。 正开口想说什么,陈金山忽然四处打量一圈,发现没人之后便冲邹树生问道:“支书,补贴真取消了?” 没等邹树生回答,胡山川就笑开了,“副支书陈金山同志,你好歹也是老同志,怎么连这种吓唬人的伎俩都不懂呢?平子那是吓唬大家呢,补贴一直都有。” 陈金山眨了眨眼,似乎还没想明白,又问:“那平子,你说你出钱绕路,也是吓唬人的?” 肖正平点点头,“副支书,放心吧,这些人呐都是被老叶撺掇着站出来的,稍微吓一吓就能老实回去。要真有不愿意的,该出钱的就我来出,好歹我也挣了些钱,给队里做点儿贡献也是可以的。” 邹树生大感欣慰,“平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回电线要是拉上来,队里给你记一功。” 说罢,邹树生顿了顿,接着继续看着肖正平说道:“把你们几个留下来,其实还有个事儿。你们也都知道,县里每年都要评一批万元户,咱山里面的几个乡都穷,从来没出过万元户,我寻思着今年是不是让平子去当个万元户。” 陈金山一听马上看向肖正平,“万元户?平子有一万块钱吗?” 胡山川也有些疑惑,“县里的万元户都是生产万元,平子那是买卖出来的钱,能行吗?别到时候万元户没评上,反倒还挖出来一个投机倒把的罪名。” 肖正平更是惊讶,“支书,万元户万元户,那肯定是一万元啊,我可没那么多。” 邹树生摆了摆手,“你们听我说,首先,既然是评,那肯定就不是只算现钱,你比如说那三头牲口两幅车,咋的也得三千多吧,还有你那自行车、屋子、牲口棚,再加上你家的现钱,加在一起咋的也有上万块吧。至于是生产还是买卖,咱统一一下口径,就说是承包咱山头的山货,完了咱随便拟个合同签上,应该没问题。还有平子,你尽管放心,只要你肯上,队部、乡里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这毕竟也事关咱乡的脸面嘛。” 肖正平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邹树生在给他自己拉业绩。 万元户在这个年代,可不仅仅只是个人富裕的问题。就像邹树生说的,山里面几个乡都穷乡,要是下堰乡能评上一个万元户,那可是长脸面的大事,不仅能给乡里领导添光,更为他邹树生的仕途狠狠垫一回底子。 只不过这件事对自己有利还是有害,肖正平把握不准。 肖正平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只说这是件大事儿,得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 ...... 应夏老板夏长勇之邀,肖正平和陈炎去了趟地区,这是社员大会一个星期之后的事情。 当初在何永富院子里交完最后一批货,夏长勇就发出了邀请,同时邀请的还有何永富,当然,何永富只是笑一笑,并没有去的打算。 刚走出车站,两人就看见夏长勇正站在马路对过的一辆黑色小轿车旁疯狂地朝这边挥手,夏长勇还是一样的打扮——时髦的发型、哈墨镜、花衬衫、喇叭裤。 肖正平是两天之前通过邮局的电话联系上夏长勇的,所以对他能准时来车站接自己表示很惊讶。 “夏老板,难怪你那么爽快把小四轮借给我,感情你小轿车都开上啦!”坐在车上,肖正平好奇地打量了一圈车子内饰,倒不是说他对车很好奇,他只是没见过八十年代轿车的样子。 “哪儿呀,这是我家老爷子的车,他不用的时候我就借来开开。我说平子,你不说我还差点儿忘了,你咋不开车来啊,还费我一番力来车站接你。” “别,夏老板,不拉货那车我可不敢开,加个油能心疼死我。” “噢,对对对,我忘了你还得加油。行,今天两位小兄弟坐车劳累,我先给你俩找个地方住下,晚上我接风,好好吃一顿,明天再给你俩安排节目。” 没多大一会儿,夏长勇带着两人来到招待所,以地区供销社的名义给开了个房间。晚上的时候,三人就在招待所里吃了顿饭,随后夏长勇便留下两人离开了。 此时的城里还远谈不上繁华,对于二十一世纪的肖正平来说,甚至算得上落后。可是城市里的夜晚还是很热闹的,对比县城和乡里,区别还是很大。 陈炎兴奋得不得了,扒在窗户前看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群,不时的指指点点,直到过了转钟才安静下来。 第二天,夏长勇带着两人在城里逛了一圈,期间肖正平发现有不少的流动商贩在街道上吆喝生意,甚至有人打开当街的大门直接摆摊儿做生意的。 夏长勇告诉肖正平,像这些小生意依旧是工商和公安打击的对象,但是现在,打击的频率已经明显没有往日那样多,商贩也越来越大胆。 下午的时候,肖正平去了趟书店,给堂哥和嫂子买几本书,然后又拉着夏长勇来到供销社,想让他帮忙买台电视机。 对于买电视机的举动,夏长勇表示很佩服,同时也无法理解,“我说平子,你家连电都没有,你买电视干嘛呀?” 肖正平回答说电线马上就会拉,他想完成去年过年时对叶儿的承诺。 听完肖正平的回答,夏长勇竖了个大拇指,随后问旁边的陈炎:“要不,你也来一台?” 陈炎连连摇头,“我才不当这个冤大头呢,电线的事儿八字才刚有一撇,鬼知道啥时候才能拉上去。” 肖正平轻蔑一笑,“你爱买不买,到时候可别去我家蹭电视看。” 说笑着,三人便跨进供销社大门。 夏长勇找来一个营业员把情况介绍之后就去找熟人聊天了,把肖正平和陈炎两人独自留在柜台前。 那营业员待夏长勇离开后把肖正平两人打量了一圈,当看清他们的穿着之后,脸上的笑意立马变了样。 “你们知道电视多少钱吗就买电视?”营业员丝毫不避讳对两人的鄙视。 “多少钱啊?”陈炎听出营业员话里的味道,火气顿时冒了出来。 “这台四百六,这台六百六。”营业员傲慢地分别指着货架上两台14寸和17寸电视机说道,他怎么都不会相信眼前的两个乡巴佬能买得起自己都不敢买的电视机。 “六百六的,两台!”陈炎猛地一拍柜台,大声嚷道,他的声音立马吸引了供销社里的其他人。 “你说啥?”营业员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样大声问道。 夏长勇闻声赶紧跑过来,问肖正平怎么回事儿。 肖正平心知营业员和夏长勇是熟人,就没有直说,只说陈炎突然想通了,也想买一台。 夏长勇听完看向那营业员,“还愣着干啥?拿货啊!这么大的生意你还不做?” 营业员依旧不敢相信,结结巴巴地问:“勇哥~~钱~~他俩那钱~~” 夏长勇大手一挥,“我带来的朋友,你还担心没钱?” 一听这话,肖正平赶紧把夏长勇和陈炎拉到一旁,悄声说道:“炎婆娘,你真买假买啊,我可没带那么多钱!” 陈炎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双手拍着裤兜沮丧地答道:“来的时候也没想买电视啊,我兜里才带几十块钱。” 夏长勇无语,“没钱你买啥电视啊?还嚷那么大声!” “娘的,还不是那营业员狗眼看人低,看我俩穿得不咋样就看不起咱!坏了,这下可糗大了,咋办呀?” 肖正平没好气地瞪向他,“现在知道出糗,刚喊的时候你咋不知道呢?”说着,他便看向夏长勇,“夏老板,你看这~~要不你先垫着,回头再还你?” 夏长勇无奈的点点头,只好回家给陈炎取来六百块钱。 虽说颇费了些周折,但最后陈炎还是满意地在营业员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抱着电视离开供销社。 62.信 从地区回来,肖正平原打算去找杨广生的,可是一问,杨广生不在,问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门卫都回答说不知道。 回到家里第二天,肖正平就找邹树生要来信纸邮票,给杨广生写了一封长信,把自己的近况,诸如万元户、种菌子、去其他乡镇收山货的事情一股脑写了进去。 十月下旬,电线杆的方案完成定型,十月二十七号,电线杆正式上山。 除开供电所的几个工人外,邹树生还另外安排了几个人义务帮工,肖正平自告奋勇,拉着陈炎也参与进去。 刚开始,一切都算顺利,肖正平贡献出自己的二八大杠送水送饭,一天还额外贡献一包烟,把几个师傅伺候得舒舒服服,电线杆很快就爬上山,进入住人的地界。 可上山之后,原先栽好的电杆就隔三岔五的被人推倒,搞得师傅们大为上火。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是老叶干的,可奈何拿不出证据,即使后来安排守夜的人撞见老叶带着人悄悄摸去栽电杆的地方,他也狡辩说出来打兔子的。 没办法,邹树生只好派人通宵守在路口,一直到电杆全部栽完。 当然,老叶最后也没有拒绝把电线拉去他家,栽电杆的补偿他也接受了。 在这期间,肖正平接到了杨广生的回信,让他意外的是,这封信是从地区寄来的。 信是这样写的: 肖正平同志: 你好! 因为近段时期我的工作有所调动,很抱歉你来找我的时候没能接待你。以后你可以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来地区找我,也可以像这样给我写信。 在你的来信中,我看到你在摸索种植竹荪,我很高兴,这才是一个年轻人应该干的事情。关于竹荪的种植,我个人帮不了多少,不过我有同学在省农科院工作,有机会的话,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如果你需要什么书籍或者资料,我倒是可以帮帮忙。 还有你提到的用供销社卡车收购山货的事,我意应当谨慎,个人动用集体的财产,手续是否齐备?流程是否合规?这些问题你都应该想到。以前我跟你说过,不要光想着挣钱,应该把自己的基础打好、夯实,只有有了结实的基础,未来你才能走得更远爬得更高。 我建议你不要急着扩大收购的范围,先沉下心来把竹荪种出来,等自己有了技术,再向全乡推广,那个时候钱就会自动往你口袋里钻咯。 最后一点,评选万元户,就宏观来讲,这是全国性的政策,其目的就是想通过表彰个人来鼓励其他人,通过你们的经验来带动其他尚未富裕的人。就你个人来讲,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你可以通过这个机会去认识其他致富者,你们可以探讨各自的经验,吸收他人成功的经验。你还可以让更多人认识你,如果以后有优惠政策,政府单位也会优先考虑你。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这件事你都应该积极参与,我个人是赞同的。 肖正平,我本人现已调至地区调研办公室工作,往后见面的机会可能不多,有关政策方面的事情,你还是可以咨询我,不过以后行事要谨慎一些,不要给自己惹上麻乱。 咱们的国家现在正处在一个很关键的时期,很多政策仍然模棱两可,很多人也依旧会犯很多错。不过你不必灰心,也不要心存怨恨,这样的时代固然存在着很多障碍,但同样也存在着很多机遇。你要学会研判政策,要善于把握机遇。相信我,咱们的冬天已经行至终点,很快便会迎来一个漫长而又蓬勃的春天。 此致! 杨广生 1981年10月23日 看完杨广生的信,肖正平第一时间找到支书邹树生,托他打听了一下杨广生的事情。 结果得知杨广生已经于九月中旬调到地区办公室当主任,虽然名义上是上调,可实际上他已经脱离了实权,算是明升暗降。 得知这一消息后,肖正平不由得一阵黯然。 一直以来,他都把杨广生当成自己能抱的大腿,却忘记了杨广生自身就处在一个凶险的环境里。诚然,杨广生是一个敢作敢为的好官,他敢逆势而为,就证明他有着一个清醒的头脑。 可在这样的时代,逆势而为显然是不受大环境欢迎的,所以杨广生今天的结果几乎早已注定。 现在看来,杨广生信上最后那段话,与其说是写给自己的,倒不如说是他在表露自己的情绪。 肖正平为杨广生不值,可也无可奈何。 ...... 十二月十三号,等待数年之久的河甲山,终于迎来了通电的喜庆时刻,而对于通电,最高兴的莫属肖正平和陈炎。 几乎是通电的瞬间,两人统一安装自己的电视,当晚,几乎整个大队的人集中在这两个院子里一起看电视。 让肖正平意外的是,戴雪梅带着他爹也来了。 看着未来岳丈第一次蹬自己家门,肖正平如蒙大恩,赶紧上前把岳丈大人领到“贵宾区”,让他贴着大伯二伯坐下。 肖正平对黑白电视不感兴趣,便独自来到牲口棚,给牛和骡子添了点儿草料。 得益于肖坤水的伺候和肖正平的不差钱,如今这三头牲口,长得肥肥壮壮的,一个个毛色发光,生龙活虎,和肖正平刚买回来的时候简直天差地别。 正拍着牛脑袋,忽然戴雪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子哥,你咋不看电视呢?” 肖正平回头笑道:“院子都快挤破了,哪儿还有地方啊。” 戴雪梅走到骡子身前,这段日子都是这头骡子带着她在山头上卖豆腐。算是比较熟悉。 “你咋不看呢?不好看吗?”肖正平又问。 “我看你不在,就出来找你。” “才这么一会儿不见我就受不了啦?” 戴雪梅一怔,看了肖正平好大一会儿,最后才红着脸一跺脚,“平子哥,你咋也没个正形呢!” 说罢,戴雪梅就要跑回院子。 肖正平眼疾手快,一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往自己怀里一搂。 戴雪梅又惊又羞,想挣扎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最后只能像只被老猫逮住的耗子,蜷缩在肖正平怀里。 “雪梅,受不了的人是我。”肖正平在她耳旁轻声说道。 ...... 这天,估计是因为天气降温的原因,肖正平喷嚏不止,果然到了下午就开始流鼻涕,原来的打喷嚏也变成咳嗽——他感冒了。 夹着二八大杠来到原先的公社卫生所,肖正平发现除了徐医生之外,老叶的老婆李赛花也在所里。 李赛花鼻青脸肿的,一只眼睛肿得都睁不开,猜都不用猜,肯定是老叶揍的。 肖正平跟老叶老婆还算熟,上前打过招呼,问候两句后,李赛花就拿上徐医生给的药膏离开了。 徐医生目送着李赛花离开,等李赛花的背影消失之后,他摇着头叹了口气,“这混蛋老叶,下手越来越没轻没重了,照这样下去,他这老婆迟早要被他活活揍死。” “哎,队里也不说管管。”肖正平凑上前感叹道。 “管?咋管?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你还能让他俩离婚不成?” “离就离呗,离了谁还能活不下去?” 徐医生扭头看了看肖正平,没好气地笑道:“你个童子哥儿,懂啥?!说吧,咋啦?” 于是两人开始拿脉开药,离开的时候,肖正平忍不住问了一句:“唉,徐医生,李赛花的伤~~” 没等肖正平问完,徐医生就叹着气说道:“旧伤新伤,浑身都是伤,哎,她那伤哪儿是贴几幅膏药能贴好的,让她去乡卫生站又不去。” 听到这里,肖正平心里有了计较,拿上药后就直奔邹树生家而去。 在邹树生家里,肖正平毫不避讳将报警把老叶抓去的想法和盘托出,把个邹树生听得连连皱眉。 “行啦行啦,”听到最后,邹树生不耐烦地打断肖正平,“你还真把自个儿当支书啦,还啥都敢管。我跟你说啊,老叶打老婆那是你爹都没能管下来的事儿,你爱咋管咋管,反正我不管。” “支书,别怪我说话太直啊,你现在手里有修路和拉电线两大政绩,如果我把万元户评上去,那以后你去选村支书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老叶要继续这么闹下去,万一哪天弄出人命来,那个时候你再多的政绩都不管用啦。” “平子,我知道你跟老叶不对付,我跟老叶也不对付。可是话不能乱说,老叶他胆儿再大,我不相信他敢弄出人命来。” 肖正平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你相不相信的问题,李赛花现在浑身都是伤,又不肯去卫生站,老叶再这样打下去,就算打不死李赛花,总有一天李赛花也非得寻短见不可。” 邹树生给自己点了一锅烟,吧嗒吧嗒吸了两口后说道:“你就把心好好儿揣进肚子里,李赛花要想寻死还能等到现在?行了,不说这事,正好,你万元户的事儿结果下来了,元旦节去县城开表彰大会。” 63.老叶家院子 老叶名叫陈昌叶,跟副支书陈金山是远房亲戚。 早年间,老叶也是走山的一把好手,算得上十里八乡的好后生。 后来,染上赌博恶习,成天酗酒打牌,老婆李赛花生下儿子后就被揍得无法生育。看着别人家都是几个儿女,而自己只有一个,于是老叶揍老婆揍得越发凶了。 老叶的儿子陈锦州,也许是受常年家暴的影响,是个老实巴交的小伙儿,他家去了客人,端茶送水的活儿都是他干。 老叶看不惯儿子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性格,也经常连着儿子一块儿揍。 好在老叶逐渐老去,而陈锦州也长大成人,老叶揍不了儿子,就把气全撒在老婆身上。 而往往这个时候,陈锦州都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自个儿爹揍自个儿娘。 肖正平的感冒还没好利索,去找徐医生抓药的时候碰见了陈锦州,他看见陈锦州手里捧着和上次李赛花一样的药,便凑上去搭了会儿话。 “州子,这是给你妈抓药呢?” 陈锦州不爱说话,说起话来声音比蚊子都小,“嗯,她下不来床,让我来抓的。” “下不来床?你爹又揍你妈啦?” “没有,上回就没好利索。” “那你带她上乡卫生站呐!要不我开车送你们?” 陈锦州显得很为难,但还是摇了摇头,“我妈不去。” “那怎么行,万一留下病根,你妈就可能再也下不来床啦。” “我~~我没钱。”陈锦洲窘迫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爹可真行,走,我给你出钱总行了吧。” 说罢,肖正平便拉着陈锦洲回到卫生所,拿了自己的药之后,他又带着陈锦洲回到自己家,然后把小四轮开出来。 老叶的家离大队供销社不远,陈锦洲告诉肖正平他爹现在不在家,骑着自行车不知道去哪儿了。 肖正平心说正好,省得在他家遇见又是一个麻烦。 不多时,车子开到老叶院旁,两人马上下车,进到陈锦洲他妈的屋子。 肖正平对老叶家非常熟,毕竟以前一年间他几乎有一半儿的时间是在这里度过的,有的时候玩儿高兴了,他还会留下来过夜。 李赛花的屋子很昏暗,还没进门,肖正平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膏味道。 进屋一看,李赛花的脸肿得像个包子,之前肿胀的眼睛现在肿得更厉害,当发现有人进屋后,李赛花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可她尝试了几次,始终没有成功。 陈锦洲此时就像是一个傻子,愣愣地站在床边,一点儿伸手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肖正平见状赶紧走过来,一把将李赛花扶了起来。 “婶儿,我来看看你。” “平子,你看我这样子,也没法儿招待你~~” “嗨,说啥话呢。婶儿,你这样不行啊,得去乡里看看。” “用不着,贴两副药趟会儿就能行。” “哎,老叶这人下手太狠,婶儿,你就没想着治治他?” 李赛花的脸虽然肿着,可还是能看出她很惊讶,“治他?咋治?他是当家的,治了他谁养这个家啊?” “可他老这么揍你~~” 李赛花没等肖正平把话说完,她有气无力的抬起手挥了挥,“行了,平子,你来看我,婶儿谢谢你,没啥事你就回去吧。” “不行,婶儿,你这样我不放心,咱不说治老叶,先去乡卫生站看看,放心,钱我给你出。” “平子,你心善,婶儿都明白。不过咱家的事你还是别管了,快走吧,别待会儿老叶回来看见你在这儿,又得给你找麻烦。”说罢,李赛花重新躺下来,又冲儿子说道,“锦州,你送平子出去。” 肖正平原先是想着拉拢李赛花来治老叶,可看过李赛花的样子后,他真的有些担心——肿成那个样子,膏药都没法儿敷啊。 不过李赛花的语气很坚决,肖正平劝说不成,就干脆退出来。 在院门口,肖正平交待陈锦洲,“你照顾好你妈,我去找支书,让他来劝劝,钱的事儿你也别担心,我先替你垫着。” 说完,正想出门,忽然看见老叶跨着自行车朝院子驶过来。 隔着老远,肖正平就看见老叶脸上既惊讶又愤怒的表情,老叶潇洒的把一条腿撩过大杠,流畅地把车子靠墙停稳,随后气冲冲朝肖正平走过来。 “你来干啥?!”老叶问道。 “不干啥,我来看看李婶儿。” “看啥看,跟你有啥关系,滚!” “老叶,李婶儿可伤得不轻,你就让她那样躺着?我告诉你,李婶儿要能好起来就算你走运,要是好不起来,你这就是犯罪。” “哟呵,还犯罪,我就犯罪了你能怎么着?老婆是我自个儿的,我想怎么揍就怎么揍,关你娘的屁事儿。” “老叶,咱俩有点儿小过节,你不待见我,这都没啥。可李婶儿是你老婆呀,你下手总得有个轻重吧,还有,锦州都这么大了,以后总得娶媳妇儿,你好歹也为他想一想吧。” “我说你小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啦,我家咋样你管得着吗,我警告你,快点儿滚,要不然,我可轰人啦。” 肖正平摇了摇头,这才缓缓走出院子。 从老爷家离开后,肖正平先是找到支书,跟着又找到妇女主任,他软磨硬泡把两位领导又拉回到老叶家。 老叶的混,是六亲不认的混,正因为他混得彻底,所以前后几任支书都拿他没办法。 进入老叶家院子后,邹树生腆着笑脸说只是过来看看,尽管老叶一直骂骂咧咧的,双方却始终没能冲突起来。 在肖正平明里暗里的指引下,邹树生和妇女主任走进李赛花的屋子,当看见李赛花的样子后,两个领导都惊呆了。 “老叶,人都成这样了,你还不带去乡里看看,再拖下去要出人命的呀。”邹树生收回笑脸,说话的语气硬了一些。 “老叶,你揍老婆我们不能说啥,可你也不能把人打成这个样子啊,她是你老婆,不是你家牲口。”妇女主任也气得浑身发抖。 显然,老叶不吃这一套,依旧用那番“自己的老婆想怎么揍就怎么揍”的说辞跟这两人争论。 眼看着双方火气越来越大,躺在床上的李赛花慢慢走下床,竟然帮着老叶跟支书和妇女主任争吵。 谁知道吵到最后,李赛花忽然伸手指向肖正平,恶狠狠地说道:“都是你,好好地回去收你的菌子得了,来我家装啥好人,你们滚,都滚!”说罢,李赛花便发疯一般扑向肖正平。 肖正平躲闪不及,又不愿意对李赛花使劲儿,一不小心被李赛花抓伤了手臂。 妇女主任想要过来拉开李赛花,却被老叶给拦住,一时间,老叶的院子里吵翻了天。 不得已之下,邹树生只好拉着两人退出院子,又在老叶两口子难听的骂声中灰溜溜跑开。 来到大道上,邹树生没好气地冲肖正平训道:“一早就跟你说管不了管不了,你非不听,这下好了,被人轰出来你舒服啦!” 妇女主任险些挨了揍,说起话来也是气冲冲的,“老叶这老婆真是属白眼儿狼的,咱是去帮她的,她还抓咱们,你听听她说的那些话,要我说啊,她就是活该。” “两位领导,现在可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老叶这个人不狠狠治一治,迟早会出大事。反正我是提醒你俩了,我也算尽力了,你俩要是觉得我多余管这事儿,那以后我就不管了。不过丑话我得说在头里,要是以后真出事,你们可别怪我没提醒。” 邹树生不置可否,不过看得出来,他很为难。 背着老叶挖苦两句后,妇女主任首先离开,邹树生对着老叶家院子驻足片刻,最后也只是摇摇头、叹口气,随后也离开了。等两位领导离开之后,肖正平便蹬上小四轮,在后视镜里,他看着一点点远去的老叶家院子,心里始终隐隐不安。 64.春天 1982年元月,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月份。 肖正平由乡政府派车送去县里,被披上大红花,与其他“万元户”一起,接受了县委领导的表彰。 表彰大会过后,这些万元户还像劳改犯一样,被卡车拉着在县城转了一圈。 回家之后没过几天,邹树生就在喇叭里宣读了他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份著名的中央一号文件的概要。 在这份文件中,中央正式肯定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社会主义性质,不仅肯定了包产到户,还将合同引入到农业领域,这标志着过去的公社管理农业正式走到尽头,而农业的市场契约制则正式步入历史舞台。 几乎是相同的时间段,县烟草局也来了通知,内容是不再按户给烟农押任务,而是改成签合同,愿意种烟的农户可以根据自家的烟地与烟草站签订合同,而烟草站则按照合同约定的数目提供烟苗和化肥。如果不愿意继续种烟,则可以不签合同。 反正意思就是说,农民们愿意种啥就种啥,就算你啥都不种,也没有人说什么。 农民,是一个沉稳而又有力量的词,农民就像一头老黄牛,任劳任怨,干着最不起眼的活,却担着最沉重的担子。农民在国家需要的时候,会默默无闻的担起担子,而在担子卸下的时候,他们的喜悦又总是那样含蓄。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肖正平有些应接不暇,他发现队里的人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欢欣雀跃,只是看见尚未开春,农田里就有了忙碌的身影。 ...... 随着冬天的来临,肖正平收笋子的计划渐渐铺开,虽然杨广生在来信中明确讲了不赞成,但是肖正平决定这件事不能听他的。因为肖正平知道,在生产责任制得到肯定后不久,个体经济也即将走上舞台,正如杨广生自己所说的,这个国家即将迎来一个漫长而又蓬勃的春天。肖正平心想,既然整个国家都迎来了春天,没道理做生意的人就迎不来。 肖坤国还是决定继续种烟,他说他这辈子没干过别的,如果连烤烟都不种,那他不就成了废人? 肖正平没有费口舌去劝大伯,他知道大伯决定的事是家里那两头黄牛都拉不回来的,不过他还是想尽办法拉着大伯去其他乡当了几回“技术顾问”。 二伯肖坤水,实在忙不开,就把家里的地交给肖坤国,他自家的烟炉则贡献出来给肖正平烤笋子。 谁能想到,在这原本是全队人都应该修养生息的月份,山头上的人采笋子的采笋子、整地的整地,竟然跟六七月份一样忙碌,甚至还有人不知从哪儿弄来李子树苗,开始盘算自个儿的果园啦。 年关将近,人们忙碌的身影依旧不停,每个人都很辛苦,可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由衷的笑容。 然而正是在这样喜庆的时刻,老叶家的院子传来了几声凄厉的惨叫声。 附近的几个邻居闻声跑进老叶家院子,刚进去就看见李赛花浑身是血从屋里头跑出来。 邻居们问发生了啥事,李赛花哭哭啼啼、哆哆嗦嗦的,只顾着叫嚷,却啥话都说不出来。 有胆儿大的赶紧走进屋子,然后就看见老叶痛苦地躺在血泊里,而老叶儿子陈锦洲则拿着一把菜刀站愣愣地站在一旁。 肖正平知道这件事儿的时候,是有人跑来向他求救,希望他用小四轮把老叶送去乡卫生站。 肖正平没有半点迟疑,把家里的事交给放假回来的秀叶,然后钻进小四轮驾驶室,一脚油门就到了老叶家。 这个时候队里有脸面的人物都到齐了,徐医生给老叶简单止了血,此时正和一位生产队长给老叶包扎伤口;妇女主任和副支书陈金山在院子里安慰惊魂未定的李赛花;支书邹树生、会计胡山川还有另一位生产队长则扣住陈锦洲,时不时冲他问几句话。 徐医生见了肖正平立马大呼让人来帮忙,有人从老叶屋里搬出几床褥子,铺在小四轮车厢里,两位生产队长在徐医生的帮助下把老叶抬上车。 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肖正平就在徐医生的催促下上了车,然后一路直奔乡卫生站。 在乡卫生站医生把老叶接进去之后,肖正平找两位生产队长问了下大概。 原来,一切都发生得顺理成章——老叶揍尚未痊愈的老婆,儿子忽然爆发,用菜刀把老叶砍倒。 没多大一会儿,一个医生从病房走出来,他告诉徐医生刀伤没有伤到动脉,再加上徐医生处理得及时,所以老叶只需要清理清理伤口,缝上之后住几天院消消炎就行了。 进去病房的时候,老叶已经被剥了个精光,浑身缠着绷带。 肖正平原本想趁机嘲讽几句,可是他发现老叶的眼神依然充满了惊恐,连徐医生问他话他似乎都没有听到。 还有什么话能比儿子拿刀砍老子还要讽刺呢! 于是肖正平把到了喉头的话又吞进肚子里。 见连问了几句话老叶都没有反应,徐医生便招呼其他人走出病房。 恰在此时,邹树生几个人急匆匆跑过来,见了徐医生就问咋样了。 徐医生告诉支书没啥大碍,就是砍了几道口子,缝了几十针。 邹树生估计是惊吓过度,听完徐医生的话后,他立马松了口气的同时,双腿顿时一软,就靠着墙角蹲下来。 “支书,锦州那边咋样了?”肖正平趁机问道。 邹树生眼神迷离,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筋骨,“送派出所了,正在处理。” 一同赶过来的陈金山摇了摇头,忽然从人群中挤出来,气冲冲走进老叶的病房。 “陈昌叶!现在你满意啦!报应吧!儿子砍老子,那是老天爷给的报应!你咋不干脆死了呢!混蛋玩意儿!好好的一个后生,你是自个儿想绝自个儿的后哇~~” 陈金山越骂越难听、越骂越激动,可是没有一个人去劝阻他。后来是惊动了卫生站的医生,才把陈金山从病房里拉出来。 这时,邹树生开口了,“山川,把医药费结一下,这事儿得算在队部头上,老叶住院的事儿你来安排,金山,我看咱俩还得去趟乡政府,这么大的事儿得给上级汇报,兰英,你去派出所候着,锦州这回坐牢是坐定了,李赛花受了刺激,得有个人看着她。其他人都在医院等着,给我把老叶看好咯。” 说罢,邹树生挣扎着站起身,随后带着陈金山走出卫生站。 65.转变 老叶家的事儿大,但也大不过年关。 无论这件事有多悲惨,人们过年的热情还是丝毫未减。 过年之前,肖正平给夏长勇交了一次货,此时手里正抓着七千多块钱现金。当然,其他人的分红、工资肖正平一分都没少给,甚至还给大伯、二伯、张狗子多分了一百块。所以这个年,所有人都准备得很充裕。 不过,肖家今年的年尤其显眼,因为肖坤国的三个闺女回来了。 当年,因为家里穷,肖坤国的三个闺女还有肖坤水家女儿都远嫁他乡,因为交通不便利再加上农村的特殊习俗,嫁出去的女儿很难回家过年。 算起来,肖坤国的三个闺女最短的已经有两年没回家了,而肖坤水的女儿更是足有四年没有回家过过年。 三个闺女带回来的,还有三位女婿,外加三个孙子孙女,一时间,肖坤国的院子里挤满了人。 大年三十,肖正平照样没有去大伯家,而是把大伯二伯两家人还有戴雪梅父女俩都叫来自己家。当晚,秀叶担当主厨,戴雪梅和贾宏月打下手,做了一大桌子香喷喷的饭菜,然后一大家子一边吃着年夜饭一边看着电视守岁。 屋里有亮堂堂的电灯,还有热闹的电视声,一家子其乐融融、好不开心,这是肖正平家第一次过这么热闹的年,唯一有些遗憾的,是电视里没有演播肖正平原以为应该播的春节联欢晚会。 ...... 中央一号文件的颁布,其影响是前所未有的,刚过初六,肖正平就看见有人背着锄头上山了。 于是,肖正平也被逼着忙碌起来。 元宵节过完没几天,肖正平开车下山收笋子,顺便送肖秀叶开学。 因为今年比往年忙碌,所以肖正平只是在队里拜了几个年,像马文凤这样的朋友家,他就没去。 这回下山,肖正平心想咋的也得提点儿东西去看看,毕竟叶儿往后还得靠着她照应。 把车停在何永富院门口,肖正平便带着秀叶去了乡供销社,买了两瓶酒两个罐头还有一包红糖,随后便朝马文凤家走去。 马文凤的家,依旧冷冷清清,似乎比去年还破败一些。肖正平兄妹俩到的时候,马文凤正在收拾包袱,说是几年没回家,今年想回娘家住几天。 马文凤的男人不在,她脸上的笑容很勉强,给兄妹俩一人倒了一杯茶后,她面露难色说道:“你看也没啥准备,原打算坐下午的班车走的,没法儿招待你俩了。” 肖正平赶紧劝慰:“没事儿,也怪我,没提前打个招呼。其实我俩就是来看看姐,啥招待不招待的呀。” “平子,叶儿能有你这个哥,真是福气。以前我不理解,现在看来,女儿家也要多读书,不能啥事都靠男人。叶儿,你就可着劲儿读,读得越多越好,要读到男人来靠你才好呢。” 马文凤显然是有感而发,肖正平有心想开导几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叶儿闻言靠过去,拉着马文凤的手说:“凤儿姐,你别难过,等我参加工作了,你就跟我过,我来养你。” 马文凤“扑哧”一声笑出来,笑着笑着,眼圈儿又红了,她亲昵地捏了捏肖秀叶的脸颊,“有你这句话,就算姐没白疼你。” 和去年一样,兄妹俩怀着憋闷的心情离开马文凤的家。 从马文凤家出来后,肖正平又拿了同样的礼物来到何永富家,也许是看见了肖正平的小四轮,何永富似乎早有准备。 “叶儿,你咋老也不来我家呢,你看我跟你哥是老相识,我家离你学校又不远,往后有空,直管来家里,可千万别跟你何叔见外啊。” 让肖正平意外的是,今天何巧云也在家,先前他给马文凤买礼物的时候,何巧云明明就在供销社里头,才一个多小时的功夫,她就回家了。而更让他惊讶的是,何巧云竟然也说起了客套话,“就是,我跟文凤姐都在供销社上班儿,咋的,你能跟她亲,就不能跟我亲?” 何巧云突然的热情,不仅让肖正平无所适从,肖秀叶更是被吓得手足无措。 “不是的,巧云姐,我~~我~~” “哎呀,跟你开玩笑呐。文风姐家里的事儿你也知道,往后啊,能少麻烦她就少麻烦她,没事儿常来我家,啊。” 肖秀叶红着脸点点头,就不再言语。 这时何永富忽然问道:“平子啊,啥时候能吃你喜糖啊?” 肖正平一惊,“啊?还没呐,只是定在今年,具体哪天还得大人商量。” “噢,这样啊。哎,其实那姑娘挺不错的,就是她那家庭~~呵呵,怕是要拖你后腿哟。” 肖正平看着何永富装出来的不经意的样子,心想今天这家人是咋的了?怎么越听这话越不对头呢? 这时,何永富老婆端来一盘子花生瓜子,放在桌子上后冲何永富说道:“那有啥呀,平子只是定亲,又没结婚,要是平子不乐意,人家还能赖上他不成?” 听到这里,肖正平总算明白了,这家子又在打自己的主意,而且以前瞧不上自己的何巧云,似乎现在也转变了态度,甚至可能正是因为她的态度的转变,才让何永富两口子重拾旧谈。 肖正平又惊又吓,赶紧改变话题,说起自己收山货以及最近颁布的新政策的事儿,这才勉强蒙混过关。 在何永富家里吃完午饭,兄妹两个就像两只受惊的麂子,飞也似的离开,一人直奔学校,另一人则跳进驾驶室。 ...... 老叶出院了,老叶也变了。 如果非要形容,出院的老叶就像一条死狗。 陈锦州已经被转押到县里,咋个判法现在还不知道。 老叶是走回家的,跟他的老伴儿李赛花一起,没有人去接他,他出现在队里时,也没人上前哪怕问一句话。像条死狗的老叶,就那样被老伴儿搀扶着走进自家院子,然后紧闭大门,就像走进一所陵墓一样。 肖正平并不可怜老叶,也不可怜李赛花,说到底,今天这个下场是他们自找的,他曾劝过,可是他们不听。 肖正平只是可怜陈锦州,他从小到大目睹着母亲被家暴,没人教过他该怎么做。终于他积攒多年的愤怒爆发了,而爆发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跟着老叶一块儿回到樟树垭的,还有乡里对邹树生的处理意见——撤职,支书由副支书陈金山暂时补上。 虽然这些事都跟肖正平没关系,甚至他曾警告过当事人,是因为当事人没有听自己话才导致现在的结果的,可肖正平的内心依旧阴郁难安。 他给杨广生写了封信,把这些事都写在里面。 回信很快就寄到肖正平手里,杨广生这样说道: 肖正平: 你好。 你的来信让我很痛心! 目前在我国,家庭暴力的现象很普遍,你可以说是因为我们特殊的文化所导致,也可以说是因为人们尚未开化而导致,无论什么原因,家庭暴力的结果往往就是这样残酷而悲哀。 一分月中央颁布的一号文件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政策在进步,可是不会一步到位。我们的社会要发展,不仅需要开放的政策,还需要健全的法制,但是这些都需要时间。 你在信中问我,一个普通人对于家暴该如何应对,我的回答是不要害怕,要勇敢站出来寻求帮助,作为一个旁观者,也应该勇敢伸出援手去帮一帮。不要相信那些习俗和传统,陈旧的习俗和传统本该就是要丢掉的,在一个文明的社会中,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打人就是不对。 年轻人,不要灰心,也不要气馁,不要因为伸手助人被拒绝就害怕再次伸出援手,社会的进步需要我们每一个人去推动,也许你的力量还很弱小,可是你要相信星星之火是可以燎原的。 对了,年前我在书店找到几本书,也许你能用得到,我一起给你寄过来。如果你有空,可以抽时间来一趟地区,我已经把你的情况告诉给我同学,他对你很感兴趣,希望能跟你见一面。 谨记! 此致! 杨广生 1982年3月17日 66.大妈借钱 今天,大伯和大妈来家里了,看着大伯一脸铁青的样子,肖正平赶紧把陈炎给支了出去。 最近两年,大伯来家里的次数比较频繁,有的时候出来遛弯儿,或是办啥事路过,他都会来家里坐坐,跟肖正平说说话。 可是大妈不常来,她得操持家务,也懒得遛弯儿,如果没什么大事,她几乎都不怎么出后山。 今天大妈都上门了,大伯又是那样一副脸色,肖正平便预想到这两人肯定是有事儿找自己。 给两位长辈让了座,又一人倒了一杯茶,肖正平便搬来一把凳子,挨着大伯坐下。 大妈端着茶杯把院子打量一圈,说道:“平子,你这院子乱了些,干事业归干事业,可也不能不顾家呀!” “大妈,我现在一天忙到晚,屁股都难得着回地,哪儿还有时间打理院子呀。过些天没这么忙了,我再收拾收拾。” 一边说着话,肖正平一边特意瞥了瞥大伯,他发现大伯一直盯着茶杯,脸色依旧铁青,似乎没有说话的打算。 “平子,”大妈继续说,“眼看三月份就完了,你跟戴家闺女处得咋样了?要是行的话,咱就把日子定下来。” 肖正平也不客气,大方地答道:“我觉着行,不过日子最好定下半年,等烟叶卖完,那个时候大家伙儿也没那么忙。” “行!回头把戴哑巴叫来,咱就把日子定下来。” “大伯大妈费心了。”一边搭着话,肖正平一边纳闷起来,如果大伯大妈是为这事儿而来,那大伯干嘛摆出那副脸色呢? “你爹你妈都不在,你的事儿我们不管还能谁管?你叫一声大伯大妈,也不能白叫不是?” 说完,大妈看向大伯,还故意咳嗽几声,可是大伯回应的只是狠狠地一瞪眼,并没有吱声。 肖正平见状更加肯定这二老是有事,便问道:“大伯大妈,你们找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啊?” 大妈这时似乎有些为难,扭捏了片刻后,才红着脸说道:“平子,我跟你大伯来,是~~是想找你借点儿钱。” 大伯一听,立马站起身喝道:“你借就你借,跟我有啥关系!”说罢,大伯便大步走出院子。 “借钱?”肖正平有些惊讶,“大妈,你需要钱就找我拿呗,还啥借不借的。就是你要这么多钱干嘛呀,是有啥事吗?” 肖正平的爽快让大妈少了一些尴尬,她叹了口气,说:“我跟你大伯的钱都给那三个死丫头了,这不是要签烟苗合同么,订烟苗还需要一点儿钱,就寻思找你周转周转。你放心,卖完烟就能还你。” 大妈所说的死丫头显然就是肖正平的三个堂姐,堂姐们难得回趟家,又是带着孙子孙女来的,两个老人家高兴,多给点儿压岁钱也能理解。 “您真是,还啥还!需要多少,我进屋给您拿。” “烟苗加上肥料,五十就够。” “五十?”肖正平再一次惊讶,他原以为至少两三百,没想到大妈只是想借五十。可是他去年给大伯开的工资加上分红,怎么也有五百块钱,就算是过年多用了一些,也不至于连五十都没有吧。 “大妈,”肖正平继续问道,“您该不会把所有钱都给我姐了吧?” 大妈再次叹气,“哎,有啥办法呢,小的要读书要补脑子,大的这不顺那不顺,当爹当妈的,也不能看着不管呐。” 肖正平刚想开口,院子外的大伯就骂开了,“你不管能死是咋的?老子把她们养大还不够啊,回来过个年就跟他娘的土匪一样,啥都扒拉完了。你呀,就惯着吧,你看等你没钱给了那三个白眼儿狼还会不会回来!” 肖正平一听,知道大伯倔脾气又犯了,于是赶紧跑进屋,给两老拿来一百块钱,“大妈,这钱你先拿着,要是不够你再管我要。你千万别为难,我爹我妈走了,是你跟大伯还有二伯二妈拉扯我跟叶儿,现在我赚了钱,孝敬你们是应该的。”说完,肖正平又冲院外的大伯喊道,“大伯,你也别生气,如今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三个姐姐有点儿难处你们能帮就帮,现在政策不是好了吗,姐姐她们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大妈接过钱,声音有些哽咽,“平子,好孩子,大妈没白疼你。” 自始至终,大伯没再踏进肖正平的院子,肖正平跟大妈商量了一会儿结婚的事后,大伯大妈就离开了。 ...... 冬笋的季节很快就过去,这三个多月的时间,肖正平给夏长勇交了上十吨的干笋,如今的肖正平,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万元户。 交最后一车冬笋的时候,何永富等夏长勇离开之后把肖正平留了下来。 陈炎见何永富明显是有话要单独说,就非常识相地借口去逛集市离开了。 何永富把肖正平拉进院子,看样子很急切。 “叔,这是要干啥呀?出啥事了吗?”肖正平问。 “有事儿有事儿!你先进来。平子,你听我说,巧云这丫头被我说动了,现在只要你同意,咱就可以成为一家人。” 肖正平惊呆了,刚想回绝,何永富却没给他机会。 “我知道你跟那哑巴闺女已经定亲,可定亲是定亲,又不是结婚,就算真结婚了,不是还能离吗?你看,我跟你婶儿对你咋样你该明白吧,你要愿意的话,我可以不要一分钱彩礼。你跟巧云成亲之后,这个院子就是你的,你想咋用就咋用。我还可以给你走走关系,帮助你把生意做得更大,怎么样?” 肖正平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这个话题,低着头思索片刻后,他说道:“叔,按说你这么看得起我,我咋的也要识抬举。可这是我的人生大事啊!我跟你说过,我跟雪梅从小一块儿长大,我喜欢她很久了,前不久我大妈还说要把日子定下来,你说我要是这个时候反悔,那我成啥人啦?” 何永富痛心地说:“哎呀,就因为是人生大事才不能草率呀!喜欢,喜欢能当饭吃啊?那戴家我打听过,要啥没啥,他那家庭能跟我家比吗?我家巧云,好歹也是吃公家饭的人,那戴家闺女就是个卖豆腐的。平子,这么跟你说吧,你要来我家,啥都不用你管,你就放着胆子做你的生意,可要真跟戴家闺女成了亲,你的手脚就算是被绑住咯。” 何永富的话很直白、不好听,正因为如此,摆出来的道理也很浅显,不用怎么想就能明白。 不过不管何永富说得如何天花乱坠,道理如何浅显易懂,一想到见第一面时何巧云的嘴脸,肖正平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厌恶。 正说着,忽然院角传来一阵脆响,两人循声望去,就看见何巧云猛一跺脚,随后气冲冲转身而去。 67.翻身仗 从何永富家回来,肖正平很感慨。 何永富是个精明人,他能看得起自己,也算是给自己的一种证明。何永富两口子对自己也确实没说的,如果能跟何巧云成亲,肖正平相信以后的日子肯定会好过不少。 可问题是,他拥有二十一世纪的记忆,他已经拥有财富密码,对于钱财他已经不是很在乎,他在乎的,是顺应自己的心意。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办法! 上山之后,肖正平没有回家,而是开着车和陈炎一块儿去了邹树生家。 邹树生被撤职之后,肖正平还没有跟他打过照面,他心想自己能有今天,邹树生帮了不少忙,自己可不能因为人家下台就忘了人家的好。 提着从乡里买来的礼物,肖正平和陈炎走进邹树生的院子。 邹树生老婆说当家的上山干活儿去了,于是两人放下礼物就直奔地头。 如今烟苗已经下地,青葱葱的,像一颗颗小白菜。邹树生独自一人给烟苗喷着农药,那孤独的身影看得人好不唏嘘。 “哟,支书,这烟苗长得壮啊,看来今年要大丰收哇。”肖正平夸张地笑道。 陈炎也在一旁打趣道:“你知道啥呀,支书也是老辈儿兴烟人,人家不当支书的时候,就是兴烟的老手,咱队里排得上号的,就属支书跟你家大伯。” 邹树生听见声音便转头看过来,发现是肖正平和陈炎后,便将背上的药桶放下来,“俩臭小子!快滚过来帮老子打药!” 肖正平陈炎闻言马上小步跑过去。 “咱说清楚了哈,老子支书被扒了,以后别叫我支书。”见两人跑过来,邹树生便把药桶扔给肖正平,一边往外掏自己的烟袋锅一边说道。 肖正平不含糊,马上把药桶背起来,装模作样地问道:“那可不行,咱队里就一个支书,炎婆娘,咱支书叫啥呀?” 陈炎答:“邹树生呗!” “对头,咱支书就叫邹树生,其他人我谁都不认!” “行了,你俩想哄我高兴就帮我把这块地的药打完,凭个破嘴皮子管啥事儿!” 陈炎嘿嘿一笑,“叔,平子的意思是说呀,甭管您当不当支书,在咱俩心里,你就是支书。你放心,药肯定帮你打完,您要是有活儿干不了,直管跟我和平子说,平子现在有车有牲口,你这点儿地,分分钟给你弄完。”说罢,他还冲肖正平喊一句:“是吧,平子?” 肖正平没好气地回道:“我出车出牛,那你出啥呀,嘴皮子?你要真有那意思,就赶紧滚过来打药。” 陈炎闻言一吐舌头,便跑过去把肖正平给换下来。 肖正平活动活动肩膀,走到邹树生身旁说道:“这活儿看着简单,干起来可不一样。” 邹树生吧嗒两口烟,深吸一口气后吐出来,“你俩今天找我,该不是专门来哄我高兴的吧?” “支书就是精明,啥都瞒不过你,我的确是有事找您。” “啥事儿啊?” “嘿嘿,我想把队部旁边的牲口棚租下来。” 邹树生惊呆了,“租牲口棚?你想干嘛?” “现在当仓库,往后当厂房。” “厂房?啥厂房?” “叔,咱山头上的菌子可都是好东西,就这么卖给别人赚个辛苦钱我可不甘心,我寻思着把菌子采来做深加工,做成产品直接往外卖,到时候咱就自己当老板。” 邹树生眯起眼睛,盯着肖正平看了很久,半晌才开口说道:“我说平子,你到底想干啥啊?你钱也挣了,自行车也买了,屋里头啥都不缺了吧?你说你还想要啥啊?” “叔,你啥意思啊?我给队部挣钱还不行啊?你说那牲口棚放在那儿烂也是烂,我租来每个月给租子还不好吗?到时候厂子干大了,还可以让乡亲们去厂子里干活儿,跟城里人一样挣工资,这在全县都是独一份儿,到时候拿出去说,也是你的一份政绩,多长脸的事儿啊!” 邹树生听完摆了摆手,“我这个支书都给扒了,还啥政绩不政绩!你能少给我整点事儿我就烧高香啦。” “叔,这话不对,你不干支书就不给队里做贡献啦?再说只是扒你的大队支书,合队并村之后还不一定呢!你说要是在你的手上为咱队里建起来一个用电大户,再加上你以前的政绩,是不是还能打个翻身仗?” 肖正平一副轻飘飘的样子,可是句句话都在往邹树生的心窝里戳。 邹树生很纳闷儿,这小子啥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不但道理一条一条的,还句句都说到点子上。 就拿合队并村这事儿来说吧,风声早就放出来了,如今三个大队的几个主要干部,哪个不在拉人头找关系?为啥,不就是村里位置不够,容不下这么多人吗! 邹树生当了这么多年的支书,其中的道道很明白,说是选举,其实还得看上面的意思。上面看什么?不就是关系加成绩。 论关系,邹树生比不上其他几个人,就连本队会计胡山川,背后的关系都比他硬得多。不过他现在手里有修路和拉电线这两个大成绩,虽说为了老叶的事儿乡里把自己扒下来,可这并不是原则性错误。目前,自己还多少有点儿影响力,如果能趁着这点儿影响力还没有消退之前办点儿事,还真有可能翻个身。 想着反正支书位子已经被扒了,不如撒开手折腾折腾,折腾好了就翻身,折腾不好也不算犯啥大错,于是邹树生清了清嗓子,“好吧,我帮你找金山说说,不过我不敢打包票。牲口棚是集体财产,大概率要开个支委会讨论一下,只有支委会通过了,陈金山才敢答应。” ...... 四月中旬,该来的总算来了。 大伯大妈、二伯二妈四位老人穿戴整整齐齐,带着肖正平朝戴正德家的方向走去。 戴雪梅家里,除了她爹戴正德之外,还坐着两个人——戴正德的大姐戴淑芬和大姐夫徐守业。 片刻过后,戴雪梅把肖家人迎进屋,几位老人围着一张破桌子坐下,“谈判”就正式开始了。 “亲家、亲家姐、亲家姐夫,平子跟雪梅定亲也有一段日子了,我看两个孩子处得还行,这回咱们就把日子定下来,你们看看需要我们置办些啥,只管提。”肖坤国首先开口。 戴淑芬翘着二郎腿,抽出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先别急,我问几个问题。你们家平子,就没想着找份儿正紧工作?哪怕正经种几亩田也行啊!这投机倒把的勾当总不是个事儿吧,干长了搞不好要出事啊。” “亲家姐,现在政策不都放开了么,平子这小子脑瓜子好使,准不会让雪梅吃亏。” “这可不好说,政策放开只是对农民,他们还算投机倒把,我们戴家一辈子规规矩矩,可不能因为你们家平子把家风给败坏咯。” 肖坤国脸上有些难看,但他强忍了下来,“那这咋办,你看我们家也不是啥大户人家,要能给平子谋个工作我们早谋了。你看能不能折中一下,有啥其他办法弥补弥补?” 一旁的姐夫徐守业似乎就等着这句话,马上接过话头说道:“平子是个好孩子我们知道,就是他这事儿没个保障,雪梅要是嫁过来,最起码也要保证她跟她爹离了平子还能过活吧!” 戴淑芬连连点头,接着说:“就是这么个理儿!我们呢,也没啥过分的要求,明媒正娶、三转一响、两千块钱彩礼,其他的咱再细说。” 肖坤国差点就要拍桌子骂娘,就这还不过分?城里人结婚也不过如此!两千块彩礼?这他娘的是来斗地主的吧! 不仅是肖坤国,就连戴正德和戴雪梅也吃惊地看向戴淑芬,所有人都清楚,这样的条件就算是城里人,都没几个能办到。 戴淑芬笑了笑,“你们也别嫌多,平子这两年不是赚了些钱么,我们这也是想为雪梅弄点儿保障。” 肖坤国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忽然肖正平“噌”的一下站起来:“大伯,没问题,就按婶儿说的来。”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又投向肖正平,戴淑芬大概是没想到肖正平会答应得这么痛快,脸上的表情立马僵住。 肖正平的话还没完:“其他的婶儿你列个单子,回头交给大伯,雪梅是戴叔好不容易拉扯大的,我不会亏待她!” 最后,戴淑芬罗列出一份单子,什么家具啦、金银啦、布匹啦、被子啦,林林总总十多样,肖正平看都没看一眼就交给大伯。 商定完彩礼,双方又确定了一下流程,按照戴淑芬的要求,得有明媒、得下婚书,总之甭管新规矩老规矩,一切都按照上得了台面的要求来。 听到最后,肖正平听得不胜厌烦,他并不清楚这个年代结婚究竟有多少规矩,原本他还以为回到这个年代,婚姻不用像二十一世纪那样变成买卖,谁曾想到头来还是一样。 戴淑芬还在喷着口水趾高气扬地说着,肖正平忽然想起何永富,两相比较,他突然觉得或许去娶何巧云会更好一些。 好在戴雪梅大概是看出肖正平脸色不对,也站起身说道:“姑妈,咱队里结婚没那么多规矩,平子哥又不是啥地主老财,我也不是啥大家闺秀,这样闹别人把咱当啥了?这些条件几个人办得到啊,那我还嫁不嫁啦?” 说罢,戴雪梅一跺脚,随后气冲冲回到里屋。 68.分道扬镳 今年的菌子依旧不多,赶着骡车跑了两趟之后,张狗子就不干了。 戴雪梅因为结婚的事儿跟姑妈闹得不愉快,这些天没出来卖豆腐,张狗子便径直把车赶回肖正平家院子。 此时肖正平和陈炎刚从外面收菌子回来,正算着帐呢,就见张狗子黑着脸把骡子赶了回来。 “咋了?谁又惹着你了?”陈炎首先发现张狗子脸色不对。 张狗子把鞭子往地上一扔,“这活儿我不干了,回回都跑空,没劲儿。” “那你想干啥?”肖正平问。 “我知道你俩瞧不上我,正经事儿不让我干,赶个骡车纯粹就是带着我玩儿。平子,我不为难你,我不跟你干了。” 自打老叶沉寂之后,张狗子就少了很多乐趣,再加上每回都是肖正平和陈炎跑进跑出的,把张狗子一个人留在山上的确没啥乐子,所以张狗子说这话肖正平能理解。 “张狗子,你真的假的,你不跟着咱们干,你还能干啥啊?”陈炎语气里尽是轻蔑。 “炎婆娘,你别小瞧人,我县里的舅舅前阵子跟我妈说了,让我跟他干,我寻思着过几天就去。” 陈炎一听,立马变了嘴脸,阴阳怪气地说:“难怪噢,我说张狗子,你想去县城就去呗,还找啥借口!” 肖正平拍了怕陈炎的肩膀,“你娘的少说两句。”随后又看向张二栓,“张狗子,你决定了?” 张二栓点点头,“我也不能老跟我妈这儿住着,早晚都得另立门户,要不然,我跟我妈的日子都不好过。” 张二栓所说的情况肖正平和陈炎都明白,他是跟着他妈上山的,刚上山的时候他还小,家里人不能说啥,现在都二十郎当岁啦,还成天游手好闲,人家就肯定不乐意了。 “那你跟着你舅干啥呢?”肖正平继续问。 “拉板儿车呗,还能干啥。” 肖正平这才想起来,张二栓的确提到过有亲戚在县城里拉板车。 其实板儿车是以前的叫法,那个时候的板儿车全靠人的两条腿,拉人拉货都行。现在不同了,改成三轮儿的自行车,稍微有点儿力气的都能干,而且听说收入还不错,干得好,一月挣个二三十没问题。 虽然张狗子现在在肖正平手里一个月就能挣个三五十,可比起陈炎的收入,他那点儿就显得很不起眼了。肖正平估计张狗子不想寄人篱下是其次,眼红自己没给他更多钱才是主要。 可是张狗子这人的性格吧,就不让人放心,肖正平是有心想让他多挣点儿钱,却又想不出法子。 现在,既然张狗子自个儿提了出来,肖正平就觉得也不是件坏事儿,于是叹了口气说道:“行吧,张狗子,你要走我不拦着,说不定还是件好事儿。你先去扎稳脚跟,以后我跟炎婆娘去县里就有着落了。” 陈炎也走过来拍拍张二栓的肩膀,“县城不远,坐车也就一个多小时,要是混不下去,你就回来。” 张二栓一听,一巴掌打掉陈炎的手,“你娘的会不会说话,我还没出门儿呢,就咒我混不下去!” 三人打打闹闹,晚上做了一桌子菜,喝完两瓶子酒,这就算道别了。 ...... 租牲口棚的事,肖正平不打算告诉杨广生,因为他知道以杨广生凡是讲政策的性格,肯定会劝自己再往后推一推。 如今新的农业政策已经颁布,大家伙儿都再猜测政策究竟会放开到何种程度,肖正平当然知道不仅是农业,各个方面都将一步步放开,但是他等不到那个时候,他觉得趁着新政策的这股风头来办这件事,或许难度会小一点。 当支部委员们再一次在队部看见肖正平时,他们既感到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最近队部召开的大小会议,十次中至少有三次肖正平直接参与,还有几次是跟肖正平相关,剩下的几次即使不关肖正平的事儿,他的名字也总会被提及。 人们忽然间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肖正平在队部大小也是个人物了。 肖坤国照样背着双手,经过肖正平面前时,冲他点了一下头。 陈金山端着个茶缸跟在肖坤国身后走进队部办公室,冲众人打了个哈哈:“我看咱们这些人也得跟平子一样买个单车,这大会小会的,平子倒是一蹬脚就到,我们几个腿都快跑断咯。” 陈金山的话引来众人哄笑,随后一个委员起哄道:“陈老二,今天这会是你开还是支书开啊?”于是又引起一阵哄笑。 邹树生估摸着人到齐了,便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陈老二就是支书,支书就是陈老二,今天我是在金山支书的指示下主持这个会,咋的,老子还没死呢,队部就容不下我啦?好啦,人到得差不多了,说正事儿~~” 邹树生显得很从容,尽管大队支书给扒了,但是顶上来的陈金山就是个会掰包谷的熊罴子——干活儿是把好手,就是不会动脑筋。 所以表面上陈金山当上了支书,实际上还是邹树生在主持工作。 邹树生先把事情简单说一遍,然后肖正平补充细节,包括办厂子之后的各种好处。 在坐的人除了几个主要领导之外,对开厂子的理解都跟肖坤国一样——没啥理解,不过一听说可以像城里人一样挣工资,他们就觉得这是件好事儿。 陈金山第一个发问:“开厂子倒是件好事,可是咱们这儿开厂能干啥啊?就收点儿笋子菌子?” 肖正平答道:“目前我只租来当仓库,但是以后可以干别的。” “具体干啥呢?”陈金山不罢休。 “比如办个食品加工厂,就是加工食品,把笋子烘干、把菌子烘干,往后还可以做熟食、酱菜啥的。” “做酱菜?那能挣钱吗?” “金山支书,挣不挣钱那就是我的事儿了,甭管挣不挣钱,我都得按照合同给队里交租金,这是肯定的。所以大家请放心,租下这个牲口棚绝不会亏着队部、亏着大家。” 一直没说话的胡山川这时开口了,“平子,我说句公道话啊,你租棚子,是好事,可亏不亏着大家,不好说。就说那牲口棚吧,一年旧一点儿一年旧一点儿,你不用,那谁都怪不着,可你一旦用了,怎么着也得算个折旧费吧。还有那院子,虽说没啥大用,可领导来了停个车,或者队里有个什么事儿,兴许能用到,你租过去了那就算你的,队里就不能随便占用。” 邹树生听得连连点头,“嗯,山川说得有道理,你继续说。” 胡山川受到鼓励,便站起身来,“我是大队会计,经济账我不能不算。平子租牲口棚,我举双手赞成,不过牲口棚是公家财产,好些事儿得想全面一些。平子,你说挣不挣钱是你的事儿,这话不对,因为万一你没挣着钱,场地的租金就没法儿给。所以我们还得把风险考虑进去。” 肖正平原本高涨的心情被胡山川这几句话一下子沉入谷底,其实他早就料到胡山川不会让自己轻易得手,所以他已经做好准备,只不过胡山川遮遮掩掩的话弄得他很心烦。 “胡会计,你到底想怎么着,直接说行吗?” 胡山川笑了笑,“我就是说啊,得考虑风险,万一你没挣到钱,队部的租金找谁要呢?所以除开租金,你应该还要交一笔押金,以防万一嘛!” 69.小变故 牲口棚的租金,在“算经济账”的胡山川的撺掇下,最后定下来是三百块钱一年,但是押金却要一千,而且租赁合同一次性得签五年,也就是说肖正平想租牲口棚,一次性得交两千五百块钱。 肖正平倒是能拿出这笔钱,不过他感觉整个支委会都在胡山川的控制之中,所有的价钱都是胡山川提出来的,中途虽然邹树生像模像样地替自己说了几句好话,算是说通了与会的各位支委,可是在价钱问题上,所有人都一致地站在胡山川一边,没有任何还价的余地。 这让肖正平很不舒服,也就没有当场答应下来。 当然,这其中最难受的还不是肖正平,而是他的大伯肖坤国。 肖坤国是个固执的人,既守旧又有原则,站在支委的角度,当然是肖正平给的钱越多越好,可肖正平是他的侄子,而且马上要结婚了,他不能不替侄子着想。 而每当他站出来替肖正平说话时,那些支委立马抓住他们同姓肖的把柄,指责肖坤国护犊子,说他想帮着平子“挖社会主义墙角”。 一场会开完,肖坤国是又累又气,他都懒得计较这么大的事情平子都不跟自己商量这回事,散会之后就背着双手气冲冲回了家。 牲口棚的事还没能定下来,夏长勇这头又来事儿了。 这天肖正平和陈炎刚拉着一车菌子回到家,就看见夏长勇那辆收货的解放牌卡车停在去往自己家的那条岔道旁。 自打跟何永富确定合作方式后,夏长勇就没有上过山,如果有事情,他都会等到交货的时候提出来。 这回夏长勇竟然把这么大个家伙都开上来了,肖正平料想恐怕是有事情发生。 肖正平交待陈炎把菌子送去二伯家,随后下车朝自家院子走去。 夏长勇倒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肖正平进院的时候,司机小李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儿,而夏长勇则在牲口棚逗着两头牛玩儿。 “夏老板,今天怎么有空上我这儿啦?” 肖正平的声音把小李给吓醒,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 “没事儿我就不能来坐坐?还别说,这山头上的空气都比城里新鲜一些。” 肖正平打开屋门,搬了三把椅子出来,又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茶。 “我寻思着离咱们交货的时间还早着呢,夏老板空着车来我这儿,恐怕不是为了新鲜空气来的吧!” “好吧,平子,我不跟你废话,今天来呢,我是要把车收回去。” 肖正平大惊,“把车收回去?夏老板,你开什么玩笑,我外面还有好几吨货没拉回来呢!” 夏长勇摆了摆手,示意肖正平冷静,“你先别急,其实我跟你一样莫名其妙,我家老爷子突然就要我把车收回去,还警告我说别把事情做得太过。今天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跟我做生意的除了供销社就是外地的人,他们如果有动静,肯定会知会我,所以这事儿应该是出在你这儿。” 夏长勇的话很明白,有人把车子的事情告上去了,现在他家老爷子要把车收回去,现在的问题是不知道告状的究竟是谁。 “夏老板,这话你可得说明白,事情咋就出在我这边呢,我身边的人就算想告,他们也不知道去哪儿告啊!” “平子,我也是没办法呀,甭管事情出在哪边,车子肯定是得收回去的。这段日子你也不少赚,要不干脆歇一歇,我这边儿一有松动,我立马把车给你送过来不就行了。” “你说得轻巧,咱俩是甩手一身轻,人家山里等着交货的人咋办?这回咱坑了人家,你再把车送回来有啥用,人家还能给你交货吗?” “那你说咋办?车如果不收回去,等着咱俩的恐怕就是坐牢,到时候这生意就彻底黄了!你自己说说,你是想去坐牢,还是先歇一歇?” 肖正平是真的急了,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尤其山里面这些穷苦人,对一个人的信誉看得比啥都重。现在好不容易把供应链建立起来,到时候要真的把人家给坑了,再想建起来就难了。 可是夏长勇的话也不能不听,坐牢和赚钱孰轻孰重,傻子都能分得清。 低着头在院子里绕了两圈后,肖正平拿定主意,“你家老爷子只是让你把车开回去,没说不让你收货吧?” 夏长勇摇摇头,“没啊,咋的,你还想交货?” “那就行,你把车开回去,咱们照常交货,只不过每次交货的量你得给我降一降,至少得降一半。” “那没问题,车开回去了我肯定就得用小四轮来收货,问题是你这头咋办啊?” 肖正平把头转向牲口棚,看着那两头膘肥体壮的黄牛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这两年的草料钱也是时候派上用场啦。” ...... 事情就是这样,在每件事上出现一点不起眼的小变故,最终量变引发质变,突然爆发,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从戴雪梅因为定亲不愉快而不再卖豆腐开始,之后张狗子离开,而后支委会遇阻,再到夏长勇收回车子,事情一点一点积攒,最后打乱肖正平的全盘计划。 不得已,肖正平只能把原本烤菌子的二伯抽出来,又找邹怀礼打了一副架子车,三个人赶着三幅车出门收菌子。 而烤菌子的活只能由大伯代劳,因为大伯还得经管烤烟,一个人没办法照看好两个炉子,于是肖正平的人手一下子就安排不过来了。 这天肖正平拉着一车干货到何永富家院子里,把自己的难题给何永富说了说。 何永富听完笑道:“你呀,到底是年轻了,这事儿你还看不出来?是有人要害你啊!” “我能不知道是有人害我吗?可我现在哪儿还有空去管是谁要害我呀,我连收个菌子都连着轴转呢!” “所以说你年轻呀,你现在人手不够,可还能勉强交货不是。可你不把这个人揪出来,鬼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又摆你一道呢!” 肖正平闻言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的确,如果不把这件事彻底弄清楚,自己就会一直蒙在鼓里,这次也许还能侥幸过关,可是下回呢?下下回呢! 这么想着,肖正平便告辞何永富,径直来到邮电局,给夏长勇发了份电报。 70.亡我之心不死 给夏长勇的电报很简单,就是问问给他家老爷子施压的人是谁,夏长勇的电话很快打到队部,他告诉肖正平,是物资局的不知道什么人直接发给地区供销社的举报信。 夏长勇还告诉肖正平,信的内容针对性很强,就是私人用公家车,现在那封信已经被老爷子压下来,只要收回车子,后续应该就不会有啥问题。 挂断电话后,肖正平坐在队部的椅子上琢磨了很久。 物资局的人?会是谁呢?车子开来这么久,除了在山里头几个乡跑来跑去之外,他根本没踏足过县城一步,那物资局的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开着公家车的? 支书陈金山不在,事实上他很少来队部,即使让他顶上了支书的位子,队部的钥匙还是在邹树生手里。 其实陈金山这个人除了脾气臭点儿、嘴巴贫点儿,大体上还是个受人尊重的人,他的想法很简单也早就公开过——在队部无论什么职位上混足年份,退下来之后能拿点儿补贴就成,至于升官儿不升官儿的,他不在乎。 今天接到电话的人是也不是邹树生,而是妇女主任邹兰英——邹树生被扒下来后,他装模作样分配了一下工作,说是自己不在队部当官儿了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总是自个儿守着队部,其他几个领导得轮流来队部坐坐班儿,而今天坐班的便是妇女主任邹兰英。 “平子,你还走不走啦,你不走我还得回家做饭呐。”见肖正平坐在椅子上一直没动弹,邹兰英有些耐不住烦。 肖正平被邹兰英从思绪中拉回来,冲她笑道:“走!走!这就走!” 于是肖正平走出队部大门,邹兰英上前上锁。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队部院子,正在肖正平跨上自行车准备走的时候,邹兰英忽然叫住了他。 “哎~~等等,平子,正好有个事儿给你说。” 肖正平停下来。 “你看你跟戴哑巴闺女的日子也定了,抽个时候去我家把计生用品领回去,计划生育可是基本国策,你小子可得悠着点儿。”邹兰英含笑说道。 肖正平心说这事儿说得正是时候,婚他是打算结,可生娃还早了点儿。 “好嘞,回头我就去取,谢谢主任啦。” “噢,对啦,前些天我看见胡会计把你那合同拿走了,说是要拿回去给你,他找过你没?”说完正事儿,妇女主任那八卦的秉性就开始冒头了。 “合同?啥合同?”肖正平一时间没能想起来。 “就是去年你评万元户的合同。” 肖正平“噢”了一声,马上想起来。 当时评选万元户,邹树生担心自己评不上,就作假拟定了一份合同,内容就是承包整座后山。当时邹树生就跟自己说过,这份合同只是做样子给上级看的,并不算数,还说只要万元户的事情一了结,回来就把合同撕掉。 所以当时签合同的时候肖正平没有看里面的内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肖正平原以为这份合同早已经销毁,却不想一直留存到现在,还被胡山川拿走了。 这段时间,他跟胡山川的交集并不多,虽说好几次他当着众多人的面儿给自己下套,可那都是为了公事,而且严格意义上说,那并不算下套。 除此之外,胡山川并没有过多的为难自己,偶尔在路上遇见,两人也会寒暄两句。 肖正平心想自己最近没有惹到胡山川,他干嘛要把合同拿走呢?难不成他还想做什么妖? 正想着,忽然肖正平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胡山川他哥胡山海不就在县物资局工作吗!难道告自己状的人就是胡山川? 这么想着,肖正平赶紧告辞妇女主任,然后骑着自行车一溜烟跑去陈炎家。 其实一开始,肖正平怀疑告状的人是老叶,因为他认为整个大队只有老叶才会跟自己过不去。可是后来一想,老叶经过过年那件事后,整个人基本废掉,而且以老叶的家世,根本接触不到物资局里面的人,所以肖正平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对。 现在胡山川进入他的视线,各个方面一套入,他就觉得必然是胡山川无疑。 “狗日的,亡我之心不死啊!”飞驰在路上,肖正平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 很快,肖正平抵达陈炎家,进屋之后,肖正平就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给陈炎。 陈炎听完之后皱着眉头想了好久,随后问道:“平子,你们家到底干啥了,让胡会计这么整你?他这是不整死你不罢休啊!” 肖正平一瞪眼,“我哪儿知道啊,估计是我爹当支书的时候惹着他了,他就把气撒在我身上呗。炎婆娘,甭管为啥,我觉着告这状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胡山川。咱们得赶快想办法,不然,这老小子指不定还有啥后招等着咱俩呢!” ...... 政策松动所带来的积极影响是显著的,短短几个月时间,河甲山上就多了好几辆自行车。 不仅如此,上山的汽车也多了起来,虽然都是一些家境宽裕的人家请来拉砖瓦的车,可好歹也让山头上多了一道风景。 就在肖正平和他二伯还有陈炎山上山下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人们发现大队会计胡山川也开始忙活起来。 会计干的活儿跟肖正平差不多,只是他收的东西是木材,拉货的车也是大卡车。 胡山川告诉大队领导和老少爷们儿,收木材很简单,只要划出一块地方,都不用主家出面,就有人替他们上山砍树。而且砍伐证由他来办,木头有专人上车,主家只需要坐在家里收钱就行。 这个条件可比当初肖正平收山货的条件亮眼,既轻轻松松把钱赚,还不耽误烟叶生产,所以马上得到几乎所有人的拥护,包括山里头的另外两个大队。 于是乎,河甲山头上又多出一道风景——每到傍晚,就有两辆栽满大木头的卡车从山头驶下,到了第二天早上,这两辆卡车又会开进河甲山头。 这么显眼的事,肖正平自然也注意到了,他惊讶的发现,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一个人出面制止,连邹树生都没有出面过问。 后来私底下一问,才知道人家给的多,一车木材砍下来,坐在家里就能轻轻松松拿到几百块,这种刺激,任谁都受不了。 肖正平又找到邹树生,问看没看见胡山川的砍伐证,邹树生大咧咧一笑,“我才不管呢,他胡山川自个儿说有砍伐证,我就信他,没有也是他自个儿的事儿,我只管拿钱。” 瞧瞧,邹树生到底是邹树生,当过官的精明在他这句话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很快,胡山川找来肖正平家,问他家山上的木材卖不卖,还说看在肖正平爹和自己是老伙计的份儿上,可以给肖正平更好的价格。 肖正平没问砍伐证的事儿,而是推说结婚之后想把屋子从新翻修一下,就这样给婉拒了。 71.难断 戴雪梅终于出门了,她提着那个卖豆腐的篓子,先是去了山里头两个大队,等回到樟树垭时,已经是傍晚。 站在回家的岔道口,戴雪梅犹豫了很久,最终咬咬嘴唇,朝肖正平家走来。 到了肖正平家的岔道口,戴雪梅又停下来,几次三番鼓起勇气想走进去,可刚走出去几步,她又退回来。 要不是被回家的陈炎撞见,戴雪梅恐怕要一直往往返返到天黑。 陈炎看见戴雪梅,笑了笑,便朝身后一声大喊:“平子,你媳妇儿来找你啦!” 看着戴雪梅羞红脸,陈炎越发放肆,挤眉弄眼地笑道:“雪梅,还愣着干啥,他屋里没人啦,快进去呀。” 好在肖正平及时出现,要不然,戴雪梅就要回家了。 肖正平赶紧把陈炎打发走,随后接过戴雪梅手里的竹篓子,“好一阵儿没见你卖豆腐了,我还以为你不干了呢。” 一边说着,肖正平一边把戴雪梅领进院子。 戴雪梅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跟在肖正平身后走进院子后也不说话,肖正平搬来椅子她也不肯坐。 “咋的了?”肖正平总算觉察出一丝异状。 等了老半天,戴雪梅总算抬起头来,可刚抬头,肖正平就看见她眼里噙着泪花。 “平子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戴雪梅委屈巴巴地问道。 肖正平大惊,赶紧靠过来,“你说啥呢,我啥时候说过不要你了?” “那你这么长时间也不去找我?” 肖正平搂住戴雪梅的肩膀,往胸口搂了搂,“我以为你还在跟你姑妈怄气呢,再说这阵子我真的很忙,看见没,炎婆娘现在才回家,我俩连晚饭都还没吃呢!” “其实姑妈也是看我爸可怜,不过没关系,我跟我爸说了,咱不要那么多彩礼,你不用听我姑妈的。” “那可不行,都说好了,就按你姑妈说的来。你放心,彩礼我拿得出来,只是一点,你得告诉你爸,彩礼是给你家的,可不能让你姑妈拿了去。” 戴雪梅听到这里头又低了下去,“我姑妈肯定得拿点儿,我们家还欠着她家钱,还有平子哥,这些年我爸拉扯我不容易,在外面欠了不少外债。”说到这里,戴雪梅似乎意识到什么,马上看向肖正平说道,“不过这些债不用你还,你放心,我跟我爸会慢慢还的,不关你的事。” 肖正平亲昵地刮了一下戴雪梅的鼻头,“我是你男人,咋能不关我的事呢?嗯,这样的话,彩礼就更不能让你姑妈拿走了,你就让你爸用彩礼钱去还债,不够的话我再给你。” 戴雪梅连连摇头,“那怎么行,债是我们家欠的,要是用彩礼还,别人还以为我嫁给你是图你的钱呢。” 肖正平笑了,“那你不图我的钱,图啥呢?” “我图~~”戴雪梅认真答道,可话刚说一半,就看见肖正平嬉笑的脸,于是她立马又羞红脸,一跺脚从肖正平怀里挣出去,“平子哥,你又不正紧了!” ...... 七月初,肖秀叶放暑假,肖正平接她的时候去了一趟供销社。 刚巧,今天何巧云和马文凤都当班,肖秀叶看见马文凤后立马钻进柜台里,两人躲到一旁说起悄悄话来。 何巧云板着脸把肖正平要的东西摆上柜台,收完钱打完包后,她冲角落里的马文凤说了一句:“马姐,你看会儿柜台。”随后又冲肖正平说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屋子里的三人同时大惊,肖正平愣愣地看着何巧云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又朝街头西边走去。 肖正平有些莫名其妙,可是他的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跟在何巧云身后走起来。 两人来到西街头方向的一座石桥旁,何巧云环顾四周,发现没什么人便停下来。 “你真要娶那个哑巴女儿?”一开口,何巧云就是满满的怨气。 肖正平倚在护栏上,低头笑了笑,“你说的哑巴是我未来的岳父,我希望你以后提到他的时候能礼貌一点儿。” “哼,他难道不是哑巴吗?我哪儿不礼貌了?” “巧云,我不明白,你不是瞧不上我这号人吗?为啥突然就这么关心我的事呢?是,你爸看得起我,我打心眼里感激他,可你爸归你爸,你也不用啥事都听他的吧?” “这事儿跟我爸关系不大,我以前是瞧不上你,可是现在我喜欢你了,你就不能再考虑考虑?” 何巧云的直白让肖正平既惊讶又感慨,最起码,这是对自己的一种认可,证明自己已经从当年何巧云看都懒得看的穷小子变成她眼中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巧云,”肖正平站直身子,他觉得谈论这个问题时应该要表示得尊重一些,“你能说出这番话我很高兴,也很感激。可我和雪梅是两情相悦,如今连日子都定下了,我觉得现在再说这些不大合适。” 何巧云似乎料到肖正平会是这样的反应,她冷笑一声,问道:“我没那个哑巴女儿漂亮吗?” 肖正平一愣,答道:“你们都很漂亮,可这种事不能这么说~~” 没等肖正平说完,何巧云又问:“我家的条件没她好吗?我家的钱没她家多吗?” “当然你家的条件更好,永富叔对我也~~” 照样,何巧云再次打断他,“我捧着公家铁饭碗,我爸还许诺不要一分钱彩礼,还答应帮助你做生意,这么好的条件你都不要,却要娶那个什么都不能给你的哑巴女儿。肖正平,你是故意羞辱我!” 肖正平有些无奈,叹道:“巧云,这个世上的事情并不只是围着你转,就算没有你,我照样还会娶雪梅。说句不好听的,这件事根本跟你没关系,纯粹是我和雪梅自己的事儿。” “哼哼,那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娶她咯?” 肖正平摇了摇头,无奈的笑道:“我们双方的大人已经定好日子,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去喝我的喜酒。” “好!肖正平,记住你今天的话,我会让你后悔的。”最后,何巧云愤愤扔下这句话,随后气冲冲回到供销社。 72.假合同 陈锦州的判决下达了,鉴于受害人不再追究,判处有期徒刑十八个月。 判决文书由县转到乡,又由乡转到队部,最后由陈金山交到陈昌叶手里。 如今的老叶,跟当初可谓判若两人,原本不多的头发几乎已经全白,膀大腰圆的身体也明显瘦了一圈,几个月时间下来,老叶好像忽然老了十多岁。 老叶的老伴儿李赛花最近倒是没挨揍了,可她的样子比老叶好不了多少。 看着这个死气沉沉的家,陈金山不由得连连叹气,“锦州是个好孩子,在里头表现好点儿,弄不好今年就能回家过年。可是老叶,你要再混下去,这个家就要败没啦!” 老叶的眼神呆若木鸡,最后是李赛花把陈金山送出门。 从老叶家院子出来后,陈金山一路哼着小曲儿往回走,路过胡山川院门口时,就看见胡山川站在路边跟拉木材的卡车司机说着什么。 陈金山是个直脾气,一直看不惯胡山川的做派,两人私下里也极少往来。 这会儿看见胡山川,陈金山赶忙扭过头,就装作自己没看见,然后背着双手一阵疾走。 哪儿知道胡山川的声音竟然从身后传了过来,“老陈!老陈!” 陈金山装作没听见,继续在往前走。 “哎~~老陈,你等等,我有事儿找你。”胡山川的声音依旧不断,他甚至还连跑几步,跑得气喘吁吁也没忘记继续喊,“陈老二,你娘的聋了呀!” 听着胡山川连自己的诨名都叫了出来,陈金山这才停下脚步,回头一看,装作惊讶地笑道:“哟,胡会计,是你呀?我说好像有人在喊我名儿呢!” 陈金山明白胡山川的做派,胡山川自然也明白陈金山的脾气,“行啦,我喊了这么久,隔着两里地都听见啦,你跟我装啥装!” “嘿嘿,胡会计,是你那卡车声音太大,我真没听见。” “好好好,就当你没听见,那现在总听得见吧?走,去我院里坐会儿,有个事儿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陈金山一愣,胡山川家的院子,就挨着大路,来来回回的他倒是看过不少次,可是他记不清上一次进胡山川家院子是什么时候。 再说胡山川这人,好事儿能独吞就独吞,一旦他有事儿要找你,那肯定是让你帮忙办什么事儿。 陈金山心想费这么老大劲拉自己进他家院子,估计这事儿小不了。 顿时,陈金山有种羊被狼逮住的感觉。 不管咋样,人家这么“热情”的请自己进院子,不进去可不好意思。 进院之后,胡山川给陈金山搬了把椅子,又吩咐在屋里听收音机的老婆给倒茶。 一番折腾过后,胡山川总算从屋里拿出来两页纸,最后挨着陈金山坐下。 “你看看。”胡山川把手里的纸递给陈金山。 陈金山接过一看,发现正是当初和肖正平签的假承包合同。 陈金山没明白胡山川的意思,将合同还回去后问道:“这不是平子评万元户时签的合同吗?邹树生不是说等万元户评下来就给撕了,咋在你手上?” 胡山川两只狐狸眼一通溜转,笑道,“邹树生是想撕来者,幸亏我多了个心眼,给拦了下来,要不然,咱队里的损失可就大啦!” “胡会计,你啥意思啊?” “你傻呀,你看看这条怎么写的?” 陈金山不明所以,再次接过合同,朝胡山川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就看见合同上写着:乙方所承包的山林使用权及其地上附着物总承包款为人民币三千元整,付款方式为现金支付。 陈金山看完似乎明白了什么,把合同扔给胡山川,说道:“你想干嘛啊,咱们可事先说明过,这就是份儿假合同,你还真想凭这合同找平子要钱啊?” 胡山川小心翼翼将合同叠好,依旧用那副老谋深算的表情笑道:“干嘛不要啊,他在后山划拉菌子笋子是事实吧?他划拉走的菌子笋子是去卖钱的这也没错吧?还有这上面的章、签名、手印都没错吧?那咱要钱也没错啊!再说了,咱又不是为自己要钱,是为了队部、为那些把山林承包给平子的人要钱,怎么就不行呢?” 陈金山把胡山川上下打量了一遍,轻蔑地笑道:“哼哼,这事儿要干你自己干,千万别拉上我,我可不想平白走在路上被人戳后脊梁骨。” “你是支书,这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怕啥啊?当然啦,你实在不方便出面,也行。谁让我是会计呢,我来当这个坏人,但是你不能在我出面的时候拆我的台。” 陈金山起身拍了拍屁股,“胡山川呐胡山川,你可真是精明到家了!你放心,我肯定不拆你的台,我呀,从头到尾就不知道这件事儿。” 说完,陈金山便径直走出院子,摇着头就回家了。 ...... 这边肖正平还在紧锣密鼓的忙活着,人手的不足是他目前最要命的短板,而且现在正是烤烟最忙的季节,就连大伯肖坤国都顾不过来两个炉子。 肖秀叶回家后,肖正平的一日三餐总算是有了着落,可光吃饱肚子并不能满足肖正平。 情急之下,肖正平想到未来的岳父——戴正德戴哑巴。 戴家的烟地不多,他家的收入除了烤烟之外,还有戴雪梅卖的豆腐,再加上他们家只有戴正德一个正经的劳动力,所以戴正德只种上一些力所能及的地。 肖正平问大伯能不能把戴家的烟送来这边烤,这样就可以让戴正德看着烤烟炉,大伯则看着菌子炉。 大伯说只要戴正德愿意,这事儿就行得通,于是肖正平找了一天傍晚,一个人就朝戴家方向走去。 戴雪梅的姑妈已经回家了,临走的时候,她留下一个话头,说担心自己弟弟吃亏,到了日子她还得来。 到地方的时候戴雪梅正在做饭,屋后头的烟炉冒着滚滚浓烟,不用说,戴正德此时就在后院看着烤烟炉。 戴雪梅见了肖正平很高兴,说既然来了,就一块儿吃晚饭,肖正平很大方地没有拒绝。 跟戴雪梅聊了会儿天,肖正平便来到后院,把之前的想法跟未来岳父说了一遍。 为了打消戴正德的顾虑,肖正平提出可以用牛车运烟,卖烟的话,也可以像大伯一样,攒足一车子后再拉去乡烟草站。 这段日子以来,戴正德对肖正平的态度没怎么好转,但也没有恶化,经过上次彩礼的事情之后,肖正平发现跟他答话的时候他不再像往常那样躲着自己。 戴正德听完肖正平的办法,又听完他的难处,略微一思考,就点头说能行。 肖正平大喜过望,因为这不仅暂时解决了人手的问题,也表示这位未来岳父开始为自己着想了。 73.大招 何巧云倒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给肖正平最后的警告很快就应验了。 肖正平费尽千辛万苦烤出来菌子,在何永富院子里交完货后,何永富把他连同夏长勇一块儿留了下来。 肖正平和夏长勇都很惊讶,因为经过之前的事之后,何永富几乎都不怎么跟夏长勇说话了。而今天他却把夏长勇留了下来,还说要请他去招待所吃饭。 看着何永富略带惭愧又心怀鬼胎的样子,肖正平意识到不是什么好事儿。 惴惴不安地走进招待所,肖正平看见桌上早已摆好了饭菜。 “来来来,平子、夏老板,别客气,今天咱们敞开了喝。”上桌之后,何永富又是递烟又是倒茶,夏长勇倒是没啥,可肖正平总觉得过意不去。 “永富叔,是不是有啥事儿啊,你这么破费干嘛?要吃饭去你家吃不就行了?” 何永富拧开酒瓶,满上三杯酒,劝说着让两人端起来之后,他将自己的酒杯举在半空中,“这杯酒我敬你俩,我先干为敬!” 说罢,何永富一仰脖子,把酒灌进嘴里。 肖正平一看这架势,心里就越发紧张。 “叔,有啥事你直接说呗,到底咋啦?” 何永富也不管这两人喝没喝酒,接着把自己的酒杯满上,“今天呐,恐怕是咱仨最后一桌喝酒,平子,我老何要对不住你咯。” 说着又是一仰脖,“滋溜”一声把酒给干了。 肖正平赶紧伸手拦住何永富,急切地问道:“叔,你啥意思啊?咋就最后一桌喝酒啦?” 何永富推开肖正平的手,接着满上第三杯,“平子,你说你要是能娶巧云多好,咱爷俩儿一块儿干事业,你也不为难我也不为难。你看看现在闹成这样,我能咋办嘛!” 肖正平听到这里,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 果然,借着酒劲儿,何永富总算把原委说了出来。 何永富说那天何巧云上完班回来就大闹一通,说啥都不许肖正平再用自家的院子,还威胁何永富说如果不答应就一辈子不嫁人。 所以今天,何永富是来下“逐客令”的。 肖正平听完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心说这其中何巧云的原因恐怕只占一小半儿,多半还是何永富对自己不满,要不然,这种事以何永富这样的精明人,怎么可能会听从女儿失恋之后的愤愤之言呢。 不过既然何永富把这番话摆上明面,那么这件事恐怕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夏长勇还在一旁帮着肖正平说什么这算违约、何永富得支付一笔违约金等等,但是肖正平挥手打断了他。 “叔,既然话都说到了这里,那我也不让你为难,咱们好聚好散,这顿饭吃完,以后的货我就不往你这儿送了。” 说罢,他又冲夏长勇说道:“夏老板,咱们以后就上我那儿交货,你放心,我保证不耽误交货的质量和数量。” 何永富有些激动,满上一杯酒后又冲肖正平举起来,“平子,你小子有肚量,是个干大事的料,只是可惜,咱成不了一家人。往后有啥用得着的地方,你只管来找我。” 一顿饭吃完,何永富喝了不少,最后走路都走不稳。肖正平跟夏长勇没啥心思喝,约莫着意思到了,就推说何永富喝多了,然后告辞离去。 ...... 回到家里,肖正平马上把陈炎叫去大伯家,他把何永富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就说租队部牲口棚的事儿不能再拖了,并且还要把队部的大烟炉租下来。 一大家子坐下来认真分析了一下经济账,按照胡山川的说法,把牲口棚连同大烟炉租下来,少说得要五六千,如果算上翻修和维护的钱,怎么着也得七千左右。 这段日子,肖正平接连交了几车笋子和菌子,手上的钱倒是不少,可让他一个人来付这七千块,还是有些吃力。 最终几个人一商量,说既然是租场子办厂子,那就按照正经的来——正式签入股合同,往后的分红就按照入股的份额来。 就这样,肖正平拿着和陈炎、大伯二伯一起凑来的七千块钱找到陈金山。 陈金山不敢做主,又拉着肖正平来到队部,叫上几个干部和邹树生开了个小会。 会上,肖正平直接说明意图,说愿意按照胡会计当初的条件支付租金和押金,还想把牲口棚南头的一排五个大烟炉一块儿租上。 肖正平说完,还没等其他人开口呢,胡山川就站出来说道:“平子,你先等等,这事儿推后一步,咱是不是把以前的帐结清再说啊。” 声音落下,陈金山立马捧着茶缸把身子扭向一边,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包括肖正平在内,一同惊讶地看向胡山川。 “啥帐啊?牲口的钱我不是已经结清了吗?”肖正平不明所以。 “呵呵,牲口的钱你是结清了,可是承包后山的钱你还一分没给呢!” 顿时,几位大队领导恍然大悟,紧接着,他们就开始议论纷纷,所议论的焦点几乎都是“承包后山不是假的吗?” 肖正平惊讶的同时又有些释然——终于,胡山川憋了这么久的大招放出来啦! “胡会计,啥就承包后山啦,你啥意思啊?” 胡山川嘿嘿一笑,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把那份合同掏出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念了一遍。 等胡山川念完之后,肖正平故作惊讶地望向一旁早就红了脸的邹树生,“树生叔,这是咋回事啊,你不是说这份合同不作数吗?还说评完万元户就撕了的?咋的,这是想过河拆桥啊!” 邹树生抹不过面子,冲胡山川问道:“山川同志,你这是干啥呀?拟这份儿合同的时候咱就说好了,这就是个形式,领导看完就废掉,你现在拿这个说事儿,那不是打队部的脸吗?” 胡山川不以为然,反而得意洋洋地说道:“如果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假的,那我没道理拿合同说事儿。可问题是,并不都是假的呀!你们想想,平子去后山采菌子是真的吧?他采来菌子去卖钱也是真的吧?既然这些都是真的,那这份儿合同就也是真的,合同是真的,咱就应该按照合同办事儿!” 不等邹树生反应,肖正平立马大声喝道:“好,就照合同办事儿!你再把合同念一遍。” 胡山川不含糊,当即拿起合同念了起来,当他念到承包的具体内容时,肖正平马上打断他。 “等等,胡会计,你把刚才念的再念一遍。” 胡山川有些恼怒,“你到底想念几遍啊,这上面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承包内容为山林的使用权及其地上附着物的所有权,平子,这可是签过字画过押的,我又不能作假!” 肖正平这时邪魅一笑,“胡会计,别急啊。我先问问几位领导,所谓其地上附着物,除了菌子和笋子之外,木材也算吧?!” 此话一出,胡山川的脸色顿时一阵煞白。 74.签合同 当初拟合同的时候,肖正平虽然没有细看,但是大致的内容还是记得住。 那天妇女主任告诉他胡山川把合同拿了回去,肖正平就多了个心眼,仔细把合同内容回忆了一遍。 本来肖正平还打算着等胡山川把合同搬出来的时候就按照合同条款把承包款给付上,毕竟那也要不了几个钱,而且最主要的,后山上有“财神爷”,就算胡山川不提,肖正平也有心把后山承包下来。 现在听见胡山川把合同条款念出来,肖正平便灵机一动,决定利用这个机会给胡山川点儿颜色瞧瞧。 看着胡山川煞白的脸庞,肖正平不由得暗道一声“爽”。 陈金山首先出声,说道:“合同没有明确不算,那就是算!” 邹树生也点头道:“当初拟这份儿合同的时候,就是为了增加平子的资产,不仅是木材,竹子、石头都是算进去了的。既然山川同志决定要按合同办事儿,那木材就应该算。” 邹树生一开口,其他几个人便跟着点头称是。 肖正平面带微笑转向胡山川,问道:“胡会计,你说呢?” 胡山川如鲠在喉,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来,最后清了清嗓子,结巴道:“既然大家都~~都说算~~那~~那就算~” 肖正平心情一阵舒畅,盯着胡山川看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那胡会计我就不懂了,你上我家山头砍木材算怎么回事儿?” 胡山川料到肖正平有此一问,可真当肖正平问出来的时候,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我~~我那是给了钱的!” “钱给谁了?既然我是承包,那钱不是应该给我吗?可是你卖了那么多木材,到现在我一分钱都没见着,这该怎么算呢?” 看着胡山川窘迫的样子,邹树生不禁觉得好笑,说到底,这事儿是他自找的,谁让他不安好心呢。 “行啦行啦,山川同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当初说好了这就是份假合同,你非要弄这么一出,现在好了吧,没话说了吧?”说着,邹树生一把抢过胡山川手里的合同,正想撕掉,却被肖正平给拦住。 “叔,你要干嘛呀?” “把合同撕了,还能干嘛?” 肖正平赶紧又把合同抢过来,“撕了干嘛?咱就按着合同来呗。” 邹树生以为肖正平还在跟胡山川怄气,便笑道:“行了,平子,胡会计也是为大队着想,你这么不依不饶就不像话了啊。” “不行!啥都别说了,我今天就把承包款付上,可是胡会计,我山头上的损失你得给我补回来,一棵木头都不能少。”说完,肖正平把自己原本租牲口棚和烤烟炉的钱拍在桌上。 在场的人没几个见过那么多钱,顿时对着那一沓沓厚厚的钞票看得出神。 胡山川此时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气焰,只是不停把眼睛看向邹树生或是陈金山,指望他俩帮自己说句话。 陈金山的话已经说在前边,这件事他只当是不知道,而且他也劝过胡山川,是胡山川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所以此时陈金山完全就是抱着一副看笑话的态度。 邹树生环顾四周,见没人打算发话,便拍了拍肖正平的手背,“算了,平子,咋还没完没了呢?你不是来谈牲口棚的事儿吗,咱早点儿把这件事翻篇,早点说正事儿。” “叔,不能算,今天算了明天又指不定出啥幺蛾子。这样,我也不是不讲理,后山我承包了,你们去各家各户帮我做功课,另外,咱们再签一个补充协议,鉴于山头上的木材砍了那么多,你们得折价算在承包款里面。” “你~~你这不是跟我们出难题吗?” “哼,给你们出难题的不是我,是胡会计。反正今天我的承包款带来了,后山我承包定了,至于怎么办,那是你们的事儿。” “那你还想不想租牲口棚啦,你要这么为难我们,我看租牲口棚的事儿就算了。” 肖正平这时站起身来,冲着几位领导扫视一圈,随后冷笑道:“树生叔,金山支书,我肖正平干啥事都是行得端坐得正,牲口棚我想租,后山我也承包,我还想把大队的大烟炉租下来。这本来是对大家都好的好事儿,如果你们因为你们自己出尔反尔而拒绝租给我的话,我也无话可说。但我想请你们好好看看自己,你们哪一个不是五六十岁的长辈?几个长辈在一个晚辈面前玩儿心眼,你们也好意思!” 说罢,肖正平一把抄起桌上的钞票,然后大步走出队部大门。 肖正平最后那番话掷地有声,可是只要稍微明点儿事理的人都能听出来,他那番话是说给胡山川听的。 几天之后,邹树生带着陈金山来到肖正平家,一同带来的,有一份租赁合同和一份承包合同补充协议。 其实肖正平已经知道邹树生这几天正在跟后山的几户人家商讨承包的事情,因为大伯二伯还有戴雪梅家就在承包的范围里面。 所以当邹树生和陈金山走进自家院子时,肖正平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 “叔,支书,是为合同的事儿来找我的吧?”肖正平搬来两把椅子,紧跟着,肖秀叶就端出来两杯茶。 “平子啊,”邹树生说道,“你小子本事涨了,脾气也跟着涨哈,好家伙,那天一通数落,搞得我们几个老家伙几天都抬不起来头。” 肖正平摸着后脑勺笑道:“叔,你们俩是明事理的人呐,还不知道我那话是说给胡山川听的呀!你们也都知道,胡山川老是跟我过不去,我要是一声不吭,他还真以为我肖家好欺负呢。” “行了,”邹树生把两份合同甩过来,“你看看吧,要是没啥异议,咱就签了。” 肖正平接过合同,逐条逐字看了一遍。 牲口棚包括队部烟炉,租赁期为五年,包括押金一起为六千元整。后山山林统共十一户人家,包括公家面积一起是三百多亩,承包期同样为五年,承包款为三千元整。 肖正平看完之后又把合同递回来,说道:“没啥大的异议,就是后山的承包合同得加上一条,承包期满后要优先我继续承包。另外,我要求去乡里签,至少得有个公证人吧。” 75.去省城 肖正平去乡政府签合同的举动很是让他出了回名,乡领导表示当前土地政策放开之后的承包乱象比比皆是,很多人都是私底下签个合同就草草了事,像肖正平这样主动来乡里公证的,在下堰乡还是第一个。 因为是邹树生带着肖正平找到乡领导的,所以邹树生也跟着挨了回表扬。 总之,无论是租赁合同还是承包合同,都非常顺利地签订了。 然而就在肖正平干劲十足地整理牲口棚的时候,有一天他和陈炎赶着骡车收完菌子回家,忽然发现何永富家的院子大门敞开,里面还站着几个人。 肖正平好奇,就停下来看了看。 谁知道一看之下,肖正平发现院子里竟然堆满了菌子干货,而何永富此时正在院子里给那些送干货的人过秤。 不用问,肖正平也知道怎么回事,当何永富发现他时,他也只是回以一个理解的笑容,随后便和陈炎转身离去。 何永富没有错,生意场上的竞争无时无刻不在,他不过是自己的第一个竞争者而已。而且何永富能在赶走自己之后才开始动作,这已经算很给面子了。 事实上这个结果肖正平早已预见,在他明确拒绝何巧云的求爱之后,以何巧云的脾气,双方最后只会是这个结果,只不过当时肖正平以为时间尚早,事态不会发展得如此迅速。 拥有两段记忆的肖正平很明白,当一门生意出现竞争者时,接下来就是为了争夺货源或者市场而进行价格战,而价格战只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打到最后,实力雄厚的留下,实力孱弱的则退出。 目前的肖正平还不具备跟何永富打价格战的实力,而且他也没那个精力跟何永富耗,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另辟蹊径,让自己走在何永富前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肖正平一方面按兵不动,一方面暗中摸查着何永富的套路。 经过几天的了解,肖正平查到何永富收来的山货都是一位本地的卡车司机来收的,并且这位卡车司机还不是老板,幕后的老板另有其人。另外,何永富收购的方式不同,他教给农民们一套晾干菌子的方法,而他最终收回来的全是干货。 肖正平也问过那些农民,他们更愿意以哪种方式交货,结果农民们对两种方法都是褒贬不一。 交湿货,损耗小,压秤而且不用费精力去伺候,问题是湿货的价格没有干货高。 而交干货,在晾干的过程中所产生的损耗是由农民承担的,他们还得抽出一部分时间去经管,虽然价格高出不少,实际上仔细一算账,收益和交湿货不相上下。 这些因素所导致的结果就是肖正平和何永富平起平坐,农民们不会偏袒谁,方便交哪种货就交哪种货,谁都不耽误。 这样的结果虽然对肖正平有一些影响,但是肖正平发现在何永富掺和进来之后,农民们卖山货的意愿更高了,卖山货的农民数量也多出好多。 这样一来,肖正平原以为的何永富加入之后会抢走自己货源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而且肖正平收来的货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还比以前多出不少。 不过肖正平也没有掉以轻心,他知道这不过是目前农民们都忙着烤烟的假象,一旦他们农闲,就有精力去经管干货,毕竟干货要比湿货高出好几倍的价格,谁都受不了那个诱惑。 八月上旬,肖正平给夏长勇交了一次货,他告诉夏长勇,最近几天会带着妹子还有堂哥去地区玩两天。 夏长勇自然是高兴,让肖正平尽管去,到时候吃住都算他的。 夏长勇这个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了解,肖正平给出的结论是个精明的好人。 夏长勇可以说是肖正平心目中典型的商人,当你能满足他的需求时,他可以拍着胸脯拿你当兄弟,出手大方、为人豪爽。可是一旦两人的利益相左时,他就会像踢开何永富一样毫不犹豫地踢开你。 而且肖正平还留意到,几乎每次交货,夏长勇的车厢里总会带着几个蛇皮袋子,那些蛇皮袋子鼓鼓囊囊的,可又不是很饱满,有的时候还会动弹。 肖正平当然清楚里面装的什么,一开始他还会问一问那些东西是什么、打哪儿来的,而夏长勇每次都用“你又不干,问那么多干嘛”给搪塞过去,久而久之的,肖正平也就不问了。 上次和陈炎去地区,他没怎么表示,夏长勇却是好生招待了一番,这回再去,肖正平心想必须得带点儿什么。 原本肖正平是想找喜儿叔弄点儿活物给带上的,可是仔细一想,那玩意儿带着不方便,而且不能让夏长勇尝到甜头,要不然,他还不得天天跟自己要啊! 琢磨来琢磨去,肖正平想到后山上的灵芝,纯野生的灵芝在啥时候都是个宝,拿去送礼应该拿得出手。 于是,肖正平找了一天傍晚,去后山采了两株半大的灵芝回来。 因为这趟的目的是去见杨广生,肖正平便有心想把肖正文带上,可是肖正文腿脚不方便,又没个轮椅,肖正平就只好把堂哥换成堂嫂。 除此之外,肖正平还去了趟戴雪梅家,以采买结婚用品为由,把戴雪梅也给带上。 就这样,八月十八号大清早,肖正平和陈炎就带着三个女人出发了。 76.研究生 回到招待所,两人等着其他人回来,几个人到齐之后,肖正平就说想明天去趟省城。 一听说去省城,几个人都很兴奋,在座的几个人当中除了夏长勇之外,还没有一个人去过省城,连两个晕车的女人都不顾途中的辛苦,嚷嚷着得好好去省城逛一逛。 肖正平种竹荪的事儿并没有告诉夏长勇,所以夏长勇很奇怪为啥突然改变行程,肖正平解释说马上要结婚,所以想带未婚妻去省城看一看,夏长勇也就没说什么。 当说起买车票的事儿时,夏长勇建议干脆坐火车,虽然出发的时间迟一点,回来的时间也晚一点,但省去了两个女人晕车的烦恼,火车的速度也比汽车快出将近一半时间。 就这样,当晚夏长勇做东,几个人狠狠吃了一顿,一夜过后,肖正平等人就直奔火车站。 抵达省城之后,肖正平再次把人分成两班,还特意交待给肖秀叶一项任务——去各大医院转一转,如果有卖轮椅的,给堂哥买一个。 交待完肖秀叶,肖正平又塞给戴雪梅两百块钱,让她看见什么喜欢的只管买。 交代完事项,两班人马就分开行动,肖正平照样带着嫂子一路问着省农科院而去。 几经周折,肖正平总算找到位于省城河西的农科院。 肖正平先是把介绍信交给传达室,登记之后传达室门卫就给他指了个方向。 又是一通兜兜转转,好不容易肖正平才找到此行的目标人物——省农业大学教授、研究生导师、省农科院三级研究员周正教授。 肖正平找到周正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跟三名年轻人核对什么数据,肖正平打过招呼之后,周正让两人坐在办公室等了许久。 约莫半个多小时过后,周正总算把年轻人支了出去,随后走到肖正平两人身前,驻足打量了片刻。 “你就是肖正平?”周正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带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一头发白的头发乱糟糟的,可是脸上却十分干净。那副板正、严肃得像班主任的面孔,非常符合此前肖正平对周正形象的猜想。 肖正平马上站起身,伸出双手笑道:“周教授好,我是肖正平,这位是我堂嫂,贾红月。” 周正并没有握肖正平的手,而是走回办公桌旁给自己点了根烟,“老早就听老杨说有你这么个年轻人,我还以为他吹牛呢。” “呵呵,杨主任也一直提起您,我早就想来拜访拜访,可就是抽不出时间。” “哟呵,你还挺忙,感情是抽时间才来我这儿的?” 肖正平一听,感觉到话有些不对头,便赶紧解释,“不是,周教授,你也知道,我们农民从年头忙到年尾,况且省城又离得这么远,来一趟真的挺不容易。” 正说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孩儿忽然冲进办公室,见里面坐着几个人,立马愣在门口。 周正见状也没有任何安排,而是接着冲肖正平说道:“好了,不说这些,待会儿我还得回学校,时间不多,先说说正事儿。” 肖正平顿时松了口气,笑道:“好,周教授,杨主任应该跟您通过电话,我这次来就是求教竹荪的一些事情的~” 肖正平还没说完,周正便摆了摆手,一边端起茶杯呼呼啦啦喝了口茶一边说道:“你们呐,连什么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就想着种竹荪?小伙子,我告诉你啊,竹荪的驯服工作那是极难的,是需要国家成千上万的资金支持的。不瞒你说,目前全国还没有成功先例,你们一没技术二没资金就想弄出来,那不是天方夜谭吗?” 听到这里,肖正平有些发懵,杨广生不是说这位教授对自己很感兴趣吗?还主动说想见见自己?那这出是什么?泼凉水还是下马威? “不是,周教授,资金我能~~” “行了,”周正再次不耐烦地打断肖正平,“你有想法,这是好事儿。说实话,当初我就是以为老杨吹牛才跟他多提了你几次。现在你既然亲自抽时间来了,那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竹荪的种植还没有现成的技术,而且我省并不是竹荪的高发区域,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研究,你的问题我恐怕回答不了你。而且我还要劝劝你,不要异想天开,也别想着一步登天,几个农民就想攻克国家级的难题,那不是笑话吗?好吧,你看我这儿还有学生,就不多留二位了,你们自便吧。” 周正下了逐客令,肖正平就是再失望、再惊讶,也得抬起屁股走人。 农科院大楼里人群熙熙攘攘,可肖正平走出去的时候就像走过阴冷湿滑的昏暗小道似的,忽然觉得整个天都阴沉了。 来之前,肖正平曾幻想这位周教授会和杨广生一样,对自己敢做敢为的作风大加赞赏,却不想整番话谈下来,周正连杯水都没让自己喝上。 而最让肖正平不舒服的,是周正的语气。 其实周正所说的那些道理肖正平不是不知道,正是因为全国还没有真正种植竹荪的,他才对这个项目如此感兴趣。 然而周正却不这么想,他不但看不到其中的机遇,还那么轻蔑的看待自己,好像在他眼中农民就只能干最笨最重的活。 肖正平沮丧,贾红月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走在肖正平身后,想上前安慰两句,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在两人闷闷不乐地走出农科院大楼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哎,等等,等一等。” 肖正平不知道女孩儿喊的是谁,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谁知道看见的却是刚才闯进周正办公室的那个女孩儿,而女孩儿喊的人似乎就是自己。 肖正平停下脚步,等着女孩儿跑近。 女孩儿径直跑到肖正平跟前,弯着腰喘了好大一会儿才问道:“刚刚在周教授的办公室,我听见你要种竹荪?” 肖正平打量了对方一眼,这女孩儿跟自己年纪相仿,也带着一副眼镜,女孩儿的身形很瘦削,两只眼睛大大的,长得挺好看。 “对!”肖正平点头答道。 女孩儿很高兴,朝肖正平伸出一只手,“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许晓慧,是农大研究生,目前正在找研究课题,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共同探讨探讨这个课题。” 77.回程 许晓慧的穿着在省城里面只能算中规中矩,白大褂里面穿着一件白衬衫,下身一条蓝色裤子,脚上穿着淡红色凉鞋,头发像当下大多数女青年一样用头绳绑了一绺披在脑后。 而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从许晓慧身上所展现出来的活力,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且充满激情,这是肖正平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见过的。 看着许晓慧微微含笑却不失大方的样子,肖正平从内心深处涌现出一个词——青春! 肖正平轻轻接过许晓慧的手,微微晃了晃,“我叫肖正平,是石德县下堰乡人,这位是我嫂子,目前是她在搞竹荪种植这一块。” 许晓慧听罢又把手伸向贾红月,贾红月愣了一会儿,随后学着肖正平的样子跟许晓慧握了握手。 “周教授很忙,不仅要搞他自己的课题,还得带我们几个研究生,所以有时候说话可能不太注意方式,你们千万别见怪。” 肖正平笑了出来,“呵呵,没事儿,我听人说学问越高、本事越大的人脾气一般都有点儿古怪,我们能理解。” 许晓慧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随后说道:“再过十多分钟就到饭点了,要不咱们先去食堂吃点饭,咱们边吃边说。” 肖正平跟贾红月一对视,点点头就答应了。 之后许晓慧带着两人来到农科院食堂,用自己的饭票给两人一人打了一份饭。 吃饭的期间,贾红月把这段时间的过程和进展给许晓慧说了一遍,把许晓慧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们凭几个玻璃瓶和几块塑料布就完成了菌丝的分离?”许晓慧惊讶地问道。 贾红月点了点头,“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呢!你都不知道我们浪费了多少菌子。” “红月姐,野生植物尤其是菌类的驯服工作其实就是一个不断摸索的过程,你只有不断尝试才能一点一点收集规律。这可不能叫浪费,用我们的话来讲,这叫科研成本。我真的很佩服你们,你们没有专业的技术素养和设备,光靠几本书就能走这么远,可以说已经很成功了。” 肖正平把头凑近了些,“许同学,你说共同探讨,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合作?你放心,我可以提供资金,到时候科研成果算你的,你只要优先给我使用权就行。” 许晓慧咯咯直笑,“肖老板,你还挺有信心,咱还没开始呢,你就想到使用权啦?” “事在人为嘛,我相信只要咱们用心去做,肯定能做出来。” 许晓慧这时抱着胳膊沉默片刻,随后看向肖正平说道:“行吧,过几天我去你那儿看看,具体细节咱们到时候再探讨。不过肖老板,我是做课题研究,一旦课题陷入死角,我肯定马上换掉课题,要不然,我研究生都没法儿毕业。” 肖正平大喜,“这没问题,许同学,你直管放心,我绝不会缠着你,哪怕你明天就拒绝我,我也绝无二话。” “那好,咱们就互相留个联系方式,我定好时间了就联系你。” ...... 从食堂出来的时候,肖正平的心情轻松了许多,虽然一个研究生不能满足他的预想,可这趟总算没有无功而返。而且相比许晓慧和周正二人对待自己的态度,肖正平宁愿选择前者,起码就算项目没成功,自己还能落个好心情不是。 “平子,那小姑娘能行吗?”走在后面的贾红月忽然紧走几步,不无担心地赶上肖正平问道。 “谁知道呢?先看看吧,万一要能行,请她可比请那个教授划算。” 贾红月点点头,“也对!刚才那什么周教授,说话连我都不爱听,幸好是人家瞧不上咱,要不然,请回去还是个麻烦。” 肖正平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叮嘱道:“嫂子,周教授今天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人家好歹也是杨主任的同学,咱不能让杨主任知道他费了那么多心却换来这么个结果。” “那咱回去怎么说呢?” “这还不简单,咱就说周教授委派许同学来帮咱们呗。” “行!”贾红月认真点头道。 时间尚早,肖正平跟嫂子一商量,决定找个书店看看,逛完书店,又给小不点买了点儿玩具零食之后,二人就往火车站走。 分手的时候肖正平跟陈炎约好了,说就在火车站的售票处碰头,等肖正平抵达时,陈炎三人已经等在那儿了。 看得出来,三个人玩儿的很高兴,陈炎手里也提着一把没有安装的轮椅,所以这趟短暂的省城之旅还算是收获颇丰。 晚上,一行人抵达地区招待所,肖正平把夏长勇叫出来,又狠狠搓了一顿。 因为一开始就忙着办事情,肖正平还没能好好逛会儿街,现在该办的事情也都办完了,肖正平便决定多留两天,好好带着雪梅放松放松。 第二天,夏长勇说有事,不能作陪,让肖正平自己来安排。肖正平奉上早已准备好的灵芝,说夏老板只管去忙,自己这边玩儿好了就回去。 放下心来逛街的肖正平,才刚刚逛了一条街,就发现和上次相比,城里面又变了许多, 原本打开门做生意的,现在竖起了各式各样的招牌,街头巷尾的各种小摊不仅数量变得多了,类别也很繁杂,人们蹬着自行车在街道上匆匆慢慢的来来去去,好像整座城市都开始慢慢绽放生机。 逛了几条街,五个人又去逛了逛公园、动物园,直到天色暗了才回到招待所。 晚上聊天的时候,陈炎无意中提到张二栓,肖正平说张狗子不是在县城吗,干脆明天回县城,好好宰张狗子一顿。 于是乎,第二天一早,肖正平等人就坐班车回到石德县城。 石德县,远没有省城和地区那样繁华热闹,这里的人们也不像省城和地区那样时髦光鲜,唯一有点相像的,是街道两旁到处都是正在拆除或者正在建设中的工地。 肖正平带着四人在车站招待所订好房间,然后便朝着位于城区东头的车行走去。 原以为张二栓此时已经出车,肖正平还打算在车行留个话,让张二栓抽空去招待所找自己。 谁知道刚进车行院门,肖正平就看见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的张二栓正在有气无力地打扫院子。 “张狗子!”肖正平欣喜地大叫一声,把张二栓吓了一跳。 而当张二栓回头发现是肖正平时,他的眼神里立马闪过一丝恐慌,随后冲着肖正平挤出一个满是无奈的笑脸。 78.冤家路窄 张二栓的日子并不好过,打扫完院子之后,他便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给肖正平讲了自己来到县城之后发生的事儿。 原来张二栓的舅舅在车行里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车夫,车是公家的,他就是在车行里卖个力气而已。 本来舅舅还想着用熟面孔的身份跟领导再申请一辆车,领导倒是答应了,不过既然是申请,那就得走审批流程。 等待审批的过程中,张二栓就跟着舅舅骑一辆车,舅舅骑半天、张二栓再骑半天。 刚开始还好,两人都图个新鲜,可时间一久,问题就来了。 人力车的收入都是靠人力挣来的,并不会因为增加一个人而翻个倍,一辆车一个人骑是一天的收入,两个人骑也是一天的收入。 张二栓舅舅每天挣来的钱要分出去一半,显然不大愿意。 约莫半个月之后,张二栓舅舅实在受不了,就找领导问了问审批的事情。 谁知道领导告诉他,说审批没通过,至于什么原因没通过,领导说他也不知道。 实在没办法,舅舅求领导给自个儿外甥谋个活路,领导就说缺个后勤,也就是扫扫院子擦擦车,要是能修车工资还能高点儿,不过这不能算正式工,也就不享受福利。 张二栓原本是不打算干的,可是看着舅舅满是期待的眼神,他不得不应下来。 听到这里,肖正平照着张二栓大腿拍了一巴掌,笑道:“那也行啊,你小子也算是在县城扎下根啦,你还有啥不乐意的?” 张二栓没好气地瞥了肖正平一眼,“你懂啥呀,一天就给六毛钱,也就刚够吃饱饭的。” “我说张狗子,你娘的本事不大要求还不少。你一没文化二没技术,能在车行里谋个工作够不错啦,咋的,你还想一步登天呐。再说你现在工资少,往后还能涨啊!” 张二栓叹了口气,“要是就这,我也不能说啥,就像你说的,我啥都没有,能在县城谋个工作已经很不错了。问题是,我现在住我舅舅家。” “你舅舅家咋了?人家供你吃供你住,你还嫌弃上了?” “平子,老话说久住没好人,我跟我妈住一起还经常闹别扭呢,更何况是我舅?我舅还有老婆还有孩子,你说我吃他们的住他们的,能给我好脸子看吗?跟你说实话,我现在宁愿睡在大街上,可是我又担心伤了我舅的面子。” 张二栓说着说着都快哭出来了,想必是真的过得不顺心。 “那你干脆回去得了,反正也只是个临时工,回山上跟着我干,咋的也比这里舒服。”肖正平说道。 谁知道张二栓听完把个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出门的时候我都跟家里人说了,不混出个名堂就不回去。再说了,回去住我后爹家,跟现在住我舅舅家没啥两样。” 看着张二栓沮丧的神情,肖正平这才反应过来,当初他执意要来县城,恐怕不只是因为嫉妒陈炎,多半跟他那后爹有关系。 “那你有啥打算没?”肖正平问。 顿时,张二栓收起那副沮丧的嘴脸,然后露出肖正平无比熟悉的、耍无赖一样的谄笑,“平子,要不你借我一百块钱呗。” 狗改不了吃屎!肖正平差点夺口而出,他就知道张狗子是个踩不死的蟑螂——让人又讨厌又无奈。 肖正平起身就要走,却立马被张二栓给拉住。 “你给我松开,娘的,还指望你请我搓一顿呢,现在倒好,啥都没搓着,还得搭给你一百块钱,张狗子,有你这么当兄弟的吗?” 张二栓用尽全身力气把肖正平拉回到台阶上,依旧谄笑着说道:“你急啥呀!听我说完嘛。平子,我现在住在我舅舅家,是又挣不到钱又害怕伤他面子。我就想先找个其他地方住下,只要我不住我舅舅家,我不就能做其他打算?哪怕是去码头干苦力我也能请你一顿饭不是?” 肖正平厌烦地看着张二栓许久,最后摇了摇头,“张狗子啊张狗子,认识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说好好的我干嘛来看你啊,早回去还省得被你坑钱!” 一边说着,肖正平一边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数出十张大团结递给张二栓。 张二栓喜出望外接过钱,抹着口水数了一遍后笑道:“你放心,钱我肯定还你,到时候我再好好请你吃一顿不就行了。” ...... 终究,张二栓的饭肖正平还是没能吃上,甚至为了保全张二栓的面子,他没有让张二栓去见其他人。 在县城逛了一圈后,肖正平便带着四人来到县国营饭店吃晚饭。 等待上菜的期间,肖正平上厕所的时候路过一张桌子,偶然听见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找正在吃饭的其中一个年轻人问菌子的事儿。 出于好奇,肖正平忍着尿意在隔壁空桌子前坐下,偷偷听了一会儿。 谁知道一听之下,肖正平大惊不已,原来那中山装中年男人正是国营饭店的经理,而那年轻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胡山川的大小子——在乡物资站供职的胡顺。 两人谈话的大意,是经理想找胡顺供应一点儿菌子,而胡顺嫌经理要的量太少,只答应以零售价供货,双方僵持不下,最终没能谈妥。 经理离开后,肖正平赶紧把憋着的尿给放掉,回来的时候,他特意朝胡顺那一桌打量了一圈。 果然,饭桌上的四个人,除了胡顺之外,还有一个熟面孔,就是在何永富家拉菌子的卡车司机。 冤家路窄! 从胡顺那一桌走回自己桌子中间只有四五米的距离,可这段距离肖正平感觉像是走了很久,他的回忆、他的思绪不断在脑海里翻涌,在自己桌前坐下的那一刻,他便把所有事都连贯上了。 何永富有个侄子在县供销社,他女儿何巧云在乡供销社,胡山川的大哥在县物资局,大小子在乡物资站,供销社和物资局之间的关系那么紧密,这两家人不可能不认识。甚至可能不仅仅只是认识,很有可能非常熟,要不然何永富对自己的消息一打听一个准呢!肖正平甚至能肯定,何永富那位尚未谋面的侄子,此刻就坐在胡顺那桌人中间。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何胡两家联手把自己用夏长勇小四轮的事儿给告发了,然后再在自己的生意上从中插一杠子。 “娘的,两个老狐狸!”想到这里,肖正平忍不住轻声骂了一句,桌上的其他四人不明白肖正平怎么一泡尿回来就变了脸色,顿时瞪圆了眼睛看向他。 79.大生意 肖正平在饭桌上把刚才的所见所闻和自己的猜想说出来,陈炎闻言当即就要过去教训胡顺,可是被肖正平拦了下来。 “人家这么做只是不合道义,又不是不合规矩,你能把他们咋地?” “娘的,他们这就是暗算咱们,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怎么可能算了!放心,他们能做初一,那就别怪咱们做十五,狗日的胡山川估计想破脑袋就不会想到他的宝贝儿子亲手把一桩大生意送到咱们手里。” “啥大生意?”四个人同时问道。 肖正平笑而不答,喝了口汤后笑道:“先卖个关子,赶紧吃饭,吃完饭我就去谈这桩大生意。” 这个年代饭店的饭菜总会比家里可口,省城如此、地区如此、县城的国营饭店也如此,原因无他,足够的油水、丰富的调料,总能调动人们单一的胃口。 几乎是风卷残云,一桌子的饭菜很快被吃了个精光,肖正平挺着吃撑的肚子问大家吃饱没,所有人都偷笑着点点头——三大盆子米饭外加八个菜一扫而光,已经很不像话了,就算没有吃饱,这个时候也不好意思提出来。 结完账,肖正平让其他四人去外面等着,他自己则找到柜台后面的饭店经理。 经理此时正在和一个人对着账目,肖正平没有打扰他,一直等着他们把账目对完,肖正平才凑上去。 “大哥,我叫肖正平,是下堰乡的人。刚才无意中听见你想要菌子?”肖正平奉上一根“带把”的烟——这是他跟夏老板打交道久了之后养成的习惯,虽然自己不抽,但始终随身带着一包好烟。 经理上下打量了肖正平一遍,满是厌烦地说道:“我要的是定时定量供货,几斤几两的我不要。” 肖正平依旧保持笑容,笑道:“几斤几两我也不能找您呀!您先说说有啥要求,要是我能做到的话,我来给你们供货呗。” 经理似乎这才发现手里的烟跟平日抽的不一样,点着烟后满意地抽了一口,“要求嘛,很简单,我这儿是开饭店的,样子得好看,货得新鲜,最重要的,我要批发价拿货,我他娘的也得赚钱不是?” 经理说到后面声音变大了,估计是先前跟胡顺憋的气还没过劲儿。 肖正平笑道:“那肯定得批发价,这个没问题。另外,大哥,你这儿要不要干货?我那儿还能供竹笋、花椒胡椒啥的,新鲜的干的都能供。” 经理有些惊讶,再次打量了肖正平一遍,“你小子干得挺杂啊,该不会是个倒爷吧?” “呵呵,大哥说笑了,我都说我是下堰乡的人,这些东西都是土生土长的玩意儿,还用得着倒吗?要不这样,菌子眼看就要过季了,我给您准备一点儿,你看看要多少?” “行啊,”经理把抽完的烟屁股弹在脚下,“先送个一百斤鲜货我瞧瞧,要是能行的话咱们可以长期合作。” “没问题,一百斤鲜货,后天送过来,咋样?” ...... 从饭店走出来的时候,肖正平很激动,一直以来,他被困在下堰乡、被困在何永富和夏长勇之间,今天这单临时起意的生意,说不定就是自己突破困境的开始。 四个人还在百无聊赖地等着肖正平,肖正平走出来后,把给饭店供菌子的消息告诉他们。 首先提出疑问的是戴雪梅,“从咱们乡到县城还有好长一段路呢,咱又没有车,怎么送呀?” 陈炎抢答道:“我来送,赶个骡车一天怎么也能打个来回。” 肖正平赶紧反驳,“不行,骡车太慢,再说咱收山货的事儿不能停。这样,咱俩轮流搭班车送,往后再想其他办法。” 几个人一路说着话便来到县城西站,刚好赶上下午回去的班车。 回家之后,肖正平带着三个女人喜滋滋地把买来的轮椅送去二伯家,当场就给堂哥肖正文给装上。 从装上到抱着肖正文坐上去,一切都很顺利,所有人也很高兴,可是当肖正平试着推了推轮椅时,他这才发现家里的地不平。 这个时候的人们还没有硬化地面的习惯,修房子的时候都只是用石碾子把地面夯紧就算数,房子刚修好的时候,地面还算平整,可过个几年之后,就变得四处坑坑洼洼了。 不仅是家里的地面,整个大队的道路也都还是泥土路,就连山下的主道都还只有很少一部分完成硬化,所以,这辆轮椅几乎没啥用处。 肖正平有些沮丧,家人们都看在眼里,肖正文试着自己动了动,笑道:“你说现在人是怎么想的,连瘫子都有自行车坐了,这到时候再出门儿,都不用你嫂子陪着了。” 二伯肖坤水也劝慰道:“没啥,不就是地不平嘛,这房子也有几十年了,找个时候修补修补,把地面再整整不就行了。” 肖正平知道他们是在安慰自己,也就不再坚持找个话题。 第二天,肖正平和陈炎就出门了,现在是菌子的末季,已经不用三个人起早贪黑地出去收。 连跑了几个地方,两人才拉回来两车菌子,回来之后,两人又连夜从中选出一百斤质量比较好的用竹篓给装上。 早上赶班车的时候,售票员盯着两篓子看了许久,最后才看向肖正平,有些惊喜地笑道:“我认识你,你是卖烟的那个人。” 肖正平笑了笑,“没错,就是我,不过这回你放心,我拉的是菌子,不违法。” 售票员白了肖正平一眼,让他把菌子放进车厢,不过得另算两个人的车票钱,肖正平没有拒绝。 然而让肖正平没想到的是,在这趟班车上他不止遇到一个熟人,王国柱也在! 在发现是肖正平之后,王国柱立马起身帮着他搬篓子,边忙活边笑道:“平子,你这是弄完一出又是一出啊,怎么又摆弄起菌子来了?” 肖正平摆放好篓子,挨着王国柱坐下,“我一直就在摆弄菌子呀,上回卖烟那事儿就是个插曲,哎,王大哥,你这又是走亲戚吗?” “嗨,不是,我家二小子车坏在路上了,这不是给他送点儿钱吗?” “车?啥车啊?” 经过王国柱一番叙述,肖正平总算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王国柱有个儿子去年退伍回来,回家之后给安排了一份林场司机的工作,专往县西北方向的桐山林场运煤炭。前天的时候,车子坏在路上了,修好得要几天时间,王国柱儿子出发的时候没啥准备,就往队里打了个电话,让他爸也就是王国柱送点儿生活费啥的。 肖正平听到这里顿时冒出来一个主意,问道:“王大哥,你儿子是从火车站拉煤炭呗?” 王国柱点点头,“是啊。” “那他的车回来之后也停火车站?” “是啊。” “既然是拉煤炭,回来都是空车吧?” “嗯,这可不好说,有的时候也稍点儿东西下来,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空车。” 肖正平点点头,随后笑道:“太好了,王大哥,要不,咱再合伙儿做点儿生意?” 80.队部电话 肖正平的主意很简单,王国柱儿子的车即便不是空车回来,也完全栽得下几百斤山货,他可以约好时间,支付一定费用让王国柱的儿子把山货带去县城,这样就不用每次都付三个人的车票钱。 王国柱欣然答应,一来是回报肖正平之前的仗义,二来,只是顺路带点儿东西,又不违规又不违法的,还能赚点儿烟酒钱,何乐而不为呢! 王国柱让肖正平哪天抽时间去自己家一趟,好把儿子介绍给他认识,肖正平说没剩多少菌子了,干脆等到烟叶卖完再说。 来到国营饭店,肖正平找到经理,把两篓子精选之后又清洗过一遍的菌子摆在他面前。 经理像模像样地从中挑出几个看了看,没挑出啥毛病,便将菌子重新扔进篓子,拍了拍手说道:“品相还行,我要了。” 肖正平大喜,赶紧将菌子搬进后厨。 “大哥,今年菌子到末季了,要不然我还能给你弄点儿杨雀儿和竹参来,另外,再过几个月冬笋就要出来了,你看你需不需要,需要的话我可以长期给你供货。” “行啊,只要是新鲜山货,你直管往我这儿送,不过前提是得跟今天一样,品相得好看,你要是弄来一些歪瓜裂枣,就别怪我连人带货给轰出去。” 肖正平笑道:“那哪儿能啊,我是出来做生意的,卖歪瓜劣枣那不是砸自己门面吗!” 最终,肖正平以零售价八折的价格给经理结了帐,虽说打了八折,但还是比发给夏长勇的价还是高出不少,经理倒也没说什么,毕竟肖正平拿来的品相是真的没话说。 卖完菌子肖正平又马不停蹄赶到汽车站,赶上下午的班车回到家。 谁知道刚进院门就被肖秀叶给推了出来。 “队部有电话,支书让你赶紧去。”一边推着肖正平往外走,肖秀叶一边说道。 无奈之下,肖正平只好跨上自行车,然后一路骑到队部办公室。 此时陈金山还在办公室里看着报纸喝着茶,看见肖正平后他咧嘴一笑,“哟呵,大忙人回来啦,这是又去哪儿公干了?” 肖正平从下班车到现在还没有喝过一口水,这会儿也顾不得卫生不卫生,一把夺过陈金山手里的茶缸,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叔,叶儿说有我电话?”肖正平把茶缸塞回陈金山手里,擦了擦嘴问道。 陈金山惊讶地望着自己的空茶缸,笑道:“哎呀,你小子现在是越干越大啊,牲口棚你租了去、烟炉子也归你了,现如今这队部的电话都快成你私人电话啦,平子,要不干脆你出点儿钱,把电话安你家去算了。” 肖正平嘿嘿一笑:“叔,只要队部同意,我没问题。” “嘿呦,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呐,这是给你留的条儿,那头是个女娃,让你回来了给她回个电话。” 肖正平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的是许晓慧,回电的地址还是农科院。 于是肖正平赶紧把电话回过去,等了没多大一会儿,许晓慧的声音就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肖老板,还记得我吗?” “呵呵,许同学说笑了,我一直等着你呢,怎么可能不记得。”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我还担心你把我忘了,到时候我去了你那儿你不认识我那就尴尬了。” “啥?你要来我这儿?啥时候?” “这不就是来跟你商量时间的吗?肖老板,我九月份就要开学了,我想在开学之前过来。” “行啊,啥时候都行,我恭候大驾。” “嗯,这样的话,那我就后天过来。肖老板,我这趟来要多待两天,就劳烦你安排一下,另外我不是一个人,可以的话,另一个人也劳烦你安排一下。” “没问题,没问题,你们只管过来,吃住我全包了!” 挂断电话,肖正平也不理会陈金山在一旁阴阳怪气地笑着,就急匆匆踩着自行车赶回家。 许晓慧可是研究生,还是个女研究生,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怎么吃过苦头,这回人家答应帮自己,吃住方面可不能马虎。 首先,自己家肯定是不行,叶儿住在家里肖正平都觉得委屈她了,更何况是位客人。 除开自己家,剩下的也只有大伯二伯了,肖正平心想大伯家只有两个人,三个堂姐住过的屋子现在正空着,而且大伯家虽然破旧,可总算是干净整洁,把堂姐屋子稍微收拾收拾,给许晓慧住应该不算寒酸。 况且大伯二伯家挨着,到时候堂哥嫂子跟许晓慧探讨起来也方便。 至于许晓慧带来的另一个人,肖正平心想估计是同学,挤一挤没问题,就算不愿意挤,到时候在屋里加张床也行。 这么想着,肖正平把肖秀叶叫出来,用自行车载着去了后山。 大伯今年接管了二伯家的一些面积,所以今年的烤烟比往年要多,这个时节,一般人家已经关了烟炉,可大伯这儿,还是一派如火如荼的气象。 好在现在菌子不多了,二伯肖坤水和未来岳父戴正德还能帮帮忙,所以大伯还不至于太累。 这不,肖正平来到后院儿的时候,三位老人正坐在烟炉旁扯着闲话,肖正平进院儿一看,好家伙,三个烟杆比旁边的炉子烟囱还要凶。 进屋先问客,戴正德严格意义上不算客,可出于礼貌,肖正平还是先给戴正德打招呼。之后大伯二伯,打过招呼后又问戴雪梅去了哪儿,戴正德瞥了肖正平一眼,随后拿手往队部西头一指,肖正平明白,这是说戴雪梅卖豆腐去了。 肖正平把自己的来意告诉给大伯,大伯听完很高兴,可也有些发愁。 “女大学生?住咱们家?人家能干吗?” “能不能干也只能这样,总不能安排去胡山川家吧?” “话这么说倒是没错,可就怕怠慢人家。” “大伯,人家来也就是住几天,住完就走,咱还是别想太多。明天我去乡里,多买些肉和菜回来,你让大妈别省着。咱没法儿让人家住好,总得让人家吃好吧。” 大伯点点头,“行吧,今晚我就把屋子收拾出来,明天再让你大妈好好拾掇拾掇。” 81.男朋友 两天之后,樟树垭大队又出现一个新鲜画面。 自打肖正平第一个骑回来一辆自行车开始,之后成为队里的名人,乃至开回来一辆小四轮,人们渐渐地不再关注肖正平了,似乎他干出再大的事都在情理之中。 可是人们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肖正平竟然带回来一个衣着光鲜、青春靓丽的女孩儿。 跟着女孩儿一起上山的,还有一个高高壮壮、长相帅气的男人。 当肖正平带着这两人路过时,人们就像看见什么稀奇的事情一样,对着三个人目不转睛地行注目礼。当他们走过之后,人们又会凑到一起嘀咕两句,时不时伸出手指一指肖正平。 其实不仅是队里的人惊讶,肖正平也有些慌张,他原本以为来的是俩女的,却在接车时看见了一男一女。 因为陈炎今天把骡车赶出去收菌子了,所以肖正平只能骑着自行车来接车。 见面的时候,许晓慧介绍说那男的名叫贺强,是她同学,可是贺强却说自己是她男朋友。 见许晓慧最终也没否认,肖正平就认为这俩人是对情侣。 一路上,肖正平不停跟两人搭着话,同时又在思考自己的安排到底合不合适。 如果这两人真是情侣,那安排在一间屋子就没啥问题,可如果许晓慧不同意住一间屋子,贺强又该怎么安排呢? 肖正平先是带着两人来到自己家,一放下行李,许晓慧就直奔院子旁边的牲口棚。 “哎呀,你家还养牛呢,真可爱。呀,这些菜是你种的吗?长得可真好!”许晓慧就像小孩子进了玩具屋,一惊一乍的。 此时肖秀叶正在大伯家,为了迎接这两位客人,肖秀叶决定好好露一手。 秀叶不在,端茶送水就只能自己来,肖正平打开屋门,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茶。 贺强接过茶,随手就给放在地上,他似乎对这里的环境不太满意,“两头牛几根黄瓜,你至于这么兴奋吗?” 许晓慧捧着茶杯抿了一口,满脸都是享受的样子,“嗯,好喝,还有甜味儿,这茶是自己做的吧?” 肖正平有些好笑,山里头人喝的茶叶,不自己做还能从哪儿来?连饭都吃不饱,难道还花钱去买茶叶喝? “对,自己做的,就是从山上采回来炒一炒、揉一揉,你要是喜欢,走的时候带点儿回去呗。” “行啊,那我可不客气啦!” 贺强这时起身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随后又推开屋门朝里面看了看,随后皱着眉头问道:“你该不会让我们住这里吧?” 肖正平赶忙解释,“不是,住的地方另有安排,我就是带你俩过来歇歇脚。许同学,歇好没?要不咱们继续走?” 许晓慧摇了摇头,“急什么呀,都到了山上,还差这一会儿?这茶这么好喝,我可不想浪费。” 肖正平无奈地笑了笑,只好重新坐下来。 许晓慧端着茶杯在院子里晃荡了一会儿,又走出院子在田埂上走了走,直到杯子里的茶全部喝完她才走回来。 当代的人,除非是小孩儿,一般对农村都不陌生,再说现在城乡差距不是特别大,农村里有的,大多都能在城里见到。所以肖正平马上就从许晓慧的举动中判断出这女学生要么是大家闺秀,要么就是脑子里缺弦儿。 相比之下,贺强的反应才是正确的——即便他是大学生,也应该对农村里的事情见怪不怪。 到大伯家的时候,全家人早就候着了,其中还包括戴雪梅父女俩。贾红月算是熟人,跟许晓慧打过招呼后就一一把家里人介绍了一遍。 问候、寒暄过后,大伯肖坤水便招呼大家上桌,而桌子上已经满满当当摆了十多碟香喷喷的菜。 饭桌上,贺强的一个举动引起了许晓慧的不快。 肖正平大妈给每人发了副碗筷,肖秀叶则跟在她身后为大家添饭。谁知道贺强接过许晓慧两人的碗筷之后没有先添饭,而是问大妈开水壶在哪儿。 大妈被问愣了,肖正平赶忙提来一个开水壶,递给贺强。 谁知道贺强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开水壶打开,给自己和许晓慧的碗里各倒了半碗水,随后把筷子伸进碗里涮了涮,又晃了晃碗,最后把涮完的开水倒在地上。 说实话,贺强的举动肖正平能理解,其他家人虽然很诧异,可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这也不是啥太过分的举动。 可是许晓慧接下来的举动就更让人诧异了,她眼看着贺强把两个碗涮完,明白过来意思之后,她赶紧从肖正平大妈手里拿过另一幅碗筷,然后招呼着秀叶过来添饭。 贺强这边涮完碗筷,正打算递给许晓慧呢,抬眼一看,许晓慧早已把另一只碗端在嘴边,此刻正在往嘴里赶米饭呢。 许晓慧看见贺强把碗递到自己跟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这是给我涮的吗?我还以为你要用两个碗呢!哎呀,你看我都有了,你留着自己用吧!” 贺强脸上顿时一阵尴尬,拿着碗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最后是秀叶给他添饭,才把尴尬地气氛缓和下来。 然而吃饭的时候,肖正平又发现了不对头——许晓慧吃饭之前装得大大咧咧,实际上吃饭时却非常收敛,肖正平发现她的筷子从不朝大鱼大肉的方向去,而是专挑豆角、青菜和菌子吃,还吃得津津有味。 反观贺强就不同了,吃饭前挑挑拣拣,可上了饭桌,那吃相简直跟张狗子有得一拼,他还专挑肥肉吃,那些青菜啥的,他碰都不碰。 看着这俩人言行举止上的差异,肖正平不禁担心起来——这样的两个人,能睡到一张床上去吗? 果然,吃完晚饭,贺强问肖正平有没有浴室,说做了一天的车,想洗个澡早点儿休息。 这个时代的农村,灶房是一专多能的,在冷天,灶房就是浴室——炒过菜的锅刷几遍烧一锅热水,拿个脚盆把热水舀出来就能洗澡。到了热天,男人们把水舀进木桶里,提到后院冲两下就完事儿,女人们则还是在灶房里洗。 所以当贺强问起浴室时,肖正平的脸色有些难堪。 好在许晓慧似乎提前做过功课,指着灶台旁边的木桶说道:“你个大男人还要什么浴室,呐,舀点儿水找个没人的地方不就得了?” 许晓慧打过铺垫之后,肖正平的难堪立马消减不少,于是赶忙解释,“那个~不好意思哈,咱们这儿不兴修浴室。等下给你烧锅热水,先在灶房里凑合凑合吧。” 贺强明显有些不悦,而这时许晓慧又站了出来,“贺强,我一早就跟你说过,农村的生活没你家那么舒适,我让你别来别来,是你自己非要来的。既然来了,就别嫌这嫌那,就当入乡随俗吧。” 一席话说得贺强无话可说,最终还是在肖正平的帮助下提了一桶水去了后院。 82.新念头 一番忙活,总算到了休息时间,肖正平把两人领到堂姐屋子,贺强首先在床头坐下来,看样子还算满意。 忽然,许晓慧拉了拉肖正平的胳膊,轻声问道:“我睡哪儿?” 肖正平顿时内心一紧,心说果然被自己料中。 谁知道没等肖正平回话,贺强就笑道:“干嘛那么麻烦人家呀,又不是别人,一个床挤一挤呗。” 肖正平大约看出许晓慧很为难,便问道:“要不再加一个床?” 许晓慧扭捏着不说话,可是表情却写满了不愿意。 这时肖秀叶挤上前来,拉着许晓慧的胳膊说道:“要不晓慧姐姐住我们家去吧,你要不嫌弃的话,咱俩挤一挤。” 许晓慧如蒙大赦,立马高兴地笑道:“不嫌弃!不嫌弃!那咱们赶紧过去吧,累了一天,我得好好睡一觉。” 就这样,尽管贺强很不乐意,肖正平还是带着许晓慧去了自己家。 跟许晓慧见面之后,戴雪梅一直没怎么说话,从肖坤国家走到大道上,分别的时候,肖正平送了她一段路。 路上,只剩戴家父女俩,肖正平这才发现戴雪梅有些不对劲。 “咋了?不舒服吗?”肖正平问道。 戴雪梅依旧不说话,跟在她爹身后只顾埋着头往前走。 “雪梅,你不高兴了?”肖正平一把拉住戴雪梅,戴正德回头望了一眼,随后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没有,就是有点儿累。”戴雪梅低着头说道。 “不对,吃饭的时候你就没怎么说话,是不是怪我没顾上你啦?” 戴雪梅总算把头抬起来,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哪有啊,你不是得照顾那两个大学生吗?那个许晓慧,长得真漂亮,又是研究生,你俩走在一起很般配。” 肖正平张大了嘴巴,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 “雪梅,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你该不会是吃许晓慧的醋吧?” 戴雪梅被看穿心事,脸刷地一下红透了,“哪~~哪儿有!我就是这么一说,你跟许晓慧就是很般配嘛!” 肖正平收回惊讶的表情,轻轻捧起戴雪梅的双手,“你想多了,别说人家许晓慧已经有男朋友,就是她没有,我跟她也不是一路人。雪梅,咱俩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成亲了,我肖正平别的本事没有,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证,这辈子我只认你。” 83.下聘 九月初,肖秀叶回学校,肖坤国拉着家人们稍稍一商量,就把妇女主任邹兰英叫来家里。 按照当地的习俗,下聘之前得有媒人正式登门,随后婚书彩礼才能进门。 这天,戴正德的姐姐戴淑芬也来了,媒人先是领着肖正平进门认亲,跟着念诵婚书,过后吉时一到,男方家便送彩礼进门。 这套习俗很隆重但也很老,穷困几十年,没几个人能拿得出像样的彩礼,所以在河甲山,这套习俗也搁置了几十年。 尽管肖家下重彩的事情已经在河甲山传遍,可当唢呐声响起时,人们还是争相挤出门口,来瞧一瞧这几十年头一回的盛况。 为首的便是“三转一响”——二八大杠车头寄了朵大红花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缝纫机,上面还搁着一台装在纸箱里的收音机。 除开三转一响之外,后面还跟着布匹、大米、棉被、猪肉等等,所有的东西都系着红绸子或是贴着红纸条。 浩浩荡荡的队伍延绵了几十米,最后才是肖坤国、肖坤水两大家子。 戴雪梅破旧的家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多东西和这么多人,东西进院之后只能一层垒一层地堆在堂屋里,待所有人都进门之后,肖坤国才奉上彩礼的重头戏——一块上海牌机械手表、两千块钱人民币、一只金戒指和一对银手镯。 所有的彩礼都是按照戴淑芬的要求置办的,肖家没还一分钱的价,大约是根本想不到一个农村小子能这么痛快地拿出所有彩礼,在肖坤国奉上最后那些东西的时候,戴淑芬两口子都张大了嘴巴,直到肖正平递来“打发钱”才有所反应。 所谓“打发钱”,其实也是彩礼的一部分但不记在彩礼的范围内,是男方“主动”打发给女方亲戚的“好处费”。一般来说,一家子给个十块二十块就足够了,就算给少了,只要能把亲戚哄高兴就算过关。 可是肖正平给的,是一人十张大团结,别说是农村,就是城里人都没几个给得起。 “大姑、大姑父,彩礼已经到齐了,要不你们过个数,看还差些啥?”给完“打发钱”,肖正平又一人敬了一杯茶。 戴淑芬清了清干涩的嗓子,一开口还是有些沙哑,便赶紧捧着茶杯喝了口茶,“呃~~还过啥数呀,我们放心,放心得很!” 一旁大姑父也笑着附和:“就是!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还过啥数!哎呀,我们家雪梅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能找到你这样的棒小伙,我跟她大姑也就放心了。” “呵呵,哪有,雪梅愿意嫁给我是我的福气。” 这边肖正平和大姑大姑父搭着话,另一边戴正德忙活着招呼客人,不管咋样,肖家今天能整出这么大场面,很是让戴正德涨了回面子。这不,那些以前哑巴长哑巴短的人也纷纷走进自家院子,前来给自己道声贺,好多以前嘲笑自己的人,也会乐乐呵呵地来讨几棵喜糖吃。 约莫忙活到中午,肖家人便从戴家离开,戴正德送出门的时候,难得的在肖正平后背拍了两巴掌。 送完彩礼,按照礼数,肖家还得好好招待一下帮着送彩礼的人,肖正平把人带去自家院子,那里嫂子贾红月早已做好了满满两大桌子饭菜。 吃完饭,肖正平又给每个人塞了一包带把的烟,这一天才总算忙完。 下聘完成后,这门亲事就算是正式定下来,男女就可以以夫妻相称了,剩下的便是按照挑选的日子过门办喜酒。 等人们散去之后,肖坤国吧嗒完最后两口烟,将烟锅在脚后跟磕了磕,肖坤国便吩咐道:“平子,你跟我进屋。” 肖正平不明所以,但还是跟在大伯身后走进堂屋。 肖坤国径直走到堂屋正北面的两张遗像前,“你跪下!” 肖正平看着爹妈的照片,大概明白大伯要干嘛了,便顺从的跪下来。 屋外的人见状也跟着走进来,齐齐站在肖正平身后。 “老三、老三媳妇儿,”肖坤国动情地说道,“你们家平子争气,算是上了正道。今天呢,老哥要给你俩道声喜,平子娶了个好媳妇儿,我跟老二也就算完成任务了。我跟老二啊,也没啥大本事,要是有啥没做到的,你俩也别怪罪。往后平子过日子你俩就多多保佑吧。来,平子,给你爹妈磕个头。” 肖正平闻言便恭恭敬敬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肖坤国一把将肖正平拉起来,“平子,当家过日子可不比往常,你有再大的本事,要是媳妇儿没顾好,那就屁用没有。你要时刻记住,你爹妈在天上看着你,往后干啥事都得多想一想。” ..... 随着肖坤国最后一炉烤烟下炕,肖正平最后一炉菌子也出炉了。 给夏长勇交完货后,肖正平偷偷留了五十斤干货。 肖正平把自己要结婚的消息告诉夏长勇,夏长勇大喜,当即答应一定要来喝肖正平的喜酒。 除了夏长勇,肖正平还给杨广生去了信,也给何永富下了请柬。 何永富还是很热情地招待了肖正平,除了答应会去吃喜酒之外,还特意解释自己是不得已才答应跟别人做山货生意的,还一再保证如果影响到肖正平他就马上收手。 肖正平自然明白这不过是场面话,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影响到自己了,可是也没见他有任何收手的意思。 “永富叔,你不必在意,生意嘛,又不是我一家的,谁都能做。咱千万不要因为生意影响了咱俩的和气,和气才生财不是!”场面话肖正平也会说。 从何永富家出来后,肖正平又去到供销社。 今天乡供销社又是马文凤和何巧云当班儿,肖正平没怎么客气,走进供销社直接把自己结婚的消息说出来,并邀请马文凤和何巧云去喝喜酒。 马文凤倒是很高兴,“哎呀,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年灰头土脸来这儿给妹子买衣服的脏小子,如今也要娶媳妇儿了哈,呵呵,这喜酒我肯定得喝。” 可是何巧云却板着脸没有出声。 因为何巧云的冷场,肖正平和马文凤都有些尴尬,最后肖正平连说了几声“一定来”后就急匆匆离开了。 谁知道肖正平还没走出去多远,何巧云又从供销社里面追了出来,“肖正平,你给我站住!” 肖正平愣愣地回过头,就看见何巧云一脸怒不可遏。 “你成心羞辱我来的是吧?”何巧云质问道,“你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我你宁愿娶那个哑巴女儿也不愿意娶我是吧?我告诉你,你别得意,看着吧,我也要结婚,我要找一个比你好一百倍一千倍的男人。” 这种只有在幼儿园小朋友嘴里边听到的话居然会从何巧云的嘴巴里说出来,肖正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呵呵,巧云,你可能想多了。其实我来只是为了邀请凤儿姐去喝喜酒,只是碰巧你也在。你要愿意去的话,我欢迎,你要不愿意去也没啥。至于你要找的男人,肯定会比我好,如果你愿意,我会去喝你的喜酒,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会由衷地祝福你。” 说罢,肖正平也不管何巧云能不能理解,立马转身离开。 84.一片大好 肖正平总算跟王国柱的二小子——王鹏见上面了。 他带着那偷偷留下的五十斤干菌子一早等在山下,约莫十点半的时候,他就看见那辆解放牌卡车缓缓驶近,快要到达岔道口时,卡车速度慢了下来,司机还探着脑袋朝外面望了望,肖正平一瞧,估计就是王鹏,就把车子拦了下来。 见面打过招呼,一问,还真是他,肖正平就把菌子放进车厢,随后一头扎进副驾驶。 聊了两句一熟络,肖正平就问起桐山林场。 哪知道王鹏一说起林场就连连叹气。 王鹏比肖正平小个两岁,所以称呼肖正平为哥,“平子哥,我打小就喜欢汽车,小时候队里开个拖拉机,我都能跟在屁股后面跑一整天。进部队我就学开车,啥车都开过。现在退伍了,上级又给安排一份开车的工作,本来是件很好的事儿,哪儿知道给安排来林场,你说我冤不冤呐。” 肖正平不明白,就问:“林场咋了,还不是公家单位,也是公家饭碗呀。” 王鹏满脸都是鄙夷,“公家饭碗?我看还不如像你这样端自个儿饭碗呢。你是不知道,现在各个方面一放开,林场就不景气。按理来说林场不景气林场的人得想办法才对,可是那帮人,没活干就成天打扑克,来了点儿活还嫌活小不愿意干,那家伙个个跟大爷一样,谁都瞧不起可是谁都不想辙。” 肖正平笑道:“正常,铁饭碗嘛!可是你也是拿工资的呀,没活干又不会少你工资,你操那个心干嘛。” “哼,现在是有工资拿,往后呢?照这样下去,那林场迟早要黄,公家也不养闲人不是?” 肖正平点点头,“也是,你倒挺能未雨绸缪。哎,听你爸说,你们那儿还有个鹿场,实在不行,你申请调去鹿场呗。” 王鹏闻言连连摇头,“嗨,别提了,那鹿场更没谱。鹿圈得半年才打扫一次,一头头鹿瘦得跟麂子没两样,听说以前酒的销量还行,现在越来越差。鹿场的人跟林场一个德行,都不愿意多干活,没人愿意想办法,一年到头就指着死两头鹿然后分肉吃。哎,我还听说他们悄悄把鹿给杀了,然后拿鹿鞭鹿角那些玩意儿去送礼的。” 王鹏所说的事情并没有让肖正平觉得多惊讶,这年头的集体企业好肉烂肉都是一锅炖,能干的不能干的没两样,所以人浮于事、坐吃山空,所以才需要改革。 车子很快抵达县城,肖正平让王鹏把车开到国营饭店门口,伸手掏钱的时候,却被王鹏给拦住。 “哥,就是顺路的事儿,咱用不着讲究这个。上回我爸的事儿我还没谢你呢,要是还让你掏钱,那我成啥人了?” 肖正平推开他的手,笑道:“一码归一码,我这又不是搭顺风车,咱俩这是谈买卖,往后我还得靠着你呢,得有个规矩。” 说罢,肖正平便掏出钱硬是塞进王鹏口袋里。 催促着王鹏离开后,肖正平搬着竹篓走进国营饭店。 饭店里的营业员已经跟肖正平打过照面,一看见他搬着篓子进来就明白怎么回事,连声把经理叫了出来。 经理很是惊讶,问道:“上回来你不是说没有了吗?咋又有了?” 肖正平搬着篓子走进后厨,放下之后笑道:“鲜的是没了,这回我送的是干货。” “干货?干货我可不要,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要新鲜的,越新鲜越好。” “哎呀,唐经理,你急啥?我又没让你掏钱。这篓干菌子我送你,你先卖着,能卖出去咱再说后面的事儿,要是卖不出去,陪的也是我的。” 经理一听这话,绷着的脸这才放松下来,“你小子还挺会做生意,知道先给点儿甜头。不过我看这玩意儿悬,那菌子一烤干还不就剩点儿渣啦,能好吃吗?” “唐经理,不是我托大啊,干菌子我可是一直卖着的,也没听人说不好吃啊。你就先试一试,弄几个菜品出来,说不定就好吃呢。” 说完,肖正平又趁机递上一根烟,经理也就闭上了嘴。 ...... 从饭店走出来,正打算往车站走呢,肖正平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声音还特别熟悉。 扭过头四周八围找了一圈,肖正平才发现一个劲儿冲自己挥手的张狗子。 张狗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板车,上面堆放着一些磁带画报,估摸着是担心板车上的东西被人拿走,张狗子只是一个劲儿的叫唤,却没有挪动脚步。 肖正平兴冲冲跑过去,发现板车上全都是盗版磁带。 “我说张狗子,几天不见,你这是老母鸡变鸭啦!”走近之后,肖正平饶有兴致地对着张狗子时髦的穿着摆弄了一番。 张二栓有些不好意思,“没办法,干这活儿就得这么个穿法儿,要不然,人家根本不拢边儿。” “你这都哪儿弄来的?”肖正平随手拿起一盒磁带,仅从上面粗糙地印字就能看出来——这是盗版货。 “省城呗,还能是哪儿?” “哟,还去省城啦,咋的,我那一百块钱你就用来干这了?” “嗨,不用我去,有专人从那边拿货,我也就是帮着分销分销。”说完,张狗子朝四周张望一圈,随后压低声音把头凑近了一点儿说道,“哎,那人那儿啥都有,你想卖啥都行,看见没,一个月不到,我都挣好几百了。要不,我帮你说说,你也过来干,这活儿轻松,赚得又多,随便干干不比你在山上吃土强?” 肖正平不置可否,“我就算了,没你那脑子,你要是真心疼我,就把那一百块钱还我。” “噢,”张狗子似乎这才想起正事儿,赶忙掏出一百块钱,“本来打算你结婚那天还你的,这不是听人说国营饭店这两天有菌子吃吗,我一寻思就是你。我蹲了好几天,没想到还真被我蹲到了。” 肖正平接过钱,笑道:“到底是不一样了哈,一百块说拿就拿。” “那有啥,现在跟往常可真不一样了,你瞧瞧咱县城,就这一个月时间,起码多出上百个摊贩,全国经济一片大好啊!” “呵呵,大好归大好,你可得悠着点儿,这卖盗版磁带,工商就不抓?” “哪儿能不抓啊,不过抓也抓不完,再说咱有渠道啊,你信不信,工商那边刚出门,我这边马上就知道。” “好吧,你有数就行,我还得赶班车,不跟你说了。” 刚转身要走,张狗子又一把拉住肖正平,“等等,光跟你扯咸蛋,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了。平子,这几天我蹲你的时候看见胡顺了,他也在打听卖菌子的事儿,我寻思你跟老胡家不对付,他该不会打你的歪主意吧?” 肖正平一听,心说这还真是正事儿。可胡顺不是不想做国营饭店的生意吗,他还打听干嘛?难不成又是他爹胡山川的主意? 张狗子见肖正平半天不说话,便问道:“这事儿重要不重要啊?要是重要,我就帮你盯着点儿。” 肖正平回过神来,拍了拍张狗子的肩膀,“重要!重要!张狗子,那你就多盯着点儿,有啥事及时通知我。” 85.稀客 十月六号,是肖正平大喜的日子。 这天,几乎整个河甲山的人都来了,这其中至少有一半儿是来看热闹的,他们就想看看河甲山“首富”结婚的时候是怎样一番盛大的场景。 肖家人也不拒绝,凡是到场的,都能上桌,不管上不上人情,都有喜糖吃。 约莫上午十点多,脑袋上顶着红花的骡子被陈炎赶着缓缓驶到,戴雪梅一身喜庆的红色妆扮,顶着红盖头坐在骡车上,身后还坐着肖秀叶、贾红月。 骡车在院门口停下,肖正平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上前,随后欠过身子,把戴雪梅背在背上。 人群立马分开两边,给肖正平留出中间一条路。肖正平背着戴雪梅径直走到堂屋正中间,那里挂着他爹妈的画像,还有分坐在两旁的大伯大妈和二伯二大妈。 邹树生穿戴一新站在一旁,每只耳朵上都别着一根烟,他时不时看一眼手表,看着吉时已到,便大喝一声:“吉时到!新郎新娘行礼咯!” 随后肖正平把戴雪梅放下来,两人双双跪在地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随着邹树生四声大喝,肖正平起身一把将戴雪梅抱起,然后送进里屋。 婚礼完成,之后便是陪客喝酒,按照当地的习俗,新娘当天是不能出洞房的,所以一直由肖秀叶和贾红月陪在里屋。 同样按照习俗,这天娘家人也是不能进屋的,不过肖正平自有安排,他把李水全和邓贵喜等人安排去了岳丈家,还单独安排了一桌酒席,所以这会儿,后山的戴家也热闹着。 吵吵闹闹一整天,终于天色暗下来,肖正平送走最后的客人,便晃晃悠悠走进里屋。 为了这天大喜的日子,肖秀叶把自己的东西搬去原先爹妈的屋,腾出来的屋子便做了肖正平的新房,虽然屋子还是很破旧,但是经过肖秀叶和贾红月姑嫂俩的布置,这间新房也勉强算得上温馨。 只不过肖正平此时连路都走不稳了,他长这么大就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来到床前时,他一下子扑倒在戴雪梅的怀里,戴雪梅一直戴着的红盖头就这样被扇呼掉了。 “雪梅,谁他娘的规定结婚必须得喝酒啊,喝成这德行,咱俩还怎么洞房?”肖正平喷着满嘴的酒气怨道。 “你傻呀,就不能拿白水换一换?”戴雪梅一把掀开肖正平,伸手就把搭在脑袋旁的红盖头给扯掉。 “不行,炎婆娘张狗子这俩兔崽子,也不知道替我挡一挡,明天~~明天我得找他俩算帐~~”说着说着,肖正平的舌头就开始打卷儿,没多大一会儿,他的呼吸就变得粗重起来。 隐隐约约地,肖正平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扒自己的衣裳,跟着,一团软乎乎、热腾腾的什么东西就贴在自己身上。 肖正平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就摸到戴雪梅赤裸、滑嫩的身体,顿时,肖正平就像打了鸡血,直感觉浑身血脉膨胀。 他猛地一翻身,把戴雪梅压在身下~~ ...... 第二天,肖家来了两个稀客——肖家的老四,也就是肖正平的小姑妈——肖坤媖回来了,还带来了肖正平的姑父——在地区建设局供职的梁鹤轩。 对于这两个人,肖正平还有点儿印象,肖秀叶就几乎不认识。 当年,肖正平的父母都健在,肖坤瑛比现在的肖秀叶大不了几岁,而梁鹤轩则是上山的知青。 因为经常在一起劳动,肖坤瑛和梁鹤轩渐生情愫,一天晚上,两人在牲口的草料棚里初尝了禁果。 原本,肖坤瑛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哪儿知道一个多月后,梁鹤轩被征召入了伍,这一去就再也没消息。 而这个时候,肖坤瑛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家人们知道后大骂梁鹤轩畜生,肖坤国甚至扬言要找到梁鹤轩,剁了他的命根子。 那个年代,女人的贞洁比命都重,肖坤瑛怀孕的消息一出,就基本断定了她这辈子不可能再嫁人。 而最让肖家人生气的是,肖坤瑛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 就这样,肖坤瑛蒙受着羞辱和村里人的诽言过了大半年,在这大半年里唯一能支撑她的,只是梁鹤轩时不时寄来的信。 后来,肖坤瑛把孩子生下来,独自抚养了两年,两年之后的某一天,梁鹤轩居然回来了! 据梁鹤轩当时所说,他父亲原本是某部队的干部,大革命时期被关进牛棚,后来被平反,梁鹤轩这才有资格入伍。 在部队当了三年兵,梁鹤轩带着军功退伍,借着老爷子的影响,在地区安排了一份工作。 梁鹤轩这次回来,就是想把肖坤瑛娘儿俩接回去。 可当时的肖家三兄弟已经视梁鹤轩为眼中钉,恨不得拆他的骨吃他的肉,哪儿会允许梁鹤轩把妹子带走。 三兄弟指着梁鹤轩一通臭骂,只差没动手了,谁知道回过头一问,肖坤瑛竟然愿意跟梁鹤轩走。 于是,简单操办了几桌酒席之后,肖坤瑛就在三位哥哥的无奈之下离开了樟树垭,只留下一个联系方式,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这十多年间,肖坤瑛还时不时写封信回来,只是肖家三兄弟怨气还没消,就一直没回过信。 上回肖正平被关进派出所,肖坤国实在没办法,就按照肖坤瑛的地址给打了个电话。 “二哥,你看我大哥那眼神,就跟恨不得吃了我似的。”肖坤瑛一身体面的穿着,看上去完全不是农村人,她非常大方地坐在肖坤国和肖坤水跟前,没有一点儿局促不安的样子。 “爹娘过了你不回来,老三过了你也不回来,现在你回来干啥?”肖坤国怼道。 肖坤瑛一听,马上低下了头,这时她身边的梁鹤轩开口了,“大哥、二哥,你们别怪罪坤瑛,不是我们不想回来,是~~” 梁鹤轩的话还没说完,肖坤瑛便打断他说道:“我没回来是我错了,我也没指望你们原谅我,这回平平结婚,我只是想回来吃他的喜糖。” 肖正平、肖秀叶还有戴雪梅、贾红月一起愣愣地站在一旁,在他们看来,这是一场史诗般的对话,是轮不到他们来插嘴的。 肖正平只是没想到,远在地区的小姑妈居然也知道自己结婚的消息。 “我写信给你只是想告诉你有这么件事儿,没指望你回来。”肖坤国依然不解气。 肖坤瑛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站起身笑道:“行了大哥,我回都回来了,你总不至于撵我走吧。”说着话,肖坤瑛已经走到肖正平身前,“平平,小姑对不起你,本来昨天就应该到的,有点事儿给耽误了。” 说完,肖坤瑛又一一跟肖秀叶和贾红月打过招呼,最后才走到戴雪梅跟前。 “瑛子姨!”戴雪梅有些不好意思,按照小时候的称呼叫了一声。 肖坤瑛动情地捧起戴雪梅的脸,“还叫姨?你得叫我姑妈!” 86.大领导 肖坤瑛和梁鹤轩的到来,在樟树垭卷起一阵小小的风浪,毕竟当年梁鹤轩在这里生活过,结识了不少朋友,邹树生、陈金山、胡山川等人就在其列。 梁鹤轩如此,就更别说肖坤瑛了,整个河甲山,至少有一半儿人认识她,在这一半儿人当中,又有至少一半是她的朋友。 所以仅是拜访、接待,肖家人就忙活了好几天。 然而等所有事情都忙完之后,这两人还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甚至肖坤瑛还忙活着帮贾红月打理菜园子了。 肖家人包括肖正平都很好奇,可也不好意思问,不管咋说,人家远道而来,你也不可能着急轰人家走。 如今菌子没了,笋子还差两个月,肖正平有钱在手心里不慌,总算难得的悠闲起来。 当然,说他悠闲也是在白天,晚上他还是挺忙活的,反正秀叶上学校去了,家里就他们两口子,几乎每天他都要和戴雪梅折腾到半宿。 这天上午,肖正平正和戴雪梅在娘家整理彩礼呢,忽然听见队部广播又响了,妇女主任邹兰英在大喇叭里清了清嗓子,随后说道:“肖正平注意啦,肖正平注意啦,杨主任来电话,让你赶快回过去,杨主任来电话,让你赶快回过去。” 喇叭照样响了三遍,肖正平听完跟戴雪梅对视一眼,随后扔下手头的活计便跨着自行车直奔队部。 肖正平结婚,所有邀请到的人包括何永富都到了,只有两个人没来——杨广生和何巧云。 这两人没来肖正平都能理解,不过他还是希望杨广生能来一趟,哪怕只是看自己一眼。 对于杨广生,肖正平的感情有一点点复杂,毫无疑问,他很感激杨广生。 无论二十一世纪还是现在,肖正平都没怎么接触过当官的,重生之后,他第一次接触的“大官”就是杨广生这样的好官,这让肖正平庆幸不已。 肖正平想感谢杨广生,想要帮助杨广生,可是他不知道该怎样做,他觉得自己和杨广生之间的关系是不能用钱去玷污的。 骑着车,很快便抵达队部,这会儿妇女主任正坐在电话机旁织着毛衣。 “哟,平子,这么快!”邹兰英听见门口的动静,抬眼一看,肖正平就急匆匆冲进来。 “主任,我打电话。”肖正平指了指电话机。 “打吧!打吧!”邹兰英把椅子挪了挪,又笑道,“家里计生用品还够不?要不要再去我那儿拿两盒?” 肖正平拿起话筒,正准备摇呢,一听这话便好奇了,“主任,我跟雪梅还没生娃呢,你咋老跟我送那玩意儿?你想让我绝后呀?” 邹兰英把手里的针线狠狠往篮子里一搁,撇嘴道:“这孩子,咋说话呢!我这不是看见你头一回拿得那么痛快吗?”说完又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那玩意儿也就你愿意用,以前发的都搁我家烂了。这不,上回乡里发下来的还剩一大堆呢,这回又发下来那么多,我家都快堆不下了。” “嗨,你等着人家上门拿人家肯定不乐意呀,你就不会给人家送上门?凡是家里有两口子的,甭管老少,一家送两盒不就完了?” 邹兰英嘴巴又撇上了,“我脸皮没那么厚,还上门给人家说这事儿,我可开不了那个口。” 肖正平摇了摇头,“那就没办法,反正主意我是给你出了,你干不干那就是你的事儿。” 说罢,肖正平便搬起电话机摇起来。 很快,通话员给肖正平接通了电话,杨广生一开口还是同样的语气,“肖正平,我没来参加你的婚礼,你不生气吧?” 肖正平赶紧答道:“不生气!哪儿能生气呢,您那么忙。就是有点儿遗憾。” “嗯,我也很遗憾,遗憾没能见到你的妻子,不过我相信你肖正平看上的女人肯定不会差。” “呵呵,谢谢领导吉言,改天我带媳妇儿来看您,您给把把关。” “哈哈哈哈,不用改天,肖正平,这次我虽然没能参加你的婚礼,不过我要送你一份大礼。” “大礼?啥大礼?” “过两天有位领导要来咱们这儿走访,我被选上当向导,到了石德县,我想带他去你那儿瞧一瞧。” “啥?!”肖正平差点惊掉手里的话筒。 “呵呵,这份礼物够大吧!你也不用紧张,领导原来就是咱们县的人,这次是以考察为主,就是走一走看一看,你稍微用点心接待一下就可以,其他方面的事,就有啥说啥。” “可是杨主任,这事儿不应该通知支书吗?该他们接待才对啊。” “通知是要通知的,不过接待我看还是你安排吧,领导这次走访,就是想看一看老百姓的真实情况,不用搞那些虚头八脑的。” “那要不我把电话给我们妇女主任,你跟她说?” “不用,到时候我会通知他们,在这之前,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记住,领导想看的,是真实的情况,不要搞那些形式主义。好了,我这边还有点儿事,不跟你多说了,咱们见面再聊。” 杨广生挂断电话后肖正平还举着话筒愣愣地站了半晌,杨广生说这是一份大礼,可是肖正平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件事对自己究竟有什么好处。 挂上电话后,坐在一旁等了许久的邹兰英总算开口了,“平子,电话里都说啥呢?要接待谁呀?” 肖正平摇了摇头,“没~没谁。” 回家的路上,肖正平还在寻思这件事儿,杨广生让自己接待,可是他都不知道那位领导长什么样子,该怎么接待呢? 晕晕乎乎回到戴家,戴雪梅已经收拾好了一切,看见肖正平回来,戴雪梅便问道:“啥事啊?” 肖正平没打算瞒媳妇儿,毕竟接待也有她的份儿,“杨主任说过两天有位领导要来咱们这儿走访,说让我来接待。” “领导?什么领导?” “不知道,杨主任没说。” 戴雪梅低头思考了一会儿,随后说道:“既然杨主任都说是领导,那肯定是比他更大的领导,杨主任这么看得起你,咱们得用点儿心。” 肖正平点点头,“领导还说了,这件事不能外传,该通知的人他会通知。” “好,我知道了。噢,对了,刚才强强来过,让咱们都去大伯家吃饭,说是小姑明天就走。” 肖正平听完一愣,小姑要走,领导要来,这么巧? 87.接待 一路上,肖正平跟戴雪梅商量着该怎样接待即将到来的大领导,不知不觉间就来到肖坤国院门口。 肖坤国是肖家老大,肖家人接人待客一般都是在他家,肖坤瑛两口子自然也不例外。 这些天,肖坤瑛忙里忙外,虽然穿着是个城里人,可干活的手脚还跟当年一样利索,再加上那张甜嘴巴,哥前哥后、嫂前嫂后的,也让肖坤国、肖坤水兄弟俩找到了一些当年小妹的感觉。 只是每当看见梁鹤轩,肖坤国就跟心头上扎了把刀似的,刚生出来的一些好感立马就烟消云散。 好在梁鹤轩涵养好,也有眼力见,一旦发现肖坤国脸色不太好,他就会主动消失。 所以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双方还没有爆发明显的冲突。 肖正平来的时候,肖坤瑛正在跟大嫂摆饭桌,灶前依然是贾红月在操持。 一看见肖正平,肖坤瑛那特有的笑声就冒出来了,“平平,快坐,饭马上就好。” 肖正平应了一声,就和戴雪梅傍桌子坐下。 刚坐下没一会儿,忽然肖坤水推着肖正文从前院走进来,肖正文坐在那辆轮椅上,肖坤水吃力地避过那些坑坑洼洼,小不点儿强强则闹腾着要帮忙。 肖正平赶紧走过去,帮着二伯把堂哥推过来——农村的地面根本不适合轮椅,无论屋内还是屋外。 吃饭的时候,肖正平问起小姑要走的事,肖坤瑛笑笑说住了好些天,是时候走了。 “是直接回地区吗?”肖正平接着问。 肖坤瑛摇摇头,“不,先去县城住两天,会个朋友。” 肖坤国这时开口了,“县城的朋友?你离家之前连县城都没去过几趟,哪儿来的朋友?” 肖坤瑛顿了顿,看向梁鹤轩,“是赫轩的朋友。” 一听说是梁鹤轩的朋友,家人们都不作声了,笑笑谈谈吃完饭,肖坤瑛便把东西收拾了一下。 临别的时候,肖坤瑛还是流泪了,肖坤国也难得地挤出一个笑脸,让小妹有空就回来看看。 下山的路,是肖坤水赶着肖正平的骡车走完的。 肖正平对这个小姑并没有多少留恋,当年小姑走的时候他还是个挂着鼻涕的小屁孩儿,他对小姑的所有印象就只有那条用红头绳绑着的粗大辫子。 所以一回到家,肖正平立马找回状态,拉着戴雪梅商量接待的事儿。 到目前为止,肖正平只知道有一位领导要来,至于领导是男的女的、多大年纪、有什么喜好,他一概不知。 肖正平心想自己现在能拿得出手的恐怕领导都吃腻了,而领导喜欢吃的在这个穷山沟又很难找得到,杨主任这不是给自己出难题吗? “你说,喜儿叔那儿的东西领导会喜欢吗?”戴雪梅忽然想起夏长勇,夏长勇是典型的城里人,大鱼大肉都吃过,就喜欢山里的野味。 肖正平给棚里的牛添了两把草料,拍拍手说道:“应该会吧,我听说城里人就喜欢吃些新鲜东西,不过也说不好,说不定人领导就喜欢清淡的呢。” 戴雪梅顿时皱起了眉头,“你说杨主任到底想干嘛啊?这哪儿是送礼呀,分明是给你出难题嘛!” “雪梅,这题是难了点儿,可礼也大!你想想,杨主任给我打个电话都能在队里传好几天,支书他们还拿我当名人,要是比杨主任还大的领导能在咱家吃顿饭,那咱们在全县都有名了呀,说不定县里的领导都能记住咱俩的名字。到那个时候,咱想办什么事儿不就方便多了?你说这不是份儿大礼还能是啥?” “这个我知道,问题是领导来了咱也不知道咋招待啊,这要是招待好了倒还好,万一没招待好,还把领导弄生气了呢?” 肖正平摸着下巴想了会儿,“我觉着吧,杨主任说用心招待应该不是在吃喝上,你看啊,杨主任特意说领导是咱本县人,又特意说明他只是走访。还有,杨主任提到这位领导时显得很敬重,还说他想让领导来咱们这儿瞧一瞧,这就说明这位领导比较随和,年纪应该比杨主任要大。” 说到这里,肖正平停顿了片刻,随后接着说:“有了,我知道该咋办了。这样,雪梅,就按照咱平时吃的来,什么南瓜藤、红薯叶、马齿苋都备上,不过油要比平时厚一点儿。另外,猪肉也弄一些,怎么弄你做主,我再去找喜儿叔弄腿麂子肉来,也给炖上。老领导嘛,肯定怀念家乡、怀念本地的吃食,可人家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胃口肯定不能像咱们。饭就安排在你家,不用特意安排,扫扫干净就行。另外,我明天得出趟门,顺便买点儿新的碗筷回来。” 戴雪梅眨了眨眼睛,“买碗筷干嘛?咱家又不是没有,真不够去大伯家借就是。” 肖正平叹了口气,“雪梅,很多时候人家嫌咱的碗筷是用过的,是不会说出来的,咱们要么不做,既然做就要尽力做得让人家说不出话来。” 戴雪梅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 两天之后,戴雪梅正在娘家按照肖正平的吩咐安排中午饭,忽然大队支书陈金山带着邹树生和胡山川急匆匆赶到。 发现家里只有戴雪梅父女俩,陈金山脱口问道:“平子呢?” 戴雪梅从三人的表情中大约判断出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微微一笑,“平子哥去大伯家了,马上就回。” 三人闻言掉头就走,可是被戴雪梅给叫住了。 “支书,会计,平子哥马上就回来,你们还是在家里等吧。” “家里等?”邹树生回头怒道,“哪儿有那个时间等啊!” “树生叔,你别急,平子哥都安排好了,杨主任他们就在这儿吃中午饭。” 三个老头儿同时愣住,回头看向戴雪梅。 “啥?!”陈金山大声嚷道。 “你们找平子哥不就是领导要来咱们这儿的事吗?平子哥两天前就知道了,是杨主任交待他的。” 两天前邹兰英在大喇叭里说的话全大队都听见了,三人这才回想起来,恍然大悟的同时,胡山川大声埋怨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们咋不给队部汇报!这眼看人就要到了,咱们连个欢迎仪式都没有,要是领导责怪,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戴雪梅有些生气,“谁来担都不用你担!”说完,便掉头走进灶房,继续准备饭菜。 三个人听说已经有安排,便稍稍松了口气,于是跟着戴雪梅走进灶房。 “平子哥不跟队里说是杨主任交待的,”戴雪梅见三人走进来,便接着说道,“杨主任说了,领导要来的事儿跟谁都不要说,他还说领导是来了解咱农民的真实情况的,不要搞那些虚头八脑。” “可~~可~~可你们总得给队部打声招呼呀,咱们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这领导要是来了,咱怠慢了该咋整?”陈金山说。 还没等戴雪梅辩解,邹树生忽然看见戴雪梅搁在灶台上的菜,惊道:“平子就让你准备这些?” 其余两人闻言同时看向那些菜碗,只见里面都是一些南瓜藤红薯苗,虽然也有肉可也只是一些农家做法,根本上不了台面。 邹树生来不及埋怨,立马吩咐起来:“山川,你赶快去李货郎那儿,想到啥就拿过来,帐记在队部头上。金山,把罗田儿叫来,他好歹也是席面师傅,做出来的菜起码比这强。” 邹树生吩咐完,两人还没来得及挪动脚步呢,肖正平就带着肖坤国和肖正文两口子走进戴家院子。 “咦,三位领导都到啦,看来你们已经得到通知了。正好,我正打算去叫你们呢!”肖正平风轻云淡地给三位领导打了个招呼。 88.大道理 在戴家院子里,三个老头儿把肖正平围了一圈,每个人的眼里都充斥着无尽的怨愤和无奈。 邹树生说:“你真是太胡闹了,人家是省里的领导,你连气都不透一个,枉我还认为你是个干大事的料。” 陈金山说:“家里还有点儿啥没,赶紧把你那些菜撤掉,我这就去叫罗田。别到时候人领导来了,还以为咱们队有多小气呢。” 胡山川说:“树生,我看得把水田坪和曹家坳的几个领导也叫过来,最好再给乡里通个电话。” 邹树生摇摇头,“该通知的杨主任已经通知到了,县里和乡里的领导会随他们一起来。” 肖正平笑道:“三位领导,有啥着急的,我这都是按照杨主任的安排来的,杨主任能当这个向导,心里能没点儿数吗?放心吧!” “他心里有个屁的数!”胡山川脱口而出,“咱们要迎接的是省里的领导,又不是他杨广生,到时候怠慢了,担责任的是我们,跟他杨广生屁的关系都没有,他当然无所谓了!平子,你别以为你那杨主任是多大的人物,不就是个市级调研员吗?他要真有能耐,还能从县领导班子里面被挤走?” “哼,”肖正平冷哼一声,“胡会计,我不知道市级调研员是啥级别,我只知道县里、地区有那么多领导,却偏偏选中杨主任当向导。还有你可能不知道,领导之所以来咱们这儿,是杨主任安排的。”说罢,肖正平又看向邹树生,“叔,你现在做啥都来不及了,还不如安下心来想想待会儿在饭桌上该怎么说。再说了,人家那么大的领导,啥好吃的没吃过,还会在乎咱这儿一顿饭?” 最后,肖正平又冲陈金山一笑:“支书,杨主任之所以先给我打电话,那就说明领导这回走访的重点是我,说句不好听的,今天这桌上的主角是我,你们不过是作陪。” 陈金山气得牙痒痒,朝同样气得快要冒烟的两人看了一眼后,忽然无奈地笑了出来:“好呀,肖正平,你是好样的,你可真他娘的是好样的。” 胡山川“噌”地一下站起身,把身后的椅子推了一把,“树生、支书,那咱们还忙活啥呀,既然平子才是重点,那就交给平子得了呗,咱回家该干啥就干啥。” 说罢,胡山川便作势要走,可尴尬的是,他身后的陈金山和邹树生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甚至连句附和的话都没有,更别说肖正平一直带着笑意死死盯着他,就好像故意等着看笑话一样。 胡山川最后也没有走出院子,只是气呼呼地抱着双手靠在戴雪梅家快要倒塌的院墙上。 肖正平见几个人都安静下来,便起身说道:“三位领导,你们直管放心,今天这桌饭虽然看上去不咋滴,但是我精心安排的,我保证领导今天会笑着来最后也笑着离开。” 邹树生瞪了肖正平一眼,“好呀,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这个主角能安排出啥花样来。” ...... 很快,水田坪和曹家坳的支书带着各自的人赶到,约莫一刻钟后,一队五辆不同的小汽车驶进樟树垭,被早已等候在路口的陈炎给拦住,随后由陈炎带领着来到戴家院子。 去往戴家的路刚好只能通过一辆小汽车,连头都没法儿掉,车子便只能路上。 杨广生首先下车,然后跟在后面的县领导、乡领导也推开车门走下来。 杨广生快步绕到车子另一边,拉开车门,随后副省长高志文走出车门。 县领导、乡领导马上围上来。 “高省长,县里的接待会都已经安排好了,您怎么直接经过了呢?搞得我们这通追呀,还以为杨广生同志把您给绑架了呢!”为首的书记恭敬地打趣道。 “哈哈,我这把老骨头,他绑来做什么?是拆了骨头炖汤啊,还是酱了啃骨头啊?”领导的声音很爽朗,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好了,”领导继续说,“今天临时改变行程,没有通知你们是我不对,不过你们可别怪罪广生,是我要求他这么做的。大家既然来了,就跟我一起去见见这位在广生口中与众不同的小伙子吧。” 正说话的时候,肖正平也率领着一众队领导走过来,后面还跟着肖正平的家人。 肖正平先是给杨广生打过招呼,随后杨广生把肖正平介绍给高志文。 “那各位领导就别在外面站着了,咱们进屋聊。”肖正平一躬身,给领导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进院之后,肖正平把领导们安排在早已摆在院中央的八仙桌旁,其余家人和队、乡领导则坐在外围。 戴正德乐乐呵呵地帮着搬椅子,他嘴不能说话,可心里比谁都高兴——谁能想得到呢,他戴家的破院子有一天会坐上这么多领导,队、乡、县、地区和省五级官员都到齐了! 肖正平并没有落座,一边帮着岳丈搬椅子,完了又给领导们倒茶水,最后忙完了他也只是在肖正文身旁站着,没有参与进领导们的话题里。 县、乡两级主要领导先是粗略地汇报了一下近段时期的工作,随后自我检讨,这个地方不足、那个地方有待改善,最后请领导指正。 领导笑着挥挥手,“我呀,听汇报听了几十年,指导工作也指导了几十年,这回借着走访的名义出来转转,可不是接着听汇报和指导工作来的。你们就让我这个老头子在退休之前喘口气吧!” 杨广生马上接过话茬解释:“副省长这次就是下基层来看看,不过问工作上的事儿,这也是我没有提前通知你们的原因。” 领导接着说:“你看我们都是客人,到了主人家就你们几个抢着说话,主人连一句话都没说。”说着,领导冲肖正平招了招手,“来,小伙子,你也来陪我说几句话。” 肖正平赶紧走上前,杨广生非常识趣,把自己的座位让了出来。 尽管肖正平有着未来的记忆,这个时候坐在这么多领导中间,还是难免有些局促,他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陪笑道:“我没啥好说的,就是家里有点儿破,院子有点儿小,招待不周,希望领导们多担待。” “哈哈哈哈,”领导大笑,“小伙子还挺会说话,这个你不必担心,今天有我在,谁敢说你招待不周我就处分他!” 领导像逗小孩子一样的语气惹得众人纷纷发笑,现场的气氛也顿时轻松下来,然而领导接下来的一句话又立马让几位领导把刚刚放下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那你说说,你的家为啥这么破?你家的院子为啥这么小?” 89.谈话 领导带着玩味地笑意看着肖正平,那样子就像一位老师为了鼓励学生而特意出了一道学生肯定能答出来的题一样。 肖正平自然知道领导的用意,只是这道题虽然简单,可是一旦答出来,则会彻底把在座的所有县、乡级领导给得罪。 肖正平环视了一周,发现所有领导都带着尴尬而僵硬的笑容看着自己,于是他知道这道题不能只让省领导满意,更得让县、乡两级领导都满意,而且是非答不可。 “肖正平,领导问你话呢,为啥你家这么破院子这么小呢?”杨广生在一旁催促道。 “呵呵,”肖正平摸了摸后脑勺,“大道理我说不出来,家破院小每家都有每家的理由,但好在所有人都在努力。当然,有人因为不同的认识而无法把劲儿往一块儿使,以至于一部分人家能快速地让家庭富裕起来,而另一部分的速度则要慢一些。不过领导,您不能因为我的家破我的院子小就看不见我的努力呀!” 领导听完一撇嘴,瞪大了眼睛指着肖正平冲身旁的县领导笑道:“他还说大道理他说不出来!我看他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县领导配合着点点头,“小伙子说得不错,如今大家都在摸索,只是因为认识的原因而方法不同,有短板不可怕,只要咱们愿意找到短板,大家庭的富裕就指日可待。” 领导拍了拍县领导的手,“嗯,有这个意识很不错,可是我们能否把找到短板的时间缩短一点呢?我们不同于其他家庭呀,我们的人民太穷太苦,他们可等不起呀!” 县领导顿时一阵脸红,“是是是,我们还不够努力,今后一定要提高全体干部的认识,早日让人民富裕起来。” 领导不再理会县领导,而是看向肖正平,“我听说你在摸索种植竹荪的路子?” 肖正平感激地看了杨广生一眼,随后点头道:“是的,托杨主任搭线,我们已经与省农科院的周正教授取得联系,现在周正教授的学生许晓慧正在和我们一起研究这个课题。” “嗯!了不起呀,据我所知,竹荪的种植在我国还是空白,你敢为人所不能,光这份胆气就了不起。那你们目前有什么困难没有?比如说哪些事情是需要县政府或者乡政府帮忙的?” 肖正平大惊,“没有!没有!我这点儿小事儿,哪儿还用麻烦政府呀!” 正说着,肖正平就看见媳妇儿戴雪梅冲自己一个劲儿地招手,于是他起身说道:“各位领导,到饭点啦,要不咱们边吃边说。” 领导一听,立马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哎呀不说我都忘了,这一路光顾赶路,正好饿了,走,咱们就客随主便吧!” 进入堂屋,里面摆了两张大圆桌,肖正平原本的安排是大领导一桌,队领导和家人一桌,可是领导不干,非要拉着肖坤国几个人同坐一桌,最后经过杨广生一阵编排,变成领导和肖正平的家人以及队领导一桌,其他领导则和杨广生一桌。 按照座位坐下后,领导刚发话开吃,肖正平就端起一个酒瓶说道:“咱陪领导喝一个。” 领导连连挥手,“路上要开车,我还得去其他地方,酒就不喝了。” 另一桌的杨广生也补充道:“肖正平,领导行程很满,你要顾及领导的身体。” 可是肖正平没有退下的意思,“领导,杨主任,别的时候我肯定不提这话,但是今天这杯酒,领导必须得尝一尝,尤其是咱们的县领导。” 领导一听来了兴趣,“哦?听你这意思,这酒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咯?” 肖正平笑了,“没错,不过容我先卖个关子,领导先尝一尝,咱不多喝,尝个味道就行。” 说罢,肖正平便打开酒瓶盖子,给每位领导包括杨广生一人倒了一小杯。 领导显然是品酒之人,拿起酒杯后先看了看酒杯里面,然后用鼻子闻了闻,最后才一口倒进嘴里,细细地品起来。 “嗯,这酒不错,绵软、不打嘴,有几分汾酒的味道,应该用鹿茸泡过吧?” 肖正平大喜,“领导果然是识货之人,没错,这就是咱县桐山林场出的鹿茸酒。” 其他领导一听,赶紧端起酒杯尝了一口,尝完之后人人都赞不绝口,县领导甚至惊言自己乃一县之首,居然不知道自己县城有这么好的酒。 尝完酒,肖正平又一一介绍菜品,每介绍一个,领导就尝一个,最后领导指着那两盘红薯苗和南瓜藤大笑:“哎呀,好多年没吃过这东西了,你别说,吃着没啥,不吃还真想吃。” 一边吃着饭,领导一边对着周边的人问话,从肖坤国到戴雪梅,从邹树生到曹家坳副支书,一桌子人都问了个遍。 最后吃完饭时,邹树生等人才惊觉领导只吃了那两个菜,其他的几乎动都没动。 领导对肖正文甚赞不已,一度有些哽咽地对在座的领导说道:“我们的人民是全世界最坚韧的人民,他们无怨无悔地在为这个国家做着贡献,他们承受着苦难、承受着病痛,可依然顽强不屈地、勇敢地继续往前闯,不达目的不回头。难道这不值得我们动容吗?作为一方父母官,难道不应该为拥有这样的人民而骄傲吗?可我们有的人,拿着自己的小本本,为着自己的那点利益精打细算,对人民正在受穷受苦视若无睹,这样的人是注定要被时代所淘汰的,也注定是要被人民抛弃的。我想在你们的办公楼里,应该总有一个面墙或者某处地方印着那五个大字,我希望你们回去之后认真地看一看那五个字,然后对照自己的思想和行为认真地反省反省,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做到了!” 大约下午一点许,领导带队从戴家院子走出来,随后“参观”了一下肖正平的“菌子棚”,留下两句鼓励的话就离开了。 几位大队领导站在路口对着越来越远的车队背影看了许久,知道车队完全消失了都没有离去。 忽然,胡山川若有所思地冲陈金山问道:“哎,金山,领导老说五个大字,啥大字啊?” 其他几人顿时惊呆了望过来,就好像胡山川问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一样。 陈金山叹了口气,没好气地答道:“为人民服务!哼,哪五个大字!” 说罢,一众人就打算离开。 谁知道还没转过身呢,忽然前方路上急匆匆跑来两个人,肖正平和几位领导等了片刻,终于看清来人的模样,敢情这两人不是别人,正式肖正平的小姑和小姑父——肖坤瑛和梁鹤轩! 90.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看着三个大队的领导都站在路口,梁鹤轩立马就明白怎么回事,他喘着大气在众人面前歇息片刻,随后哭丧地叹了口气,“还真来这儿啦!” 肖正平从这几天的观察和梁鹤轩前后的表现中大概理清了事情的缘由,于是他招呼着让队领导先回去,然后把小姑和小姑父带去自己家。 回到家里,肖正平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茶,虽然他大概明白怎么回事,可是这会儿,他还是决定装装糊涂。 “小姑,你们不是去县城了吗?咋又回来了?” 没等肖坤瑛开口,梁鹤轩便急切地问道:“平子,高副省长是不是来过?” 肖正平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你咋知道?他们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到!” 梁鹤轩闻言怨愤地回过头,冲肖坤瑛怨道:“我就说那就是高副省长的车队吧,你要不拦我,我就拦住他了。” 肖坤瑛不服气,说道:“是又怎么样?你好歹也是个副局长,为了那么点儿事儿去拦人家副省长的车,像个啥样子?”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你急什么?他不是还在县里吗?基层走完了他总要去县城的吧,咱们回县城接着等不就行了!” 肖正平见两人的火气渐渐平息,便插嘴问道:“小姑,到底咋了,你们是要见领导吗?” 肖坤瑛似乎这才找到问题的症结,问道:“平平,领导怎么会来咱大队呢?你知不知道他来干嘛的?” “领导不就是来走访的呗,在我家吃了顿饭就走了。” 两口子顿时瞪大了眼睛,“啥?在你家吃饭?” “也不是,是雪梅他爸家,大伯二伯还跟领导坐一张桌呢!” 梁鹤轩一声长叹:“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啊,早知道我们就不去县城了,就在家乖乖等着多好。” “小姑父,怎么?你们去县城就是想见领导?不是说去会朋友吗?” 梁鹤轩有些尴尬地抬起眼睛,在肖正平脸上瞥了一眼后就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肖坤瑛两口子这次回来,并不只是来吃肖正平的喜糖,而是带着重要的目的来的,吃喜糖只是其次。 当年梁鹤轩退伍,虽然得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可是在工作中的表现不算突出,十多年过去,他从科员做到副局,就一直没再获得提拔。 眼看自己四十郎当岁,如果再不向上走一步,那么自己的仕途将岌岌可危。 这回下基层的副省长,是梁鹤轩父亲的战友,他父亲得知领导会来石德县,就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梁鹤轩。 于是梁鹤轩决定好好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希望能跟领导见个面,求领导帮自己想想办法。 本来,两口子是打算直接去县政府“偶遇”领导的,哪儿知道却扑了个空——领导连饭都没吃,就直接经过县城去了乡里。 梁鹤轩四方打听,终于得知领导到了下堰乡,又一路追回来,最后在回樟树垭的路上看见了领导的车队。 肖正平听完连呼可惜,“小姑父,你早跟我说啊,其实领导这次是特意来看我的,早知道这样,你们留下来陪领导吃顿饭,不就啥话都能说上了吗!” 肖坤瑛不明白了,“平平,你跟领导啥关系啊?他为啥会特意来看你呢?” 梁鹤轩见状镇定下来,拉着肖正平的手笑道:“平子,要不你帮我约一约领导,哪怕见个面聊个五分钟都行。” 肖正平露出一副可惜的表情,摇了摇头,“这个我办不到,领导之所以来看我,其实只是想看看我种的菌子,我都不知道领导叫啥名字,联系方式也没有,咋约嘛!” “平平,领导来这么大的事,咋没听你提起呢?他总不会突然就来你这儿吧,难道没人提前通知你?”肖坤瑛问道。 “我也就是提前个两天接到的通知,领导让我别给任何人说,这不,队里的领导还在生我气呢,说我连个招呼都不打。” “队里是队里,可我是你小姑呀。”肖坤瑛有些不高兴。 “小姑,这话可不公平了,我又不知道你们在等领导,当时你们不是说要去会朋友吗?你要直说你要会的是领导,我不就把你俩留下来了吗?” 一席话怼得两人无话可说,两人虽然还是不高兴,还是留下来住了一宿,第二天便无精打采地离去。 ...... 跟肖正平的预想一样,领导的到来立马让肖正平便成了风云人物,第二天,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连河甲山最里头的曹家坳都来人了。 肖正平履行了他的承诺——让领导笑着来笑着走,领导不仅笑着走了,走的时候还表扬了樟树垭各位大队领导一番,说是没有让肖正平这样的人才埋没。 所以几位领导都很高兴,当然,除了胡山川。 这里头最高兴的当属邹树生,因为肖正平当着各级领导的面,把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功劳都归功于邹树生的扶持和鼓励,甚至还把当初借钱的行为描述成“邹树生自掏腰包支持肖正平的事业”。 虽然肖正平拍马屁的对象还有陈金山和胡山川,但是邹树生明白,肖正平这番话对自己将来能够复职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队里的人们忽然发现,戴家的院子也开始有客了,那些去后山砍柴或者砍木头的人在经过戴家院子时,也会进去坐一坐,跟戴哑巴鸡同鸭讲地聊聊天。 不仅如此,人们发现戴哑巴走出后山的次数明显多起来,多半时候都是去供销社买东西的。而且戴哑巴走路的姿势明显板正了许多,有的时候得意起来,他还会背起双手哼哼小曲儿。 领导离开的第五天,肖正平正在大伯家帮忙清理烟炉,忽然邹树生急匆匆走进后院。 邹树生家的柴山不在后山,他跟肖家的关系也不错,可是算起来,他至少有五六个年头没有登过肖坤国家的门。 原因无他,肖坤国家离大路确实有点儿远。 正因为如此,邹树生一出现在眼前,肖正平就知道肯定有事儿,而从邹树生虽然气喘吁吁却笑着的脸来看,是有好事儿。 大妈给邹树生倒了杯茶,邹树生急匆匆一口差点儿被烫死。 “我说肖老大他媳妇儿,这大热的天儿你家就没点儿凉的?就算没有你给弄瓢水也行啊,犯不着想烫死我吧!” 肖正平大妈的嘴在大队可没输过,一把夺过茶杯怨道:“又不是你媳妇儿家,急成个这样,幸好我给你端的是茶,这要是从茅坑里给你舀一杯递上,你还不两口就灌下去啦!” 肖坤国对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待老婆离开后便问道:“树生,啥事儿啊,还劳你跑我家来了?” 邹树生神秘兮兮地一笑,“当然是好事儿!平子,你办厂子的事儿有门啦!” 91.集体企业 肖正平不明白,办啥厂?牲口棚不是已经租下来了吗?就算办厂也是以后的事儿啊! 正要发问,大妈端着一缸子凉茶走进后院,邹树生端起茶缸一口气喝了个干净,随后打着饱嗝儿笑道:“是这样,这连天我连打了几个电话,乡里县里我都问到了。咱们可以办个集体企业,权属在队部,经营权承包给你,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去乡里贷款啦!” 肖正平一听,心里顿时活泛开了。 集体经济的模式肖正平是知道的,二十世纪末页,乡镇企业之所以能撑起国内经济的半边天,甚至一度威胁到国营企业,就是得益于其较早的雏形——集体企业。 集体企业顾名思义,权属集体,早期的所有权和经营权都归集体所有。改革开放初期,有人摸索出私人承包的模式,一开始是承包经营权,之后慢慢发展,规范其所有权,直至形成后来的股份制。 肖正平之所以动心思,并不是因为办厂子的事儿,毕竟就算他现在把厂子办起来,也没有合适的产品和对应的市场。 他想到的是离樟树垭一百多公里的桐山林场,据他所知,桐山林场是国营的,但是桐山林场里面的鹿场就是集体企业。 而据王鹏所说,鹿场的经营不善,有好东西可是卖不出去。 邹树生见肖正平半天不说话,便问道:“你小子发什么愣啊,这事儿怎么样?” “好事儿!当然是好事儿!叔,你来得太及时了,我就等你这个好消息呢!” “呵呵,既然是好事儿,那就抓点儿紧,今天下午先把金山几个叫上,把大概商量出来,完了支委开会,确定下来后咱俩就去乡里。” “叔,先不急,咱现在办厂子还差点儿火候,最起码也得等我哥这儿能种出菌子再说。” 邹树生有些糊涂,“那你又说就等着这个消息?” “叔,我是等着这个消息,不管咋样,你这个消息对我来说都太及时了,我得好好谢谢你,要不,中午在我大伯这儿喝一杯?” 邹树生没有拒绝的意思,可还是没弄懂肖正平的意思,“平子,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呀,你到底要干啥?” 肖正平笑了笑,拉着大伯坐下来,先是把桐山林场的现状大致概括了一下,然后说道:“收卖山货是靠天吃饭,今年收成好也许赚点儿,可是明年说不定就不好了,所以我一直在想能不能有所突破。菌子深加工是条出路,但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一来是没有稳定的原材料来源,二来目前市场还不成熟。本来呢,这个桐山林场还没怎么引起我的注意,那天领导吃饭我特意拿出鹿茸酒,其实我主要就是想帮帮忙,其次是那酒确实不错。后来领导们喝了都说不错,我就有点儿动心思了。今天树生叔说集体企业可以申请贷款,就帮我解决了最后一个烦恼——资金问题。” 听到这里,两人总算都听懂了,肖坤国如今对这个侄子已经已经习惯了,他隐隐感觉得出,此子非池中之物,跟过去的街溜子肖正平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人,他知道这小子迟早有一天得闯出去,所以也就不是很惊讶。 “平子,听你这意思,是想把桐山林场承包下来?”肖坤国试探着问道。 邹树生本来也想问,却被肖坤国抢了先,听见肖坤国的问题跟自己一样,邹树生就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以示附和。 “大伯,开啥玩笑,桐山林场那是国营农场,我就算有那个实力,人家也得干呐!我的意思是把鹿场承包下来,据我所知,鹿场当年是西坪公社办的,后来西坪公社取消,就归西坪乡了。” 邹树生“嗯”了一声,“不错,本来那鹿场是打算解散的,还是当时西坪公社的领导一再坚持才保下来。不过平子,你一个外乡人想去承包人家的厂子,他们能干吗?” “这个嘛,还说不好,不过我听说那鹿场快不行了,与其就那样任其自生自灭,让个外乡人继续经营下去应该更好吧!不管咋样,我先过去看看再说。” 邹树生叹了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行吧,帮人帮到底,我陪你去一趟,不过平子,这事儿不能等,得尽快,得赶在领导在你这儿吃饭的热乎劲儿还没散去之前去。” 肖正平点点头,“明白!” ...... 十月二十一号,肖正平接到一份电报,是许晓慧发来的,说是过两天,也就是二十三号会过来一趟,一同来的,还有她的导师——周正教授。 电报是发到乡里,然后由乡邮电局用电话转达的。 陈金山挂了电话,端着茶缸笑眯眯地冲着肖正平说道:“哎呀平子,真是穷山沟飞出金凤凰啦,省里的领导来了这才几天呀,大学教授又要来,再过几天,是不是国家领导人都要接见你了?” “嘿嘿,支书,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到时候不止是我肖正平飞黄腾达,咱大队也得跟着出名不是。” “我是看出来了,你小子这两天行大运!也好,过去你们家受了太多苦,你该你走运了。不过平子,越是行大运你越得小心,老话说枪打出头鸟,干啥事都得谨慎点儿,别整天冒冒失失的。” 一向大大哈哈的陈金山也会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让肖正平有些吃惊,可吃惊的同时,他又有些疑惑,“支书,这可不像你说出来的话,是不是你听说啥了?” 陈金山叹了口气,“哎,人呐,都是自私的,老辈人总结出来的那些道理是有道理的。你现在混得风生水起,可咱队里还有人连饭都吃不饱,这些人自然就有所怨言了。” “我又不偷又不抢的,他们有怨言又能咋的,难不成他们饿肚子我就非得陪他们一起饿肚子?” “嘿嘿,反正话我就说到这里,你悠着点儿就是,至于你想咋干,我才懒得管。” 陈金山说完,顺手拿起身旁的报纸,就不再理会肖正平。 可是肖正平心里却打起了鼓——他嘴上说得硬,但拦不住陈金山的话有道理。无论什么时候,眼红他人的人都存在,还不少,这些人的可怕之处不在他们不愿意往上爬,而在他们更愿意拉着别人下水。 不过这都不是肖正平需要操心的,他现在要操心的,是接待即将到来的周正教授。 92.设备 听闻许晓慧又要来,戴雪梅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平子哥,上回安排得那样仓促,差点儿出了丑,这回咱可不能那样。” “哎呀,我看那许晓慧人不错,最后也不是没说啥吗?你就放心吧,人家都是知识分子,根本不讲究那些。” “那贺强呢!”戴雪梅不服气。 “贺强那是特例!这回电报上没他,他应该不会来。” “不行,许晓慧是来帮咱的,咱不能让她看笑话。这样,平子哥,你明天去乡里,扯三床被面儿回来,另外再买两个新水桶。”一遍吩咐着,戴雪梅就一边编排起来了,“要是贺强来了,就让他睡外面那屋,许晓慧睡叶儿屋,周正教授就住大伯家。要是贺强不来~~也没关系,反正外面那屋得收拾出来。” 肖正平看着戴雪梅认真盘算的样子有些好笑,“你还少算了一种情况。” 戴雪梅抬眼看过来,“啥情况?” “嘿嘿,要是贺强来了,许晓慧又愿意跟她住一个屋呢?” “你老没正经!”戴雪梅一跺脚,举着巴掌就要拍过来。 谁知道肖正平一侧身,躲过了戴雪梅的巴掌,随后一把将戴雪梅揽到怀里,“我就不正经了,你能把我咋样?” 说着话,肖正平的手便从戴雪梅腰间摸进去,然后一路往上攀上山峰。 “大白天的~~你~~嗯~~”戴雪梅想推开肖正平,哪儿知道肖正平攀住山峰的手略微一使劲,戴雪梅就像浑身触电一般,当即没了力气。 ...... 戴雪梅就像发疯了似的,把自己几间屋子连带大伯家的屋子收拾得亮亮堂堂的,不仅换了新被面儿,几床棉絮还反反复复地晒。另外,她还让邹木匠箍了两个新脚盆,又在李货郎那儿买了些水果罐头之类的东西。 前前后后花了大几十块钱,戴雪梅仍觉得不够。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戴雪梅若有所思地问道:“人城里都兴洗浴室,咱们要不要再搭一间浴室呢?” 戴雪梅做饭的手艺不比秀叶差,可能是受戴哑巴的影响,戴雪梅做出来的菜比秀叶的稍微清单一些,更合肖正平的胃口。 肖正平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菜,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你说得轻巧,搭哪儿啊?再说那是搭浴室,你以为箍脚盆呢,等你搭完,人早走啦。” “不是,平子哥,他们走了还要来的啊,再说咱们也需要一间浴室,以后用得着。” 肖正平这才发现戴雪梅热诚的眼神,他朝四周八围看了一圈,随后正颜说道:“再等一等吧,忙完这阵,咱把这屋子拆了重建,到时候浴室厕所都给安排上。” 两个人一边吃着一边聊,一顿饭吃到大半夜,直到两个人都打起哈欠才收拾。 第二天中午,许晓慧和周正教授如约而至,这一次贺强没有跟来。 周正这次见肖正平态度好了许多,甚至主动伸出手来跟肖正平握了握。 “周教授,真是劳烦你了,还特意跑到我们这穷山沟来。” “不劳烦不劳烦,副省长都能来你这儿,我有啥不能来的?再说既然晓慧选择你的项目作为课题,作为她的导师,我应该来看一看。” “那咱们先进屋,歇歇脚,吃完午饭咱们再去后山。” 说着,肖正平便将两人引进屋。 刚进院子,肖正平就被重新梳妆过的戴雪梅吓了一跳,这才出门接人的功夫,最多不超过十分钟,戴雪梅就把自己从里到外打扮了一番。虽说还是一副村姑的样子,可是看上去靓丽了许多。 肖正平不禁好笑,这女人吃起醋来就爱耍小孩子脾气,看样子戴雪梅也是一样。 许晓慧一看见戴雪梅便亲昵地靠过去,随后从自己袋子里掏出一条粉红色的丝巾,“我现在该叫嫂子了吧,嫂子,我没能来参加你的婚礼,我给你道歉,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戴雪梅原本不想收,可是一看见丝巾的颜色就动心了。 这个年代,各方面的工艺都还很落后,市面上常见的也就蓝红两种颜色,像这种粉红色,不仅是乡里,就是拿到县里都很少见。 戴雪梅捏着丝巾爱不释手地翻看了一会儿,最后抬眼一笑,“真好看,那我不客气了,谢谢你!” 入座之后,肖正平把先前剩下的鹿茸酒提了出来。 因为是散酒,所以没有亮眼的包装,只是用吊水瓶一样的玻璃瓶给装着,甚至瓶口也跟吊水瓶一样用橡胶塞塞着。 正要倒酒的时候,周正见状连连摆手,“算了,下午不是还要去后山吗,酒就别喝了。” 肖正平笑道:“周教授,这可是咱们这儿的特产,鹿茸酒,补身体的。” “哎呀,小伙子,就算这酒再补身体,你拿橡胶塞子这么一塞,也没人愿意喝咯。” “周教授,您别光看它瓶子不咋样,味道还是很不错的,领导尝过之后都说好呢,还说有汾酒的味道。” 周正听到这里眼睛顿时一亮,问道:“你说领导也喝过这酒?” “可不是,这瓶就是领导上次没喝完的。” 周正这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把将酒瓶抢过来,拿在手里看了又看,“领导都说好,那我得尝一尝。” 一边说着,周正便给自己满上一杯。 肖正平被周正前后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趁着周正倒酒的机会,他跟许晓慧对视了一眼,就发现许晓慧正捂着嘴偷笑。 戴雪梅很有眼力见,见状当即笑道:“周正教授,要不这瓶酒您拿着算了,反正我家平子哥平时也不怎么喝酒,这么好的酒放他手上太浪费。” 周正倒也不客气,“好哇,那我可恭敬不如从命啦。” 说着笑着吃完午饭,肖正平就带着二人来到二伯家,介绍大伯二伯给周正认识的时候,肖正平发现周正明显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匆匆寒暄两句,就要求肖正平带他去看大棚。 整个“大棚”长不足十米,宽不足三米,进去之后勉强能站直身体。 一边看着棚内的情况一边听着贾红月讲述,周正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领导来了你也是带他来看这个?”周正问道。 “是的,领导指出了一些不足,比如场地不够宽敞,环境不够干净等等,这些后续我们都会改进。不过目前我们已经实现了菌丝分离。” “领导不是专业的都能看出问题,真是高明!可是你这条件也太简陋了,这哪儿是搞科研呐,分明就是过家家嘛!”周正的表情明显很失望。 肖正平赶紧解释,“没错,确实很简陋,不过我已经跟晓慧说好了,该引进的设备一定会引进,就是需要一点儿时间,一来我们不知道去哪儿买,二来资金暂时还没办法一步到位。” 许晓慧这时也趁机解释道:“教授,相关的设备我正在帮他找,现在已经有点儿眉目了,如果资金允许,年前应该就能用上。” 周正摇了摇头,“许晓慧,你可想好咯,这是从无到有的过程,你们连个无菌室都没有,你要坚持立项的话,很可能会一无所获。” 93.桐山林场 许晓慧坚定的点点头,“我想好了,就做这个课题,教授,你放心,正文大哥和红月嫂子都是肯钻研的人,只要有足够的资金,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做出来。” 周正无奈地摇摇头,“好吧,既然省领导都看好这个项目,那我没道理不同意,不过到时候如果你毕不了业,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周正毫不避讳地说出这番话,既直白又冷酷,肖正平心想这大概就是知识分子的通病,没有城府、喜好全都在脸上。 肖正平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生周正的气,因为至少他当着自己的面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不过就是两个人的观点不一致,这比那些笑里藏刀的人好多了。 按照戴雪梅的安排,晚上肖正平又带着两人回了家。 周正吃过晚饭就去大道上遛弯儿了,许晓慧故意留下来,跟肖正平两口子在院子里聊天儿。 “平子,周教授的脾气直来直去,你别在意。” “呵呵,脾气直我看出来了,不过这周教授喜欢领导也挺明显的。” “人无完人,是个人都有缺点,你不能只看见他的缺点。就拿咱们的事儿来说,得他点头才能立项,我也才能全身心投入这个课题。要不然,我连毕业都成问题。”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不过我看周教授对这个事儿不是很感兴趣,这里边不会有问题吧?” “这个你放心,他不感兴趣还好一些,不会瞎捣乱。其实这事儿还得感谢那位领导,本来我还担心周教授不同意我做这个课题的,结果周教授的同学,就是那位杨主任给他去了电话,说是领导特意视察了你的项目,还很看好,教授知道了这不就马上过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你那边有啥进展没?” “有倒是有,温控设备我找了几家,就是价格不菲,另外周教授说的无菌室也很重要,也需要不少钱,你看~~” 肖正平大手一挥,“钱的事儿你不用操心,只管选设备,要多少钱什么时候要,你给句话就行。” 许晓慧莞尔一笑,冲旁边的戴雪梅看了一眼后说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啊!知道我为啥不赔周教授散步去吗?嘿嘿,就是为了要钱!来吧,先给五千,咱们把温控设备弄上。” “五千!”肖正平和戴雪梅同时惊问。 五千块钱肖正平倒是能拿出来,现在他手里的现钱就不止五千,只是相对现在的无价,一套温控设备就要五千,属实贵了点儿。 许晓慧赶紧解释,“你别嫌贵,这种设备属于特种设备,一般只用到科研项目上,你能买到就已经很不错了。而且往后咱们还得控制湿度,还要建无菌室,要钱的地方多着呢。我先前可是说过,需要大笔资金,你可别这时候打退堂鼓啊。” “谁说要打退堂鼓了,不就是五千吗?你等着!”说罢,肖正平便钻进里屋,拿了几沓钱出来。 许晓慧接过钱看了看,又看向肖正平,“五千块钱就这么给我啦,你就这么信得过我?就不怕我拿着钱跑了?” 肖正平大笑,“古人有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算你拿着钱跑了,我用五千块看清一个人的人品,也不算太亏。” 说着话,外出散步的周正回来了,许晓慧听见脚步声,赶紧拿着钱走进屋内。 ...... 周正终究对竹荪的种植提不起兴趣,才住两天,便急不可耐地催促许晓慧回省城。 两人刚走,肖正平就找到了邹树生,商量起去桐山林场的事儿。 邹树生很积极,当即就应下了。 就这样,肖正平在山下拦到王鹏的车,约好第二天搭他的车去桐山林场。 第二天一早,三人便驱车一百多公里,约莫下午三点,总算抵达桐山林场。 林场是大革命时期建起来的,当地的人不多,多是上山的知青。虽然地理环境比较偏僻,可因为是国营农场,生活条件还算过得去,很多知青就留了下来。 一下车,邹树生就不住地打听一个叫“冯庆年”的人,几句话问下来,冯庆年的方向越来越清晰,并且称呼也变成了冯队长。 王鹏一听邹树生找的是冯队长,马上释然道:“敢情你找的是冯队长呀,早说啊,他现在是场部机修厂厂长,来,我带你们去找他。” 果然,没出几分钟,王鹏就带着二人找到冯庆年。 一见着冯庆年,邹树生就笑开了花,“哎呀,庆年,咱们得有上十年没见了吧,可把老哥哥我想死咯。” 冯庆年四十多岁的样子,因为常年的劳动,整个人看上去很精壮。 “邹队长,你怎么上这儿来啦?”比起邹树生,冯庆年的态度就冷淡了许多。 “有点事儿,顺道来看看你。”邹树生大概是没想到对方是这样的态度,有些尴尬。 不过,虽然冯庆年的态度不算热情,但应尽的礼数还是尽到了。冯庆年把两人请进办公室,倒了茶敬了烟,随后便问起来意。 邹树生本意是想有个熟人好办事,便将承包鹿场的事儿说了一遍。 冯庆年听完嗤之一笑,“承包鹿场?邹队长,你们以为是赶集呢?想买啥就买啥!首先鹿场是集体办起来的,不可能承包给私人,再说就算可以承包,也不可能承包给一个外乡人。” 听到这里,肖正平明白这个熟人算是白找了,不等邹树生辩解,便抢先说道:“冯厂长,我们也就是有这个想法,能承包就承包,实在不行,我们就只当是过来看一看。树生叔,咱们茶也喝了,旧也叙了,我看冯厂长还挺忙,要不咱们先去鹿场看看吧。” 邹树生正有此意,当即点点头,给冯庆年道完谢就离开了。 事先王鹏说过等肖正平忙完之后可以去林场车库找他,他的煤就卸在那儿。 从机修车间走出来,两人经过林场机关、又经过转料仓库,这才找到林场车库。 一路走过来,肖正平发现整个林场最热闹的地方大概就是转料仓库——原本应该给木材上车的仓库此时挤满了人,可是人们并没有忙活着转运木材,而是围着大大小小的桌子打扑克侃大天。 另外,刚才的机修厂,包括机关办公室等地方的人也悠闲得很,要么打瞌睡、要么喝茶看报纸,根本看不出一点忙碌的样子。 找到王鹏时,肖正平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看来你说得还真没错,这林场真没救了。” 王鹏笑了笑,没说话。 94.鹿场 之后在王鹏的带领下,肖正平二人找到林场场部十多公里之外的鹿场。 因为常年没人维护,去往鹿场的路杂草横生,要不是有王鹏作为向导,肖正平都以为自己是在林子里迷路了。 到了鹿场更是触目惊心,一扇双开的铁大门绣了个遍,一边大门的铰链甚至锈断了,被人用铁丝勉强绑在原位。 “鹿场的工人都是当地人,除了几个看场子的,其他人很少来上班儿。” “厂长是谁?”肖正平问道。 “厂长换了好几任,现在的厂长是西坪乡书记兼着的。” “那厂子变成这个样,书记就不管?” 王鹏双手一摊,“咋管?现在不比往常,土地放开了,回家种个地比在这儿上班强多了,书记总不能不让人种地吧!” 说着话,三人便走到大铁门跟前。 铁门开了条缝,看得出来,还是有人经常出入。 肖正平把上半身探进铁门,发现里面没人,便率先走进去。 进去一看,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一排红砖房子,大概有个七八间,房间门口都挂着一块小牌子,写着“XX办公室”之类的字样。 对着红砖房子有一间比较高大的建筑,大门上写着“仓库重地”四个大字。 仓库前边是一块大坪地,应该是停车的地方,仓库后面则是一长条没有墙的棚子,棚子里面摆着十多个大瓦缸。 王鹏指着那排棚子说道:“呐,那儿就是泡酒的地方,上次给你带的酒,就是从那缸里舀出来的。” 肖正平笑道:“还不少嘛,这么多缸子,得有大几千斤吧。” 王鹏苦笑一声,“哼,都是空的!他们又不自个儿酿酒,都是从外边进来的酒,厂子效益不好,也就没钱去进酒咯。实话跟你说,这里面最多有两个缸子泡着酒,” 邹树生饶有兴致地走过去揭了两个盖子,虽然里面是空的,但还是能闻到那种夹杂着中药味的酒香。 对着酒棚,和办公室的夹角处,是一个很大的水池子,里面长满了芦苇,王鹏指着水池子东边的一大块用石头垒成的栅栏说道:“那边就是鹿棚了,原来得有好几百头,现在好像只剩一百头都不到。” 正说着,肖正平就看见有个人抱着一大捆草走进鹿棚。 看见有人,肖正平当即就想过去问问话,谁知道经过办公室时,忽然其中一扇门被推开,一个披着外套的男人打着哈欠走出来,冲着三人问道:“你们干啥呀?” 王鹏认识这人,立马走过去笑道:“陈主任,我带两个朋友过来瞧瞧,他们没见过鹿,就是来瞧个新鲜。” “我当是谁呢,王鹏啊。去瞧吧,好好瞧瞧,瞧完了要是有兴趣,可以提两瓶酒回去。哎,我跟你俩说啊,咱们这酒是拿鹿茸泡的,滋阴补阳,拿回去自己喝也好送亲戚朋友也好,都不差。” 肖正平心说这人看上去懒洋洋的,不过还不忘记推销自家的就,也算尽职了,便点点头,“行啊,老早就听说你们这儿鹿茸酒好,待会儿肯定得买两瓶走。” 那人一听肖正平真有心想买,立马热情起来,“那好,你们先去看鹿吧,我这儿把酒给你们准备好,走的时候来我这儿拿就行。” “好!好!那就麻烦了。” 打过招呼,三人便继续往里走。 正如王鹏所说,鹿棚大部门都是空着的,好几处石头栅栏都垮了,只有最东头的几排栅栏关着一些梅花鹿。 还没能走近呢,肖正平就闻到一股恶臭,爬上栅栏一看,那鹿棚里乱七八糟的,鹿粪杂草堆了厚厚的一层,也就是鹿栏里面稍微打扫了一下,勉强可以落脚。 先前那抱草的人发现了肖正平仨人,手搭凉棚看了看,马上笑出来,“王鹏,你咋又来了?这两位是你朋友?” “友福叔,这群鹿得亏有您,要不然都饿死了。” “嗨,养了十多年,我也舍不得。再说总得有人管着它们吧,别人不愿意,那就只能我顶着咯。” “哎,友福叔,前阵儿来还有不少人呢,今天怎么就你跟陈主任啦?” “哎呀,这不是到了发工资的日子么,都去要工资去了。” “你俩咋不去呢?” “瞧你这话说的,都去了鹿谁管?这工资呀,都拖好几月没发了,他们以为去要就有呢!” 说着话,这人已经爬上栅栏。 王鹏马上介绍:“友福叔,他俩是下堰乡的人,这位叫肖正平,这位是邹树生。平子哥,这是陈友福,算是鹿场老员工,说句良心话,要没友福叔,这鹿场早没了。” 肖正平赶紧上前跟陈友福握手,把陈友福吓了一跳。 陈友福爬出来后还没闲着,又抱了几捆草去其他几个鹿棚,肖正平一边看着一边大声问:“友福叔,这鹿就光吃草吗?就不喂点儿饲料啥的?” “呵呵,当然得喂,只不过现在场里这情况,人都吃不饱,还哪儿来的钱去买饲料啊!” “不会吧,好歹也是个公家单位,再不济还有国家养着,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哎呀,人的心思不在这儿,以前吧,大家一口锅里吃饭,销路有人管、财政有人管,咱们只管干活就行。现在呢,自负盈亏,干活儿的人倒是还会干活儿,可是管钱管销售的就不会干了,没钱没销路就没工资发,没工资人还哪儿有心思呀,久而久之的,不就成这样咯。” “唉,友福叔,说个题外话,要是有人能把这个场子救起来,可这人是私人,你们愿意吗?” 陈友福原本还在栅栏上巡视着鹿棚,一听这话立马停下脚步,回过头问道:“私人?你是说私人承包?” 肖正平点点头,“是,现在外面都这么干,把经营权承包出去,所有权还在集体,你觉得能行吗?” 陈友福愣了好大一会儿,随后笑道:“外面啥样我不清楚,可我们这儿没听说这么干的。不过嘛,场里老少爷们儿现在就想着把这碗公家饭继续吃下去,如果你能保证按月发工资,我们这儿没问题。只是这集体承包给私人,没听说这样干的,你还是去乡里问问吧。” 多聊了两句,大概了解了鹿场的情况后,肖正平三人就回到办公室,打算买完酒就离开。 谁知道离着还有好几米远呢,就听见里面有两个人在对话。 办公室的门半掩着,里面的说话声又大,肖正平等人没进门就听见了。 “场长,老这么宰下去,咱鹿场就没法儿开了!” “那你说咋办,工资没要到,总得安抚安抚一下人心吧。” “您是场长,您说了算,不过有一点,我叔那儿您自己去说,我可惹不起他。” “这是场里的事儿,陈友福他不干也得干!对了,那酒多装几瓶,一人发一瓶。” 肖正平还没怎么听明白呢,一同走过来的陈友福便两大步冲过去,一把推开办公室大门,吼道:“你们要想宰鹿就把我先给宰咯!” 95.永富友福 屋内两人大惊,一看见是陈友福,又马上放松下来。 “哦,陈师傅啊,来,进来坐,刚聊到你。”屋内多出来的一个汉子笑道,转眼看见屋外的三人,又问:“这几位是?” 陈友福火爆脾气,一扬手挥开那汉子,“你别扯其他的,我告诉你,朱安国,以前你瞒着我把鹿给宰了就算了,今天被我听见,除非你把我给宰咯,要不然你们别想动我的鹿一根毫毛!” 先前的陈主任一听这话,立马瞪圆了眼睛劝道:“叔,鹿是场里的,怎么能是你的呢?宰鹿也是场里的决定,你无权过问。” 朱安国这时也劝道:“陈师傅,大家都知道你宝贝那些鹿,我们也宝贝呀。要不是没办法,谁会去宰鹿呢?你心疼鹿,也得心疼心疼大家伙儿吧。” “你们这些当领导的呀,”陈友福大概是觉察出自己的反对没什么效果,痛心疾首地叹道,“不想着把场子搞红火,一到发工资的时候就宰鹿,咱们开的是啥场啊,是鹿场!你把鹿宰完了,往后咋办?” “往后咋办那是领导的事儿,叔,你就别操心了。”陈主任一边说一边推着陈友福往外走,却被站在门口的肖正平三人给挡住了。 陈主任看见肖正平,这才想起先前准备好的酒,“对了,你们的酒。”说着,便从一张办公桌底下提出来两对酒,递给肖正平,“一共十二块。” 肖正平一愣,“四瓶十二块,三块钱一瓶,这酒可不便宜啊。” 陈主任大概是急着跟朱安国谈事,显得有些不耐烦,“就是贵了点儿,可是真材实料啊,想要的话就这价,不想要就搁那儿吧。” 说着,陈主任就想把门给关上。 肖正平马上伸手抵住门,笑道:“大老远来一趟,哪儿能不要啊,要,都要了。” 掏钱的功夫,肖正平有意无意地冲身旁的陈友福说了一句:“陈师傅,你们这儿宰鹿不办证的吗?我听说现在城里宰猪都得办证,不然不准宰。”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立马让陈友福抓住了把柄,“对啊,你们的屠宰证呢?你们要敢不办证就宰鹿,我~~我~~我就去乡里告你们去,乡里告不了我就去县里!” 屋内的两人一听顿时变了脸色,朱安国背着双手走近门口,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啊,我们鹿场的事用得着你们多嘴吗?” 陈主任也挤上前怒道:“你们买酒就买酒,不买赶快走。”说着话,陈主任就张开双手,大有要轰人的意思。 陈友福有些激动,拦在肖正平面前怼道:“人家是来承包咱们鹿场的,咋啦!” “啥!”屋内两人同时惊问,那表情就像看傻子一样。 肖正平这次只是过来看看,原打算去乡里问问再做决断的,哪儿知道陈友福冲动之下一时逞口舌之快,打乱了自己的全部计划。 想了想,肖正平心说既然话都到这儿了,干脆就全盘托出吧。 “朱场长是吧?”肖正平向前一步,伸出自己的右手说道,“我叫肖正平,是下堰乡人,这次过来就是想问问承包的事儿。” 话音刚落,朱安国脖子朝后一仰,随后朝肖正平啐了一口,“我呸!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吧!承包?别以为咱鹿场如今不咋样你就能趁火打劫!我告诉你,今天这话只是让我听着,要是让其他人听见,腿都给你打折。赶快滚,有多远滚多远!” 说罢,朱安国便“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 陈友福气得不行,指着紧闭着的大门骂道:“你们看看,就这德行,能干啥事?!” 肖正平把陈友福拉回来,将先前没给出去的酒钱塞到他手里,“友福大叔,别生气,你先把这钱拿着,我马上就去乡里问问,如果能承包下来,我保证以后一头鹿都不宰。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帮我把鹿给保住。” 陈友福有些惊讶,“这么说,你是真要承包咱鹿场?” “呵呵,您都这么说了,我再不承包那不是打您脸吗?” “你是叫肖正平是吧,我呢,不懂当官那些套路,我就知道大家伙儿想吃碗安稳饭,你要真能把场子搞起来,我举双手赞成。可你要想是在这里头搞点儿什么名堂,不用他朱安国出面,我就直接轰人了。” “放心吧,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挣钱。实话跟您说吧,前阵子省领导去我那儿考察,我把你们的鹿茸酒给他尝了尝,领导们都说这酒好,我就寻思着能不能想想办法把这酒卖出去。” “省领导?去你那儿?嘿嘿,小伙子,年轻人吹点儿牛没啥,可要吹的没了边儿,到时候再下不来台,那脸可就丢大发了。” “嗨,永福大叔,吹没吹牛您看着呗,再说您信不着我,还能信不着王鹏?” 陈友福闻言立马看向王鹏,见他也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心思便有所动摇。 肖正平没敢耽搁,告辞陈友福后就直接让王鹏把自己和邹树生送到了西坪乡。 因为时间已晚,又没有班车回去,肖正平就在招待所开了间房,和邹树生住下了。 看着洁白整洁的房间,邹树生两眼直发愣,“哎呀,平子,这被卧这么白,咋睡嘛?” 肖正平笑了,“该咋睡就咋睡呗,在家里咋睡的在这儿就咋睡!” “那睡脏了咋办?还不得给人家赔啊!” “叔,咱花了钱的,脏了就脏了呗,没事儿。” 邹树生听了这话,才学着肖正平的样在床上躺下来。 “哎,平子,叔没用呀,本来还想托个人情,就算帮不上忙,也能摸点儿情况,没想到人看不上咱。哎,这升了官儿就是不一样呀。” “没事儿,明天咱们去乡政府,还不得你来引荐吗?” “嗨,这事儿好说。不过平子,你得想清楚,真要是谈下来了,鹿场职工的工资就是一大笔钱,承包下来之前你是贷不到款的,这笔工资就得你自个儿出。听陈友福那口气,不把职工工资发下去,他们估计不会答应。” “我知道,”肖正平把双手枕在脑袋下,叹了口气说道:“这事儿的关键还得是场里的职工。哎呀,一个永富、一个永福,还真巧。上一个永富是我的贵人,但愿这个永福也是我的贵人吧!” 96.承包条件 让肖正平没想到的是,他在西坪乡找书记一找就是两天。 书记很忙,开会视察走访,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肖正平没办法,只能又在招待所住了一天。 第三天,肖正平带着邹树生一大早就守在乡政府门口,一直等到书记现身。 因为先前已经打过照面,所以肖正平认识书记。一看见书记蹬着自行车出现在路口,肖正平便立马站起身,笑盈盈地等候着。 书记对肖正平的面相有些熟悉,可不记得是谁,远远看见似乎是冲着自己笑,蹬车的速度便慢下来。 肖正平担心书记略过自己,便有意站在路中间,把大门给挡住。 这一下,书记确定对方是在等自己,便在肖正平身旁停下。 “唐书记,您好!”肖正平走上前问候。 “你是?” “哦,我叫肖正平,是下堰乡人。昨天我找过您,当时您急着出门,约好我今天见面的。” 唐书记仔细回忆了一下,“噢,对对。唉,你下堰乡的,怎么找上我西坪乡书记啦?”说着话,唐书记便推着自行车朝办公楼慢慢走动,肖正平也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 “呵呵,书记,我是从鹿场那边过来的~~” 肖正平原想从头解释,谁知道书记一听这话立马皱起了眉头,“哎呀,你们的工资乡里会想办法解决的,但是你们也要考虑乡里的难处嘛。这样,你先去找你们场长登记一下,把所差的工资总数写下来,我们一找到钱马上就发下去。我待会儿还有个会~~” 眼看书记速度越来越快,没等他把话说完,肖正平便一把拉住车头,“书记,我不是来要工资的。呵呵,我是来帮您解决鹿场职工工资的。” 书记立马停下,把肖正平和其身后的邹树生仔细打量了一遍,随后问道:“你有钱?” 肖正平满含笑意地点点头。 邹树生这时趁机走上前,说道:“唐书记你好,我是下堰乡樟树垭原大队支书,我叫邹树生。” 书记听了这话又回想了片刻,边想边轻声说:“樟树垭?这名儿怎么这么熟悉啊?” 邹树生笑道:“是不是在县里听到过?” 书记豁然开朗,“噢,对对对,前阵儿县里开会领导说过,说啥副省长还去了,还尝了我们鹿场的鹿茸酒,是这个樟树垭吧?” 肖正平接过话茬,“就是这个樟树垭,不瞒书记,当时省领导就是在我家尝的鹿茸酒。” 书记立马绽放出笑脸,“是吗!那你就是那肖~~肖什么来着?” “肖正平。” “对,肖正平!哎呀,县里面对你还挺看重的,副县长还特意表扬过你,说你识大体、会说话。” 肖正平摸了摸后脑勺,“哪里,那是领导度量大,不跟我计较。” “行了,你也别谦虚了,走,去我办公室谈。” 说着话,书记已经把自行车停好,随后领着二人上到办公室二楼。 “肖正平,说说吧,你这个县里的大红人打算怎样给我西坪乡的鹿场职工发工资啊?”进到办公室,书记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茶,“不过咱们得抓点儿紧,我待会儿真要开会。” 邹树生说:“唐书记,现在好多地方把集体企业承包给私人,您知道吧?” 书记没怎么多想,答道:“嗯,这事儿我知道,咱们县也打算搞试点。”刚说到这里,书记忽然明白了,看着两人问道,“你们想承包鹿场?” 肖正平点点头,“是的,唐书记,咱们鹿场的鹿茸酒是好东西,省领导喝了都说好,只是可惜,没办法销出去。我目前手里有点儿资金,也有销售渠道,所以我想着看能不能把鹿场的经营权承包下来。” 邹树生成热打铁,“唐书记,刚才您也说了,县里面打算搞试点,您说要是把试点放在咱鹿场,那多长脸啊!” “还有,”肖正平继续说,“我知道现在鹿场职工有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如果再这样下去,鹿场很可能得关门。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试一试,您说呢?” 书记听完,背着双手在办公桌前来回走了好久,最后叹着气说道:“哎,其实我也就是在鹿场挂个职,这个鹿场实际上跟我关系不大。只不过这鹿场是个集体企业,要是关门了那些职工没法儿安置,要不然,我早给关了。这样,你愿意承包,我不拦着,不过有几件事你必须先办好。第一,安抚好职工,最好搞个投票,起码得有百分之八十的职工同意,承包的事儿才有得谈。第二,把工资的事儿解决好,我不管你怎么办,总之以后我不想看见再有鹿场职工来乡里要工资。第三,相关手续你先摸清楚,这事儿在咱们县应该是头一例,合同怎么签、需要哪些人签字你得问明白,当然,需要乡政府出面的你直管来找我。关于这个手续我要事先说明,如果其中有什么问题,乡政府概不负责。” 肖正平听完立马松了口气,虽然书记的条件不算客气,但也没有他想象的那样苛刻,最起码,乡政府这一关是过了,后面只需要过鹿场职工那一关,这件事基本就能落听。 “好,书记,只要您这儿没问题,其他的事儿我去办。” “嗯,肖正平,听副县长说,你原先还是个万元户。在下堰乡能当个万元户,想必你的手段不一般。但愿你能把这事儿给办好,要真办好了,算是把我们西坪乡头等难事儿给解决了,到时候我给你记一功!” 肖正平还想说话,这时有人走进办公室,说到时间开会了。 于是肖正平和邹树生告辞唐书记,从政府办公楼走了出来。 一出大院大门,邹树生便将手一把搭在肖正平肩上,“平子,你等等。” 肖正平回过头,“咋了?” “百分之八十的人同意才能谈,我看这唐书记是不想承包。” “叔,人家自己什么要求都没有就答应已经不错了,就算他要求百分之百的人答应,那也是为集体考虑,你能说啥?” “这个我当然知道啦,可是你想过没有,要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同意,除了要费口舌之外,就是要把他们的工资补上,百分之八十的工资,那不得大几千块?你现在有那么多钱吗?” “钱嘛,先前还有,可是我都给许晓慧买设备了,现在没那么多。不过叔,你放心,我有办法。” 97.搬出去 从西坪乡政府出来后,两人没有返回鹿场,而是直接搭班车回了家。 经过陈炎家的时候,肖正平听见有人在大声说笑,仔细听了听,发现是张二栓的声音,肖正平便让邹树生先回家,自己则转道走进陈炎家的院子。 果不其然,刚进院子,肖正平就看见张二栓和陈炎两人悠然自得地坐在院子一角,喝着啤酒聊得热火朝天。还没仔细听呢,张狗子那满嘴的脏口就满院子横飞。 “平子!”陈炎首先看见肖正平,激动地挥舞着右手,“正等你呐,快过来坐!” “等我?等我干啥?” “还能干啥,喝酒呗。”张二栓的舌头有些不听使唤了。 肖正平走过去,刚坐下,陈炎便已经咬掉一个啤酒瓶盖,递了过来。 啤酒这个东西,最近几年才兴起来,不过因为产量的问题,还无法大量供应,也就没有拓展出市场。李货郎的货架上倒是摆了几瓶,可从来没人买。 所以肖正平一看见桌子旁边摆着的啤酒箱,就知道这些啤酒多半是张二栓从县城带回来的。 肖正平对着啤酒瓶喝了两口,就感觉又涩又苦,跟后世那些五花八门的啤酒比起来,口感还是相差不少。 “嗝~~”肖正平打了个嗝儿,“张狗子,你咋有空回来了?还这么大方?咋的,卖磁带挣大钱了?” “这段时间县里严打,我寻思着有日子没回来了,就干脆歇几天,只当是放假。” “行啊,还放假,你干脆退休得了。”陈炎趁机讥讽道。 “哦,差点儿忘啦,还有件事儿,国营饭店吴经理托我问问你,还有干菌子没有,有的话再给他稍点儿。” 肖正平纳闷,“你俩怎么搅和一起去啦?” “嗨,三天两头去那儿吃饭,久了不就认识啦,我跟他说咱俩是同乡,他就托我回来问一嘴。” “行啊,张狗子,还三天两头去吃饭,看样子你真是发达了!” “还成吧,反正请你俩吃两顿饭没问题,哪天你俩去县城,就去煤机小区找我,我现在住那儿。” “哟呵,煤机小区,那可是国营单位职工住的地方啊,张狗子,现在正经当城里人啦。” “就是租了套房子,也不是我一人住。平子,你别老拿那酸话来讽我,我再风光,也没你俩能折腾。你不是还承包人公家单位吗!你看看,我这还只是往工人的行列挤,你就瞄准工人的领导位子了。” 肖正平大笑,拿起酒瓶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喝完,起身说道:“行了,你俩慢慢喝,我先回家。” 陈炎颇为不满,“急啥呀,饭点儿还没到呢,再喝两瓶。” “嘿嘿,咱现在跟你俩不同了,咱是有老婆的人,就是喝酒也得回家让老婆陪着喝,跟你们两个光棍儿有啥好喝的。” 一席话立马惹怒两人,顿时,花生壳、肉骨头还有啤酒瓶盖就如雨点一般砸来,好在肖正平此时已经起身,要不然,就全落在他身上。 ...... 回到家,跟戴雪梅腻歪了一会儿,肖正平就钻进肖秀叶屋子,给杨广生写了封信。 信的内容主要是说承包鹿场的事儿,想问问杨广生该如何走流程。 信写完,戴雪梅的饭也做好了。 吃饭的期间,肖正平把这两天的所见所闻给戴雪梅说了一遍,戴雪梅津津有味地听完,最后问道:“那工人的工资你准备怎么办?咱手头上现在可没那么多钱。” “放心,我自有办法,还不用自己掏一分钱。” “唉,平子哥,这两天你不在,队里很多人在说闲话,好像好些人对咱们挺不满的,你知道吗?” 这件事陈金山打过预防针,所以肖正平不是很惊讶。 他嗤笑一声,问道:“都说啥了?” “我哪儿知道啊!”戴雪梅答道,“他们能当着我的面儿说吗!也就是有那么一两句传到我耳朵里,说啥你昧着良心坑大家伙儿的钱啦、赚了钱不为队里办事儿尽帮别人办事儿啦。还有人说以后笋子不卖给咱了。” “哼哼,他们爱卖不卖,本来笋子利润就不咋滴,以前我是缺钱,不得已才干这笨活。现在咱不却钱了,不卖还省我好些事儿呢!” “那咱们今年到底还收不收呢?” 肖正平没有急着回答,夹了块肉放嘴里,便嚼边寻思。 痛快话谁都会说,可说出来做不做就是另外一码事儿了。 干笋的利润的确不是很好,还费功夫,但是一季冬鲜笋的利润还算过得去。自己嘴上说不缺钱,然而实际上缺得很厉害。 所以断然扔掉笋子的收购是很不明智的行为。 思考片刻之后,肖正平点了点筷子,“这样,冬笋继续收,不过不在咱山里收。既然他们不愿意卖给我,那就让他们直接跟夏老板交易,我免费提供场地这总行了吧。至于水竹笋和金竹笋,就不收了,夏老板愿意做,就让他自己去跟队里人谈,不愿意也怪不了我。正好我把精力抽出来忙承包鹿场的事儿。” “那好,这两天我就把话放出去。” 短暂的沉默之后,肖正平忽然又问:“雪梅,你有没有想过搬出去住?比方说咱去县城住?” 戴雪梅愣了愣,笑了出来,“去县城吃商品粮啊?我可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呢?反正咱们现在吃的也是买来的粮食,不过就是换个环境、换个地方而已。” 戴雪梅看见肖正平没有任何笑意,这才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平子哥,你咋突然问这个?” “也不算突然。西坪乡那鹿场,其实问题不是很大,只要把销售做起来,赚钱就不是问题。现在咱有菌子这一摊,还得折腾鹿场这一摊,可我手头上就这么些人手,到时候肯定不够。所以我想让你把鹿场的销售管起来,既然你管销售,就不可能老呆在这山上。到时候与其租房子住,还不如干脆想办法买套房子,你说呢?” “我管销售?”戴雪梅有些慌张,“我啥都不懂,咋管呀!再说咱的钱本来就不够,哪儿来的钱去买房子呢?” “哎呀,卖酒跟卖豆腐没啥区别,你能卖豆腐就能卖酒,再说不是还有我呢嘛!至于房子的事儿,只要你同意,钱的事儿我去想办法。” “可是咱走了,我爸咋办呢?还有大伯二伯他们。” “嗯,这个我想过,让你爸搬出来住,就住咱家。大伯二伯他们没关系,到时候我会让陈炎多照应照应的。再说咱又不是不回来,买个房子不过是将来方便一点儿。” “好吧,我听你的。” 肖正平笑道:“那行,改天抽个时间,跟咱爸还有大伯二伯说说这事儿。” 98.准备 十一月初,肖秀叶放假回家,给肖正平带来一个消息——何巧云结婚,日子就在下月也就是十二月十号,何永富接肖正平去喝喜酒。 肖正平纳闷儿,自己跟戴雪梅硬是凑了大半年才好不容易把个婚结了,何巧云咋说结婚就结婚呢。 肖秀叶笑了,说人家嫁的是县农业银行的大官儿,正经的城里人,才没有农村这么多规矩。 肖正平又问在哪儿吃喜酒,肖秀叶说就在乡招待所。 跟大哥说完话,肖秀叶就直奔灶房找嫂子去了。 说起来,这是肖正平结婚之后肖秀叶第一次跟戴雪梅见面,肖秀叶发现只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这个家似乎就完全不一样了。 看看,家具还是那些破家具,可几乎是一尘不染。尤其是灶房,灶台上原先油乎乎的一层已经不见了,什么柴禾啊、锅碗瓢盆啊,都码放得整整齐齐。 自打爹妈死后,肖秀叶第一回觉得这才像个家。 “嫂子,”肖秀叶挽着戴雪梅胳膊,把头枕在戴雪梅肩膀上,“真好!” 女人们说话,肖正平不爱听,依旧捣鼓着自己的二八大杠。 说起自行车,肖正平有些无奈。 如今光是队里少说也有上十辆自行车了,山头上的人也越来越意识到自行车的方便。 只是这车子骑回来没人会修理,更没人会保养,哪怕只是破个胎,车子就得停在屋里,想修就得推着去乡里。 一开始,车子不多的时候,肖正平还愿意帮帮忙,可是后来车多了、问题多了,上门找自己的人也就多了。 后来是陈炎给出了个主意,让肖正平弄来一套修车的工具,然后明码标价。 没想到这一招还挺灵,一听说修车要钱,大家伙儿就都不来了。 不过这事儿还是落了个话柄,就有人说肖正平见钱眼开,连这点忙都不愿意帮。 正捣鼓着,队部喇叭又响开了,邹树生在喇叭里让肖正平赶快去队部,说是有要紧事儿。 这两天,肖正平和邹树生两人见面倒是挺勤,从西坪乡回来后,邹树生隔三岔五就让肖正平去队部找他,不为别的事儿,就担心肖正平忙着承包鹿场,把自己队里的事儿给忘了。 其实邹树生想什么肖正平很明白,上回支书位子被扒,邹树生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后来有心想复职,可一直没有好的机遇,老是反反复复的。 上次省领导来,算是给邹树生打了一剂强心针,特别是肖正平拐弯抹角地替他美言一番后,邹树生就正式吹起复职的号角。 肖正平心说邹树生还挺决断,省领导来之前,他对牲口棚的事儿一直爱搭不理,省领导来之后,他比自己还积极。 一路想着心事,肖正平很快就来到队部。 进门一看,邹树生和陈金山俩人正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天呢。 “树生叔,支书,聊着呢。” “嗯,来啦,快,许晓慧来电话啦,让你赶快回过去。” 肖正平一愣,他原以为邹树生叫自己来又是为了厂子的事儿,没想到只是为了许晓慧的电话。 另一方面,许晓慧这个时候来电话,很有可能是温控设备有了眉目。 “那支书,我打个电话。” 陈金山点了点头。 肖正平也不避讳,直接当着两人的面儿把电话回了过去。 果然,在电话里,许晓慧说设备已经买到,但是设备又大又重,她没法儿送过来,让肖正平想想办法。 陈金山听见了全部的对话,等肖正平挂断电话后便笑道:“平子,这回我倒要看看你是用单车把设备驮回来啊,还是用骡车拉回来。” 肖正平笑道:“您急啥?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容我再打一个电话。” 说着话,肖正平就把电话打到地区供销社。 夏长勇回电话还要一阵时间,在等电话的期间,肖正平陪两位领导说了会儿话。 “平子,听说往后你不收菌子啦?”陈金山问道。 “是,我打算让夏老板直接收货,队里人和曹家坳水田坪的人想卖的话,就直接卖给夏老板。这不就省了我这个中间商吗?他们也能多赚一点儿。” “你这么一搞,很多人会有意见哦。以前你去收,直接从田间地头拉回来,那笋子不比菌子,能压死人,大家又不像你有车又有牲口,尤其是曹家坳和水田坪的人,他们不是还得背过来?!” “那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去收吧,有人说我赚他们钱了,我不去收吧,又有人有意见。支书,这叫啥?这叫费力不讨好,不管我咋做,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所以干脆,我不管了,起码也能落个清净不是。” 陈金山撇了撇嘴,“你小子可别忘了,你是靠着大家伙儿山里的东西才有今天的,你现在发了财,为大家做点儿贡献都不行?” 肖正平低头一笑,“支书,那些东西就长在山上,以前为啥就卖不出去呢?而且我也没亏着大家吧,笋子菌子都是明码标价,我也没强迫谁来卖呀。你说贡献,我为大家贡献了,谁为我贡献呢?” 陈金山无话可说,摇了摇头就不再言语,一旁的邹树生只当是看热闹,看着两人争吵却一句话都不说,等两人说完了,她也只是捂嘴笑了笑,随后便把话题扯向别处。 正在此时,电话响了,邹树生接过一听,正是夏长勇打过来的。 肖正平赶紧把电话接过来,把请他车去拉设备的事说了一遍。 夏长勇答应得很痛快,只说因为得空车去省城,肖正平需要支付一定的费用。 “夏老板,这还用说吗,车费该咋算就咋算。”肖正平答道。 联系好夏长勇,肖正平又给许晓慧回了个电话,告诉她车已经安排好了。 电话那头的许晓慧挺惊讶,“行啊,平子,这才一个钟头不到,你就联系好车了,看样子你交游广阔嘛!” “呵呵,一般一般,要没那个金刚钻,我也不敢揽这瓷器活啊。” “那好,我等着他。嗯,设备过来还得安装调试,这样,我跟着车过来。这几天你也准备一下,把电准备好。” 邹树生一听,马上瞪大了眼睛,等肖正平挂了电话之后,立马起身问道:“是要用电吧?平子,依我看以后你那棚子肯定不少用电,还有牲口棚,干脆专门扯条电线,也好为以后办厂子做个准备嘛!” 99.现形 杨广生的信是和许晓慧同一天到达的。 在信上,杨广生为肖正平指明了承包鹿场需要找的相关部门,他说私人承包集体企业的先例不多,具体还应该咨询县一级政府,看看他们有没有对应的政策。 另外,杨广生一再叮嘱肖正平要处理好鹿场职工情绪问题,因为承包之后肖正平是无权干涉人事问题的,那么就应该在前期把以后经营的阻力减到最小。 除此之外,杨广生还告诫肖正平,说他跨出的这一步是非常必要的一步,但也正因为他是第一个跨出这一步的人,方方面面都要想全面一点。不仅要想到如何把这件事执行下去,还得考虑执行的手段以及相应的影响。 对此,肖正平不敢苟同。 世界上就没有一帆风顺的事儿,如果要等到万事俱备,那黄花菜都凉了。 肖正平毫不避讳地把信递给坐在院子里喝茶的夏长勇和许晓慧看,这两人是自己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合作伙伴,展现一点诚意是很有必要的。 夏长勇先接过信,但没有仔细看,随手就递给徐晓慧。 “兄弟,你这是闷声发大财啊,不声不响的就干了两件大事。”夏长勇打趣道。 “夏老板,哪儿来的两件大事啊?不就是承包鹿场吗?” “这不是还有种菌子吗?连这么贵的设备都配上了,还有这么漂亮的技术人才,兄弟,你不够意思啊!” 许晓慧这会儿还在认真看信,没听见两人谈话的内容,肖正平瞥了许晓慧一眼,笑道:“没影儿的事儿,现在连个菌子毛都没看见,没啥好提的。” “我说,咱俩也合作这么长时间了,要是你这菌子真种出来,怎么着也得优先供应我吧?” “呵呵,好说,好说。” 正打着哈哈,许晓慧把信看完了。 “平子,杨主任这封信真可谓是面面俱到,前前后后都给你考虑到了,说真的,你能遇见这么好的官,真是好福气。” “是啊,得亏遇着杨主任,要不然,我现在可能都蹲大牢啦。” 肖正平的过往,二人都略知一二,所以也没什么惊讶的。 许晓慧把信还给肖正平,说道:“鹿场的事儿我不懂,给不了啥意见,我还是专心专意帮你种菌子吧。哦,对了,既然温控设备已经到了,这个学期我打算来常住一段时间,平子,你给我安排一下。” “有啥好安排的,就住我家呗!叶儿每月才回来住几天,你就住她那间房。” 这时,戴雪梅做好了饭,示意肖正平带着两人进屋吃饭。 饭桌上,肖正平把自己的打算给夏长勇说了一遍。 听说肖正平不打算做干笋,夏长勇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还很赞成,“干笋利润本来就不大,你不想做那我也别做了。正好你把多出来的精力放在菌子上,那玩意儿要能种出来,你小子就算发达了。” 肖正平原以为夏长勇会继续做干笋,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就给扔了,这下倒好,乡亲们又丢了门儿生意,私下里指不定怎么骂自己呢! “那冬笋呢?冬笋我可还打算继续收呢。” “冬笋可以收啊,但是我劝你还是做鲜笋,如今老百姓日子好了,咱直接发鲜笋到农贸批发市场,不出咱地区,你那点儿笋就能销完。” 这句话肖正平相信,冬笋好吃是个人都知道,别说去地区,就是拉到县城,也能销出去不少。 “那行,往后还是这儿交货,不过鹿场那边一忙起来,我可能经常不在家,到时候就让陈炎给你交货。” 这回夏长勇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犹犹豫豫地摆弄着碗里的菜。 肖正平看在眼里,便明白夏长勇这是有话不好意思直说。 “夏老板,咋啦,是有啥问题吗?” 夏长勇顿了顿,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平子兄弟,实话跟你说吧,现在跑你这条线路已经没啥意思了。你看啊,刚开始你从何永富那儿独出来单干的时候,货量还挺足,我跑一趟比从何永富那儿收货强多了。可是现在,你跟何永富把货一分,量就少了一半儿。而且以我的经验,接下来的两年,你们这山头上出不了多少菌子,除非你能在年前实现菌子人工种植并且量产。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干这些玩意儿没多大意思,还不如做活物,可你没心思做。所以我往你这儿跑一趟,实际上没多少油水了。” 这番话倒是出乎肖正平的意料,不管夏长勇有没有依据,这番话说出来,就说明他已经不想跑这条线路了。 肖正平原打算跟夏长勇长期合作的,现在看来,是“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看着肖正平的表情明显有些失望,夏长勇赶紧圆场,“我也不是说一下子全部撤出来,我的意思是说,现在各方面都放开了,人们手里的闲钱也多了,你何不干脆自己弄辆车呢。你看你现在捣鼓种菌子,还要承包鹿场,没辆车怎么能行呢?” 肖正平听得心里直苦笑,如果还在二十一世纪,他大学毕业后面临的几座大山里面就有房子车子,没想到穿越回八十年代,自己还是逃不过这个轮回。 可是肖正平不能否认夏长勇的话是有道理的,当初他买自行车不就是因为交通不方便吗! 夏长勇的话还没完,“你放心,由你送货,价格肯定不一样,等你的菌子种出来,我还可以多给你介绍几个分销商。” 肖正平笑道:“这话以后再说吧,但是在我没决定之前,我这儿你还得麻烦你多跑两趟。” “那是当然,我夏长勇又不是过河拆桥的人。这样,我先给你访一访,如果有合适的二手车,我给你弄一辆来。” 肖正平没有回应,转头跟戴雪梅对视了一眼。 吃过饭,天色已经暗下来,戴雪梅洗了碗筷就带着许晓慧去大路上遛弯儿,夏长勇搬了把椅子来到院里,两腿一伸,摆了个大字形。 “哎呀,平子兄弟,还是你懂得享受哇,啥都还没有呢,屋里头就住了俩女人。”夏长勇给自己点了根烟,坏笑着说道。 肖正平赶紧朝院门口望了一眼,确定门口没人后才送了口气,“这话可不能瞎说,人家许晓慧是来帮我的,夏老板,咱别的玩笑咋开都行,许晓慧这儿,您嘴上还是积点德。” 夏长勇不以为然,依旧带着那副淫荡的嘴脸,“嘿呦,这么正经干嘛!你说咱们男人辛辛苦苦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女人吗?我告诉你啊,许晓慧这样的大学生最好哄了,她们有理想、不看重钱,你稍微编两句好话,分分钟就能哄上床。” 肖正平看着夏长勇的样子,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一直以来,夏长勇都很帮自己的忙,当然,这里面有夏长勇想要的利益,可是每次自己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夏长勇都很痛快,就比如这次他帮自己拉设备。 正因为这样,肖正平差一点忘了夏长勇是什么人——家境优渥、爱走偏门、纨绔子弟、吃喝嫖赌。 100.订货 邹树生提出拉专线的想法,肖正平很赞成,但是拉专线需要时间,还需要钱,也就来不及给温控设备通上电。 肖正平跟许晓慧商定,下次她来常住的时候一定把电线给拉上,调试设备的事情干脆推到那个时候去做。 就这样,第二天吃完午饭,许晓慧就坐上夏长勇的车离开了。 许晓慧离开后,肖正平带着戴雪梅和陈炎去了趟县城。 三人先是按照杨广生的指引找到相关部门,正如邹树生所说,省领导的影响还没有褪去,肖正平在机关大院里很有名。 一圈问下来,肖正平已经掌握了承包的整个流程,虽然中间有些环节在县里没有先例,领导们拿不出对应的政策,但是领导们都非常热情地表示会尽力帮忙。 最后,肖正平被指引到一位副县长办公室,这位副县长肖正平认识,当时省领导去樟树垭,在县一级陪同的领导中,就有这位副县长。 “肖正平,这个时机你把握得还是蛮精准得嘛!”招呼三人坐下后,领导直接说道,“县里面刚通过私人承包的初步意见,我这细则都还没拟出来呢,你这就找上门了。” “嘿嘿,这证明领导体察民情,啥事都能想在老百姓前头。” “行啦,有领导在你说说恭维话还行,这屋里又没外人,你献哪门子的殷勤?这样,算你走运,正好我需要实际经验,就把你列为第一个试点对象,这件事咱俩一块儿来办。” 肖正平闻言大喜,有副县长帮忙,承包鹿场的事儿就只是时间问题。 肖正平激动地站起身,拉着副县长的手千恩万谢,随后离开了县政府大院。 从政府大院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暗了,这个时候肖正平才意识到,从下车开始,一直到现在,三人都是粒米未进。 “走,找张狗子吃饭去!”肖正平大手一挥,率先撩开大步朝煤机小区走去。 县煤机小区就挨着煤机厂,在县城西郊,离县政府还有一段距离,需要搭公交车。 坐在公交车上,肖正平发现县城的变化真是快,就像张狗子说的那样,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街面上的大摊小贩就多了很多,街道上也因为各式各样的招牌变得丰富多彩了。 车子很快到达煤机小区,肖正平带着两人按照张狗子之前给的地址找到地方,敲了敲门后,马上有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谁呀?” “找张狗子的!”陈炎大声回道。 话音刚落,里面便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然后房门被“啪”的一声给拉开,张二栓那张贱兮兮的笑脸就露了出来。 “嘿嘿,你们仨咋来了?” “怎么?不欢迎啊!”陈炎装了副生气的样子说道。 “欢迎!哪儿能不欢迎呢?”张二栓从门缝里钻出来,顺手把门缝拉小了点儿,那样子,就好像不想让这三人看见屋里面一样。 这一幕被肖正平看在眼里,但是他视若无睹,笑道:“别啰嗦了,我们仨就是来找你请客的,走吧,是国营饭店呢,还是你有别的去处?” 张二栓如蒙大赦,立马关上门,一手一个搂住肖正平和陈炎,“当然是国营饭店啦。” 下楼之后,肖正平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拉着戴雪梅在小区里转了一圈,张二栓不明白,就问两人这是干嘛。 肖正平买房子的想法给陈炎说过,不等肖正平回答,陈炎就说道:“人家是看房子呢,再过不久,人家就来城里吃商品粮啦!” “啥?平子,你要买房子啊?” 肖正平也不避讳,笑道:“等鹿场承包下来,雪梅就得经常来城里,与其到时候租房子住,还不如直接买一套。” 张二栓一听,立马大叫起来,“那这事儿你交给我呀,我告诉你啊,这煤机小区的房子你千万别买,成天不是堵厕所就是没自来水。这样,我帮你留意着,什么时候看见合适的我再告诉你。” 肖正平对此很是怀疑,但又不想打击张二栓的热情,再说让他出去访一访也没啥坏处,起码自己还能多个选择。 “行啊,要真找到合适的,到时候我再请你吃大餐。” 说着话,几个人又来到公交车站,坐车来到国营饭店。 吴向阳第一眼看见肖正平就从后厨冲了出来,“哎呀,肖老板,你怎么才来,都等死我咯。” 肖正平找了个位子坐下,“上次我不是托我兄弟给你回话了吗,我那儿暂时没有,最早也得等到明年入夏。”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就是找你订货来的吗!你不知道,你那干菌子正好在鲜菌子过季的时候吃,吃着新鲜风味还不同,都不用花什么心思,就拿腊肉和豆豉这么一炒,哎呀,盘盘儿都吃精光,恨不得盘子都给你吃咯。” “我就说吧,当初你还不要。那吴经理,你打算怎样订货呢?” 吴向阳短短思考一阵,答道:“嗯,这样,当季的时候,鲜的干的你每月各给我来一百斤,不当季的时候,你给我多留点儿,照五百斤干货来。” “这个没问题,但是这菌子是讲条件的,今天采得凶,明年可能就不多,再加上我还得搭上运费,这个价格嘛~~” “只要你能按时供上货,价格都好说。诶,对了,二栓兄弟说你那儿还有笋子,我也要,你给我弄点儿过来。” “行啊!不过吴经理,我今天来是吃饭的,你是不是先把菜给我们端上来,咱们边吃边聊啊?” 吴向阳大笑:“哦,对对对,你们等着,我这就给你们催菜去。” 吴向阳离开后,几个人便聊起来。 话题从吴经理到明年的菌子、从房子到即将承包的鹿场,一顿饭的时间几乎聊了个遍,最后落到张二栓身上。 陈炎多喝了两杯,打趣道:“我说张狗子,你那屋里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呀,还是藏了个美娇娘呀?咋还遮遮掩掩的?” 张二栓一愣,“哪有?我啥时候遮遮掩掩了?” 陈炎伸出手指头一指,嗤笑道:“还不承认!我跟平子特意来找你,你连门儿都不让咱进呢,一听说平子想买房子,你就说煤机小区的房子不好,说,你都干啥见不得人的事儿啦?” 这话算是问到肖正平心坎儿上了,他也不出声,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两人逗嘴。 【感谢书友们的支持!!!】 101.画大饼 张狗子屋里到底藏了什么,到了他也没说出来,不过几个人都能肯定,张狗子有事儿瞒着大伙儿。 当晚,三个人在招待所住了一宿,第二天又在县城各个小区转了一遍,然后搭下午班车回到樟树垭。 下车的时候,肖正平再一次注意到渡口有很多人等待着,两边都有。 这个情况他早有了解,现在倒是有人来渡口做渡船生意,但是不像以前勤快,经常是干个半天见没人就走了。 所以想过对岸的人和对岸想过来的人都得撞个运气,运气好,等一等兴许就能等到船,运气不好,兴许就白搭一天功夫。 不过肖正平现在无暇去考虑这个问题,虽然他嘴上还是很硬气,可是心里明白缺钱的地方太多,来钱的地方太少。 这一趟陈炎跟着下来了,所以没有人下来接他们,好在现在也没有要紧的事儿,于是三人就溜达着走上山。 “炎婆娘,”一边走着,肖正平一边冲陈炎说道,“如今我这摊子扯大了,来钱的地方也就你这一摊子,可不能出差错呀。” 陈炎不以为然,“我这摊子能出啥差错?不就是把山货收回来,然后再卖出去吗?也就是左手倒腾右手的事儿,你放心吧。” 肖正平显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正色问道:“昨儿晚上那顿饭你白吃了?吴经理那儿你就没啥想法?” “当然有想法,按时按量供货,看时机给他抬抬价嘛。” “就这些?” 陈炎皱着眉头想了想,答道:“就这些啊,还能有啥?” “哎呀,”戴雪梅都听不下去了,“国营饭店就是咱到县城的一座桥,过了这座桥,就是县城里的老百姓。大家在国营饭店吃了菌子觉着好吃,就会有人想着买回家去吃,到时候咱们就可以用零售价直接卖给老百姓了呀。所以吴经理这儿咱不能随便抬价,咱还得靠他帮咱们宣传呐!” 戴雪梅说完看向肖正平,似乎在寻求肖正平的肯定。 肖正平一把将她搂到身旁,大笑道:“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媳妇儿!看见没,炎婆娘,你且学着呢!” 陈炎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像张狗子那样去大街上吆喝着卖?” 肖正平无奈地叹了口气,“哎,我真恨不得把你这脑袋给砸开,然后把我的想法全塞进去。你不会去农贸市场问问?菜市场也行啊!到时候只要有人愿意吃,那些摊贩就肯定愿意卖。但是你给这些摊贩的价格一定要比国营饭店高,吴经理这座桥,咱以后用得着的地方多着呢。” 看着陈炎连连点头的样子,肖正平有些担心,继续说道:“炎婆娘,有空找几本书看看,哪怕看点儿报纸都可以。你别看咱们现在只是收点儿菌子笋子,到时候我哥那儿菌子一种出来,整个菌子的生产销售都得你管着。将来要是队里的厂子办起来,咱们还得做深加工,那个时候,工人的管理、产品的销售都会提升一个档次。你要老是这样浑浑噩噩,我怎么放心把这一摊子事儿都交给你?!” 陈炎被这一通话说得云里雾里,只差流口水了,“呵呵,平子,你还真敢想,又是生产又是厂子的,你可别给我画大饼。” “切,啥叫画大饼啊,你忘了,咱们以后还得去老大哥家看看呢!就你现在这傻样,去了老大哥家,那不是给咱国家丢脸吗!” 说着,又紧了紧戴雪梅的肩膀,“还是我媳妇儿聪明,带出去肯定长脸。” 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赶路,人就容易忘记时间,也容易忘掉赶路的辛苦,不知不觉中,三个人就到了家。 ...... 肖正平还记得杨广生曾告诫过自己,说干啥事一定要摸清政策,当时肖正平只是觉得这话说得对,可具体是哪个地方对他却没有切身的感受。 但是通过拉电线这件事,肖正平终于体会到顺应政策的好处。 邹树生告诉肖正平,县里拿承包鹿场作为试点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乡里,甚至副县长亲自给两个乡的书记打了电话,让他们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对承包鹿场这件事能开绿灯就开绿灯。 借着这件事情的影响,邹树生给乡领导提到拉电线和将来办厂子的事时,乡领导当即表示大力支持并给予最大的优惠。 这不,供电所来装电表的时候就表示免去拉专线的安装费用并在前三年每年减免一百度电费。 这个优惠对于需要温控设备二十四小时不停运转的菌子大棚来说,只能是杯水车薪,可也展现了乡政府的诚意,最重要的,是省了当下手头正紧的肖正平一笔钱,肖正平也是千恩万谢送走了供电所的师傅。 “嘿嘿,平子,咋样?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算糟吧?”在肖坤国家留下来吃饭的邹树生捶着胸口笑道。 肖正平给邹树生满上一杯酒,“叔,这话我不同意,谁说您是老骨头了?您呀,跟我大伯二伯一样,正是当打之年呢。” 肖坤国陪着邹树生喝了一杯酒,回头冲肖正平叮嘱道:“平子,事业干大了,领导们又这么支持,你得有点儿谱,万事想全乎了再干。” 肖坤水点点头,“以前干啥事,我跟你大伯还能给你出点儿主意,啥地方干错了,出丑也是出自家的丑,那没啥。可如今你干的事儿我跟你大伯都不懂,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自个儿要是再不谨慎点儿,到时候出丑可就是出领导们的丑啦。” 肖正平大妈显然不同意这话,给邹树生夹了一筷子菜,然后说道:“你们两个老头子不懂,支书还能不懂?有支书在这儿看着,平子能出啥丑?是不,支书!” 邹树生还在酒劲儿上,拍着胸脯振振有词,“就是,有我在,你们怕啥!” 一旁的二大妈这时问道:“支书,那胡山川砍那么多树你就不管管?” 邹树生还没来得及回答,肖坤水就数落道:“你管那么多干啥?他砍他的,又没碍咱啥事!” 二大妈一巴掌拍在肖坤水胳膊上,“咋不碍咱事啊!别处的树他都要,就咱后山的树不要,我看他就是故意跟咱肖家过不去。” 肖正平一听,敢情二妈是气胡山川不要自家的树,才在邹树生面前告歪状。 其实这事儿肖正平一早就知道,当初胡山川问过他,后山的树卖不卖,肖正平当场就给婉拒了。一方面他根本不想卖树赚钱,另一方面他担心后山里头的灵芝被发现。 后来胡山川又找过后山的其他人,包括肖正平岳丈戴正德。肖正平知道后就悄悄找到这几户人家,告诉他们一旦树砍了就很难长出菌子,而且小树还得几十年才能长大,肖正平问他们是愿意挣个断头钱啊还是挣个长久钱。 几户人家一听,是这么个道理,让胡山川砍了几棵树后就不干了。 本来胡山川砍不了这家还能砍那家的,后来得知是肖正平从中作梗,一气之下就干脆不要后山的树。 本来这事儿正中自己下怀,可是肖正平没想到二大妈却被胡山川气到了。 二大妈说完便看向邹树生,像是想让邹树生帮自己出这口气。 可是说到这个问题上,邹树生就不敢说痛快话了,因为不管他还是不是支书,这件事他都不能掺和,他也不想掺和。 “呃~~二嫂子,”邹树生支支吾吾道,“你老支书支书的叫我,这不对,咱队现任支书是陈金山,这事儿你应该去问他。” 肖正平赶紧附和,“就是,二大妈,金山叔才是支书。再说咱现在也不缺那点儿钱,他不要就不要,我还不想卖呢。您没听说过那句话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不管他,就是他要咱也不卖他。” 虽然这话达不到二大妈的期待,但是肖正平说话的语气正和二大妈的胃口,二大妈吃了口菜,咂了咂嘴,“对!他要我也不卖!求我也不卖!哼!” 102.开会 几天之后,许晓慧如约而至,但是肖正平不在家,他和邹树生、陈金山随副县长的车队去了西坪乡。 许晓慧不是一个人来的,贺强这回也跟着来了。 按照肖正平的吩咐,陈炎赶着骡车把两人接上山,随后交给戴雪梅。 戴雪梅照旧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遍,虽然贺强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但是戴雪梅一点都不在意,她非常明白,她要“对付”的是许晓慧。 “晓慧姐,”许晓慧的确比戴雪梅大两岁,甚至比肖正平还要大一点儿,她曾多次告诉戴雪梅,让她不要叫自己“姐”,可是戴雪梅不听,说那样会显得自己不“礼貌”,于是一直以来,许晓慧称呼戴雪梅为“嫂子”,戴雪梅就总是叫许晓慧“姐”,“平子都安排好了,今天先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去看设备。” “好,听嫂子的,反正这回得住一段时间,不着急这一会儿。”许晓慧毫不示弱。 “屋子我都收拾好了,你先把东西收拾收拾,收拾完咱们就吃饭。”戴雪梅接过许晓慧手里的大包,一边领着两人进屋一边说道,跟在后面进来的贺强没有丝毫要帮忙的意思。 进屋之后,戴雪梅朝贺强看了一眼,“你们俩~~住一个屋子吗?” 许晓慧马上拒绝,“不不不,我还是跟叶儿住,他给另外找间屋子吧。” 对此,戴雪梅早有安排,指着以前肖正平住过的靠外面的房间说道:“那行,未来姐夫就住那间吧。” 许晓慧一听,不高兴了,轻轻拉了一下戴雪梅的胳膊,嗔道:“嫂子你别胡闹,什么就未来姐夫啊!他就是来送送我,住两天就走的。” 贺强倒也没说啥,上回他就来过这儿,对环境都熟悉,戴雪梅给指了地方之后,他就走了进去。 吃完晚饭,贺强跟许晓慧提议去散步,许晓慧没答应,拉着戴雪梅说干脆上后山瞧瞧,为明天的工作做些准备。 戴雪梅一时之间有些为难,可是许晓慧的态度不容拒绝,她也只好关上院门去了大伯家。 到了大伯家,几个人先是问候寒暄一阵,过后许晓慧就急不可耐找到贾红月,一头扎进菌子大棚。 肖坤水不爱说话,可是一双手却巧得很,自打肖正平给肖正文买回轮椅,他只要一得空就这里填一填那里补一补。 经过长时间的积累,如今肖坤水家的院子已经是平平整整,甚至在去往肖坤国家、以及自家的房前屋后,都多出来好些“无障碍通道”。 肖正文也没有辜负他爸的辛苦,一辆轮椅被他玩儿得行云流水,只要不上大路,在两家院子里,他算得上行动自如了。 去大棚的路上有几个坡,戴雪梅下意识想去帮忙,但是被肖正文拒绝了。 肖正文还来不及解释,一直跟在旁边的肖亮强就说道:“婶娘,爸爸说不要帮忙,他得自己上去,要不然以后没人帮他,他就上不去啦。” 肖亮强充满童稚的口音惹来众人一阵哄笑,戴雪梅马上收回手,摸了摸肖亮强的脑袋,“强强说得对,婶娘差点就犯错了,婶娘要给强强说对不起。” 一晃三年过去,当初那个只会躲在妈妈腿后的小不点儿,如今也长成一米来高的小小男子汉了,他现在还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他就会成为小学一年级的学生。 进入大棚后,许晓慧揭开一块塑料薄膜,查看了一下菌丝的长势。 其实贾红月的操作很简单,把大棚地面整理干净,中间腾出一条过道,两边各放一块塑料膜作底子,然后在塑料膜上垒一层从竹林里挖来的带有菌丝的土,差不多十五公分厚,最后再在土层上面覆盖一层戳了很多小孔的塑料膜。 许晓慧拨开一些土,里面密密麻麻的菌丝马上就裸露出来。 “菌丝看上去很健康,红月姐,这次我带了营养液的配方,到时候咱们单独隔一块地出来试一试。另外,我想用种香菇的办法试一试。” “种香菇?”贾红月一时之间没能想通。 “对,把土用塑料袋或者玻璃瓶装起来,制作成试块,我们可以分别在不同的试块中添加不同的条件,还可以放在不同的环境下,这样我们就可以同时观察不同条件和环境下菌丝的生长情况。另外,这样做还能防止所有实验用土同时受到污染。” 戴雪梅一边听着一边观察大棚里的环境,若有所思地说道:“回头我让怀礼叔打几个木架子,咱们可以分层摆放。” 许晓慧深表赞同,“对,不过架子进棚之前要用石灰消毒。还有,我那包里带了两套隔离服,以后这大棚只有穿隔离服的人才能进来。” 许晓慧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很多新鲜的名词贾红月等人都是头一次听说,不知道为什么,贾红月看着许晓慧,忽然觉得这一回菌子能长出来了。 ...... 朱安国接到县领导要来鹿场视察的电话时,还以为职工的工资有着落了,为此,他特意把所有职工都召集在场子里,把鹿场里里外外来了个大扫除。 所以当肖正平再一次来到鹿场门口时,他都惊呆了,要不是那半边用铁丝绑着的大铁门,他都以为来错了地方。 鹿场里职工分站在两旁,朱安国带着一众大小领导站在当中,当县领导从车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朱安国便鼓着掌笑眯眯地迎出来。 来的领导大部分朱安国都认识,包括下堰乡的几位领导,朱安国领着一行人在车队旁站定,跟经过的大小领导一一握手。 而当肖正平和邹树生出现在眼前时,朱安国一口唾沫没来得及咽下去,差点儿被噎死。 “朱场长,咱们又见面啦!”朱安国的手因为吃惊一直愣在半空中,肖正平笑嘻嘻问候一声,随后一把握住朱安国的手。 其实朱安国一看见肖正平就明白怎么回事,他只是想不明白,为啥县领导都跟着来了,一个乡下小子,哪儿来那么大的能量?! 肖正平经过朱安国,又经过陈主任,最后看见站在欢迎队伍里冲着自己一个劲儿挥手的陈友福。 肖正平陪着领导们在鹿场里转了一圈,朱安国负责讲解,把各个区域有什么用一一介绍,当然,每介绍一处地方,他总是会夹带一些苦水,意思就是职工如何如何努力、效益如何如何不好、他如何如何无奈。 领导们视察完后就让他安排进一间办公室,然后紧闭屋门开起会来,而让朱安国瞋目结舌的是,这个会鹿场方面没有一个人能参加,可是肖正平却被请了进去。 103.分工 会议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领导们推开门走出来,给鹿场方面的领导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后就离开了,只留下西坪乡和林业局的几位领导,当然,肖正平和邹树生也留了下来。 送走领导们的车队后,西坪乡书记唐汇东扭头打量了朱安国一眼,随后说道:“走吧,进屋。” 留下来的人除了肖正平和邹树生之外,都是朱安国经常打交道的人,所以刚刚紧张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儿,办公室里的氛围也轻松许多。 唐汇东随手冲办公室指了一圈,边解衬衫的领口扣子边说:“都随便坐,咱们说会儿话。” 朱安国刚坐下,一旁的林业局领导便问题鹿场的情况来,大概意思就是还有多少鹿、多少人在上班、多少人退休以及鹿茸酒的销售情况。 这些内容在县领导视察的时候朱安国就已经讲过一遍,现在又被问起,朱安国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林业局问完情况,唐汇东发话了,“老朱啊,场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一百多号人在这口锅里吃饭,你得负起责任来啊。” “哎,领导,场子什么情况,您比我清楚,我真是尽力了。” 唐汇东压了压手,安慰道:“我知道,你一直尽心尽力,场子能撑到现在,跟你的辛苦分不开。但是老唐啊,你就没想想为啥你这么辛苦,可是场子的效益就是上不来呢?” 朱安国抬头看了领导一眼,又看向旁边的肖正平和邹树生,知道该来的要来了,于是一阵怒意涌上心头,带着赌气的意味说道:“我不知道!” 唐汇东自然知道朱安国的心思,叹了口气,指着朱安国的脑袋说道:“是思路,思路的问题!你们啊,都是从吃大锅饭一路走过来的,大锅饭砸了,你们还不想着变一变,那能行吗?你看看现在的鹿场,干活儿的撑死就十几个人,可是吃饭的却有一百多,这样吃下去,啥场子都得吃垮。你们老指着政府,可是政府也不能养嫌人呐!” 朱安国越听越委屈,可又无法反驳,种种思绪涌上心头,他的喉头竟然被堵住了。平稳了一下情绪后,朱安国沮丧地说道:“您是场子一把手,我听您的。” “我挂了个一把手的名是不错,可场子是你们的,关于场子的未来,还得看你们的意见,我只能给你把把关。不过眼下,场子也只有两条路,一就是继续办下去,那要办下去场子就得有自我造血的功能,不能老靠着政府养活,政府也没几个钱呐!二,那就是关咯,就算是关,你也要考虑职工的生活问题、退休职工的养老问题,也不是个简单的事儿啊!” 唐汇东越说越沮丧,看得出来,为了鹿场,他也是操碎了心。 朱安国不是糊涂人,领导没有一句话提及肖正平,可实际上句句话都指向肖正平,最关键的,是这个鹿场他确实是有心无力了。 最后,朱安国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说道:“唐书记您就直说吧,我~~我服从安排。” 唐汇东舒心地笑了笑,“好,老唐啊,你也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场子至始至终还是集体的,这个不会变。你呀,就当雇了个人来帮你管理场子就行了。这样,你们两个把承包细节商量一下,尽早把合同拟出来。哦,对了,一定要做好职工的思想工作,这是组织上的安排,大家一定要积极配合。” 朱安国这时瞟了肖正平一眼,酸溜溜地问道:“那以后我俩谁听谁的呢?” 唐汇东大笑,随后指着两人说道:“你还当你的场长,管行政,你就当个经理,管生产和销售,你们俩互相听,商量着来,实在商量不下来了,就来找我!我这个一把手也不能白吃干饭不是!” 听到这里,基本的安排就算完了,肖正平站起身,冲几位领导一鞠躬,“感谢领导的支持!”随后又走到朱安国跟前,伸出手笑道:“朱场子,多多指教!” 朱安国极不情愿地握住肖正平的手晃了晃,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多叮嘱几句之后,乡领导和林业局领导就乘车离开了,领导并没有带上肖正平,而是吩咐他留下跟朱安国沟通沟通。 朱安国不情不愿地答应,可等领导的车一走,他就把场里的人给驱散了。 肖正平追上朱安国,问要不要先开一个会,朱安国冷哼一声,道:“你现在开会就是找打,先让他们缓几天,消化消化,等时机成熟了再开会。” 肖正平又问:“那咱们就讨论一下承包的细节吧。” 朱安国没好气地回道:“讨论个屁,领导可说了,承包不承包得听大家的意见,现在意见都还没统一呢,讨论啥?” 肖正平有些无奈,笑道:“那我留下来干啥?” 朱安国冷冷一笑,“你现在是场子的经理,还不是爱干啥就干啥!” 说罢,朱安国一挥手,便大摇大摆走出鹿场大门。 朱安国刚离开,陈友福又靠了上来,瞅着朱安国已经走远,他凑在肖正平身旁问道:“承包下来啦?” 肖正平摇了摇头,“哪儿那么容易呀,这才万里长城第一步。” “万事开头难,放心,第一步都跨出去了,后面的事儿就不难了,慢慢来。” 此时朱安国等人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肖正平便回过头冲陈友福问道:“友福大叔,那天那鹿你保住没有?” 说起这个,陈友福立马露出一副哭丧脸,“哎,别提了,那天我守到半夜呢,以为天黑了他们就不会宰鹿了,没成想他们还真臣天黑来,等我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把鹿赶到林子里给宰了。” “你不是说去乡里告他们吗?告了没?” “告了呀,我直接找到唐书记,告他们无证杀鹿,可书记说了,眼下得首先安抚好大家伙儿的情绪,宰鹿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还说马上有人来承包鹿场,承包下来就不会宰鹿了,还问我答不答应呢,我当时就猜到肯定是你。” 肖正平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县乡两级领导出面,承包就不是问题,问题是承包之后朱安国这些人的负面情绪。 又跟陈友福问了一些情况后,肖正平和邹树生两人赶到林场场部,这个时候王鹏还在来林场的路上,两人打算明天搭王鹏的车回去。 肖正平原本是想在林场招待所住一宿的,可两人找到招待所一看,大门紧闭,门窗破破烂烂,一看就是很久没住过人。 邹树生找到附近的人问了问,这才知道招待所很久以前就不开了,如今就是破房子一座,没法儿住人。 无奈之下,邹树生只好提议去找冯庆年,看他能不能行个方便。 104.歪主意 关于冯庆年,邹树生给肖正平大致说过。 当年县里面组织了一次优秀生产队长的表彰大会,樟树垭去的是邹树生,桐山林场没有生产队长,就把时任伐木一队队长的冯庆年派了去。 邹树生说,当年冯庆年还是年轻小伙儿,在自己面前都是大哥前大哥后的,别提多谦虚多有礼了。没想到十多年一别,当上场长的冯庆年对自己竟然是那个态度。 肖正平劝慰邹树生想开一点儿,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不是每个人都念旧情的,而且他们两人一别就是十多年,刚见面有点生分是难免的,说不定相处久了,冯庆年又能热情起来呢。 正是抱着这种想法,邹树生提出找冯庆年行个方便。 今天的林场跟往日有些不一样,人们似乎忙碌了一些,肖正平看见转料场多了很多木头,也多出两辆卡车。 可两人来到机修厂一看,发现机修厂还是一样,里面的工人无所事事,要不就是抽烟聊天,要不就是打扑克。 肖正平实在不明白,为啥同样是做木头生意,胡山川做得如火如荼,而国营农场却是这样一副惨淡场景? 冯庆年披着一件外套,坐在一张桌子前,桌子上一边摆着一个搪瓷缸,一边摆着一份报纸,肖正平和邹树生进来的时候,冯庆年正把那份报纸翻得哗哗作响。 “冯厂长,打扰你啦。”肖正平走进办公室笑道。 “诶,邹队长,有事儿吗?”冯庆年有些惊讶,但语气依旧冷清。 邹树生有些不悦,可没办法,他和肖正平晚上还没着落,他只好腆着老脸不要,笑嘻嘻说道:“刚从鹿场过来,这会儿又没车了,本来想在招待所住一宿,可听人说招待所都不开了。这不,就想过来找你帮个忙,看看能不能安排个地方,你放心,房钱饭钱照给。” 冯庆年似乎听见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当即一把将报纸盖上,猛地站起身问道:“你俩从鹿场来的?” 邹树生点点头,“对啊。” “那县里面的领导~~你们是一起的?” 肖正平听到这里便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去鹿场,林场场部是必经之路,来的时候领导们就没有停留,即便回去的时候停留了,按时间推断,停留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不管领导们有没有停留,单凭那么长的车队,场部也肯定知道有领导来了。 肖正平估摸着这冯庆年是好奇领导干嘛来了,这才有此一问。 “冯厂长,”肖正平走上前解释,“上回不是跟你问过承包鹿场的事儿吗,这回领导就是来帮我协调这件事的。” 这一下,冯庆年彻底惊呆了,“领导来帮你?!承包鹿场?!” 肖正平毫不遮掩自己的得意,“没错啊,本来我也以为这事儿干不成,后来去县里问了才知道,如今县里支持私人承包,刚好想搞试点,就把我纳入了试点范围。今天副县长和两个乡的领导就是来帮我协调这事儿的。” “可~~可鹿场是集体单位呀,私人承包,这不是资本主义的干法儿吗?” 这句话着实出乎肖正平的意料,他没想到连邹树生这样的“老顽固”都在渐渐接受时代的转变,而更为年轻的冯庆年却是这样的反应。 邹树生忙解释:“冯厂长,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承包的只是经营权,鹿场还是集体的,这个到任何时候都不会变。” 冯庆年不置可否,愤愤问道:“集体?我问你,你们承包之后是拿工资啊,还是拿分红啊?” 肖正平答道:“既不拿利润也不拿分红,挣来的钱发完工资后,剩余的就是我的。” “就这?还集体?你这不就是典型的剥削工人吗?” 话说到这里,肖正平知道已经聊不下去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拉了拉邹树生的衣袖,“算了,叔,咱还是去外边等王鹏吧。” 邹树生无奈,摇了摇头后就从冯庆年办公室退了出来。 “平子,你别生气,我没想到冯庆年的思想这么僵化。”从机修厂出来后,邹树生立马满是愧疚地安慰了肖正平一句。 肖正平笑道:“我没生气,不过就是不想跟他争下去。” “哎,难怪这林场没落成这样,冯庆年都是这样的想法,更别提其他人了。”邹树生叹着气感叹道。 肖正平朝四周扫视了一圈,随后靠在邹树生耳边轻声说道:“他们要不这样,我怎么有机可趁呢?” 邹树生听完瞪大了眼睛,“你啥意思啊?这鹿场还没承包下来呢,你该不会又打林场的主意吧?” 肖正平撇了撇嘴,“有啥不行的?你看看他们这样子,跟鹿场不是一个德行吗?树生叔,这么跟你说吧,往后的日子,那可真是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看着吧,这林场早晚得归了我。” “嘿,瞧把你能的!平子,我教教你啊,鹿场那是集体单位,林场是国营单位,集体单位集体领导说了算,国营单位那就得国家领导说了算,明白吗?” “嘿嘿,叔,不跟你说笑。你发现没,他们转料场堆的木材都不大,为啥?” “为啥?因为他们没砍大树呗。” “不对。现在到处修房子起高楼,砖瓦木材正火着呢,连胡会计都在咱么山上砍树,这个林场却拿不出像样的木材,你仔细想想,为啥?” 邹树生这才认真起来,仔细寻思了一会儿,嗫嚅道:“对啊,这明摆着的生意,干嘛不做呢?” 肖正平笑了,“如果我猜得没错,不是他们不想做这门生意,而是他们没树可砍了。” “瞎说,这漫山遍野都是树,咋可能没树砍呢?” “叔,这儿树是多,可并不是所有树都能做木材。我估计是林场前期砍伐太狠,补种的树苗还没长成,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林场才变成这样的。” 邹树生是老农民,当然明白能当木料的树长得慢这个道理,正想说肖正平分析得对呢,忽地又想起什么,惊问道:“你小子还真想打林场的主意啊?” 肖正平神秘兮兮一笑:“这事儿咱往后再说,先把鹿场这摊子弄好。” 105.蛇蝎心肠 王鹏约莫在下午四点左右抵达,得知肖正平两人还没吃饭,他赶紧跑到食堂端来五份饭菜,一份给自己,肖正平和邹树生一人两份。 把两人带到宿舍,王鹏又神秘兮兮从床底下拿出一瓶酒。 王鹏住的是个双人间宿舍,不过只住他一个人,没有多余的杯子,他就把自己的茶缸和漱口杯涮了涮,然后把酒分成三份——漱口杯归自己、茶缸归邹树生、最后剩在酒瓶里的就归肖正平。 “嘿嘿,条件简陋,你俩千万别嫌弃。” 邹树生把茶缸凑在鼻头闻了闻,赞道:“嗯,这酒不错,自家酿的吧?” 肖正平闻言也把酒瓶凑到鼻前,稍微闻了闻后,又喝了一小口。 “王鹏,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是个喝酒的行家,上回不声不响搞了瓶鹿茸酒,这回又是从哪儿踅摸来的好东西啊?” 王鹏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平子哥,我哪儿是什么行家呀,不过就是运气好而已。上回那鹿茸酒是我找永福叔弄的,这回这酒嘛,是林保寿送我的。” 一听到林保寿的名字,邹树生和肖正平都傻了眼。 林保寿不是啥大人物,不过石德县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过他的名字。 林保寿师承郭瘸子,当年郭瘸子的郭氏酒坊是石德县名副其实的百年老号。郭瘸子死后,把酒坊交给大徒弟师恩杰,师恩杰“顺应时势”,跟当时的县政府合作,创办了屏山白酒厂。而林保寿则不满大师兄的“败家之举”,一气之下退了出来。 如今,师恩杰也死了,百年老号郭氏酒坊除了林保寿这个徒弟之外,啥都没剩下。 林保寿还在酿酒,不过不多,能喝到他的酒的人,据说都是非富即贵。 邹树生放下茶缸,冲王鹏问道:“你在哪儿见着他的?他不是住在禾坪乡吗?我听说他前阵子生病了,还挺重,咋会跟你碰上呢?还送酒给你喝?” 王鹏摸摸后脑勺,“嗨,也没啥。就是一个月以前我在路上遇到他孙子一家,当时他们没赶上班车,我见小孩子走路辛苦就送了他们一程,他们到家要给车钱,我没要,就送了我两瓶酒。” “你认识林保寿孙子?”邹树生又问。 “我哪儿认识呀,当时我根本不知道,是送他们到家后老爷子出来道谢才认识的。” 肖正平听完笑道:“这就叫好人有好报,要不是王鹏你心善,哪儿能得着林老爷子的酒喝啊。” 邹树生再次把茶缸端在鼻前,贪婪地吸了一口,“嗯,老手艺就是老手艺,这可比屏山大曲醇多了。” ...... 有好酒相伴,三人聊得也是十分畅快,不知不觉间,一顿饭就吃完了。 第二天一早,王鹏就开着空车带着两人回了家。 肖正平回到家的时候贺强还在,看得出来他很不喜欢这里的生活,可依旧形影不离地跟在许晓慧身后。 送走邹树生、在家里吃完午饭后,肖正平就急不可耐地要求去看看已经被许晓慧调试好的温控设备。 贺强很不情愿,“就不能明天再去看吗?你刚回来,我们也刚落脚,设备调试好了又不会坏,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许晓慧瞪了他一眼,道:“你要累了就留下,我们去就行了。” 肖正平马上劝道:“没事儿,你们休息,我自个儿去瞧瞧。” 说完,肖正平就径直走出院门。 许晓慧紧跟其后,贺强本想也跟着出来的,但是被许晓慧给逼回去了。 贺强没有走,戴雪梅自然不能留下他一个人,便只好也跟着留下。 肖正平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发现是许晓慧,便停下脚步等着她追上。 “说了你们留下休息,怎么还是跟出来了?” 许晓慧莞尔一笑,“哪儿有老板下一线视察而员工躺着休息的呀,我这只是尽到一个员工的本分而已。” “呵呵,这么说,我现在就是你老板咯?” “当然啦,你出钱,我干活儿,不是老板还能是啥!” “诶,对了,许晓慧,你跟那个贺强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什么怎么回事儿?我们什么事儿都没有。” “我是问他到底是不是你的男朋友?我咋看你对他的态度不太像呢?” “咯咯,可能他认为是我男朋友吧,不过我从来没承认过。” “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不承认他是你的男朋友,又不喜欢他,干嘛不直接告诉他呢?非得带在身边碍自己眼啊!” “有什么不好的,就当带个保镖呗,出个门儿还有人提行李。” 听到这里,肖正平不禁多看了许晓慧两眼,心说夏老板还说这个女人好哄呢,这像是好哄的样子吗?! 许晓慧发现了肖正平的眼神,嗔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觉得我蛇蝎心肠是吗?哎,跟你说实话吧,我跟贺强的父母都在机关工作,互相之间关系还挺好,他们认为这是一门很好的亲事,贺强也这么认为,可我就是喜欢贺强不起来。没办法,贺强就成了我身上的狗皮膏药,我想甩都甩不开。” “不尽然吧,你想甩怎么会甩不开呢?我就不相信如果你真有男朋友了,贺强还会这样死缠烂打。” “谢了!目前呢,我只想把这个课题完成,其他的不考虑。再说了,我身边也没合适的呀。” 一路说着话,两人便抵达肖坤国家。 跟肖坤国见面之后,肖正平先是把这趟去鹿场的情况大致说了说,随便便直扑二伯家。 来到二伯家院子时,二伯正在从山里往回拖一些木头,肖正平问运木头干嘛,许晓慧解释道:“我们打算制作一些小试块,用架子放进大棚里,嫂子本想找木匠做的,二伯说他能做,这不,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做了。” 同样,肖正平趁二伯歇脚的时间把跟大伯说过的话又给他说了一遍,肖坤水听完笑了笑,“你这些事儿呀,我也听不懂,你自个儿好好干就成。” 说罢,肖坤水又开始埋头干活。 106.再赴鹿场 在二十一世纪,肖正平学的是电子信息专业,在肖正平的课程里,小到一个脉冲信号,大到一次电波传输,都是可以被量化的。 肖正平的学校没有开设农业方面的专业,可以说对这方面的知识一窍不通。在他看来,农业无非就是播种、施肥、嫁接、杂交这些东西。 可是看了许晓慧的操作之后,肖正平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无知。 经过许晓慧的布置,大棚多出一截更换衣服的空间,进入大棚之前,必须换好隔离服。 之后,许晓慧记录各种数据,空气湿度、土壤湿度、空气温度、土壤温度、光照强度、各试块的菌丝长度和菌丝直径等等,而且是每天都要记录。 除此之外,她还要调制不同的营养液,每调制一次,就增加几个试块,随之就增加几组数据。 到十二月初的时候,大棚里已经摆了数十个用塑料膜包裹着的试块。 贺强还是走了,是上山之后第五天离开的,对于他的离开,整个肖家都感觉松了口气。 贺强倒是不偏不倚,嫌弃除了许晓慧之外的所有人,讨厌农村的一切,他不止一次问过肖正平,为什么要跟两头牛和一头骡子住在一起。虽然戴雪梅极力说明牛和骡子是关在牲口棚,而牲口棚并不属于房子的一部分,但是贺强坚持认为他们就是和牛骡同处一室,因为在他住的屋子里明显能闻到牲口棚的气味。 许晓慧说既然你这么讨厌农村,那下回就别来了。 贺强撇撇嘴,说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来呢。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肖正平都入世未深,贺强算是他认识的第一个目空一切的人,也算让他开了回眼界——世上居然真有这样的人。 随着十二月的到来,陈炎也忙活开了。 按照肖正平的安排,他把队部牲口棚清理出来,除了留给自己用的仓库之外,他还得空出一块地方,以方便山头上的人自己跟夏老板交货。 另外,他骑着新买来的自行车去里面的几个乡跑了一圈,把今年能收的笋子摸了一下底。 这期间,肖正平隔个几天就去一趟鹿场,可是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 朱安国的抵触情绪还是很强,让他召集的会议一次都没能完成,朱安国每次都说再等等再等等,说是这么大的事儿得给职工们一点消化的时间。 其实肖正平是可以去找乡政府甚至县政府,只要领导们稍微施压,朱安国就是有再大的意见,也不可能不照办。 但是肖正平没有,他不想过多的让政府参与,一来显得自己无能,二来,领导施压就算朱安国同意了,承包下来之后,他们也不会心甘情愿跟着自己干。 十二月六号,肖正平照常等到王鹏的车,打算去鹿场把这件事解决掉。 在经过乡西头那座桥时,忽然从路旁冲出来一个人,差点被王鹏撞到。 王鹏一脚急刹把车停住,推开车门就开骂。 肖正平惊魂未定地看了那人一眼,竟然发现那人是何巧云。 何巧云张开双手,拦在车头前,丝毫不理会王鹏的破口大骂,而是拿着一双愤怒的眼睛死死盯住肖正平。 “王鹏,别骂了!她是来找我的。” 制止王鹏后,肖正平让他把车靠边,随后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巧云,你这是干嘛?会死人的知道吗!”肖正平一把抓住何巧云的胳膊,将她拉到路旁。 “我知道你隔几天就会搭这辆车打这儿路过,所以我专程来等你。” “等我?等我干啥?永富叔找我吗?” “不是我爸,是我找你。再过几天,我就要结婚了,你知道吧?” “知道呀,永富叔不是还接我喝喜酒吗,你放心,那天我一定准时到。” 何巧云抬眼看了肖正平一眼,眼里的愤怒更浓了,“肖正平,你故意装作无所谓来气我是吗?我要结婚,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 肖正平无奈的摇摇头,他没想到时至今日,何巧云还在老调重弹,“巧云,你马上就要结婚了,而我,都结婚小半年了,咱还是别提这事儿了吧。” “不行!我就要提!肖正平,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反悔?!咋反悔?” “你跟那个哑巴女儿离婚,我马上让我爸把婚退掉,然后你跟我结婚。” 肖正平听了这话既觉得好笑又觉得生气,“何巧云,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自私了吗?就为了你,你要伤害一个人,还让我去伤害一个人?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个世界不是只围着你一个人转的,我跟雪梅结婚是我们自己的事,跟你毫不相干,别说是为了你,就是天大的事也不可能让我跟雪梅离婚。” “肖正平,你~~”何巧云怒不可遏。 “巧云,别说什么让我后悔,我不会后悔。还有,今天既然把话说到这里,我还得劝劝你,善良一点儿吧,好好对你的男人,好好过以后的日子。” 说完,肖正平便钻进驾驶室,催促王鹏离开了。 ...... 抵达林场后,肖正平先是在林场供销社买了点儿花生米麻花之类的吃食,又让王鹏把被褥借给自己。 来到鹿场,肖正平搬着被褥推开一间空办公室的门,把两张办公桌拼在一起,随后用报纸随便垫了垫,就把被褥铺在上面。 鹿场依旧没什么人,朱安国也不在,但是肖正平的动静还是引来几个人,其中就包括喂鹿的陈友福。 陈友福从几个人中间挤进办公室,问肖正平这是干嘛,肖正平笑了笑:“我这次过来常住,什么时候职工大会开了,我什么时候走。唉,友福叔,这儿还有鹿茸酒没?能不能打个半斤来,一会儿咱俩喝点儿。”一边说着,肖正平一边亮出买来的吃食晃了晃。 陈友福几十岁的人,当然明白肖正平打算干嘛,当即点头一笑,“咱这儿别的没有,鹿茸酒有的是,你等着。” 说罢,陈友福便跑去仓库,拿了个空瓶子,去酒缸那儿打了半瓶酒过来。 肖正平见门口的人还没离开,笑着让他们也进来喝点儿。 几个人见状赶紧拒绝,随后跑出去报信去了。 约莫半个小时后,朱安国怒火冲冲地赶来,推开办公室门一看,肖正平正和陈友福两人推杯换盏呢。 朱安国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肖正平,这是鹿场办公室,不是你家灶头,你想喝大头酒回你自己家喝去,别把我这办公室弄脏了!” 107.职工大会之前 肖正平已经有些醉意,扭头冲朱安国笑了笑,“哟,这不是朱场长吗?怎么,大白天出来工作啦?” 朱安国一听这话,便知道肖正平这是有备而来。 朱安国赶紧关上办公室门,把看热闹的人挡在门外,“肖正平,你什么意思?耍赖是吗?我告诉你,好歹我也活了几十年,还会怕你跟我这儿耍赖?” 肖正平伸个大拇指比划了两下,“朱场长见多识广,啥场面没见过?当然不会怕我耍赖啦。”说着,肖正平又冲陈友福笑道,“可是我就不明白了,朱场长这么见多识广,怎么好好个鹿场却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陈友福歪嘴一笑,可也不敢回话。 朱安国当然听不了这话,当即又是一拍桌子,“肖正平,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有啥话你直说。” 肖正平这时也不忍了,一拍桌子大喊道:“朱安国!” 突然的喊声把朱安国和陈友福吓了一大跳,外面看热闹的一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儿,立马推门冲了进来。 肖正平正对着朱安国,依旧大声喊道:“我有什么话你不知道吗?一个职工大会你一拖再拖,你没本事让职工吃饱饭还不让别人来,你拽着那点儿破面子有啥用!能把鹿场搞起来吗?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什么时候职工大会开完,我什么时候走,我倒要看看,你活了几十年的朱场长,是在乎自己的面子呢,还是在乎鹿场的职工。” 肖正平这段话,一半是说给朱安国听的,另一半是说给闯进来的职工听的。 朱安国活了几十年,自然听得出来。 本来朱安国还有一肚子话来怼肖正平,可是肖正平最后那句话根本没给他留反驳的余地。 犹犹豫豫半天,当着职工的面朱安国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最后朱安国实在没办法,便点了点头,“好,你不就是要开职工大会吗?你等着,我就让你开这个职工大会!” 说罢,朱安国便气冲冲地闯了出去。 朱安国离开,外边看热闹的也跟着离开,霎时间办公室就只剩肖正平和陈友福两人。 陈友福拉着肖正平坐下来,说道:“肖经理,现在开职工大会不见得是件好事儿。你可能不知道,咱鹿场是县里第一批集体单位,当年光是各级政府的奖牌儿就能把这个办公室挂满。咱场里的鹿茸酒,从来都是特供,外边儿根本买不着。场里的职工那个牛啊,连人家林场在咱鹿场跟前儿都低一头。你说这么牛的职工能愿意让你一农村人承包吗?” “友福叔,我知道鹿场职工牛,可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咱不说鹿场能咋的,要是鹿场真垮了,那些职工靠什么活?” 陈友福一挥手,“你听我说完呐,我不是说不能开,我是说现在不能开。你得先说服几个骨干,他们同意了,至少能带动一半人同意,那个时候再开职工大会,你才不会太被动。” 肖正平摇了摇头,“我知道,有充分的准备当然最好,可是我没那个时间,他们职工也等不起啊。友福叔,你想想,下个月发工资还有多久,到时候难道你们还去找唐书记要工资吗?还是说再宰两头鹿?” 陈友福闻言点点头,“也是这么个理儿。” “就是嘛,我必须尽快把承包合同签下来,要不然他们非把鹿给宰光咯。” “可是你要怎么说服场里职工呢?你想想,他们要这么容易能说动,场子也不至于搞成这样啊。” “没事儿,只要朱安国能把职工召集起来,我自然有办法对付。” 看着肖正平信心满满的样子,陈友福也只好勉强地信了他。 ...... 一顿酒喝道傍晚六点多,最后陈友福说得去喂鹿了,两人才撤下来。 肖正平心想朱安国召集职工怎么着也得等到明天,就放下心来准备睡觉。 陈友福喂完鹿,跟肖正平告了别就打算回家,鹿茸酒的后劲儿挺大,肖正平打着哈欠目送陈友福走到大门口,回到办公室正准备好好睡一觉呢,没想到陈友福又跑了回来。 陈友福气喘吁吁的,表情还有些惊恐,肖正平一瞧就知道有事发生。 “友福叔?咋了?” “朱安国~~朱安国来了。” “朱安国?他这时候来干啥?” “哎呀,你快起来,他带着职工来的,一大帮子呢!” “一大帮?”肖正平纳闷了,“他该不是想这个时候开职工大会吧?这不是赌气吗!” “哼哼,他就是故意跟你斗气,别睡了,想想怎么办吧。” 肖正平一把掀开被子,从桌上跳下来,“没事儿,我早就准备好了,他朱安国有心计,我肖正平也不是傻子。我今天就要给这场子打一剂强心针,就看他朱安国招不招架得住!” 说罢,肖正平便拉了拉衣襟,随后走到办公室门口,静静等待着。 约莫十多分钟,朱安国带着几十号人,气势汹汹走到肖正平面前。 肖正平背着双手静静看着,直到朱安国走过来。 “肖大经理,你不是要开职工大会吗?咱场里现有的职工,除了退休的,我一个不少的给你带来了,你开吧!” 肖正平虽然表面面不改色心不跳,但是内心着实吃惊不小——能在这个时间把所有职工召集到位,这朱安国的号召力不能小觑。 “好啊,不过既然是开会,总不能就这么站着吧,场里有没有会议室?” 一旁的陈友福答道:“会议室倒是有,可容不下这么多人。要不咱们把椅子搬去停车坪,就在那儿开算了。” 肖正平点点头,冲众人道:“好吧,咱们就去停车坪开会。” 随后,肖正平便领着众人来到停车坪。 朱安国走在肖正平身后,表情有些复杂。原本他想着带这么多人突然赶过来,肖正平怎么也会露点儿怯,谁知道肖正平至始至终都稳稳当当的,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意思。 来到停车坪后,肖正平看见旁边停着一连架子车,就站了上去。 等人差不多到位后,肖正平拍了两下巴掌,让众人安静下来。 一开始,人群还真的安静了,可是没持续几秒钟,又闹腾起来。 肖正平看向朱安国,发现他正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 肖正平知道朱安国等着看自己的笑话,想了想后,肖正平干脆坐下来,什么话都不说。 人们看见肖正平坐下来,还以为他败下阵来了,一个个捂着嘴交头接耳,眼睛还时不时往肖正平身上瞟,摆明了就是在嘲笑他。 然而肖正平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就那样坐在架子车上打量着众人。 这样持续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肖正平还是一声不吭,人群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不聊了吗?”等人群没声后,肖正平开口了,“没事儿啊,没聊完的继续聊,我跟朱场长说过,这次职工大会什么时候开完我什么时候走。你们没聊完,咱们就熬夜,熬不了夜,咱们就明天开,明天开不了,咱们就后天。反正一天不开完我就留在这儿,我不着急,我有时间,你们聊吧。” 108.强心针 肖正平说完,下面短暂沉默了片刻,随后一个打扮很端正的男人站起身,缓缓说道:“肖经理,其实大伙儿并不是针对你,大伙儿就是不服气,你有啥能耐能承包咱鹿场?” 肖正平闻言大笑,边笑边鼓掌,“哎呀,大半个月,终于有第一个人肯认认真真的谈这个问题了,你们朱场长说我阴阳怪气,我还以为你们要一直阴阳怪气到底呢。” 男人面色有些难堪,“肖经理,既然我认真提出这个问题,那麻烦你也认真回答好吗?” 肖正平看向那男人,站起身问道:“你确定是提问题?而不是想在这大晚上让我在大家伙儿面前丢脸?”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轻笑声。 男人愣了愣,朝站在人群旁边的朱安国看了一眼,发现朱安国根本没看自己后,显得有些恼羞成怒,“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请直接回答问题好吗?你有什么能耐承包这个鹿场?” “这个问题我会回答的,我先问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在鹿场是干嘛的呀?” 不等男人回答,就有人站起身替他说道:“这是我们防疫股股长朱鹏飞。” “哟,防疫股,技术人才啊。” “那是,朱股长可是省高专毕业的高材生,不知道肖经理什么学历呀?” 肖正平毫不避讳,“我学历不高,小学勉强念完,初中念了一年半,不怕你们笑话哈,现在报纸上有些字儿我还不认识呢。” 说完,人群中又是一阵捂嘴偷笑。 肖正平话还没说完,“咱鹿场当年那么辉煌,想必有不少高材生吧?朱场长,正式开会之前,能不能先把中层骨干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呀,也好让我认清一下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啊。” 肖正平谈笑风生,朱安国看在眼里,心里面打起鼓来。 在朱安国认识的人里面,二十多岁沉稳有练的人不是没有,可没有一个像肖正平这么游刃有余的。 “吭~~那个,既然肖经理有吩咐,股级以上干部自我介绍一下。” 随着朱安国的话音落下,什么财务、采购、酒业、仓库、销售、后勤、办公室等等,一一报上名来,肖正平掰着手指头等他们报完。报完一算,好家伙,六十几个人,足有二十多个干部,这还不算什么组长、副组长。不过这二十多个干部里面,倒是大半儿都是高中以上学历,其中学历最高的是销售科科长范长风,人家可是正经的省商学院毕业本科生。 肖正平听完良久没有说话,而是站在架子车上想了好久。 几分钟之后,有人大喊:“你磨蹭什么呐?是不是没底啦?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引来共鸣,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肖正平低着头,朝人群压了压手,“你们别笑,我就是好奇,你们这么多高中生,还有大学生,怎么会沦落到被我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人来收购的下场呢?” 肖正平说得很认真,没有半点儿戏谑的意思。 可是这话里嘲讽的意味很足,除非是傻子,不然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有人又想起身反驳,肖正平却没给他机会,“你们说了很多,现在轮到我说了。这样,今天时候不早了,我就说几句话,说完大家回去想一想,觉得我说得对,明天上午八点,咱们还在这儿,继续开会。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你们也别来了,鹿场我也就不承包了,咋样?” 这算是肖正平说了这么多唯一一句比较顺从众人心意的话,有人点头称是,有人催促肖正平快点儿说。 肖正平清了清嗓子,冲众人扫视一眼,“你们来之前友福叔就跟我说过,说鹿场职工有多牛,牛到国营林场在你们面前都要低一头。我就在想,你们有啥可牛的?!” 此话一出,人群中立马议论纷纷,有人开始抗议。 “你们还别觉得这话不好听!我请你们仔细想想,你们进鹿场之后,干了什么?有为鹿场~~不对,有为你们自己挣过什么没有?对,你们会说鹿场多么多么辉煌、得过多少多少奖,都是你们的功劳。可我要说的,是你们不过是沾了时代的光。你们在顺风的时代干着最本分的工作,不求上进却沾沾自喜。当然,我不能说你们有什么错。可是现在时代变了,你们仍停留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儿,拿着僵化的思维当本钱,没钱了找领导找政府,却不寻求改变,这就是你们的错了吧!” “那个啥,朱鹏飞,防疫股股长,你是给鹿治病的,鹿可是鹿场的老底儿,如今却一头一头被宰掉,你就一点儿都不心疼?!还有,范长风,咱鹿场的鹿茸酒连省领导喝了都说好,可为啥你就卖不出去呢?!还有你们一个个的,我看了好像都比我年纪大,应该大部分都有孩子了吧?你们孩子缺学费、饿肚子的时候你们就不难受?!一个集体单位的名头就比家里人的温饱还重要?!当年那么辉煌的鹿场现在沦落到要饭吃,你们就不觉得丢脸?!你们这一个一个所谓的高材生,现在沦落到让我赏饭吃,你们有什么可牛的?!” 朱安国这时听不下去了,站在坪地里冲肖正平大声嚷道:“肖正平,你别太过分!轮不轮得到你赏饭吃还不一定呢!” 肖正平毫不客气,立马大声回怼道:“如果我不赏你们饭吃,你们就接着上乡政府去要饭,是不是!” 这句话肖正平由心而发,喊得特别大声,顿时,人群里鸦雀无声。 片刻过后,肖正平叹了口气,“我的话不好听,我知道。我也不指望你们能完全理解。我希望你们能明白一个道理,时代的变迁是不可能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顺应时代,鹿场能成就辉煌,跟不上时代,就会变成现在这个下场。我还可以非常肯定的告诉你们,现如今鹿场还可以保证你们有份工作,再过几年,你们可能连工作都保不住。我呢,没别的目的,纯粹只是想赚钱,政府有规定,私人承包集体单位必须首先考虑职工的利益,所以我赚来的钱得首先给你们发工资,剩下的才是我的。说白了,其实还是我为你们~为这个集体打工,你们有什么不乐意的?” “老实说,对承包鹿场,一开始我还很有兴趣,可是看你们这个态度,我现在有些怀疑了。先前那位大哥问我,有啥能耐承包鹿场,我现在回答你,我愿意顺应时代,我愿意动脑筋,我跟你们不同,鹿场承包不了,我还可以找别的法子挣钱。可是你们除了让我承包,就只有要饭这条路,没别的选择。” “时候不早了,多的话我也不说了。道理很浅显,稍微想想就能明白。明天早上八点,同意的人在这儿集合,不同意的可以不用来。不过我得事先说明,乡里要求我大部分人同意才能签合同,我呢,要求所有人同意才行。明天早上,包括朱场长在内,只要有一个人不到,承包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好了,散了吧,我要睡觉了。” 109.吃席 肖正平回到办公室,刚想反手把门给关上,一个人就从门缝中钻进来。 屋里没有亮灯,肖正平是从影子判断出来人是陈友福的。 “友福叔,你咋不回家呀?” 陈友福透过门缝朝外面看了看,“我等他们走了再走。” “呵呵,你这么明目张胆的跟着我,就不怕他们给你穿小鞋?” “切,我一只腿迈进棺材里的人,还怕这些?肖经理,我告诉你,我谁都不怕,啥都不管,只要不宰我的鹿,你们爱咋咋地。” “友福叔,你看我都叫你叔了,你以后就别叫我肖经理,就叫平子。” 陈友福连连摆手,“那可不行,你现在正是要竖威信的时候,我叫你平子不是拆你台吗?” “那这样,以后只有咱们俩的时候,你叫我平子,有外人了你再叫经理。” “这行!哎,我说平子,你刚才这招激将法用得可是痛快,但你就不怕他们明天不来?” “我不怕!他们要真那么冥顽不化,那这鹿场我承包了也没啥意思,闹不好以后他们还会给我玩儿阴的。况且要是还有别的办法,你们朱场长早用了,还能等到今天受我这份儿气吗?” “那倒是。不过啊,你今天这话得罪了不少人,哪怕真承包下来了,以后也难免不会有人给你玩儿阴的。” “那也没办法,只要他们明天能来,就证明他们还有救,真要以后玩儿阴的,我也认了。” 陈友福这时看见外面没人了,便说道:“好吧,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指不定又闹啥幺蛾子呢。” 说完,陈友福便推开办公室门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肖正平就从办公桌上爬了起来,他走到水池边,就着冰凉的水池洗了把脸,顿时感到格外的清醒。 离约好的时间还很长,肖正平溜达到鹿栏旁,扯了两把青草逗鹿玩儿。 不得不说,梅花鹿这玩意儿真是好看,大大的眼睛、修长的四肢、红红的皮毛、白色的斑点,肖正平心说怪不得古人总用鹿来形容少女——这样灵动的活物,谁能不爱呢。 正喂得起劲儿,肖正平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看,就看见陈友福提着一个塑料袋在办公室旁朝自己挥手。 肖正平见状赶紧跑过去,刚跑到近前,陈友福就从塑料袋里小心翼翼端出来一个冒着热气的碗。 “来,咱鹿场食堂关了,没吃的,我就让老妈子下了碗面条,你趁热吃。” 肖正平看着陈友福笑盈盈的老脸,心头顿时涌起一阵暖意。 “友福叔,劳烦您了。” 说罢,就端起碗呼呼啦啦吃起来。 吃完面条,肖正平便来到停车坪,昨天搬来的椅子还没有撤,肖正平走过去把椅子摆整齐了一些,又让陈友福把鹿场还有的椅子全搬来。 粗略布置了一下后,肖正平便和陈友福坐在架子车上静静等待起来。 十多分钟过后,第一批人从大门方向走过来,肖正平冲他们笑了笑,示意他们先坐下。 之后,陆陆续续有人走进来,陈友福见状在肖正平耳边轻声说道:“照这样看,问题不大,只要朱安国愿意来,人应该就能到齐。” 肖正平没有回答他,只是点了点头。 肖正平掐着表,约莫七点四十左右,朱安国来了,随后便是场长办公室主任——陈友福的亲侄子——陈爱民。 接近八点的时候,肖正平走到朱安国身旁,先是打过招呼,随后请他清点一下人数。 朱安国没好气地冲众人一声大喊:“各科室清点人数,报出来。” 随后,各科室负责人便一一报上各自应到实到的人数。 一遍清点过后,肖正平都觉得有些惊讶——人真的到齐了! 肖正平很满意,攀上架子车,摆出一副笑脸大声说道:“其实今天没啥好说的,大家都到齐了就说明了你们的态度,不过我还是要说几句。昨天我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你们应该听得出来,我那是使的激将法。这激将法只对激得起来得人管用,激不起来的人,你再怎么激都没办法。” “大家今天既然都按时来了,就说明你们还是想把场子搞起来,还是想过好日子。我肖正平没啥别的本事,但是只要你们还有干劲儿,我保证一定带着你们重铸鹿场辉煌。” “嗯,朱场长,这样吧,咱们先让中层干部留下来,商讨一下承包合同的细节,等拟定合同经乡政府同意后,咱们再在场里公示,您说呢!” 朱安国虽然还是不服气,可肖正平的安排实在滴水不漏,甚至连公示都想到了,他也就无法反驳。 “你是经理,你说咋办就咋办。那老少爷们儿们,除各科室负责人之外,其他人就先回吧。合同拟出来后,我们保证第一时间在场里公示。” 于是乎,几十号人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得起身离开,虽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怨言,但终归还是说说笑笑着走的。 ...... 因为没有先例,承包合同参照了土地承包合同的大体。 鹿场方面倒没有过分苛责肖正平,在合同上,只是在职工利益这一块儿要求得有点儿多,但大多都是合理的要求。 跟中层骨干拟完细节之后,肖正平又拉着朱安国、陈爱民等鹿场主要领导把细则重新捋了一遍,直到吃晚饭时才罢休。 就这样,第二天肖正平和朱安国就带着合同找到唐汇东。 唐汇东说要仔细看看,还得让其他领导审一审,说过几天等领导们审完之后再通知两人过来签合同。 十二月十号,是何巧云结婚的日子,接到邀请的除了肖正平之外,肖坤水、胡山川等人也在其列。 这天上午,肖正平和戴雪梅穿戴整齐,等来二伯后,三人就赶着骡车朝山下走去。 按照本地的习俗,女方得等新娘出嫁之后才能摆酒,所以肖正平到的时候,何巧云已经被新郎接走了,这让肖正平大大松了口气。 进门先写人情,再向主人道贺,何永富看肖正平的眼神很复杂,也没怎么说话,就由帮忙接待客人的“支客师”给接去酒席桌子上。 等待开席的期间,总有一些人会在各个桌子间游走巡查,或者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为的是找一找多年未见、但或许会来的“熟人”,一旦找到了,各种热情的招呼就随之而来。所以即便还没有开席,整个酒席仍然非常热闹。 肖正平坐着有些无聊,也学着旁人朝四周打量起来。 忽然,他被几张桌子开外的胡山川所吸引,他发现那张桌子上除了胡山川他哥胡山海还有胡山川的两个儿子之外,县国营饭店的经理吴向阳也赫然在列! 110.出难题 四天之后,唐汇东打来电话,让肖正平去西坪乡签合同。 接到电话的是陈金山,肖正平挂断电话后邀请陈金山一块儿去,可是陈金山没答应。 “我才不去,去了当个透明人,没劲儿透了。” “那你不去,我可叫树生叔了啊。” “你爱叫谁叫谁,反正我不去。” 肖正平摇了摇头,从办公室退了出来。 陈金山这个支书,当得真是太逍遥,小事儿让胡山川和两个生产队长干了,大事儿就找邹树生,久了人们就习惯性的不去找他。于是乎,陈金山又变回当初副支书的状态——隔两三天就端着茶缸、披着外衣溜达到队部值个班儿,完后又一路溜达回家,见谁都打哈哈,有麻烦一准儿没他人影儿。 不过陈金山倒乐得这样,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就不是一个当差的人,有好几次他当着几个队干部的人,说干脆让邹树生把支书干回去得了,反正自己占着这个位子也干不了啥活。 这话可不是陈金山的赌气话,队里人都知道,陈金山不是阴阳怪气的人,也没啥大本事。 肖正平从队部走出来,扭头朝隔壁牲口棚走去。 牲口棚多年没有整修,陈炎稍微收拾了一下,但是还有不少地方需要修补,尤其是肖正平准备用来作仓库棚子,平时看着没啥问题,可一到下雨天里面就漏水。 这不,肖正平进来的时候,陈炎正和肖坤水正忙得叮当作响。 “平子,西坪乡电话,是说承包的事儿吧?”陈炎扒在屋顶上,首先看见肖正平,队部就在隔壁,电话的事儿他也听见了。 “是,那边叫我过去签合同。” 肖坤水闻言愣住了,“这~~这就签了?那是不是你就过去当老板了?” “二伯,啥老板啊,我跟雪梅也就是过去帮着他们卖卖酒。” 陈炎蹲在屋顶上笑道:“水叔,鹿场那是集体单位,人家的老板那就是政府,平子就相当于咱支书下面的生产队长。” 陈炎的比喻比较接地气,肖坤水总算听明白了,“哦,专管干活儿的。那你可得好好干,当年咱队里的工分,就指着两个生产队长呢。” 二伯的理解恰到好处,肖正平点点头,又冲陈炎说道:“明天我得跟雪梅去西坪乡,你这边忙完了抽空去趟县城,一是跟吴经理把笋子的事儿定下来,二嘛,你去找找张狗子,让他帮咱们盯着点儿国营饭店,有啥情况及时告诉咱们。” 陈炎没有去何永富家吃喜酒,所以不知道肖正平的打算,便问道:“咋了?国营饭店有啥状况吗?” “没啥状况,只不过国营饭店是咱们走向县城的重要环节,最好别出差错,总之你把我的话给张狗子带到就行了。” 说罢,肖正平又叮嘱了两句,随后便蹬上自行车回了家。 ...... 合同的签订是在乡会议室完成的,一起见证的除了唐汇东等乡一级领导之外,副县长也来了。 唐汇东先是把几处合同条款的修改意见提出来,领导和承包双方同意之后,便正是签署合同。 随后,肖正平和朱安国各自拿着合同随领导车队回到鹿场,朱安国与肖正平一起宣布承包成功,并将合同复印件在场宣传栏公示七天。 最后,县乡两级领导致辞,又一再叮嘱鹿场职工要全力配合肖正平的工作之后就离开了。 这一回,朱安国遣散职工后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走到肖正平面前问道:“今天算是肖经理正式走马上任,要不,咱们去会议室安排一下工作?” 听得出来,朱安国话里讥讽的意味很足。 跟着朱安国一起留下的,还有场长办公室主任陈爱民。 一众人随着朱安国走进会议室,肖正平、戴雪梅、邹树生坐一边,朱安国和陈爱民则坐另一边。 “陈主任,”刚坐下,肖正平就开口了,“你除了安排场长的行程之外,还分管后勤吧?”场里领导的大致工作陈友福已经跟肖正平介绍过。 陈爱民点点头。 “那能不能麻烦你先给我安排个住处,我以后会经常在这儿办公,总不能老住办公室吧!” 陈爱民扭头看向朱安国,似乎是寻求他的意见。 朱安国嗤笑一声,道:“咱场里的人可都是住自家的,由场里安排住处,咱这儿还没有先例。” 肖正平也笑了笑:“朱场长,领导这么支持我承包鹿场,无非就是希望我能给场里带来一些改变,场里给我安排住处,就算是改变的第一步,怎么?办不到吗?” 眼见气氛又要紧张起来,陈爱民赶紧打圆场,“办得到!办得到!场长,咱鹿栏那边儿不是还有间值班室吗?收拾收拾可以住人。” 肖正平一听,不乐意了,“值班室?那我住值班室了,值班的人住哪儿?” 陈爱民答道:“嗨,原本咱鹿场有好几百头鹿,就怕进来蛇之类的,就设了这么个值班室。如今总共就几十头鹿,值不值班无所谓了。” 肖正平不明白为啥只剩几十头鹿就可以不值班,不过他现在也无暇去争论这些,便说道:“好吧,我就暂且当个值班的。不过你还是得给我找个更合适的地方,万一以后鹿多起来又要值班呢。” 说罢,肖正平又冲朱安国说道:“朱场长,既然我都走马上任了,那是不是从明天开始,该上班儿的都得来上班啦?” 朱安国听完“扑哧”一笑,“开啥玩笑?不上班就不算绩效就没有奖金,发个基本工资就完了,我现在连这都拿不出来,你让他们上班儿?!” “工资的事儿我想办法,但是班必须得上。这样,可以不用全来,先让酒业方面的人来上班,把现有的酒都装瓶封好。还有打扫鹿圈的,明天也得来。” 话音刚落,陈爱民又开口了,“肖经理,咱眼下最紧急的,是鹿没粮食吃了,这马上又要入冬,一入冬连草都没得吃,你看看是不是先想办法弄点儿钱,买点儿粮食来?” 朱安国在一旁帮腔道:“就是!你现在让装酒,装了往哪儿卖啊?要能卖掉,这鹿场还轮得到你来承包吗?” 听到这里,肖正平总算听明白了,这一个场长一个主任,一个硬的一个蔫儿的,都是在明里暗里给自己出难题呢! 111.贷款 肖正平问朱安国:“朱场长,以前你们这酒怎么卖的呢?” 朱安国冷哼一声,骄傲地说道:“以前?咱的酒还用卖?这么跟你说吧,酒棚那十二口大酒缸,以前就从来没满过,光是县里单位的订单就得好几万。” “那既然效益这样好,后来怎么又卖不动了呢?” “唉,各方面原因吧,反正从78年开始,各个单位就不允许批量进酒。” “那卖不了单位你们可以卖给老百姓啊!” 不等朱安国回答,陈爱民就抢先答道:“卖了!卖不动!78年之后,场子效益明显下滑,场长和范科长想了好多办法,什么供销社啊、招待所啊、饭店啊等等,都铺过货,可就是卖不动。人家都说了,咱们的酒太贵,一般人喝不起。” 肖正平马上想到之前自己买过两瓶酒,三块钱一瓶,确实很贵,都能换三瓶屏山大曲啦。 想到这里,肖正平又问:“对了,我老早就想问,鹿茸酒是个好东西,可为啥你们不好好包装一下?就弄个玻璃瓶子,连瓶盖和标签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吊水瓶子呢。” 朱安国说话了,“咱场的酒瓶子是县玻璃厂定的,本来人家根本不生产瓶子,是县里给咱协调,命令玻璃厂给咱们提供瓶子,他们才做了个模子。” 问到这里,肖正平决定不再往下问了,这朱安国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就好像把鹿场搞成这样他很骄傲一样,问也问不出啥有用的东西。 “好吧,场里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这样,朱场长,还是按我说的来,先让酒业的人上班儿,把酒全部封装好,再把鹿圈好好打扫一下。明天我出趟门儿,我媳妇儿留在这儿,你让范长风跟她对接一下。” 说罢,肖正平又转头冲戴雪梅说道:“雪梅,这两天你就住在场子里,尽快把酒业方面的事儿摸透,完了等我回来再合计。” 戴雪梅有些露怯,“我?我啥都不会,怎么摸啊?” 肖正平笑了,“你就按照你卖豆腐的来,想一想如果把酒当成豆腐的话,该咋整。” 话刚说完,朱安国又说道:“她不算场里的职工,凭什么插手场里的事儿?” 肖正平恨不得当场扇他两个巴掌,忍着怒气说道:“我现在就任命她为销售科副科长,合同上可是写了,我有人事任命权的?” “对,你是能招聘外面的人,不过你也别忘了,你招的人你来发工资,场里可不负责。” “我说过让场里负责吗?我自己的媳妇儿,我给她发工资不行吗?陈主任,你记一下,今天我就任命戴雪梅为销售科副科长,她没有工资,只有提成,按照销售利润提百分之五作为她的酬劳。朱场长,没问题吧?” 朱安国听完低头一想,一瓶酒按照三块钱算,利润最多也才一块,提百分之五也就是一块钱提五分,按照场里人均月工资三十块钱来算,她得足足卖出六百瓶酒。而且还没有任何福利和基本工资,这样的待遇,除了傻子没人会干。 这么想着,朱安国撇嘴一笑,“你这个经理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有啥问题?要不这样,陈主任,既然肖经理今天任命,咱们干脆就拟一份聘用合同,免得到时候肖经理说咱不讲信用。” 安排完朱安国这里,肖正平又把陈友福叫过来。 “友福叔,我媳妇儿一个人住这里,我有点儿担心,劳烦你多照应照应。再有,我答应过你,只要我承包下鹿场,以后就不会宰鹿。今天当着朱场长和陈主任的面,我给你一个准信儿,谁要是还敢宰鹿,我就不去乡里告了,直接去林业局!” 关于宰鹿这件事,肖正平咨询过,鹿不是家养牲畜,是不能宰杀的,虽然鹿场是乡集体单位,但鹿归属林业局,在这件事上,林业局的权限要比乡政府高,而且林业局还有自己专门的执法队伍。 所以一听这话,朱安国马上和陈爱民对了下眼神,心说这小子竟然这么快就点到鹿场的死穴。 陈友福一听说以后不宰鹿了,当即高兴得像个孩子,“肖经理,你放心,只要不宰鹿,我怎么着都行。这样,你也别住值班室了,住我家去,反正我儿女都在外边儿,你俩来了,我们老两口还能有个伴儿。” 肖正平一听,正和自己心意,就笑道:“那这样,我媳妇儿一个人的时候就住你家,我来了还是住值班室,咋样?” 陈友福大笑,“行!” 说罢,肖正平便拉着戴雪梅走到屋外。 “雪梅,我扔下你一个人,你不怨我吧?” “那有啥,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嘿嘿,我媳妇儿就是好,通情达理的。雪梅,跟这帮老顽固接触,你得耐得下性子,别跟他们生气。我让范长风跟你对接,估计他那性子比朱安国还倔,你一定要沉下心来搞清楚他们是怎样卖酒的。” 戴雪梅咯咯一笑,“他再倔能倔过我爸?能倔过大伯?你放心吧。” 眼见天色黑下来,肖正平便和邹树生离开鹿场,找到已经到达林场宿舍的王鹏。 第二天,邹树生搭王鹏的顺风车回家,肖正平则只身一人来到西坪乡政府。 唐汇东看见肖正平很高兴,泡了一杯好茶给他,随后问道:“昨天才分手,咋的,今天就来汇报工作啦?” 肖正平嘿嘿一笑,“唐书记,汇报工作之前,我能不能先问一句,您今天心情咋样?” 唐汇东一愣,“我心情很好呀,怎么,你还要看我心情汇报工作呀?” “那倒不是,主要是我担心气着您。” 唐汇东一听,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怎么了?鹿场出事了?还是朱安国又捣乱啊?” “嘿嘿,都不是,我今天是来给职工要工资的。” “工资?你不是说职工工资你来解决吗?” “是啊,我这不就是来解决职工工资的吗!” 唐汇东的火气渐渐冒出来了,“噢,你解决职工工资的办法就是来找我要?那我还要你干嘛?” “唐书记,您先别急。我手头上的钱交完场里的承包费就没多少了,如果把承包费和我剩下的钱加在一起,勉强能发一回工资。可是鹿场还得运转呐,鹿要吃粮食,酒还得买。总不能把我手头上的钱花完,鹿场又跟以前一样吧?!我是这样想的,我不要政府拿一分钱,您给我打声招呼,给我贷一笔款,这不就工资啥的都解决了吗?” 话音刚落,唐汇东的手就在半空中挥舞起来,“不可能!能贷早贷了,鹿场上一笔贷款都没还清呢,要不是我压着,人家银行早把鹿场变卖咯。” “所以啊,我才找您开口,再贷一笔,我保证明年把两笔贷款都还上。” 112.介绍信 唐汇东很无奈,他一早就料到过,鹿场想要重现辉煌,不仅需要更换思维,更需要一大笔钱。 所以即便很生气,他也得承认肖正平说的是真话。 而且他也了解过肖正平,从肖正平干的一些列事情来看,倒的确有可能扭转鹿场的局面,更何况肖正平背后还有那么多领导当底子,对他,唐汇东还是比较放心的。 只是唐汇东没想到承包合同签署的第二天,肖正平就明目张胆地来要钱,在唐汇东十多年的政治生涯中,这还是第一例,就算是拿到县里地区,恐怕也只此一例! “哎~~你先说说,打算贷多少钱?”唐汇东叹着气问。 “十万。”肖正平想都没想。 “十万!”唐汇东一口气差点儿没换过来,“做你的春秋白日梦吧!你算算整个鹿场,连人带场子,能卖出十万不?” “呵呵,唐书记,您别激动。我没说不能还价呀!” 唐汇东一听,只觉得脑子里一阵翻腾,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为啥领导这么看得起肖正平了。 唐汇东环抱双手,重新审视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嘴角憋出一丝笑意问道:“肖正平啊肖正平,你做生意做到我头上了是吧?” “呵呵,领导,我这不是跟您做生意,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您有把握从银行贷到多少钱。” “好啊,那咱就还一还价,”说着,唐汇东细细思考了一下,随后伸出五根指头在肖正平眼前晃了晃,“五万!” 唐汇东还真以为肖正平会跟自己拉扯拉扯,心想最终定下来的额度可能在七万左右,没成想肖正平一下子蹦跶起来,直接握住自己的五根指头,满是诚恳地说道:“成交!” 唐汇东彻底愣住了,肖正平抽回手后,他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矗立了许久。 肖正平笑嘻嘻地把唐汇东扶到椅子上,“领导,咱就这么定了,您看看是给我写封介绍信还是给银行去个电话?” 唐汇东愣了许久,缓过神来后,又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肖正平的鼻头点了点,“你呀~~” 一句话卡了半天,唐汇东始终没能说出后面的话,最后他无奈地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材料纸,写了一封介绍信。 “这件事你最好通过一下县里,毕竟鹿场现在这个状况,银行不一定会给我面子。另外,我这就算是把全鹿场的老少爷们儿都搭进去了,鹿场要是搞不起来,我饶不了你。”唐汇东把信交到肖正平手里,郑重其事地说道。 肖正平恭恭敬敬接过信,拍着胸脯保证:“唐书记您放心,有您这样的领导支持,我就是玩儿命也得给您把鹿场搞起来。就是~~还有个事儿~~” 唐汇东此刻就像受惊了的兔子,本能的把身子向后仰,想离肖正平远一点,“你还想干嘛?” “哎呀,您看现在这个时候,就算等到班车去县城领导们也下班儿啦。明天上午还得给领导说明情况,到了银行肯定又是一通手续,就算拿到钱,怎么着后天才能回来,这还是建立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唐书记,我等一等没啥,可是鹿场等不起啊!” “那你想怎么着?”唐汇东大概想到了肖正平的心思。 肖正平嘿嘿一笑,“唐书记您看啊,鹿场算起来也是您的场子,那可是咱乡的脸面呀,您说为了鹿场那几十口子能吃上饭,派辆车跑一趟不算过分吧?” 唐汇东闻言站起身,走到门口喊了声“小陈”,跟着又走进来,没好气地冲肖正平笑道:“肖正平啊肖正平,咱俩打交道这么久,今天才把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够沉得住气啊!哎呀,看来以后还得多防着你,指不定你哪天就把我给卖咯。” 说笑着,一个跟肖正平差不多年纪的人走进来,唐汇东见状指着肖正平吩咐道:“开我车送他去趟县城,记住,一直等着他,他什么时候回来你就什么时候回来。” 肖正平千恩万谢从唐汇东办公室退出来,上车之后他忍不住把刚才的过程回顾了一遍。 不得不说,唐汇东的表现出乎自己的意料,他原以为唐汇东多多少少会拿点儿架子,可是结果却是出奇的顺利。 肖正平心想,唐汇东之所以这么痛快,信任自己是其次,归根结底还是鹿场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很重,他非常希望鹿场能在他的手下重现辉煌。 车子约莫在下午三点左右抵达县城,到了县政府之后,肖正平直扑副县长的办公室。 同样,副县长几乎是跟唐汇东一模一样的反应,肖正平也几乎给了一模一样的解释,最终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副县长答应给县农行去个电话。 肖正平耐心听着副县长给银行工作人员寒暄,寒暄完了之后副县长才提及贷款的事儿。 从副县长说话的内容看得出来,银行那边表现得很为难,但最后也表示积极支持县里的试点工作。 就这样,肖正平又拿了一封副县长的介绍信走出来,而这个时候,离下班时间也就十多分钟了。 肖正平走到车子旁边,邀请司机小陈去国营饭店吃饭,小陈说没那个必要,他们是来公办的,可以去政府食堂吃。 可是肖正平没答应,硬是磨着小陈把车开到了国营饭店。 一进门,肖正平就嚷嚷着找吴经理。 吴经理闻声赶紧跑出来,先是跟肖正平打过招呼,随后看向肖正平身后的司机小陈。 吴向阳是什么人!他从机关食堂干到国营饭店经理,一干就是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里,大大小小的领导他见过无数,对本地领导的情况可以说是一清二楚,所以当他看清小陈的样貌时,他立马就认了出来。 “哟,这不是小陈吗?怎么跟肖老弟一块儿啊?”说着,又朝两人身后望了望,“诶?怎么不见唐书记呢?” 肖正平答道:“唐书记没来,就是让小陈送我一趟,这不,今天见了副县长,明天就得回去。” 吴向阳一听,好家伙,一句话县乡两级领导都提到了,堂堂一个乡的书记,竟然还派专车司机来送他,送了还不算,明天又接回去,这得是啥人才有这样的资格啊? 吴向阳拉着肖正平走向一旁,轻声问道:“肖老弟,你干啥大事啦?这么大排场?” “呵呵,也没啥,就是把唐书记他们乡的鹿场承包了,今天是来办贷款的。” “什么?贷款?鹿场那摊子,现在还能贷到款?” “贷不到啊,这不才请唐书记和副县长出面的吗。” “你请他俩出面就出面?还用专车接送!肖老弟,你该不是有啥后台吧?哎呀,吴经理,小陈都开了一路车啦,你还是先让我俩坐下,再给弄点儿吃的再说吧!” 113.变卦 把司机小陈带去国营饭店,是肖正平有意识这么干的。 从那天在何永富家看见吴向阳开始,肖正平就担心吴向阳变成下一个何永富。 吴向阳的分量可是何永富无法比拟的,他可以说掌握着整个县城有钱人的门槛,还是一个现成的、优秀的销售员,肖正平不但不能让吴向阳有投敌的倾向,还必须让吴向阳一心向着自己。 如今,吴向阳已经在自己这里吃到了一点儿甜头,但是很显然,甜头不够,吴向阳有被其他甜头吸引走的危险。 于是乎,肖正平便想着利用小陈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 当然,仅仅只是展现实力,还无法让吴向阳这样的精明人完全向着自己,肖正平接下来要做的,是得给吴向阳更大的甜头。 吴向阳显然对贷款的事很感兴趣,给肖正平安排几个菜之后,便自来熟地在肖正平身旁坐了下来。 肖正平倒也不避讳,一边吃着就把承包鹿场的前前后后给吴向阳说了一遍。 吴向阳听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等肖正平说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忍不住说道:“肖老弟,你这就叫走大运,这么多领导给你站台,难怪你生意越做越大。” “吴经理,这话可不对,我这应该叫顺应时代、紧跟政策,要不然,领导们凭啥这么帮我。” “对对对,顺应时代、紧跟政策。哎呀,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啊,肖老弟,抽空也教教老哥我学习学习政策呗,以后发达了也别把老哥给忘了呀。” “那哪儿能啊,吴经理,咱俩可是合作伙伴,你放心,以后小弟求你的地方还多着呢,只要到时候你别嫌小弟烦就行。” 两人一边互相吹捧一边吃着喝着,吃完饭,肖正平就告辞去了招待所。 第二天早上八点整,肖正平第一时间赶到县农行,农行大门刚打开,他就钻了进去。 拿着两封信说明了来意,一名工作人员便将肖正平带到银行二楼,进到一间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一名带着眼镜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跟肖正平介绍说他是业务副经理,名叫廖东。 肖正平非常恭敬地打过招呼,随后把两封介绍信摆在办公桌上。廖东把信抽出来仔细看了看,约莫十多分钟后,廖东笑道:“昨天我们已经接到副县长的电话,按理说,唐书记和副县长的面子我们不能不给,就是这个事儿~~难办呀!” 肖正平有些懵圈,昨天副县长在电话里也提到过这茬,可是当时副县长不是解决了吗?肖正平还亲耳听见电话里说一定支持县里的试点工作,那意思不就是可以给自己贷款吗?怎么才过一晚上,就变了呢? “那个,廖经理是吧,我不明白,昨天在电话里,你们不是已经同意了吗?怎么就变卦了呢?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廖东还是那副笑脸,“是这样的,昨天接电话的是我们银行的业务员,当着副县长的面,他当然不敢拒绝。这个业务员汇报给我们领导的时候,我们领导也非常愿意配合。可是后来我们查了一下才发现原来鹿场还有贷款没有偿清,并且你的资产也不够抵押这个额度。” “那照廖经理的调查,我能贷多少呢?” 廖东伸出一根手指头,“最多一万!” 一万,也就刚好够开职工工资,可是想让鹿场运转就差远了,就算肖正平把所有积蓄拿出来,也就够给酒业进一回酒、给鹿买一回冬储饲料。 可是银行说的都是实情,自己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再把杨广生搬出来吧,再说人家连副县长的面子都不看,杨广生一个调研员,人家就更不会看了呀。 左右权衡片刻,肖正平觉得只能是能贷多少就贷多少,这个时候如果再去找县里,那就是给领导添麻烦,还会给银行落个仗势欺人的口实。 毕竟自己以后想赚大钱,银行是自己过不去的门槛,得罪谁都不能得罪银行。 想了想,肖正平抬头看向廖东,可是他发现廖东含笑看自己的神情有些耐人寻味,就好像他在看自己笑话一样。 当发现肖正平看向自己的时候,廖东马上收回那副表情,身体前倾,关切地问道:“肖经理考虑得怎么样了?贷还是不贷啊?” 肖正平挤出一个笑脸,答道:“贷!” 就这样,约莫半个小时之后,肖正平拿着一万块钱从县农行走出来,当发现司机小陈正朝自己这边张望时,他赶紧把装钱的袋子挪到背后。 好在一路上小陈的话并不多,肖正平没有把贷款的具体数额说出来——他不想让唐汇东知道这次失败的贷款。 回到唐汇东办公室,肖正平也只是强装着高兴,没有透露半个字给唐汇东,最终,在唐汇东的一再叮嘱之下,肖正平回到了西坪乡鹿场。 进入鹿场大门的那一刻,让肖正平再一次感受到了朱安国的号召力,只是一夜之间,鹿场就好像换了个模样,里面人来人往、人声鼎沸,酒廊和鹿圈里,人们忙得不亦乐乎。 这番场景让肖正平不胜感慨——朱安国虽然处处跟自己过不去,但不可否认,他把鹿场管理得很好。 媳妇儿戴雪梅和陈友福此刻正在鹿栏里跟工人们一起打扫,肖正平见状摇了摇头,把戴雪梅叫出来。 戴雪梅满头是汗,身上到处沾着草屑土渣,她也不嫌脏,在肖正平面前用袖子揩了一把汗,问道:“咋这就回来了?事儿都办妥了吗?” 肖正平伸出手,把她头发上的几块草枝子摘掉,“我不是让你跟范长风谈谈吗?你怎么还扫起鹿圈来了?” 戴雪梅皱了皱鼻头,“我找了!不过就范长风那德行,问也问不出个啥,还不如问问工人们。平子哥,你不知道,就我这两天一边跟着干活儿一边问出来的情况,要比直接问范长风多得多!” 肖正平赶紧拉着戴雪梅走到一旁,轻声问道:“都问出啥了?” “哎,问题多了。首先就是酒,以前效益好,鹿场都是用粮食酿出来的好酒,现在,什么酒便宜就进什么酒,只要喝不死人就行。再就是铺货,他们根本不出去自己找销路,都是指着这个领导或者那个关系强铺的货,什么优惠都没有,卖不卖得出去也不管。你说就这样的,谁还会来进他们家的酒啊!” 听到这里,肖正平马上问道:“等等,什么酒便宜就进什么酒?不对啊,上回王鹏拿给我的,口感很好啊,省领导喝了不都说好吗?” 戴雪梅叹了口气,“唉呀,这个我也问过了,省领导喝的那酒,是友福叔给王鹏的。酒廊里也不全是差酒,还有一缸是他们拿附近农民自家酿的包谷酒泡出来的,平常招待领导,他们就用好酒,卖出去的都是差酒。” 肖正平听罢,马上小跑到酒廊,把正在装酒的工人手里的半瓶酒拿到鼻前闻了闻,然后又小喝了一口,果然,酒没有香味儿,口感也差许多。 114.酒白送 顿时,肖正平心里一阵厌烦,直接把酒瓶子摔了个稀碎,现场装酒的工人立马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就这酒!你们还卖三块钱?你们亏心不亏心啊!”肖正平指着现场的工人大骂,“这不是砸自己招牌吗?” 此时正在办公室里坐着的朱安国走了出来,见状便赶紧跑过来。 “肖正平,你发什么疯?”看着地上的酒瓶碎片,朱安国怒吼道。 “我发疯?你们这么个干法儿,难怪搞成这样。” “肖正平,你要没本事把酒卖出去就直说,别赖在酒身上,鹿场成立几十年,都是这么干的,怎么到了你这儿就不行了?” “几十年都这么干的?”肖正平指着朱安国问道。 朱安国顿了顿,眼神有些慌张,“就~~就算不是,场里没钱进好酒,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把酒全部倒了,想办法进好酒!” “好,这可是你说的!”朱安国又开始赌气了,冲着工人们喊道,“大家伙儿都听见了吧,肖经理有吩咐,把酒全部倒了!” 工人们本来就不满肖正平指手画脚,现在一听场长都发话了,便带着看好戏的意味开始倒酒。 这时,戴雪梅一声大喝,“都停下!” 冷不丁冒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然后戴雪梅接下来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都停下!我有办法!我能把这些酒全卖出去。” 老话说酒是粮食精,就算酒差点儿,那也是好东西,更别说这酒是拿鹿茸等真材实料的中药材泡出来的,就算再差,也比那啥屏山大曲强多了,在场的工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朱安国吩咐倒酒的时候,工人们不过就是想看看肖正平的笑话,真当那些酒倒在地上,是个人都很心疼,所以一听说戴雪梅有办法,所有人都同时停止倒酒的动作。 朱安国也有些好奇,其实他看着这些酒也很头疼,也认为卖这种酒是砸自己牌子,可有什么办法呢,工资都发不出来,又哪儿来的钱去进好酒?就现在这酒,还是他托关系去屏山白酒厂赊回来的。 戴雪梅走上前,说道:“朱场长,要不先让师傅们休息休息,咱们去办公室说,要是觉得我的法子行,咱们再干后面的事儿。” 老实说,朱安国对肖正平两口子没有恶意,只不过肖正平承包鹿场的行为触怒了自己,再加上肖正平话里话外老是跟自己过不去,所以才看肖正平哪里都不顺眼。 可是对戴雪梅,朱安国恨不起来,尤其是她在鹿圈里干活的时候,那劲头比职工都足、手脚比老师傅都利索,深得朱安国之意。 听完戴雪梅的话,朱安国便挥了挥手,示意大家伙儿先休息,随后领着肖正平等人朝办公室走去。 一坐下,肖正平就开口了,“雪梅,你打算怎么卖啊?” 戴雪梅答道:“降价!” 话音刚落,朱安国和肖正平同时喊道:“不行!” 朱安国先解释:“你开什么玩笑,降价?!我告诉你,咱场的鹿茸酒这么多年只有涨价的份儿,还从来没降过价。你要是降价,那丢的可不是我朱安国的脸,是整个鹿场的脸!是唐书记的脸!明白吗?” 肖正平跟着说:“啥丢脸不丢脸,这就不是丢脸的事儿!雪梅,这样的酒卖出去就砸一回牌子,就算你降价卖,那不还是鹿场的酒吗?到时候这批酒卖完,我估计鹿场的牌子也就彻底砸咯。” 戴雪梅耐心地等两人把话说完,随后说道:“要是不降价,那这酒就卖不出去。朱场长,难道你想让这些酒一直装在酒缸里吗?平子哥,难道你不想把这几缸酒都变成钱吗?” 此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 戴雪梅见状接着解释:“朱场长,我都了解过,以前鹿场的酒那是真材实料,价格高那是应该的。可是现在,不光酒的质量下降了,据我所知,泡酒的药材也打了折扣,你再卖那么高的价格,是不是不太合适?平子哥,就算你把酒都倒了,换成好酒,那么高的价格也没几个人能喝得起,酒照样卖不出去。我是这样想的,人家屏山白酒厂不也有低价酒和高价酒吗,咱们也可以这样做啊。我问过友福叔,咱场里进的好酒是从他们村进来的,往后咱们可以定期从他们那儿进酒,再把中药材的量备足点儿,用来做高价酒。至于现在酒缸里的酒咱们以后还可以继续做,价格卖低点儿,还可以卖散装酒。现在人们口袋里都有闲钱了,低价酒就算口感再差,那也是鹿茸酒啊,只要价格合适,肯定有人愿意喝的。” 肖正平听完,心里顿时活泛开了,低价酒高价酒,这的确是个出路,不仅可以把现有的酒变现,还能为以后留出升级的余地。 一旁的朱安国也不禁暗自喝了声彩,只要有高价酒的存在,鹿场的格调就掉不了,而低价酒则可以救场子之急,戴雪梅的法子可以说是当下最完美的两全之策了。 见两人都不说话,戴雪梅便知道自己的主意大概是行得通。 “两位领导,发句话呀,要是我这主意行,咱就让外面的师傅接着干,要是不行,你们就做别的安排吧。” 肖正平和朱安国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两人基本达成了一致。 “肖经理,你负责生产和销售,你来安排吧。” 肖正平想了想,说道:“这样,让他们继续装,但别全装,留两缸卖散装酒。另外朱场长,既然酒分高地价,那包装也得分一下。咱俩抽时间去趟玻璃厂,看能不能另开一个模。还有散装酒,散装酒也得有包装,不行的话就用陶缸,小点儿的。” 说罢,肖正平又看向戴雪梅,“媳妇儿,等这边准备好了,你就跟王鹏去趟县城,沿途的乡镇你都停一下,什么招待所、饭店都问一下,咱们每家送十瓶,让他们先卖着。吴经理那儿也去一趟,把低价酒和高价酒各送十瓶,散装酒也给他送点儿。你告诉他,如果卖得好,咱们可以给他优惠价。” 朱安国一听肖正平要白送,不干了,“肖正平,场子现在缺的就是钱,你还白送?送完了你卖什么呀?” “送完咱接着泡呗!朱场长,这批酒装完,咱马上进酒接着泡啊,不过这回多进点儿好酒,泡酒的药材也必须足量。卖低价酒毕竟是咱们不得已,鹿场想要搞起来还得是高价酒。” 朱安国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你说得简单,现在哪儿来的钱进酒啊?” 肖正平大手一挥,“钱的事儿我来解决。” 115.车 肖正平两口子率先走出办公室,朱安国原本也想着跟出去看看,可刚走到门口,他又改了主意。 今天算是肖正平承包鹿场的第三天,朱安国本来想着给这个乡下小子一点儿颜色瞧瞧,然后让他灰溜溜地滚回去。 可是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朱安国对肖正平有些改观。 先别说肖正平的观点和做法对不对,单凭他敢干敢说的作风,就很合自己的心意。 当然,朱安国也不可能只凭几句话就对肖正平完全改观,唐书记说了,肖正平分管生产和销售,他朱安国则分管行政。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告诉他朱安国,不能让肖正平胡来吗,关键时刻,还得是自己来掌舵。 朱安国心想,如果这小子真有本事把场子搞起来,倒可以给他一次机会。更何况他刚才都夸下海口了,说钱的事儿他来负责,朱安国心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负责! 站在门口看了看酒廊,朱安国又探出脑袋朝鹿栏的方向望了望,一抹久违的笑容不知不觉爬上他的脸庞。 这样忙碌的场景已经好多年没有在场子里出现过了,不管是真是假,仅是这一番热闹的景象,就足够让人高兴。 肖正平领着戴雪梅来到酒廊,直接让戴雪梅下达开工的命令。 不得不说,戴雪梅今天的表现完成称得上惊艳,她不仅完成了自己交待给她了解销售状况的任务,还超额提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没能想到的解决办法,而这个办法刚好解决了自己贷款不够的烦恼。 其实肖正平对商海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在二十一世纪,他的目标是拿个世界五百强技术岗的offer,在这个年代,他也不过是想赢上一大笔钱,然后继续混吃等死。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肖正平都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经商。 让戴雪梅来管销售也不过是肖正平临时起意,他原本以为戴雪梅从农村出来,在鹿场这样的集体单位多多少少会露点儿怯,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受欺负多了,没成想戴雪梅倒有一股子混不吝的劲头,对付工人就像小时候大妈对付那些不听话的小子一样。 肖正平心说在管理和经商方面,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没啥可教给戴雪梅的,虽说戴雪梅这股子劲头可以,但也不能朝着泼妇的方向发展啊,看来,这个媳妇儿还需要调教调教。 场子里食堂还没有恢复,但是锅碗瓢盆都在,下班之后,肖正平带着戴雪梅去林场供销社买了点儿油盐酱醋、米面粮油回来,就着食堂的锅灶做了顿晚饭。 晚上,肖正平把媳妇儿搂进被子里“折腾”了一会儿,然后两人说起悄悄话来。 说着说着,话题渐渐转移到戴雪梅过几天的“行程”上。 “平子哥,要是咱有辆车就好了,这一路停停靠靠的,往后还得运酒,老麻烦王鹏也不是个事儿,你说呢?” “唉,本来我是打算用贷款弄辆车的,可是人家银行只批给我一万块。再等等吧,看夏老板那儿能不能访到合适的二手车,咱们的钱也只够买辆二手车的。” “我听友福叔说,以前鹿场是有车的,还是两辆呢!可是后来场子效益不好,车子连同司机就都转给林场了,现在鹿场想用车,都得花钱去雇林场的车。” “友福叔也跟我说过,唉,你说朱安国这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这不是自绝后路吗!” “也不能怪他,场子效益不好,车子总不能一直放着,他拿车子换了钱,还不是为了鹿场。” “不行的话,我去找找林场,把人和车再买回来。” “我觉着吧,车子能买就买,人的话,你让王鹏过来呗。” “王鹏?他能答应吗?” “咋不能答应!他不是老对林场不满吗?我觉得你只要给说说,他肯定愿意过来。” 这句话提醒了肖正平,王鹏当初就亲口说过,说与其跟着林场混吃等死,还不如像他这样自己给自己干。如果王鹏真有这个心,那么只要自己能提供比林场更好的待遇,王鹏应该是能答应的。 “行,过两天我就去找他说说。”寻思片刻后,肖正平说道。 ...... 石德县的雪,说来就来,几乎是一个晚上,河甲山头就换了个样貌。 肖正平抽空回了趟家,这段日子,都是许晓慧一个人住在他家里,虽然许晓慧一再表示没关系,说自己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来度假的,没那么多讲究。不过肖正平总觉得这不是待客之道——哪有主人出门把客人独自留在家里的道理! 许晓慧告诉肖正平,元旦节的时候她就得回去,而这次一走,就得下学期才能来。不过她已经把数据的记录方法教给了贾红月,还教了贾红月一些观测菌丝和数据测量的方法,许晓慧让肖正平不用担心。 两人正说着话,陈炎闻讯赶到,许晓慧见陈炎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便知道这二人是有话要谈,便推辞回了屋。 陈炎静静等着许晓慧离开,看见她把房门关上后,突然贼兮兮一笑,“平子,你媳妇儿没跟着回来?” 肖正平一看陈炎贱兮兮的样子,便知道他肯定没憋好屁,“她现在忙着呢,县城鹿场来回跑,没空回来。” 陈炎闻言朝许晓慧屋子瞟了一眼,说道:“那她就放心你一个人回来?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她就不怕出啥乱子?” 肖正平没好气地用手点着陈炎,“炎婆娘啊炎婆娘,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说话办事儿能不能上点儿档次?你也不想想,雪梅明知道屋里只有我和许晓慧,为啥还放心让我回家呢?因为她信任我,她知道我不是那种没水平的人。行了,我现在都不爱跟你说话,说说吧,最近干得怎么样?” 陈炎清了清嗓子,说道:“里面几个乡都联系好了,最早元旦节就可以去拉货。三头牲口前天检查了一遍,都没问题,二伯说得给骡子换副脚掌,不耽误收笋子。哦,对了,牲口棚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进货。就是今年咱山头上不收笋子,大家伙儿意见比较大,平子,你是没听见,说啥话的都有。” 肖正平挥了挥手,“他们爱说啥说啥,我懒得搭理。这事儿你别管,我问你,让你去县城找张狗子,你去了吗?” 陈炎点点头,“去了呀。” “什么情况?” “也没啥,张狗子说近段时间胡顺确实跟吴向阳见得比较勤,不过两人也没啥货物来往,不过有的时候胡顺会提一两只野物去国营饭店。” “野物?”肖正平有些纳闷,在二十一世纪,野物出现在餐厅里,不管啥品种,那都是违法事件,稍微一个不注意,搞不好就得牢底坐穿,可那毕竟是下个世纪的事儿。在这个年代,对这类事情管得还不是那么严,吴向阳弄一两只野物讨好讨好领导也没啥可说的。 而且何永富也不做笋子生意,到了冬天没啥山货,弄点儿野物来卖一卖也能理解。 可肖正平总觉得这里面有点其他事儿,要不然,胡家、何家还有吴向阳突然搅和在一起为了啥?! 116.上一课 陈炎似乎还有话没说完,拉了拉还在思绪中的肖正平。 “平子,你想啥呢?”陈炎问。 肖正平被突然打断思绪,有些不耐烦,“没想啥,啥事?” “呃,也不知道是不是个事儿,我老觉着张狗子不大对劲。” “怎么了?” 陈炎摆出一副酸溜溜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小子,现在就像个暴发户。那家伙,脖子戴根金链子,比我家大黄的链子还粗,头发还烫了卷儿。上回我去县里找他,他还嫌吴向阳那儿的菜不好,说起话来那个傲啊,我都恨不得抽他两个嘴巴子。” 肖正平笑了笑,“人家挣钱了呗,穷了半辈子,挣了点儿钱还不许人家炫耀炫耀?再说你吃哪门子的醋啊,你要想戴金链子你也去买啊,买根比他还粗的。” “平子,你小瞧我!我陈炎再眼红,也不会眼红张狗子!你认真想想,就张狗子那德行,能挣多少钱?你忘了,上回咱们去煤机小区,他不让我们进,这回我也问了,说不想住招待所,能不能去他那儿凑合一宿,他就推这推那。平子,你说张狗子该不会干了啥不该干的事吧?” 肖正平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要说张狗子能挣钱,肖正平相信,可是在这么短时间挣那么多钱,连金链子都挂上了,肖正平觉得不太可能。要知道张狗子嗜赌成性,在樟树垭就比老叶差点儿,而且一贯以好吃懒做闻名,如果说他能攒下钱给自己买条金链子,那难度相当于让狗不去吃屎,除非金链子是假的。 陈炎见肖正平又是半天不说话,有些着急了,“平子,你怎么老爱把屁憋着啊,有啥话就说呗。我可告诉你,张狗子虽然烂人一个,好歹也是咱兄弟,咱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往火坑里跳吧!” 肖正平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咋回事都还没弄清楚呢,别瞎说。这样,我过几天抽空去趟县城,看看他到底在干嘛。要真是火坑,我两脚把他踹出来。” ...... 两天之后,肖正平回到鹿场,刚进大门,就听见办公室那边吵开了,而吵架的声音中就有自己媳妇儿戴雪梅的。 肖正平赶紧跑过去,就看见范长风和戴雪梅两人吵得面红脖子粗,朱安国则站在中间劝架,还有陈爱民,坐在一旁的办公桌前看着热闹。 一看见肖正平,陈爱民立马站起身,疾步走到肖正平身旁,“哎呀,肖经理,你可算来了,再不来,这俩人就要打起来了。” 陈爱民这个人肖正平很不喜欢,他说的话经常都是模棱两可,有什么事老是把自己当做旁观者,有的时候肖正平甚至都觉得这个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而最让肖正平恼火的,是他根本摸不清这个人的立场。 就好比现在,明明朱安国在场,他不但不帮着朱安国劝架,反而还坐在一旁袖手旁观,而等自己一现身,他就过来献殷勤,就好像他站在自己这一边似的。可是每当自己和朱安国对立时,他就会和朱安国站在一边,一个明一个暗地给自己挖坑。 肖正平伸出手掌,示意陈爱民先别说话,随后拉着戴雪梅走出办公室。 “咋的啦?”肖正平问。 戴雪梅叹了口气,“还不是铺货的事,他说咱们私做主张,没有经过他的同意。” 这个年代的大学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尤其是经历过辉煌的集体经济时代的大学生,骨子里的那股傲劲儿非比寻常,肖正平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儿。 肖正平拍拍戴雪梅的肩膀,“这趟辛苦了吧,成果怎么样?” 戴雪梅摇了摇头,“除了吴经理,都不怎么看好,主要是咱们包装太差了,都说像吊水瓶子,散装酒倒还行。” “嗯,包装的确是个问题,好,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范长风交给我,今天我就好好给他上一课!” 说罢,肖正平轻轻扳过戴雪梅的身体,又朝值班室的方向轻轻一推,待戴雪梅离开之后,他便转身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范长风还是一脸彤红地坐在椅子上,旁边的朱安国一个劲儿地给他说好话,陈爱民见肖正平走进来,又靠过来问道:“戴副科长走了?对对对,这个时候她还是不在场的好。” 肖正平再次不耐烦地扬起手,制止了陈爱民的话,随后抬眼看向正怒目瞪着自己的范长风。 “范科长,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啊?” 肖正平刚问出一句,范长风就像故意等着似的,一下子就爆发了,“肖正平,你算什么东西!有几个钱了不起是吧!别以为场子让你承包了你就能胡作非为,在鹿场里,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朱安国赶紧把范长风拉坐下来,解释道:“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件事儿是经过我们讨论的,不是他一个人的决定。” 范长风立马转过头,又朝朱安国吼起来,“场长,我范长风好歹也在鹿场干了十多年,也给鹿场争过光,怎么,现在鹿场搞不起来赖我是吧!来了个有钱人就一脚把我踹开是吧!我告诉你,我范长风大学文凭,组织上的奖励多的是,不是离了鹿场就活不了,你们要继续这么干,我马上走人!” “哎呀,长风,没人说怪你,咱们不过就是换种思路。场子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老少爷们儿也要吃饭、也得养家呀。到时候要是他们的法子不行,你还得接着想办法,你说你要是走了,老少爷们儿怎么办呐!” 这句话立马让范长风原本就盛嚣的气焰更加高涨起来,他猛地一拍桌子,更加大声的喊道:“我是销售科长,任何销售政策都必须经过我的同意,你们这样白送酒,说好听一点是丢鹿场的脸,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断鹿场的后路。如果因为这个举措砸了鹿场的牌子,这个责任你们必须得负!” 朱安国还想安抚,但是肖正平打断了他,“范科长,你放心,该负的责任我肯定负。我就想问问你,既然你这么反对我们的干法儿,那你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顿时,范长风的脸变成了猪肝色,眼神在朱安国和肖正平身上来来回回晃了好多次,几次想说话可始终没能说出来,最后实在没办法,他便指着肖正平喊道:“你负责?你负得起责吗?鹿场一百多号人的衣食住行,你拿什么来负责?” 肖正平闻言笑了,不急不慢地说道:“行了,范科长,你不就是担心我媳妇儿会取代你的科长位置吗?你放心好了,承包合同写得清清楚楚,我只负责生产和销售,无权过问人事,只要朱场长说你不能走,那你的科长位置就稳稳当当的。” 范长风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指着肖正平的鼻子喝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这个科长是讨好朱场长才换来的?” 肖正平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可没那么说。” 范长风又看向朱安国,“朱场长,他这是在侮辱我,我要求他道歉!” 肖正平忍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了,不等朱安国回应,立马吼道:“我道你吗的歉!范长风,你恶心不恶心?我问你有没有其他法子,你跟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嘛?不就是想掩盖你无能的事实吗!你口口声声为了鹿场一百多号人,那你倒是想点儿办法呀!我他吗还就告诉你,朱场长那是念及你的面子,换做是我,早一脚把你踢咯。我真就不明白,鹿场搞成这个样子,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学生,丢死个人!还要求我道歉,你要真这么硬气,那你倒是走啊,别光嘴上说说,看看鹿场离了你到底还干不干得下去!” 说罢,肖正平便转身离开办公室,留下三个人一脸震惊。 117.元旦节 元旦节,肖正平用王鹏的车干了几件事,一是把放假的肖秀叶接回家,二是把许晓慧送去县城,三是给国营饭店吴经理送去第一批笋子。 在车上,肖正平把自己想让他转到鹿场来的想法说了出来,让肖正平意想不到的是,王鹏竟然丝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哎呀,平子哥,其实我早这么想了,你当初跑承包手续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来着,就是担心鹿场这个样子,你不肯答应,就一直没说出来。”王鹏说。 “你要真愿意过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咋会不答应呢!就是我担心你爸那边儿,怎么说林场也是国营单位,那你拿着国家饭碗不要,来端我小单位的饭碗,你爸他能答应吗?” 王鹏沉默了一会儿,“你现在让他接受肯定是有点儿难度,不过我相信过几年我爸就能明白。” 肖正平纳闷了,“你还挺有信心,那凭啥你爸就能明白呢?” 王鹏朝肖正平瞥了一眼,“别人看不出来你还看不出来?!那林场早晚是个垮,与其等到那个时候再谋出路,我现在就跟着你干不是更好吗?” 肖正平大笑,拍着王鹏的后背笑道:“你小子挺有眼光嘛!行,以后就跟着哥干,到时候我去问问朱场长,给你争取一个编制。集体单位虽说不如国营单位,好歹也是个公家饭碗。” 商定完毕,王鹏又让肖正平暂时先别对他爸说,说反正都是开车,还是往一个方向开,只要两个人都不说,他爸就不会知道,他说他想给他爸一点缓冲的时间。 对于王鹏的要求,肖正平不置可否,当然也没有拒绝。 ...... 元旦,对于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来说,没什么特别的,和过年相比,元旦就像是国家硬给安上的节日。 可是对于二十一世纪的肖正平和长年接受学校教育的肖秀叶来说,元旦就意味着三天假日,是现代人一年当中相当重要的节日。 在整个河甲山,只有肖家稍微隆重地庆祝了一下这个节日,肖正平两口子和贾红月置办了一大桌菜,摆上酒、摆上供销社最近才上货的橘子味儿汽水。 贾红月上完最后一道菜,戴雪梅便开始招呼吃饭,没多大一会儿,一家子就齐齐整整坐在大圆桌旁。 肖正平给大人斟满酒,又给肖秀叶和肖亮强倒上汽水,随后举杯说道:“今年这个元旦节跟平常可不同,今天是1984年,这一年叶儿会高考,咱们的强强也会进入小学,在这里,我代表全家提前祝贺叶儿考上理想的大学,也祝愿强强取得优异的成绩。” 说罢,肖正平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坐下来继续说道:“今年咱们的重点是叶儿,咱们要以全家的力量为叶儿提供最好的学习环境。但是叶儿,你也别有太大的压力,以平常心对待,只要努力了,认真对待了,考试的结果就没那么重要。” 肖秀叶点点头,“哥,谢谢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肖正平皱了皱眉头,冲肖秀叶挥手道:“叶儿,你不能这样想。你没什么能让哥失望的,就算你现在说不想接着念了、不想参加高考了,哥也不会失望。你要为你自己而活,应该为你自己念书,你的努力应该都是为了你自己,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明白吗?” 肖秀叶似懂非懂,愣愣地看了肖正平一阵,随后点点头,“我~~我明白了。” 元旦节过后的第二天,一个小道消息在山头上蔓延开来——酝酿已久的合队并村将在今年施行,施行完成之后,河甲山上便只设一个村部,其他机构全部撤除。 据传村部只设四个职位——书记、主任、会计、妇女主任,其他的比如副支书、生产队长等职务全部取消。另外,原先的常委会改为村委会,原先的支委也改为村民代表,村委常委和村民代表均由选举产生。当然,供销社、卫生站和学校都转交村委管理。 小道消息的细节能这么丰满,肖正平判断这个消息必定出自某位有“内线”的人,也就是说,这个消息已经不只是消息那么简单,应该已经有了成熟的计划。 不过这个消息说到底跟肖正平没关系,他自己还有那么一大摊子的事儿,也分不出心来思考这些事情,更何况肖正平非常肯定,只要这件事稍微有点儿苗头,邹树生肯定会来找自己的。 元旦节过完,肖正平让陈炎送秀叶回学校,他则带着戴雪梅搭班车去了县城。 一下车,肖正平两口子便直奔国营饭店。 吴向阳还是一贯的热情,除了肖正平点的三盘菜之外,他强烈要求给肖正平再上一份免费的菜。 肖正平有些惊讶,笑道:“吴经理,用不着这么破费,难不成你还怕我以后不来你这儿吃饭?” “哪有,我这不是喜欢老弟你的痛快劲儿么,说送笋子就送来五百斤笋子,你看看我这馆子,是不是比往常多了很多客?我告诉你,起码有一半以上的桌子都有你的冬笋。” “呵呵,真的吗?这也没啥,生意大家一块儿做嘛,有钱大家一起赚。” “那是,老弟是敞亮人,办的也是敞亮事儿,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大力宣传,保证帮你博个好口碑。” “那就太感谢吴经理了。哎,对了,酒的销量怎么样?要不要我再给你拉点儿过来?” 此话一出,吴向阳的脸色马上微变了一下,眼睛也在有意躲避着肖正平的眼神,“呃~~那个酒好像不怎么受欢迎,没销出去多少。” 对于这个结果,肖正平早有预料,只不过吴向阳申请的变化引起了他的注意,“刚开始肯定难,时间久了大家就会知道那是好东西。”一边说着,肖正平一边有意往饭店的柜台上看,却没有看见任何鹿茸酒的影子,于是问道:“散装酒也没人愿意喝吗?” 这一回,吴向阳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借口还要招待其他客人,就匆匆告辞离开了。 吃饭的期间,肖正平时不时看一下其他桌子,还有饭店的边边角角,始终没能看见鹿茸酒。趁着吴向阳不在的时候,肖正平偷偷把服务员叫上来,问有什么酒,服务员把各类酒都报了一遍,其中也没有鹿茸酒。 最终,肖正平和戴雪梅对了下眼神,吃晚饭就告辞离开了。 晚上,肖正平把戴雪梅安顿在招待所,随后一个人去了煤机小区。 进入小区后,肖正平先是在外面看了看有没有亮灯,随后来到张二栓租住的门口,敲了敲门。 跟上次一样,里面传来一个受惊的声音,问是谁。 肖正平答道:“我,肖正平!” 很快,有脚步声传来,然后在张二栓打开门的一瞬间,肖正平一把将门给拉开,差点把手仍拉着门把手的张二栓给撂倒,随后一闪身钻了进去。 118.走私 进门之后,肖正平就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到了。 只见几间房子里摞着大大小小的纸箱子,从箱子上面的图案判断,都是一些电视机、收音机、磁带机之类的东西,除此之外,一些柜子和桌子上到处都摆着磁带盒,地面上全都是磁带。整个屋子,也就刚好床和厨房这样的地方是空着的。 屋子里除了张二栓之外,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打扮都非常时髦。而且那女的满脸都是化妆品,虽然姿色还算可以,可是整个人透着一股骚气。另外那男的,比较壮实,看见肖正平冲进来后,他顺手从沙发旁提起来一个空啤酒瓶,摆了个一触即发的姿势。 张二栓稳住身形,见情况不对,马上关上门跑过来。 “祥哥,这是我兄弟,没事儿。”张二栓压住那男人的手,语气有些急切,看样子是真的害怕他打过来。 男人见肖正平进来之后也只是东张西望,没有过多的举动,便放下心来重新坐下。 肖正平面对着整个屋子的纸盒子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忽然,他发现纸盒子上显示的品牌都是一些外国品牌,于是,一个词便涌现在他的脑海——走私! 肖正平朝其他两人看了看,发现这一男一女都警惕地看着自己,他便拉着张二栓走到旁边的房间里。 “张狗子,你这是作啥妖呢?” “咋就作妖啦?” “你这满屋子的东西,哪儿来的?” “嗨,这不是屯货吗,你都不知道这些玩意儿多好卖,哎,平子,看见这彩电没,想要我便宜给你。” “要啥要!你少跟我打哈哈,我问你,这些东西都哪儿来的?” “省城来的呗,还能是哪儿。” “张狗子,你不让陈炎进屋、不让我买这里的房子,就是不想让我俩看见这些东西是不是?你知道这些东西不是正路来的,还在这儿跟我打马虎眼?你信不信,出门我就报派出所,看你嘴还硬不硬!” “别啊!别!别!平子,我好不容易找到个好活儿,你千万别给我整黄咯,往后我成家立业就指着这些东西呢。” 两人说着,外面那男人估摸着有些不放心,便走到房门口问张二栓,“二栓,没啥事吧?” “噢,没事儿,没事儿,同村的兄弟,就说会儿话。”张二栓答道。 “你的兄弟你自己处理好,要是处理不好,就让我来。” “好,好,一定处理好,一定处理好。” 男人听完点了点头,随后瞥了肖正平一眼便离开了。 男人一离开,肖正平立马指着门口轻声问道:“这个人是谁?” “一块儿做生意的兄弟呗。” “兄弟?我也是你兄弟,可我没见你跟我这么客气说过话。张狗子,我不是傻子,我知道咋回事。” “你知道还问我!行了,平子,我知道你为我好,你放心,我再干几单,赚够钱就不干了。你听我说,这儿的事谁都不要说,你就当不知道。今天你就先回招待所吧,明天我请你吃饭,还在国营饭店,到时候咱们边吃边说,行吗?” 张二栓一边说着一边搭着肖正平的肩膀往门外走。 把肖正平送出屋后,他再次叮嘱了一句,“跟谁都别说。” 肖正平此时也无心劝说张二栓,因为他很明白张二栓此时的状态,就像他在大学沉迷游戏一样,张二栓已经沉迷进去,这种时候他是听不进去任何劝的。肖正平的目的只是弄清楚张二栓在干啥,在弄清楚他在干啥的同时,提醒一下他。现在,张二栓显然知道自己在干啥,肖正平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更何况此时还有“祥哥”这个“看门狗”,为了张二栓的安全,肖正平觉得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声张的好。 “张狗子,你明天最好能把事情给我说清楚,要不然等你死在这件事上,尸都没人帮你收!”肖正平咬牙切齿扔下这句话就下楼了。 ...... 第二天一早,肖正平和戴雪梅吃了两个馒头就直奔县玻璃厂——事情他已经托朱安国打过招呼,这次过来就是商量开新模的事情。 玻璃厂可是红火单位,主要做窗户玻璃,前些年应县里的要求,从别处借来模子,开始给鹿场供应酒瓶。 其实肖正平猜得没错,这套模子就是医用吊水瓶的模子,连橡胶嘴都是进的现成的。 后来玻璃厂自己拓展业务,从省城接来一个农药瓶的业务,又开始生产农药瓶。 农药瓶的品类只有两种,一种大的,装敌敌畏的,跟酒瓶差不多大小。还有一种小的,装除草剂的,只有农药瓶三分之一大。 因为农药瓶的供应量大,玻璃厂就特意新开了两组模子。 这些年,玻璃厂就靠着这些东西,一直稳居县里纳税大户的前几名,来自地区和县里的奖励也是数不胜数。 厂里安排了专人接待肖正平两口子,态度倒是客客气气的,没有任何让肖正平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只是对于肖正平提出的要求予以了非常干脆而不失礼貌的回绝。 来人带着肖正平两口子参观了各种产线,详细介绍了玻璃厂最近的情况,然后说出无法新开模组的原因和难处。 说白了就是鹿场的量不大,新开模子玻璃厂划不来,但是非要开也行,只要肖正平能出得起钱。 当然,肖正平出不起这个钱! 所以自然而然的,两口子也非常礼貌的告辞。 可是刚走到车间大门口的时候,肖正平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朝生产农药瓶的产线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的眼里泛起精光来。 他把已经准备离开的业务股股长拉到车间外面,神秘兮兮地问道:“李股长,咱不说大小,就说玻璃,做农药瓶和做酒瓶的玻璃是一样吧?” 李股长没明白肖正平的意思,愣愣的点了点头,“原料是一样的。” 肖正平又问,“那你说我拿农药瓶装酒,应该没问题吧?” 这个时候,李股长和戴雪梅才恍然大悟,李股长惊问:“你想用农药瓶装酒?那也没啥两样啊!” “呵呵,李股长,我不是说大瓶,我是说小瓶。你先别管这些,咱就说卫生,我拿那小瓶子装酒,有问题没有?” 李股长认真想了想,忽然冲肖正平赞许地笑了笑,“你小子,脑子还挺好使。”说着,他指着车间里制作玻璃的炉子,“这么跟你说吧,你看见那炉子没,上千度的高温,你就是真拿装过农药的瓶子,过了那道炉子,再装酒也没任何问题。” 肖正平大喜,握着李股长的手猛晃,“太好了,李股长,等我回去商量商量,行的话我就要那小瓶子。” 119.钱 从玻璃厂走出来,戴雪梅便问肖正平怎么打算,大瓶子和小瓶子怎么分。 其实肖正平也是临时起意,他是忽然间想到在二十一世纪,大小饭馆里的柜台上就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瓶装酒,肖正平平时不怎么喝白酒,但是他知道这种小包装的酒还挺好卖。 想了想,肖正平说道:“既然换新包装,那就不能换汤不换药。这样,咱们不是分了高地价吗,咱就用小瓶装高价酒,大瓶装低价酒,这样高价酒相对而言价格就低点儿,普通人也能喝得起。” “嗯,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平子哥,就算咱换包装,可卖不出去也没办法啊,吴经理那儿你打算怎么办呢?” 肖正平摇了摇手,“吴向阳那儿推后一步,先弄清楚怎么回事儿再说。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张狗子,这小子他娘的是在玩儿火啊。” 戴雪梅有些疑惑,“他真是在干那什么走私吗?还有,走私有那么严重吗?” 肖正平叹了口气,“这么跟你说吧,你知道上回我卖烟那事儿吗?” “当然知道啊,全队人都知道,好多人都说你要坐牢呢!” “没错!我那还只是卖了上百斤人家不要的烟,就差点儿被关进去。张狗子这事儿相当于把咱全乡的烟都私自卖了,还是最好的烟,你说这要是被抓住,该关多久?” 戴雪梅被吓住了,张大了嘴巴看着肖正平。 肖正平继续说:“明白了吧!所以炎婆娘说得没错,张狗子这回还真是跳了个火坑。” 说着话,公交车到了,两人坐着公交车,没多大一会儿就到了国营饭店。 张二栓一早就到了,肖正平两口赶来时,他已经备好了一桌子饭菜。 一看见张二栓那心怀鬼胎的样子,肖正平就气不打一处来,看着满桌的好饭好菜,始终也提不起胃口。 “说吧,咋回事儿?”吃了两口菜,肖正平便放下筷子问道。 “嗨,其实没多大点儿事儿。我那阵不是卖磁带吗,就是找祥哥进的货,卖得还挺好,也挣了些钱。后来我就想租个房子住,我看祥哥在县城混得挺熟,就找他帮忙。祥哥很痛快,很快就给我找了煤机小区那套房子。可是那房子我一个人怎么可能租得起,我本来不想租的,祥哥就说刚好他也想换个地方住,干脆就跟我合租。平子,那房子你看了吧,你说说咱队里的人,有几号住得起那样的房子呀,所以我当时就答应了。这不,跟祥哥一混熟,他就告诉我还能干更大的买卖,挣更多的钱,只不过就是得担一点儿风险。” “担一点儿风险?!你娘的这是走私知道吗?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张二栓赶紧加了块肉塞进肖正平嘴里,怨道:“你小点儿声!怕别人听不见是吧!” 肖正平“呸”的一声把嘴里的肉吐出来,“亏你还知道害怕,张狗子,我说掉脑袋可不是吓唬你,这些年严打,一切犯罪从重处理,你说你是想要钱还是要命!” “平子!”张二栓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喊道,“我好不容易能挣点儿钱,好不容易能给我妈长回脸,能说不干就不干吗?这次祥哥看得起我,下回再找这样的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就算真掉了脑袋,我谁都不怨,行吗!” 肖正平还想再劝,张二栓这时把酒杯端了起来,他冲肖正平压了压手,示意肖正平打住,“行了,平子,我也老大不小了,你什么意思我都明白。你要还拿我当哥们儿,今天咱就只喝酒。喝完酒,你该干嘛就干嘛,我的事儿你谁也不要提,你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儿,行吗?” 看着张二栓诚挚的眼神,肖正平动摇了。 十年的不安稳,普通人吃的苦实在太多,别看现在桌上有鱼有肉,可就在几年前,自己连饭都吃不饱。张二栓年长自己两岁,经历过父母离异,又在继父家吃尽了苦头,按说他的阅历比自己丰富。这件事的利害关系已经跟他说清楚,至于他听不听得进去,那就是他自己得事儿了。 张二栓举着杯子一直没有放下去,肖正平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杯子端了起来,然后跟张二栓碰了一下,“好吧,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啥呢。路是你自己选的,该做的我都做了,要是出了啥事儿,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张二双闻言大喜,一口将酒饮尽,笑道:“能出啥事儿!等我挣够了钱就不干了,到时候我也跟你一样,正紧找个生意做做。” 虽然肖正平嘴上说不管,可心里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一顿酒始终没能喝痛快。 吃完饭,张二栓别结账走了。这时吴向阳走过来,笑嘻嘻地跟肖正平打过招呼,而肖正平只是礼貌性地应付一下,便借口要赶车就离开了。 ...... 刚回到鹿场,肖正平就被朱安国拉进了办公室。 肖正平问朱安国范长风到底走了没,朱安国只是匆匆回了句“没有”,就把话题转移开了。 “肖经理,酒咱们白送已经两个多礼拜了,效果呢?”朱安国摊开两只手质问道。 “朱场长,我白送酒之前,场里可是任何销量都没有。你该不会指望随便一个法子就能把快要垮掉的场子救起来吧?” “可你这不是随便的法子呀,你这是搭上了场子半条命的法子,怎么,你现在要说你的法子不管用啦?” 说这话的时候,朱安国倒是一脸着急的样子,可是他身旁的陈爱民却微带笑意,似乎就等着看肖正平的笑话。 “我可没说我的法子不管用,我是说不管什么法子都需要时间,我这个法子,起码也要等到过年之后。” “过年之后?!”朱安国就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肖正平,你能等到过年之后,场子里的职工可等不到!我可告诉你,你交的承包费已经用来进酒买饲料了,现在场里可是一分钱都没有。当初你可是亲口承诺的,钱的事你去想办法。现在酒是销出去了,可是钱还没回来,没有钱,你让职工们拿什么过年!” 肖正平耐心等着朱安国把话说完,随后笑道:“朱场长,我肖正平说话算话,保证能弄到钱。这样,你先统计一下,看看这个月的工资和过年的福利一共需要多少钱,统计完了告诉我。另外,再给职工们解释一下,就说以后的工资每月按时发,但是以前的需要给我一点儿时间,只要场子的效益起来了,我保证全额补上。” 话音刚落,一旁的陈爱民就开口了,“全场包括退休职工一共一百一十三人,这个月工资起码三千块,算上过年福利的话,还得三千多,加在一起恐怕得七千。” 朱安国听完立马接过话茬,“七千!你去哪儿弄这么多钱?” 肖正平大手一挥,“你别管我去哪儿弄钱,你就告诉大家,工资按时发,福利按时领就行了。” 120.不是冤家不聚头 说完钱的事儿,肖正平又把车和王鹏的事儿给朱安国两人说了说。 听完之后,朱安国竟意外的赞同肖正平的主意,说鹿场好歹也是个集体单位,当初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他也不会把车“卖”掉。而且朱安国不止是赞同,还主动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只不过费用的问题还得肖正平解决。 肖正平自然是非常豪爽地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陈爱民就通过场里的广播把头天的决定通知了,通知的效果是显著的,当天下午,来上班的人就多了十多个。 与此同时,职工之间多了许多议论,这些议论火热得甚至通过陈友福的嘴传到了肖正平的耳朵里。 其实肖正平不用听就知道人们在议论什么,无非就是不相信他肖正平能弄来那么多钱。 肖正平告诉陈友福,让他什么都不必担心,钱一定能弄到,今后也一定不会再出现宰鹿的事情。 陈友福显然也不相信肖正平,表示自己的工资可以迟点儿发,让肖正平先先紧着其他人来。 正所谓人多力量大,有了人气之后的鹿场虽说不算天翻地覆,可是变化是很明显的。 首先便是进入鹿场的那条路,有人经常出入后,都不用主动修剪,那些杂草灌木就离奇一般消失了。其次便是鹿栏,里面的赃物已经全部清理干净,常年萦绕在鹿场上空的那股臭味儿也不见了。 还有酒廊,现在全部装满了酒,其中六缸是通过陈友福进来的好酒,剩下的都是从屏山酒厂拉来的低价酒。这么些年,虽然鹿场效益不好,但是鹿茸鹿角却每天都在生长,所以仓库里攒的泡酒的药材倒是不少——每个酒缸都按照配方放了足量的药材。 更有甚者,林场的人在休息期间也会过来溜达溜达,兜里有钱的,还会找熟人买个半斤八两鹿茸酒。 对于这些变化,肖正平谦虚地说人们还是勤劳的,只要能发工资,这些人还是愿意干活儿。可是陈友福却说是因为肖正平身上有股子劲儿,要不然,只是因为工资这些人才不会这么卖力。 肖正平又说如果是因为自己的劲头,怎么还有一部分人没来呢? 陈友福说到现在还没来的那就真是只想拿工资不想干活,他说你看着吧,等工资一发,他们肯定会来,到那个时候,就有你受的了。 肖正平在前世今生都没有正经上过班儿,不过他也知道一个公司或者说一个场子不可能全是愿意凭本事吃饭的人,总有一些游手好闲的角色,他认为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所以并没有怎么在意。 这天,朱安国拿着一份人事档案找到肖正平,告诉他王鹏调过来的手续已经办好,现在人是过来了,可是车得先付钱才能开走。 朱安国板着脸,“该我办的都办了,你弄的钱呢?还有,后天可就是二十五号,你没忘记吧?” “我当然没忘记,不就是发工资吗?陈主任,你去把会计叫来,咱把钱交接一下。” 朱安国和陈爱民闻言大惊,朱安国问道:“你弄到钱啦?” “呵呵,不多,就一万。” “一万!你哪儿弄来的?” “朱场长,咱还是先把钱交接一下,尽快把车子开回来,其他的我们后面再说,行吗?” 朱安国头一回在肖正平面前露笑脸,看得出来,他是真心高兴。 听完肖正平的话,朱安国立马搓着手冲陈爱民吩咐道:“快,把会计叫过来。”说罢,朱安国又不禁感叹道,“哎呀,这个年算是过踏实了!肖正平,不管场子搞不搞得起来,这次算你立了一功,我给你记上。” 正说着,陈爱民领着会计走进来,肖正平见状便从口袋里把存折掏出来,随后递给会计。 会计是位四十多岁的妇女,也姓陈,接过存折之后打开看了看,一下子笑了出来,“哎呀,场长,真是一万块!陈主任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跟我开玩笑呢。” 朱安国本来是笑脸,一见会计的笑脸立马就变严肃了,“这是办公室,注意点儿言行。这一万块钱是肖经理筹来的,你赶快入账,先给我支一千七,再把这个月的工资和养老金准备一下。” 等会计离开,陈爱民又问起肖正平钱是怎么来的,肖正平拗不过,便将贷款的前前后后告诉给二人。 朱安国一听,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唐书记这不是偏心眼吗,我找过他那么多回,他愣是一分钱都没给我,怎么你一去就就给你一万呢?” 肖正平笑了笑,“可能领导有别的考虑吧。其实唐书记一开始批的是五万,后来是银行查出鹿场还有贷款没还完,才把五万变成一万。” “五万!”朱安国叫了出来,“他凭什么给五万!好你个唐汇东,竟然见人下菜碟!” “朱场长,领导自有领导的考量,最重要的是咱们有钱过年了,难不成你还想找领导,让他把钱收回去啊。” 朱安国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紧解释道:“哎,我就是这么一说。肖经理,看来你还真不是一般人,鹿场上笔贷款还没还完,你竟然还能贷到款!不过既然说到贷款,我有责任提醒你一下,每年的四月份是场里还贷款的日子,每次需要还差不多五千块。按照合同约定,这笔贷款也该由你负责还。” 肖正平神情自若地挥了挥手,佯装生气道:“朱场长,你真是的,这么高兴的时候你煞风景干嘛!就不能让我喘口气吗?签合同的时候我看过你们的财务报表,这个事儿我知道,放心,不就是五千块钱吗,没问题!” 多聊了两句,肖正平便从办公室退出来。 朱安国说他待会儿就去林场,如果顺利的话,下午车就能开过来。 肖正平打算车开回来的第一时间让戴雪梅去各个铺货点转一圈,把实际情况再摸一摸——目前来看,吴向阳暂时是指望不上了,那么他必须把重心转移到其他地方。 约莫等到下午三点钟,果然,王鹏开着一辆半新的东风牌卡车驶入鹿场,顿时引来职工们的围观,后来是朱安国亲自下场,才把工人们驱散开。 肖正平也不啰嗦,当即把自己的安排告诉朱安国。 朱安国还是那句话——你是经理,你管生产和销售,你有权力安排车子的行程。 肖正平有些无奈,朱安国这个老顽固,想让他对自己彻底改观,看来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回到值班室,肖正平把戴雪梅叫出来,按照两人事先的商量,戴雪梅和王鹏去视察铺货点,肖正平则借机回一趟樟树垭。 然而就在车子经过下堰乡供销社时,肖正平无意中看见一个熟面孔——廖东! 廖东不是一个人,他身前站着何巧云,在拿什么东西,拿完之后转手交给廖东,随后两人朝何巧云的家走去。 看见这一幕,肖正平脑袋“嗡”的一声懵了,他马上回忆起种种细节。他记得有人说过,何巧云的男人是银行里的官儿,他还记得当初贷款时廖东跟自己说话的表情和语气,而这些记忆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原来何巧云的如意郎君就是廖东! 121.过年之前 王鹏很高兴,看上去比肖正平还要高兴,一路上,他给肖正平说了自己的种种规划以及对未来的期待。 虽然只是聊天儿,可是肖正平发现王鹏的很多想法是符合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时代的发展的,并且因为在部队里待过,王鹏身上有一种常人所没有的“正气”。 王鹏直接把肖正平送上山,三人在陈炎家吃了顿饭,王鹏就带上戴雪梅离开了。 看着卡车的背影,陈炎幽怨地叹道:“还是公家单位好哇,人家使的是铁骡子,不像咱,赶个肉骡子,路上还得好吃好喝好伺候。” 肖正平知道这话是冲自己说的,便笑道:“人家的车是鹿场的,你眼红啥!你要真想要,咱买一辆不就完了。” 陈炎猛地回过头,盯着肖正平问道:“这可是你说的啊,谁反悔谁是畜生啊。” “反悔干啥,我一早就想买车,这不是钱不够吗!这样,夏老板来了你问问他,让他找车找得咋样了,要是有合适的,你这儿又有钱,咱就买一辆。” 吃晚饭,肖正平便去了大伯家。 大伯还是兴烟,各种事情让他闲不下来。可是二伯就不一样,如今笋子不用烘干,烟地也交给肖坤国,除了跟着陈炎赶赶骡子之外,其他的时间很空闲。 可是肖坤水是闲不下来的人,外面没活儿干,他就在屋里找活儿,肖正平进屋的时候,他正在厕所那边敲敲打打。 现在肖正文的屋已经变成了一间书房,各类书籍、各种报纸堆得他床头床尾到处都是。 肖正平还发现堂哥屋里多了张桌子,上面摆着一些瓶瓶罐罐。 肖正文告诉他,说这是许晓慧留下来的,他如今正在许晓慧的帮助下学习如何调制营养液。 闲聊片刻,肖正平就想去大棚看看,嫂子贾红月领着他走进大棚,刚掀开帘子,一股热风就吹了出来。 看着肖正平一脸惊讶的表情,贾红月笑道:“这里面可是真暖和,就是太费电了。” 肖正平笑了笑,随后便在嫂子的指引下换好隔离服。 大棚里面的土壤看上去没啥特别的,既没有菌子也没有草,要不是贾红月拨开表面的土层把菌丝露出来,肖正平都以为这不过就是个不长菜的菜园子。 肖正平很惊讶,那些白白的菌丝看上去很粗壮,而且生机盎然,跟外面的冰雪世界相比,大棚里面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看完地面,贾红月又带着肖正平看了看架子上的试块,因为是用塑料薄膜包裹着的,所以那些菌丝一目了然。 贾红月略带失望地说道:“土下面都长得挺好,配上营养液之后更是疯长,可就是不往土外面长。” “嫂子,这种事不能急,耐下心来,等菌子真长出来了,咱就挣大钱了,你跟我哥可就是咱家头号功臣。” “哎,怎么能不急呢,这都大半年了,就看着菌丝长,一个菌子都长不出来。” “诶,嫂子,你看那些菌子都埋在烂松针下面,竹姑娘都是挨着竹子长的,你说能不能往土里埋点儿竹根或者往土上面盖点儿松针呢?” 贾红月连连摇头,“不行!人家晓慧都说了,这些土不能受污染,你看咱们进来都得穿隔离服呢,要是把那些烂树叶子再扒拉进来,不就全污染了吗?” 肖正平不是行家,既然嫂子都说是许晓慧这么说的,他也就不好反驳。 “我就是提个意见,行不行的嫂子你把关就行。” 在大棚里转了一圈,肖正平就打算离开,贾红月要留他吃饭,被他拒绝了。 肖正平说戴雪梅离家好几天,丈人一个人在家,他得过去看看。 戴正德现在见了肖正平很高兴,不管怎么说,戴雪梅嫁过去之后过得很幸福,日子也越来越滋润,这对当爹的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最近他还听说自家闺女当了啥副科长,虽然他闹不明白啥是副科长,可总归是带了个“长”字——村长不就是个长吗! 肖正平说来陪丈人吃顿晚饭,爷儿俩喝两杯,戴正德一听就忙活开了。 肖正平撸起袖子,打算给丈人打下手,可是刚走进灶房,肖正平就发现里面乱糟糟的。 肖正平和戴雪梅结婚之后,隔三岔五会回一趟戴家,每次来都不会空手,所以戴正德的灶房里东西不少。 只是戴雪梅不经常在家,家里没个收检,不仅是东西乱七八糟,戴正德的伙食也越来越差——不是他没有,而是他不会做。 肖正平叹了口气,进屋帮着收检了一下,勉强像个样子,之后,他也从打下手变成了主厨,忙活差不多两个小时之后,两人才吃上这顿饭。 饭桌上,肖正平给丈人满上一杯酒,喝完之后他说道:“爸,要不您干脆别兴烟了,跟我去鹿场吧。” 戴正德连呜哇带比划的,说不去,在家挺好。 “您连顿好饭都吃不上,哪儿好啦?” 戴正德一拍桌子,说咋就吃不上好饭了,这不是吃得挺好吗!罢了又说他在这后山住了几十年,已经习惯了,还让肖正平别担心他。 肖正平无奈地摇了摇头,心说这老丈人的脾气简直跟大伯一模一样,咋劝都没用。 于是肖正平干脆就不劝了,只是给老丈人说着鹿场里的趣事。 一顿饭吃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肖正平拒绝了丈人让他留宿的好意,一个人就着月色走路回家。 樟树垭离大路有差不多五百米的落差,这样的落差使得大路上的雪已经化了可是山头上的雪却像凝固了一般——经久不消。 晚上气温变低,将雪的表面一层冻成冰块,脚一踏上去就哗哗作响。 肖正平的酒劲儿还没过,踩在白皑皑的雪上有些感慨。 到今年除夕,他重生在这个世界已经三个年头,得益于另一个肖正平的记忆,他对这个世界适应得很快,快得他自己都觉得惊奇。 这三年的经历虽然说不上惊世骇俗,可也算惊险重重。 无论是二十一世纪还是这个年代,肖正平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改变一个家的命运,更别说成为一家企业的领导。这是两个记忆促成的结果,是两个时代不同思想碰撞下的产物。 一路想着心事,肖正平不知不觉就上了大路,也许是酒的作用,这一路走来,他感觉身体有些发热,胸口也有些喘。 肖正平停下脚步歇了口气,朝大路两头各自看了一眼。 忽然,他发现大路往队部的方向,路旁坐着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的,要不是他嘴里哈出来的气,肖正平差点没看见他。 肖正平有些好奇,走近两步看了看,认出那人坐着的地方正是通往老叶家的岔路口。 “老叶!”肖正平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那人没有应声,但是扭头看了肖正平一眼,肖正平借着雪地反射到那人脸上的月光认出来,那就是老叶。 122.出狱 老叶终归是老了,肉体老了神态也老了。 看见肖正平朝自己走过来,他赌气似的别过头,不去看肖正平。 关于老叶的记忆,肖正平还停留在那天老叶从乡卫生院回家,那天老叶老婆搀着老叶走进屋子,似乎从那时候起,老叶就从队里消失了。 老叶落到如此下场,没人不会说“活该”,可老叶毕竟也是一个人,一个老态龙钟的人,这副样子,看着还是觉得可怜。 肖正平站在老叶跟前,连问了几个问题,可是老叶始终没有吱声。忽然肖正平想到老叶的儿子陈锦州已经在监狱里待了快一年,当初陈金山可是亲口跟老叶说过,说陈锦州是个好孩子,如果表现得好,说不定今年就能回来过年。 肖正平心想,老叶该不会是在等儿子吧! “锦州,该回来了吧?”肖正平问道。 这回,老叶有所触动,朝肖正平瞥了一眼,但仍然没有说话。 肖正平叹了口气,挨着老叶坐下,“就算回来也不会这时候回来啊,这都什么时候啦!” 见老叶始终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肖正平站起身,拍拍屁股说道:“哎,算了,本来我还想着让我的司机把锦州捎回来,看你这样子,估计是不愿意。那你等着吧,我先走了。” 说罢,肖正平便佯装要走。 刚转过身,老叶便一下子站起来。 “你等等。” 肖正平笑了,“哎哟,能说话呀,我还以为你冻哑巴了呢。” 老叶板着冻得彤红的脸,“你刚那话什么意思?你有司机?” “你还不知道?我不光有司机,我还有车。怎么,锦州真的要回来了?” 老叶低下头,“前天来的电报,明天释放。” “你咋不早说!我车都到县城了!”想了想,肖正平又说,“问题不大,明天一早去队部,给看守所打个电话,让锦州去国营饭店等,雪梅肯定会去国营饭店的。” 老叶点点头,又沉默了。 肖正平不明白,儿子释放,明天就要回家,可是老叶看上去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肖正平心说就算因为当年那点儿破事儿,儿子都回家了,老叶也不至于还放在心上吧。 顿了片刻,肖正平忽然说道:“你要实在睡不着,就去我家坐坐。雪梅不在家,咱俩喝两杯。” 老叶没动弹,但也没拒绝。 肖正平见状一把拉住老叶的胳膊,一边拉着他走一边嗔道:“我就不明白你们这些人,老拽着一张破面子,又不当饭吃又不当水喝,有啥用啊!不就是去我家坐坐吗,你怕我笑话你啊还是怕我把你吃了啊?” 老叶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怒道:“我怕你?我怕你个鸟甚!”说罢,就自个儿朝肖正平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里,肖正平生了一堆火,没有饭菜,他就拿来一盆子生花生。 “家里没吃的,酒也是我二伯剩下的,你别嫌弃。”说着,他就倒了两碗酒,一碗推给老叶,一碗自己端起来。 老叶朝房子四周八围打量一圈,端起碗喝了口酒,说道:“平子,还是你会折腾。当初你这个屋子啊,推一把就能倒,现在看看,亮亮堂堂、稳稳当当的。” “嘿嘿,当初我要拉电线,你不是还使绊子来着?怎么,家里还没用上电?” “用上了,邹树生悄悄给我拉的,我没让他告诉你。” 肖正平无奈地摇摇头,“你说你~~何苦呢!” 老叶正喝着酒,听了这话立马把酒碗往桌上一拍,“平子,你别以为给我口酒喝咱俩就和好了!我告诉你,我就是看不惯你,你小子有啥啊,不就是运气好点儿吗!你看着,等锦州回来,我还得接着给你使绊子。” 肖正平听完也把酒碗搁在桌上,“有能耐你就使呗,我要说个怕字我是你孙子!” 老叶愣了愣,把酒碗又端起来,“算你小子狠,老子哪怕再年轻个十岁,也要跟你争个高低。” 肖正平拨开两粒花生,抛进嘴里,“不说废话,老叶,锦州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还接着开牌桌吗?” 老叶看了看肖正平,冷笑道:“哼,用不着你操心,老子伙计遍天下,怎么着也能混口饭吃,这个笑话你是看不着咯。” “切,就你那些伙计,你就不怕把自己又送进去?” 一句话立马怼得老叶无话可说。 肖正平这时把身子朝老叶凑近了些,诚心说道:“说真的,老叶,其实以前咱俩关系不错,不就是我没去你那儿打牌了么。其实你也知道,打牌那事儿不好,要不然,怎么每次支起牌桌了你就把锦州支得远远的?这回锦州回来,我估计你们爷儿俩还得别扭一阵子。你看这么的行不行,让锦州跟着我干,不说升官发财,我保他一个月拿几十块工资没问题。” 老叶闻言立马直起脖子,“你说真的?” 肖正平点点头,“真的!” 老叶似乎不相信,“平子,我老跟你过不去,你凭什么还帮我啊?你小子该不会是想在锦州身上找补回去吧?” 肖正平大笑,“这句话算你说对了,我就是想用锦州拿捏住你,到时候锦州跟着我干事儿,你再使绊子就是给你儿子使绊子。” 老叶想了想,随手伸出一个大拇指,“高!你小子玩儿心计,高!” “另外,我还有个条件。” 老叶喝了口酒,“说!” “你说你的伙计遍天下,想必县城也有吧?” “废话!” “好,那就让你的伙计帮我盯着张狗子。” “张狗子?咋啦?” “你别管咋了,总之让你的伙计盯住他就行,有什么动静及时告诉我。” 就这样,两人东扯西扯,酒喝完就在火坑旁趴了一宿。 第二天天刚亮,老叶在外面捧了把雪在脸上胡乱搓了搓,就拉着肖正平往队部走。 到达队部的时候邹树生已经生好火,正趴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自从合队并村的消息传出来之后,邹树生积极了许多,不管值不值班,只要没事儿,他一准就在队部,而一旦哪里有事儿,就肯定能看见他的身影。 看着老叶和肖正平两人走进来,邹树生吃了一大惊,他指着两人看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说出第一句话:“你们~~你俩~~不是,你俩怎么凑一块儿啦?” 肖正平咧嘴一笑,“锦州要回来了。” “噢!”邹树生立马了然。 123.又是一年 今年的年跟往年可大不一样,似乎整个樟树垭都变得鲜艳起来。 就好像这一整年大家都在藏着掖着,然后年尾实在掩盖不住,各家各户才不得已把家底儿透出来。 有杀猪的、有宰鸡的、有放花炮的、还有呼朋唤友请客的。 这些看起来非常普通的民俗活动,哪怕放在一年之前都是不可想象的。那个时候,人们饭都吃不饱,在路旁摘根草都可能扣个走资派的帽子,既没有闲心也没有闲钱来整这些。 随着中央一号文件下发,捆绑住老百姓双手的锁链被彻底砸开,人们的辛勤劳动终于能换来等价的回报,于是,被多年压制在民间的创造力和人们的干劲儿终于迸发出来,短短一年时间便开创出翻天覆地的局面。 过年之前,陈炎给夏老板交了一次货,夏老板告诉陈炎一个好消息,说他已经说服自家老头,把那辆小四轮换掉,到时候轮换下来,陈炎就可以把小四轮开回来。只要办好手续,前前后后只需要不到一千块钱。 肖正平听到这个消息时高兴坏了,虽说那辆小四轮连半新都算不上,可毕竟是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第一辆车。 肖正平当即答应把车子交给陈炎,让他带着出狱回来的陈锦州先收收山货,家里的三头牲口就交给二伯和岳丈,当然,这些都得等到年后陈炎把车开回来。 大伯告诉肖正平,说今年三个姐姐都不会回家过年,让肖正平干脆带着老丈人去他家吃团圆饭。 按照当地的习俗,戴雪梅属于出嫁的,所以当年不能回家过年,戴正德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春节过完,贾红月带着儿子回婆家,肖正文因为腿脚不便,没有随同。 看着嫂子略带失望的眼神,肖正平安慰道:“嫂子,别难过,明年咱们有车了,到时候我送你们全家回去。” ...... 农民,是中国最勤劳的群体,在河甲山上,初六一过,都不用催促,人们就自顾自地忙活开了。 大妈和二大妈看见别人家过年杀年猪,一合计,就决定今年也抓两只小猪仔回来,顺便再孵两窝鸡。 当然,搭猪棚垒鸡圈的活儿就落在二伯肖坤水身上。 因为有了陈锦州的加入,外出收笋子就不用肖坤水出马了,肖坤水对此大为不满,说自己不就成闲人啦? 肖正平笑道:“二伯,你倒是想闲,就怕你闲不住!往后炎婆娘跟锦州跑外边儿,这家里的事儿就得你来看管。再说咱这一大家子呢,大伯管那么多烟地,我丈人又是个哑巴,你不得照看着点儿啊。” 随着接触的人多,需要拜访的人也就多,初六过后,肖正平特意叫上戴雪梅,又带上鹿场里的好酒,让王鹏开着车在各个地方跑了一圈。 用肖正平的话说,拜年是其次,给鹿茸酒打广告才是最主要的。 事实证明这句话是正确的,肖正平拜年没有带其他东西,就是每家两瓶酒。领导见了酒就推说不要搞这套,但是一听肖正平说想让领导帮忙推广推广,领导们也就不好推辞了。 一圈年拜下来,已经是正月初十,肖正平把马文凤和何永富家放在最后。 其实这两家人他不大愿意去,可是又不得不去。 肖正平先是去了马文凤家,也许是因为回了娘家,马文凤家没有人,她男人也不在,这倒是让肖正平大大松了口气——他最不愿看见马文凤那张哀怨的脸,他倒是想给马文凤出主意,可是他出的主意并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价值观。 最后,他让王鹏把车停在何永富家附近,生拉硬拽把王鹏拉进何永富家。 倒不是说肖正平不敢进何永富家,而是他担心何巧云也在,他怕到时候没话说尴尬,所以想让王鹏挡挡枪。 何永富还是一贯的热情,责怪肖正平这么久也不来家坐坐,质问肖正平是不是发了财就把老伙计给忘了。 进屋之后,肖正平发现只有何永富老两口,便问何巧云怎么不在家。 何永富剜了肖正平一眼,说哪儿有女儿家刚出嫁就回家过年的。 肖正平这才想起来,何巧云也是才结婚,跟戴雪梅一样,头一年是不能回家过的。 一想到何巧云不在家,肖正平顿觉轻松,赶紧让王鹏把带来的酒拿出来,还一再要求要跟何永富喝两杯。 吃饭的期间,两人一通乱扯,把各自的近况以及发生的趣事都说了一遍,渐渐地,酒就上了头,说话也放肆起来。 肖正平估摸着意思到了,就把话题拉到鹿场的困难上,他给何永富诉说着鹿场是如何如何一个烂摊子,鹿场的人又是如何如何看不上自己,说他现在很后悔,如果早知道这样,就不承包什么鸟鹿场。 何永富安慰说干事业都是这样,哪儿有一帆风顺的,正是因为有难度,这种好事儿才会落在肖正平身上。何永富还拍着胸脯说假如肖正平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只管说,他一定尽力帮忙。 肖正平又说起鹿场的效益,说当初自己在全场职工和县乡两级领导面前夸下大话要把场子搞起来,可是到现在一点儿好转都没看到,还说起戴雪梅白送酒的法子,说要是过完正月还没起色,那自己和媳妇儿的脸就亏大发了,说不定到时候还会被鹿场职工扫地出门。 何永富滋了一口酒,吧唧着嘴道:“这都不算事儿,平子我告诉你,只要是你诚心想出来的法子,又使劲儿干了,肯定会有回报的。再有,你别怕啥丢脸不丢脸,你问心无愧对不对,这就行了!” 肖正平这时瞥了何永富一眼,说道:“我倒是问心无愧,就怕有些人心怀鬼胎。永富叔你不知道,本来我在县里国营饭店铺了货,还答应给他最优惠的价格。我心想那可是国营饭店啊,一旦销路打出去,一个月怎么着也得销上千斤酒吧!可是那吴经理,表面跟我客客气气的,背地里却跟我玩儿阴的,我送给他的酒,竟然全都收起来了,一瓶都没往外卖。” 何永富一听,马上把头埋起来,装作吃菜的样子,嘟嘟囔囔答道:“可能是他们有啥难处吧。” 肖正平闻言猛地一拍桌子,装着喝醉的样子嚷道:“屁的难处!我问过他,他故意搪塞我,分明就是跟我玩儿把戏。永富叔,我不是傻子,肯定有谁在背后捣鬼,你看着吧,我早晚得把捣鬼的人揪出来,我~~我弄死他!” 何永富忽地咳嗽两声,似乎被呛到了,咳完他又缓了一阵子,缓过来之后他便把话题转移开,问起收笋子的事儿来。 就这样,边聊边喝,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经不早。 从何永富家告辞出来后,王鹏把肖正平扶进驾驶室,随后开着车朝西坪乡开去。 124.岗位职责 正月十二,是鹿场上班的时间,按照朱安国的安排,今天先开一个员工大会,算是动员会,然后晚上聚餐,就在食堂。 戴雪梅在家陪她爸,没有来,肖正平一个人参与了大会。 按照惯例,主要领导人坐在主席台上,还得发言。当然,这时候发的言大多都是鼓励憧憬之类的话,没人愿意在这种场合煞风景。 首先便是朱安国,他先是给大家拜年,又念了一通县里乡里跟鹿场相关的一些政策,然后开始画大饼,什么“只要大家团结一致,鹿场就一定能重铸辉煌”“大家要把鹿场当自己家一样爱护,只要人人都尽力了,场子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等等。 朱安国说完,陈爱民又说了一通,随后便是其他几位领导,最后才轮到肖正平。 肖正平一坐上来就仔细观察过,他发现职工们的兴致很好,几乎人人都是面带笑脸,而且参会的足有六十多人,连范长风都在,应该是全都到了。 别人心情好,肖正平的心情自然也好,于是他绞尽脑汁回想自己记得的各种场面话,尽量不让自己触到职工们的痛处。 然而当他好不容易说完道谢之后,台下马上站起一个人,指着他问道:“肖经理,你承包鹿场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可是现在一瓶酒的钱都没挣回来,你打算给大家伙儿怎么交代啊?” 肖正平原本都打算回去自己位子上了,一听这话又挤到主席台中间。 “我记得你是叫朱鹏飞,是防疫股的是吧?还是一样,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先问问你。这个年,你家过得热闹吗?”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一阵哄笑——“年过得热闹啊”这句话是本地特有的问候方式,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说对方家底殷实,有吃有喝才会有人气,有人气才会热闹。 肖正平之所以这么问,就是想告诉朱鹏飞,要不是年底的工资和福利,这个年在场的没有人能过“热闹”。 话的意思很浅显,其他人听得出来,朱鹏飞自然也听得出来。 这个时候,范长风开口了,“肖经理,你不要混淆问题。是,你从农行贷来款,让大家踏踏实实过了年,大家感谢你。可那毕竟是你借来的钱,得大家一块儿还。场子要走下去,还是得靠场子自己的效益,总不能一直靠贷款吧。你是这个意思,对吧,朱股长?” 朱鹏飞如蒙圣恩,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肖正平点点头,“好,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我怎么跟大家交代。承包合同已经公示了七天,想必大家都看过,上面写得很清楚,我的承包期限为五年,期间我得负责全场的运转,包括职工的工资和福利,每年还得缴纳一定比例的承包费用。所以只要合同还没到期、只要鹿场还在运转、只要你们每月能拿到工资,我不需要给你们任何交代!朱鹏飞,也许你还没有弄清楚,我是鹿场经理,在行政上,我和朱场长平起平坐,在工作上我分管销售和生产。鹿场的销售决策是我的工作,成功也好失败也好,都是这份工作应该承受的结果。这个决策没有效果,那我会换另一种决策。当然,我这么说并不就是说这个决策失败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在一切还没有最终结果之前,不要轻易下结论,否则,如果我的决策成功了,你又该如何跟我交代呢?” 说罢,肖正平又想了想,随后冲所有人说道:“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不喜欢我,不服我,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我成了笑话,你们就可能拿不到工资,甚至连工作都会丢掉。如果你们有人能想到更好的法子,我欢迎提出来,成功了我可以给奖金,失败了我绝不追究。可如果你们还把心思用在钩心斗角上,我劝你们还是省省,别到时候把自己弄成笑话。今天开工大吉,老说这些没意思,新的一年反正我是充满希望,我相信只要我用心干了,肯定能把鹿场搞起来。你们愿意跟着我干的话,咱们就把劲儿往一块儿使,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就是一点,别拦我的路。” 说罢,肖正平便回到自己座位上,台下的朱鹏飞也悻悻然坐了下去。 大会结束后,陈爱民找到肖正平,神秘兮兮带着他走进一间办公室。 以往谈事情,一般都是在朱安国的办公室,肖正平极少有原地办公的时候,所以他并没有要求办公室。 陈爱民带他进的是一排办公室中靠最东头的,进去之后,肖正平明显看得出这间屋子被打扫过,里面放了两张办公桌,还摆了一叠材料纸。 看着陈爱民满脸堆笑地看着自己,活像一个等待表扬的小孩子,肖正平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 不过这种时候还是要装一装糊涂的,要不然,陈爱民该觉得不过瘾了。 于是肖正平故作疑惑,问道:“陈主任,你带我来这里,是有啥事吗?” 陈爱民笑道:“当然有事儿啊,带你见见你的办公室嘛!” “办公室?” 陈爱民走到办公桌旁,摊开双手说道:“对啊,我跟朱场长商量过,你和戴副科长总得有个办公的地方。这间屋子原本是车队调度室,反正现在车子归你管,就给你和戴副科长当办公室啦。” 肖正平闻言装模作样把屋子打量了一圈,最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哎呀,陈主任真是费心了,行,以后我就在这里办公了,多谢陈主任哈。” “哪里哪里。肖经理,我是办公室主任,管的就是这块儿,往后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有什么需要直管跟我说。” “是吗,那可太好了,正好我现在就有件事想麻烦你,我可不客气啦。” “呵呵,不客气不客气,什么事儿啊?” “我想要一份场里的运作细则。” “运作细则?没听说过呀。” “就是岗位职责,场子现在都有哪些岗位,什么岗位负责干什么活儿,你是办公室主任,我想这事儿没有谁比你更清楚吧。” 陈爱民一愣,“你要这个干嘛?” 肖正平往椅子上一坐,道:“不干嘛,就是想尽快了解鹿场的生产。陈主任,要具体到每一个人,如果以前没有的话,就麻烦你拟一份出来,没问题吧?” 陈爱民脸色骤变,可也不敢说有问题,犹豫片刻后便点点头,“没~没问题,我拟好了给你送过来。” 说罢,陈爱民便退了出去。 125.食堂变饭店 元宵节过后,戴雪梅来鹿场了。 一看见肖正平,戴雪梅便满脸哀怨。 肖正平心知不好,自个儿媳妇儿轻易不垮脸,一旦垮脸那肯定就是有事儿。 “雪梅,咋啦?晕车了吗?”肖正平关上门,轻声问道。 戴雪梅扭扭捏捏的,躲着肖正平就是不说话。 “到底咋啦?”肖正平急不过,一把扳过戴雪梅身子。 “哎呀,还不是我爸!”戴雪梅见躲不过去,便低头说道。 “你爸?你爸咋啦?” “他想抱外孙了!” “噢~~”肖正平顿时了然。 这件事儿,不止岳丈在提,肖正平的四个长辈也在提,过年的时候大妈还把肖正平悄悄拉到一边,问他为啥结婚大半年了,雪梅的肚子还没动静。 肖正平自然不能说现在还不想要孩子,因为在这个年代,结婚生子是一个人必须经历的事,而且是一件程序必须连贯且先后顺序必须正确的事,肖正平要敢这么说,那就相当于当着队部所有人打他大伯的脸,是大逆不道的。 不过肖正平跟戴雪梅商量过,说现在正是忙的时候,没有时间照顾孩子,让戴雪梅等两年。 戴雪梅勉强能理解肖正平的话,虽然还是有诸多疑惑,不过她还是顺着肖正平的意思办了。 肖正平捧着戴雪梅的肩膀,安慰道:“雪梅,孩子咱们肯定会要的,但不是现在。你看看现在,你忙我也忙,孩子生下来,是你爸带啊,还是大伯二伯带?” 戴雪梅还是有些不高兴,“是我爸想要,又不是我想要。” “呵呵,你不想要?别骗我了。其实都想要,我也想要,我想过两年,咱们把房子翻新一下,或者推倒重建,到时候让咱们的孩子住最好的屋子。” 戴雪梅是过着苦日子走过来的,除了“再过几年要孩子”之外,肖正平其他的话都是戴雪梅想要的,所以尽管很无奈,他还是答应肖正平近段时间不考虑孩子。 戴雪梅一来,肖正平就正式忙活开了。 第二天,他便叫上王鹏,和戴雪梅再次跑了一圈铺货点,除了国营饭店。 一圈转下来,效果还是有的,抵达县城时,戴雪梅就拿到了一千多块钱的订单,虽然离肖正平预想的目标还差太多,可好歹是见着回头钱了。 在招待所里,两人分析了一下订单,发现绝大部分还是低价酒,高价酒除了几个乡的招待所之外,根本没人订。 看着戴雪梅略带失望的表情,肖正平笑了,“咋的,这就灰心了?媳妇儿,我考你个问题,刚来招待所的路上,你有没有发现一个情况?一个对咱们大大有利的情况?” 戴雪梅把刚才用来计算的本子往床上一摔,沮丧道:“就这点儿钱,还有啥能对咱有利?” “所以啊,不能老盯着自己的一亩八分田上,你要学会把眼界放开一些。难道你就没看见街面上又多了几个小饭馆吗?” 戴雪梅一愣,“看见了啊,可小饭馆都是吃快餐的地方,就算他们愿意卖,一年也卖不出几瓶。” “对,现在是卖不出几瓶,但是将来呢?雪梅,你看看咱们,几年前咱连饭都吃不饱,但是现在已经当上鹿场经理了。你看着吧,这些最早开起来的饭馆儿,至少有一半会开成大饭店,说不定比国营饭店都要大,到那个时候,可就不是一瓶两瓶酒的事儿啦。” 戴雪梅这时疑惑起来,带着一种惊奇的申请看向肖正平,“平子哥,你就这么有信心?好像你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一样,说不定过个几年又会回到从前那样呢?” 肖正平顿时内心一紧,心说自己表现得这么起眼吗?这就露馅儿啦? 想了想,肖正平答道:“这不是很显然吗,咱们要是还回到从前的日子,那这个国家就完了。媳妇儿,早就让你多看看电视,新闻里不都说了吗,改革开放,这就叫改革开放嘛。” 好不容易糊弄过去,肖正平赶紧拉着戴雪梅走出房间,随后叫上王鹏,打算去国营饭店吃饭。 一边走戴雪梅一边问着吴经理那边该怎么办,说目前想打开销路,还得靠吴经理。 肖正平让戴雪梅别担心,他现在已经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到时候查清究竟怎么回事儿,应对的办法自然就能想出来。 本来这只是二人之间的闲谈,谁知道却被招待所吧台的服务员听见了。 服务员是位姑娘,马上冲出来拦住三人,问道:“你们是去国营饭店吃饭吗?” 招待所几乎是肖正平每次进城必定要到的地方,虽说谈不上有多熟悉,可是几个人还是认得的。 看着眼前这位打扮时髦的服务员,肖正平有些疑惑,因为不仅这个人面生,她的打扮也和招待所原先的服务员不同。 肖正平答道:“是啊,咋了?” 服务员咧嘴一笑,“你们别误会,我是想告诉你们,咱们这儿也有饭吃。” 招待所有食堂,自然是有饭吃的,这个肖正平第一次住招待所就知道。不过招待所的饭跟国营饭店的饭不同,在招待所吃是为了填饱肚子,去国营饭店那是品尝美食。 “呵呵,今天坐了一天的车,都累了,晚上想吃点儿好的,谢谢你啊。” 说着,肖正平就领着戴雪梅和王鹏继续往外走,谁知道那服务员还是拦着不放。 “哥,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老板把这儿承包了,打算把招待所改成宾馆,把食堂改成饭店,厨子都是从省城请回来的,咱们这儿也有好吃的。” 肖正平一听,马上朝食堂方向看了一眼。 “承包?什么时候的事儿?” 服务员答道:“就上个礼拜,我们老板这几天正在商量装修的事儿,你们再过几个月,咱这儿就不是招待所,就是德贤宾馆了。” 肖正平听完眼睛顿时一亮,大笑道:“哈哈,是吗?那咱这顿饭必须要在你们这儿吃啦,走,媳妇儿、王鹏,今天咱就换换口味,试一试德贤宾馆大厨的手艺。” 说着话,肖正平冲戴雪梅眨了眨眼睛,戴雪梅会意,趁着等菜的间隙以学手艺的名头跟厨子聊了会儿天。 跟厨子聊完之后,戴雪梅又走去吧台,拉着服务员聊起来。 等菜终于上桌之后,肖正平把戴雪梅叫回来,问道:“咋样?” 戴雪梅笑道:“问题不大,师傅说老板今天不在家,到时候他跟老板说说,完了我再来谈具体的事儿。” 肖正平听完捏了捏戴雪梅的脸颊,“我媳妇儿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126.上眼药 谁都没有想到,鹿场最大的销路竟然是林场! 因为价格降了,林场职工和附近的老百姓时不时会来买酒,当然,绝大部门都是冲着低价酒来的。就这样,陆陆续续的收入竟然比肖正平挣来的订单还多。 为此,范长风利用这个形势制定了一个政策,那就是回收酒瓶并允许顾客自己带装酒的容器。 这个政策一出,来买酒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一时间,范长风出尽了风头,更因为如此,职工们对肖正平白送酒的法子越发不满了。 不过鹿场这边虽然没什么起色,但是陈炎这头卖笋子的却是越干越好——有了陈锦州的加入,陈炎总算能脱开手去跑跑市场,按照肖正平的吩咐,他把笋子卖到县城的每一家饭馆儿,各个菜市场也渐渐出现樟树垭冬笋的名头。 正月过完,夏长勇那边终于来了好消息,小四轮已经轮换下来,陈炎随时可以拿钱去换车。 三月底,下堰乡政府正式通知,樟树垭大队、水田坪大队和曹家坳大队合并为樟树垭村,组织上任命原曹家坳大队支书曹元才为村支书,邹树生、胡山川等原各大队领导被提名为村支部领导人选,将在四月底之前投票选出。 对于这个结果,肖正平觉得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邹树生是被扒下来的,期间又没有什么重大立功表现,当不上主要领导也没啥可说的。 不过,肖正平还不了解曹元才的为人,他有些担心这位新上任的领导对自己的事业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然而这还不是肖正平目前最担心的,三月已经过完,马上就是鹿场还贷款的日子,当初他可是夸下海口,还贷款的事情包在自己身上。 外面的订单回款才一千多块,虽然场里卖散酒也赚了一些钱,可是两笔钱加在一起还不到四千。 现在三月份的工资刚刚发完,钱本来就所剩无几,肖正平还得考虑四月份的工资,又哪儿来的钱去还贷款呢? 陈炎那摊子倒是能拿点儿钱过来,可是肖正平不想拿,婆是婆娘是娘,一来是不想混着过日子,二来,陈炎那儿的钱还有大用。最主要的,肖正平不想靠着贴补过日子,这回混过去了,下回呢! 为此,肖正平自掏腰包在县城租了一套二居室,把戴雪梅安顿在县城,让她专管县城各大饭馆的订单。 另外他给夏长勇发了一车酒,让他帮着卖一卖,可是夏长勇兴致不大,一车酒半卖半送卖完之后就再也没有回音。 半个月之后,戴雪梅带回来两千多块钱的订单,同时又告诉肖正平一个坏消息——招待所也就是德贤宾馆以后不订酒了,不仅如此,县城里稍微上一点规模的饭馆都没有订单。 肖正平问怎么回事,戴雪梅摇摇头,说她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德贤宾馆的老板很为难,似乎有人逼着他这么做。 然而坏消息还不止这一个,十五号肖正平和戴雪梅回家参加村领导的选举大会,陈炎告诉肖正平,几家以前合作得很好的饭馆包括国营饭店忽然同时提出笋子太老,都不要了,对以后的菌子订单也减少了一半。 好在现在笋子已经进入尾季,而且菜市场和农贸市场的销路已经打开,影响不是很大,只是对于菌子影响就稍微大一点儿。 肖正平闻言陷入了沉思,等了好大一会儿才悄声对陈炎说道:“先不要声张,你该干嘛还干嘛。另外我估计今年菌子的收成不会太好,正好他们的订单减少也是一件好事儿。我问你,咱们账上还有多少钱?” 陈炎答道:“一万三。” 肖正平点点头,“那好,你现在干两件事儿。第一,除开德贤宾馆,撤掉所有订单,你告诉他们,以后不再供应菌子,第二,去找夏长勇把车开回来,记住,回来的时候要在国营饭店吃顿饭,而且车必须要让吴向阳看到。” 陈炎没明白,“你让他看干嘛?一辆破车还值得在他面前炫耀啊?” “你别管,照我说的去做。娘的,现在联合起来给我上眼药,那我也给他们上一剂猛药!” ...... 在家里待了两天,最后村部选举结果出来了——邹树生当选为村主任,胡山川还是会计,妇女主任是原水田坪大队的妇女主任。 宣布结果的当天下午,肖正平骑着二八大杠只身来到邹树生家,虽说邹树生到了还是没能当上支书,可总算是进了领导班子,看得出来,他挺满意。 “树生叔,不管咋样,你在我心目中就是樟树垭的支书,你是樟树垭的人,咱樟树垭的事儿你还得多多支持啊。”吃饭的期间,肖正平端着酒杯说道。 邹树生一样脖子喝干了酒,笑道:“放心吧,不就是你那摊子事儿吗,只要你能把厂子办起来,就算我不说,曹支书也会支持的。” “可是叔,厂子我一时半会儿还办不起来,村里总不会因为我不办厂子就不支持我吧?” “那哪儿能啊,放心,有我在呢!” 肖正平一听这话,马上又把酒杯端起来,“呵呵,有主任这句话,我当然放心。” 一顿饭吃到天黑,晚上肖正平推着自行车回家,在经过老叶家那条岔道时,他马上拐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肖正平和戴雪梅,还有陈炎便坐上班车去了县城。 抵达车站下车之后,陈炎便按照肖正平的吩咐去到各个饭馆,肖正平两口子则来到德贤宾馆。 不得不说,装修过后的德贤宾馆比起之前的招待所那可是天壤之别,虽然还谈不上奢华,但是独出心裁的装潢和服务员漂亮的穿戴使得这家宾馆在县城里格外显眼,即便只是路过,都让人忍不住要朝里面多看两眼。 宾馆的老板是个年轻人,看样子比肖正平大不了多少,西装领带地看上去很有品位。 之前的接触都是由戴雪梅完成的,肖正平和老板还是第一次见面。 听闻肖正平是鹿场的经理又是戴雪梅的男人,老板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躬身将二人引到楼上。 在二楼办公室坐下后,双方寒暄了一番,在寒暄中,肖正平得知老板名叫李大为,是从某单位下海出来干饭店的。 从聊天中,肖正平感觉得出,李大为受过良好的教育,并且对盘下这家招待所有清醒的认识。 大概聊得差不多后,肖正平决定直指要害,“李总,能问一下,你为什么不想要我们的酒吗?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是可以改进的,咱们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李大为听完低下了头,随后笑道:“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好,肖经理,既然咱们都是生意人,那我就把话给你说透了。你的酒,有问题,首先包装不够精美,其次宣传不够力度,不过这都不是我不要你们酒的原因。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共赢,你的鹿茸酒是好东西,我可以断定,至少在咱们县城,以后不会愁销路。”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要呢?” “呵呵,肖经理,我倒是要问问你,你究竟得罪什么人了?” 127.做小人 李大为此话一出,肖正平便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沉思一阵后,肖正平问道:“李总,我要说我没得罪人你肯定不信,是什么人在卡你我大概了解了。你刚才也说了,咱们是生意人,既然是生意人,我跟你做生意就肯定不能让你为难。我只有一个问题,他们是拿什么东西卡你的?看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李大为微微一笑,“肖经理,我们打开门做生意跟你这种大生意没法儿比,我们要顾忌的人太多,顾客、领导、货主等等,相比而言,领导是我们最不愿意得罪的。所以你想解决这个问题,只能从根本去解决。至于你非要问他们拿什么东西卡住我了,这个我可以回答你——猪肉。” 当李大为说出“猪肉”这个词时,肖正平立马在心里喊了声“好”。 猪肉在这个年代不仅供应量小,也还没有实现自由供应。虽说物资票已经差不多完全取消,老百姓拿着钱就能买到猪肉,可老百姓买的猪肉跟饭馆要的猪肉意义不同。跟市面上的猪肉摊一样,李大为的宾馆想要获得猪肉,也得物资局统一配给,没有配给你就是再有钱也采购不到猪肉。而猪肉则是一家饭馆必不可少的原材料! 当然,他们不可能完全不给,但是他们只要说一声“猪肉紧张,减少配给”,饭馆就得吓一哆嗦。 肖正平心说出这个主意的人很专业,一出手就掐中自己的命脉,估计吴向阳那儿和其他饭馆也是同样的情况,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还真错怪了吴向阳。 随后,两人又多聊了两句,李大为告诉肖正平,这个卡住自己的人还给了一些好处,就是不定时提供野味。 临走的时候,李向阳塞给肖正平一包烟,说自己很惭愧,本来卖鹿茸酒是一桩很好的买卖,要不是不得已,他也不会得罪肖正平。还说之前送来的鹿茸酒口碑很好,只要肖正平能排除那些“障碍”,鹿茸酒一定能火起来。 从聊天的过程肖正平看得出来,李大为是一个有内涵的人,谦恭、务实、清醒、有远见,对于市场未来的走向,两人之间看法基本一致,所以李大为的这种表现很明显就能看出来,他不想彻底失去自己这位“货主”,也就是说他真的很看好鹿茸酒。 肖正平没有接烟,表示这件事错不在他,只要以后有机会,自己还会找他合作。 事后肖正平就在德贤宾馆开了两间房并定了一桌饭,他明确告诉李大为,自己要在这里商讨一下对策,所以晚饭就不邀请李大为参加了。 李大为大笑,表示理解并给肖正平打了折。 约莫两个多钟头后,陈炎赶到宾馆,肖正平问了下情况,结果发现其他地方基本一样。 陈炎说完话,肖正平便沉默下来。 肖正平没有想到胡山川和何永富的能量会这样大,竟然能在这么远的地方以这样精准的方式堵截住自己,而且这件事他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因为促成这个结果的人是他根本无法接触到的。 不仅如此,何巧云那儿也是一道坎,当初他没有拿何巧云的话当回事儿,而现在,何巧云的话成真了。肖正平甚至现在就能想象,等鹿场贷款到期的时候,廖东将会怎样逼自己还钱。 从重生开始到现在,肖正平也经历过一些磨难,可是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他原以为自己了解未来的政策走向就能一往无前,然而事实却远非如此。 肖正平想起二十一世纪的人在评论改革开放时代发家致富的人时经常会说一句话——风口上猪都能起飞。 那个时候肖正平也赞同这句话,但是现在,肖正平才发现这句话有多无知、多可笑。 想了很久,肖正平心想现在唯一的办法也只有去找领导了,不管是唐汇东还是副县长,好歹先把贷款缓一缓再说。 三人闷闷不乐吃完晚饭,也没心情去找张狗子,聊了两句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肖正平早早地就起床——糟心事太多,他根本睡不安。随便吃了两个包子,肖正平让戴雪梅和陈炎在招待所等着,他自己则去了县政府。 等到八点钟,肖正平看见副县长朝政府大院走来,便马上迎了上去。 在副县长办公室,肖正平把自己的难处全部抖落出来,不过他没有提有人故意整自己这一茬,只是说鹿场步步维艰,希望副县长能出面帮帮自己。 说到贷款问题上,副县长表示也很为难,因为肖正平承包鹿场是作为试点的,既然是试点,那么就是说有待观察,政府班子里还有一部分人不看好私营经济。如果肖正平无法换上贷款,就正好坐实了这一部分人的看法,不管是对未来私营经济的走向,还是对鹿场甚至是肖正平自己都是十分不利的。 不过副县长也答应肖正平试着去说一说,如果能帮上忙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副县长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肖正平也无话可说。 当天下午,三人回到樟树垭,肖正平让陈炎缓一步再去买车,如果实在没办法,弄不好最后还是得动用账上的钱。 陈炎有些恼火,拍着桌子大叫,“平子,不就是个鹿场吗?不干不就得了!咱好好摆弄菌子这一摊,吃得好睡得好不行吗!就非得受这大头气?!” 肖正平冷笑一声,眼神迷离起来,“如果只是为了吃好,不是白白浪费我这两辈子吗?” “啥?”陈炎没听懂。 “没啥。炎婆娘,咱们干事不能半途而废,人家堵你一步你就退后一步,那就是告诉人家你害怕了,人家就会以为你好欺负,到时候他们会堵到你无路可退。”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哼哼,放心吧,我肖正平没这么容易被打垮,他们能来阴的,我也可以做小人!” 安慰两句后,肖正平就和戴雪梅回了家。 一路上,戴雪梅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是肖正平看得出来,她比任何人都要担心,她之所以不说话,只是不希望给自己增添烦恼。 “雪梅,”进屋之后,肖正平拉着戴雪梅坐下来,“我知道你很担心,可是担心归担心,咱们的事儿不能让长辈们知道,他们操劳一辈子,咱的事儿他们也没办法,就没必要让他们也跟着担心了。” 戴雪梅点点头,“我明白!可是平子哥,这道坎怕是很难过啊。” 肖正平刮了一下戴雪梅的鼻子,笑道:“难过是难过了点儿,可没什么是过不去的,放心吧,会有办法的。” 晚上吃过晚饭,戴雪梅说得回去看看她爸,肖正平跟着一起去了。 回来的时候肖正平让戴雪梅先回家,说自己想溜溜弯儿散散心。 等戴雪梅的身影消失在路口之后,肖正平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发现没人后,便朝老叶家走去。 128.救命解药 邹树生第二天早上急匆匆敲开肖正平家门,说他一听说肖正平回家就赶过来了。 邹树生一直都是很稳妥的形象,哪怕当初他的支书被扒了,也不像现在这样急切过。 所以当肖正平看见邹树生的样子时,他顿时内心一紧,意识到又有事发生。 “叔,我这头事可够多的了,看你这样子,该不会又有啥坏消息吧?” 邹树生拉着肖正平走到灶房,轻声说道:“曹元奎要把牲口棚收回去。” 肖正平有些懵,最近这几天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他都分不清哪一个最坏了。 “凭啥?咱们可是签过合同的!” “曹元奎说了两点,第一,你是和樟树垭大队签的合同,现在樟树垭大队已经不存在了,所以即使是承包给你,你也必须重新跟村委签合同;第二,牲口棚你租下来后并没有用起来,他说你现在把心思放在外面,原来收山货的现在也不收了,那么牲口棚也就没必要租给你了。不过他答应按比例把承包款退给你,还可以给你一定补偿。” 肖正平听完做了下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打量着邹树生,“叔,你们这一二点都出来了,还按比例退承包款,估计曹支书不止是想收回牲口棚吧?” 邹树生低下了头,苦着脸道:“平子,这事儿我可是帮你争取过,好歹你这些事儿都是在我手上干起来的,我要是不帮你,那不是自个儿打自个儿脸!你必须得相信我!” “我没说不信你,我就是问问这件事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邹树生摇了摇头,“估计难,就算同意你继续承包,他也得在你身上啃下一大块儿肉。” 肖正平想了想,又问,“胡山川应该帮了不少忙吧?” 一听见胡山川的名字,邹树生的火顿时就冒了起来,“哼,帮忙?这事儿就是他撺掇的!你还不知道他,啥他是会计啦,得算经济账啦,说道理一套一套的,其实就是见不得你好。”说着,邹树生又叹了口气,“哎,平子,以前我还能压他一头,现如今,曹元奎跟他穿了一条裤子,我也没办法了呀。” “呵呵,叔,你别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想必你们是开会讨论过的。我再问问你,他们有没有说牲口棚收回去之后干什么用?我猜总不会就那样放着吧?” “还不是当仓库!曹元奎说了,由村里收山货,村里收村里卖。平子,说起这个我就得说你两句了,你说你当初收笋子收得好好的,干嘛又不收了呢?曹元奎这一招可绝了,你说村里收山货帮着大家赚钱,谁不干呀?到时候就算你不答应,曹元奎再来个投票,你还是个输!” 肖正平笑了,“叔,你还看不出来吗,啥曹元奎啊,这就是胡山川出的主意。你也不想想,村里收来山货谁来卖?卖给谁?怎么卖?” “我能不知道吗!你~~” 邹树生一句话没说完,肖正平立马挥手打断了他,“行了叔,多的话也不用说了,既然村里要收回就收回吧,只要把钱退回来,我没话说。这些天事儿太多,我得好好捋一捋,没其他的事您就先回去吧。” 邹树生这才发现肖正平满眼都是疲惫,当即也就不再说话,摇了摇头就从屋里退了出来。 邹树生离开后,戴雪梅轻轻从里屋走出来,她走到肖正平身旁,伸手将肖正平的脑袋搂在自己怀里。 “平子哥,咱不挣大钱了,咱就种菌子,我再卖点豆腐,日子照样能过好,咱不跟他们斗了好吗?” 戴雪梅的肚子很软和,肖正平一动不动,任由她搂着。 “不是我要跟他们斗,是他们非逮着我斗。雪梅,你知道被人欺负的滋味儿,难道你就愿意任凭他们欺负吗?” “可~可是咱们斗不过他们呀,你看你,眼睛里面尽是血丝,我不想看着你活受罪。” 肖正平轻轻掰开戴雪梅的手,拉着她坐下来,“雪梅,如果我连胡山川这样的小喽啰都斗不过的话,那我不是白白浪费这身经历?你放心,在这个年代,还没有人能斗得过你平子哥!” 看着戴雪梅还是满脸的担心,肖正平干脆跨上二八大杠将两人带到大伯家。 大伯和岳丈戴正德此时已经忙活开了,垄烟地、埋肥料、打草药,简直不亦乐乎。好在现在有二伯帮忙,还有三头大牲口,基本没啥重体力活,家里也就没有往日那般忙乱。 肖正平来的时候,二伯正在后山那边的戴家,一般情况下,二伯去那边干活都会晚上归家——两个老头,一个没法儿说话一个没话说,倒是能凑到一块儿好好喝顿酒。 肖亮强已经没有以前那样害羞,熟络起来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害人精,这倒排解了戴雪梅一些烦恼。 嫂子贾红月说许晓慧来过信,估计四月底会过来,这次过来就一直待到放暑假。 肖正平再次提起菌子棚的事儿,让贾红月把土上盖松针竹叶的想法给许晓慧说说,让他们试一试,说兴许就能成呢。 一连好几天,肖正平都待在樟树垭山上,丝毫没有去鹿场的打算。陈炎不禁看得着急,问肖正平是不是打算放弃鹿场了,谁知道肖正平只是一个劲儿的傻笑,什么话都不说。 这天傍晚,肖正平和陈炎戴雪梅三人正在院子里喝啤酒,忽然听见一阵卡车引擎声。 肖正平听见声音就像屁股底下安了条弹簧,一下子蹦了起来,随后冲向院门口。 果然,王鹏急冲冲走过来,让陈炎惊讶的是,王鹏身后还跟着消失好几天的陈锦州。 肖正平看见王鹏只是微微笑了笑,随后掠过王鹏,一把将陈锦州拉进院子。 “咋样?”肖正平问,他的声音很急切很激动,就像是在问救命解药一样。 陈锦州面带笑容,点了点头,“妥了!” “你爸呢?”肖正平又问。 “他还在县城,他让我告诉你,他打算在县城住一段日子,让你抽空就去找他。” 肖正平似乎很高兴,“没事儿,那房子我租了一年,他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哎,锦州,要不把你妈也接过去,反正你家也不种地。” “这个我得问问我妈,她愿意就接她过去。” 看着两人像是打谜语一样的对话,陈炎和戴雪梅百思不得其解。 陈炎走过来问道:“你俩说啥呢?平子,敢情锦州一连不见好些天,是你给他派活儿啦?你俩都干啥了呀?” 肖正平回过头,看见戴雪梅也是一脸惊讶和疑惑,便笑道:“以后再给你们解释。这样,炎婆娘,你回家收拾一下,明天带着锦州去县城找老叶,后面的事儿听老叶的安排。哦,对了,别忘了带两千块钱,有必要的话去找夏长勇,把车买回来。雪梅,你跟王鹏回鹿场,在鹿场等着。” 这么多天以来,肖正平还是头回表现出这么大的干劲儿,虽然他始终没有把话说透,可是这股子劲儿还是把众人感染起来。 陈炎问肖正平,“平子,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不是说暂时不买车吗?咋突然又要买了呢?” 戴雪梅也忍不住,“是啊,平子哥,到底咋了嘛?你让我等谁啊?” 肖正平笑了笑,“到时候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129.买酒 四月二十五号,陈爱民看着已经发完工资的工资单,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此时范长风正在跟朱安国两人抽烟聊天,陈爱民拿着工资单放在二人中间的办公桌上,随后走到门口,朝东头办公室瞥了一眼,又回过头走进办公室,顺手把门给关上。 “场长,咱账上就剩一千多块钱,到月底也就五六天了,还贷款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陈爱民微笑着,带着浓厚的心在乐活的表情说道。 没等朱安国开口,范长风便拍着桌子叫道:“他肖正平不是说包在他身上吗?银行通知来了你直接放肖正平办公桌上,碍场长什么事儿?” 陈爱民立马把手指竖在嘴边,紧张兮兮朝窗外看了一眼后说:“你小声点儿,人家媳妇儿还在旁边呢!” 谁知道范长风更来劲了,“在旁边又咋样!敢说还不敢当了?!场长,我早跟你说过,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人能干啥?你看看这工资表,上面的钱有一大半可是我挣回来的!所以说啊,干活儿还得是咱自己人,他一个外人又没本事又没担当,这不,没脸回来了吧!一走就是半个月吧!” 朱安国一脸苦瓜相看着工资表,朝两人压了压手,“行了,都少说两句!长风,不是我说你,做人胸怀要宽广一点儿。你说钱是你挣来的,要不是降价,你能挣回来吗?人家在外面想办法,咱们也得想办法,要不然,还真等着看他出洋相啊!他出洋相对咱有什么好处?鹿场还不是一样起不来,工资还不是一样没钱发!” 陈爱民这时低声说道:“场长,我可是听说了,肖经理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现在就是降价人家都不要咱们的酒。你没看见么,她媳妇儿整天整天在办公室发愁呢。” 范长风冷冷一笑,“哼哼,场长,这回你该满意了吧!以前咱是不惜的卖,至少人家还知道咱的酒好,现在呢,咱倒是愿意卖,人家却不要了,为啥,名声臭咯!” 朱安国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这个肖正平,简直就是胡闹!他在外面干了什么事我不管,可不能连累鹿场吧!不行,明天我得去找唐书记,不能再由着他这么胡闹下去了。” ...... 这边办公室吵得正热闹的同时,戴雪梅和王鹏坐在办公室里愁的不行。 按照肖正平的吩咐,两人来鹿场已经一个多礼拜了,肖正平让他俩等,可始终什么东西都没等到。 这些天,戴雪梅根本不敢出门,要么就是一头扎进办公室不出来,要么就是把自己关在值班室里——她害怕那些充满责备的眼神。 王鹏倒是看得开,一再劝说让戴雪梅安心,说平子哥这么安排一定是找着出路了,还说他相信平子哥,不会让自己白等的。 隔壁办公室的几位领导正在谈话,虽然听不清具体说的什么,可是从偶尔加大音量传出来的愤怒的声音中可以判断,他们正在谈论自己、谈论自己的男人,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于是乎,戴雪梅更加不敢出门了,王鹏安慰她的话也就如烟云消散了一般,半点儿作用都不起。 中午吃饭时,戴雪梅拜托王鹏给自己打一份饭菜回来,说她就在办公室吃。 就在等着王鹏饭菜的期间,忽然大门方向传来汽车的声音。 承包鹿场以来,戴雪梅在鹿场只见过王鹏那辆车,而现在王鹏的车就在停车坪里,于是戴雪梅马上意识到这不是鹿场的车。 她赶紧推开办公室门,出门一看,发现竟然是陈炎和陈锦州,因为鹿场大门只开了半扇,陈炎的车开不进来,便只好下车来开门。 戴雪梅认清二人后,马上想到平子哥让自己等的,可能就是这两个人。 “炎哥,锦州,你们怎么来啦?” 戴雪梅一边大喊一边飞奔过去。 陈炎回过头,见是戴雪梅,便笑道:“你男人派我来救你啦!你们范科长呢,把他叫出来!” 鹿场的事儿,不管是肖正平还是戴雪梅,虽然都跟陈炎说起过,但是并没有说多细,自然也就没有告诉陈炎鹿场的人事人员。 所以听闻陈炎直接说出“范科长”三个字,戴雪梅便知道他是有备而来。 “范科长他们去食堂吃饭了,你俩吃了没?要不我领你们去食堂也吃点儿?” 这个时候,陈锦州已经把大门打开,陈炎招呼陈锦州把车开进来,随后冲戴雪梅一挥手,“吃饭着什么急!你先把那姓范的叫出来,我把事情安排一下,安排完了再吃饭。” 戴雪梅看了看缓缓驶进来的车,又看了看陈炎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便明了了几分。 “你们这是~~” 话还没说完,陈炎就打断了她,“这还看不出来?我是来拉酒的!王鹏呢,让他也出来,我一辆车不够,他也得把车开上。” 正说着话,王鹏和先吃完的几个人从食堂走出来,远远地看见了汽车还有多出来的两个人,这些人便加快脚步,走上前来凑热闹。 戴雪梅从王鹏手里接过饭菜,随后吩咐道:“王鹏,你去把场长和范科长叫回来,就说有人来买酒了。” 王鹏从认出两人的那一刻就大概明白怎么回事,等戴雪梅的话音刚落,他便飞也似的朝食堂跑去。 戴雪梅等陈锦州把车停好,随后带着两人来到办公室。 进屋坐下后,陈炎说道:“雪梅,待会儿我来说话,你跟王鹏就当不知道这事儿。” 陈锦州这会儿得了空,也开口了,“雪梅姐,这批酒拉出去之后你就留在场子里,要盯着他们把酒补上,我爸说了,最好全部都是好酒。” 戴雪梅愣了,“你们要这么多酒,往哪儿卖啊?” 陈锦州挥了挥手,“这些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往后再说。我跟陈炎哥今天就得把酒送去县城,你们得赶紧安排人上车。”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人扭头看过去,就看见朱安国后面跟着范长风和陈爱民急冲冲跑过来。 在经过那辆小四轮时,朱安国忍不住慢下来看了两眼,等跑近戴雪梅办公室,他气都还没喘匀就冲陈炎问道:“你们来买酒的?” 陈炎微微一笑,从内衣口袋里掏出来两沓钱,一一摆在桌上,“这是三千块钱酒钱,今天给我装两车走,这是两千块钱定钱,再给我备四车的货,记住,备货都要好酒,品质不能掉。” 130.重签合同 许晓慧如约而至,可是第二天就被肖正平拉到设在原樟树垭队部的村部开了个“会”。 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讨论收回牲口棚的事儿,顺便重新签订后山的承包合同。 大概是以为肖正平不答应,支书曹元奎和胡山川轮番出马,大道理小道理搬了无数条,意思就是收回牲口棚是为了给村里所有人谋福利,让肖正平站在大局的角度看问题。还答应将牲口棚的租金全部返还,就当做是给肖正平的补偿。 哪儿知道两个人费尽口舌说了快一个小时,肖正平最后只是笑了笑,然后答应道:“行!” 一旁的邹树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平子,你可想好了,牲口棚你花了不少精力打理,如果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合理,曹支书肯定会考虑的。” 曹元奎点点头,道:“邹主任说得不错,有啥要求只管提,现在不提可就没机会了,到时候可别说我这新官刚上任就欺负老百姓哦。” 肖正平笑道:“支书都答应把租金退给我了,我还能有啥要求,那牲口棚我也就是钉了几个钉子,不值几个钱。这样,既然村部收回牲口棚是为了大家伙儿,那我就干脆不收山货了,全部交给村部去收。我呢,刚好腾出精力去搞我鹿场那一摊。” 曹元奎大喜,“那就好,肖正平,咱俩打交道不多,看不出来你这个人还挺好说话。既然这样,咱们就把合同重新签一下。” 说罢,一旁胡山川便将之前的合同拿出来,肖正平见状也拿出自己那一份,然后两人当中撕毁。 随后,曹元奎和肖正平在新的合同上签字,牲口棚就这样被收了回去。 签完合同,曹元奎答应明天就去取钱,明天下午肖正平就可以来拿钱。 就这样,肖正平非常干脆的拿着新合同从村部离开,许晓慧全程几乎一句话都没说。 回来的路上,许晓慧不理解,问:“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你让我来干嘛?坐在那儿像个傻子。” “看你这话说的,咋能不关你的事儿呢,你是菌子这一摊的主要负责人,今天这事儿你必须得了解啊。” 许晓慧笑了,“看你这个样,不像啥大事啊!怎么,你真的就这么心甘情愿把牲口棚让出去?” “我当然不甘心啦,可是有啥办法呢。菌子一天不种出来,那棚子我就一天用不上。再说就算我今天不答应,他们也会变着法儿地给我使阴招,让我不得安生。所以干脆,给他们得了,我就图个省心。” “哟,听你这意思,是怪我没把菌子种出来咯。” 肖正平一愣,朝许晓慧看了一眼,发现她是在开玩笑后,也跟着笑道:“你们女娃呀,就爱胡思乱想,你自己说说,我啥时候怪过你?” “行啦,跟你开个玩笑。说真的,牲口棚没了,要是菌子种出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暂时没想好,不过这不是你关心的事儿,你就专心搞科研,其他的交给我。” ...... 回到大伯家吃晚饭的时候,肖正平再次提出将松针和竹叶放入大棚的想法,许晓慧还是不同意,她认为土壤里面已经含有松针和竹叶的养分,再放松针和竹叶不但没有任何益处,反而还会将土壤污染。 肖正平顿了顿,说道:“你老担心污染这件事,我觉得不对,你想啊,菌子就是从这些东西里面长出来的,说不定正是你担心的那些污染才能让菌子长出来呢?菌子既然叫菌子,肯定跟细菌有关,搞不好那些菌丝就是缺少某些细菌呢?” 许晓慧说:“你说的这些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不能乱来,咱们的目的是要实现人工种植,而不是简简单单让菌子长出来。所以每一步都需要精准的量化,只有一步步掌握菌子长出来的所有步骤,以后才能正确的批量种植。” “哎呀,我的许大研究生,咱们是在种菌子,不是生产菌子!既然是种,就说明是有生命的,有生命的东西有时候没那么多标准。你先试一试嘛,如果菌子能长出来,你再去分析它的步骤也不迟呀。” 这时贾红月插嘴了,“平子,你别急,有话好好说。晓慧,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单独再建一个大棚,就按照平子的方法来,咱们两个大棚同时实验。” 许晓慧思考了一阵,随后说道:“这个办法行倒是能行,就是得把温控器改造一下。”说罢,许晓慧便看向肖正平,“老板,你得掏钱。” 肖正平大笑,“钱不是问题,我们账上目前还有一万多,我都想好了,算你一个月一百块钱工资,生活补助一百块钱,其他的你可以随意支配,只需要记好账就行。” 此话一出,在座的所有人包括许晓慧,都傻眼了。 一个月一百块钱工资外加一百块生活补助,加起来就是两百块钱,这样的待遇别说是下堰乡,就是放在省城甚至是更大的城市,都是闻所未闻。 “平子,你疯了吧!”许晓慧惊道,“咱们事先可是说好的,课题成果算我的,到时候优先你使用,说白了我就是借你的鸡下蛋,本来就没想找你算工资。就算你大方,想给我点儿补偿,也用不着这么给呀!你是钱多了烧得慌吗?” 肖正平挥了挥手,“相比你的成果,这点儿钱不算什么。再说你也不是长期来我这儿,一年也花不了几个钱,你就别推辞了。” “可是~~这成果还没出来呢!而且有可能根本出不来,你这样做不是平白给我压力么?” “你放心,就算成果出不来,这钱也是你应该拿的。而且我相信你,肯定会出成果的。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要是还觉得钱给多了,就尽快把第二个大棚建起来。” 许晓慧听完笑了笑,“也不知道你是人傻钱多还是真信我,不过你这老板当得还行,这样的待遇,我还真想留下来给你打工。” 肖正平也不客气,“行啊,你要是真愿意,我一定八抬大轿把你接过来,到时候给你工资翻倍,怎么样?” 131.举报信 第二天吃过中午饭,邹树生在喇叭里通知肖正平去村部。 肖正平知道这是让自己去拿钱的,便跨上自行车去了村部。 果然,到了村部一看,胡山川和邹树生正坐在里面聊天,见了肖正平,邹树生赶忙让他坐下。 随后胡山川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叠钱放在办公桌上,“平子,你点点,看看够数不。” 胡山川笑得就像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一样,肖正平看得一阵心烦,他一把将钱拿起来,随随便便就揣在口袋里。 “主任,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 肖正平刚转过身,胡山川又开口了,“别啊,平子,好不容易坐一块儿,来,咱说说话。” 本来肖正平真打算一走了之的,可是听见胡山川这么说,他立马停下来。 回头瞅一眼,胡山川还是那副让人厌烦的笑容,肖正平拉来一把椅子,靠着办公桌一角坐下。 “好啊,胡会计,聊聊呗。” 胡山川看了看眼前的两人,忽然笑了笑,感慨道:“你们看,屋子还是这个屋子,人嘛,就少了金山一个人,可是队部却变成了村部,这就叫物是人非呀。” 邹树生一撇嘴,“咋就人非啦,不还是咱们几个人吗?” “嘿嘿,今天是碰巧曹支书去乡里开会,要不然哪儿轮到咱俩发话,这不叫物是人非又叫啥?” 看着邹树生还要继续争,肖正平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胡会计,你留我聊天该不会就是想拌拌嘴皮子吧,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胡山川扬了扬手,“哎,就是聊聊天嘛!你看,咱们仨都是老樟树垭人,虽说现在队部变村部,真要算起来,还是得分一分你我的。平子,你虽然没在村部,但在樟树垭也是一号人物,以后咱们仨还得多团结,有啥事多帮着樟树垭的人着想着想。” 邹树生闻言嗤笑了一声,胡山川见状不满道:“你笑啥!树生,我这话哪儿说错了吗?” “没错没错,你说的都对。” 胡山川白了邹树生一眼,又扭头冲肖正平问道:“平子,今天支书不在,我跟你树生叔都是自己人,有什么想法或者有啥困难都可以跟我们说,能帮你解决的我们肯定帮你想办法。” 肖正平摇摇头,“没想法也没困难。” 胡山川笑道:“没困难?不会吧,我看你都呆家个把月了,你那鹿场呢?不回去啦?” 肖正平闻言朝胡山川看了一眼,心说你扯了半天,这句话才是你的正题吧! “呵呵,胡会计,鹿场好着呢,一切都很顺利,用不着我操行我也就不用老呆在那儿。” 这时邹树生好奇了,问道:“平子,那我怎么听说鹿场的酒卖不出去呀?” 此话一出,肖正平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猪队友带不动”,不过仔细想想,邹树生这句话倒能替自己挡一挡,目前来说,还是让胡山川以为自己很困难的好。 “嗨,也就是暂时的事儿,我正在想办法,用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的,这点儿事儿就不麻烦两位领导了。” 胡山川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依我看,你就别管鹿场那摊子了,好好把你承包的后山经管起来,一年卖点儿菌子笋子,我再帮你倒腾点儿木材,也够你一家老小吃香的喝辣的。” 邹树生看样子很赞同胡山川这个观点,连连点头道:“山川这句话说对咯,你不是还在种菌子吗?自个儿这摊子你都忙不过来呢,还管别人做什么?” 肖正平苦笑道:“叔,别人不懂你还不懂吗?承包那鹿场我费了多少精力,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让我给拿下来,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弃?!行了,叔,胡会计,鹿场那边儿我有数,要没啥事我就先回去了。” ...... 从四月中旬开始,肖正平什么事都不管了,鹿场交给戴雪梅,家里交给贾红月,他自己则每天往返于家里和乡里。 再有两个月,肖秀叶就得参加高考,这段时间肖正平决定好好给秀叶补补脑子。 许晓慧告诉肖正平,说女孩儿天生气血不足,容易劳累,刚好鹿场里的鹿茸血可以补充气血,他就让戴雪梅弄来鹿茸血。 大伯又告诉他核桃能补脑子,说学习是件费脑子的事儿,现在最应该补的就是脑子,于是肖正平又弄来成袋成袋的核桃,每天砸一碗给肖秀叶送去学校。 每每大哥送来这些吃的补的,肖秀叶就连连摆头,“哥,我身体好得很,你老弄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哪儿吃的了呀。” 肖正平却不以为然,“吃不了也得吃,就两个月,你再坚持坚持。” 原本肖正平是打算在乡里租个房子的,马文凤倒是一再表示叶儿可以住她那里,但是马文凤那个家庭风气,肖正平不放心,然而乡里的房子不好租,肖正平就只好退而求其次——自己多跑一跑。 有的时候撞见何永富,何永富也会邀请他去家里坐坐,如果何巧云不在家,肖正平就会进去聊两句。 现在跟何永富聊天,基本跟胡山川一模一样,两个人都带着一种极浓的试探意味,似乎都在探自己的口风,于是肖正平便更加肯定这两人是搅和在一起了。 何巧云还在供销社上班,肖正平经常去供销社给叶儿买吃喝,又时不时去何永富家坐一坐,所以两人难免会碰上面。 好在如今何巧云已经不会像当初那样动则把肖正平拦下来让他娶自己,两人也就少了一些尴尬。 前不久,何永富老婆无意中问起肖正平生娃的事,说起何巧云已经怀上了,这倒是让肖正平大大松了口气——都要生娃了,他跟何巧云的事儿总算可以翻篇了吧! 就这样,肖正平陪着肖秀叶在家呆了整整三个月,期间他既没有去鹿场也没有去县城,只是陈炎和陈锦州在经过时,肖正平跟他们交换一些信息。 终于,时间来到了六月底,肖秀叶出发去县城参加高考,肖正平作为陪同也一起前往。 在抵达县城的第一刻,肖正平拿着早已准备好的三封举报信走进县政府大院。 132.风暴 胡山川很纳闷,肖正平是怎样装作没事人一样。 通过他的“打点”,不说完全堵死了鹿茸酒的销路,至少也堵住了一大半。 现在笋子完了,菌子还差点儿时间,按理来说,肖正平现在应该很为难才对。 前不久他去乡里,何永富说隔个几天就能看见拉酒的车从乡里经过。在知道这个消息后,胡山川马上去县城打听过,可是县城没什么消息,那几个“打点”过的地方依然没有卖肖正平的酒。 胡山川心想多半是肖正平在拿自己的老本充大头,用他自己的钱在买鹿场的酒。 这么一想,胡山川便放下心来,只要再继续堵下去,肖正平迟早会跟自己服软,那后山的木材也迟早归了自己。 一开始,肖正平在家里常住的时候,胡山川就以为自己的计划得逞了,所以他非常干脆地同意把牲口棚的租金全部退还。 可是当时间久了之后,胡山川发现肖正平倒是一直住在山上没出去,可是他的表现却一点儿都不像走投无路。不仅不像走投无路,好像他一天天地还很乐呵。 为此,他专程托人问了鹿场那边的情况,还特意找何永富对过数目,结果发现肖正平拉出去的酒至少已经过了五万,远远超过肖正平能承受的数目。 县城的情况他也问过,可是一圈问下来,胡山川只知道拉酒的车并没有进县城,至于去了哪儿,他打听不到。 “你说他会不会卖到县城外面去啦?”胡山川老婆想了想,问道。 “就他?他才认识几个人!肖家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几个媳妇都是附近的,他能卖哪儿去?!”话刚说完,胡山川忽然脑子一抽筋,想到如今的肖正平跟当年可不一样,接触的人里面不仅有领导,还有老板教授,还真说不好有谁会帮他一把——这几年,帮他的人还少吗? 这么一想,胡山川不敢确定了,“管他呢!这个小王八蛋,命还真硬,费这么大劲都没堵死他。” “哎,当家的,”胡山川老婆又问,“你说他不会知道是咱们在堵他吧?这小子可有些手段,我担心回头会找咱们麻烦。” “没事儿,明面上都是何永富的人,我哥也就是说几句话,就算他知道也没证据,没证据我看他怎么跟我斗。” “哼,你可别大意,平子跟何永富走的挺近,你就不担心他俩再反咬你一口?” 胡山川大笑,“姓何的现在靠我吃饭呢,我怕他干啥!” “你啊,还是尽快把后山那木头给我弄回来吧,我都答应我弟弟了。” “你急什么!他就缺那几根木头啦?放心,到时候我让我哥再给曹元奎说说,把后山承包权也收回来。” “你哥也是,直接让你当支书不就行了,还费这老大的劲。” 胡山川一听这话,立马瞪了老婆一眼,“你懂啥,这叫政治知道吗。曹元奎是组织上经过考察才定下来的,要是我哥直接插手,那不是给人拿话柄吗!” 两口子开着电视聊得好不热闹,然而他俩怎么也想不到,一场蓄谋已久的风暴即将席卷而来。 ...... 肖秀叶总算完成了高考,考完后的当天晚上,肖正平带着她来到德贤宾馆,摆了一大桌好吃好喝的。 为了庆祝,肖正平提前让王鹏把媳妇儿接了过来,还把陈炎、张二栓给叫上,然而当几个人坐上餐桌后,竟然发现老叶也在场。 在众人都坐齐后,肖正平便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在座的各位都不是外人,今天叶儿高考完,不管考得咋样,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儿。我就不分老幼了,先敬叶儿一杯。”说罢,肖正平一口干了杯中酒。 看着肖正平喝完,其他人也一一祝贺,将酒喝干净。 随后肖正平又给自己满上一杯,端起来冲老叶说道:“这第二杯,我敬老叶。是老叶把我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的,没有老叶,鹿场我可能就干黄了。老叶,祝咱俩往后合作越来越顺利。” 喝完之后肖正平又满上第三杯,这回他敬的是戴雪梅,“第三杯酒我敬我媳妇儿,这几个月辛苦你了,其实我不是不想去鹿场,我是不想耽误炎婆娘和王鹏,他俩拉酒可是正事儿。” 三杯酒喝完,众人就喝开了,纷纷询问肖秀叶考得咋样。 肖秀叶倒是很有信心,笑道:“我打算过几天就去北京,先熟悉熟悉地方。” 这个年代的高考是先填志愿再出成绩,你考上了就考上了,考不上只能落榜,并没有调剂一说,所以肖秀叶这话的意思是说考上志愿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她现在已经准备去适应大学环境了。 众人闻言纷纷大笑,说肖秀叶要是考上了那可是恢复高考以后县里的第一个。 笑着聊着又聊到鹿场,戴雪梅问肖正平到底怎么回事儿,他怎么跟老叶合作上了。 一听问起这个问题,几个人同时都竖起了耳朵,在座的人除了王鹏之外都知道,肖正平跟老叶不对付,可似乎就是一夜之间,这两人竟然合作上了,而且听肖正平话里的意思,好像这两人接触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而是接触很久了。 肖正平吃了两口菜,又喝了一杯酒,笑道:“行吧,这事儿到今天算是告一段落,我就把实情告诉你们吧!” 随着肖正平娓娓道来,几个人才总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一切都要从那天肖正平两口子跟德贤宾馆的老板谈话之后说起,那个时候,肖正平就基本肯定一切都是胡山川在搞鬼。 跟着就是之后收回牲口棚的事儿。 可是肖正平即便知道了胡山川在搞鬼也没有任何办法,胡山川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年前的时候,肖正平拉着老叶在自个儿家喝了一顿酒,那个时候两人就已经冰释前嫌了。 于是在肖正平走投无路的时候,便想到老叶,想到了老叶交际的那些人。 那天肖正平悄悄摸去老叶家,问他在县城以外有没有熟人,老叶说当然有,于是两人便达成了由老叶往县城以外卖酒的初步意向。 之后,肖正平跟老叶细聊了很多次,渐渐将计划落实,顺便还拜托他查了一些事情。 老叶的交际的确广阔,而且交际的人都是一些“社会”人,可以说明的暗的都能查到,所以两人除了把鹿场的酒卖出去之外,还知道了胡山川的一些事情。 “啥事情啊?”陈炎问。 肖正平贱兮兮一笑,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133.自己酿酒 第二天,肖正平特意让陈炎和王鹏把车开上山,还买了好多鞭炮,上了河甲山后,就一路炸着鞭炮回到家。 河甲山上也出过大学生,当年恢复高考,好几个知青都参加了,考上的也有几个。 可是当地人还没出过,肖秀叶算是头一个。 到大伯家时,大伯不禁怨道:“成绩都还没出来呢,考没考上都不知道,你显摆个啥?!” 肖正平不以为然,捧着肖秀叶的肩膀笑道:“叶儿说能考上就一定能考上。” 许晓慧难得碰见这么一件“盛事”,也跑过来凑热闹。而当她问及肖秀叶填报的志愿和专业时,她惊呆了,“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你就这么有信心?” 肖秀叶有些不好意思,“考题我基本都会,只要不粗心,问题应该不大。” 吃饭的期间,肖秀叶对肖正平说想去北京并不是开玩笑,毕竟自己将在那里生活四年,提前熟悉熟悉环境很有必要。 肖正平没怎么想就答应了,说再过段时间,等自己腾出空来就陪她一块儿去。 肖秀叶连忙推辞,“你那么忙就别去了,我这么大个人又不会走丢,我自个儿去。” 肖正平深知这个年代各个方面还不算完善,社会治安还不是很到位,尤其是火车站汽车站这样的地方,人贩子和小偷还有很多。 “不行,你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头一回就跑这么老远,我不放心。” 这时,许晓慧忽然扭过头说道:“老板,要不我陪叶儿一块儿去吧,正好我打算趁暑假出去走走,有我在你应该能放心吧?” 肖正平闻言朝其他人看了看,随后略带犹豫地说道:“你去好是好,可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一个月给我开两百块钱工资不能白开是不是?再说我有同学就在北京,跟我一块儿去好歹也能省几天食宿费。我看就这么定了!”说罢,许晓慧伸出手掌,肖秀叶看样子很赞同这个决定,马上把自己的手伸出来跟许晓慧击了一下掌。 就这样,五天之后,肖秀叶就带着五百块钱和许晓慧离开樟树垭,登上了去往省城的班车。 肖秀叶离开之后,肖正平马上去了趟鹿场,算起来,他离开鹿场已经有将近四个月,他倒要看看四个月之后再见朱安国他们是怎样一番场景。 在车上,王鹏告诉肖正平,现在鹿场已经是全负荷运转,并且都是好酒,已经没有从屏山酒厂进酒了。 老叶那边的情况肖正平知道,地区七个县城都有他的人,还有其他地区,这么大的量可不是陈友福那几个熟人的酒能供应得上的。 “不从屏山酒厂进酒?那现在酒从哪儿来的?”肖正平问。 “嗨,你都不知道,现在是哪儿有酒就去哪儿找,附近几个乡镇都快被朱场长搜刮完了,这不前几天,朱场长还说打算自己酿酒呢!” “自己酿酒?”肖正平忽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对啊!朱场长说了,反正场里也要给鹿进粮食,进粮食可比进酒容易多了,干脆就多进点儿,到时候自个儿酿酒也好统一品质。” 肖正平听得连连点头,“看来朱安国也不是吃干饭的,这个主意挺好。哎,王鹏,我问问你,你跟林老爷子还有联系吗?” 王鹏摇摇头,“没了,就上回送他孙子碰了一面,之后再也没见过。再说我见他干嘛,他家跟鹿场都不是一个方向。平子哥,你怎么突然问起他啦?” 肖正平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没啥,就是听你说起酿酒,自然就想到他了。哎,要不咱俩哪天抽空去林老爷子那儿拜访拜访?” 王鹏忍不住朝肖正平多看了两眼,忽然笑了出来,“平子哥,老听陈炎哥和锦州说你敢想敢干,看来还真是的!我听你这话的意思,该不是想请林老爷子出山酿酒吧?” 肖正平瞥眼看向王鹏,咧嘴笑道:“咋的?不行吗?” “呵呵,平子哥,林老爷子都快八十了,就算你请得动他,他也没力气给你酿酒啊!” “我又没说让他老人家亲自动手,他不是还有儿子孙子吗?实在不行,我给他当徒弟行不行?”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我就陪你走一遭吧。不过话我得说清楚,请不请得来你自个儿想办法,反正我肯定是请不来。” “事在人为,咱诚心请他,我就不信请不动!” ...... 两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桐山林场,在经过机修车间的时候,肖正平让王鹏把车停下。 下车之后,肖正平先是跑到林场供销社买了条好烟,又提了两个水果罐头,从供销社走出来后,他便径直朝冯庆年的办公室走去。 这回见了肖正平,冯庆年明显要比以往热情很多,看着肖正平手里提的东西,他更是连连责怪肖正平太见外。 “你看看,都是几个熟人,说起来都不远,你还带啥东西?” “冯厂长,熟归熟,我怎么说也是晚辈,该尽的礼数还得尽不是?再说我这回来是有个事儿想请教您。” “哎呀,这么说就远了,你看前几回见面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嗨,那有啥啊,是我光顾着麻烦您了。” “诶,该麻烦还得麻烦,咱林场跟鹿场离得近,算是兄弟单位,往后少不了多往来,别的地方我不清楚,反正我这儿欢迎你来麻烦。呵呵,行了,咱说正事儿,你想问啥事啊?” “噢,是这样,我有个亲戚想自己做木材生意,不是山头上有点儿树吗,有人找到他,想买。我那亲戚也想卖,可就是担心会犯法。我来就是想问问,政府在这件事上有啥说法没?” 冯庆年想了想,答道:“你要是自个儿家山头上的树自个儿家用,办个采伐证就行。往外卖嘛,还真有说法儿,不过得看你卖的数目多不多。” “多!当然多啦,整个村子的树呢!” “那就不行,这样干采伐证根本开不出来。你还不知道吧,砍树马上就要立法了,现在各个地方卡得正严着呢!” 肖正平一听这话,内心顿时一阵欣喜,忙谢道:“这样啊!那这事儿还不能干。哎呀,得亏我过来问一句,你看看,要不然犯法了他自个儿都不知道呢!行,冯厂长,我有数了。那个我还得赶回鹿场,就不打扰您了。” 肖正平起身要走,冯庆年一直送到车间大门外,直到肖正平上了车,他还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地挥手。 虽然从冯庆年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对他前后态度的变化之大,肖正平还是觉得很震惊。 他清清楚楚记得冯庆年曾当着自己的面大吼承包鹿场是走资派的干法儿,还一再扬言鹿场不可能承包得下来。可是今天,他不但对这事儿只字不提,还表现得那么热情。 肖正平心想这大概是经常路过拉酒的车和鹿场翻天覆地的变化所导致。 134.汇报 没有人出来欢饮肖正平,这一点,肖正平料想到了。 倒不是说肖正平不受待见,而是现在的鹿场真的很忙。 来的时候只有范长风和陈爱民在办公室整理单据,陈爱民告诉肖正平,这些单据多是定酒的凭据,到时候要按照这些凭据给送酒的老板结账。另外,因为两辆车不够用,场里找林场借了两辆车,这两辆车都是按趟次结账,也有单据。 简单问了两句,肖正平便问朱安国在哪儿,陈爱民一指鹿栏的方向,说道:“今天有头母鹿产崽,场长帮忙去了。” 肖正平有些纳闷,场里有专门的防疫科和饲养员,一头母鹿产崽怎么还得场长亲自帮忙? 带着疑问,肖正平来到鹿栏,果然,陈友福和朱鹏飞各自穿着一条皮围裙,跪在一头鹿旁,肖正平远远地看见那头鹿的屁股后面挂着一坨什么东西,而朱安国则时不时给两人递着什么。 等肖正平走近时,鹿崽已经顺利出来了,正在母鹿的舔舐下尝试着站起来。 肖正平没有出声,一直站在鹿栏上静静看着。 那头鹿崽好小,四肢就像一掰就折的柴禾棍,它蜷缩在地上,时不时挣扎一下。而母鹿则亲昵地用嘴不时地拨弄它,就好像在鼓励鹿崽。 终于,鹿崽在几次尝试之后,总算蹒跚着站立起来,而一直站在旁边的朱安国三人同时舒心地笑出来,就像完成了什么壮举一样。 “辛苦了,朱场长。”肖正平笑道。 三人闻言同时一惊,这才发现站在鹿栏上面的肖正平。 “肖正平,你总算来了!”朱安国的口气很硬,但是脸上却挂着笑容,“我还以为你要当逃兵了呢!” 看着朱安国今天心情似乎还不错,肖正平便有心想跟他开几句玩笑,好把关系拉近一点儿,“哈哈,朱场长,现在鹿场这么红火,就是你碾我走我都不想走,我当哪门子逃兵啊!” “哼,现在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我这个场长都下圈干活儿了,你倒是悠闲得很!” “好好!”肖正平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算我错了行吗?我现在不是来了吗,有什么活儿需要我干的,您直管吩咐。” 正说着话,陈友福已经把产鹿的现场清理干净,朱安国脱掉身上的围裙,给朱鹏飞叮嘱了两句便爬山鹿栏。 “走,去办公室,刚好咱们开个碰头会。” 回到办公室,朱安国让陈爱民把几个主要干部召集起来,然后开了个短会。 这个会是在会议室召开的,这还是肖正平承包鹿场这么久,第一次走进会议室的大门。 朱安国坐在主席位置上,有些激动,他让肖正平坐在他左手边,陈爱民给参会的干部一人倒了一杯茶后,就自觉地在朱安国右手边坐下。 “大家伙儿很久没进这个屋了吧!”朝众人打量一圈后,朱安国开口了,“我也很久没进来了。今天呢,算是肖经理接受咱们鹿场以来的第一个正式的会议,也正是因为肖经理的领导,咱们才能再一次在这个屋子里开会。” 朱安国啰啰嗦嗦讲了一大通,主要意思就是肯定肖正平的工作,并警示大家不要满足现状,必须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肖正平没怎么开过会,不过这个场景他也熟悉——不就是读大学时系主任讲话的那些套路吗! 大概讲了半个钟头,朱安国总算停下来,说肖正平几个月没回鹿场,让各位干部先把前几个月的工作汇报一下。 不听不知道,肖正平听完汇报才了解原来鹿场这几个月除了销量暴涨之外,还发生了一些其他事。 比如现在正好是母鹿的生产期,鹿栏里今年增加了十一头鹿崽,因为怀崽的母鹿、还有哺乳期的母鹿和鹿崽必须和其他鹿分栏喂养,场里正在考虑把空闲着的鹿栏清理两间出来。朱安国补充说这是鹿场时隔好几年增加鹿栏,以前因为没钱,鹿崽还没产下来就被拿出来熬鹿胎膏了——产下来的鹿崽不仅耗精力,还耗粮食。 又比如因为酒的销量暴涨,原来泡酒的酒缸已经明显供应不上,范长风又增加了十口大酒缸。另外以防后面仍然不够用,还定了二十口陶缸,随时可以取来用。 还有酒业方面的人现在已经是轮轴转,朱安国把能用的人手全都调去泡酒,所以今天他才亲自去帮忙产鹿崽。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事情。 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销量的暴涨让整个鹿场措手不及,不过所有人都欢迎这种措手不及。 说到最后,陈爱民插了句嘴,“肖经理,大家伙儿都很好奇,咱的酒都卖哪儿去了?好像并没有卖到县城里啊。” 朱安国马上附和,“对啊,咱县城的市场我了解,你就是家家户户都卖到,也卖不了这么多啊。” 肖正平笑了笑,答道:“咱们县城有些状况,目前销量还没有打开。但是咱们县城销量打不开,不代表其他县城也打不开啊。” 一听这话,范长风立马正颜问道:“你卖去外面了?” 肖正平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范长风似乎不相信,“怎么可能!你这么容易就能进入他们的供销系统?” 肖正平叹了口气,“我根本没有进他们的供销系统,我也不需要进他们的供销系统,我直接卖给饭店不就行了?” “饭店?”范长生还是不理解,“不进供销系统,饭店怎么能进到你的酒呢?” “呵呵,范科长,我说的饭店不是国营饭店,现在好多人都在开自己的饭馆,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范长风长长地“哦”了一声,带着一种理解了但是很鄙夷的表情说道:“说来说去还是些私营饭馆,那能卖出去多少?” “范科长,能卖出去多少我已经证明给你看了,这几个月那些小饭馆销出去的酒可能比你这几年销的都多,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其实这件事不是很难,只要你们多出去走走、看看,能够接受与时俱进的变化,就算没有我你们照样能把酒卖出去。场长,各位前辈,对于一个企业,固步自封是最忌讳的事儿。现在国家鼓励私营经济、鼓励搞个体户,说不定将来有一天私营经济能跟国营经济争得半边天。如果到现在你们还瞧不起私营饭馆,那我只能说你们的思想太僵化了。” 朱安国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后点点头说道:“是啊,时代的变化确实很大,咱们要跟不上就只能被淘汰,肖经理这是用行动给咱们上了一课。行了,检讨咱们搁在后面再说,还是先说一说后面的工作安排吧。” 135.安排 关于将来的工作安排,基本跟王鹏描述的一致。 首先便是增加鹿栏的事,朱安国说既然打算增设鹿栏,那么就要着手准备增加鹿的存栏量。增加存栏量就得增添饲养员和增购饲料,另外防疫科也得准备好各类药物。 说到这里,朱安国又提出一点,就是采割鹿茸的工艺,他听说现在有更先进的药物,对鹿的伤害很小,感染率也大大减小,只是这类药物得去省城购买,他想安排朱鹏飞跑一趟。 其次是酒业方面,原来的销量鹿场是能满足的,但是肖正平这样一搞,酒业明显供应不上。虽然目前想了一些办法,但不是长久之计,想要有稳定的产量,还得增设酒廊和增加酒业的职工人数。 最后就是酿酒,朱安国强调自己酿酒,一来可以减少成本,二来可以统一品质。他还说这个念头很多年前就有,只是那个时候销量总提不起来,这个想法也就一直搁在他心里。现在销量渐渐起来了,又有这个需求,干脆就趁这股势头搞起来。 朱安国说完便问大家的意见。 领导说话,下面的人自然没有意见,朱安国用眼睛巡视一圈,最后眼神落在肖正平身上。 “肖经理,你分管生产和销售,你说说看。” 肖正平冥了冥神,答道:“我没有意见,就补充两句吧。首先大家一定要认清当前的时势,未来国家政策会大幅度放开,咱们国家将会迎来一个需求爆发期,各方面的需求都会井喷式的爆发。抓住这个机遇,咱鹿场的酒别说是销往其他县市,就是销往国外都是可能的。基于这一点,朱场长的这些安排就非常有必要,不仅有必要,还得尽快实施。 第二个关于采割鹿茸的工艺,我非常赞成朱场长的看法,一定要与时俱进。咱们是靠鹿吃饭的,鹿是活物,也会疼,所以咱们一定要想办法让这些鹿生活得好一点,少受一点儿罪。 第三个我想说说咱们的产品,目前据我的了解,场里是以销售鹿茸酒和鹿茸为主,顺带卖点儿鹿鞭鹿胎膏之类的保健品。我在想是不是增加一些主要的产品,把那些附带的、需要牺牲鹿的生命为前提的产品取消掉。比如增加鹿茸酒的品类,推出具备不同功效的药酒。还有我听说鹿茸血也是非常珍贵的补品,我们可以把鹿茸血也做成产品来卖嘛。 第四个,我想把咱们的包装改一下,做精致一点儿,要做成品牌。往后咱们还应该增加品类,既有高端酒,也有平民酒。 我要说的就这些,大家看看有没有意见。” 肖正平最后那句话和朱安国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效果却截然不同,话音刚落,几个人就争相提出意见。 陈爱民说:“肖经理,你所说的那些附带的保健品,其实也是咱们的主要产品,只不过近些年鹿的存栏量减少,所以没怎么宰鹿。再说鹿也会老的,鹿到了一定年纪,产的鹿茸就不符合品质要求,如果还留着这头鹿,不仅占着鹿栏,还得费人工费饲料。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可咱们还是得算一算这笔经济账啊。” “陈主任,”肖正平问道,“如果我挣回来的销量能够填补上不宰鹿的空缺,是不是就可以取消这些东西呢?还有,如果我能想办法让到了年纪的鹿也能带来经济效益,是不是就可以不宰鹿了呢?” 陈爱民点点头,“当然可以,但是到了年纪的鹿还能有经济效益,我可是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不代表没有。”说着,肖正平看向朱安国,“场长,既然我分管生产和销售,那么鹿栏也应该归我管,我想现在就颁布一条制度,咱们的鹿场不杀鹿,你看咋样?” 朱安国似乎也接受不了这个观点,但肖正平毕竟还是功臣,他刚才才表扬完,不可能立马又否定他,迟疑片刻后他说道:“我们可以不杀鹿,但是你的销量必须要跟上。” 肖正平斩钉截铁答道:“没问题!” 随后,范长风几个人又问了一些其他问题,问题的内容大致就是认为肖正平说的那些什么增加产品品类和销往国外的事太过飘渺,希望肖正平还是脚踏实地,先把目前的工作做好。 今天难得朱安国没跟自己闹别扭,肖正平也不想几个月以来头一次见面就闹得面红耳赤,也就没有当即反驳。再说他们说得也没错,再好的愿景也得一步一步来,脚踏实地是干事业千古不变的定律。 又商量了一下细节,会议便总算在比较友善的氛围中解散。 离开的时候,肖正平再次提醒陈爱民把“运作细则”拟出来,陈爱民跟朱安国对了对眼神,随后点点头表示过两天一定送到肖正平手里。 ...... 与此同时,在河甲山上,胡山川这两天的日子不好过。 前两天他哥胡山海特地打电话过来,问他是不是哪里出了纰漏,说有人把他给举报了。 胡山海让胡山川近段时间收敛一点儿,最好先别砍树了,等他把举报的事儿查清再说。 本来胡山川没当一回事儿,毕竟他靠砍树狠狠赚了一笔,眼红自己的人肯定不少,不过他有大哥在“衙门里当差”,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儿”,胡山川不怕。 可就在昨天,林业局来人了,还带来了派出所的人,他们先是派人到胡山川家把胡山川堵在屋里,后又安排人在各个山头问了一些情况,最后他们叫来曹元奎,要求村部几位领导最近几天不要出门,等待他们的调查结果。 直到这个时候,胡山川才意识到有大事要发生,于是他赶紧给胡山海打电话。 谁知道电话打过去之后,接电话的人告诉他胡山海暂时不方便回电话。 胡山川急不过,又把电话打到嫂子的单位,结果也是找不到人。 最后胡山川托了好几个人才问出原来胡山海已经被规了起来,他那一家子都被县纪委给控制住了。 挂断电话后,胡山川直接瘫倒在村部椅子上,任凭曹元奎怎么问他就是不说话。 后来仔细想了想,胡山川估摸着是肖正平搞的鬼。 可这个时候已经迟了,他还没等到肖正平回来跟他算账,第二天一早两辆警车便开上山头,把他两口子带带去了县城。 136.复仇 肖正平作为举报人,本应该回避的,因为证据充分,也不需要肖正平作证。 但是肖正平没有。 他自告奋勇答应可以与胡山川和胡山海两兄弟对质,于是几天之后,肖正平就被传唤到县纪委。 当着胡山川和胡山海的面,肖正平面带微笑给纪委的办案同志说明了自己取证的经过: “一开始胡会计说已经办了砍伐证,虽然一直没有出示,但是我们都相信他,也就没有多问。后来我不是承包鹿场吗,去鹿场就得经过桐山林场,我在林场有个熟人,时不时会去他那儿坐坐。扯闲天的时候我就把这事儿说了说,结果我那熟人一听,就说这种情况应该是办不下来砍伐证的,因为他砍的面积太大,而且不止他自己的山林。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怀疑了。 我先是去林业局打听,得知胡山川并没有办理砍伐证,后来我又看见他拉木材的车去了他小舅子住的地方,我怀疑他们没干好事儿,就悄悄跟了过去。我在他小舅子那个村里打听到一些情况,发现那些木材都卖去给一些建筑工程队了,而钱都进了他们私人的腰包。哦,对了,村里人的证词还有工程队的收据我都收集在第一封举报信里。如果你们查过他小舅子,应该能找到进出货的账本儿。 后来也是借着这个事儿,我发现胡山川不止倒卖木材,在他们砍树的同时,在山上打下来一些野生动物,都卖去县城的饭店了。这些饭店的名单还有证人名单以及他们的联系方式都在我第二封举报信里。 至于第三封举报信,完全是个意外,是我无意中撞见胡山海与一名饭店服务员一起吃饭,还做出一些亲昵的动作。胡山海是我们村的人,他的老婆我认识,当时我就想胡山海是不是在搞婚外情。纪委同志,我是一名奉公守法的公民,看见这种不道德的行为理应勇敢地站出来与之斗争对不对?所以我就开始悄悄观察他们。有一次我发现胡山海悄悄来到德贤宾馆,可是跟他见面的不是那个服务员,而是一个男人。我看见那个男人塞给胡山海一个用报纸包起来的东西,看那样子,应该是钱,还不少,至少五千。从那时候起,我又开始怀疑胡山海有收受贿赂的行为。 后来我托人打听过,给胡山海送钱的是畜牧站的李大同站长。因为那个时候我还不能肯定报纸包的就是钱,所以我没有立刻举报。之后好几次,我发现好几个不同的人都给胡山海送东西,有的也用报纸包着,有的则装在信封里,他们有的是在德贤宾馆送的,有的是在药材公司旁边那个小茶馆送的。送东西的人我都打听过,有的是一些当官的,也有一些私人干买卖的。这些人的名单以及送东西的地点、时间,送出去的东西的样子,我都附在第三封举报信里,你们可以仔细查一查。 纪委同志,通过我上述的一些查证,我怀疑胡山川伙同他大哥胡山海以权谋私、收受贿赂、搞婚外情,只是可惜,我无法获取直接的证据,只能提供一些线索。不过如果你们有需要,我随时可以配合调查,并且我愿意为我的言行以及举报信承担所有的责任。” 肖正平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说完话,期间他始终保持着一种非常从容的笑容,胡山川看在眼里,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要不是纪委的办案人员在场,他都能跳过去把肖正平给咬死。 可是这还不算完,肖正平跟纪委的办案人员说完,又看向胡山川,露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装模作样叹着气说道:“胡会计,组织上让你当这个会计,那是信任你!你说你家里的条件又不差,干嘛非得干这些损公肥私的事情呢?你这不是把组织和人民对你的信任踩在脚底吗!” 话说完后,纪委的人便站起身来,跟肖正平握了握手后说道:“你提供的情况我们都调查过,三封举报信的内容基本属实,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帮助,以后如果还有需要我们会通知你的,今天就到这里吧。” 说罢,其中一人便把肖正平带了出去。 从办公室走出来,肖正平直感觉到一阵由内而外的舒爽,这种大仇得报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瘾了。 其实他原本是可以不用来的,不过肖正平就是想让胡山川知道今天的下场全都是拜他所赐,他必须让胡山川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做出来的,只有这样,才算真正的复仇。 可以说经过这一次之后,胡家算是彻底完了,别说胡山川兄弟俩的工作会丢,如果严重的话,两人说不定还得去坐牢,而且这样的影响必定会波及他们的家人,比如胡山川的两个儿子,也许他们来的工作也会丢。 但是肖正平一点都可怜他们不起来,他给过胡山川机会,是胡山川非揪着自己不放,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第二天,肖正平直接搭班车来到下堰乡,特意去了何永富家。 何永富照常留他吃饭,肖正平很痛快就答应了。 吃饭的时候,肖正平主动提出来要跟何永富喝酒。 看着心事重重的肖正平,何永富内心也是一团糟,胡家的遭遇他已经知道了,他料到这个消息一旦传出来,肖正平肯定会来找自己。 两个人碰杯喝了几口酒,肖正平便开口了。 “永富叔,胡山川被抓了,你知道吧?” 何永富点点头。 “我可以告诉你,是我写的举报信,我查清了所有有关联的人,他胡山川做的每件事情我都查得清清楚楚,他想让我无路可走,我就让他万劫不复。” 何永富滋了一口酒,笑道:“所以你今天是来警告我?让我别跟你作对?” 一旁的何永富老婆听了这话立马像冻住了一般,半张着嘴看向肖正平。 肖正平叹了口气,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没错!今天是警告!永富叔,我只想赚钱,没多的想法。如果我不小心得罪了你,你可以直接告诉我,该改正的我改,该补偿的我补,只要不翻脸,一切都好说。但是你别拦我的路,更别给我玩儿阴的,不然的话,我也可以让你万劫不复!” 话音落下,三个人同时停止所有的动作,屋子里霎时就像时间冻结了一样,气氛压抑得吓人。 片刻之后,肖正平首先打破沉默,“永富叔,你是我的恩人,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对我,你应该有点儿了解,不到逼不得已,我不想跟你说这样的话。今天之后,如果你愿意,咱们还可以一块儿挣钱,不愿意,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说罢,肖正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随后冲何永富老婆说道,“婶儿,谢谢你做的饭,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137.种出来了 回到鹿场,肖正平马上找朱安国申请一笔资金,然后来到县玻璃厂,订了一批小瓶子。 离开玻璃厂的时候,他带了两个小瓶子出来,自己摸索着设计了一个标签。 鹿场的牌子是现成的,所以肖正平只需要增加一些元素,设计出来之后,他只是简单地让朱安国等几个主要领导看了一眼,就直接找到县印刷厂,把标签印了出来。 就这样,在樟树垭迎来烟草站开秤的时候,鹿场第一批精装酒也出来了。 精装酒出来的第一时间,肖正平便带了两箱来到德贤宾馆。 肖正平毫不避讳说明来意,说现在没人难为李大为了,他应该可以卖鹿茸酒了吧。 李大为从箱子里拿出一瓶看了看,笑道:“肖经理这段日子没闲着啊,不仅扳倒了对手,连酒都变了样子。” “没办法呀,逆水行舟,你不进就得退。咱也别废话了,要是你愿意卖,我可以让你做我们在鹿场的代理商,以后不仅可以给你供酒,还有鹿茸和鹿茸血。” 李大为听完顿时眼睛一亮,“鹿茸血可是好东西啊,就是这玩意儿不好保存,你怎么给我供啊?” “这个你别管,怎么供是我的事儿,总之我可以保证给你的供货品质没有问题。” “我听说你跟国营饭店的吴向阳关系挺好,怎么你不选他而选择我呢?” “很简单啊,他背叛过我。” “呵呵,那你就不怕我也背叛你?” “不怕,因为我在选择跟你合作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应对的措施。如果你拒绝跟我合作,我会让你知道这是你的损失,如果你背地里玩儿阴招,我会让你知道我的阴招比你更多。” “哈哈哈哈,看样子你很自信。” “呵呵,这你就错了,我从不自信,我只是做了充分的准备。李经理,从你承包招待所开始,我就看出来你是一个有眼光的人,你是开门做生意的,应该明白合作共赢的道理。只要你诚心跟我合作,我可以保证将来你会数钱数到手都抽筋。” “哈哈哈哈,好,就冲你这句话,我跟你合作了!这样,这两箱酒你留下,回去再给我准备五百箱,我在这里准备好合同等着你。” ...... 与此同时,河甲山上已经乱了套。 因为此前曹元奎已经放出大话,说不管是菌子还是笋子都由村部来收,原本收回来应该由胡山川来处理的,但是胡山川现在还在局子里,曹元奎就不敢收。 很多采来菌子的人便不得不看着菌子烂在自己家里,自然,他们对村部的意见非常大,时不时会来村部闹一闹。 邹树生找过肖正平,可是肖正平不在家,他就找到肖正平的大伯二伯。 大伯二伯的意见很简单,现在家里的大事都是平子做主,找他俩没用。 事实上肖正平现在还真没闲情去管山上那一摊,他现在两台车子轮轴转,给老叶拉酒,戴雪梅还得时不时去外面跑跑客户,别说是收菌子了,就是家都难得回一次。 夏长勇倒是联系过肖正平,问他今年的菌子怎么打算,肖正平说今年量不大,干脆就不做了,所以夏长勇也就干脆不来了。 这天,贾红月兴冲冲跑到村部,说是要给鹿场打个电话。 刚好邹树生在村部,就一边摇电话一边问什么事。 贾红月显得很激动,没怎么想就答道:“菌子出来了!” 邹树生一开始没想明白,给贾红月把电话摇通之后,便将话筒交给她。 电话那头是陈爱民,贾红月就说了句找平子,陈爱民便把戴雪梅叫了过来。 听见戴雪梅的声音,贾红月都高兴得跳起叫来,几乎是叫嚷着说道:“雪梅,咱家的菌子种出来啦!” 一旁邹树生听完这话才恍然大悟,是肖正平种在大棚里的菌子长出来了。 关于这件事,邹树生早就知道,村里很多人都知道,不过没有人相信他真的能种出来——那可是竹姑娘,又不是木耳或者平菇啥的,要真能种出来,那肖正平岂不是种出来一棵摇钱树! 即时后来肖正平请来了许晓慧,仍然没人觉得这事有多靠谱,这年头好多人都在折腾一些新鲜事,没几个折腾成功的,所以人们便把肖正平此举也当成了瞎折腾。 随着时间越拖越长,邹树生这些人越加肯定瞎折腾这种想法,渐渐地,他们也就不当一回事儿了。 然而贾红月今天这句话彻底让邹树生傻了眼,种出来了?真的假的?这肖家还真的要翻天啦? 正暗自寻思着,贾红月这边的电话也说到结尾处:“平子回来了,你跟他赶紧回趟家,对咯,你让他尽快联系上许晓慧,让晓慧也赶紧回来。” 说罢,贾红月就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贾红月刚想告辞走,邹树生却一把拉住了她。 “正文媳妇儿,菌子真种出来啦?” 贾红月点点头,“嗯!现在还是小骨朵儿,好大一片呢!” “是竹姑娘?” “是啊,就是现在还没长裙子,晓慧说了,得长成之后才会出裙子。” “走,我跟你家去看看。” 贾红月赶紧拦住他,“不行,主任,晓慧不说能进去谁都不能进去,会污染的。我爸这会儿正在钉栅栏呢,这会儿是关键时期,除了我和晓慧,谁都不能进。” “你这丫头,我就看一眼,能咋污染?要这样说,那山上的竹姑娘不是都长不出来了?” “哎呀,主任,你就再等几天,过几天晓慧回来了,我让平子亲自接您去看,行不?” 邹树生无奈,他知道竹姑娘金贵,要真是被污染啥了,损失还真不小,于是就不再坚持了。 “我说正文媳妇儿,这回你们家的摇钱树算是种出来了哈,高兴坏了吧?” “可不,都忙活好几年了,搭进去的钱不上万也得八九千,现在终于看见小骨朵儿了,能不高兴吗?” “嘿嘿,高兴归高兴,你跟你家平子说说,可别忘了开厂子的事儿。” 138.继续收菌子 第二天,肖正平两口子便赶回樟树垭,但是肖正平不敢进去,非得等到许晓慧回来之后才进去。 在煎熬中过了两天,终于,许晓慧带着肖秀叶回来了。 一回来,许晓慧马上换上隔离服,跟贾红月两人钻进大棚。而其他人则交集不安地守候在大棚门口,那样子,活像是守在产房门口的家人。 片刻之后,许晓慧两人走了出来。 许晓慧微笑着说道:“是长出来了,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 经过徐晓慧的讲述,众人才知道这不过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原来肖正平准备了两个大棚,其中一个是按照许晓慧的方法种植的,另一个则是用肖正平盖松针竹叶的方法。长出菌子的是第二个大棚,所以许晓慧并没有足够的数据,目前还无法保证可以量产。 肖正平听完不以为然,“不能量产就不能量产,我这么大个人,还能不知道万事不能一蹴而就的道理?不管咋样,这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当晚,戴雪梅和贾红月还有肖秀叶三人就着大伯家的锅灶,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肖正平又让陈炎把车上的酒搬一箱下来,一大家子围坐一桌,吃着喝着好不热闹。 席间,许晓慧略带愧疚地说:“要是当初早用你的法子,菌子早就出来了。” 肖正平一挥手,笑道:“我那也就是瞎猫撞死耗子,急出来的办法,想要量产,还得是你。” “这个你放心,只要长出菌子,我就可以复制,只要能复制,就可以记录数据,量产也就指日可待,这要比没长出菌子还采集数据容易多了。” 肖正平点点头,看向陈炎,“炎婆娘,送完这车酒,你就不要去鹿场了,晓慧这儿需要什么你就负责给她找什么,咱们要尽快实现量产。” 陈炎一愣,“那老叶那儿~~” 肖正平略微思考,沉吟道:“现在场里应该有点儿钱,我找朱安国再弄两辆车没问题。” 大伯肖坤国一听这话,赶紧问肖正平:“那今年还收不收菌子啦?树生可是来问过好几次。” 二伯肖坤水也帮腔说道:“是啊,虽然山上这几年日子好过了,可谁还不想多挣几个钱呢?平子,我看你就别犟着了,就算帮帮大家伙儿的忙。” 谁知道肖正平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大伯二伯,他们收走牲口棚的时候可没想过要帮我的忙,再说我现在也抽不出手啊!回头树生叔要再找你们,你们就让他去乡里找何永富。” 肖坤国叹了口气,“哎,找了,还是我帮他找的。何永富以前是卖给夏老板,后来是卖给胡山川他小舅子,现在这两人一个不来,一个来不了,他现在也在发愁哩。” “他就不会去县城里卖?国营饭店,那么多小饭馆儿,只要他愿意干,总能找到销路的。”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两台车你想往哪儿跑就往哪儿跑哇,他要是能想到办法,还不早就开干了?平子,我可是听说里面的几个乡镇都还没动静呢!” 大伯这话的意思很清楚,当年他肖正平可是靠着那些个乡镇的菌子才发的家,现在就算跟曹元奎何永富过不去,也不能不为里面几个乡镇着想。 本来肖正平是铁了心不想去管这些,可一想到当初那位赤着脚追自己车的汉子的身影,他就犹豫了。 寻思片刻后,肖正平无奈地摇了摇头,“行吧,炎婆娘你要是有时间,就跟二伯去收,夏长勇现在不来了,你可以去县城卖,记住,优先德贤宾馆。国营饭店那儿,你可以吊一吊吴向阳的胃口,你得让他明白,咱理会他是给他面子,没有他咱的东西照样能卖出去。嗯,先收着看,实在卖不完,二伯你就烘干,等菌子过季了再卖给德贤宾馆。” 不等陈炎答应,二伯便拍手大笑,“行,大棚这边有正文儿两口子,他们要是有需要,咱们正好可以去县城买,就这么干!” ...... 七月底,胡山川回来了,一同来到樟树垭的,还有对他的处理结果。 由于尚未立法,胡山川的行为无法定性,只不过因为涉及金额过大,上级给予撤职处分,另外没收砍伐树木和买卖野生动物的所得财款,还处了个五百块钱罚金。 倒是胡山川他哥胡山海以及相关人等,涉及到行贿受贿、以权谋私等罪名,分别处以双开和三年到七年不等有期徒刑。 肖正平一早就得到消息,由于害怕胡山川去大伯家或是岳丈家去闹,他提前回到家。 跟他预想的一样,胡山川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老婆来到家里大骂。 这回胡山川算是撕破了脸皮,啥话都能骂出口,连带着肖正平死去的爸妈也没放过。 肖正平也不急,把家里那把修复过的豁口柴刀往院门口的门柱上一剁,随后搬来把椅子、端了杯茶,笑盈盈地看着这两口子撒泼。 肖正平有话在先,只要在院外面,胡山川爱咋骂就咋骂,可如果胡山川胆敢跨进院门一步,他就会毫不犹豫用柴刀剁死他俩。 于是乎,甭管这两口子跳着脚骂得多带劲,可始终不敢靠近院门一步。 胡山川的动静马上引来附近的人,有些人乐得看热闹,还把后山和其他地方的一些人都叫过来,把肖正平家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差不多闹了个把小时,肖正平看着这两人口干舌燥,便回去灶房舀了瓢凉水。 “胡会计~~哦,现在不能叫胡会计了,山川叔,婶儿、来,歇口气,喝口水缓缓再接着骂。” 胡山川老婆大概渴得厉害,还真把水瓢接了过去,胡山川气得一把拍掉水瓢,指着老婆大骂:“你个蠢老娘们儿,他给你就喝啊!” 胡山川老婆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母老虎,本来就带着一肚子气,被胡山川这一骂,又恼羞成怒,当即一耳光扇过来,就要跟胡山川拼命。 两口子的这个举动立马引来看热闹那些人的哄笑,撕扯了片刻,两人似乎才想起今天是来撕肖正平的,于是赶紧住手,整理了一下衣裳又准备开骂。 肖正平不耐烦地扬了扬手,打断这两人劝道:“山川叔,你看看周围!就算你俩不闲丢人,你俩还有儿子呢,就不怕给他俩丢人?” 胡山川听了这话才意识到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朝四周一打量,忽地一下子就泄了气。 胡山川不是糊涂人,冷静下来的时候还是懂道理的,他明白刚才这一闹,已经彻底断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而且两个儿子好不容易保住的饭碗都可能受影响。 沉默片刻后,胡山川便拉着老婆灰溜溜离开了。 139.死穴 八月上旬,肖秀叶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当肖秀叶把信亮在大妈和二大妈眼前时,两个老人抱着肖秀叶痛哭了一场。 一旁的肖坤国一边给烤烟炉里添柴火,一边没好气地训道:“哭啥哭,有啥好哭的,这是好事儿。叶儿,给鹿场打电话,让你哥赶紧回来,这么好的事儿,咋的也得好好摆一场酒。” 于是第二天,肖正平和戴雪梅便火速赶回樟树垭,一家人乐乐呵呵地商量出一个吉利的日子。 通知书寄到没几天,县里面居然也给樟树垭村部打来电话,让村部安排一下,送肖秀叶去县城。 等肖正平把肖秀叶送到县教育局才知道,原来肖秀叶是县城第一个考取这所学校的,也是县里第一个考取名牌大学的考生,县宣传部想好好宣传宣传一下肖秀叶,另外县教育局为了奖励肖秀叶以及鼓励其他人,决定给肖秀叶一笔奖学金。 看着犹如众星捧月的叶儿,肖正平心里充满了自豪感和欣慰感,想想当初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娃,肖正平只觉得眼角一阵发酸。 办完事儿后,两人还是入住德贤宾馆,李大为在得知肖秀叶考取的是名牌大学后,当即表示今天的一切花销免费,而且他还要跟肖秀叶喝一杯酒,说是想沾沾名牌大学生的喜气。 肖正平没有拒绝,现在他和李大为的合作已经越来越深化,只要是来县城,他几乎都在这里落脚,两个人已经很熟了。 吃完饭,肖正平塞给肖秀叶一百块钱,让她去逛逛街,以后上大学有什么需要的就买回来。 送走肖秀叶,肖正平便只身来到租住的房子这儿。 老叶现在已经不住这儿,他把老婆接了下来,另外找了处住处。 只是陈锦州回来之后,虽然一家子对往事绝口不提,但父子俩隔阂还在,陈锦州始终不肯与老叶住在一个屋子里。 所以陈锦州要么住樟树垭老屋,要么,就住在肖正平租的这间房子里。 因为陈锦州老也不往老叶的新地方去,于是几个人在县城商量事情,一般都会在肖正平这儿。 果然,到了地方推门一看,陈炎陈锦州还有王鹏都在,三个人正打着赤膊吃着卤肉喝得正痛快着呢。 一见肖正平,陈炎也不管满手都是油,一把将肖正平薅到桌子旁,陈锦州很懂趣儿,马上拿来一副碗筷。 “平子,我决定了,不要叶儿给我当媳妇儿啦。”一坐下,陈炎便大着舌头说道。 肖正平推开他的手,笑道:“咋想通了呢?” “啥叫想通了,是认清形势了!你这妹子太厉害,马上就要去北京,往后还指不定有啥大能耐呢!我呀,高攀不上!”说罢,陈炎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哼哼,算你还有点儿自知之明。” 说着话,肖正平又看向陈锦州,问道:“锦州,你爸咋不在?我还想问他点事儿呢。” 陈炎这会儿喝得有点儿大,借着酒劲笑道:“别提了,这哪儿是爷儿俩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叶欠他钱呢!” 肖正平一听,马上明白怎么回事,“锦州,我们都是外人,不管咋说咋想都不如你的切身体会深刻。我不劝你,老叶那是活该,可是你也得想想,当初你那两刀可是送他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呀!” 陈锦州点点头,“我知道。” “行,只要你记住这一点,不管你咋对你爸,外人都没资格说啥!”说这句话的时候,肖正平特意拍了陈炎一巴掌。 随后,闲聊了两句,肖正平便起身,去了老叶的新住处。 正如肖正平所说,老叶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一遭走回来,老叶的变化实在太大,最为明显的,就是老叶变得跟陈锦州一样,不爱说话了。 肖正平来到老叶家时,两口子正在吃晚饭,老叶的老婆显然还不适应城里的生活,屋子里尽是烟火味儿。 进屋之后,老叶老婆赶紧端来一副碗筷,让肖正平也吃点儿。 老叶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吃菜喝酒。 肖正平挨着老叶坐下,问道:“我听说这两天出货量大了些,咋?又卖去哪儿啦?” 老叶拿筷子点着桌子答道:“酒送我这儿就是我的事儿,卖哪儿去你管那么多干嘛?” “行,我不管,不过老叶,咱们可是有言在先,你不能砸我招牌。” “我他娘的儿子都在你手里,我还敢砸你招牌?” “呵呵,那倒是。哎,老叶,咱俩再打个商量呗,往后你每个月把你卖酒的区域还有每个区域的量按照实际的情况给我汇报一次,我就帮你找个儿媳妇儿,咋样?” 此话一出,原本黑着脸的老叶和只顾闷头吃饭的他老婆立马瞪大眼睛望过来,老叶扔掉手里的筷子,一把抓住肖正平的手腕,“说话算话!” “当然算啦,到时候还免费送你一个大胖孙子,这商量划算吧?” 不等老叶张口,老叶老婆就急着答道:“划算划算,当家的,你快答应平子呀!” 肖正平掰开老叶的手,又把他的酒杯端过来一口给干了,随后笑道:“老叶,看见没,我找你的死穴一找一个准儿,你说你还跟我犟啥犟啊?” 老叶懒得理会肖正平的玩笑,依然板着脸,重新抓住肖正平的手腕,“平子,这事儿开不得玩笑,咱说真的,只要能让我抱上孙子,我陈昌叶后半辈子就是你的人啦!” “嗨,你就说以后不跟我对着干就行了,干嘛整那么肉麻呢。我说老叶,咱俩打交道时间也不短了,我啥时候说话不作数?不过这事不能急,给我点儿时间好好物色物色。” “没问题没问题,”老叶把酒杯涮了涮,重新满上一杯酒,放在肖正平面前,“只要你放在心上,我不催你。” “呵呵,好说好说,那老叶,现在该把你这边的情况给我说说了吧?” 总算,老叶笑了出来,随后让老伴儿拿了一个杯子,两人边喝酒边把最近的情况交换了一下。 说完酒的事儿,肖正平又问起张二栓,这段时间肖正平倒是跟张二栓见过几面,可没怎么说上话,难得说上几句张二栓也绝口不提他自己的事儿。 说起张二栓,老叶摇了摇头,“那小子的事儿我劝你别掺和,他本人倒是没啥,但是跟他一起的人来头可不小,说句不好听的,这人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 肖正平一愣,“你都惹不起?” 老叶点点头,“这么跟你说吧,这个人是直接从沿海拿的货,现在这年头,在沿海干这种买卖的,都是敢雇凶杀人的主。” “那我不跟他们干了行不行?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老叶挥了挥手,“不可能,沾上这伙人就不可能轻易脱身,除非你把他们彻底端掉,或者让张二栓有多远跑多远。” “好吧,我有数了。老叶,张二栓这儿你还得帮我盯着,有啥事你及时通知我。” 说完,两人又扯了点儿其他事儿,聊的差不多,肖正平就回宾馆了。 140.升学宴 第二天一早,肖正平和肖秀叶搭陈炎的车回家,在路过国营饭店的时候,被吴向阳拦了下来。 肖正平一再推说自己回去还有事儿,可是吴向阳说啥都不放他走,硬是把陈炎从驾驶室拉了下来,又把三人拉进饭店大堂。 “肖兄弟,你可有日子没来我这儿了,咋的,是对老哥我有意见了吧?”进屋之后,吴向阳带着三人来到一个小隔间,又是倒茶又是递烟地说道。 “吴经理,咱都这么熟了,就别绕弯子了吧,你这么着急把我拉进来,啥事啊?” “这么生分干嘛?我想你了行不行?想找你聊聊天行不行?” “行!当然行了!那吴经理,你想聊啥啊?” “呵呵,兄弟,是我这儿的饭不好吃吗?怎么最近老见你往县城跑,却不来我这儿吃饭了呢?” 肖正平实在受不了这种遮遮掩掩的谈话,便直言笑道:“这不是明白着么,人家德贤宾馆有吃有住,他们李总又跟我谈得来,我干嘛还来你这儿呢?” “咱俩不是也谈得来吗?” “谈得来吗?谈得来你不跟我说实话?谈得来你在我背后使阴招?谈得来你还跟别人合起伙来把我逼得走投无路?吴经理,老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我肖正平被蛇咬了一口,难不成还把毒蛇揣怀里啊?” 吴向阳还在装糊涂,“平子兄弟,你说的都是啥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肖正平厌烦地冲吴向阳压了压手,“行了,都这会儿了还不说实话,你让我怎么跟你谈得来?吴经理,我不是傻子,我要不把事情地来龙去脉查得一清二楚,能这么容易就扳倒胡山海吗?我要没点儿手段,能让你这位堂堂的国营饭店经理堵在路口拦我吗?” 一席话说得吴向阳面红耳赤,可仍然没能让他说出实话,他尴尬地笑了笑,眼珠子像只老狐狸一样转了几圈,随后笑道:“哦,你说那个事儿啊!平子兄弟,那事儿我也没办法啊,他们压着不让我卖酒,还让我不要卖你的山货,你说我能不听吗?不听我这饭店就开不下去呀!” 肖正平摇了摇头,“别人说这话我相信,你这儿可是国营饭店,我就不信胡山海那么大胆子,还敢让你这儿开不起来!这些我都不说了,就算你真的为难,你可以知会我一声吧?德贤宾馆那儿不是也一样,他们用猪肉卡着李总,李总也不能卖我的酒和山货,你问问他,我知情之后有为难他吗?” 吴向阳还想再解释,但是肖正平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行了,吴经理,有的时候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建立起来很简单,但是被破坏掉也很简单,我相信过你,但是你把我给卖了,再想让我相信你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你今天拦住我,不就是想跟我做生意么,那咱就谈生意。鹿茸酒我已经交给德贤宾馆的李总了,他现在是我们在县城的代理商,你想要酒直接找他谈。山货的话,你就找陈炎。今天我还有事儿,得赶着回去,所以今天谈不了。等下回吧,下回你见着他,还愿意谈的话,你俩再好好聊聊。” 说罢,肖正平便站起身,径直走出国营饭店。 ...... 肖秀叶考学,那可是比肖正平结婚都要大的事儿,所以肖坤国把能通知到的人全都通知了,包括他那三个远嫁了的闺女女婿还有肖坤瑛两口子。 摆酒的时候,肖坤国肖坤水两兄弟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实在坐不下,邹树生又张罗着在院子外面摆了一圈桌子。 席间,肖正平把龚老师让到正位,坐在大伯二伯中间,龚老师不干,肖正平便将肖秀叶拉过来。 “龚老师,您是我们肖家的恩人,就应该坐在这儿,要不是您,叶儿念不了高中,也参加不了高考。今天虽说是给叶儿摆的升学宴,但也是您的谢师宴。所以您要是不坐这儿,我跟叶儿也得给您跪下。” 话音刚落,肖正平拉着肖秀叶就要作势下跪,龚老师一瞧这个架势,这才把两人扶起来的同时答应坐上正位。 与几位长辈同坐一桌的,还有马文凤。 马文凤全程带着一种强挤出来的笑容,只要没人注意她,她就会眼神迷离、黯然神伤。 有的时候被肖秀叶看见,肖秀叶就会搂着她的胳膊安慰两句。 但是显然,肖秀叶不明白马文凤的心情,她只是以为马文凤舍不得自己。 只有肖正平才明白,三年的时间,已经让马文凤把叶儿当成她阴暗生活中的一缕光,是叶儿在调剂她的生活。如今叶儿即将离去,也就带走了她生活中唯一的光。而她的后半辈子,将一直面对那位让她痛恨却无法舍弃的丈夫。 宴席摆了整整两天,等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后,肖家人才总算能坐在一起聊聊天。 肖坤瑛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一边帮着收拾桌椅板凳一边笑道:“现在咱们村最有钱和最有学问的人都在咱家,大哥,这回你该满意了吧?” 肖坤国依然板着脸,“有啥满意的,一个一年四季不着家,一个马上就出远门儿啦,到时候又是个不着家的。” “不着家好呀,不着家证明有出息,不信你看看,天天着家的,有几个出息的?” 肖坤国一瞪眼,没好气道:“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胳膊肘尽往外拐!” 肖坤瑛心知戳到了大哥的伤心处,马上改了话题,“行了大哥,如今条件越来越好,以后我多回来就是啦。”说着,她又指向三个侄女,装作生气的模样训道:“你们仨,以后多回来看看知道吗,不然别人还以为你爸是孤寡老头儿呢!” 三个侄女立马捂嘴偷笑,同时答道:“知道了,小姑。” 这时肖坤瑛又想起什么,恍然大悟似的冲肖正平问道:“平子,你不是承包啥鹿场吗?把你三个姐姐安排进去呗,这样他们父女不就能常见面了吗?” 这话本来就是肖坤瑛没经过思考说出来的,可是刚说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统一看向肖正平,显然,他们当真了。 141.琐事 肖正平一下子为难起来,老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己现在算是发家致富了,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家人。可是别说他没有安排人事的权利,就是有,随随便便把家人安排进去,那不是给人留话柄吗? 要是干得好倒还行,万一干得不好,到时候怎么办?以后自己还怎么开展工作? 这些话他也不好明说,大伯现在就相当于自己的爸,辛辛苦苦拉扯自己和叶儿,要拒绝他肖正平开不了那个口。 戴雪梅眼见自己男人愁成了苦瓜脸,立马答复道:“小姑,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平子哥刚接手鹿场不久,管不了人事。现在场子里还有好多人对平子哥不满呢,说平子哥没资格承包鹿场,你说他要是再安排自个儿家人进去,人家该怎么说他?” 肖坤媖瞥了戴雪梅一眼,阴阳怪气说道:“他不是把你安排进去了吗?人家就没说啥?” 肖正平一听话头不对,马上打断两人,“小姑,雪梅没拿一分钱工资,只是帮我干活儿,场里的福利她可是一丁点儿都不享受的啊。” 此话一出,其他人便马上重新动弹起来,但是不难看出,所有人都有点儿失望,尤其是几个堂姐和姐夫。 肖坤国虽然也有些失望,可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见肖正平有些难堪,便说道:“行了,平子干个事业不容易,咱帮不上忙就算了,哪能还给他添麻烦呢!再说咱现在吃好的喝好的,哪样不得亏平子?他要能帮一把,还用得着你说?” 肖坤水也不甘寂寞,指着肖坤媖身后的梁鹤轩揶揄道:“要不你让妹夫想想办法,给在附近找个工作,妹夫好歹也在地区当官儿,不比平子能耐大?” 肖坤水轻易不说话,一开口就把肖坤媖怼得哑口无言。 大伯二伯都开口了,肖正平也就不能不拿个态度,他冲肖坤国笑道:“大伯,您也别担心,鹿场我是说不上话,可咱不是还有菌子大棚吗?你放心,到时候咱菌子种出来,要的是人手,大妈二大妈我都不会放过。” 众人听了这话才想起还有菌子这摊事儿,于是马上把话题转移到菌子大棚上,现场的气氛才算放松下来。 贾红月说:“平子这话说对了,菌子要真种出来了,有大把的活儿要干,不过这些活儿都简单,就跟平时干农活儿差不多。” 肖正文说:“按照平子的方法,已经能种出菌子,就是晓慧那边还没有总结出数据,我估摸着最快年底,最迟明年夏天就能量产。” 肖正平马上补充,“只要能量产,到时候咱自己家的事情咱自己说了算,姐姐姐夫不就随时能过来啦。” 肖坤国听了这话当然高兴,可也不能表现得太显眼,当即对肖正平说道:“这事儿能成再说,你也别太惯着他们仨,咋的,又不是缺胳膊少腿,还非得靠着你才能过日子啊?” 说着话,一家人便将院里院外收拾干净,几个远道而来的人约好明天一块儿搭车回去,于是一家人便利用这难得的闲暇时光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 话题从肖坤国三个女儿的近况转到肖亮强即将进入学校,又从肖正平什么时候要小孩儿转到梁鹤轩的工作上。 说起自己的工作,梁鹤轩表示还想再进一步,他问肖正平最近有没有跟省领导联系。 肖正平大笑,“上次领导只是下来走访才到我这儿的,我跟他又没有私交,联系个啥?” “唉?对了,上回带领导过来的叫杨什么来着?” “杨广生吗?” “对,杨广生,我听说他最近要升职,好像省里挺重视这个人的。平子,你跟这个杨广生熟吗?” “也不算很熟,杨主任就是帮过我几次,我们也通过几次信,不过最近没怎么联系了。” 梁鹤轩闻言立马凑近了一些说道:“平子,你看啊,上回这姓杨的给领导当了回向导,这才多久啊,就要升迁了,我估摸着他跟领导关系不错,你看能不能找个机会,介绍我跟杨广生认识认识?” 对于梁鹤轩这句话,肖正平没怎么放在心上,说到底,自己跟杨广生是两条道上的人,以后能不能见着面还是未知数呢,就算答应梁鹤轩也没啥影响。 只不过梁鹤轩话中所说的杨广生要升迁的事,肖正平觉得很高兴——不管杨广生为啥会升迁,他帮过自己,而且对自己很好,肖正平就觉得这样的人应该升迁。 聊着天一直到夜深,众人才各自洗漱,回家的回家,回房的回房。 第二天,送走堂姐姐夫和肖坤瑛两口子后,肖正平便一个人随着陈炎的车去了鹿场——过几天他就得送叶儿去北京,他得把事情安排一下才好给自己和雪梅空出时间来。 肖秀叶倒是表示许晓慧已经陪自己去过一次了,现在她自己一个人就能去,不过肖正平总觉得妹子出远门,自己得送一送才像话。况且他还想利用这次机会带媳妇儿去开开眼界,就当是放个假、旅个游。 跟朱安国几个人简单碰了个头,期间陈爱民总算把拖了很久的运作细则交给肖正平,肖正平粗略翻看了一遍,发现细则还是很笼统,根本没有具体到个人。 不过肖正平并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再继续追问下去也不会有啥结果,剩下的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去观察了。 朱安国告诉肖正平场里有几个进展,首先是鹿栏,已经清理出来两间,今年已经产崽六头,还有两头预计九月份产下来;其次便是朱鹏飞去省城的事儿,一来去看看新药物,二来,刚好省农技院有个养殖业培训会,县里给鹿场报了名,朱安国打算就让朱鹏飞去;最后,考虑到场里一台车已经运转不过来,朱安国已经去林场问过,想从林场再弄两辆车过来,当然,附带的还有司机。 肖正平笑了笑,说道:“场长,这些都是好事,尤其是买车的事儿,咱俩算是不谋而合。问题是这么大个场子,几十号人,总不会全是好事吧?就没什么不好的事儿?别忘了,我不光管销售,也管生产。” 朱安国听完脸顿时就黑了,一挥手说道:“你三天两头往外跑,让你管你也管不好,你就专心管销售吧,我好歹也在场里干了几十年,场里的事儿你就交给我。” 肖正平一愣,这才意识到朱安国还把自己当成外人,虽说两人之间的关系最近缓和了一些,但想让朱安国承认自己在鹿场的地位,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142.问题 找朱安国肯定是问不出真实情况的,会上肖正平也没有多说什么。 散会之后,肖正平到酒廊和鹿栏逛了逛,现在的鹿场可以说是满负荷运转,所以几乎每个人都很忙,肖正平看到的也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色。 鹿栏这边人手少一些,但是活儿更累,因为是夏天,陈友福会带人去山上或者附近村子弄一些青草或者秸秆回来以节省饲料。 约莫等到下午四点多,陈友福几个人总算放下最后一捆秸秆,肖正平赶紧提着早已准备好的凉茶递上去。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凑巧,鹿场的几个饲养员都是跟陈友福差不多年纪的老汉,这几个人干着鹿场最重也是最脏的活儿,却拿着全鹿场最低的工资。 肖正平学着老汉们的样子蹲在栅栏角落里,耐心地等着他们把茶水喝完。 “友福叔,累坏了吧?”等陈友福喝完最后一口茶,肖正平便问道。 陈友福抹了一把汗,又擦了擦嘴,笑道:“累啥,都习惯了。” “我看鹿场周围有不少地,咱们怎么不自己种点儿粮食呢?” “呵呵,地是有不少,可那是林场的地,不光鹿场外面的那些地,就是咱鹿场的地皮,也是林场的。” “林场的咋啦,跟他们打个商量,给鹿种粮食又不需要农药化肥,撒点儿种子让他自己长去呗,还能碍林场啥事啊?” 一旁的另一个饲养员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林场就是林场,你不能拿林场的地干其他的。” 肖正平摇了摇头,“他们呀,就是死脑筋,要不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呢!不说这个了,友福叔,你跟我去趟值班室,我问你几句话。” 随后,两人便走进值班室。 肖正平让陈友福先坐,接着给他倒了杯热茶,边倒茶边问:“友福叔,咱场里就没有年轻一点儿的饲养员?” 陈友福嘿嘿一笑,“啥饲养员啊,就是喂牲口。伺候牲口吃喝拉撒睡,成天跟屎尿打交道,年轻的哪个愿意干?” 肖正平倒好了茶,递给陈友福,“那要是你们都退休了,谁来接替你们呢?” 陈友福一愣,“哟,这还真没想过。”随后又一甩手,“嗨,这也用不着我想,我都退休了,还管这事儿干啥!” 肖正平在自己床头坐下来,冲陈友福笑道:“那你就不担心那些鹿?万一随便给安排个不懂的人,再把你那鹿给喂死咯。” 陈友福的脸色顿时暗下来,沉思片刻后,他又一挥手,带着怨气说道:“管他呢,我都操心这么些年了,还操心那些,爱怎么着怎么着。” “呵呵,不说这些了。友福叔,我找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咱现在的生产有些什么问题。朱场长老是报喜不报忧,可世上哪儿有一帆风顺的事呢,我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所以就想找你问问。” 陈友福闻言沉默了片刻,过后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事儿我一早就想跟你说了,别看现在场子里忙得热火朝天,这是这些人手里头缺钱了才这么卖力,等时间一久,他们月月都能拿到钱了你再看,那个时候问题就来了。” “唉,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这些人的思维已经成惯性了,不肯接受新思想,有些人又喜欢摆姿态,以为自己是个集体单位就了不起。” “你别跟我说这个,我也是老思想,不过我就看重一条,你不能随随便便就宰我的鹿,只要你能保证这一点,啥思想我都能接受。” “行,那就不说这个。今天陈爱民给了我一份场子里的运作细则,我找他要了好几个月,他总算给我弄出来了。不过我看了下,他还是在糊弄我。永富叔,可以说在这场子里,我也就你一个人能说说心里话了。” “爱民这孩子啊,功利心太强,我一早就说过他不适合当领导,可上面的人偏偏喜欢他这样的,你说这~~唉!肖经理啊~~” “叔,屋里没别人,你就叫我平子吧。” “哦,好。平子啊,想要管好这个场,你首先得了解场里都有什么人。我告诉你啊,在以前,场里的人大致分为三波:以朱安国为首的骨干派,以范长风为典型的学院派,还有像我这种本地人。 当初建这个场的时候,人都是从林场抽出来的,你像朱安国、朱鹏飞、何会计他们都是林场的老职工,他们算是鹿场的底子,虽然也走了一部分,但现在场里还有十多个这样的人,他们就是骨干派。 当时鹿场上家伙就买来两百头鹿,光靠林场那些人肯定是不够的,场里就招了一些人,这部分人分为普通职工和技术岗,像范长风他们,从各个学校招来的,就是学院派,还有像我这种从本地招进来干苦力活的,就算是本地派了。 其实啊,这三派人不管是哪一派,都愿意用心干活儿,可能有时候意见不合,但是心都不坏。 后来场子越来越红火,想进场子的人越来越多,就有人托各种各样的关系、走各种各样的后门进来。你是不知道当时的鹿场有多红火,连林场的人都想尽千方百计往咱这儿来。唉,就是托关系进来的这部分人,不但不爱干活儿,谱子还一个比一个大,他们其中有个叫黎援朝的人,是唐书记的亲戚,听说县里也有关系,如果将来有人坏事儿,肯定就是这帮人。” 肖正平想了想,疑惑道:“我跟唐书记打过几次交道,他好像不是会干这种事儿的人啊?” “哎呀,唐书记当然不知道啦,当初黎援朝进来的时候唐书记还叮嘱过,说只要黎援朝不合适就让他走人,不用看他的面子。是朱安国不想让唐书记为难,才一直把黎援朝的事儿给压着的。唉,本来朱安国是为了唐书记,结果黎援朝就以为朱安国是怕了他,就越发嚣张了。” 肖正平点点头,“嗯,你这么一说,场里的人事我基本就了解了。那友福叔,就现在,场里有啥问题没?就是那种朱场长不好解决,他们又不想让我知道的问题。” “有啊!他们还没跟你说吧?你们不是张罗着自己酿酒吗?酿酒有要场地要人手,我问你,你们打算在哪里酿?请谁来酿?” 143.比赛 酿酒的师傅朱安国倒是说起过,只不过当时他只是提了一嘴陈友福村里的那位酿酒师傅,肖正平就以为定下来是他。 “酿酒的师傅不是请你们村的那位吗?”肖正平疑惑道。 谁知道陈友福眼睛一瞪,说道:“开啥玩笑?老云头就是一个缸里煮一个缸里酿,你让他给你弄个百把斤还能行,但是你把这个场的酒给他酿?他这辈子恐怕都没见过那么多酒缸!” “那朱安国还跟我说打算请他!” “哎呀,是打算请的,附近的稍微有点儿名气的酿酒师傅都请了,可是没一个有这个能耐的。” “朱安国有说咋办吗?” 陈友福摇了摇头,“没说!不过我听爱民听过一嘴,好像打算挖屏山酒厂的墙角。” 肖正平听到这里乐了,“还真是给点儿阳光他就灿烂,咱鹿场的效益也就是刚刚好转一点儿,跟屏山酒厂完全是两码事儿,他拿什么去挖人家的墙角?” “这我就不知道了。平子,这事儿你可得放在心上,酿酒师傅是关键,万一闹不好,浪费粮食不说,到时候真会砸咱鹿场的牌子啊!” 肖正平拍了拍陈友福的肩膀,“我知道了叔,放心,我有数。” ...... 从鹿栏回到办公室的途上,肖正平下意识朝酒廊那边瞟了一眼,刚好看见四五个人边在酒缸旁忙活边打闹,其中有个人竟然把手伸进酒缸捧了把酒出来喝。 而更多的人则是靠着酒缸坐着,一手拿个帽子或者捏着衣襟扇风,一个人朝肖正平看了一眼,然后冲众人说了句什么,这些人便赶紧起身,又开始忙活开了。 肖正平忍着不快走进朱安国的办公室,直言问到酿酒的事。 “场长,酿酒师傅的事,你怎么考虑的?” 朱安国一怔,“还能怎么考虑,花钱请呗!” “有意向了吗?” 朱安国摇摇头,“还没,周边的几个比较有名气的师傅都找过,但是他们没有大场酿酒的经验。” 陈爱民马上插嘴道:“我们打算去屏山酒厂看看,看能不能把他们的师傅请一个过来。” 肖正平赶忙挥手,“请屏山酒厂的师傅这个事儿没啥毛病,可是屏山酒厂的酒咱都知道,咱们正是想提高酒的质量才有自己酿酒这个想法的,要是再请他们的师傅过来,那还不如像以前那样直接从他们那儿进酒算了。另外,咱们目前的水平恐怕还请不来他们的师傅,我的意见是与其花那个精力和财力去屏山酒厂找,还不如另想办法。” 陈爱民被肖正平果断拒绝,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语气里带了些怨气,“那好啊,肖经理,既然我们考虑这么久的意见你直接否决了,那就请你给想个办法吧。” 肖正平暗忖片刻,随后说道:“我想把林保寿请来!”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马上陷入一片沉寂,随后两个人爆发出一阵哄笑。 朱安国笑道:“肖经理,年轻人敢想敢干是好的,但也不能好高骛远,那林保寿屏山酒厂都请不去,你能请得来?!” 陈爱民附和道:“不是,肖经理,就算你面子大,把林老爷子请来了,他那个高龄、那副身体还能酿酒吗?” 肖正平也不生气,心平气和说道:“你们先别管我请不请得来。场长,酿酒师傅可是关键呐,要是弄不好是会砸鹿场牌子的,你仔细想想,要是我能把林老爷子请来,是不是比从屏山酒厂随便拉个人过来强?” 朱安国一听这话马上收起笑脸,他思考片刻,随后正色道:“好,你要是能请来林老爷子,光是他那个名字就能给咱们涨回脸面,我给你记上一功。不过呢,咱们也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爱民你还得继续找,谁先找来咱们就用谁。” 肖正平不太满意,“场长,这又不是啥比赛,林保寿不应该是优先选择吗?你先让我试一试,请不来再想别的办法嘛!” 朱安国点点头,“林保寿的确是优先选择,可咱们没那个时间啊,粮食已经订好了,后天就会运来第一批,场地我打算在酒廊旁边再盖一条廊子出来,那一块儿就专门产酒。” “可是~~” 没等肖正平把话说完,朱安国马上打断他,“行了,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要是真有信心请来林保寿,就赶紧去请吧。” 看着两人面带嘲讽的笑容,肖正平这才意识到他们根本不相信自己能请来林保寿,所以才有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肖正平想了想,转身走出去,把正等着装车的王鹏叫了过来。 肖正平在自己办公室给王鹏仔仔细细叮嘱了几句,随后就让他出去了。 之后,肖正平在鹿场住了两天,而陈爱民第二天就离开了鹿场,朱安国问肖正平为啥还不走,肖正平笑了笑,道:“这事儿急不得。” 朱安国笑了,“对,急不得,也别强求,林保寿这种人不是咱们请得起的,当然能请来最好,请不来也没关系。” 肖正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跟朱安国问了些生产方面的事情后,就告诉他自己过几天得送妹子去北京。 朱安国似乎这才想起这件事,“哦!对对对,这事儿可是大事儿。肖经理,不是我说你,你现在也算咱鹿场的人,家里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在场里知会一声,也让我们去沾沾喜气啊!” “呵呵,场长,你又不是不知道,场里那么忙,我家又那么远,要是方便我肯定请你们去喝酒的。” 朱安国大笑,“跟你开玩笑的,不过没关系,咱以后有三台车啦,去哪儿都方便。” “是!那场长,我就跟您请几天假。” 朱安国一挥手,“没问题,你只管放心去,到了首都也多玩儿两天,场里的事儿有我。” “那就谢谢场长了。哦,对了,那个人是谁啊?”肖正平忽然指着酒廊方向问道。 朱安国朝着肖正平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答道:“嗨,那是黎援朝。你是看见他偷懒了吧,唉,他就那样,你别管他。” “偷懒的可不止他一个人,不过我不是说他偷懒,前两天我看见他跟几个人干活儿的时候打闹,还把手伸进酒缸里捧酒喝。” 朱安国一听,立马双手叉腰看向酒廊方向,“是吗!这个黎援朝,真是太不像话了。这件事你交给我,我得狠狠教训他一顿才行。” 肖正平低头叹了口气,“朱场长,您是个好人,是个无私的人,咱们虽然有些意见不合,但我看得出来,您是真心实意为场子好。咱俩打交道也有日子了,我是什么人我想您心里也有数。场长,您比我阅历丰富,您肯定知道怎么做才是为场子好,如果有些事情你因为交情不好做,完全可以交给我去做的。” 说罢,肖正平就转身走进自己办公室,而朱安国则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关上办公室门。 144.郭氏酒坊 首都,二十一世纪的肖正平去过很多次,所以还算比较熟悉。 当熟悉的地方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样子呈现在眼前时,肖正平有种独特的新鲜感。 肖秀叶的大学二十一世纪的肖正平也曾梦想过,甚至当年作为鼓励他还特地来这所大学体验过游学旅行,可是那时候比较贪玩,最终高考时,肖正平差了这所学校的分数线几十分。 尽管首都的人们穿着很鲜艳,但相比肖正平的记忆,还是朴素了许多。尤其是那些提拎着大大小小皮革或是木头箱子的大学生,他们穿着各式各样毫不附体的衣衫,脸上却洋溢着青春、朝气的笑容,与肖正平以前的同学完全不一样。 给肖秀叶办完入学手续,肖正平便带着戴雪梅在北京游玩儿了一圈。 游览了众多的名胜古迹后,在经过一处不起眼的街头时,肖正平驻足打量了许久。 戴雪梅不理解,在她看来,这就是一条比较热闹甚至有点儿喧嚣的街道,跟那些什么颐和园、紫荆城之类的差远了。 “平子哥,你看啥呢?” 肖正平似乎从梦中惊醒,“哦,就是胡乱看看,没啥。” “这是什么地方呀?”戴雪梅追问。 “呃~~叫啥中关村来着。” “中关村?好奇怪的名字啊。” “呵呵,不懂了吧。古时候皇宫里把太监称作中官,这些太监年纪大了就来这个地方盖宅子养老,死了就埋在附近,后来来这儿的太监多了,大家都管这个地方叫中关村啦。” 戴雪梅听完一阵恶心,怨道:“咦~原来是这么个地方,快走快走。” 看着戴雪梅的身影,肖正平会心地笑了出来。现在的人恐怕在了解这个不起眼的地名的来历后,都会和戴雪梅一个表情,可是他们不知道,只需要再等个几年,这里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戴雪梅的表现非常符合肖正平的预期,她在惊讶和略带恐惧地观察着这所大都市,每一间房子、每一个人都让她感到新鲜。与此同时,这些感观上的刺激也在悄悄变化着戴雪梅——在依依不舍走进火车站的时候,她竟然也学着那些情侣的样子,搂着肖正平的胳膊走起路来。 肖正平以为她有什么事,扭头问道:“干啥呀?” 戴雪梅嘻嘻一笑,“平子哥,真好!” “咋好啦?” “跟你出来见世面,真好。” “好咱以后就多出来走走,有机会咱再去国外瞧瞧。” “国外?咱连外国话都不会说,去国外咋办呐?” “那有啥,到时候有钱了,咱请个翻译。实在不行,咱就学说外国话,现在就学。哈啰,这位花姑娘,你滴什么滴干活。” 戴雪梅听完一巴掌拍在肖正平的肩膀上,嗔道:“你就知道逗我,坏死了!” ...... 差不多三天的车程后,两口子回到石德县城。 肖正平让戴雪梅就留在县城,一来好好休息休息,二来,休息好了去看看市场。 安顿好戴雪梅,刚好王鹏拉着酒赶到,肖正平让他把车子交给老叶,随后两人直奔德贤宾馆。 现在的肖正平,算是德贤宾馆的VIP,李大为会专门给他留出一间最安静的房,一般时候,这间房是不会被订出去的。 跟李大为简短打过招呼,两人便一头扎进房间里。 “咋样?”肖正平问道。 “陈主任这几天在频繁地跟一个人接触,我打听过,这个人是屏山酒厂的酿酒师傅。” “哼哼,他的动作还挺快。那林老爷子那边呢?” “打听我倒是打听过,但是没啥管用的。平子哥,你不知道,老爷子挨过批斗,在牛棚里关了两年,从那之后,他们家就不怎么酿酒了,酿也是自己家喝的那点儿。听说现在这一家子就靠种地维生,老爷子前些年还得了病,一边身子瘫了。” “他的后人呢?” “嗯,有两个儿子,都结婚了,大的有一儿一女,小的生了个儿子。哦,对了,上回我送的就是那小的生的儿子。这俩儿子现在都跟老爷子住一块儿,没分家。大儿子的两个后人现在都在屏山酒厂工作,我问过,就是一般的产线工人,小儿子的儿子在省城念中专。” “这么说,老爷子家现在生活还可以嘛!” “反正不愁吃不愁喝,有时候还有人花大钱去那儿买酒,比一般人强。” “没困难,咱们还真不好下手啊。” “还真是,我听说老爷子现在过得挺乐呵的,瘫了半边身子还柱个拐四处遛弯儿。” 肖正平沉吟片刻,忽然一拍大腿站起身来,“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王鹏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站起身来,随后两人朝县城东南方向走去。 约莫走了个把小时,两个人已经走出县城范围,来到县城南郊,但是肖正平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王鹏看着人烟越来越稀少,实在憋不住,便问道:“咱这是要去哪儿啊?” 肖正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知道郭氏酒坊在哪儿吗?” 王鹏答道:“当然知道啊,不就是现在的贸易公司吗?当年师恩杰去了屏山酒厂,没多久就大动乱,那帮人把郭氏酒坊的招牌给砸了,后来那排房子拆了就建了现在的贸易公司嘛。” “呵呵,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告诉你啊,你说的郭氏酒坊其实是师恩杰搬到县城来的,真正郭瘸子的郭氏酒坊在郭家台,就是现在南郊的南厢街那一块儿。” 王鹏似乎有所顿悟,“哦,你这是要去找郭氏酒坊。” 肖正平点点头,“嗯,我跟我大伯打听的,当年郭家台还不在县城范围内,解放军打过长江之后才慢慢扩大县城范围。郭瘸子死后,师恩杰嫌酒坊离城中心太远,才把郭氏酒坊搬到贸易公司那一块儿。” “那咱们去那儿干嘛呀?” “都说老爷子现在不愿意酿酒了,我估摸着是寒了心,一是他师哥寒了他的心,二是那两年牛棚寒了他的心。老爷子现在儿女满堂,又不缺吃少喝,恐怕唯一的念想就是郭氏酒坊了。” 王鹏大惊,“你~你想重建郭氏酒坊?” 肖正平笑了笑,“不!我想把郭氏酒坊还给林老爷子。” 145.郭瘸子徒孙 说着话,两人已经进入南厢街地界,这儿的人不多,建筑也多是一些砖瓦平房。 石德县属于山城,傍河而建,所以地势较为狭窄。 穿城而过的河名叫澜水,流经下堰乡,穿石德县,后注入洞庭湖。 石德县的老县城止于一个叫老虎垭的地方,此地山高河窄,只有一条依山而建的国道从这儿出去,随后便是县城扩建之后的南郊。 实际上过了老虎垭之后澜水拐了个“几”字弯,有一大片冲积平原,也正是因为这块平原,县里才决定将县城扩建过来的。 只不过目前县里财政紧张,还没有大规模开发这块地方,只是将原先的老路扩宽硬化,路的旁边也只是因此多了几户人家而已。 南厢街,就是其中的一条。 肖正平没有直接进入南厢街,而是跨过一片菜地,来到澜水河的岸边。 肖正平所站的地方,位于澜水河“几”字湾的顶端,地势要比南岸高一些也陡峭一些。 站在岸边,便可以远眺“几”字湾内一大片开阔的沙地和长满水草的湿地。 和北岸不同,南岸虽然平坦,可几乎看不见人烟,倒是有一条小路蜿蜒而下,在小路的远处,可以隐约看见几所平房,还有成片的坟地。 “王鹏,你信不信,将来这块地方会建起成片的高楼大厦,这个河湾也会变成咱们县城最繁华的地方。”肖正平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远方的平原说道。 王鹏学着肖正平的样子打量了一遍河湾,随后撇了撇嘴,摇头道:“不可能!平子哥你还不知道这是啥地方吧,我告诉你,以前发大水,老是会冲下来一些尸体,尸体漂在这里冲不出去,当地人捞起来就随便埋在附近。后来县城也有人把死掉的人拉来这儿埋,这就是片乱葬岗,谁会在这个鬼地方建高楼大厦呀!” “不信就算了,我告诉你,你要现在有钱,就在这附近买几间房子,等个十几二十年,起码能翻一百倍。” 王鹏只以为肖正平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就没有接茬,“咱还找不找酒坊啦,快走吧,一股子淤泥味儿,臭死啦。” 肖正平似乎还没看够,久久没有挪动脚步,最后是王鹏拉了他一把,两人这才回到正路上。 南厢街虽然位于老城外,但也算一个集镇,其建筑密度远没有城区大,可是跟普通乡镇相比,还算得上热闹。正是得益于离城区远,这儿的一些颇具历史感的房屋没有受到破坏,走在其间,还是别有一番味道的。 走着走着,两人忽然闻到一股酒香味儿,抬眼看去,就看见一间古朴的木门前摆着两个酒缸,木门顶上还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郭氏酒坊”。 两人立马呆住了,互相看着,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两人没有说一个字,愣了一会儿后,非常有默契地同时朝酒坊走去。 到了门口,两人就看见一个浑身赘肉的汉子打着赤膊站在一口大陶缸旁,他头上围了圈毛巾,甩着棒子在缸里搅和着什么。 汉子干得很投入,没有发觉两人,后来是一个女人从里屋走出来,才看见正一个劲儿发呆的肖正平和王鹏。 “打酒啊,打多少?”女人很熟练地朝着一堆玻璃瓶子伸过手,顺手就提起来两个瓶子,边提还边说,“咱的酒可是正宗郭瘸子手艺,喝过的人都说好,你俩是特地找过来的吧?” 肖正平点点头,“啊,是,听别人说郭氏酒坊又开起来了,所以特意过来尝一尝。” 女人一簇眉,嗔道:“啥叫又开起来了,一直就在这儿,我家那口子可是正经的郭瘸子徒孙呢。” 肖正平一听来了兴趣,当即朝女人一点头,“再给来两瓶,郭瘸子的徒孙,那得多带点儿回去给大家伙儿尝尝啊。”说罢,在女人打酒的期间,肖正平又装作不经心的样子问道,“就听说郭瘸子收过俩徒弟,大哥是哪个徒弟的徒弟呢?” 汉子没作声,依旧在缸里搅和着,女人则答道:“师恩杰呗,当年他师父把酒坊搬去城里,老酒坊就留给我们家这口子了。” “不对啊,不是还有个二徒弟吗?师恩杰把酒坊留给你们家了,那二徒弟就没意见?” 女人这时已经打完两瓶酒了,听闻这话立马抬头看了一眼肖正平,带着一丝怒意问道:“你这人,到底是来买酒的还是来听故事的?” 此话一出,肖正平便知道这什么徒孙多半是假的了。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肖正平不打算戳穿她,从口袋里掏出钱笑道:“买酒!买酒!多少钱?” 最后,肖正平付完酒钱,便和王鹏两人提着四瓶酒离开了。 离开酒坊后,肖正平随便找了附近的几个人问了问,果然,那两口子不过是打着酒坊招牌卖酒的贩子,其实跟郭氏酒坊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而当肖正平问起酒坊真正的原址时,这些人又说那个地方就是。说当年师恩杰把酒坊搬走了,原来的屋子就卖了,后来这屋子几经转手就到了那两口子手里。 也算是这两口子会动脑筋,竟然干起了酿酒的买卖,还假模假样挂起郭氏酒坊的招牌,生意还挺好。 肖正平原本的打算是找到酒坊的旧址,想着能不能想辙买回来,到时候送给林老爷子做见面礼。可是这么一来就难办了——人家生意挺好,凭啥把屋子卖出去? 又在四周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肖正平两人便返回住处。 戴雪梅看见两人提回来四瓶酒,没好气地训道:“家里又不是没酒,那么多鹿茸酒不够你俩喝呢,还去外面买!” 王鹏和肖正平相视一笑,随后把酒提到戴雪梅眼前笑道:“嫂子,这可不是一般的酒,这酒啊,是我跟平子哥从郭氏酒坊里打来的。” 戴雪梅有点儿懵,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肖正平又说道:“媳妇儿,弄几个菜,咱们好好尝尝郭氏酒坊的酒。” 话音刚落,王鹏已经拔出一个瓶塞子,往嘴里灌了一口。 谁知道一口酒还没完全咽下去,王鹏又给吐了出来,“呸!这啥酒啊!” 肖正平见状赶忙从王鹏手里抢过酒瓶,也喝了一口。 肖正平没有吐,而是仔细地回味起来,他发现这酒很辣嗓子,入口后反出一股子酸味儿,很明显就是兑过水的。 王鹏这边还在大骂:“这他娘的不是毁郭瘸子名声吗,比咱场里的低价酒还难喝,他居然敢拿出来卖!”一边骂着,王鹏作势就要把手里的酒给砸了。 肖正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王鹏的手腕,“别急着砸,我有法子啦!” 146.登门造访 当晚,除了王鹏已经开过瓶的那瓶酒,其他三瓶肖正平纹丝未动。 第二天,两人在县城买了些礼品,随后开着车就奔着禾坪乡去了。 禾坪乡和下堰乡虽然都位于县城西北方,但是方向却不同。下堰乡较为偏西,禾坪乡则较为偏北,顺着禾坪乡汇入澜水河的,是一条叫做濛水河的支流。 两人开着车,差不多三个小时之后,王鹏指着前方一片建筑物说那就是禾坪乡。 过了禾坪乡不远,王鹏便将车开进一条岔道,在岔道上经过了好几个村庄,王鹏才把车速慢下来。 肖正平意识到林保寿的家可能快到了,便直起身子朝外面打量起来。 禾坪乡的地势跟下堰乡差不多,依山傍水,不论是乡镇还是村落,都是沿着河道长长的一条。些微有些不同的是,肖正平所住的樟树垭在山上,而他现在正打量的地方则是挨着濛水河。 因为处在河道两旁,可以耕种的田地明显要比樟树垭多,也因此这个地方的人们看上去要比樟树垭的人富裕。 王鹏最后把车停在一处离河道稍微有点儿远的院子旁,这处院子比较大,正对着院门就是一排六间屋,在院门的左右两侧还各有两间屋。 院子里收拾得很利索,东西很多但井然有序。 一个右边脸淌着口水的老头儿靠着墙坐在院子里,他的左边肩膀上搁了一条毛巾,身边还放着一个正播着戏曲的收音机。 王鹏站在院门口朝院里面张望了两眼,发现没其他人后便对肖正平说道:“估计是出门干活儿了。” 老头儿一早就发现了两人,脑袋一直跟着两人转动,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林大爷,我来看您了。”王鹏冲老头儿打了声招呼,随后便想推开院门走进去。 哪儿知道刚拉开院门上的门栓,老头儿忽然跺了跺手里的拐杖,“慢着~~”他用一种独特的含糊不清的语气说道,“买酒,我家没了。有事儿,我俩儿都上田去了。” 看那样子老头儿是不打算让两人进去,王鹏赶紧补充,“林大爷,是我啊,上回送您孙子回来,您还给了我一瓶酒,记得吗?我俩是来看您的。” 老头儿回忆了片刻,忽然记了起来,“哦,小王同志,是你吧?” 王鹏大喜,一把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是我,大爷,您还记得我呢!” 一句话刚说完,突然从左手边的一间棚屋里冲出来一条大黄狗,龇牙咧嘴地对着王鹏就是一阵狂吠,眼看就要上嘴咬。 肖正平几乎是下意识地马上扔掉手里的东西,一把将狗头给箍住,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那大黄狗就被甩了出去。 狗子似乎不服气,在地上调整好身姿后,又冲肖正平冲过来,而这个时候肖正平还半躺在地上,根本没来得及站起来。 王鹏到底是当过兵的,手脚丝毫不比肖正平慢,他一把抓住肖正平的衣服,愣是将他从地上提起来,然后在空中甩了半圈,将肖正平提溜到自己身后。 奇怪的是,那狗子没追到肖正平,便站在原地叫了几声,跟着也不追了,朝王鹏望了两眼后,它竟然在原地趴了下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娘的,上回咱俩不是打过交道吗?这就忘啦!”王鹏松了口气,冲着狗子嚷道,随后又尴尬地冲肖正平笑道,“大爷家有狗,我给忘了。” 话音刚落,那边老爷子开口了,“狗仗人势,狗仗人势,它仗的不光是自己人的人势,你怕它它就不怕你,你不怕它它就怕你。” 王鹏回过头,介绍道:“大爷,他叫肖正平,是我大哥,我们俩来看看您。” 老头子咧开半边嘴笑了笑,“无事不登三宝殿,非亲非故的,你俩该不会专程来找我讨酒喝的吧?” 肖正平这时已经把扔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走到老爷子身旁直言道:“我把西坪乡的鹿场承包下来了,需要好酒,想请您出山去酿酒。” “哈哈哈哈,小伙子,你瞧瞧我这个样子,像还能酿酒的人吗?” “呵呵,只要您还能说话,就能酿酒。” 这时老爷子拿着拐杖朝旁边的木门指了指,道:“你们大老远的来一趟也不容易,那屋里有椅子,吃顿饭再走吧。” 老爷子撵人在肖正平的预料之中,不过老爷子留他俩吃饭就还留有余地,于是肖正平也不急,推开门搬了两把椅子出来,挨着老爷子坐下聊起天来。 三个人从天南聊到地北,从时事聊到民生,肖正平一直把控着话题,绝口不提酿酒的事儿和老爷子的过去。 约莫五点左右,老爷子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回来了。 几个人一眼就认出王鹏,搁下农具就热情地招呼起来,一番寒暄完毕,老爷子便吩咐做饭,说是两位客人得吃完饭再走。 老爷子的话看来很有分量,儿子儿媳一听,也不问为什么,立马洗漱一番后就开始做饭。 忙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一大桌子好菜便上了桌,肖正平匆匆瞥了一眼,便发现桌上的很多食材不是一般农家人能吃得上的,比如那碗墨鱼汤和那一碟淡菜——看来王鹏打听的所言非虚,老爷子家的生活的确还可以。 坐上桌后,老爷子的小儿媳便拿出一瓶酒,只是刚刚启开,肖正平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味儿。 酒过三巡,老爷子把筷子一搁,抹了一把嘴,道:“刚才你憋着不说,想必是等着现在再说的,现在饭也吃了酒也喝了,该说了吧?” 肖正平闻言也放下筷子,正色道:“不瞒老爷子,来之前我们已经做过调查,您的恩恩怨怨我们基本已经了解了。说实话,我没有信心能请得动您,所以这次我来,只是开出我的条件,至于去不去,您老自个儿掂量。” 说罢,肖正平朝老爷子和他的家人打量了一圈,见他们都把注意力转移过来后,他继续说道:“自打您从屏山酒厂退出后,您再也没有大量酿过酒,我估摸着不是您不愿意酿,而是没逮着机会,也可能是因为没钱。所以这一次,我给您提供一次机会,您只需要负责酿酒,钱的事儿不用您管。” 说到这里,肖正平看了一下老爷子的脸色,只见他微微含笑,却看不出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短暂沉默之后,肖正平接着说:“当然,这只是一种办法。还有一种,那就是您酿您的酒,我来跟您买。如果您缺少前期的场地和资金,我可以帮您,或者干脆咱俩合伙,把酒坊开起来,完后鹿场来您这儿买酒。” 话音刚落,老爷子的大儿子便开口了,“你刚才说酒坊?啥意思?” 肖正平笑了笑,“我想帮老爷子把郭氏酒坊重新开起来,把郭氏酒坊的美酒继续传承下去。” 147.罚款 听见“郭氏酒坊”四个字,老爷子明显有些触动,可也只是看了肖正平一眼,并没有其他任何表示。 林保寿大儿子回头看向自个儿爹,有些急切地劝道:“爸,以前我打算自己干,您不答应就算了,现在人家找上门了,还答应出钱出场子,您还犹豫啥呢?” 老爷子一瞪眼,“显你话多!”随后冲肖正平说道:“我们家挣不了那个钱,也不想挣那个钱,你俩要是话说完了,就多吃两口菜多喝两杯酒,天色不早了,吃完了早些回去。” 肖正平还是不急,余裕十足地说道:“老爷子,我知道很多事情让您寒了心,你不愿意相信外人,甚至不愿意相信这个社会。但是时代变了,以前出现的那些事以后不会再出现了,而且我可以把酒坊交给您自己打理,到时候酒坊是您自个儿的,没人会左右您的想法,您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两个儿子听得连连点头,儿媳也是含着筷子看着肖正平。 王鹏这时补充道:“大爷,现在各方面政策都放开了,谁都想着多挣两个钱,多过几天好日子,好多人想破了脑袋找法子挣钱,您说您放着现成法子不干,何苦呢?” 肖正平趁热打铁,“最关键的,郭瘸子的手艺不能断啊,说句不好听的,像郭瘸子这种老酿酒方子,已经不是您个人的财产,是属于国家的,您有义务帮着流传下去。” 老爷子不耐烦地打断肖正平,“别拿高帽子诓我,我告诉你,只要我老林家香火不断,郭瘸子的手艺就不会丢。你也不用多说了,酿不酿酒我心里有数,现在我这家子还不缺钱,你就打消这个念头吧。” 肖正平一冥神,心想只好拿出杀手锏了,便对王鹏使了个眼神。 “老爷子,来您这儿之前,我俩去郭家台转了一圈。”肖正平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您可能还不知道,有人在打着郭氏酒坊的招牌卖酒,那酒我买了几瓶,味道嘛,您尝尝就知道了。” 说罢,肖正平便接过王鹏拿出来的酒瓶,打开了给林家的家人一人倒了一杯。 林保寿的几个家人都喝了,老爷子却没有动,他盯着酒杯里的酒看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片刻之后,老爷子开口了,“那个郭氏酒坊我知道,八一年四月开起来的。这酒我也不用尝,肯定很差。不过这也没啥,凡是知道郭氏酒坊的人都能尝出来,这根本不是郭氏酒坊的酒,他骗不了别人,只能骗他自己。” 肖正平摇了摇头,“您错了,现在不少人慕名去买酒,冲的就是郭氏酒坊的招牌,听说生意还挺好。没错,现如今只有知道郭氏酒坊名头的人才会去买,尝过之后他们也能马上明白,那不是郭氏酒坊的酒。可是您想想,再过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您老不在世了,郭瘸子的名头也没那么响了,那个时候去买酒的人会怎么想?” 老爷子一听这话,立马皱起眉头不出声了。 肖正平见状,便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他擦了擦嘴,起身说道:“林老爷子,谢谢您的款待,我们就先告辞了。回去之后呢,不管您答不答应,我会干两件事,第一,给郭瘸子注册商标,以后郭瘸子这个名头只有我能用,其他人用都是犯法的;第二,我会想辙把假冒的郭氏酒坊买下来,您想通了,就给西坪乡鹿场打电话,咱们合作把酒坊开起来,您要想不通,我就空在那儿,等着您想通。” 说罢,肖正平又给林保寿的家人一一道谢,随后留下带来的礼物,和王鹏离开了林保寿的家。 ...... 在回去的车上,王鹏实在忍不住,就问肖正平,“平子哥,你不会真打算把郭氏酒坊买下来吧?万一老爷子就是不干呢?” 肖正平摇摇头,笑道:“老爷子是个性情中人,身上还带着江湖气,我道理都给他摆得明明白白的,他没理由不干。就算他不干,他的那两个儿子迟早也得干。” “哼哼,你倒是挺有信心。不过,我看想买下那个酒坊还得花不少钱,到时候朱场长那儿你又得挨白眼。” “那有啥,现在场子挣钱了,他感谢我都来不及呢!再说了,谁说要花场里的钱,我花我自己的钱不行吗?” 王鹏一听,愣了,“花你自己的钱?你想办酒厂啊?” 肖正平贱兮兮一笑,“不行吗?” 肖正平很明白,自己已经落后陈爱民一大截,就算林老爷子这边答应,他也不会甘心只当个酿酒师傅,与其到时候跟陈爱民争个脸红脖子粗,还不如剑走偏锋。到时候就算林保寿不能去场子里酿酒,自己也能多条后路。 最重要的,郭瘸子这块招牌实在太诱人,只是去酿个酒,肖正平觉得太浪费了。 回到鹿场已是晚上十点多,肖正平下车替王鹏拉开车门,刚走进去,就看见酒廊那边儿亮着大灯。 肖正平在场子里没少过夜,他知道场子里的本地人都住在附近的村子里,像朱安国这样的外地人,都住在林场的宿舍。一般晚上的时候,场子里会留两到三个本地人看场子,而这些人如果没什么事,这个时间早已经休息了。像这样亮着大灯的情况,肖正平还是头回遇到。 肖正平给王鹏拉开大门就朝酒廊方向走去,还隔着老远呢,他就听见里面有人大肆谈笑。 肖正平加紧脚步,走进酒廊一看,就看见黎援朝和几个人盘腿坐在酒缸中间,地上摆着烧鸡等食物,正大吃大喝着。而他们身旁的酒缸已经挪开了盖子,每个酒缸上都挂着一个打酒的酒提子,那样子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是一边吃东西一边在酒缸里打酒喝。 黎援朝看见了肖正平,立马笑嘻嘻地站起身来,醉醺醺地笑道:“哟,肖经理,咋这时候回来?” 肖正平满脸厌恶,没有回答他,而是打量着其他人,他发现其中有几个男女并不是鹿场的员工。 黎援朝发现肖正平的脸色不对劲,赶紧解释道:“嗨,这不晚上上了车酒吗?大家伙儿都累了,就想着吃点儿喝点儿解解乏。” 肖正平指着那几个没见过的男女问道:“他们是什么人?谁允许他们进来的?” “哦,他们啊,是我的朋友,也是林场的人。他们不是过来买酒吗,刚好遇见了,就一块儿吃点儿咯。” 这个时候王鹏已经停好了车,也发现酒廊的情况,便赶了过来。 黎援朝见状赶紧拉过王鹏,笑道:“来来来,肖经理,难得遇到一起,一块儿吃点儿。” 肖正平一把甩掉黎援朝的手,冲王鹏喊道:“把值班的给我叫过来。” 王鹏接过命令,立马朝值班室的方向跑去。 黎援朝听出肖正平话里的不对劲,马上收回之前的嬉皮笑脸,“肖经理,真就是赶巧了,下不为例,好吗?” 肖正平没出声,静静等着王鹏回来。 几分钟过后,王鹏把两个值班的人带到。 肖正平对着两人来回打量了片刻,训道:“按照值班守则,外来人进入没登记的,值班人员罚款五元每次。”随后又转过身冲黎援朝训道,“按照卫生条例,不按规定着装进入酒廊的,罚款五元每次;因违反规定造成酒缸污染的,按照比例赔偿。这两缸酒已经被污染了,明天我跟场长商量出结果后通知你。” 说罢,肖正平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廊。 148.较量 第二天一早,朱安国便钻进肖正平办公室。 肖正平还以为是昨晚上的事朱安国已经知道了,没曾想朱安国说的却是酿酒师傅的事情。 “肖经理,爱民那边谈得差不多了,估摸着下个礼拜人就能过来。这酿酒算是新加了个业务,除了场地,人手还得重新安排一下。另外呢,咱自己酿酒也算个大动作,唐书记那儿还得知会一声,你准备一下,咱俩明天去趟乡里,就算是给唐书记做一次汇报。” “嗯,没问题,唐书记也挺久没来了,汇报是应该的。酿酒的人手嘛,得挑一些可靠的,能吃苦的,还得听话的。酿酒可是大事儿啊,一旦运转起来,咱鹿场的命运可就搭在上面了。” “谁说不是呢!这样吧,你一直在外面跑,场里的人你大概还不熟悉,让爱民先拟一份名单出来,我俩过过目,意见统一了就安排下去。” “好!对了,场长,昨天晚上我回来,发现一件事儿~~” 肖正平话刚说到一半,朱安国就打断了他,“这事儿我知道,一早他们就跟我说了。你放心啊,这件事我绝对支持你,外来人不登记就进来,还在酒廊大吃大喝,就罚个五块算你心软了,换了是我,非得罚他们一个月工资不可。还有那个黎援朝,越来越不像话,我已经跟财务说了,罚款从下个月工资中扣除。” 肖正平还等着下文呢,朱安国却不说了,就好像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似的。 “场长,那两缸酒呢?”肖正平追问道。 朱安国眉头一皱,“哎,啥两缸酒哇,还能真让他赔?再说了,就舀点儿酒出来喝,能咋污染!” “场长,要依你这么说,那咱的卫生条例不就成摆设啦?!那酒可是要进客人嘴的,万一喝坏了肚子,或者看见头发丝啥的,导致的损失你想过没?” “哪儿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啊,大不了装酒的时候我让他们注意一下不就完了!” “场长,您这算包庇了啊!黎援朝无视卫生条例,把酒缸当成他自家酒壶,自己喝也就算了,还带上朋友,带上吃的,坐在酒廊里大吃大喝,难道就这么算了?” 朱安国被这一条条罪状压得有些挂不住,叹了口气道:“你不是已经罚了款吗?给个警告就算了。” “不行!”肖正平有些上火,朱安国碍着面子对领导亲属稍加袒护还能够理解,可是这也太露骨了吧,这都算是丧失原则了,“场长,他们那天喝了多少我不知道,不过看那样子,估计离五块钱不远。他喝了场里的酒不给钱,还把酒给污染了,我就罚他区区五块?这说不过去,也没法儿给其他职工交待。” 一听肖正平的语气硬起来,朱安国也来火了,“那你说怎么办?” “场长,我不是不讲理,卫生条例谁都不能违反,不然咱酒的质量还怎么把关?他又不是头一次犯,上回那笔帐我还没跟他算呢,要是这一次就这么一笔带过,那下一次呢?我的意见是那两缸酒不能装瓶批发,只能作散酒卖。损失可以不用黎援朝全部承担,但至少要罚他一个月工资,以儆效尤!” “一个月工资?你罚了他下个月吃啥?我不同意!” “哼,一个月已经很客气了,你要不同意,明天给唐书记汇报的时候,我就把这段给加上!” “你~~”朱安国气得牙直痒痒,本来他还以为自己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跟肖正平相处了,没想到这小子简直就是个刺猬——稍不注意刺就蹦出来了。“肖经理,”朱安国软下了口气,“唐书记为场子操了不少心,咱没啥能为他做的,就这么点儿事儿,你说你还要去烦他,那咱们成什么人了?!” 肖正平无心跟他争论下去,摇了摇头道:“行,我可以不拿这事儿烦他,但您必须同意罚黎援朝一个月工资。” 朱安国看着肖正平愣了半晌,最终无奈地点点头,“行!罚就罚吧!” ...... 得到朱安国的准信,肖正平马上起草了一份意见,当着朱安国的面交给财务,陈爱民不宰,肖正平便让会计把意见形成通告,当天便张贴在宣传栏上。 中午吃饭的时候,宣传栏前聚满了人,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惊讶的表情,还有一部分人则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肖正平朝人群稍稍打量了一眼,便朝自己办公室走去,在进入办公室前的一刹那,他看见朱安国从食堂方向姗姗来迟,跟着他一起的,还有黎援朝。 肖正平驻足观察了一会儿,他看见朱安国一手搭在黎援朝的肩膀上,表情十分关切地对黎援朝说着什么。 黎援朝则是一脸不快,气冲冲的。 忽然,黎援朝似乎发现肖正平正在看他,便朝着肖正平看过来,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悦与怨毒。 肖正平没有躲闪,而是迎着黎援朝的眼神看过去。 朱安国还在黎援朝耳旁说着,忽然发现黎援朝在看着什么,他便顺着黎援朝的眼神看过来,结果就发现肖正平正打量着这边。 几乎是相同的时间,那些站在宣传栏前的人们发现了黎援朝,一个一个的朝黎援朝望去。很快他们也发现黎援朝和肖正平对视着,于是原本议论纷纷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静静地观察着行走着的黎援朝和负手而立的肖正平,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呼吸,就好像这两人之间随时会爆发战争一样。 肖正平的眼神一直随着朱安国和黎援朝移动,直到两人走进场长办公室,随后他回过头朝人群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后,他便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几乎是推开办公室门的一瞬间,肖正平意识到自己和黎援朝之间的较量已经开始了。这场较量将会决定自己在鹿场的影响力,更是鹿场职工选边站的风向标。 黎援朝不是啥大人物,他的分量远不及胡山川,甚至连何永富都比不上。但是他的背后是以朱安国为代表的“官僚系统”,这帮人不算对手却不好对付,最关键的是,对付他们不能像对付胡山川一样不择手段,要留有余地,否则即便解决了黎援朝,日后见面了也不好相处。 149.汇报 第二天,肖正平稍稍收拾,便和朱安国登上王鹏的车朝西坪乡政府驶去。 也许是因为王鹏在场,也许是因为昨天肖正平和黎援朝眼神对峙的缘故,一路上,朱安国没说一句话。 西坪乡离林场不是很远,下山之后只需半个小时车程就能到。 因为林场的人经常来乡里,所以两地之间经常有车来往,于是朱安国让王鹏把自己和肖正平放下之后就赶回去拉酒,说他们会自己找车回去。 下车之后,两人便直奔乡政府而去,在进入办公大楼的时候,一直不说话的朱安国拉着肖正平停下脚步。 “肖经理~~那个,我年长你十多岁,就拖个大叫你一声小肖吧。小肖啊,领导公务都很忙,咱们能不添麻烦就尽量别添麻烦,场里的一些小事儿,咱们可以解决的,就不用汇报给领导,明白吗?” 肖正平点点头,“明白。” 说罢两人又迈开腿朝大楼里面走,可是刚走出两步,朱安国似乎不太放心,再次拉住肖正平,“要不待会儿汇报的时候我来说,你就尽量少说话?” 肖正平无奈地笑了笑,点头道:“行!” 接着又往前走,结果走出几步朱安国又停了下来,“我看你还是尽量别说话。” 肖正平一愣,“特意来见领导,哪儿能不说话呢?我又不是哑巴,再说也不礼貌啊。” 朱安国细细一想,觉得是那么回事,只好退一步,说道:“那就尽量少说,领导问啥你就答啥,别说其他的。” “哎呀,场长,我也算场里的一员,说啥话肯定都得向着咱鹿场,你还怕我瞎捣乱呀!走吧,领导还等着呢!” ...... 唐汇东是老林场人,十多年林场工作经历,五年公社,担任革委会主要领导时,他已经四十岁。后调任西坪乡组织委员、副乡长、乡长,最后到书记的位置,又花费他将近十年的时间。 唐汇东可以说全程经历了林场的建设、辉煌和没落,正所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对于林场的前前后后、枝枝叶叶,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也没有谁比他体会更深。 正因为这样,领导对他一直原地不动的说辞便是:只有他才懂林场! 唐汇东也不知道这套说辞是真是假,反正他在西坪乡一待就是上十年,其他乡镇主要领导年纪最大的也才四十出头,而自己,眼看就要跨过五十大关了。 唐汇东不是糊涂人,他非常明白自己坐上书记位置后西坪乡的人事之所以没有发生大的变动,主要原因就是林场。 桐山林场从香饽饽变成烫手山芋只花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因为大跃进时期的过度砍伐,导致后期无树可砍,这一切几乎所有人都预见了,但是没有人出面制止——那个年代的人们激情而愚蠢,不知道疯狂砍掉的,是自己的后路。 现在,虽然地区领导没有明说,但是迹象已经很明显——林场在等待破产,破产后的林场职工必须由石德县接收。 而县里的态度已经摆在眼前——林场的问题一天不解决,唐汇东就必须原地不动。 站在窗前,唐汇东看着肖正平和朱安国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地进入办公楼,他不由得苦笑一声——一个小小的鹿场都有这么多问题,更何况偌大的林场!我唐汇东又不是神仙,几百号人我拿什么解决?! 没多大一会儿,肖正平两人已经来到门口,朱安国在已经打开的办公室门上敲了敲,随后便满脸堆笑地领着肖正平走进来。 “来来来,快坐!”唐汇东收拾好阴郁的心情,大笑着指着办公桌前的椅子说道——好歹也当了几十年的“官”,胸有激雷而面如平色这种城府他还是有的。 “哎呀,两位大忙人,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吧?”一边说笑着,唐汇东给两人一人泡了一杯茶。 朱安国和肖正平赶紧起身接茶,朱安国笑道:“场子目前已经进入正轨,忙的呀~~呵呵,您也忙,就没来打扰您。” “嗯,你打电话来说是要汇报,那咱们就抓紧时间吧。” 于是,朱安国笑笑谈谈就把这段时间鹿场的情况给汇报了一遍,期间肖正平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朱安国时不时扭过头求证的时候,点点头或者摇摇头以示附和。 唐汇东也不多话,安静且热情地听着朱安国把话说完,等朱安国说完那句“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之后,他看向肖正平问道:“肖正平,你看他热火朝天说了一大通,根本不给你说话的机会,你就没啥意见?” 肖正平笑道:“我说的情况跟朱场长说得差不多,谁说还不是一样。” “呵呵,差不多就是说还是有差,怎么,不敢说?当初你找我批贷款的时候可没今天这么谨慎呐。” 朱安国赶忙插嘴,“唐书记,肖经理主要忙销售,经常在外跑业务,对场里的情况没有我清楚,所以我就代为汇报了。您看啊,关于鹿场后期的规划,比方说自己酿酒啦、生产鹿茸血啦、鹿茸酒分档次销售啦等等,都是肖经理提出来,然后我们经过开会讨论过的。肖经理这个年轻人了不起啊,当初我还那么不待见他,现在想想,还真是我狗眼看人低了。” 这番恭维,肖正平听着很舒服,不过他也明白,朱安国这么露骨的把所有功劳推给自己,就是不想自己把场里的“丑事”透露出来。 看着朱安国这么用心良苦,肖正平几乎都打算配合他了。 可是唐汇东不是普通人,如果只是想听个“天下太平”的汇报,他唐汇东就不会规规矩矩地坐在这个位子上。 唐汇东眼珠子一转,看向朱安国,“老朱啊,你这个老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报喜不报忧!鹿场现在真就这么完美?真就一点儿都不需要我帮忙的?如果我只是想听你跟以前一样粉饰太平,还要肖正平干嘛?承包还有什么意义?” 一通话说完,朱安国脸已经变成猪肝色。 唐汇东说完短暂沉默了片刻,随后接着说道:“老朱啊,之所以让肖正平承包,就是想改变你们的老思想,不要害怕出问题,也不要回避问题。说真的,我在这个位子上已经待了快十年啦,你总不想让我待一辈子吧!” 150.破产 唐汇东最后这句话,肖正平听不怎么明白,但是朱安国听明白了,领导这是在责怪他没有把鹿场搞好,拖累了领导,才在一个乡书记的位置上一待就是上十年。 结交这么久,朱安国还没有听过领导为他自己的事儿发过半句牢骚,有的时候朱安国几个人甚至还为他鸣不平,认为这样的好领导早应该升迁,一直拖在这里很不公平。 所以这句话的分量之重,压得唐汇东根本不敢去看唐汇东的脸。 唐汇东说完又看向肖正平,换回笑脸问道:“肖正平,刚才进门的时候,他是不是告诉你尽量少说话?还让你报喜不报忧?这个朱安国啊,我跟他太熟了,他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肖正平扭头看了看朱安国尴尬得有些扭曲的脸,笑道:“领导真是明察秋毫,不过朱场长也是为了您好。场子里的确有些问题,但都是我们能够解决的,目前还没有需要领导帮忙的事儿。” 朱安国一听这话,顿时松了口气,同时投给肖正平一张感激的笑脸。 唐汇东的话还没有完,“你别管我是不是明察秋毫,有什么问题只管说,不要有顾虑。咱们这些当领导的,不就是用来解决问题的吗?” “真没啥问题,都是生产上的一些小事儿,我和朱场长有能力解决。领导,您放心,啥时候需要您帮忙了,我一定不会跟您客气的。” 唐汇东这才点点头,笑道:“好,既然你俩缄口不说,我就当没问题了。不过丑话我可说在前面,既然场子没啥大问题,我就得看见蒸蒸日上的场面。要是哪天让我发现场子效益上不去,你俩又藏着掖着,我饶不了你们俩。” 朱安国这时放下心来,信誓旦旦地说道:“唐书记,您放心,以后我肯定全力配合肖经理,把鹿场越办越好,争取早日让您离开这个地方。” 唐汇东闻言大笑,“好嘛,你这一句话就把我变成一门心思只想当官的人啦!” 朱安国还想解释,唐汇东朝他压了压手,“跟你开个玩笑。不过话说回来,哪个人不想往上爬呢?我呀,是真心想离开这里,一来当然是我想再进一步,不过最主要的,是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代表这里的问题都解决了。” 随后,三个人又扯了会儿闲篇,朱安国便告辞说不打扰唐书记了。 谁知道临出门的时候,唐汇东忽然想到什么,喊道:“等等,老朱,你先去接待室坐一坐,我有几句话要问问肖正平。” 肖正平和朱安国同时一愣,随后对视了一眼,朱安国便走出门外。 “唐书记,您该不是还想问鹿场的问题吧?”肖正平问道。 唐汇东摆了摆手,“你小子能在短短半年时间就让鹿场起死回生,证明你还是有点儿能力的,你都说没问题了,我就不过问了。我让你留下,是另外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啊?”肖正平很是好奇,这大半年他跟唐汇东的唯一交集就是鹿场,除了鹿场,他实在想不出唐汇东还有什么问题要问自己。 唐汇东指了指肖正平先前坐过的椅子,“你先坐。” 待肖正平重新坐下后,唐汇东便半靠在办公桌前,他眉头紧皱,双眼迷离,与之前轻松谈笑时的表情截然不同。 “肖正平,你接手鹿场也这么长时间了,来来去去总会经过林场场部,应该对林场的现状有点了解吧?”短暂沉默片刻后,唐汇东问道。 听闻这句话,肖正平立马明白唐汇东的表情为啥变得这么难看——的确,林场是块硬骨头,搞不好就能把满嘴牙都给崩掉。 “鹿场有不少以前的林场职工,听他们说起过,算是了解一点儿吧。”肖正平答道。 “说实话,林场这摊子我绞尽脑汁想了好几年,始终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今天咱俩算是扯闲篇,我问问你,换做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处理?” 肖正平低头一笑,随后抬头答道:“唐书记,我冒昧纠正一点啊,林场几百号人、上千公顷面积,就算神仙下凡,也不可能有万全之策。如果您非要问我,我只能回答您一句话:自生自灭、顺其自然!” “哼哼,自生自灭,你说得倒简单,几百口子人,你让他们自生自灭,他们就真敢死在你面前。” 肖正平摇了摇头,“不,唐书记,您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林场自生自灭、职工顺其自然。” 唐汇东一听来了精神,拉过一把椅子,直接坐在肖正平面前,“哦?怎么个顺其自然法?说来听听。” 肖正平拿过先前没喝完的茶杯,润了润嗓子后,说道:“正所谓大厦将倾,林场走到头了,谁都救不起来,想必您和其他领导都明白这个情况,才会问我这个问题吧?” 唐汇东点点头。 肖正平接着说:“既然如此,何不任其自生自灭,然后把有限的精力花在处理职工问题上呢?至于职工嘛,现在各方面政策已经放开,普通人做个小生意也能养活一家人,肯动脑筋能吃苦还能发个小财。我觉得可以鼓励职工下岗、自主创业。对于这一部分职工,可以给一些政策优惠,可以买断他们的工龄。剩余不愿意买断的,可以找企业接收。这样下来,林场的压力就会大大减少,剩余的职工,可以通过承包或者买断林场土地引进投资,由投资企业接收。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会如愿以偿地得到解决,但是您必须相信一个人的创造力和可塑性,当时势逼人时,一个人所爆发出来的创造性是无法想象的,这就是我说的顺其自然。” 唐汇东听得目瞪口呆,冲肖正平压低了身姿,问道:“你这套说辞哪儿学来的?怎么跟地区领导的说辞那么像?” 肖正平心说我这都是国企改革的标准做法,是你们地区领导未来十多年工作才摸索出来的经验,能不像吗! “领导,这些办法都是显而易见的,不管是地区领导还是您,稍稍考虑一下就能总结出来。可是解决林场问题的难点并不在办法,而是在决心。我刚才说的才几句话,但是话的背后是一个一个人,需要我们耐心且谨慎地处理才行。” 唐汇东点点头,“说得没错,林场破产只是一句话的事,可是这句话谁都不敢轻易说出口。”说罢唐汇东仔细想了想,意味深长地问道:“这些话可不是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人能想出来的,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对林场有想法?要不然,你怎么可能想得这么深?” 肖正平笑了笑,忽然收住笑容,认真看着唐汇东说道:“唐书记,这么跟你说吧,我就是奔着林场才来承包这个鹿场的!” 151.意外 唐汇东把肖正平送到门口,热情握手的画面被悄悄躲在楼梯口的朱安国看了个正着,等肖正平终于离开书记办公室时,朱安国马上小跑回接待室,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在回去的车上,朱安国实在忍不住,便问道:“唐书记找你问啥啦?” 肖正平答道:“就是问问林场的事儿。” “林场?”朱安国觉得很难理解,“林场的事儿他问你干嘛?” “估计是看我承包了鹿城,想问问我林场有没有啥解决办法。” 桐山林场的事情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不仅是职工们知道,即便远在县城的很多人都知道,自然,住在林场的朱安国也知道。 “林场的确是个老大难,人多事杂,比鹿场还让人头疼。” 想了想,朱安国似乎还是不大放心,又问:“只是林场的事儿?没别的了?” 肖正平无奈地笑了笑,“场长,我用得着瞒你吗?有别的事儿我当时就说了,还能背着你不成?” 朱安国松了口气,“那倒是。你小子有义气,当时我真害怕你一秃噜嘴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还好你憋住了。” “场长,你怎么还不明白,你管行政我管销售生产,咱俩都是拴在鹿场这根绳上的蚂蚱。对内,咱俩怎么争怎么吵都没关系,但是对外,我必须和你站在一起。” 朱安国听了这话,忽然间有些动情,想想自己以前的言行,他有些惭愧地说道:“你小子~~不赖!” 肖正平没有多话,聊了两句就借口有些困,靠着车窗假装睡着了。 林场的事肖正平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朱安国,这件事有些大,朱安国不见得能接受,但是这件事朱安国又迟早会知道,那个时候对他的打击或许更大。 想了想,肖正平决定暂时还是先瞒着他,最起码也要等到唐汇东这边有了准信才能说。 唐汇东提到林场,是肖正平始料未及的,他原本以为自己会通过鹿场一步步渗透林场,却没想到“惊喜”来得这样快,快得让他手足无措。 有句话唐汇东算是说对了,肖正平对林场早有图谋,自他从王鹏口中听到林场的近况开始,他就开始谋划怎么把林场弄到手。 这些日子,虽然肖正平一直忙着鹿场的事儿,实际上他对林场的幻想从没停止,甚至随着一点一点深入了解林场,他对林场未来的规划更加清晰了。 没多大一会儿,车子停下来,肖正平睁眼一看,已经到林场了。 林场还是跟往常一样,慵懒且松散,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巨人,就差咽下最后一口气。 朱安国让肖正平先走,他得先回家,明天再回鹿场。 从林场场部到鹿场的这段路其实很漂亮,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的,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肖正平认为肯定会有很多人来这儿踏青或是野营。 只是可惜,这个年代的人们没有那个闲心、也没有那个闲钱来干这些事儿。 肖正平自己倒是很享受这段路程,除了要担心可能从草丛里面钻出来的蛇之外,其它时间,他都很用心地观赏一路的美景。 回到鹿场已经过了中午饭时间,肖正平到食堂扒了碗剩饭就回到办公室。 哪知道推门一看,媳妇儿戴雪梅正笑盈盈坐在里面,办公桌上还摆着一大包好吃的零食。 肖正平原本还想着林场和鹿场的烦心事,一看见自己媳妇儿,满脑子烦恼顿时抛到九霄云外。 “你咋回来了?不是让你待在县城吗?” 戴雪梅嘴一撇,装着生气的样子怨道:“咋啦,我回来你不高兴呀。” 肖正平赶紧否认,“哪儿有,我就是没想到嘛。” 戴雪梅马上换回笑脸,走过来搂着肖正平地胳膊亲昵地说道:“我想你了嘛!你就不想我吗?” 肖正平一把搂过戴雪梅,笑道:“说实话,这两天我还真没空想你,媳妇儿,你不知道,这几天我干了两件大事儿,哎呀,愁得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咋啦?你又跟朱场长他们吵架啦?”戴雪梅没好气地瞪了肖正平一眼。 “啥呀,我有那么不懂事吗?!现在朱场长跟我关系可好了,我俩今天上午去了趟乡里,给唐书记做了个汇报。” 说着,肖正平便拉着戴雪梅坐在自己正对面,把这两天去见林保寿和唐汇东的事情说了一遍。 因为是自己媳妇儿,肖正平说的时候特意添加了一些有趣的边角料,一个人愣是滔滔不绝说了快半个小时。 期间,戴雪梅一直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肖正平,她的笑容很奇怪,带着一种很满足的表情,就好像肖正平正在讲的,是一个很温馨很美好的故事一样。 好几次肖正平发现了媳妇儿的不对劲,就问她怎么了,戴雪梅却摇摇头,说没什么,让肖正平继续讲。 一次两次肖正平还没觉得有啥,可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讲的并不是很吸引人,但是戴雪梅却表现出一种如痴如醉的神情,于是肖正平马上意识到自己媳妇儿肯定有事儿。 肖正平停下来,看见戴雪梅还是一脸美好地托着下巴看着自己,似乎自己说到半截的话对她丝毫没有影响一样,他便伸出手,讲戴雪梅的手握在手心里,“媳妇儿,到底咋了嘛!” 戴雪梅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平子哥,今天我去医院了。” 肖正平一听立马紧张起来,对着戴雪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去医院?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大夫怎么说?” 看着肖正平紧张的样子,戴雪梅满足极了,她晃了晃肖正平的手,说道:“你别急呀。我就是这个月没来那个,不放心就去医院查了查。” 肖正平的脑子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想了好半晌才想到媳妇儿所说的“那个”指的是什么。 而当肖正平想明白之后,他只感觉一阵热血冲顶,随后“刷”的一声从椅子上蹦起来。 肖正平的举动吓到了戴雪梅,她赶紧解释:“我知道你暂时还不想要,可~~可是医生说避孕套也不是百分之百可靠,说~~说我怀孕了!” 152.大喜 因为对孩子这件事,肖正平根本没做过预想,他今年二十四岁,无论在哪个年代,他都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个年纪当上父亲,所以这个消息带给肖正平的感觉是非常强烈而且纯粹的。 首先便是震惊,就像凭空一道闪电从他脑子里闪过并且炸裂开,随后抽走了他所有的思绪,他只感觉自己脑子一片空白,耳朵里还嗡嗡作响。 空白过后,一股莫名的恐惧渐渐袭上他心头,然后越聚越浓,越聚越清晰。 肖正平想到,这不止是媳妇儿怀孕那么简单,而是一个人的命运落在自己肩头,他现在连自己都没弄明白呢,忽然又来一个贪婪且脆弱的生命,自己该拿他/她如何是好。 “平子哥,你不高兴啦?”戴雪梅委屈的声音忽然响起,瞬时把肖正平从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肖正平赶紧拉过戴雪梅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没有不高兴,我~我就是被吓到了。” “你要实在不想要,咱们就去医院拿掉。”戴雪梅说着,眼泪就快掉出眼眶了。 “不不不,雪梅,我只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有点被吓到而已,不管怎么说,这是咱们的孩子,怎么能拿掉呢?这样,咱明天就回家,爸和大伯二伯他们要知道这个好消息,该高兴坏了。” 虽然肖正平的笑容还是有些勉强,可好在这句话说得还算暖人心,戴雪梅擦掉脸上的泪珠,总算重新笑出来。 第二天一早,肖正平就叫来王鹏,昨天戴雪梅是坐王鹏的车回来的,但是戴雪梅没有透露半个字,所以当王鹏得知这个消息后,表现和肖正平差不了多少。 “平子哥,嫂子嘴够紧的啊,昨天我俩聊了一路呢,她愣是半个字都没提。” 肖正平笑了笑,“行了,早点儿装车,我跟雪梅今天回家。” 王鹏点点头,“没问题,我这就叫人去,你俩在办公室等我。” 说罢,王鹏便把还没有交班的值班人员叫了过来,约莫等到上班时间的时候,三个人已经装完小半车了。 看着还有点儿时间,肖正平便来到朱安国办公室,把戴雪梅怀孕的事告诉给他。 朱安国听完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小子还愣在这儿干啥?赶紧回家啊!这个时候可千万小心,别动了胎气。” “呵呵,场长,我这不就是跟你请假来的吗?王鹏装完车我俩就走。” 朱安国瞪了肖正平一眼,训道:“还装个屁的车啊,孩子事大还是装车事大?你们这些个年轻人啊,就是不知道个轻重。” 说着,朱安国就要朝办公室外面走,大有马上停止装车的劲头。 肖正平赶紧拦住他,“别别别,场长,雪梅身体没那么娇贵,再说车也装得差不多了,等一等不要紧。” 朱安国没理会肖正平,推开办公室门后朝酒廊方向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已经装了大半车的车厢。 “王鹏!”看着车厢快装满,朱安国也就不再坚持让他们停下来,转而大声把王鹏叫了过来。 王鹏飞快跑到,站在两人面前问道:“啥事啊,场长?” “待会儿稳点儿开,不要赶时间,咱不差那一时半会儿。到了地方,把肖经理和戴副科长送到家,中间要是出了岔子,我饶不了你,明白吗?” 王鹏摸了摸后脑勺,“场长,这点儿事儿还用得着您叮嘱吗?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朱安国笑了笑,“好,让他们快点儿,不一定非要装满。” 说罢,朱安国便回到办公室。 “哦,对了,”忽然,朱安国想到什么事情,冲肖正平说道,“爱民和酿酒师傅这两天就要回来,你看~~” 肖正平扬了扬手,“这事儿你俩把关吧,甭管请谁来,酒的质量必须好,您看准了就行。” “那林保寿那边~~” “林老爷子愿意来的话,咱再做安排,暂时先不考虑他。” 朱安国似乎松了口气,“唉,这就对了,有些事啊不能勉强,顺其自然就好。” 说着话,王鹏那边喊着车装好了。 肖正平闻言站起身,又叮嘱了两句:“场长,雪梅这一走,我估摸着就不会回来了,销售这边您还得多关照。我呢,能抽时间回来就尽量抽时间。” 朱安国推着肖正平走出门外,“行啦,你就安安心心照顾好家人吧,场里有我呢!” ...... 就这样,肖正平两口子登上王鹏的车,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便回到了樟树垭村。 回到家里,肖正平先是把戴雪梅安顿好,随后找到陈炎,两个人一人一条路去了戴正德和肖坤国家。 晚上的时候,众人齐聚在肖正平的家里,两个伯妈帮着贾红月做了一大桌子饭菜,肖正平又开了几瓶鹿茸酒,这个时候,即便肖正平还有些担心,也被这其乐融融的场景感染到啥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饭菜上桌后,大伯肖坤国让肖正平摆上几碗好酒好菜,然后端到他父母牌位前,让肖正平和戴雪梅跪下。 “老三、老三媳妇儿,”肖坤国有些激动,“老哥哥我能耐不大,好歹是看着平子把香火给续上了,平常我有啥没做到没说到的,看在今天这面子上,你俩就有怪莫怪吧。” 肖坤国说完,肖坤水也端着一杯酒走上前来,他把酒洒到地上,笑道:“老三呐,还得是你精明,人在天上还能把儿子的性子转过来,你看看现在,多红火多热闹啊,你说你们两口子要是都在,那该多好哇~~” 一句话没说完,肖坤水的喉头已经被堵住,连带着其他人也红了眼眶。 拜完了父母,众人这才开席,肖正平端着酒,一杯一杯从戴正德敬到大伯二伯,又从大妈二妈敬到堂哥嫂子,反正桌上的人包括陈炎在内,他全都敬了一圈。 一圈喝完,肖正平脑子已经发晕,舌头也不听使唤了,最后是大伯肖坤国发话,敬酒的动作才停下来。 肖正平记不清喝到什么时候,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这个时候,戴雪梅怀孕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樟树垭村,前来道贺的人让戴雪梅应接不暇。 起床之后,肖正平洗了把脸,忽然想到还有几个人得知会,比如叶儿、夏长勇、杨广生,还有许晓慧。 于是肖正平赶紧回到叶儿房间,用叶儿留下的纸笔写了几封信。 153.小聚 肖正平在家里待了五天,这五天的时间里,他几乎每天都要接待几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肖正平的熟人多了起来,好多只是以前父母的朋友,现在也会来登门道贺。 然而五天之后,不仅是肖正平,就连戴雪梅也感到厌倦了。 “平子哥,这才一个月不到呢,难不成以后咱俩就天天待在家里?” 肖正平第一回当爹,哪里知道那么多,他只知道怀孕的女人就好比是枚生鸡蛋,你握着生鸡蛋那还不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哎,这也没个网,要不然我搜一搜就能知道。”一时情急,肖正平说秃噜了嘴。 戴雪梅没听明白,“你说啥呢?啥网啥馊啊?” 肖正平这才反应过来,“哦,没啥,我是说要不去问问嫂子吧,她生过孩子,她应该知道。” 于是两人便小心翼翼来到大伯家。 哪儿知道这一问,不止是嫂子贾红月,大妈二大妈都有话说,一个说怀堂姐的时候还上山砍柴,一个说怀堂哥的时候还天天做饭。 总之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怀孕的女人没那么娇贵。 最后贾红月总结道:“也不是啥都能干,你得分时候,肚子没大的时候干点儿轻活,肚子大了就尽量别干活,但是不管肚子大不大,千万不能摔跤。” 肖正平闻言跟戴雪梅对视一眼,两人这才放松下来。 说完贾红月又说道:“对了,晓慧前阵子来电话,说暑假过完就来,还说什么今年得抓点儿紧,必须得出成果。” 肖正平听完了然,解释道:“应该是课题的事儿,按时间来算,许晓慧该出论文了。” 贾红月不知道啥叫论文,她担心的只有棚里的菌子,“平子,现在两个棚都长出菌子了,我估摸着今年出成果不难。就是出成果之后,你想好怎么办没?” “这个好说,先在后山搭几个棚,让菌子先上市,后面的事儿回头看看销量再说吧。” 聊了两句,肖正平站起身来,“那媳妇儿,既然嫂子都说没事儿,你就在这儿待着,给嫂子打打下手。这两天快憋死我了,我去找炎婆娘说会儿话。” 说完,肖正平便独自朝山外走去。 其实从见陈炎第一面起,肖正平就知道今年的菌子不咋样,只不过碍于媳妇儿怀孕的事儿,陈炎没有直说,肖正平也没空去问。 待在山上的五天里,肖正平天天都能看见陈炎的身影,他的那辆小四轮声音尤其大,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肖正平听得一清二楚。而从车子出入的时间差来判断,陈炎不仅是没收到多少菌子,连去县城的时间都不长。 来到陈炎家的时候,他正在摆弄那台电视。 “你要实在闲得慌,就去帮你爸妈烤烟去,跟台电视较啥劲?” 陈炎正聚精会神着呢,忽然听见声音,吓了一跳。 “你娘的走路不出声啊,吓老子一跳。” “那电视拢共就那几个频道,你还能转出多的是怎么着?” 看见肖正平,陈炎干脆把电视关了,“我就知道你迟早得来找我,你不找我我还得找你!平子,我都快闲出鸟来了,你能不能给我派个别的活儿啊?” “咋的?菌子不好收?” 陈炎摇了摇头,“不是不好收,是太不好收!我跟你说啊,从开始到现在,也就两吨不到的湿货,前不久我算了算账,你猜怎么着,油钱都没挣回来。” “再忍忍吧,菌子马上就要过季,收完今年,明年咱就种菌子了。” 说完两人沉默片刻,随后肖正平问道:“说说其他的,县里面的情况咋样?” 陈炎这才想起正事儿,“哦,对了,你不说我都差点儿忘了,吴向阳老是在问你,我都替你挡好几回了。” “老问我?不至于吧,他那儿又不是缺了我的酒和山货就做不成生意,他老问我干啥?” “我也这样说,我还分过他两百斤菌子呢,按理来说他不至于这么想着你啊。” “那找时间跟他见个面吧。张狗子呢,最近见过面没?” “见过!别提了,这小子现在是升了天啦,那小日子过的,县太爷都没他滋润。” “哎,他这就叫被金钱冲昏了头脑,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穷了半辈子,突然看见那么多钱,也难怪他把持不住。我现在就担心啊,这个坑他还能不能跳出来。” 说完话,两个人又沉默下来——很显然,对于张狗子,除了他妈,他们俩算是最亲的人,现在两个人的话张狗子都听不进去,那恐怕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救他了。 片刻过后,肖正平一拍大腿,“不说他了。炎婆娘,反正你现在不怎么忙,趁这段时间,你给我办件事。” 陈炎扭头问道:“啥事啊?” 于是肖正平便把南厢街“郭氏酒坊”的事说了出来,说完他补充道:“反正我要的效果就是那两口子在县城里混不下去,你先想想办法,可以去找老叶问问,实在不行我再出马。” 陈炎没好气地撇了肖正平一眼,“切,还你出马!好像干这种缺德事儿你还挺在行似的。” 肖正平丝毫不在意,反怼道:“我是不在行啊,所以一想到缺德事我首先就想到你。我的意思是,你先干缺德事,不行,我再想正人君子的办法。” 肖正平一开玩笑,陈炎就来劲啦,当即翻出他妈炒的花生、豌豆,又提出来几瓶啤酒,嚷嚷着边喝边聊。 肖正平心想反正也没啥别的事儿,再说自己也有段时间没有好好放松放松了,便没有拒绝。 谁知道两人正喝得起劲儿,忽然邹树生找上了门。 “好家伙,你俩倒是乐呵,害我这通找。”邹树生也不客气,进屋就搬了把椅子靠两人坐下。 陈炎递上一瓶酒,笑道:“主任,你是找我啊,还是找平子啊?” 邹树生额头上冒着汗,衣服半披着,看样子的确走了不少路。他接过啤酒咕嘟咕嘟就是一阵猛喝,一口气就灌下去大半瓶,喝完之后他满足地打了两个嗝儿,答道:“找你我还用这么累么,当然是找平子啊!” 肖正平听完有些纳闷,两天前邹树生来过自己家,还在自己家吃了中午饭,当时两个人还聊了很久,怎么今天他就这么急匆匆地找上门了?看这样子,他可能都找去后山了! “啥事啊主任?” 肖正平问道。 “还能有啥事,不就是办厂子的事咯。” 154.电话 肖正平笑道:“叔,你又不是不知道,菌子才种出来,都还没量产呢,离办厂还有十万八千里。” “哎呀,你可以先把场子办下来啊,等你量产再去弄场子的事儿就迟了。” 看着邹树生满是急切的表情,肖正平马上意识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叔,你跟我说实话,这话是你问,还是曹支书让你问的?” “呵呵,你小子心思还挺活泛。没错,这话是曹支书让我问的,不过嘛,我也想问问,你到底咋打算的?” “我能有啥打算,一步一步来呗,现在菌子刚出点儿成果,得先让许同学把数据整出来。然后嘛,我打算在后山再搭几个大棚,先种着试试,能量产了再想其他的。” 邹树生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犹豫了一会儿后问道:“那你真就没有办厂的打算?” 肖正平很干脆地回答:“暂时没有。” 邹树生似乎很无奈,苦笑一声后叹道:“也对,村里把牲口棚收回去是亏了你一回,让你寒了心,你有点儿想法是对的。不过平子,咱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赌气啊,当初你找我租牲口棚的时候,不就是打算办厂子的么?” 肖正平见邹树生已经把话挑明,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叔,既然话说到了这儿,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寒我心的不光是曹支书,还有咱村里的人!哦,我带着他们挣钱就是好人,挣不着钱了我就是坏人啦?就这样的人,我能放心把厂子办在这里吗?这要是能挣着钱还好,要挣不到钱,他们还不把我连皮带骨头给拆了!” “好吧,平子,我今天来也就是问一声,有你句准话就行。那你俩先喝着,我就先走了。” 看着邹树生有些落寞的表情,肖正平有些于心不忍,“叔,今天这话不是冲您,您一直都很帮我,我肖正平有今天得亏有您,这些我都记着呢。今天您要是说:平子,你必须把厂子办在村里,而且必须马上办起来,我二话不说,马上就办。” 邹树生闻言大笑,拍拍肖正平的肩膀笑道:“你叔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今天就是曹元奎让我来问问,他是牲口棚砸手里后悔了,想让你再租回去,这还不明白吗?” 陈炎这时起哄道:“那能怪谁呢,当初租得好好的,非逼着平子退回去。现在就是他送平子也不敢要啊,谁知道哪天他用得着,又找个借口收回去呢!” 肖正平听得连连点头,“炎婆娘这话说对了,出尔反尔的人以后还会出尔反尔,那牲口棚我还真不敢租。” 邹树生听完站起身来,“行吧,你的态度我知道了,到时候我就跟曹元奎如实说。听他那意思,那牲口棚如果你不要,他就拿去干别的了,让他干去吧!” 肖正平和陈炎也跟着站起身来,送邹树生一直走出院门。 看着邹树生的背影越来越远,陈炎颇有些担心地问道:“平子,你真不要牲口棚?咱村里也就牲口棚那块地方平坦,真要办厂子,还只有那里最合适。” 肖正平神秘兮兮一笑,“办厂子的地方我早找好了,放心吧。” ...... 两天之后,肖正平回到鹿场,刚从王鹏的车上走下来,就被站在门口的陈爱民大声招呼了过去。 陈爱民满脸堆笑,冲肖正平抱了一个拳,“恭喜啊肖经理,到时候孩子生下来,一定得请咱们喝顿喜酒。” 尽管肖正平对这个陈爱民还是喜欢不起来,可这时候人家笑脸相迎,他也必须好脸相待。 “一定一定!陈主任,这趟辛苦了,酿酒师傅请回来了吧?” “请来啦请来啦,这两天正在办手续,估摸着这个礼拜就能到。” “那行,我先去找场长销个假,回头再聊。” “别啊,一块儿去呗。这两天场长老念叨你还不回来,戴副科长怀孕他又不敢打电话,我看他都快急出毛病了。” 肖正平眉头一皱,“不对啊,我走的时候跟场长请过假啊,他还让我别急,在家多待两天呢!陈主任,你知道啥事不?” “嘿嘿,我哪儿知道,这不就是想跟你过去听听吗。” 说罢,两人便朝朱安国的办公室走去。 这个时候朱安国还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听见敲门的声音抬头一看,发现是肖正平,他立马放下笔,一边朝肖正平疾步走过来一边说道:“哎呀,肖正平,你可算回来啦!” 说着,就拉着肖正平坐在自己办公桌前。 待两个人都坐下,朱安国似乎才发现还愣在门口没进来的陈爱民,又冲他招手道:“正好,爱民,你也进来。” 没等两人发问,朱安国就迫不及待地解释道:“是这样,林保寿的大儿子前天来电话了~~” 话才说到半截,肖正平和陈爱民两人同时“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异口同声喊道:“什么!” 朱安国朝两人压了压手,“急啥,听我说完!是这样,他来电话直接说找你,我问他是不是酿酒的事儿,他就说只跟你谈。” 没等肖正平反应,陈爱民便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问道:“你真去找林保寿啦?” 朱安国代替肖正平没好气地答道:“他不去找,人家会把电话打场里来?”说着,又对着肖正平问道,“林老爷子答应了?” 其实不止是这两人,肖正平自己也很震惊,他没想到林家的答复这么快就到了。 当初他跟林保寿约定好,说是买好郭氏酒坊等着他,可是现在,买酒坊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人家真要问起来,自己该怎样答复。 至于这个电话,肖正平不用回就知道,一定是那边同意了,不管是同意跟自己合作还是同意来鹿场酿酒,一定是肯定的答案,要不然,林家用不着跟自己打电话,还明确要求跟自己谈。 看着两张惊讶却充满期待的面孔,肖正平笑了笑,“场长、陈主任,咱们有赌约在先,谁先请来人就用谁。你看现在陈主任请的酿酒师傅都在办手续了,我看林老爷子这边就算了吧。” 话音刚落,朱安国立马否定道:“那怎么行!这事儿又不是过家家,光是林老爷子这块金字招牌就够咱场里吃上几年的,哪儿能就这么算了呢!” 陈爱民一听这话,马上掉过头带着怨气说道:“场长,这不合适吧,人家那边都说好了,你又不要了,这~~” 朱安国一甩手,“那有啥,他该来还得来,来了跟林老爷子打个下手,也不算亏待他,对吧。” 陈爱民还是不满意,“人家可就是冲着把头这个位置来的,您这么安排~~我很为难啊!” 朱安国顿了顿,忽地伸出手在陈爱民肩膀上拍了两巴掌,“爱民啊,这是事关咱们鹿场的大事儿,你就委屈委屈吧,实在不行,你就把人再退回去。” 肖正平看着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人摇了摇头,笑道:“两位领导,人家林老爷子是什么态度咱还不知道呢,说不定他打电话找我是有别的事儿呢!你俩先容我回个电话再做决定吧!” 肖正平原以为这句话能平息两人的争论,哪儿知道说完之后这两人更是惊呆了。 朱安国问道:“你跟林老爷子还有别的事儿?” 155.谣言 肖正平苦笑道:“场长,您先容我打个电话好不好,具体咋样,我不是得先问一问?” “哦,对对对,先打电话!先打电话!”说着,朱安国便拿过桌上的电话,他似乎很激动,把个电话摇得呜哇作响,接通之后,他便报上林家人留下的地址。 电话摇到队部,朱安国简单说明了意图,随后挂上电话,“那边马上通知,说是得等个半小时。” 这种电台转接的老式电话让肖正平很无语,很多时候一个简单的电话少说都要等个几十分钟,实在是太耽误事儿。 二十一世纪的肖正平出生在九十年代,从他记事起,他就开始看见父亲使用单屏的大块头手机。虽然家里也装有电话,但是使用频率不是很高,尤其是进入2000年后,手机行业高速发展,在肖正平读高中的时候,一家三口已经是人手一部手机,电话彻底成了摆设。后来,电话线换成网线,肖正平家里干脆就把座机给取消了。 所以肖正平对电话这个东西并不是很了解。 当初邹树生开玩笑说把电话装去肖正平家,肖正平还真动了那个心,可是他哪里知道,这个年代私人家里装一部电话,根本就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而是可能不可能的问题。 就在肖正平思考着程控电话什么时候才开始普及的时候,等不及的朱安国又发问了,“肖经理,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说说吧,林老爷子到底什么态度啊?” 肖正平笑道:“还能是啥态度?跟你们料想的一样,人家根本不稀罕。” “那他儿子还给你打电话干嘛?” “嗨,我不是想请林老爷子出山给咱们酿酒吗?老爷子当场就给拒绝了,还要碾我出门。我一想既然老爷子不愿意给咱打工,那他自己单干总行吧!我就答应他帮他把郭氏酒坊重新开起来。刚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老爷子也没答应,我就留下话,说什么时候老爷子答应了就给我打电话。我估摸着这通电话是老爷子想通了,所以让儿子打过来的。说白了,跟咱们场关系不大。” 朱安国似乎还没转过弯儿来,但是陈爱民听明白了,他立马带着一种被肖正平背叛了的表情问道:“帮他开酒坊?你是说另起炉灶?” 肖正平料到会面对这样的问题,也就早有准备,“不能说另起炉灶吧,你们就当我干了个副业。” 朱安国这会儿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他盯着肖正平打量了很久,用一种失望的口吻说道:“肖经理,敢情你去找林保寿是给自己谋财路去的呀,怎么?嫌鹿场这座庙小啦?” 肖正平赶紧解释,“场长,您说这话可就冤枉我啦,我去找林保寿全是为了场里,是老爷子不答应我才剑走偏锋的,就算是以后我帮他老人家把酒坊开起来了,咱鹿场也可以优先用他的酒啊。” 朱安国似乎没说服了,可是又没有全说服,他回到自己椅子上,揭开茶缸盖子喝了口茶就不说话了。 陈爱民这时阴阳怪气说道:“肖经理,话都让你说完了,我们信不信没啥区别。我就说嘛,当初你信誓旦旦跟我打赌,现在赌输了非但没有不高兴,还一个劲儿地帮我说话。场长,肖经理到底是年轻人,眼光长远,人家一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 肖正平无意争执,但也没了好脸色,“场长,咱们的关系刚刚处好,我不想跟你们吵架。说句不好听的,我是承包人,在场里没有编制,只要我不违反规定、不损害场里利益,在外面干啥你们管不着。就算我打一开始就是想找林保寿开酒坊,也没啥不对。” 话刚说到这里,朱安国桌上的电话响了,三个人都知道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但是三个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去接。 约莫等到电话响了四五声之后,肖正平才缓缓站起来,走到桌旁把话筒拿到耳边。 对着话筒“嗯啊”了两句,肖正平觉得浑身不自在,就感觉朱安国和陈爱民两人一前一后死盯着自己,好像想用眼神杀死自己一样。 于是他尽量把说话的时间缩短,跟那头的林保寿大儿子约定好之后,肖正平便匆匆挂断电话。 “林老爷子的意思是可以开酒坊,但是不来鹿场,具体的等见面再谈。” 说罢,也不看两人的脸色,肖正平便走出朱安国办公室。 ...... 肖正平以为过了这事之后,又要跟朱安国别扭一阵,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谣言凭空而出,让他和朱安国原本已经变坏的关系雪上加霜。 消息是陈友福告诉他的,说是有人在场里传谣,说肖正平打算把鹿场买下来,还要把鹿场集体企业的身份改成啥股份制,说到时候鹿场就是肖正平的天下,他想让谁走就让谁走。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肖正平首先的反应不是愤怒,而是疑惑。 鹿场改制这件事他只在唐汇东的办公室里提起过,除此之外,连他媳妇儿戴雪梅都不知道。 按理来说,唐汇东是明白这件事有多敏感的,当初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唐汇东还一再表示得先跟上级领导汇报讨论,等有具体结果之后再详谈这件事,所以这个消息应该不是从他那儿透露出来的。 问题是这个谣言都精确到“股份制”这个词上了,就说明的确有人得到了这个消息。 肖正平心想该不会是哪位县领导说秃噜了嘴,然后被哪个不怀好意的人听了去,才传成现在这样的吧! “这他娘的不是背后打我闷棍吗!”肖正平在心里骂道。 陈友福坐在床头旁的椅子上,眼巴巴地望着肖正平,很显然,除了把这个消息告诉给肖正平外,他也在求证这件事的真假。 肖正平叹了口气,问道:“友福叔,我问你,假如把你的工资跟场里的效益绑到一块儿,场里效益好你的工资就高,反过来假如场里的效益不好,那你的工资也不高,你愿意干不?” 陈友福想了想,说道:“现在效益好,我当然愿意干啦,但是要还跟以前一样,我不干。” 肖正平又问:“好,我再问你,假如你现在的工资已经跟场里的效益绑上了,你是更加卖力呢,还是跟现在一样?” 这回陈友福没有细想,拍着大腿嚷道:“那我肯定更加卖力啦,谁不想多挣两个钱?” 陈友福的反应把肖正平逗乐了,“那你说假如全场的职工都跟场里的效益绑上了,会变成啥样?” 陈友福傻眼了,直愣愣看着肖正平,没有说话。 肖正平在陈友福腿上拍了拍,笑道:“这就是股份制!” 陈友福似乎还没有想明白,低头揣摩了片刻,随后抬头问道:“这么说,这个消息是真的咯?” 肖正平点点头,“友福叔,这件事太大了,今天的话就在这屋里,千万不能传出去,明白吗?” 陈友福愣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156.你给我等着 然而这个时候肖正平根本没空处理谣言的事儿,林保寿的大儿子在电话里说过个十天左右他会去趟县城,约好两人在酒坊见面。 而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天,肖正平必须赶在林保寿大儿子去县城之前把酒坊拿下来。 又过了一天,陈爱民请的酿酒师傅终于到了,作为鹿场的主要领导,肖正平跟朱安国几个人一块儿接待了这位名叫李显民的汉子。 离鹿场最近的馆子就是林场招待所,招待所早就关门了,所以朱安国把饭局安排在自己食堂。 做饭的厨子就是附近的老百姓,虽然色相稍微差点儿,但是味道还过得去。 至于酒嘛,不必多说,喝多少有多少。 一上桌,陈爱民就挨个儿把桌上的人给介绍了一遍,每介绍一个人,李显民就非常谦恭的走过来握手,嘴里都是恭维之辞。 肖正平仔细注意了一下,他发现这个李显民恭维每个人的话都不一样,他甚至惊讶自己直到现在才知道汉语言里面居然有这么多恭维人的词句。 介绍完之后,李显民马上挨个儿敬了一圈酒,每敬一个人又是一番恭维。 等到终于落座吃第一口菜,肖正平就大概感觉出来了——这个李显民估计跟陈爱民差不多,也是个看眼色行事的人,而且照这个样子看,相比陈爱民,李显民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着一桌子乐乐呵呵的人,肖正平只好在心里苦笑——但愿他酿酒的手艺也像他说的话这样光鲜,要不然,陈爱民这是又给自己请回来一座“神仙”。 朱安国看上去挺享受这样的奉承,李显民和陈爱民担任主攻,其他人则时不时附和一句,肖正平真担心朱安国一不小心就瓢上天。 好不容易挨到饭局完毕,肖正平问陈爱民住宿是怎样安排的。 这个时候几个人都喝得七荤八素,陈爱民搭着李显民的肩膀,说暂时安排在林场场部,先安顿下来再说。 肖正平闻言松了口气,他就害怕安排在鹿场,因为鹿场能住人的只有两间值班室,其中一间已经住了两个值班的人,如果安排在场里,就只能挤在自己那屋。 送走最后一人,肖正平便打算关上大门。 谁知道关了半截,忽然有人在门外大喊,让他等一等。 这个人的声音有点儿熟悉,片刻过后,肖正平果然看见黎援朝带着几个人朝大门跑过来。 因为没有灯,肖正平又没有出声,黎援朝还以为只是值班的人。 等他跑到近前认出肖正平的时候,嬉笑的脸色立马垮了下来。 肖正平冲黎援朝看了一眼,随后马上把眼神挪向他身后的几个人——还是一样,几个人肖正平都没见过,不是场里的职工。 肖正平听说了,黎援朝连请了五天假,也就难怪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在场里。 “黎援朝,这么晚了还来干嘛?我没听说今天晚上要加班呐?” “哼哼,肖经理,你不在家陪怀孕的老婆,跑场里来干嘛?” “我要不来,怎么能又逮着你带外人来场里偷酒喝呢?” “肖经理,话别说得那么难听,我带朋友来是来买酒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啦?” “买酒非要这样大半夜吗?你看看场里面,是还在卖酒的样子吗?” “我跟场长打过招呼,今天晚上的酒由我来卖。” “呵呵,对不起,朱场长管行政,我管销售,我说今天不卖酒。” “肖正平,你故意让我难堪是不是?我已经让你一步,不去里面喝,我买出来喝还不行吗?” “这话算你说对了,我就是故意的。黎援朝,别以为唐书记是你的亲戚你就可以在场里胡作非为,朱安国卖你的面子我可不卖。你跟你的这些朋友记好咯,以后过了时间就别来买酒,也别老惦记喝酒不给钱,要是让我发现你不守规矩,发现一次我罚你一个月工资!” 黎援朝急红了眼,一把揪住肖正平的衣领,“姓肖的,老子给你面喊你一声经理,你他妈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哈,你信不信今天晚上老子就弄死你!” 肖正平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不信!你要有这个胆儿早离开鹿场发大财去了,在我看来,你不过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孬种。” 一句话说完黎援朝身后的人纷纷捂嘴偷笑,而黎援朝则被他们的笑声激得更加愤怒。 眼看黎援朝提起拳头就要砸过来,肖正平猛地侧过身子,然后抓住黎援朝的胳膊往外一带,立马把黎援朝甩了出去。 黎援朝重心被带偏,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猛地向前窜出几步才没有栽倒。 “想跟我打架你老了,黎援朝你听清楚,只要你还想在鹿场这口锅里捞饭吃,就守好我定的规矩,否则,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每一天都不好过。” 黎援朝此刻急火攻心,哪里还听得那么多,一挥手冲着那帮狐朋狗友喊道:“愣着干啥,上啊,给我弄死他。” 然而没有一个人哪怕是上前一步。 肖正平笑了,“他们没有你那样硬的后台,你让他们上,那不是让他们把饭碗丢掉吗?” 黎援朝怒不可遏,“你们这帮软肠货,吗的喝酒吃肉比谁都积极,关键时候都他妈孬种。” 这时其中一个人估计是过意不去,走到黎援朝身旁劝道:“援朝,咱们是陪你找乐子来的,何苦呢?一顿酒喝不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走,这儿不让喝咱回林场喝去。” 此话一出,其他几个人也纷纷上前,劝黎援朝不要把事情闹大。 人就是这样,没人劝的时候,气焰还不算嚣张,一旦有人劝有人拉,那仗势就跟小宇宙马上要爆发一样。 黎援朝跳着脚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大叫着要那些人不要拦他,说非得教训教训肖正平不可。 肖正平笑了笑,朝黎援朝走去,一直走到他跟前,只要再近一步,两个人就要脸贴脸。 “来啊,我过来了,你想怎么教训我?” 黎援朝大概是从没见过这种不按套路吵架的人,一时之间有些懵圈儿,可始终没敢动手。 最终,他的那些朋友拉着黎援朝离开了,虽然黎援朝还是骂骂咧咧不断,却不再叫嚣要教训肖正平。当然,他也没忘记按照常规的吵架套路扔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157.国营饭店被承包 完成了接待酿酒师傅的“任务”,肖正平就得忙活自己的事儿了。第二天,肖正平找朱安国请假,直言说得去忙酒坊的事。 朱安国没有拦他,但看得出来,他对这件事很不满。 今天王鹏休息,没有当班,肖正平等到上午十点装完一车酒,就搭车回到樟树垭。 跟他料想的一样,陈炎的小四轮还在山上,人正坐在屋子里看电视。 肖正平没有直接去找陈炎,而是先回到家里,跟媳妇儿腻歪了一阵。 戴雪梅告诉肖正平,这些天她白天基本都在二伯家,跟嫂子一块儿打理菌子棚的事儿,晚上她爸戴正德会来家里过夜,所以让肖正平不用担心。 肖正平笑道:“爸一直住在家里才好。” 戴雪梅答道:“我跟他说了,把烟交完就搬过来。” “他答应了?” “咋不答应,正文哥说了,把烟交完就去后山搭大棚,到时候大伯二伯还有我爸都得去帮忙,住家里省了一半路呢。” 肖正平沉吟片刻,感叹道:“这才像我哥,看来他那股子劲头又回来啦。” “哦,对了,后天强强开学,咱得表示表示,要不你抽空去趟乡里,买点儿书包文具啥的?” 肖正平一拍大腿,“瞧我这记性,怎么把这么大的事儿给忘了呢!”过后想了想,又说道,“没事儿,待会儿我拉炎婆娘去趟县里,咱去县里买。” 聊了两句,肖正平便来到陈炎家里。 此刻陈炎正躺在他家的那张老藤椅上,藤椅旁边摆了一个小方凳,上面放着一个搪瓷茶缸和一个搪瓷果盆,茶缸里冒着热气,果盆里装了半盆子瓜子。 而在陈炎的面前,则是打开的电视机和一地的瓜子壳。 肖正平进门的时候陈炎看得正起劲,丝毫没有注意有人走进来。 肖正平不声不响地走到他背后,冷不丁朝藤椅腿儿踹了一脚,把陈炎吓了一跳。 陈炎回过头来,看清楚是肖正平后,才放松下来吐掉嘴里的瓜子壳。 “我说平子,你啥时候学的这毛病?正经人不当你娘的要做鬼啊!” “不做亏心事儿就不怕鬼敲门,瞧你那张脸,一看就是亏心事做多了。” “不是,你去鹿场才几天啊,咋又回来了呢?” “怎么?你盼我回不来啊!行了,别废话,我问你,我让你办的事儿,咋样啦?” “嗨,别提了,那老小子软硬不吃。我说给他钱,让他找个别的去处,他娘的开口就是一百万,平子,我长这么大,王百万倒是听说过,一百万块钱我上哪儿听去?我气的呀,就告诉他说就五万块钱,要是不干我就砸了他破酒坊,那女的一听叽叽哇哇地就哭开了,嚷嚷着要去报公安。要不是我跑得快,娘的我现在就在局子里啦。” 肖正平听得连连摆头,“你这脑子啊,牌桌上那股子机灵劲儿跑哪儿去啦?那我让你找老叶,你找了吗?” “找了啊,老叶说了,干这种事不能着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那两口子没脸在当地待下去,到那个时候不用赶他们自己就会走。你说这道理我能不明白吗?问题是需要时间呐,你还得找他们的丑事儿,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呀!” 肖正平瞥了他一眼,“笨!有时间去找丑事儿,你不知道给他们制造点丑事儿啊?那老叶答不答应干嘛?” “肯定答应呀,这不他让我回来等他信儿吗!” 肖正平想了想,起身关掉电视,“走,跟我去趟县城。” 陈炎似乎不大情愿,嚷道:“干嘛呀,我上午刚回来。” “让你走就走,废什么话!过两天林保寿就得见着酒坊,照你们这效率,就是到嘴的鸭子都能让你们搞飞咯。” 最终,尽管陈炎还是不情不愿,也被肖正平硬拉着上了车。 ...... 到了县城之后,肖正平先是让陈炎把车开去国营饭店,哪儿知道到了一看,饭店里冷冷清清的,这正是饭点的时候,整个饭店里竟然只有大堂里两桌客人。而原本热火朝天的厨房里,此刻也是黑灯瞎火的,肖正平看见大厨正坐在厨房后门口百无聊赖的抽着烟。 看见这番场景,肖正平便明白为啥吴向阳那么急着找自己了,而他更惊讶于只是短短几个月时间,国营饭店就落得这幅田地。 也不知道吴向阳从哪儿看见了肖正平,就在肖正平打算招呼服务员的时候,他从一间包间里小跑出来。 吴向阳的热情劲儿很让肖正平佩服,隔着老远他就伸出双手,冲着自己的右手而来,而他脸上堆着的笑容,就好像两人此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哎呀,肖兄弟~~哦,不对,看我这张贱嘴,现在应该叫肖经理才对。肖经理呀,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这饭点经理就干不下去咯。” 肖正平笑道:“吴经理,你就爱开玩笑,我来不来跟你干不干饭点经理有啥关系呀?” 吴向阳别过头,双手还握着肖正平的手,对着陈炎笑道:“看看,故意装糊涂不是,肖经理这两年真是学坏了啊!” 说着,吴向阳便将两人招呼进小包间。 小包间里坐着一个女人,四十多岁的样子,略施粉黛,长得很妖艳。女人头发烫着卷儿,衣服也是一身这个年代极少见的女士西服,她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肖正平和陈炎进来的时候,她立马将两个人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 进屋之后,吴向阳只是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说这位是余总,不是外人。 介绍完女人,吴向阳便将她晾在一边,让服务员上了两杯茶后就步入正题了。 “肖经理,我这个店儿你也看见了,你说这才多久啊,就变成这副德行,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就得关门大吉啦!” 看着吴向阳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肖正平差点就直说他是活该,但是他忍住了,问道:“吴经理,不至于吧,虽说现在到处都是饭馆儿,你也不至于关门大吉呀,你这儿可是国营饭店,谁关门都轮不到你关门呐。再说你找我有啥用?难不成我多给你几斤菌子你就能开下去啦?” 吴向阳一听,立马瞪大了眼睛,“你还不知道哇?” 肖正平纳闷了,“知道啥啊?” “饭店让人承包了呀,现在自负盈亏,早不是国营的了。” 158.娘们儿 肖正平大吃一惊,“承包了?你呀?” 吴向阳大笑,指着一直没说话的女人说道:“我哪儿有那个能耐,喏,这位余总现在就是这家饭店的老板。” 肖正平恍然大悟,总算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肖正平点点头,表示自己都明白了,随后又问:“既然都有人承包了,你还找我干啥?” 这时,那个女人终于开口了,她用一种略带娇媚地口吻,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肖经理,听吴经理说你早在几年前就开始研究竹荪的驯化,甚至还不惜花大价钱请来省农科院的专家,我们生意人最欣赏的就是这种前瞻性。听说你的事情后,我马上让吴经理与你取得联系,为的就是想找你深化合作。” “深化合作?”肖正平问道。 女人点点头,“没错,产品深加工,树立品牌,进入全国乃至全球市场。” 女人的这种口吻肖正平以前在各类电视电影以及短视频里经常听到,这不就是骗子骗人的经典桥段吗——先画大饼,再骗你钱骗你色! 虽然很是怀疑,但肖正平更想听听之后她怎么说。 “余总,我不明白,我一个种地的,和你一个开饭店的,怎么进入全国乃至全球市场呢?” 女人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而是非常从容地掐掉烟头,随后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肖正平,“重新介绍一下,我叫余敏,盛华商贸有限公司总经理。” 肖正平接过名片看了看,觉得有些稀奇,名片这个东西在这个年代并不稀奇,但这是肖正平接到的第一张名片。 “商贸公司?你们开饭店干嘛?”一旁的陈炎忍不住问道。 “呵呵,你不也是一边种地一边卖酒吗?没错,现在这里还只是一个饭馆儿,但是五年之后、十年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你看得到吗?” 肖正平愣了,这番言论还是他头一回从别人嘴里听到,而余敏说这番话时的气势十足,完全不像一个骗子。 “余总,恕我愚钝,您觉得以后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余敏笑了笑,道:“我觉得会变成一个酒店,一个石德县档次最高的酒店。” “好吧,就算这里真会变成酒店,可这还是跟我没关系呀,你总不至于让我把菌子拿到酒店里去卖吧?” “呵呵,肖经理真会说笑。合作的方式我们可以以后细聊,就目前而言,我希望你的竹荪菌种出来之后优先供应我们饭店。” “可以啊,可是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余敏这时重新点着一根烟,深吸一口后吐出来,“首先我可以保证给你最好的宣传,在这个县城,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其次,我可以和你一起探索深加工的方向,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没有资金做这些,而我可以给你提供资金。至于其他的好处嘛,就要看肖经理你想要什么。” 说完,余敏冲肖正平挑了挑眼,看得肖正平浑身一哆嗦。 两世的肖正平涉世经验都不足,以前跟何永富和夏长勇打交道,他以为自己算是跟商人打过交道了。后来又以为在胡山川身上学到了什么叫老谋深算,接下来便是朱安国和唐汇东,肖正平就认为自己已经混迹于商界和政界之中。 然而就是余敏这一个眼神,让肖正平突然之间觉得自己还很嫩,他感觉余敏就是一只漂亮而狡猾的狐狸,说不定在她身后,还有一头大老虎! “余总,说归说,既然是深化合作,那我肯定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说实话,石德县虽然不大,但可以合作的人不止你一个。在我没有了解你的真实实力之前,我觉得还是应该多考虑考虑,货比三家嘛!”肖正平极力保持镇定,他一向认为自己看人很准,但是这一次,他有点拿不准。 没等余敏开口,吴向阳抢着说道:“肖经理,余总不是说了吗,合作的方式可以细聊。就是现在,你不能再卡着我啦!” 肖正平无语,“我哪儿卡你啦?” “你看你酒也不往我这儿来,菌子也就是给点儿别人吃剩的。我知道老哥我以前做得不地道,但那些事儿不是已经过去了吗,你何必还揪着不放呢?” 一提到过去的事儿,肖正平原本已经压下去的火头又冒了出来,“吴经理,事儿可过不去,你摆了我一道,我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忘记?!我以前就给你支过招,要酒你去找李大为,要菌子你找陈炎。再说了,你们这是瘦死的骆驼,咋的也比马大,难不成离了我的酒和菌子你还开不下去了?” “哎呀,那是过去。现在自负盈亏,先是买菜就不如以前方便了,再就是别人家有我家没有不就少了一部分客源吗?咱俩是老交情,何必再从别人那儿过一道手呢?你放心,以前老哥哥犯的错,以后肯定补回来,可是你也要给我补救的机会呀!” “不可能!”肖正平斩钉截铁,“酒的事儿我和李大为已经达成协议了,我不会也不能出尔反尔,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菌子也是一样,我首先得满足老客户,有多余的才能给你。吴经理,这不能怪我,当初我可是把你这儿当成我最大的客户,所有优惠都是优先你,有货也是优先供给你。可是你不要啊,你不仅不要,还暗地里给我使绊子,你说我凭啥为了你去损害其他客户的利益?” 吴向阳还想解释,这时余敏开口了,“行了,吴经理,不必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你犯了错就必须接受犯错带来的后果,这是你应该吸取的教训,没什么话好说。”说罢,她又看向肖正平,“肖经理,饭店我会想办法维持下去,但是你应该明白,我看重的不是这点蝇头小利,你可以不供我们酒不供我们现在的菌子,但是关于竹荪菌的深化合作,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肖正平不置可否,只是答应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便带着陈炎离开国营饭店。 吴向阳倒没生气,依旧客客气气地把两人送到门口,还说下回一定找个时间来这儿吃顿饭,他会好好补偿补偿的。 对于吴向阳这种死皮赖脸的态度,肖正平深感佩服但也无可奈何。这种人的好处是不为外界因素所动摇,只要认准了是自己的利益,就会一往而无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是坏处也是明显的,那就是气死人不偿命,他似乎把你的话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反正你的恶言恶语在他那儿就像进入了无底深渊,得不到任何反应。 在去往老叶住处的路上,陈炎沉默了半晌,忽然没来由地说道:“那娘们儿啥来头啊,国营饭店都能承包?” 肖正平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咱得小心着点儿,这娘们儿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嘿嘿,省不省油我不知道,不过长得倒是挺带劲儿。” 肖正平一愣,驻足看向陈炎,“合着你一路不言语,是琢磨那娘们儿的长相啊!” “嘿嘿,平子,你跟姓吴的说话时,她老朝我抛媚眼儿,你说她是不是看上我啦?” “切,人家是大老板,看年岁娃应该都老高了,她凭啥看上你呀!炎婆娘,我可告诉你,这种女人你惦记不上,就算惦记上了也是别沾染的好,闹不好她一口把你吃了,骨头都不带吐的!” 159.计划 两人来到老叶住处时,陈锦州刚刚从楼上走下来。 陈锦州现在负责酒和车子的调配,顺带帮忙押押车,基本上老叶这边要酒的时间和量的指令都是陈锦州发出的。因为只需要提前把写好时间和各批次量的表格交给陈爱民或者范长风,不需要过多跟人打交道,陈锦州干得还不错。 也不算是肖正平特意安排的,干着这份活儿,陈锦州就必须得跟老叶接触,而且得频繁接触。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陈锦州虽然还是不愿意跟老叶同住一个屋,但爷儿俩总算能说上两句话了。 这不,看着陈锦州乐乐呵呵的表情,肖正平便知道老叶今天的心情一定很不错。 “锦州,手里拿的啥呢,这么高兴?” 陈锦州看见肖正平二人,便原地站住,“烤鸭,我爸朋友捎回来的,平子哥、炎哥,待会儿去屋里喝几杯。” 陈炎冲陈锦州手里的油纸包看了两眼,舔着嘴巴笑道:“行!我俩先去跟你爸谈点事儿,你先回去等着啊。” 肖正平有些好奇,“你爸还有首都的朋友呢,烤鸭都捎回来了?” 陈锦州撇嘴一笑,“啥首都啊,就从省城带回来的。” 又寒暄了两句,双方便互相告辞。 两人进入老叶屋子里时,他老伴儿正在收拾饭桌子,见了肖正平,老叶马上吩咐老伴儿弄吃的。 肖正平摆了摆手,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刚跟锦州约好,待会儿回去喝酒,就不麻烦婶儿啦。” 老叶也不啰嗦,冲老伴儿点点头,又回头看向肖正平两人,“这大晚上的,你俩来干啥?” “还不是酒坊的事儿,平子他等不及。”陈炎答道。 老叶了然,解释道:“这事儿不能急,县城不比乡里,你又想碾他俩走,又想不留把柄,那就得费时间。” “老叶,要是有时间我就不这么着急了,林保寿大儿子过几天就要来县城,人家说了,可以合作,但得看见酒坊。当初我可是当着林老爷子的面把话放下的,你说他儿子来了要是没看见酒坊,那我成啥人了?老爷子还怎么信得过我?” 老叶微微颔首,沉吟片刻后问道:“你想怎么办?” 肖正平贱兮兮一笑,拉着老叶和陈炎把头凑到一块儿,随后低声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约莫二十分钟过后,老叶摇着头直起身子,满是讶异和鄙夷地叹道:“你小子真够缺德的,难怪你能发大财。” 肖正平笑道:“他冒充郭瘸子徒孙就不缺德?冒充了还不算,还用勾兑酒败郭瘸子的名声,我这也算帮郭瘸子讨回公道。你俩也别管我缺不缺德,总之我要他三天之内把酒坊卖给我。” 陈炎还是有些迟疑,问道:“你这么整傻子都知道是有人故意整他,到时候他铁了心跟咱耗到底咋办?” “你傻呀,我要的就是让他知道有人在故意整他,我要让他明白一点,他一天不把酒坊卖给我,我就让他一天不得安生。” 虽然老叶和陈炎还是有些异议,在肖正平的坚持之下,两人还是同意了他计划。 离开老叶住处后,两人又开车来到煤机厂小区,把张二栓叫了下来。 算起来肖正平跟张二栓已经有段日子没见面了,之前跟陈炎聊起张二栓时,陈炎说他快升天了,当时肖正平还半信半疑的,以为陈炎不过是嫉妒。 现在照了面,肖正平才明白陈炎当时的话没有半点夸张。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张二栓留起了长发,留了长发还不算,还烫了卷儿,看上去就像在脑袋上挂了两把烂麻绳。再看看他的打扮:牛仔上衣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脖子上挂着金链子、手腕上戴着机械表、指头上还戴了俩金戒指,走起路来一颠儿一颠儿的,那德性,看得肖正平差点忍不住上去扇他两巴掌。 不过今天两人是有求而来,所以尽快心里不快,肖正平还是忍着没有发作。 “哟,这是谁啊?我们俩来找张狗子,这位老板,您认识一个叫张狗子的人吗?”肖正平开起玩笑来。 陈炎干正事儿跟肖正平没啥默契,但是损人打架这方面却是默契十足,他立马接收到肖正平的信号,也打趣道:“平子你想啥呢,这么大的老板能认识张狗子吗?张狗子算什么东西!” 张二栓跟这两人混了上十年,自然知道这俩是什么意思,一人肩膀上拍了一巴掌笑道:“你俩还有没有正形?这大晚上的,跑我这儿来干啥?” 陈炎答道:“还能干啥?喝酒呗。” 肖正平点点头:“咱哥仨多长时间没一块儿喝酒啦,走,去我那儿喝一杯。” 张二栓扭头朝楼上望了一眼,随后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行,走!” 说着,三人便上了小四轮,朝肖正平租的房子开去。 屋子里除了陈锦州之外,还有一个鹿场的司机,是跟陈锦州一块儿的。听闻肖正平要来喝酒,司机马上献殷勤,买了一大堆卤肉花生米。 喝到一半的时候,肖正平便将之前跟老叶商定好的计划和盘托出。 说完计划,肖正平补充道:“这事儿人越多越好,张狗子,特意喊你过来喝酒,就是想让你还有锦州帮帮忙,咋样?” 陈锦州酒量不行,这时已经半醉半醒了,可是依然拍着胸脯说:“平子哥说咋办就咋办,没啥不行的。” 张狗子更是没二话,“咱哥儿几个,还啥帮不帮忙的,放心,明天保准到。” 得到肯定的答复,肖正平很高兴,又催着陈锦州开了两瓶酒,几个人一直喝到夜深,最后张二栓干脆就在这里过夜了。 第二天中午刚过,陈炎便按照计划率先去了南厢街。 到地方的时候,酒坊里两口子还跟往常一样忙活着。 陈炎也不避讳,直接走进酒坊,跟两口子打过招呼。 那男的一见陈炎便垮起了脸,“你这人,讨厌不讨厌?说了不卖就是不卖,咋还赖上了呢!” 陈炎不慌不忙,“老板,这间酒坊我要定了,你要是同意呢,还能得个好价钱,要硬是耗着不卖,哼哼~~” “我就是不卖,你能怎么着?还有别的事没?没事赶紧滚,别碍着我做生意。” “老板,我劝你还是跟我好好谈谈,反正从今天开始,你就做不成生意了。” 160.林保寿儿子 在肖正平、张二栓和陈炎这个小团体中,肖正平担任的是狗头军师的角色,张二栓不用说,狗腿子一个,而经常冲锋陷阵趟地雷的就是陈炎。 所以陈炎发狠的时候有一种旁人装不出来的狠厉劲儿,没什么经历的人乍照上面,还真会犯迷糊。 酒坊老板显然要比陈炎大一轮,看样子也是在社会上混过的,没有被陈炎给吓住。 他顺手拿了个酒提子,冲陈炎逼近两步,“你说啥?有种再说一遍!” 在打架这件事上,陈炎颇有经验,也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在他的“理论”中,这种时候千万不能退缩,即便是挨揍也得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决心。 于是陈炎也朝前走近两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没生意做了。” “你小子今天是来找死的是吧,我操你~~”老板犯了怒,一边叫骂着手里的酒提子就冲陈炎招呼过来。 谁知道陈炎不仅没有躲闪,反而还向老板迈进两步,这样一来,老板挥舞酒提子的距离就不够,进而挥舞出来的力道也大大减少。 然而陈炎迈出两步之后再也没有做其他动作,所以酒坊老板的酒提子还是砸在他的头上。 “啊~~~~~~~”一声凄厉的、杀猪一般的叫喊声顿时从酒坊里传出来。 陈炎捂着脑袋,无力地倒在酒坊地板上,那叫喊声不仅吸引来附近的人,把酒坊老板两口子也给吓呆了。 大约喊了一分多钟,陈炎换了个喊声,随着一声声“哎哟”传出来,他的力气好像也减少了。 然后他开始打滚、抽搐、干呕,鼻涕口水眼泪糊了满满一脸,看上去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围观的人群一开始只是问这人是谁、发生了什么事,渐渐的便有人出主意报公安、喊车子送医院。 这时张二栓从人群中钻出来,看见陈炎就冲过去,抱着陈炎大声哭喊:“弟,你咋啦?弟,你咋啦?” 喊了几声,张二栓便恶狠狠看向酒坊老板,“是你!你把我弟打成这样,我跟你没完!” 说着,张二栓就要冲上去跟老板拼命。 正在此时,老叶的一个伙计站出来拦住张二栓,装模作样劝道:“兄弟,你弟弟的命要紧,赶紧送他去医院呀,再拖下去非得出人命不可!” 张二栓回头看了看陈炎,似乎心有不甘,刚巧陈锦州开着小四轮赶到,张二栓赶紧跑上去,求陈锦州带他“弟弟”上医院。 于是三个人便抬着正翻白眼的陈炎上了车。 临走时,张二栓还不忘指着酒坊老板喊道:“给我等着,你的酒坊就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见人已经走了,围观的人议论两句就散开。 酒坊老板仍旧愣在原地,他到现在还在纳闷,一个酒提子至于把人打成那样吗? 两个多小时之后,两口子还没能从先前那事儿的后劲中走出来,忽然十多个人怒气冲冲朝酒坊走过来。 酒坊老板刚想出去迎接,其中一人就指着他大喊:“奸商!卖假酒!” 一声喊出,其他人马上附和,有人喊假酒喝坏了眼睛,有人喊假酒喝坏了肚子,甚至还有人喊假酒喝死了人。 于是两个小时之前已经散掉的人们马上又围过来。 面对十多个人,纵使老板是混过的人,也不敢轻易动手。 那十多个人喊了一阵便要求老板赔钱,不赔钱他们就拉着附近的和过路的人,告诉他们这个“郭氏酒坊”是假的,不仅牌子是假的,酒也是假酒。 老板自然不肯赔钱,但也是百口莫辩,实在受不了,便喊来了公安。 哪儿知道公安一来,就有人把先前打人的事说了出来,结果公安驱散了那十多个人,又把酒坊老板两口子拉进屋子里盘问了老半天。 好不容易把公安送走,留下来的老板两口子面面相觑——这一天一单生意都没做,人却累成三孙子。 然而这还不算完,第二天两口子刚打开门,肖正平就笑嘻嘻出现在门外。说是要打酒。 老板娘喜笑颜开,马上招呼肖正平进门。 谁知道打酒的时候,老板娘刚掀开酒缸盖子,就“啊”的一声尖叫,随后冲进里屋。 那老板慌慌张张跑出来,对着酒缸一看,发现上面竟然漂着三只死耗子。 肖正平似乎不在意,跑过去又掀开一个酒缸盖,掀开一看,也有死耗子。 酒坊里一共摆着三口酒缸,老板不信邪,又掀开第三个盖子,果不其然,两只耗子漂在上面。 肖正平见状来劲了,大喊着老板竟然卖泡了死耗子的酒。 叫喊声又吸引来一些人,这些人觉得好笑,纷纷问老板最近是不是犯小人了,怎么这么多倒霉事。 老板无奈,只好先劝走肖正平。 等人群散去之后,老板悄悄把死耗子捞出来,打算接着卖。 谁知道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客人,刚要打酒,就有人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说那酒泡过死耗子,不信可以问问附近的人。 老板骂骂咧咧赶走捣乱的人,稍微消停一会儿,张二栓又和缠着绷带的陈炎出现,嚷嚷着要老板赔钱,要不然就去见公安。 到这个时候,老板渐渐感觉出一些端倪。 “耗子是你放的吧?”老板问道。 陈炎装作不知道,“啥死耗子?你别扯其他的,要么赔钱,要么去坐牢。” 老板不为所动,略有所思地说道:“我说你昨天怎么一会儿滚这边一会儿滚那边,敢情是趁我不注意往酒缸里放死耗子,你他娘的真够缺德啊。” 陈炎笑了笑,“我不知道什么耗子,总之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不可能还有生意。今天不说其他的,我这脑袋,医药费、误工费、营养费,一千块,拿钱!” 老板自然不干,但是再也不敢动手。 几个人争争吵吵闹了小半天,陈炎便放下话离开了。 到了下午,老叶由一个年轻人带着出现在南厢街,两个人很明显就是冲着酒坊而来。 本来老板两口子还在商量着该咋办,忽然看见老叶,老板马上起身迎接。 哪儿知道老叶根本不吃这一套,而是板着脸问道:“这郭氏酒坊是你开的?” 老板有些摸头不知恼,点点头答道:“是我开的呀,老大哥是想尝尝我的酒吗?” 老叶一扭头,哼了一声,“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板愣了,“不知道。” “哼,我叫林成国,是林保寿儿子!” 161.认栽 老板张大了嘴,看着老叶不知所措。 跟老叶一起的年轻人这时走上前,义正言辞地说道:“开着郭氏酒坊,连林老爷子的儿子都不知道,你这就是弄虚作假。” 跟投机倒把一样,弄虚作假、欺行霸市这些个词语在当年也是一条条罪状,对于经历过那个混乱年代的人来说,其震慑力丝毫不亚于投机倒把。 即便已经走出那个年代了,这个词说出来依然能让人心头一震。 况且老叶的板眼十足,那副不怒自威的样子,看上去还真像个有身份的人。 酒坊老板本来就是作假,卖的酒也都是勾兑酒,所以即使对眼前这人的身份有所怀疑,老板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与其争辩。 “老林大哥,这酒坊是祖师爷卖给我家的,哪儿能作假呢?”老板笑眯眯地搬了把椅子出来,示意老叶进去坐。 可是老叶没有动弹,“哼,祖师爷!我怎么不记得师伯收过徒弟?还有,他卖给你的是屋子,啥时候把酒坊卖给你的?那块郭氏酒坊的老牌匾可还在我家呢!” 其实当年林保寿和师恩杰的恩恩怨怨早已是石德县百姓津津乐道的传闻,况且师恩杰死了还没多久,所以两个人的家底当世人都清楚。 但是由于太过震惊,这番话在此时的酒坊老板听来,就好像是什么秘密被老叶洞悉了一样。 “老林大哥,您别生气,其实咱不是外人,当年酒坊还开着的时候,我爹在师老爷子手下当过两年帮工,怎么着也算半个徒弟不是?” 老叶心头一惊,但是很快便稳下来,“哦?这么说来我也应该认识啊,敢问你家老爷子贵姓,当年帮的啥工啊?” 酒坊老板似乎才想起来这位林保寿的儿子也在酒坊里待过,对当年的人和事,他也很清楚,于是马上慌张起来。 “嗨,我家姓个张,弓长张,老林大哥您贵人多忘事,估计记不得。” 看着老板心虚的样子,老叶心里有了数,就决定乍一乍他,“张?姓张的?我不记得有姓张的干过长工啊?” “老林大哥,不是长工,是帮工,就是帮着运运柴、搬搬酒啥的。” “那也叫帮工?那连打杂的都不算呀!你这个人呐,不老实!” “是,是,老林大哥,这样,您要不乐意,我明天就把招牌拆下来。” 老叶一瞪眼,“光拆招牌就完啦?!我听说你不光是挂郭氏酒坊的牌子,卖的酒还是假酒?这不是砸郭氏酒坊的招牌吗?这个名誉上的损失,你拆个招牌就算完啦?” 酒坊老板心下一拧,马上意识到不对劲,“那您说怎么办才算完呢?” 老叶一甩脸,回道:“赔钱!” 酒坊老板闻言心说对了,便问道:“您认识一个姓陈的年轻人吧,是他让您来的吗?” 老叶也不啰嗦,直接答道:“没错,你这儿的事要不是他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既然你猜出来了,我就不跟你废话。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把酒坊让给他,二嘛,赔偿损失。” 老板笑了,“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林保寿儿子,让我赔钱门儿都没有!今天你既然来了,姓陈的又找这么多事儿,我就退一步,把招牌拆了。您呢,这么大年纪,就别跟着一块儿搅和。你回去告诉那姓陈的,酒坊我不可能让,让他别费劲了。” 老叶也跟着笑了笑,“我看你还是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姓陈的铁了心要你这酒坊,你就别想过安生日子。今天我也不废话了,两条路摆在你面前,你自己去选。不过我得警告你,趁现在我们还没有动真格的,把酒坊让出来,姓陈的还能给你一个好价格,要不然最后你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酒坊老板见话说得都差不多,以为这两人就要走了。 哪知道老叶只是稍稍转过身,忽地和那年轻人一人从腰间拔出一把钉锤,趁着老板放松警惕,两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三口大酒缸全都砸了个遍。 顿时,酒水涌出来,里屋店面流得到处都是。 老板勃然大怒,抄起酒提子就要打这两人,里屋的老板娘见状也冲出来,指着两人叫骂不停。 老叶两人砸完酒缸没有停顿,马上退到大马路上。 老板两口子紧跟着追出来,一人大骂一人要打人,立马又吸引过来一些人。 老叶一边退让一边环顾四周,见人渐渐围拢便大声喊道:“你不光卖假酒,还卖泡过死耗子的酒,你这是害人,我砸了你的酒缸是为大家伙好,免得你悄悄把死耗子捞出来又接着卖。” 围观的人几乎目睹了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谁是谁非他们可能还分不清,但是有两件事他们可以肯定:第一,酒坊卖勾兑酒,这件事早已是公开的秘密;第二,那三缸酒泡过死耗子,不管死耗子是谁放的,把耗子捞出来又接着卖酒确实够缺德的。 于是人们马上站在老叶一边,纷纷指责老板两口子做得太过分。 事情最终以两口子不再纠缠为了结,老叶离开的时候,还悄悄朝老板笑了一下。 回到屋子里,看着满屋子的凌乱,老板娘立马坐在地上哭起来,而老板总算萌生出一丝退让的念头。 约莫下午四点多,两口子好不容易把屋子打扫出来,正颓丧地靠着大门坐着。 这时路口又出现几个人。 老板定睛看了看,发现走在前边的是陈炎和张二栓,两人身旁有老叶和先前的年轻人。 本来老板就窝了一肚子火,一看见这几人,火气顿时就冲出来。 他“噌”的一下站起身,从屋子里找了把撑杆跑出来。 然而正当他想拿着撑杆去狠狠发泄一番的时候,忽然他又呆住了。 原来,跟着陈炎和老叶一块儿来的,还有陈锦州几个人打扮成的公安和工商局的人。 一伙人来到酒坊门口,又引来不少人围观。 陈炎装模作样朝里面指了指,随后对陈锦州说了两句什么,然后一个穿着假冒公安制服的人走出来,冲酒坊老板问道:“你昨天打他了?” 酒坊老板自问见过不少世面,可哪儿曾碰到过这种阵仗,原先喷涌而出的火气这时早漂到九霄云外了。 他立马放下手里的撑杆,答道:“是~~是窝,可是公安同志,是他先~~” 一句话没说完,假公安便打断他,“我不管你什么原因,打人就是不对!行了,这边工商局的同志也有两句话问你,等他们问完,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老板还想解释,接着一个“工商局”的人走过来,问道:“有人举报你卖假酒,还举报你非法经营,你的营业执照呢,拿出来看看。” 这个年代,个体工商业营业执照才刚刚施行,很多新开的店铺饭馆都来不及了解政策所以没办,更何况这种卖勾兑酒的假酒坊。 老板一时语塞,愣在当场半天没吱声。 陈炎估摸着意思到了,便站出来说道:“公安同志、工商局同志,假如我跟他达成和解协议,他又愿意接受罚款,是不是可以念在他初犯放过他这一次?” 几个“公安”和“工商局执法人员”互相看了一眼,随后一人装作为难的样子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们必须在协议上签字,保证不再追究。” 陈炎点点头,“那行,几位同志,你们先去旁边休息休息,我跟老板好好谈谈。” 等几个“同志”都走远之后,陈炎便推着老板走进屋。 “咋样?还没决定吗?”陈炎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 老板自然是一肚子怨气可又没法儿发作,只好怨毒地看着陈炎,却一句话都不说。 陈炎也不着急,“张老板,据我所知,你有个儿子在县五中上初中,另外父母都住在乡下,这些人都等着你的钱养活,对吧?” 老板有些吃惊,但依旧没开口。 “其实你卖勾兑酒附近的人都知道,所以你只能骗一骗啥都不知道的人,而且这些人买过一次就不会再来,你这儿从没回头客,你的生意也不是很好,对吧?” “......” “呵呵,不出声,好,那我接着说。你应该看出来了,为了这家酒坊,我啥阴招都能使出来,而且我使的招数你根本没办法破解,因为从头到尾你都是理亏的那一方。” “......” “哟呵,挺沉得住气呀!那这样,我给出个条件,你看行不行啊。首先,我告诉公安我俩和解,工商局那边我来帮你缴罚款。至于你这家酒坊,我出三千块。” 老板这时终于开口了,可是一开口就憋不住火气,“三千!我去你~~” 然而陈炎没让他骂完,“你先别急,等我说完。三千我买酒坊,买下来我还是开酒坊,照样挂郭氏酒坊的招牌,不过跟你不同,我挂招牌是跟林老爷子合作,卖的是实实在在的郭瘸子手艺。到时候呢,这儿肯定缺工人,你要愿意的话,可以留下来给我打工,一个月我给你两口子六十块,如果酒坊效益好,还可以发奖金,怎么样?” 老板这时看了看自己的老婆,显然这女人已经动心了,随后又看向站在路旁的一群人。 终于,老板叹了口气,苦着脸说道:“算你狠,我认栽!” 162.开学 装模作样送走了“同志”,陈炎便拿出两份契约,在“林保寿”儿子的见证下,跟酒坊老板当场签字当场给钱。 这个年代,房屋自由买卖刚刚允许,但是可供购买的房源并不多。 在县城,房子大多是单位自建房,剩下的都是房管局的房子,那个时候很多人都等着单位分配房子,根本没有空闲的可以买卖。 不过这种情况也不是绝对,有些单位效益不好,房子便买断给了个人,这些人有些下海去了南方,便能空出一小部分房子,所以张二栓和老叶才有得租。 还有一种情况,便是像南厢街这样的,很多都是从晚清民国时代一辈儿一辈儿传下来的老房子,这样的房子所有权在个人,是可以买卖的。 只不过这些房子的买卖双方很少走正规程序,多是私下里达成协议,然后给钱就完事儿。 郭氏酒坊所在的屋子,是一排连着的老式平房,总共有八间。 老辈儿人说这里当初是个驿站,长年久月才住上这么多人,当年郭氏酒坊的邻居们,有开过布店的、有开过赌场的、甚至还有开过窑子的。 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店面换了好多茬,也改过好多行,但就是郭氏酒坊这一家,从郭瘸子他爷爷那辈儿开始就开酒坊,一直开到现在。 经过了解,陈炎得知酒坊老板名叫张顺,其实他家住在十多里外的乡里,这处房产是他爸爸那辈儿买下来的。两口子原本指着郭氏酒坊的名头发笔横财,然而事与愿违——现在的人越来越精明,选择也越来越多,那点儿勾兑酒只能勉强让一家子糊个口。 陈炎笑了笑,说:“这年头谁都不是傻子,你拿别人当傻子,最后傻的只会是你自己。” 老板叹了口气,“现在字都签了,你钱也给了,还说这些管啥用?你给我几天时间,我把屋子腾出来。” 陈炎有些惊讶,“你不打算留下来?” 老板瞥了陈炎一眼,“我怕我留下来一不小心就把你小子给宰咯,再说我拿这三千块钱去城里干点儿买卖,咋的也比跟你打工强。” 陈炎想了想,让老板翻出纸和笔,写了个地址,随后交给老板,“这个你拿着,在城里遇到困难了就来这里找我,能帮上忙我肯定帮。” ...... 从南厢街回来,陈炎几人直奔德贤宾馆——肖正平说了,在这儿摆庆功宴。 来的时候,肖正平正和李大为一人端着一杯茶,聊得不亦乐乎。 陈炎细听了一下,两人似乎在聊注册商标的事儿。 看见人到了,肖正平马上终止谈话,起身朝众人迎来。 “怎么样?”肖正平问道。 陈炎拍了拍胸脯,大声嚷道:“我陈大将军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儿!” “呵呵,你那顶多算个急先锋,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得是林家大儿子。”肖正平指着陈炎身后的老叶笑道。 老叶直接在旁边的桌子旁拉了把椅子坐下,没好气地说道:“那关羽张飞再勇猛,没个诸葛亮也成不了事,要我说,狗头军师才是关键。” 肖正平让服务员倒上茶水,一人一杯亲自送到手上,到老叶这儿时,他笑道:“老叶,你想骂我缺德就只管骂,别阴阳怪气地寒酸我。” 老叶接过茶,吹了吹,小抿一口后道:“我哪儿是寒酸你呀,我他娘的是佩服你。我原以为你光是阴招,哪儿想到你把那人的底细查了个一清二楚。” “嘿嘿,这就叫知己知彼,你以为我光去那儿买酒啦,我告诉你,就他那点儿家底,找几个附近的大妈大姐轻轻松松就能问出来。” 说罢,肖正平便招呼众人上桌。 在桌上,肖正平给参与此事的每个人都发了一百块钱红包,被邀请同桌吃饭的李大为见状大笑,说这么大方的老板,搞得他都想过来打工了。 肖正平闻言摇了摇头,“李总,这你就错了,给我打工的都拿工资呢,这些都是朋友我才给红包。” 李大为一听立马伸手过来,“那你也得给我一份儿啊,难不成我不够格做你朋友?” 肖正平有些难堪,轻咳两声道:“李总,你这么大老板哪儿轮得到我发红包?应该是你给我发红包才对嘛!这样,今天没准备你那份儿,事儿办成了,我再给你准备一份大的,行不?” 陈炎嘴里正大口嚼着肉,听闻这话马上把注意力转移过来,“啥事啊?” 肖正平答道:“注册商标的事儿,李总有熟人,我托他帮个忙。” 一说起正事儿,肖正平就不客气了,当即把未来几天的安排说了出来,“炎婆娘,这两天你辛苦一下,锦州暂时也别回鹿场了,你俩尽快把屋子收拾出来。强强明天开学,我得回去一趟。另外李总,麻烦你给我留一间房,到时候林成国来了,我就安排住在你这儿。这林成国可是我的财神爷,李总,千万得帮我招待好!” 话说完饭局也就差不多到了尾声,肖正平送走其他人,唯独把陈锦州给留下来。 肖正平带着陈锦州来到李大为给他留的房间里,先是给两人一人沏了杯浓茶,随后两人挨着茶几坐下。 “锦州,我看最近你跟你爸挺好的,怎么,想通了?” 陈锦州摇摇头,“经常接触也没啥,就是不能细想,一细想我爸又变回当年那个赌棍了。” “嗯,也是,我一早说过,你爸就是活该。不过我也得说句公道话,你爸到底是你爸,你看你当初差点儿送他去了西天,他还不是啥话都不说!” “呵呵,平子哥,你留我下来该不是就说这些吧?” “当然不是。锦州,我身边的人除了你爸之外,属你留在县城的时间最多。到时候酒坊开下来,这边总得有个人负责,我想让你来负这个责,咋样?” 陈锦州目瞪口呆,“我?能行吗?” “咋不能行?!这段日子你给你爸这边调配酒不是干得挺好吗!到时候我会跟林家人谈好条件,让你当个学徒,酿酒的事儿你听林家人的就是,你还干你的老本行,给鹿场调配酒坊的酒。另外呢,多留意一下那排屋子,有谁愿意转让或者有机会买到手你就通知我,酒坊真正运转起来,光两间屋子可不够。” “那我爸这边~~” “你爸这边好说,我再安排一个人就是。锦州,别怕这怕那,放开胆子干!” 之后两人又闲聊了两句,陈锦州便告辞离开了。 ...... 第二天,肖正平带着新式的书包文具回到家里,正好赶上贾红月送肖亮强上学校。 小家伙一看肖正平带来的东西更漂亮,马上就把他妈给他准备的扔在一旁。 肖正平问为啥只有戴雪梅和贾红月送强强上学,贾红月回答说家里两个男人都在山上忙着搭大棚,屋里的牲口还得有人照看,所以抽得出手的只有她自己。 肖正平一听不干了,捧着肖亮强的小脸说道:“那怎么行,今天可是咱强强的大日子,全家人都得去。” 贾红月一脸无所谓,“算了,上个学,没多大个事儿,用不着这么大阵仗。” 肖正平一把将肖亮强抱起来,冲贾红月苦口婆心说道:“嫂子,对你不是大事儿,可对强强是个大事儿啊!咱得让强强知道,他上学是一件让全家人都高兴的好事儿,这样才能增加他的积极性嘛!行了,听我的,都去。” 于是乎,肖正平不顾贾红月的反对,硬是费尽唇舌把全家人都说动了,最后就留下大伯一人看家。等出了后山,肖正平又让媳妇儿把哑巴爹叫上,一大家子就这样浩浩荡荡的朝学校走去。 现在的肖家人可不比往日,谁家瞧见了都会主动上来打声招呼,尽管还有很多人对肖家富起来不满,但这些人也不敢当面说人家的不是。 风风光光地把肖亮强送进学校,缴了学杂费、谢过老师之后,一家子就打道回府。 肖正平让媳妇儿和嫂子先送家人回去,他自己则往队部也就是现在的村部方向走去。 路过供销社时,肖正平临时起意,决定去李货郎那儿坐会儿。 开学日可是李货郎一年当中难得很忙的日子之一,什么铅笔、橡皮擦、作业本之类的,这天总会卖脱销,有些哭闹不肯放家长走的孩子,还得买点儿糖果之类的哄一哄。 好在肖正平来的这会儿学校已经报完名,所以李货郎虽然忙着整理柜台,却也没有过分打扰他。 “舅!”还没进门,肖正平舅敞开嗓子喊了一声,“今天赚翻了吧!” 李水全虽然听出来是谁,还是扭头看了一眼,“哟,平子啊!赚啥赚呐,还不是就拿那点儿工资。”嘴上说着,李水全手里的活儿没有停。 “又没外人,你骗我干啥?再说了,咱村里谁还不知道你这儿有多少油水?” “瞎说,有多大的油水?能大过你?” “哎,舅,我可听说现在好多村里的供销社都撤了,你就没想过自己干?” “想当然想啦,自己给自己干,多带劲儿!可自己干得自己进货,我得自己找货源,还得自己拉回来,太费事儿了。” “你找我呗,到时候炎婆娘给你送送货,你给点儿钱不就行啦?” 李水全一听这话,马上转过身来,“你说真的?” 163.开砖窑 肖正平看着满脸期待的李水全,有心想逗逗他,便答道:“假的!我逗你玩儿呢!我一天天的就够忙了,哪儿来的时间顾你这儿?” 李水全瞪了肖正平一眼,没好气怨道:“你没时间还来这儿跟我逗乐!”一边说着,便转过身接着整理他的柜台,“你小子现在是发达了,送强强上学都不来我这儿做生意,都在乡里买好了吧?” “没啊!”肖正平简短答了一句,又故意顿了顿,惹得李水全再次转过身,还以为他是来买文具的。可是肖正平没让他李水全高兴太久,一句话立马把他噎了个半死,“谁在乡里买啊,我在县城买的。” 愣了愣,李水全笑了出来,“嘿嘿,你是故意来气我的是吧。” “舅,我气你干嘛?这不是打算去村部,路过你这儿就来找你说说话嘛!” 李水全回过身,接着整理柜台,“哎呀,咱村里的大名人还能记着我,平子,算你小子有良心呐。” “呵呵,不跟你开玩笑了。舅,你要真有想法单干,就去找炎婆娘商量商量,看看他能不能安排过来。实在不行,咱不是还有骡子吗,你把货捎到山下,再用骡车拉回来呗。” 李水全扭头看向肖正平,确定他真没开玩笑后答道:“行,我再考虑考虑,到时候再说吧。” 肖正平等了一会儿,待李水全把货架整理完,重新转过身时,他意味深长地问道:“舅,胡山川最近好像没啥动静呐,他就这么安静?” “嗨,能不安静吗!听说幸亏他干的事儿还没立法,要不然,留了案底,他后人得恨他一辈子。” “还真是,祸及三代!” “呵呵,你小子真够狠的,掐准了他的死穴。你也不想想,要真祸及三代,姓胡的还不得找你拼命呐。” “他不往死里整我,我也不会往死里整他呀!舅,我是轻易不动手,动手我就得让他知道疼!” “嗨哟,现在他是知道疼了,疼得都快断气啦。这不,村里那么大的事儿,他问都不问,这要搁往常,他胡山川还不把鞋底都给磨穿呐!” “大事儿?啥大事儿啊?” “你还不知道?哎呀,村里不是从你手里把牲口棚收回去了吗,本来还想学你收菌子用,哪儿知道胡山川被你给整趴下了,今年咱山上又不出菌子,那牲口棚就一直闲在那儿。前阵子曹支书听说办砖窑赚钱,这不就琢磨着把牲口棚和烟炉那块地给腾出来,用来盖砖窑。” “那公家的地,他说腾就腾?!当初我要承包还开大会来着,怎么这会儿就这么容易了?” “开!肯定要开啊,要不然说不过去。不过人家话可说在前面了,盖砖窑是为了全村百姓,赚钱了家家户户都能分钱。” 肖正平想了想,道:“盖砖窑倒也不是坏事儿,现在城里要的就是砖。可村里连头牲口都没有,砖烧出来了咋拉出去呀?” 李水全冲肖正平一笑,“牲口你有啊,那两头黄牛你再卖给村里呗,又赚一笔!” 肖正平知道李水全这是寒碜自己,也不生气,解释道:“那砖头又不是烟,县城也不比去乡里,那牛一回能拉多少啊!我就是打个比方。” 李水全笑道:“人家又不傻,早想到这个问题啦。曹支书说了,等砖窑盖起来,就去买台拖拉机。” 一边跟李水全说笑着,肖正平一边在心里盘算。 虽然整件事在李水全说出来的时候,听上去好像面面俱到,可是肖正平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 片刻过后,肖正平冲李水全说:“舅,你先忙着,我正好想去看看树生叔,顺便问问这事儿。” 说罢,肖正平就离开供销社,朝村部方向走去。 因为之前是跟一大家子一块儿来学校的,肖正平特意没有骑自行车。 路过二郎桥的时候,肖正平忽然想到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走着经过这座桥了。 二郎桥这个名字的来历,已经没有人能说清,比较统一的说法是一个在家里排名老二、并且乳名叫做二郎的某个人修了这座桥。 桥下的山沟也就三四米宽,深倒有个十多米,桥体是用大石块堆砌成的拱桥,上面的凿刻痕迹非常明显。 桥边的护栏是用木头做的,容易烂、经常维修,光是肖正平记得清的,就有两次,每次修过之后的样子都不同。 站在桥上,肖正平有些好奇,这桥下究竟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自己会重生在这个地方。 二郎桥的地势要比学校高出几十米,在桥上可以俯瞰半个樟树垭,而站在桥上对着日出的方向,刚好能看见那棵矗立在村口的老樟树,肖正平心想,这多半就是在这里修桥的深意。 看了会儿风景,肖正平便重新迈开步子。 抵达村部的时候,肖正平悄悄朝里面瞟了一眼,只看见曹元奎和陈金山在说话,再也没有其他人。 这趟来主要就是想看看邹树生,顺便了解了解村里的近况,于是肖正平马上从村部退出来,转而朝邹树生家的方向走去。 跟往年一样,邹树生家的烟还没烤完,肖正平隔着老远就看见他家的烤烟炉正冒着浓烟。 没多大一会儿,肖正平来到邹树生家院子前,朝里面一声大喊:“邹主任!” 很快,邹树生从后院跑出来。 看见肖正平,邹树生似乎有些失望,“是你呀,进来吧。” 肖正平笑了笑,推开院门走进去,随后跟在邹树生身后走进他家后院。 “你小子可有日子没来我家啦,怎么今天想着过来了?”邹树生径直走到烟炉旁,拉开灶膛门看了看火。 “没啥,今天送强强开学,顺道过来看看。” “噢!家里菌子弄得咋样啦?” “还不就那样!许晓慧过两天就来,菌子那摊儿主要得看她的。” “嗯!你那鹿场搞得不错啊,连李货郎都开始卖你的酒了。” 肖正平闻言一愣,“是吗?我刚从他那儿来,没听他说啊。” “有啥好说的,供销社卖啥不卖啥他说了又不算,这背后肯定是县里领导做了工作。” “也是,他那儿可是供销社,没领导做工作,还真没法儿挤进去。” 或许是因为挺久没接触,两人又因为办厂子的事儿失去了共同话题,聊着聊着就没啥可说了。 有一搭没一搭扯了会儿,肖正平便问道:“叔,听说村里要盖砖窑?” 邹树生点点头,“那牲口棚和烟炉烂在那儿也是烂,曹支书就想拿出来给大家做做贡献。” “那叔,你也同意盖砖窑?” 邹树生明显犹豫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点点头,“我同不同意都一样,这是给大家伙儿做贡献的好事儿。” 肖正平叹了口气,“叔,这话我是从李货郎那儿听来的,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儿,这一路我走啊想啊,越想越有问题。” 邹树生苦笑一声,问道:“是成本方面的问题吧?” 肖正平一惊,“你也想到了?” 邹树生冷笑道:“傻子才想不到!他曹元奎也不想想,人家离县城多近,咱离县城又有多远!他口口声声自己买拖拉机自己人开,他以为拖拉机不烧油人不吃饭呢!” 听着邹树生一顿竹筒倒豆子,肖正平便知道他这是憋了很久,估计他早提过这个问题,可是人家曹支书不当一回事才憋成这样。 “叔,谈成本问题的前提是得有人买,就算卖不去县里,能卖去乡里也行,大不了赔点钱嘛!我担心的,是人家凭啥放着更近的砖不买,却跑到咱这山头买呢?说句不好听的,司机一个不小心或者车子出啥问题翻了,那可就是车毁人亡啊!叔,要是砖窑开起来却没有人来买,村里可就血本无归呀。” 一席话把邹树生说得连连叹气,最后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曹元奎啊,上会讨好领导,下懂老百姓的心思,为人又刚愎自用,现在别说是你我,就是乡书记劝他都没用。乡里也不会劝他,领导们就想要这种敢想敢干的干部。” “不是还要开大会吗?多数人反对不就行了?” “哼哼,看来你是真不了解曹元奎这个人,我告诉你,早在讨论这件事之前,他就摸过一次底。摸底的时候他就跟人说开砖窑赚钱,赚钱了大家平分,人人都有份儿。你说这些成本运输啥的,咱俩能说清楚,其他人能说清楚吗?他们恐怕连盖砖窑要哪些东西都不明白!这些人呀,只要一听有钱赚就啥都不管,你看着吧,到开大会的时候,不说百分之百,起码也得有百分之九十的人同意。” 说完,邹树生忽然陷入沉思,眼神迷离起来,他似乎已经看见这件事的结果,表情看上去很痛苦。 想了片刻,他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冲肖正平怨道:“你说你也是,把厂子办起来不就完了,不就是一口气的事儿吗!非要赌气!非要赌气!现在闹成这样,你满意了吧!” 肖正平一愣,怎么扯到我身上啦?便笑道:“叔,这事儿可不能怪我啊,是村里非要把牲口棚收回去,盖砖窑也是你们自己要盖的,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邹树生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便挥了挥手,“算了,谁都不怪,他曹元奎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懒得管。” 肖正平也很无奈,主要是他现在的重心不在村里,现在鹿场、酒坊、后山都是事儿,他根本没精力来理会这些与他无关的事情。 “哎,就看开大会的时候能不能阻止他了。”肖正平叹道。 164.接待 邹树生很郁闷,说起话来像是憋了一肚子气,肖正平安慰两句就离开了。 在家陪了戴雪梅一晚,第二天,肖正平便去了县城。 跟林成国没有约好固定的时间,只是说过几天见面,不过肖正平倒是说过,让林成国到了县城就去德贤宾馆,说吃住都安排好了,不用林成国花一分钱。 到了德贤宾馆一问,林成国还没有出现,肖正平就在宾馆给林成国那边去了个电话。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电话回过来了,林成国说一直在等肖正平的电话,既然肖正平现在就在县城,那他明天就过来。 挂断电话,肖正平马上赶到南厢街,这个时候,酒坊老板两口子已经不见人影,陈炎和陈锦州两人正一边说笑一边打扫屋子。 酒坊这排屋子,以木头为主体,只有墙体腰部用石头砌了一圈。站在屋子门口,可以清楚地看见房梁上面精巧的榫卯结构。 可惜的是,屋子的门窗经过几代人的拆拆换换,已经失去了那种原汁原味的古朴味道。 肖正平心想,这样的房子如果再撑个十几年,再去申请一个啥物质遗产之类的绝对没问题,说不定还会拿来当做旅游景点。 正打量着整排屋子,就放里面的陈炎发现了肖正平。 “哎!杵外面干啥,没看见我俩都累成三孙子了么!” 肖正平笑了笑,走进屋子,“差不多就行了,主要我得让林成国看见这间铺子,完事之后搞不好还得重新装修。” 陈炎一听不干了,一把将手里的扫帚扔在地上,“平子,你他娘的故意整我俩是吧!锦州,听见没,他拿我俩当猴耍呢!” 陈锦州自然明白陈炎的意思,不过他跟肖正平之间的关系没有陈炎那样铁,所以还不敢像陈炎那样在肖正平面前放肆。 “陈炎哥,平子哥现在是咱们老板,他说咋样咱就得咋样,没啥毛病啊。” 肖正平一听,乐了,指着陈锦州夸道:“诶,这话我爱听,炎婆娘,听见没,我是你老板,你得对我放尊重一点儿。” 陈炎顿时一阵坏笑,搓着两只手笑道:“好哇,老板,我来给老板松松骨咋样!” 说罢,陈炎就冲肖正平追过来。 这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关系好但也没少干架。一开始两人还能打个平手,可自打上初中开始,陈炎性子里就无来由生出一股子狠劲儿,肖正平再也没能打过他。 后来从学校里出来,两人当上混混后就很少闹过别扭,不过两个人倒是经常在外面惹事儿。 估计是挨揍挨多了,有一天肖正平发现陈炎对他自己身上的腱子肉来了兴趣,于是从那天开始,陈炎的体格就一天比一天粗壮。 此时看着陈炎一脸坏笑,却像一头猛虎般朝自己扑过来,肖正平心知不好,就开始逃窜。 两人绕着屋子闹了片刻,陈炎始终没能抓住肖正平,最后肖正平见陈炎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便求饶道:“行了,今天晚上我请客,你想去哪儿喝咱就去哪儿喝,行不?” 陈炎不干,“就今天?我俩可是老老实实在这儿干了两天呐。” “行,你说几天就几天,行了吧。” 陈炎终于放下双手,“这还差不多。” 肖正平喘了半天气,又接着说:“说正事儿,林成国明天过来,咱们仨这两天就陪着他,不管他有啥要求,咱们都得想尽办法满足他。” 陈炎又是一脸坏笑,“啥要求都满足?” 肖正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人家林保寿是正正经经手艺人,教出来的儿子肯定不会差,你以为都跟你一样,看见个女人就挪不动腿啦。” 陈炎闻言猛拍胸脯,道:“我年纪轻轻,身上零件啥都不缺,喜欢女人有错吗?你这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说起女人,肖正平朝陈锦州瞥了一眼,问道:“锦州,你老在县城里呆,就没看见合眼的女孩儿?你爸可是交代我了,得给你找个媳妇儿。” 没等陈锦州回答,陈炎就嚷嚷开了,“哎~哎~你这不是偏心眼儿吗!咱俩关系好,我年纪又比锦州大,你不应该先关心关心我吗?” “滚一边儿去,你不是看上余敏了吗?真有那本事,你去当人家小白脸啊!”说罢,肖正平又看向陈锦州,“说说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陈锦州腼腆地笑了笑,“平子哥,陈炎哥说得对,我年纪还小,这事儿不急。” “啥小不小啊,我问你有没有合心意的。” 陈锦州摇了摇头,“没有。” 看着陈锦州害羞的样子,肖正平犯难了。当初他可是答应老叶要给他找儿媳妇的,那个时候逞一时口快,真想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还没合适的人选。 肖正平原指望陈锦州自己能上上心,但是看这样子,靠他自个儿找估计是没戏。 聊了两句,肖正平便让两人关上店门,随后回到县城。 第二天,肖正平特意借上李大为的小轿车,三人开着来到汽车西站,大约在上午十一点左右,三个人接到了独自前来的林成国。 林成国说这次来县城,主要是给他老父亲买药,顺便谈一谈合作的事情。 肖正平笑道:“买药的事儿我替您办,您列个单子,交给我就行。” 说罢,肖正平就引着林成国上车,一路开到德贤宾馆。 此时李大为已经为肖正平安排了一桌上好的酒席,抵达宾馆后,几个人便直接入席。 因为是肖正平谈事情,这一次李大为没有上桌,安顿好之后,李大为就带着服务员退出包间。 看着一桌子好吃的,林成国有些不好意思,“肖兄弟,你太客气了,这又是车又是吃的,咱还没达成合作呢,我怎么好意思。” 肖正平摆了摆手,“林大叔,没啥不好意思的,咱说是合作,其实就是我想要你们老林家的酿酒方子,就是我求着您。求人办事儿,那就得好吃好喝好招待,这是规矩。” 肖正平这么一放低姿态,林成国就放松了许多,“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办事儿还挺讲究。” “呵呵,不讲究我也办不成事儿啊。林叔,正事儿待会儿再说,咱先吃饭。噢,对了,您先尝尝我这酒,这可是咱们鹿场最好的酒,不是啥冒牌酒坊兑出来的,省里的领导喝了都说好呢!” 说罢,肖正平便拧开特意带来的鹿茸酒盖子,给林成国满上一杯。 林成国也不多话,端起酒杯就倒进嘴里,还“咕嘟咕嘟”品味了一番。 “嗯,不错,正经的粮食酒,算是二锅头吧。可惜蒸得粗糙了些,发酵时间也长了点儿,味道有点儿打头。” 肖正平一听便知道这是真正懂酒的人,当即放下心来。 “这酒肯定跟你们林家没法儿比,不过这可是拿鹿茸泡出来的,壮阳补肾,您先将就尝尝吧。” 说着,肖正平便给林成国夹了一筷子菜,饭局也就正式开始了。 饭桌上,肖正平缠着林成国问了许多他实际上已经知道的郭氏酒坊的趣事,却只字不提合作的事儿,把个林成国哄得前仰后翻。 到了后半段,肖正平见众人都是酒足饭饱,便说道:“林叔,你坐了半天的车,肯定很累。这样,我给您在这儿安排了房间,你先回房睡一觉,我呢,就去替您买药。等您睡醒了,咱们就去老酒坊看看。” 林成国有些吃惊,问道:“你还真把酒坊买回来了?” 肖正平笑道:“当然,当初我可是亲口在林老爷子面前许下诺的,要是连这都完不成,老爷子以后还怎么相信我?” 林成国赞许地点点头,随后由肖正平领着走进房间。 约莫下午两点多,林成国睡醒走出房间,而肖正平三人早已经等着了。 看见林成国,肖正平把买好的药递上去,“林大叔,你查查,看看有没有差错。” 林成国接过来仔细数了数,发现药倒是没买错,可是买多了,便说道:“我没要这么多啊!” “叔,您的单子上的确没这么多,我这不是看您跑一趟挺不容易的,就特意按照两份儿买的。” “你这孩子,”林成国有些无语,“有这心意就行了,哪儿还有买药送人的?” “呵呵,叔,我不懂这些老规矩,也不讲究这些。我就是看您跑得辛苦,这些药老爷子也用得上。您说我送的是心意,这话不对,我不送心意,要送就送实打实的实惠。” 这话听上去有些乍耳,可林成国仔细一想,药有了,自己没没花时间也没花钱,的确是实打实的实惠,于是便笑出来,“你这个人,歪主意还不少。” “呵呵,主意是有点儿歪,可管用呀!行了,叔,药您先放房间,咱先去酒坊吧。” 还是借的李大为的车,肖正平开着直奔南厢街。 来之前,肖正平已经安排陈炎和陈锦州先一步赶到,他和林成国到的时候,酒坊已经归置好了。 林成国走下车,站在门口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唉~~”他叹了口气,“我爹带我们全家走的时候,我才十六岁,一晃快四十年,想不到我又回来了。” 165.苦恼 岁月最是不饶人,林成国拿手轻抚过每一块壁板,去打量每一个角落时,那种感伤和怀念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 “不一样了,不一样了!”林成国嗫嚅道,“门板换了,窗子也换了。” 肖正平走上前,轻声道:“林大叔,你要愿意,我可以按照以前的样子把这儿重新装修。” 林成国闻言摆了摆手,微微笑道:“没那个必要,就是个屋壳子,你装成啥样也是用来酿酒。” “叔,我打算把这屋子原样保持下去,将来要有机会的话,这一排屋子我都买下来,弄不好这儿以后就变成名胜古迹了。” “呵呵,你不用跟我画大饼,我就是想把郭瘸子的手艺传下去,顺带给孙子挣个学费钱。” “是不是画大饼您瞧着吧。不过我可以保证郭瘸子的手艺一直在你们林家。您听说过专利这个词儿没?” 林成国摇了摇头。 肖正平接着说,“专利法最近才颁布,您没听说也正常。我跟您说啊,现在国家对像你们家老爷子这种人非常重视,已经形成专利法并且正式颁布施行了。这意思是什么呢,就是把比如你们家的酿酒配方,或者别的什么老中药方子都保护起来,规定只能你们家使用,或者你们授权给谁使用。” 林成国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有这种规矩?这意思就是说郭瘸子的配方别人不能用?” 肖正平点点头,“就是这么个意思,而且这不是啥规矩,是法律,要是别人不经过您的允许就使用或者盗用你们家的配方,咱们可以去告他,让他赔钱、让他坐牢。” 林成国闻言大喜,“这法律好哇,我爹一直就恼火这事儿呢。” “嗯,不过这事儿也没那么简单。专利得申请,还要经过审查、验证等层层环节,最后批准了配方才能得到保护。叔,我是这样想的,申请专利的事儿我来办,专利的所有人还是您,到时候您只需要优先授权给我使用,或者您干脆拿专利入股,咱们合作把郭瘸子做成品牌。就算到时候您对我不满意,或者不愿意跟我合作,等授权期限一到,您再把配方收回去都行。” 林成国想了想,转头冲肖正平认真说道:“说实话,这次来我没抱多大希望,就是想看看你准备得咋样。现在看来,你准备得很充足。这样,我先回去,虽然我和我弟都赞成合作,可最终还是得老爷子拿主意,回去之后我会认真跟他说说,包括啥专利的事儿,你还是等我的信吧。” 肖正平也不着急,“没问题,我说了,酒坊就在这儿,老爷子什么时候同意,我就等到什么时候。” 随后,林成国带着肖正平一众人等在南厢街转了一圈,介绍了一些当年的典故和趣事,便坐车回到德贤宾馆。 第二天一早,肖正平便送他去了汽车站,还自掏腰包付了车费。 送走林成国,肖正平没有急着离开,并且还把陈炎留了下来——不为别的,许晓慧此前已经来过信,今天下午抵达县城。 让肖正平没有想到的是,周正教授和贺强也跟着过来了。 肖正平原本打算是用陈炎的车带着三人一同回樟树垭,突然多出来两个人,一下子就打乱了他的计划。 最终一经商量,五个人只能分成两拨,三个人开车、两个人搭班车。 可到了分人的时候,肖正平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 按照肖正平的想法,开车的人要么是自己、要么是陈炎,那么按照老幼妇孺的次序,坐车的人应该是许晓慧和周正教授。 可是贺强不干,非得跟许晓慧一起。 肖正平就让许晓慧和周正坐车,自己和周正搭班车。 这一下许晓慧又不干了,说哪儿有让老师搭车自己坐车的道理,结果又把周正推进驾驶室。 肖正平无奈,说干脆他们仨坐车,自己和陈炎搭车,谁知道一问,三个人都不会开车。 最终,许晓慧发了脾气,硬是把贺强跟周正塞进驾驶室,然后拍打着车门让陈炎赶紧开车,这才把贺强给送走。 在车站等车的时候,肖正平看着满脸愁容的许晓慧笑道:“这是咋了,咋把他们两个带来了?” 许晓慧没好气地瞥了肖正平一眼,“你以为我愿意啊,一个是我老师,说是要来看看成果,我不能不答应;另一个~~唉,另一个简直就是阴魂不散,我请如来佛祖来施法都赶不走他,你让我怎么办?” “嘿嘿,办法我可是给你出过,你自己不照办能怪谁?” “什么办法?噢,我想起来了,让我找个对象。唉~~一时半会人去哪儿找啊!” “只要你愿意找,肯定能找到。没听过那句话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许晓慧这时盯着肖正平认真看了看,忽然笑道:“要不你给我当对象吧。” 肖正平一愣,“我?我都有媳妇儿啦,贺强又不是不知道。” “呵呵,跟你开玩笑,行了,好不容易把他撵走,还总是提他,你嫌我不够烦啊。” 接着两人又聊了两句,班车便到了。 一路上,肖正平发现许晓慧似乎很疲倦,不仅不爱说话,眼神还时不时地迷离起来。 以往许晓慧也有过跟周正和贺强一块儿上山的经历,那个时候她也很苦恼,可还没苦恼成这个样子。 “哎,”肖正平拍了拍许晓慧的肩膀,“你到底咋了?不就是贺强吗,至于这样魂不守舍吗?” 许晓慧抬眼看了看肖正平,勉强憋出一个笑容,“平子,还是你好,无忧无虑,想干啥就干啥,不像我,啥事都跟我对着来。” 肖正平乐了,“我无忧无虑?你那是没瞧见我发愁的样子!行了,说说看,到底咋了?” 许晓慧似乎很犹豫,咬着嘴唇思考了很久,最后说道:“简单说来就是我家里逼我跟贺强结婚,我的老师又想强占我的科研成果。” 一句话把肖正平彻底说懵了,“啥?” 许晓慧叹了口气,“这学期我研究生就该毕业,我爸妈要求我毕业之后马上结婚。我的老师呢,想让我的论文带上其他同学的名字,还要把他自己的名字署在我前面,只是因为这项成果会有非常可观的经济效益。” 166.玩笑 父母、恩师,这两座大山压在头上,肖正平马上理解为啥许晓慧这样苦恼了。 在这个年代,人们的思想还很淳朴,把养育之恩和授业之恩看得比什么都重。可在二十一世纪,虽然人们也看重这些,但也不会事事都尊崇父母和老师,尤其是关系到自己人生的大事。 许晓慧虽然是大学生,但骨子里还是一个很传统的人,自然是不想忤逆长辈的想法。 肖正平想了想,说道:“晓慧,你就没想过反抗一下?我是说结婚毕竟是你自己的事儿,将来过得幸不幸福只有你自己才能体会到。还有周正教授从一开始就反对这个课题,现在你辛辛苦苦做出成绩了,他凭啥要把名字署在你前面?那不就等于成了他的课题吗?” 许晓慧显得很沮丧,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何尝不想反抗,可一边是父母,一边是老师,我怎么反抗?” “直接反抗啊,跟你父母说你不喜欢贺强,不想跟贺强结婚,跟周正教授说这是你的课题,署谁的名字、怎么署名只有你说了才算!” 许晓慧愣了愣,苦笑道:“说了又能如何,还不是改变不了结果。”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改变不了呢?”肖正平有些激动,他想起自己的前两世,要不是偶然重生,他的两辈子就那样戛然而止,而他两世短暂的生命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就像从没活过一样,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晓慧,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如果不能为自己而活,那我们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一次生命?这样的生命又有什么意思呢?” 看着肖正平激动得有些亢奋的神情,许晓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肖正平,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道理?保尔柯察金吗?” 肖正平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摸着后脑勺也笑了出来,“对不起,我有些激动。不过我觉得保尔的话很有道理,我不希望在我临死回想这一生时,只有碌碌无为。” 许晓慧的情绪只是短暂高涨了一会儿,跟着又马上黯淡下来,“保尔只是书本里的人物,我们谁也活不成他那样。” 肖正平摇摇头,“不,保尔是保尔,我们是我们,我们可以被他的精神所鼓舞,但绝不应该梦想成为他。我觉得我就是我,我应该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这个样子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许晓慧瞪大了眼睛看着肖正平,似乎被他地言论所震惊,“肖正平,你真的只是念过初中?” 肖正平立马从刚才高涨的情绪中回到现实,“呃~~那个~~念过两年。” 许晓慧带着一种陌生的眼神把肖正平从到头尾打量了一遍,就好像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一样。 当她的眼睛重新回到肖正平脸上时,她摇了摇头,用一种狐疑的语气说道:“不对,你刚才说的话绝不是一个只念过初中的人能说出来的,这样前沿的思想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 肖正平叹了口气,摆出一副被许晓慧看穿了的神情,认真说道:“好吧,其实我是从几十年之后穿越回来的,我生活的年代科技已经高度发达,人们的思想也不像现在这样陈旧。那个年代的人们实现了真正的婚姻自由,如果有老师想强占学生的科研成果,学生会立马站出来举报他。” 许晓慧半信半疑地看着肖正平,眼睛在他脸上四处寻找,想找到他开玩笑的迹象,可是显然,她没有找到。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一会儿,不止是许晓慧,周围听到肖正平这番话的人们也忍不住转过头,想确认这个小伙儿是在开玩笑。 终于,许晓慧地笑声打破了这沉寂的氛围,其他人也才放心地把头转回去。 “哈哈哈哈~~平子,你还挺会哄人的嘛,我差点儿就相信了!行了,我现在心情好多了,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悄悄读过好多书?” 肖正平也笑了出来,“跟你说真的你又不信,那我只能承认的确偷偷读过书。唉,没办法,家里穷,我只能早点儿参加工作养活自己,要不然,我现在可能也是大学生。” 显然,肖正平的这个说法比较可信,尽管还有诸多疑点,许晓慧还是选择接受了。 “我就说嘛,以你的说法和做法,不可能只是一个初中都没念完的人。” 说着,许晓慧便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读过的各种小说上,始终没有再提结婚和论文的事儿。 肖正平心知许晓慧虽然赞同自己的想法,但是真正接受起来还很难,也就不再纠缠这两个问题。 一路说着笑着,车子很快抵达樟树垭山下。 这时陈炎的小四轮还在路口停着,三个男人百无聊赖的在路旁踱着步。 看见班车来了,贺强马上一路小跑来到车门口,许晓慧刚刚出现,他就把手伸了过来。 许晓慧没有理会他,径直从他身旁走下车。 上山的距离不长,肖正平提议让女人和老人坐驾驶室,年轻男人则站车厢,这一回,贺强没有拒绝。 上山之后,肖正平原本打算让三人在自己家歇一歇脚,但是周正显得很急切,非要先去大棚看看。 没办法,肖正平只好让陈炎先回去,然后和戴雪梅一起,领着三人朝后山走去。 贾红月是知道许晓慧行程的,所以这时她已经做好了安排,只不过她也没想到多了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便让肖正平带他们去大棚,她自己则留下来和婆婆一起安排饭菜。 因为只有两套隔离服,进入大棚的就只有许晓慧和周正两人。 肖正平和贺强没啥共同语言,只能默默地在门口等着。 周正显得很激动,跟许晓慧校核着各种数据,差不多等了半个小时才从里面出来。 出来之后没停顿,脱掉隔离服马上又钻进第二个大棚。 因为第二个大棚是用肖正平的方法来种的,所以不需要过多隔离,等周正和许晓慧进去之后,肖正平和贺强也跟着钻了进去。 周正每经过一条菌垄,都要揭开上面的腐殖层看一看,有的时候还用手抠出一块土,放在鼻子前闻一闻。 而许晓慧则跟在他身后,为其讲解这些菌垄是如何做成的,每一个步骤跟隔壁的大棚又有什么不一样。 整个过程周正几乎一句话都没说,全程都是“嗯啊”地回应许晓慧。 好不容易查看完,走出大棚的时候,周正开口了,“嗯,前期工作做得不错。这样,你这儿的设备还是少了点儿,回去之后我让小陈和小吴都过来,我再找院里申请点儿资金,建个简易的无菌室,争取早点儿形成成果。” 许晓慧显得很不情愿,可是又犹豫着不敢说,肖正平接连用咳嗽声和眼神鼓励她,许晓慧却始终不为所动。 最终没办法,肖正平只好挤上前来,对周正说道:“周教授,我这里屋子不够大,恐怕容不下那么多人,那啥小陈和小吴,我看就别来了吧。您还不知道吧,我嫂子和我堂哥干得挺好的,晓慧不在的时候,这里面的活都是他俩干的。还有资金的事儿,也不用劳烦你们院里了,我有钱,晓慧需要什么我来买就行。” 167.老师 周正从头到尾就瞧不上肖正平,即便住在肖正平家里,他也很少给肖正平好脸色。 这次也是一样,肖正平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 “肖正平,你的劲头是好的,不过这是科研,不是种地,你就不要掺和啦。”周正极力用一种和蔼的口气说道,在他看来,这样跟肖正平说话,已经算足够尊重了。 因为受到许晓慧此前的情绪感染,肖正平心里正替许晓慧不值呢,这会儿听见这话,顿时也来了气。 “哼哼,我们以前也是啥都没有,菌子还不是种出来了?”肖正平冷声笑道。 周正一听不高兴了,“你们那就是误打误撞,离真正人工养殖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周教授,晓慧这两年不辞辛劳来回奔波,来这儿之后还要亲自调试设备、亲手调制营养液,那大棚里的菌子,都是晓慧用一条一条数据种出来的,这期间失败了无数次,但是晓慧从没有放弃。还有我的哥哥嫂嫂,从搭大棚开始,就从没离开过大棚,那里面的土、树叶,都是他们用肩膀一担一担挑进去的。难道这些人的辛勤付出,在您的眼里就是误打误撞?” 肖正平义正言辞,立马就把周正说得无话可说。 周正脸撇得通红,转头看了许晓慧一眼,许晓慧不敢对视,马上低下头。 原本周正只是想把自己瞧见的漏洞给补上,好尽快形成成果,在查看两个大棚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还缺哪些东西了。 可没曾想刚准备布置下去,肖正平却没来由地跳出来,不止瞎掺和自己的决策,还让自己在学生面前这样难堪。 想着想着,周正不由得恼羞成怒,“哎呀,我就是这么一说,又没有否认他们的劳动。行了,我跟我学生布置任务呢,你要是有别的事儿就去忙吧。” 这句话的意思肖正平听出来了,是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经过这么些年,肖正平自问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是像周正这样自以为是的人,他还是头回见。 看着周正一脸不耐烦的神情,肖正平真有些上火了,他拍了拍周正已经转过身的肩膀,笑道:“周教授,您是不是忘了,我才是这儿的主人!” 周正回过头,还是那副不耐烦的表情,“我知道,你提供了场所,提供了部分资金,放心,项目一旦有成果,我肯定会给你补偿的。” 肖正平原本只是想替许晓慧出出头,没想到却问出这么个态度,照周正这话的意思,就是一旦项目归了他,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尽管已经快憋不住火气了,但肖正平还是强忍着没有发作,他朝许晓慧看了看,发现她也是一脸苦笑,便接着对周正问道:“周教授,听你这话的意思,这个项目跟我没什么关系咯?” 周正笑道:“不能这么说,对于你对这个项目的支持,我会要求晓慧在论文里面着重提出来。出成果之后的使用权,我们当然也会优先考虑你。” 肖正平收回笑脸,冷声说道:“优先考虑我,那我还得感谢你咯?” 周正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优先考虑你是应该的,算是这个项目给你的奖励。” 肖正平扭头看向许晓慧,指着周正无奈地问道:“他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许晓慧没有回答,而是以苦笑作为回应。 周正蹙了蹙眉头,“什么开玩笑,行了肖正平,科研方面的事儿你不懂,就别掺和啦。” 终于,肖正平再也忍不住,朝周正走近一步,厉声问道:“你是不是有病啊?” 周正还以为他是真的发问,刚想要回答自己没病,肖正平却没给他机会答话。 “你脑子被驴踢了吧!你这教授是咋当起来的?思想品德你老师没教过你吗?” 接连问候了好几句,周正才意识到肖正平是在骂自己,指着肖正平质问道:“你~~你怎么可以骂人呢!” 肖正平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接着喊道:“你娘的给我闭嘴!这个项目你一开始就反对,是我跟晓慧坚持才做到现在这个样子的。哦,现在眼看就要见成果,你他娘的来了,还想一脚把我踢掉。姓周的,你拿我当傻子呢!” “你~~”周正气得直哆嗦。 “你别说话!姓周的,别以为我看着晓慧的面子喊你两声教授,你就真拿自己当人了。刚开始我找过你啊,你自己不干呐,现在自己学生做出成绩了,你就想来霸占?你他娘的还要不要脸?!我告诉你,这个成果是晓慧跟我一块儿做起来的,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要懂点儿礼貌,我还可以让晓慧在论文上写上你的名字,你要还这么不懂事儿,就给我滚回去。” 周正气得脸都白了,肖正平又不让他说话,他只好看向许晓慧,怒道:“许晓慧,这个人怎么回事儿?你就让他这样跟你老师说话?” 肖正平闻言走上前,把周正的身子扳过来,让他看着自己,“你别看她,她当你是老师,所以尊重你。你呢,拿她当傻子,一开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结果人家靠自己把成绩做出来了,你就想借着老师的身份把她的成绩抢过来,就这,你也好意思自称她的老师?!” 贺强大概是不想气氛闹得太僵,这时走过来劝道:“肖正平,你少说两句,周正教授好歹也是晓慧老师,放尊重一点。” 肖正平骂得正起劲,一见贺强挤上来,当即也就不管不顾了,“尊重个屁!你以为你是啥好东西,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你不知道晓慧不喜欢你呀,一个男人,要点儿脸好不好,有本事就认认真真地追求,用父母的关系来逼人家结婚,就算结婚了,她会心甘情愿跟着你吗?” 骂着,肖正平拿手指了指面前两人,“我告诉你们俩,给你们笑脸是看在晓慧面子上,你俩最好懂点事儿,要不然都他娘的给我滚!” 外面正做饭的贾红月和肖正平二大妈听见动静跑了过来,正打算劝呢,周正一甩手,冲许晓慧喊道:“看见没,这就是你的合作对象,这样的地痞无赖你还想跟他合作?走,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话音落下,贺强也跟着骂了句“乡巴佬”,随后走到许晓慧身旁,拉着她就要走。 然而许晓慧却没有动弹,贺强拉了两下见她没有动,便回过头问道:“你什么意思?走啊!” 许晓慧依旧没有动,但也没有回话,而是用眼神朝肖正平求助。 肖正平见状笑了笑,道:“对不起,晓慧还有很多事儿得做,恐怕一天两天走不了。你们俩要是愿意留下来,我可以当什么事儿都没有,还是好吃好喝好招待,但有一点,不许打扰晓慧工作。要是不愿意留下来也可以,不过我可没有车送你俩下山,你们得走下去。” 168.去鹿场 贾红月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肖正平的话里听出来这是要撵两人走,于是马上上前劝说。 肖正平也没真打算让两人下山,这个时候已经过了下午班车的时间,这两人真要下去了,就得在山脚下过夜。 这个时候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嫂子劝了两句,肖正平便按下火气。 “话我已经说完了,你们俩何去何从,悉听尊便!” 肖正平说完就率先走进屋子,而贾红月和许晓慧还有戴雪梅则马上围过去跟周正和贺强说好话。 也许是知道自己无路可退,最终周正跟贺强还是没有走,在肖正平二伯家里吃了晚饭。 肖正文和他爸回来的时候马上感觉到气氛不对劲,可又不好意思问,就这样一顿饭在极其别扭的氛围中草草了事。 好在贾红月还是把两个男人安排在大伯家,许晓慧则依旧住肖正平家,才不至于把别扭的气氛延续下去。 晚上回去的时候,肖正文悄悄把肖正平喊去自己屋子,问了下大概的情况。 了解情况之后,肖正文没好气地训道:“你呀,就是年轻气盛,你说你跟他斗那个气干嘛?!你现在嘴巴痛快了,到时候晓慧回学校,他就不会给晓慧穿小鞋?说不定晓慧毕业都成问题!” 肖正平一甩脸,“他敢!” “他怎么不敢?!他敢明目张胆抢晓慧的成绩,就不敢在晓慧毕业的事情上做点儿手脚?再说了,那啥论文学位啥的,你能比他懂?” 肖正平想了想,说道:“我骂都骂了,还能收回来不成?你放心,那鸟教授是杨主任同学,他要真敢给晓慧穿小鞋,我就让他连教授都当不成。哥,现在最关键的,是那些数据,你得收好咯,千万不能让周正拿了去。” 肖正文点了点头,“这个你放心,数据还有营养液的配方都在我这儿,晓慧让我保管的。” “嗯!晓慧是个好人,对咱没私心。你放心吧,我肯定不能亏待她。对了,这两天你尽量留在家里,我怕我跟周正这一闹,他再急起来给咱搞破坏。” 正说着,许晓慧在外面开喊了,肖正文闻言马上催促道:“行了,我有数,你快出去,别让人等急了。” 告辞肖正文,肖正平便一路小跑出来。 这时,戴雪梅父女俩已经走出去一段路,只有许晓慧还站在院外,正看着肖正平直发笑。 肖正平跑到近前,发现许晓慧笑得那叫一个开怀,便有些好奇。 “咋啦,啥事笑得这么开心?”肖正平问道。 许晓慧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边走边说:“没啥,就是开心。” 肖正平笑道:“是因为我骂得带劲吧?” 许晓慧回过头,冲肖正平看了一眼,随后又看向他身后,确定再没有别人之后,她拿一只手挡住半边嘴轻声说道:“没错!”说完又把头转回去,“你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我想说的,尤其是贺强,我早就想好好骂他一顿了。” “嘿嘿,那我替你骂出来了,你就不怕回去之后周正给你穿小鞋?” “他爱穿不穿,我不怕!” “那这样,他要是给你穿小鞋,你再告诉我,我去农科院找他算账。” 许晓慧这时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看着肖正平,把肖正平都给看懵了。 见许晓慧只是看着自己却不说话,肖正平问道:“怎么啦?你不信?那我跟你发誓,周正要是敢为难你,我保证让他后半辈子都不得安生!” 许晓慧低下头来,沉默片刻后说道:“贺强要是有你一半儿就好了。” 肖正平哪里懂女孩儿心思,也没有多想,只以为许晓慧不过是夸奖自己。 “得了吧,贺强要是有我一半儿他就不叫贺强了!”肖正平得意地说道。 许晓慧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但是马上又恢复如前,道:“行了,夸你两句你就要上天!快走吧,今天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 没多时,两人便追上戴雪梅父女,两人还没走近,隔着老远笑笑谈谈地声音便传进戴雪梅耳朵里,戴雪梅心里掠过一丝不快,但还是挤出笑脸相迎。 就这样,安顿下许晓慧后,肖正平在山上住了两天。 本来肖正平以为周正经过那天的事之后很快就会走,可是到了第三天,这两人竟然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 后来仔细一想才明白,这两人一个是为了女人,一个是为了项目,都是大事儿,不可能只是因为吵个架就轻易放弃。 肖正平觉得好笑,又很无奈。 这天下午,村部让肖正平去接电话,肖正平听到通知就马上跨上二八大杠,一路猛踩到村部办公室。 到地一问,是林成国打来的,于是肖正平赶紧把电话回过去。 估摸着林成国打完电话就一直在等着,所以两人很快便通上话。 林成国告诉肖正平,说老爷子想亲自跟他见一面。 肖正平闻言大喜,忙说明天就过去。 哪知道林成国却说老爷子的意思是去鹿场见面。 肖正平刚开始还有点儿疑惑,但很快便想明白了——一来是鹿场离禾坪乡比较近,二来,估计老爷子是想瞧瞧自己的家底儿。 想明白之后肖正平便马上答应,说自己明天马上回鹿场,还说老爷子如果有需要,可以安排车子去接他。 从村部回到家里,正好碰见从后山回来的戴雪梅。 肖正平摸着戴雪梅的肚子问道:“媳妇儿,要不咱去鹿场住几天,朱场长他们老念叨你,正好你也换换心情?” 戴雪梅自然是高兴,“好哇,老跟我爸住一个屋,都快闷死了。” 两人商定好,决定等戴正德回来就告诉他。 等到晚饭时间,戴正德和许晓慧一块儿从后山走回来,肖正平帮着媳妇儿把饭菜端上桌,顺带就把带戴雪梅去鹿场的事儿给老丈人说了。 戴正德没啥意见,就是指着戴雪梅的肚子呜哇直嚷嚷。 肖正平会意,解释道:“爸,那是我儿子,我还能不小心吗!放心吧,我去卫生站问过,大夫说现在动一动没事,还说就得动呢。” 劝完丈人一回头,肖正平发现许晓慧一脸不乐意,这才想起来如果自己和媳妇儿离开了,许晓慧就得一个人跟老丈人住。她一个年轻人陪着一个哑巴闷不说,还得成天跟周正和贺强周旋,也难怪她的脸色那么难看。 于是乎,肖正平灵机一动,没怎么多想就脱口而出,“晓慧,要不你也一块儿去吧!” 肖正平没多想,许晓慧也没多想,当即拍着巴掌乐道:“好哇好哇!” 169.酿酒车间 三个人是坐陈炎的车离开的,离开的时候也没打招呼,只是托戴正德去后山说一声。 一路上,戴雪梅老担心就这么走了对周正不礼貌,可是许晓慧和肖正平都说没什么。 经过乡里的时候,肖正平忽然瞅见何永富又坐在供销社旁,还像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样,伸着脑袋在大街上四处张望,不同的是,他的身旁摆了块牌子。 牌子上写着什么,肖正平很容易猜到,不过他没想到何永富这么快又把摊子给摆上了,这不仅证明胡家对何永富的影响已经消失,也说明何永富已经找到了下家。 车子几乎是一闪而过,但何永富还是发现了这辆小四轮,两个人隔着车窗对视了一眼,各自的眼神都非常复杂。 约莫十一点,车子到达鹿场。 肖正平先是带着三个人去到朱安国办公室,该介绍的介绍,该说明的说明。 朱安国的气显然还没消,跟肖正平对话的时候全程都没有笑,不过一提起戴雪梅,朱安国就笑了出来。 “戴副科长,这又不是啥好地方,你往这儿跑干什么?你现在得时时刻刻记住,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朱安国一边假装训斥一边给戴雪梅搬了把椅子。 说完话,朱安国又跟许晓慧、陈炎两人握手问好,最后对肖正平说道:“那你就先带他们休息休息吧,你的客人你自己招待,我就不掺和了。” 肖正平有些尴尬,搪塞两句又带着人退了出来。 回到自己办公室,肖正平先是安顿戴雪梅坐好,招呼另外两人坐下时,许晓慧好奇地问道:“平子,你们场长好像对你有意见呐。” 没等肖正平回答,自顾自先坐下的陈炎便替他答道:“何止是有意见啊,你还不知道吧,平子一边在鹿场拿钱,一边又琢磨着自己开酒坊,他们场长说他吃里扒外,恨不得一脚把他给踢走。” 酒坊的事儿,许晓慧断断续续听过肖家人提过两嘴,不过因为不关她的事儿,所以肖家人没在他面前细说,许晓慧也没有细打听。 这会儿听见陈炎提起,许晓慧便好奇了,逮着陈炎和肖正平把来龙去脉问了个遍。 肖正平说完,许晓慧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商场的事儿我不懂,不过这不能叫吃里扒外吧,平子的初衷还是想让鹿场用到好酒啊,况且两种酒走的是两种路线,彼此形成不了竞争,我觉得没问题。” 肖正平一听来劲了,“看吧,还得是人家研究生,理解就是透彻。晓慧,你说得没错,我真就是这么想的。” 许晓慧点点头,“嗯,我是旁观者清,朱场长是当局者迷,平子,你还是应该多跟朱场长沟通沟通,这本来是件好事呀。” 肖正平不以为然道:“他能理解就理解,理解不了我也没那个精力跟他啰嗦。这样,你们先坐着,我去酒廊看看,那新来的酿酒师傅手艺还不知道咋样呢。媳妇儿,朱安国不待见我,你坐会儿就去找他,跟他说明天林保寿老爷子会过来,让他给安排一下。” 说罢,肖正平便走出办公室,朝酒廊方向走去。 按照朱安国的安排,职工在酒廊旁边搭了一条木棚,跟酒廊是分隔开的,木棚里面用塑料膜覆了一层,倒是挺干净。 肖正平先是把酒廊转了一圈,随后便走进“酿酒车间”。 肖正平虽然不懂酿酒,但从“车间”里的“设备”也能一眼看出来,这是“古法酿酒”。 车间里几乎没有机械设备,最显眼的就是一排架在石台灶上面的大锅,锅里正袅袅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发酵香味儿。 车间里人并不多,拢共就六七个,肖正平对人不感兴趣,而是好奇地观察起酿酒工序来。 正看着,忽然两个人跑上前来,脚步声惊动了肖正平,他抬眼一看,排头的正是酿酒把头李显民。 隔着老远,李显民的笑声便传进肖正平耳朵里,他一边大笑一边喊着:“哎呀,肖经理大驾光临,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我们也迎接一下呀。” 肖正平刚要开口,忽然瞥见李显民身后的人,原本挤出来的笑脸立马就黯淡下来。 于是肖正平把原本打招呼的话咽了回去,转而指着李显民身后的人问道:“他怎么在这儿?” 李显民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后解释道:“你说援朝兄弟啊,嗨,我这不是来当把头吗,把头总得有个副手吧,场长就把援朝兄弟给安排过来啦。” 黎援朝这时在李显民身后得意地说道:“肖经理,咱俩是有些过节,可那都是私事儿,总不至于咱俩私下有过节你就连劳动的权利都给我剥夺了吧!” 光是看见黎援朝肖正平就够厌烦了,现在黎援朝又是这副表情,肖正平心里立马生出一股怒火。 肖正平不再说话,当即一甩手走出车间,带着怒火朝朱安国办公室走去。 这个时候,戴雪梅正在朱安国办公室汇报林保寿的事儿,因为涉及招待的事儿,朱安国把陈爱民也叫了过去。 肖正平进去的时候,朱安国正在给陈爱民布置任务。 一进门,肖正平便不由分说指着身后酿酒车间的方向质问朱安国,“你把他安排去酿酒啦?” 朱安国一愣,“谁啊?” 陈爱民低头笑了笑,道:“还能是谁?黎援朝呗,肖经理现在跟他是死对头。” 肖正平懒得理会陈爱民的阴阳怪气,而是继续怒气冲冲地说道:“黎援朝是什么人你俩比我清楚得多,这样的人你们也敢安排去酿酒?!” 戴雪梅站起身,走到肖正平身旁轻声劝道:“平子哥,有话好好说,场长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别急嘛。” 朱安国没来由被打断说话,本来也来了气,可是这会儿他还得求着肖正平,所以便尽量按捺住火气,指着靠墙的坐骑说道:“肖经理,你先坐。黎援朝这都是小事儿,当前最要紧的,是得招待好林老爷子。咱们等林老爷子走了之后再谈这件事,行吗?” 谁知道肖正平根本不领情,继续大声嚷道:“这还是小事儿?!场长,你自己说的,酿酒是事关鹿场生死的大事儿,不能马虎。黎援朝他关系再硬,还能硬过全场职工?我也不跟你们废话,让黎援朝去酿酒,我不同意。” 朱安国这时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肖正平,黎援朝是有在编职工,在编职工的人事安排你无权过问。再说我管行政,你管生产销售,只要黎援朝的工作还没出岔子,我的安排就没有问题,你必须服从!” 170.疯了 肖正平尽管很生气,但也明白朱安国的话是对的,当初唐汇东说得很明白,场里在编职工的人事安排自己只有建议权,没有决策权,这是唐汇东决定让肖正平承包鹿场经营权的重要条件之一。 跟朱安国怒目相视片刻,肖正平便气冲冲退出办公室,拉着媳妇儿三人上了小四轮,然后让陈炎开去林场。 一路上,肖正平怒气难消,几个人看着他的脸色,谁也不敢说话。 最后是戴雪梅实在忍不住,便开口劝道:“平子哥,你别生气了,朱场长也有他的难处,那黎援朝好歹也是唐书记的亲戚,朱场长不能不顾着这层关系。” 许晓慧闻言冷笑一声,感慨道:“哼,关系,这两个字简单,分量却能压死人。平子,嫂子说得对,咱们的社会就是人情社会,关系是这个社会重要的人际环节,很多时候你不能不顾。” 肖正平终于吐出一口气,说道:“唉~~我何尝不知道啊,可我来是挣钱来的,如果场子效益因为啥关系上不去,那我就挣不着钱,这个场子可能就办不下去,那我还要这层关系有什么意义呢?” 一句话说完,车上几个人立马就不说话了。 安静了十多分钟,林场渐渐出现在眼前,陈炎问肖正平是不是回去。 肖正平一改怒容笑了出来,“回去干嘛,我特意带你们过来看看。” 戴雪梅朝车窗外看了两眼,好奇道:“来这儿看啥?” 肖正平让陈炎把车停在路边,也没下车,指着不远处的林场场部说道:“看咱们未来的菌子产业基地。” 三人放眼望去,就看见一个死气沉沉的林场场部——道路稀巴烂、房子破旧不堪、里面的人也都是无精打采的。 陈炎抱着方向盘左看右看,始终也没发现肖正平所说的基地在哪儿,便问道:“平子,哪儿呢,我咋没看见?” 肖正平推开车门跳下来,朝周围的林子打量了一圈,其他三人见状也跟着下车,学着肖正平的样子环顾四周,可是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肖正平围着车子走了两圈,最后停下来说道:“鹿场现在的症结归根到底还是人,职工冗余、没有热情,从饲养员到场长,都抱着一种得过且过的思想。这样的场子,只是承包经营权是没法儿从根本解决这些问题的。所以政策还需要进一步松动,必须要让承包人,也就是我拥有全面的决策权,其中就包括人事的变动,无论在编还是不在编。” 这番话,在场的也就许晓慧能听懂,陈炎和戴雪梅都是一知半解,只能听出来肖正平是在说在编职工的人事安排问题。 许晓慧细细揣摩了一会儿肖正平刚才说的话,片刻后说道:“个人拥有集体企业的人事决策权的确是政策上一次相当大的松动,不过这种松动几乎不可能,因为这种松动实际上等于触碰了咱们社会性质的底线,说白了这就是典型的走资派行为。” 这句话陈炎和戴雪梅都听懂了,两个人听得连连点头。 肖正平也跟着点头,笑道:“没错,就拿鹿场来说,如果我得到人事决策权,那么我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去留,这不符合咱们社会的基本性质。不过你们想想,当初大锅饭不也是这样吗?现在的鹿场跟当年的大锅饭有什么区别?国家为啥要把大锅饭砸掉?不就是因为这样的政策严重制约了咱们社会的发展。从这个层面来讲,国家既然能砸掉大锅饭,那么政策的进一步松动就指日可待。” 许晓慧这时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道:“平子,你这么肯定,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肖正平点点头,“没错,鹿场必须要改变,否则鹿场只有死路一条。” 许晓慧大概明白了,试探着问道:“想要在鹿场实行股份制,在你们县城应该是头一例吧?这个难度可不小,你就那么有信心?” “股份制?”陈炎和戴雪梅同时问出声。 肖正平解释道:“不错,就是股份制!简单说就是把鹿场分成若干份,按比例分给我和乡政府,谁的股份多谁就有决策权。如果进一步改革还可以把股份分给每一个员工,让员工的收入跟企业效益挂钩,你努力干得到的回报就多,混吃等死的话,企业有权开除你。” 给两人解释完,肖正平又对许晓慧说道:“这不是有没有信心的问题,而是想要鹿场活下去就必须走这一步棋的问题。想必你也知道,在别的地方已经有过先例,而且还不少。” 戴雪梅这会儿终于听明白肖正平想要干啥了,脸上尽是担心地问道:“平子哥,这是你跟朱场长谈好的吗?还是你自个儿的想法?” 肖正平明白戴雪梅是担心自己会进一步触怒朱安国,便拉过她的手安慰道:“我没有跟朱安国商量,是唐书记主动问的我,我提出这个想法,唐书记很赞同。你放心,如果唐书记那边决定走这一步,他会亲自找朱安国谈的。” 在肖正平和两个女人对话的时候,陈炎一边咂摸着嘴一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周围。待得明白过来肖正平的话后,陈炎便插嘴问道:“那这事儿跟林场有啥关系啊?” 肖正平神秘兮兮一笑,答道:“鹿场就是林场的缩影,今天的鹿场就是明天的林场!” 这一回,三个人都听明白了肖正平的意思,而听明白之后,即便是许晓慧,也惊讶得张大了嘴。 陈炎到底是男人,惊吓也只是短短一刻而已,反应过来后,陈炎张嘴就嚷:“你疯了吧!” 许晓慧估摸着是意识到自己张嘴有失形态,便伸出手把嘴给捂住,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立马快速地在原地转了一圈,随后指着身旁的林子问道:“这里~~这片林子~~你是说~~我的天呐~~” 肖正平笑了笑,紧紧握住依旧沉浸在震惊中的戴雪梅的手,指着前方的林场场部说道:“实话告诉你们,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就是林场,小小的鹿场不过是我通往林场的一座桥而已,我要在这个地方建立全省乃至全国最大的野生菌驯化基地。” 陈炎不明白,问道:“你啥意思?啥叫一开始就是林场?” “呵呵,炎婆娘,你仔细想想,为啥我放着家里的大棚不管,却跑来承包一个我啥都不懂的鹿场?为啥村里牲口棚租得好好的,邹树生几句话我就轻易放弃了?还有我为啥大老远花大价钱把晓慧请过来?难道就为了几亩地的大棚?还是为了跟朱安国怄气玩儿?” 陈炎仔细回想了片刻,最后倒吸一口凉气,捂着嘴指着肖正平喊道:“我草~~原来你一早就~~连我都瞒着~~你娘的是真疯了!” 171.上山 给了三人一点缓冲的时间,肖正平叹了口气,“这件事我只跟唐书记说过,目前唐书记还在考虑当中,我们的初步计划是先完成鹿场的股份制改革,如果效果好,再以鹿场为底子进行林场的改革。因为牵扯到人事变动,所以比较敏感,要不是刚才被朱安国气着我也不会说。你们三个是我最信任的人,既然我说出来了,那就请你们不要传出去,雪梅,家里人也不要说,好吗?” 三人同时点点头。 在原地转悠了片刻,陈炎问道:“这啥基地看也看了,咱回鹿场吗?” 肖正平一甩手,“不回!那个朱安国就是头死脑筋臭倔驴,看见他我就来气。” “那咱回家?” “回家干嘛呀,明天林保寿就来,人家专程找我来的!这样吧,来这儿也挺长一段时间了,我还没进林子看看呢,走,咱们去林场转一圈。” 说罢,四个人便重新上车,随后陈炎按照肖正平的指示把小四轮开上伐木的车道。 这个年代,机械化程度还不是很高,伐木也都是靠人来完成的,顶多就是用车把工人送去目的地,晚上再接回来。 林场最忙的时候,伐木车道上也就几辆拖拉机拉着挂车上下跑,然后在转料仓库卸车、装车。 如今,拖拉机一个月也上不了几趟山,工人们也是隔个几天才上山一趟,所以路上非常安静。 肖正平让陈炎尽量慢点儿开,一是担心戴雪梅的肚子,二来,他们又不赶时间。 车上最高兴的,要数许晓慧,她生在城里长在城里,虽然研究的是农业,经常跟土地打交道,可是这样大片大片的林子她很难看到,尤其像这样坐着车深入林子腹地。 一路上,跳出来一只松鼠、或者看见一只山鸡都能让许晓慧叽叽喳喳嚷嚷半天,几个人的心情也因此变好了许多。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一直往上,没多时便到达一处空地,空地上有很多车辙印,周围还有好几条道路去往别的山头。 肖正平见其他的路都是朝山下延伸的,便让陈炎把车停下。 四人走下车来,只感觉一阵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迎面扑来,而他们放眼所望处,都是起伏的山峦和无尽的森林。 许晓慧走向路旁,望着远处的蓝天和墨绿的森林,忽然张开双手,闭上眼睛大声喊道:“人们对我说:你老了,你老了,但谁也没有看见赤裸的我,只有在我深心的旷野中,才高唱出真正的自我之歌。它唱到:时间愚弄不了我,我没有卖给青春,也不卖给老年,我只不过随时序换一换装,参加这场化装舞会的表演~~” 肖正平知道这首诗歌,于是接着喊下去:“我常常和大雁在碧空翱翔,和蛟龙在海里翻腾,凝神的山峦也时常邀请我,到它那辽阔的静穆里做梦~~” 陈炎和戴雪梅听不懂,只好痴愣愣地看着这两人,许晓慧这时转过头来,激动地对肖正平说道:“平子,你一定不要退缩,一定要坚持下去,这是属于你的时代,也只有你这样大胆的人才能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上当弄潮儿。” 肖正平微笑着点点头,随后又扭头看向陈炎和戴雪梅,“媳妇儿、炎婆娘,来,你俩也喊点儿啥!” 陈炎一愣,“喊啥啊?” 肖正平笑道:“随便,想喊啥就喊啥!” 陈炎低头想了想,随后走到肖正平身边,猛吸一口气后喊道:“老天爷,赏我个媳妇儿吧~~” 戴雪梅闻言大笑,赶紧跑上前,学着陈炎的样子大喊:“我要给平子哥生个儿子~~” “噢~~~~”肖正平带头又喊起来,其他三人马上加入。 闹腾了好久,直到几个人觉得尽兴,喊叫声才终于停下来。 最后,肖正平一挥手,笑道:“心情好多了,走,下山找朱安国吵架去!” 就这样,四个人又挤上小四轮,随后一路开进鹿场。 下车之后,肖正平先是让戴雪梅去找陈友福,给陈炎和许晓慧安排一下住处,他自己则去了朱安国办公室。 ...... 第二天上午,肖正平按照朱安国的安排,开车来到林场场部。 约莫十一点左右,林成果搀扶着林保寿走下班车,肖正平赶紧迎上去,将父子俩又带进小四轮驾驶室。 “老爷子,其实您让我去您家就行了,还劳烦您大老远跑这么一趟,路上没累着吧?”一边开着车,肖正平一边寒暄道。 “你老提这个鹿场,我总得过来瞧瞧吧,要不然,我怎么敢把酒坊交给你?”林保寿咧着半边嘴含糊不清地答道。 肖正平闻言大喜,老爷子这话的意思就是答应合作了。 “来看看也应该,不过您放心,我蒙谁都不会蒙您。” 说着话,车子已经到达鹿场门口。 这个时候,朱安国、陈爱民、陈炎、王鹏等人已经在门口候着,看见车子一到,几个人马上迎过来。 林保寿一瞧这阵仗,马上怨道:“哎呀,我就是过来看一眼,用不着搞这些。” 不过虽然老爷子嘴上这么说,但肖正平从他的表情看出来,这一招对他很受用。 “老爷子,您是贵客,来一趟让我们蓬荜生辉,这都是应该的。”说罢,肖正平便招呼两人下车。 随后肖正平给老爷子一一介绍,介绍完之后,朱安国伸手往后一指,笑道:“老爷子,咱们去办公室说话。” 来到办公室,陈爱民给两人倒上茶,然后朱安国就像汇报工作一样把鹿场的大概情况给说了一遍。 朱安国说完,肖正平又补充,补上自己的规划,什么专利商标、品牌市场,以及如何跟鹿场合作、如何自己营销等等。 说话的期间,肖正平注意到林成果倒还有点儿兴趣,可是老爷子却越听眉头越皱。 最后明显看着老爷子不高兴了,肖正平才停下来问道:“老爷子,这些事儿听起来是有些麻烦,但事在人为嘛,只要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去做,把郭瘸子这个品牌打出去完全没问题。” 哪儿知道老爷子跺了跺手里的拐杖,说道:“你说的这些事儿我不懂,我也不关心!我关心的就只有一条,你们能不能干得过屏山酒厂!” 172.出乎意料顺利 肖正平一听,心中顿时了然。 说到底,林保寿不是啥大人物,顶多算个会酿酒的好把头。 这么些年,是郭氏酒坊的名气把他捧高了,其实归根结底,林保寿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老农民。 肖正平心想,当年师恩杰被“招安”去了屏山白酒厂,按理来说林保寿是可以一块儿去的,可是他没有。虽然不清楚当时这师兄弟之间具体发生了啥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林保寿心里一定憋着一口气,要跟屏山酒厂或者说他师哥一较高下,这才促使林保寿同意跟自己合作。 想到这里,肖正平不由得苦笑出来,从林老爷子这架势来看,他一早就有想法跟屏山酒厂较量较量,说不定他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而之前林老爷子弄的那些玄虚,不过就是各方考察自己而已。也就是说,哪怕自己不去使那些招数,只要自己合乎林老爷子的要求,他自己就会找上门。 朱安国似乎没有料到林保寿会有这样的想法,而且以他的经历来看,林保寿就算成了气候也不过是个成功的小作坊,即便以鹿场的体量,也不敢说跟全国都知名的屏山酒厂一较高下,又何况这样一个尚未成器的酿酒作坊呢。 “呵呵,”朱安国搬出他的招牌笑容,既显得平易近人又不失他的威仪,“老爷子啊,我们只是想请您老人家出山掌掌灶头,暂时没有什么跟屏山酒厂的较高下的想法。不过您放心啊,未来鹿场办好了,还是有资格跟屏山酒厂较量较量的。” 老爷子闻言朝朱安国瞟了一眼,道:“我不问你,我问他!”随后拿拐杖点了点肖正平的方向。 朱安国一张笑脸顿时僵在脸上,看了看肖正平,也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头,最后只好轻咳两声,随后端起茶杯以掩盖尴尬。 肖正平笑了笑,冲老爷子说道:“林老爷子,本来我寻思着这话在您面前说出来显得我太年轻,我担心您跟其他人一样认为我年少轻狂。既然您问起了,那我就跟您掏个心窝子。这么跟您说吧,屏山酒厂我没考虑过,因为他们的酒根本没法儿跟您的手艺比,我的目标是毛台、五凉液。” 一句话说完,除了林氏父子和肖正平自己,其他人包括戴雪梅、许晓慧都笑出了声,很明显,他们以为肖正平是在开玩笑。 肖正平也不生气,指着偷笑的几个人继续说:“您看见没,他们都认为我在开玩笑,肯定也有人在心里笑话我不知天高地厚。不过老爷子,我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人生在世,很多事都不得而知,如果不放开胆子搏一把,谁知道我能不能成呢?” 林保寿听完猛地一拄拐杖,在办公室里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就好像朝所有人宣告一样说道:“行!有你这句话就行!那什么毛台五凉液我不管,只要你能干过屏山酒厂,我这酒方子就可以交给你。” 其他几人闻声都惊呆了,为了跟林保寿合作,肖正平几乎是完全放下了鹿场和菌子大棚的所有事情,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月。这期间林家一是拒绝二是考察三是商量,却没想到到了最后竟是这样简单。 倒是肖正平,已经摸准了老爷子的心思,这会儿忽然生起一种敬重感——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很多事情原本是非常纯粹的,是因为人为添加了很多因素,才使得事情变得复杂。 肖正平站起身,走到老爷子身前,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道:“老爷子,您放心,酒方子自始至终是你们老林家的,这个不会变。但是我可以保证您授权给我之后一定将其发扬光大。” 林保寿没作声,拄着拐杖站起来,一旁的林成国见状赶紧上前,一把搀住老父亲。 林保寿朝林成国努了努嘴,“其他事等完事儿之后你跟他谈,我先去看看你们的鹿。” 坐在朱安国办公桌前的陈爱民闻言马上起身,“您稍等一下,我安排两个人带您过去。” 林保寿摇了摇头,用下巴指向儿子,“不用,有他就行。”说罢,就在林成国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走出办公室。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陈爱民感慨道:“这还真是本事越大脾气越古怪哈,这老爷子!” 肖正平这时走向朱安国,打断还沉浸在回味中的朱安国说道:“场长,看来事情是出乎意料的顺利,这样一来,咱们就又有两种档次的酒了,我看咱们的销售政策得提前做一下调整。” 朱安国点点头,“对,是得做一下调整呀!真是想不到,才短短一年时间,咱们鹿场的酒就提升了这么大的档次。” 陈爱民撇嘴一笑,“场长,别高兴太早了,林老爷子可是有话在先,得干过屏山酒厂。咱们还是先想想怎样帮助肖经理去跟屏山白酒厂较量吧!” 肖正平立马伸出手掌以示否决,“不用!场长、陈主任,酒坊那边我会自己安排,你们的工作重心必须放在鹿场!别忘了,我开酒坊的目的是为了鹿场能得到更好的酒,咱们别把主次颠倒了。” 朱安国连连点头,“对对对,鹿场是主。这样吧肖经理,今天下午开个会,主题就是销售政策的调整。” 肖正平犹豫了一会儿,随后补充道:“还有酒廊的人事安排问题!” 朱安国原本笑着的脸顿时一沉,不说话了。 吃完午饭,肖正平跟林成国约定好具体事宜一个礼拜之后去郭氏酒坊谈,随后便让陈炎将二人送回家。 下午的会,总体来说还是很愉快的,虽然肖正平仍旧抓住黎援朝的问题不放,但鹿场的人都清楚,鹿场的酒加上林保寿的名气以及郭瘸子的手艺,日后必定会有一个质的提升。并且这个提升不单单是指酒的质量,还包括酒的销量和整个鹿场的效益。 只不过关于黎援朝,朱安国依旧不松口,他表示目前鹿场已经进入轨道,肖正平又得去忙酒坊的事儿,所以这边酒廊的事情暂时不做调整,就算将来要做调整,那也得等到酒坊能够稳定给鹿场供酒之后。 除此之外,会议通过了两项决定:一、因为车队任务过重,决定增加一辆车和一名司机;二、王鹏调离车队,担任肖正平驻鹿场助理,其鹿场编制不做改变。 173.问心无愧 在鹿场待了两天后,四人便坐车回到樟树垭。 没想到回来一看,周正已经走了,只有贺强还留在肖正平大伯家里。 看见肖正平,贺强只是怨毒地瞪了一眼,随后一句话都不说就拉着许晓慧走进里屋。 肖正平悄悄留意了一下,两个人刚进屋就吵开了,吵的内容也就是贺强责怪许晓慧一声不吭就离开而许晓慧认为自己的行踪没必要时时刻刻让贺强知晓。 听得出来,贺强还是很在乎许晓慧的,吵了两句口气就软下来,开始说好话,说他只是担心许晓慧。 估摸着不会出事,肖正平就离开屋子进入后院。 此时已经是九月尾,山上的烤烟已经进入尾声,跟前两年一样,肖坤国把烤好的烟都攒着,等最后一炉烟挑拣完之后,再由肖正平安排车子拉去烟草站。 肖正平问了大伯这两天的情况,大伯说那天戴哑巴过来告诉他们许晓慧已经离开樟树垭后,周正就一个人收拾行李走路下了山。 肖坤国一边吧嗒着烟袋锅一边把情况说了一遍,说完他叹了口气,道:“平子,我听说晓慧毕业啥的还指着这周教授呢,你这么一闹,该不会害了晓慧吧?” 肖正平走到烟炉旁,挨着大伯坐下,“哎,大伯,他要不是太过分我也不至于这样闹,你说人家晓慧辛辛苦苦搞出来的成绩,那姓周的一来就变成他的了,我能答应吗?他还想一脚把我给踢掉!当初我可是先找的他,是他自己瞧不上。现在倒好,菌子出来了他来了,这不是见困难就躲见成绩就上吗!” “哎,话是这样说,可我就担心会连累人家晓慧。” “大伯,放心吧,我捅出来的事我肯定收拾好,姓周的是杨主任同学,他要真敢给晓慧穿小鞋,我就去杨主任那儿告状。” 又扯了两句,肖正平把林保寿答应跟自己合作的事给肖坤国说了说,肖坤国一听,一张老脸立马伸展开来,“你小子还真把这事儿给撺掇成了!好!改天跟你二伯去拜访拜访这老爷子,兴许还能蹭他两顿酒喝喝。” 肖正平大笑,“大伯,人家酒方子都交给我了,你还担心喝不到郭瘸子的酒?” 谁知道肖坤国立马瞪了他一眼,训道:“你懂个啥!那酒方子是死的,人是活的,连一盘肉交给你大妈二大妈炒都能炒出两个味道,更何况一个酒方子?!平子,说别的你大伯我不懂,说酒那我可得叮嘱你两句,同样一个方子,你交给不同的人,煮出来那就是不同的味道。同样是郭瘸子手艺,林保寿煮出来的味道跟他徒弟煮出来的肯定不一样。你想要正经的郭瘸子味道,就一定得把这林老爷子给看好咯!” 肖正平似懂非懂,不过他心想大伯喝了大半辈子酒,肯定还是有点儿道行的,也就强行把这段话给记下了。 说完有的没的,肖正平就想去看看堂哥和嫂子那边儿,谁知道刚走到屋门口,肖坤国忽然想起什么事,把他给叫住。 “哦,昨天曹元奎来了一趟家,说啥盖砖窑的事儿,你不在,我就跟你二伯做主了。” 肖正平一愣,“做啥主?” “就是村里打算拿牲口棚和烟炉那块地盖砖窑,他来问个意见。我寻思反正牲口棚你也不租了,就填了个同意。” 肖正平大惊,“不开大会了?树生叔不是说还要开个会讨论的吗?” “你早知道了!曹元奎说了,挨家挨户问跟开会一个样,另外每家收了五块钱,说是买设备用,到时候砖窑赚钱了每月给所有人平分。” “钱给了?” “给了呀,你的钱我给你出了。哎呀,反正咱家现在也不缺这几个钱,到时候他能分就分,分不下来也没多大点儿事儿。” 从大伯满不在乎的态度来看,肖正平估计他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至于砖窑能不能开起来以及后面能不能赚钱,他没有细想。要不然,以大伯的精明,不可能想不到这背后的问题,而且就算大伯二伯想不到,堂哥肖正文也应该想到。 于是肖正平无心去责怪大伯,当即要掏钱要还给他。在大伯再三推辞不要之后,肖正平也就不再坚持,立马跑去二伯家找到肖正文。 能够把开大会讨论细化成挨家挨户问,这个过程曹元奎一定经过深思熟虑,因为两者之间不仅差着巨大的工作量,能达到的效果也完全不同。这一点,大部分村民肯定想不到,他们只会认为这位支书省掉了他们跑去村部的麻烦,还亲自上门宣传开砖窑的好处,是个体心贴力的好领导。 此时此刻,肖正平才开始佩服曹元奎的精明,他想起之前邹树生对自己说过的话,说自己根本不了解曹元奎,现在想想,邹树生还真没说错。 肖正文此时正在大棚里,他和贾红月将大棚里的土用一个一个小塑料袋装好,打算移至新建的大棚里。 大棚里只有三个人,肖正平也就有话直说,直接将自己对盖砖窑的意见提出来,问堂哥是怎样想的。 肖正文笑了笑,“你管那些干啥,你自己还一大摊子事儿呢,不够你忙的?” 肖正平有些语塞,的确,他自己现在还忙不过来呢,况且就算砖窑办砸了,整个肖家也就亏个十五块钱,并且因为之前收山货的事情,让自己得了个“只顾自己挣钱”的坏名声,如果砖窑这件事能让他们吃点儿苦头,也算给自己出了口气。 只不过肖正平心里总有那么一道坎过不去,就好像自己明明看见船底有个大窟窿,可是船上的人看不见,如果自己不去提醒就成了见死不救一样。 “哥,一码归一码,哪怕这件事有一成的几率成功,那我啥话都不说。可摆明了这就是拿钱打水漂玩儿,咱总得提醒一下吧!” 肖正文坐在轮椅上,媳妇儿贾红月负责取土,他负责系袋子,兄弟俩说话的时候他手上的动作可没停。 “平子,村里精明人不少,树生叔、金山叔,哪个都不是草包,咱俩能想到的他们肯定也想到了,你咋就知道他们没提醒过呢?再说曹元奎也不是草包呀,他这摆明了就是政绩工程,成不成他都要上,提醒了也没用。” 肖正平摇了摇头,“我不是说曹元奎,我是说村里其他人,他们现在还蒙在鼓里,不知道这钱拿出去了就回不来。我觉得得把利害关系给他们说清楚,如果说清楚了他们还愿意,那就不关咱的事啦。” 肖正文这时停下来,跟媳妇儿对视了一眼后冲肖正平说道:“这事儿哥支持你,不过你得想清楚,现如今大家都想着坐在家里拿钱,你一搅和就等于给大家泼凉水,到时候指定得挨骂。” 肖正平叹了口气,“挨骂我也认,至少该做的我已经做了,问心无愧。” 坐在地上的贾红月闻言笑了:“对,就求个问心无愧,平子,嫂子也支持你。” 174.退钱 正说话的期间,许晓慧和贺强从后门走了出来。 也不知两人谈得咋样,反正肖正平看着许晓慧满面红光,而贺强则是一脸沮丧。 “在聊什么呢,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在说话。”一开口,许晓慧的声音就满含着轻快,就像她终于放下了某种包袱一样。 肖正平没心思揣摩她的心情,答道:“没啥,村里的一些小事儿。” 许晓慧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走近贾红月,将她身旁堆放着的试块拿起来一个一个地查看。 “红月姐,取土别取太深,往下十公分左右就行。另外试块做完尽早移过去,尽量别过夜。” 贾红月点点头,马上跟许晓慧攀谈起技术细节来。 看着许晓慧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肖正平就识趣地离开了。 回到家里,媳妇儿正跟哑巴爹聊得起劲呢,肖正平一出现,哑巴爹就一把将他拉到身旁,连比划加嚷嚷地说着什么。 一起相处这么久,肖正平发现这父女俩有自己独特的一套交流方式,并且渐渐学会了,所以仔细观察一阵后,肖正平马上明白了岳丈的意思。 跟大伯肖坤国一样,大概是听女儿提到林保寿了,戴哑巴让肖正平给弄点儿酒来尝尝。 明白意思后,肖正平笑道:“爸,酒那是小意思,等酒坊办下来咱有空了,我带您跟我大伯二伯去见见林老爷子,去尝他亲手煮的酒。” 戴哑巴一听,嘴都乐歪了,一巴掌拍在肖正平后背上,另一只手则连竖大拇指。 聊了两句,肖正平又问岳丈曹元奎有没有找过他。 戴哑巴表示找过,也是跟肖坤国一套说辞,说现在不缺那五块钱,不想让别人看笑话就同意了。 肖正平问:“爸,你就不担心那钱回不来?” 戴哑巴连连摇手,表示自己不在乎。 肖正平摇了摇头,苦笑着看向自己的媳妇儿。 现如今生活好了,虽说不至于“奔小康”,但至少樟树垭山头上没听说过有人饿肚子的事了。五块钱虽然还在人们的收入中占着很大的比重,但至少人人都拿得出来。 恐怕曹元奎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决定挨家挨户劝说的。 “媳妇儿,”肖正平说道,“你跟爸在家歇着,我去趟村部。这个曹元奎,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大家的钱都骗了。” 戴雪梅细细想了想,拉住准备取自行车的肖正平说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肖正平一愣,“你去干嘛?你放心,我就是让他开个村民大会,又不是找他吵架去的。” 戴雪梅答道:“我知道!平子哥,以前我卖豆腐,多多少少跟曹支书打过交道,我去了兴许能管上用。” 肖正平一想觉得也对,自己跟曹元奎不熟,如果有个熟人做中间人,劝说成功的概率要大不少。 可是一边想着肖正平一边看向戴雪梅的肚子,“可是你这肚子~~还是别去了吧!” “没事儿,让陈炎哥送咱俩去,反正他闲在家里也是看电视。” 肖正平闻言一拍后脑勺,“对呀,娘的老把那小子给忘了,是得给他找点儿事做。” 于是两口子一拍即合,告辞哑巴爹朝陈炎家走去。 ...... 樟树垭的变化,说大不大,可是说小也不小。 前年彻底取消票证制度后,山上的自行车就已经不算稀罕物了,而且顺带着似乎连路都平了一些。另外,多了几台电视和收音机,大白天的走在路上你都能听见谁家家里有响动。 除此之外,要说河甲山上最大的变化,那就是人们的房前屋后。 当初承包制分田分地,各大队都是划块硬性分下去的,很多挨着屋子的田地都划给了别人,再加上人们对自留地的区分还很谨慎,所以好多边边角角都荒在那里,搞得很多人的房前屋后杂草遍地。 后来人们发现政策真的宽松很多,就有人私下里交换田地,比方说这块地就在我家门前,那块地离你家近点儿,咱俩干脆换一下,至于面积不对等的问题,因为彼此都方便了,也就不是太计较,实在不行,还可以贴点儿钱作为补偿嘛。 久而久之地,田地逐渐按照人们自己的意愿连成片,那些荒废的边边角角也因为融入大块田地而被重新利用起来。 于是你便能看见原先的杂草已经变成了菜园子,有一些还盖起牲口棚或者鸡鸭棚,各家各院也因此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如今烤烟已经进入尾声,大部分人家的烟已经卖掉,而空闲下来的人们便开始经营自家的自留地和牲口棚。 坐在车上,肖正平看见时不时有人冲自己笑一笑,他便伸手晃一晃以示回应。 “炎婆娘,你家盖砖窑的钱也交了吧?”肖正平不经意问道。 “不就是五块钱吗,交了。”陈炎也漫不经心地回答,好似那五块钱真的很不值钱一样。 “哼,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这才多久啊,五块钱已经不算钱了,想想当初,你要在牌桌上输个五块,早开始骂娘了。” “呵呵,那倒是。不过也不是不算钱,只不过大家都交了,就你拖着不交,好像你家没那五块钱似的,多没面子。” “他曹元奎肯定得这么说啊,不然你怎么愿意交钱,他去找第一个人要钱的时候肯定也这么说,实际上还有好多人没交。” “我说平子,人家既没偷又没抢,人人都是自愿交的,你掺和这事干嘛?” “是没偷也没抢,可是他骗人了,炎婆娘,如果你要知道砖窑挣不来钱,那五块钱你还愿意交吗?” “切,就算挣得来我也不愿意交,钱是我妈交的,她交都交了,难不成我还要回来?” 说着话,车子已经开到村部门口,肖正平把戴雪梅扶下车,推开院门就走了进去。 村部办公室里面正坐着支书曹元奎和新上任的会计李文元,两人一人手里拿着一支笔,像是在算着什么。 看见肖正平三人,李文元赶紧起身,招呼三人进来,而曹元奎则依旧皱着眉头看着他笔下的草稿纸。 “肖正平,久闻久闻呐,咱俩见过面,但是打交道这还是头一回吧?”新会计年纪不是很大,看样子四十左右,说起话来文质彬彬的。 “不对吧,我记得小时候我爸还带我去过你家呢,你结婚我还吃过你的喜酒,李会计真是贵人多忘事。” 李文元一边说着话一边给三人一人倒了一杯茶,最后坐下来笑道:“是吗,太久了,我这人记性不好。怎么,樟树垭的大名人,有啥事吗?” 肖正平看了一眼依旧没有搭理自己的曹元奎,随后说道:“我们三个想请村部把盖砖窑的钱退回来。” 话音落下,不止是曹元奎和李文元,就连戴雪梅和陈炎都惊得张大了嘴。 175.媳妇儿不赖 曹元奎听见肖正平要退钱,终于从草稿纸上挪开眼神,朝肖正平看过来。 “退钱?”李文元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肖正平点点头,顶着所有人的眼神说道:“是的,退钱!曹支书去我们家的时候我们三个人都不在家,我听大伯说了,说这事儿纯粹自愿,我们觉得盖砖窑挣不了钱,就算挣钱了我们也不想要,所以请村里把我们三家上交的五块钱退回来。” 李文元还是不敢相信肖正平会当面一点都不脸红地说出这番话,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于是看向身旁的曹元奎。 曹元奎摘下老花镜,问道:“肖正平,据我所知,你们三家都不缺钱。咱们村连邓贵喜那样的都交了,你这要求退钱,是存心想让村里难看吗?” 肖正平刚想回答,曹元奎便伸出手,示意他先别说话,“你听我说。肖正平,我知道村里收回牲口棚你觉得亏待了你,可那是为了大家啊,这盖砖窑也是为了大家,你说你们仨挣了那么多钱,就算为村里做做贡献不行吗?再说后来邹主任不是找过你吗,我们当时经过商量,还是打算把牲口棚承包给你,是你自己不要啊!” 肖正平耐心地等着,曹元奎说完话后他还特意等了一会儿,见曹元奎确实不说话了他才开口,“曹支书,我们来退钱跟其他事没关系,纯粹就是不想浪费那五块钱,因为我们不相信砖窑能挣钱。” “不是,肖正平,其他人都相信你凭什么不相信呢?不要以为你挣了两个钱你的想法就是真理,难不成咱们村除了你都是糊涂蛋?” 肖正平摇了摇头,“不,支书,把村里人当成糊涂蛋的不是我,而是你!” “你说啥?”曹元奎有些惊讶,他原以为肖正平只是个运气好的愣头青,却没想到这个愣头青居然敢当面顶撞自己。 “支书,我相信你提出盖砖窑的想法后肯定有很多人劝过你,邹主任、金山叔,他们都是精明人,砖窑能不能挣钱,他们心里很明白。要知道当初我承包牲口棚的时候,队部可是开过大会的,至少得过半人同意牲口棚才能承包给我。那么为啥在有人劝阻你的时候你却选择不开大会,而是私下里、悄悄地一家一家走访呢?” 曹元奎一听这话,顿时恼羞成怒,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你啥意思?你是说我见不得人!肖正平,你太自以为是了!我那是节省大家的时间知道吗?全村一百多户,我每家每户都到了,这跟开村民大会有什么区别?我辛辛苦苦、上上下下跑了几百里路,是为了我自己吗?还不是为了大家伙!你们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跑来这儿血口喷人!” 一直等待着机会的戴雪梅这时终于站起身,走到曹元奎身旁扶着他劝道:“曹支书,您别生气。平子哥就是好奇为啥不开村民大会,他性子直不会说话,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曹元奎被戴雪梅半强制性拉着坐下,可能是顾及两人之间不是太多的情分,虽然还是很生气,但语气软了一些,“我都挨家挨户跑过一遍了,还开哪门子的大会!” 戴雪梅把曹元奎位子边上的茶缸拿过来,双手放在曹元奎手上,缓缓说道:“其实我觉得砖窑能挣钱,现在人们的生活好了,手头上都有几个钱,好多人都想着把房子翻修翻修,正是缺砖的时候。” 曹元奎一听,脸色顿时好了许多,“就是这么个道理嘛!” 戴雪梅这时话锋一转,“可是平子哥就说挣不了钱,说啥成本呐运输呐,反正我是不懂。我俩在家里吵了好半天,谁也不依谁的,后来我俩找陈炎哥评理,你猜怎么着,陈炎哥也说开砖窑不挣钱。平子哥就说少数服从多数,咱们就来村部啦。支书,其实我觉得吧,开个村民大会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把道理一条一条摆出来,让大家选,我就不信摆着这么好的好事儿,大家伙还会不信。再说了,要真像平子哥说的那样不挣钱,那咱是开过会的啊,少数服从多数,大家伙也怨不着您,您说是吧!” 戴雪梅循循诱导,愣是把个曹元奎说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曹元奎犹豫不决的样子,忽然李文元开口了,“支书,雪梅妹子这话有道理,咱们国家的政策就是民主集中制,开个大会可以把选择权交给村民,咱村部担的责任也要小一些。其实这事儿还有一个办法,咱开个村委会,就开不开村民大会投个票,投票过了就开,不过就不开。我想这样一来,肖正平他们也就没话好说了。” 肖正平闻言马上点头,“不错,如果村委会决定不开村民大会,那我没意见,我们三个的钱也就不用退了。” 李文元的这句话是关键,一间小小的屋子,现在四个人都要求开会,曹元奎再坚持就显得太过独断了。 于是终于,曹元奎退出一步,答应开村委会讨论这件事。 从村部离开的时候,李文元把三人送出院子外,临别的时候,李文元冲戴雪梅伸了个大拇指,“肖正平,你这媳妇儿真不赖,要不是她拿自己打比方,今天这话还真不好说。” 肖正平嘿嘿一笑,“这么说来,李会计你也觉得曹支书太独断?” 李文元连连摇手,“这话我可没说啊,不过呢,凡事开会讨论一下总不会错的。” “李会计,话是这样说,曹支书该不会表面答应转身就反悔,然后告诉我们开会讨论过了决定不开大会,实际上根本没有讨论过吧?” 李文元拍了拍肖正平的肩膀,“放心,有我在!他不答应我没办法,既然答应了,那通知每个委员就是我的责任,等着听广播吧。” 说罢,李文元就催促几人赶紧上车,随后转身回到村部办公室。 果然,三个人还没到家呢,村里四处安放着的喇叭就响起来,说话的是曹元奎,通知所有支部委员明天上午去村部开会。 而村委会的结果在第二天中午就出来了——决定于隔天,也就是第三天晚上在学校礼堂召开村民大会。 176.舌战群雄 本来肖正平是打算去南厢街看看酒坊的情况,他没想到结果出得这样快,于是只好多留两天,决定开完村民大会再去南厢街。 通知开会的广播当天中午又播了三遍,晚上吃完晚饭,村民们就陆陆续续踏上去往学校的路程。 现如今开大会那可是三个大队的人一块儿开,就算一家只去一个人,那也有一百多号,一个小小的村部不可能装得下,所以大会只能选在学校的礼堂开。 肖正平和戴雪梅还是坐陈炎的车来的,他们预料到路上人会很多,所以早到一步。 李水全站在柜台里面,看着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人群,忍不住冲身旁的肖正平打趣道:“平子,自打你开始折腾山货开始,咱队里开大会的次数一个手就能数过来,其中为你就占了一次。现在撤队并村,头一次开大会,又是你撺掇起来的。哎呀,还是你本事大呀,看看这些人,忙上忙下还不知道是被你给折腾的。” 肖正平信心满满,“舅,这话我不反对你,我本事就是大,有句话叫本事越大责任越大,诶,我这个有本事的人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的辛苦钱打水漂。” 李水全一撇嘴,“瞧把你能的!我问问你,你说不能开砖窑那开啥好?你是把牲口棚收回去呢还是有别的法子?我告诉你平子,”李水全指向那些络绎不绝涌进学校的人,“这些人可不会听你讲啥大道理,曹元奎说砖窑能挣钱,他们就认准砖窑一定能挣钱,除非你有更好的法子,要不然你想让他们不开砖窑,姥姥,他们得骂得你找不到北。” 肖正平一边听着一边闭着眼点头,等李水全说完之后,肖正平便走向门口,看着那些笑笑谈谈的人们,眼神迷离地说道:“舅,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已经能看到这件事的结果。一旦砖窑真正开起来,每一分每一秒都会不停的烧钱,而一旦中间出现任何状况,以咱们村的实力,根本无法承担那个后果。你说如果砖窑成了烂摊子村里又无法处理,最终会是啥样?” 李水全愣了,这时陈炎在肖正平身后说道:“噢,我说你咋对这事这么感兴趣呢,敢情你是担心这事儿最终会落在你头上啊!” 肖正平转过身来,苦笑道:“不是担心会落在我头上,是一定会落在我头上。你们想想,我在村里挣了钱,是全村最有本事的人,曹元奎最终没办法了,一定会让村部出面或者直接去找乡里~~” 没等肖正平说完,陈炎便恍然大悟似的接着说道:“以他们的造性,肯定会找个人来接盘,这个人必定是平子。” 肖正平点点头,“没错,可以说一开始这件事的结局就已经定了,我不过就是想尽力避免这件事发生而已。”说罢,肖正平走到李水全身旁,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舅,你现在该明白了吧,这些人的死活我根本不在乎,我干这些事儿不过就是不想沾这个锅而已。” 李水全摇了摇头,朝肖正平伸出一只大拇指。 看着落后的人已经不多了,肖正平拍了拍李水全的肩膀,冲众人说道:“走吧,开大会去,看看我这个诸葛亮能不能舌战群雄。” ...... 其实一进入礼堂,肖正平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因为礼堂里面有太多陌生的面孔。 以前在队里,大部分人还会念及死去的爹的情分,对自己要客气一些。而其他两个队的人最多就是认识自己,根本没有情分可言。当初决定不再在村里收山货,说自己坏话的大部分也是其他两个队的人。 此时人们已经把整个礼堂挤满了,只有最里面的角落里还有几个零散的位置,肖正平只好带着媳妇儿几个人朝角落走去。 当他从人群前经过时,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他也能感受到那些充满嫉妒和怨愤的眼神。 曹元奎、邹树生、李文元坐在主席台上,约莫着人到齐后,邹树生示意人群安静下来。 接着曹元奎开了几句玩笑,随后步入正题,先是把其他地方办砖窑的情况介绍了一遍,然后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曹元奎说得很详细,从购买二手制砖机到申请乡里的补助等等,基本是事无巨细,当然,除了制砖成本、销售成本和运输成本。 前前后后,曹元奎一个人差不多说了个把小时,期间还不时开一开参会熟人的玩笑,把会场的气氛搞得其乐融融。 好不容易说完,曹元奎便把话筒交给邹树生,问他有没有啥要补充的。 肖正平原本以为借着这个机会能让邹树生替自己把话说出来,这样倒省去自己一些麻烦。可谁知邹树生接过话筒之后,大概是不想当那个罪人,最终犹犹豫豫,始终还是没把实话说出来。 看着邹树生坐在台上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一些毫不相关的话,肖正平只好又把希望放在旁边的李文元身上。 哪儿知道李文元也只是一个劲儿地鼓掌和大笑,看那样子,似乎根本不打算去接话筒。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肖正平实在忍不住,便站起身打算台上的邹树生。 “邹主任,我想说几句话,可以吗?”肖正平大声喊道。 邹树生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刻,立马大声回答道:“当然可以啊,今天就是讨论,谁都能说话,来来来,你来台上说。” 肖正平也不客气,当即大步朝主席台走去。 接过话筒,肖正平招呼都不打便直接说道:“我认为砖窑没有曹支书说的那样好!没错,很多开砖窑的都赚了钱,现在开砖窑也有很大的市场,但是我们要考虑我们的实际问题。首先最主要的,就是咱们离县城太远,不止是县城,就算乡里也很远,光是下山的路,咱们就要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和油钱。再说人家凭啥放着更平坦的路不去,却要爬这么长的坡来咱们这儿呢?其次,制砖是需要土的,先不说咱们山上的土合不合格,就算合格,咱们山上要么是竹根要么是石头,连种地的土都缺着呢,又去哪儿弄那么多制砖的土?最后,咱们山上海拔七八百米,热天的时候早晚都冷得要死,常年不是雾就是雨,那砖烧出来是需要阴干的,你们说说砖烧出来了在哪儿存放?又怎么过冬?” 肖正平因为拿着话筒,所以听不清其实台下早已议论纷纷。而等他把话说完,便有人起身大声抗议。 “你算什么东西,别人能赚钱咱们凭啥就赚不了钱!支书刚才也说了,乡里还给补贴,连乡里都支持,你一句话说不行就不行?” “哼,人家可是咱村里首富,他认为支书加上咱们所有人都没有他聪明。” “我看他就是害怕咱们都挣钱,然后把他首富的位子给抢了,哈哈哈哈~~” “肖正平,你要不愿意可以把钱退回去,我们的事不用你管,就算亏我们也认。” “对,你挣你的大钱,就别来干扰我们挣我们的小钱,最好啊,你带着你们肖家搬去桐山鹿场,咱们村的事儿以后就跟你没关系了。” ...... 肖正平从第一句话开始的生气,到中间变成无奈,最后觉得浑身轻松。他耐着心等人群把话说完,等到声音慢慢变小之后,他便笑道:“供销社的李货郎是我舅,开会之前他就警告你们会是这样的态度,我跟他说,说我之所以不顾这么多人的反对来说这些话,就是不想这件事最后落到我头上。现在好了,你们的态度很明确,那么我也明确一下我的态度,首先,我不会搬走,樟树垭是我的家,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没资格把我从家里赶走。其次,曹支书,砖窑如果办砸了,不管什么原因,不管你找谁来说情,我绝对不会插手,也不会掏一分钱。最后,麻烦把我大伯替我交的五块钱退回来。” 说完,肖正平便放下话筒,回到自己位子上。 人群沉默一会儿后,又爆发出一阵叫骂声和嬉笑声。 主席台上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尴尬一阵后,邹树生把话筒交给曹元奎。 曹元奎先是示意大家安静,随后说道:“既然开了这个会,那么还是得意思一下,现在办砖窑的利弊情况都说清了,你们大家想一想,好好权衡权衡,然后投个票,咱们还是少数服从多数原则。” 于是,在一阵哄笑中,曹元奎让众人举手表决,李文元和邹树生分别计票。 最后的结果是:到会127人,同意的113人,不同意的7人,剩下几个没举手,算弃权,而要求退钱的,只有肖正平三个人。 散会之际,曹元奎还得意扬扬地冲肖正平说道:“现在你该满意了吧?噢对了,你不是明确你的态度吗,我也当着老少爷们儿的面表个态,村里不是离了你肖正平就过不下去,砖窑要真办砸了有村委会顶着,绝对不会找你肖正平。”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曹元奎说完就打算散会,他本来以为这样已经足够羞辱肖正平了,肖正平也应该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 哪儿知道他的话刚落音,肖正平马上跳起来喊道:“曹支书,等一等,口说无凭咱们立字为据,我看你带着本子和钢笔,干脆咱们就这事立个字据,免得到时候扯不清。” 曹元奎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见过这样死磕到底的人,一时间气得脸都白了。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曹元奎也不敢示弱,当即让肖正平上到主席台,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写了个字据还钱了名字。 肖正平嫌不够,签上自己的名字后又交给邹树生,说是得有个见证人。 于是,邹树生也在无奈之下把自己的名字签在字据上面。 177.修房子 回来的路上,陈炎不无担心地说道:“平子,这回你可算把全村人都给得罪了,咋的,你真不想在村里呆了?” 肖正平撇嘴一笑,“干嘛不呆!我不仅要呆,还得呆得好好的。”说罢,肖正平看向戴雪梅,“媳妇儿,你不是一直念叨把房子好好修修吗?到时候他们的砖卖不出去,咱正好捡个便宜,这么着,回去跟二伯商量商量,反正这回便宜砖不少,咱也别修了,干脆推倒重修,修一幢带浴室的大房子。” 戴雪梅以为他是开玩笑,勉强笑笑就没反应了。 谁知道肖正平拉着她的手臂又郑重其事地说道:“你笑啥啊,我说真的。到时候砖卖不出去,咱总不能眼睁睁见死不救吧,买点儿便宜砖也算支持他们。” 戴雪梅扭过身子,瞪大了眼睛望着肖正平,“你说真的?” 肖正平点点头:“真的啊!” “不开玩笑?” “开啥玩笑啊,正好,赶在孩子出生之前把房子修好,孩子一生下来就住新房子,这不是你一直念叨的么?” 戴雪梅一听这话,马上掰着手指头盘算起来,“平子哥,我算过,咱攒下来的钱就是去县城买砖头都能修一幢大院子,你要真没开玩笑,那我可张罗了噢。” 肖正平大手一挥,“张罗!大张旗鼓地张罗!我要让那些人好好眼馋眼馋,看看河甲山首富过的是什么样的好日子。” 陈炎扭头看了肖正平一眼,笑了笑,摇了摇头。 很显然,平子嘴上不说,实际上已经生气了,这样张扬却幼稚的话已经很久没从他嘴里说出来过。 不过也能理解,那些人纯粹就是嫉妒,嫉妒得连基本的理智都丧失了,好像凡是平子反对的他们都要赞成,而凡是平子赞成的他们都要反对。 相比起来,平子的忍耐心还算好的,换成自己,可能当时就得发飙。 戴雪梅才不管她平子哥是不是一时冲动,修房子这件事儿从两人结婚开始她就在盘算,现在钱也有、时间也有,平子哥又答应了,那就此时不修更待何时呢! 戴雪梅不禁想到,现在烤烟已经到了尾声,自己家的烟叶早就卖完,二伯家的烟地交给大伯了,大伯也只剩最后一炉烟,刚好能空下来好多帮手,这个时候修房子,简直就是绝佳时机。 回到家里,戴雪梅一进门就叽叽喳喳把修房子的事儿给她哑巴爹说了,戴哑巴听完不理解地朝四周八围打量一遍,表示房子好好的,干嘛要重修? 戴雪梅拼命解释,说啥要浴室啊,还得给孩子留房间啊,可戴哑巴就是听不进去,说死丫头一天到晚啥都不干,就知道糟践钱。 结果戴雪梅气急,一跺脚说:“这是我的房子,我爱怎么修就怎么修,你管不着!” 戴哑巴气得直翻白眼,最后无奈地望着肖正平,一副“你就让你媳妇儿这么跟我说话”的表情。 肖正平可不想掺和进去,再说修房子的事儿他一早答应过媳妇儿,今天说出来虽然有说气话的成分,但也是他认真的,就算是还媳妇儿一个愿。 晚上许晓慧跟贺强回到家,许晓慧问肖正平打算什么时候去县城。 肖正平回答说山上的事儿已经告一个段落,干脆就明天走。 许晓慧一听,说刚好,可以一起走。 “你们要走?”肖正平问道。 “嗯,这边的工作嫂子和正文哥可以完全接手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待新大棚长出菌子,这个课题就算圆满成功。我呢,得赶紧回去忙毕业的事儿,我的老师被你气走了难道你忘了吗?”许晓慧笑道。 “我没忘,晓慧,周正要真敢不让你毕业或者给你穿小鞋,你就告诉我,我去对付他。” “呵呵,平子,谢谢你,不过我想一个周正我还是能对付的。” “谢我干嘛,是我得谢谢你,得亏有你,往后我就要成富翁啦。” “不,”许晓慧这时忽然认真起来,“还是要谢谢你,是你让我鼓起了勇气,要不是你,我可能会亏待自己一辈子。” 肖正平听完,看向一旁的贺强,贺强迎上肖正平的眼神,眼神里面饱含着苦涩和无奈。 肖正平不禁在心里苦笑,他跟贺强接触这么久,似乎这是他第一次看待自己的眼神中没有带着怨恨。 第二天上午,肖正平交待完媳妇儿跟岳丈,就带着许晓慧和贺强两人朝陈炎家走去。 约莫中午时分,车子抵达县城,肖正平送两人上了火车,最后才和陈炎一道去往南厢街。 陈锦州见到肖正平时显得很沮丧,肖正平问他怎么回事,陈锦州说隔壁的房子他都问过,没有一个人愿意卖。 肖正平大笑,“我当出啥大事了呢,不卖就不卖呗,我又不着急。锦州,男人嘛,眼界放开一点儿,今天他们不卖,过两天再去问,总有一天有人会卖的。” 说罢,肖正平又问了下其他事,陈锦州说什么事都没有,这几天他每天都来南厢街,说肖正平不让他干鹿场的活儿后,他就只能每天过来问一问,然后打扫打扫卫生。 肖正平搭住他的肩膀,“别担心,你的事儿很快就会多起来的,倒不如趁这段时间,你好好给自己物色几个帮手。” 聊了几句,肖正平便提议去李大为那儿坐坐,顺便问问注册商标的事儿。 于是三个人又驱车来到德贤宾馆。 李大为穿着西装领带,在这个县城大部分人还穿着蓝色和白色衣服的时代,显得很扎眼。 打完招呼,李大为示意三人坐下,问道:“你去过你老伙计家没?” 肖正平一时之间没听明白,反问道:“老伙计?谁啊?” 李大为拿脑袋往后一指,“国营饭店呐,你还不知道吧,再过几个月,石德县最大的饭馆就不是我这儿啦。” “国营饭店?你说吴经理,他咋啦?” “你们从车站过来的时候没注意吗?都围起来了,马上就要拆,拆完盖六层楼大酒店。” 肖正平立马看向陈炎,陈炎也是一脸震惊,愕然道:“我草,这娘们儿手脚还挺快哈。” 肖正平同时也感叹道:“六层楼,还挨着政府大院儿,这要真盖起来,那不就是咱县城地标性建筑啦!” 178.代理权 李大为告诉肖正平,商标的事儿问题不大,就是多少得花点儿钱,肖正平问多少钱,李大为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个数目。 肖正平一听惊呆了,“就这么点儿?我还以为怎么着也得几百上千吧!” 李大为笑道:“现在对这类事情重视的人不多,你去办人家高兴着呢,这点儿钱也就是意思意思,算辛苦费吧。” 肖正平大笑,当即掏出一把钱把李大为的数目数了出来,另外还多数了一百块给李大为。 李大为是精明人,拿着钱晃了晃,笑道:“这算辛苦费呢还是红包呢?” “辛苦费!”肖正平连声答道,“红包还在后面。” 李大为把钱分开折叠,塞进西服内袋,随后说道:“辛苦费我收下了,不过红包我得要个大的。” 肖正平若无其事,“行啊,你想要多少?” 李大为看了看肖正平,又看了看陈炎,然后将双手放在桌子上,让自己靠近肖正平一些,“我要你郭瘸子白酒的独家代理权,整个省的!” 肖正平听完心头一惊,情不自禁地将身子向后仰,好离李大为远一些。 肖正平跟李大为很合得来,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他欣赏李大为的眼光和见识,可以说到目前为止,李大为是肖正平认识的人中对国家经济未来走向看得最清楚的人。 郭瘸子的酒绝对是好酒,要说真的跟毛台和五凉液平分天下,也许托大了些,但是在本省甚至华南市场拿个半壁江山,用点心还是能做到的。 最主要的,是自己有产权意识,在这个时候就能想到品牌问题和专利问题,这样发展下去,只要不出大问题,郭瘸子的名声很快就会打出去。 让肖正平意外的,是在他自己还在做着前期的准备工作时,李大为已经瞄准了郭瘸子白酒的独家代理商的位置,还是全省的独家代理商,这不仅说明他看好郭瘸子这个品牌,更说明他对白酒市场有一定的了解。 说实话,肖正平目前还没有考虑后续的销售问题,因为他首先想的是酒坊的酒出来之后应该首先供应鹿场,最多也就是在酒坊里卖点儿散装酒。 李大为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是时候思考郭瘸子白酒的销售问题了。 想到这里,肖正平忽然觉得得重新审视一下眼前的人——没错,这个人年轻有想法,敢干而且有策略,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有一定的人际关系。他目前还掌握着鹿茸酒在本县的代理权。可是肖正平从未深入了解过这个人,不了解他的德行,更加不清楚这个人是否值得深入合作。 看着肖正平半天不说话,李大为笑了,“怎么了?不想给这么大的红包?” 肖正平朝陈炎看了看,随后回过头答道:“那倒不是,主要是这已经不算红包了,而是生意!李总,想不到我拿你当朋友,你却要跟我谈生意啊。” “呵呵,放心,既然是谈生意,那肯定就得谈。我先摆出我的条件,你可以考虑,也可以比较,我只要求一点,那就是凭咱俩的交情,你得优先考虑我。当然,如果有谁能给出更好的条件,我绝不强求。” “好啊,那你说说你的条件。” “好,说条件,第一条,私人方面,我这儿可以作为你在县城的办事点,除请客之外,你在这儿的吃住全部免费。第二,货款按批次结,进一批货结一次钱,绝不拖欠。另外,在销售渠道和销售策略方面,以及人员配置等等,我会以书面形式给你交一份竞标书,你可以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竞标书?呵呵,没想到你想得这么远!” “想远一点总没有错。” “呃,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为啥你不先要鹿茸酒的代理权呢?鹿茸酒可是已经成熟的产品,并且郭氏酒坊的酒出来之后,首先就要供应鹿场,到时候鹿茸酒也是郭瘸子酒方啊。” 话音刚落,李大为马上答道:“可那始终还不是郭瘸子啊!兄弟,不管鹿茸酒有多好,它始终不能改名叫郭瘸子,它的市场始终没有普通白酒大。我不是不要鹿茸酒的代理权,而是两者比较,我觉得郭瘸子白酒更有前途一些,当然,你要愿意把两个的代理权都交给我,我一点意见都没有。”说完,李大为忽然犹豫起来,似乎有什么话不好意思说出口一样。 肖正平意识到他还有话要说,便问道:“有话就说嘛,犹豫个啥?” 李大为勉强笑了笑,道:“说真的,代理鹿茸酒我也不是一点意见都没有。这么些天,你们老在我这儿谈事情,我多多少少也听到一点,而且鹿场的事儿也不是啥秘密,整个县城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说真的平子,鹿场还不在你的完全掌控之下,鹿场的变数太多,跟郭氏酒坊完全不是一回事,真要代理鹿茸酒,我还有点儿担心。” 肖正平点点头,这李大为看待人事的眼光还挺独到的,他说的这番话正是肖自己也在担心的。 “好吧,你的话我都听到了,代理权的事儿你既然提出来了,就等你竞标书到了再说吧。李总,我现在有些好奇,你先是特意告诉我国营饭店改建,跟着又跟我提代理权,该不只是你一时兴起吧?” 李大为低头一笑,“那个余敏,来头可不小,我了解过,余敏的背景很深,论经营酒店我玩儿不过她,但我也不想捡她的剩饭吃,所以只能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就靠我的酒?” “呵呵,酒?算一部分吧。平子,别问了,话都说透了没意思。对了,你说林成国这两天就会到,你俩就没约个具体时间?” 肖正平一愣,不过马上就释然,的确,很多话说透了真是没意思,既然李大为不想接着往下说,他也就不打算追问了。 “唉,没办法,现在通讯太不方便,实在不行,我明天给他打个电话。” 179.酒坊成立 肖正平的电话没多大用,打过去的时候是林成国的弟弟林成党接的,他告诉肖正平,这个时候林成国已经在去往县城的路上了。 当天下午,肖正平在车站接到了林成国,林成国带着一块用麻袋装着的大牌子,满脸笑容。 奇怪的是,林成国下车之后就一直将牌子抱在怀里,而不像其他人那样扛在肩头或是用胳膊夹着,看上就就好像林成国十分宝贝那块牌子一样。 肖正平有些好奇,问道:“叔,这啥呀?抱这么紧。” 林成国嘿嘿一笑,“到地了再告诉你。” 于是两人又登上陈炎的小四轮,即便这种时候,林成国也不愿意放下那块牌子,而是坚持带进驾驶室。 忍着好奇回到德贤宾馆,林成国小心翼翼将牌子立在桌子上,随后在一众人等的目视下将麻袋取下。 麻袋取下后,肖正平便看见一块样式古朴的牌匾出现在眼前,上面用隶书从右到左阴刻着四个大字:郭氏酒坊。 肖正平记得很清楚,林保寿亲口说过郭氏酒坊的牌匾就在自己家里,现在看来,显然这就是那块牌匾。 肖正平忍不住靠近几步,仔细看了一遍那块牌匾。 牌匾保存得很小心,几乎没什么损坏,就是原本鎏在大字上的红漆剥落了不少,牌匾上也因为年代久远产生了几道裂痕。 “叔,这牌子得有上百年了吧?”肖正平感慨道。 林成国大笑,“没有没有,算上今年,刚好八十年。” “行,咱就用这块招牌,不过得好好处理一下才行,我可不想这块百年老招牌坏在我手里。” 林成国连连点头,“对对对,我爹也是这个意思,招牌得挂上去,但要好好保存。” 肖正平让林成国把招牌装进麻袋里,先搁在一边。 “叔,咱先吃饭,吃完饭咱把该签的合同该办的手续弄完,再去酒坊看看需要哪些东西,置办完咱就可以正式酿酒啦。” 林成国挥了挥手,“好说好说,就是一点,你得尽快给我弄间屋子,我弟过两天也得过来。” “你弟?林成党?” “是啊!我酿酒总得有帮手吧,你不至于让我一个人干那么多活吧?” 肖正平笑了笑,表示理解,随后将陈锦州喊到前面来,“叔,这小伙子叫陈锦州,我安排他给你当助手,以后呢,你们老哥俩就专职负责酿酒,其他事交给锦州就行,你们有什么需要,也可以直接跟锦州说。” 林成国倒很识趣,朝陈锦州打量一遍后便伸出双手笑道:“这么说,以后你就是我领导咯。” 其他人大笑,陈锦州有些不好意思,恭恭敬敬接过林成国的双手,“别这么说,叔,您就当我是个学徒,往后我有啥没干好的,您多多体谅就行。” 说着话,肖正平便招呼众人入座,乐乐呵呵地吃完一顿饭。 之后的两天时间,肖正平带着陈锦州和林成国四处跑手续,因为前期准备工作还算充分,再加上有李大为的指点,总的来说还算顺利。 两天之后,肖正平找木匠重新装裱过的招牌也做好了,他让陈炎把招牌拉回来,亮给林成国看。 只见招牌上的大字重新鎏了一遍红漆,肖正平让木匠在原来的招牌外面又做了一圈外框,将老招牌嵌在里面,外框上依然用隶书刻了“百年老字号”五个字。 招牌上封了一层玻璃,看上去挺亮眼,林成国很满意,指着“百年老字号”五个字笑道:“这~~是不是有点儿夸张啊?咱做生意还是得讲个诚信不是。” 肖正平拍了拍林成国的肩膀,“叔,老师祖他老人家也当过学徒吧,这招牌总不是他当学徒就挂着的吧,所以啊,真算上老师祖酿酒的年份,肯定不止一百年!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咱比谁都诚信。” 林成国虽然还有些不大情愿,但也被肖正平这番话说得无言以对。 接下来的几天,便是签合同买设备,然后选了个良辰吉日,郭氏酒坊就正式成立了。 成立当天,肖正平按照林成国的要求给林保寿去了个电话,林保寿没说其他的,只是叮嘱肖正平别忘了他的承诺。 就这样,肖正平成立了石德县第一家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等手续齐备的个体工商户。 不过,按照林成国的说法,现在离酿酒还远着,首先,他们得寻找合适的粮食,其次,当初郭氏酒坊之所以选择建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有一口上好的井水,现在这口老井已经封了,他们还得另找水源,最后,得安排住处,林成国的意思很直白,他跟他爹不同,不在乎什么屏山酒厂,他就想靠着这门手艺过上好日子,所以既然自己来了县城,后面就会陆陆续续把家里人带过来。 除了水源之外,林成国的其他要求肖正平都想到了并且表示非常理解。 当肖正平问及水源究竟有多重要时,林成国笑道:“酒的精髓在粮食和曲子,但是酒始终是用来喝的,你说水源有多重要?你要是还不理解,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屏山白酒厂之所以建在屏山,就是因为屏山那股山泉。” 肖正平似懂非懂,不过既然林成国提出来了,他也不能不认真,毕竟两人是合作,不可能刚开始的要求就给否决掉。 于是肖正平当即喊来陈锦州,让他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再找到那口老井,如果能把老井恢复出来那就最好。 不管咋样,酒坊还是如愿以偿地上马了,到目前为止,只需要注册上商标,然后完成郭瘸子酒方的专利申请,酒坊这边的事情就算告一段落。 这天晚上,肖正平跟陈炎在李大为饭店里吃着小菜喝着啤酒,忽然肖正平吃着吃着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冲陈炎说道:“娘的,好久没见着张狗子了,走,找他喝酒去。” 陈炎挤出一个厌恶的表情,不情愿地说道:“找他喝哪门子的酒,你闲的啊!” “哎呀,酒坊这边忙活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咱就得回去,这回去之后我得忙鹿场,你得忙菌子大棚,猴年马月才能再来县城呢!走吧,就算看看这小子是不是还活着。”说罢,肖正平便一把薅住陈炎的头发,硬生生将他拉起来。 陈炎杀猪一般叫喊着,最终还是被肖正平给拉上了车。 哪儿知道两人到了煤机小区一看,张二栓住的那间房子竟然黑灯瞎火的。 陈炎见状拔腿就要走,可是肖正平不干,又把他拉上楼。 肖正平敲了半天门,没把门敲开,却惊来了上下楼层的邻居。 邻居们一边叫骂着一边告诉肖正平,说这家人半个月之前就搬走了,现在这里没人住。 180.观察 尽管有些担心,但肖正平也没办法,张二栓干的买卖不一样,转移窝点也能理解。 在县城里又待了两天,给陈锦州交代一些事宜后,两个人就回了樟树垭。 曹元奎的动作很快,他要求交过钱的人家每家贡献一个劳动力,轮流去村部上工,肖正平和陈炎回到村子的时候,砖窑竟然已经初具雏形。 当然,这些都是肖正平从媳妇儿嘴里听到的,这种时刻,他绝不会跑去牲口棚自讨没趣。 在家待了一天,肖正平让陈炎看好菌子大棚,第二天,他便坐车去了鹿场。 王鹏一见到肖正平,脸马上就垮下来,肖正平见状便知道他有苦水要倒,便拉着他走进办公室。 “唉,平子哥,这活儿是真不好干。”一进门,王鹏就说道。 肖正平基本能想象到,朱安国这帮人的老思想还挺重,不仅固执己见,没啥本事还挺排外。现在场里至少有一半人还对自己不满,尤其是坐办公室当“官儿”的这伙人,他们连自己这个经理都不放在眼里,又何况一个小小的经理助手呢。 “咋的,朱安国给你穿小鞋啦?”肖正平问道。 “要是穿小鞋倒还好咯,他那根本就是不拿我当回事儿。我说去酒廊看看酿酒吧,他说那个地方需要干净,没紧急的事就不要进去,外面看看就可以了。我说去鹿圈看看鹿吧,他说那地方太脏,我不经常去还会惊到鹿,让我站在路旁看看就行。我说帮着去取鹿茸吧,他说太血腥,地方又小,我去了反而碍事。好,场里面他说了算,我不跟他计较,那我说场里面不让去,让我跟着去买粮食总可以吧,他又说我不懂行情,别到时候去了显得鹿场外行。” 肖正平听得有些好笑,又问:“那里面不让去外面也不让去,他总得给你派点儿活吧?” 王鹏似乎怒不可遏,“派了啊,让我蹲办公室安排车次。” “安排车次?不是已经有人干了吗?” “是啊,小张在干呐,朱场长说小张一开始上手不熟悉,让我帮忙看着点儿。平子哥,我看他就是故意针对我,不让我掺和场里的事儿。” 肖正平拍了拍王鹏的肩膀以示安慰,笑道:“他们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我。行了,只要他们能按质按量往外送酒,别的事儿我也懒得跟他们去计较,他们不让你掺和你就别掺和,喝喝茶看看报纸还不舒服呀?” 王鹏表示不屑,“那有啥舒服的,像个傻子一样,到点儿吃饭,吃完饭睡觉,还不如接着开我的车呢。” “再等等吧,我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这里的局面就得大动,到那个时候恐怕你想喝茶看报都没那个时间了。” 王鹏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神秘兮兮朝门口瞅了瞅,随后压低声音问道:“那这么说他们传的是真的?你真要当老板?” 肖正平顿时也来了精神,反问道:“哦?都传你这儿来啦?说说看,他们都怎么传的?” “嗨,好多种说法,不过好像都是那个黎援朝传出来的,反正就是说你要把鹿场给占了,然后把不听话的人都开除。” 肖正平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朱安国听说了没?” 王鹏摸了摸后脑勺,“应该听说了吧,整个场的人都知道,只不过大家都不在明面儿上说而已。” “哼,黎援朝这是想撵我走啊!哎,你知不知道他这话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好像是说他在县政府有啥熟人,他那熟人告诉他的。”说到这里,王鹏顿了顿,又问道,“这么说是真的?” “呵呵,不管真的假的,肯定不会像黎援朝传的那样。王鹏,你现在是我的助理,得长驻鹿场,所以这事儿我暂时不能跟你说。” 王鹏点点头,表示理解,“对,如果是真的,那这事儿在没确定之前传出去对你影响不好,而想要保密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说。放心,平子哥,我懂。” “嗯,你当过兵,应该明白敌不动我不动这个道理,现在先蛰伏起来,朱安国让你干啥你就干啥,然后悄悄地观察。” “观察?观察啥?” “一切,任何你觉得不合理的地方,或者你觉得应该改进的地方,到时候咱们用得着。” 聊了两句,肖正平看着快到下班时间,便拍拍大腿站起来,道:“走,你也闷了好几天,咱们去友福叔家喝酒去。” ...... 随着时间进入深秋,气温已经不像往日那样火热,日子似乎一下子变得舒服起来——凉爽、温暖、惬意,没有热天那样让人躁动不安,就像肖正平目前的事业一样。 很长一段时间,肖正平奔波于鹿场——县城——樟树垭之间,似乎哪儿都有事,又似乎在他赶到之后,事情都会出乎意料地被顺利解决掉。 这种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按部就班得让肖正平以为一切都很顺利,唯一让他觉得有点儿不安的,就是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张二栓始终没有露面。 肖正平去过张二栓的妈妈家问过,谁知道他妈妈说张二栓竟然回来过两次,每次回来都塞给她五百块钱,还说他现在过得很好。 肖正平问她知不知道张二栓住哪儿,他妈妈却说不知道。 不管咋样,知道张二栓还活着让肖正平松了口气,他是真害怕哪天得到消息,说张二栓暴尸荒野。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消息让肖正平稍微有些不安,那就是村部的砖窑已经盖好了,据说曹元奎还专门从县里请来了烧砖师傅。 肖正平也悄悄问过邹树生,村里找到买家没有。 邹树生说目前倒是有两笔订单,都是乡里的,一笔是乡政府的食堂和厕所推倒重建,另一笔是乡农技站的围墙推倒重建,两笔订单都算是乡里特意为这个砖窑整出来的,另外,乡里答应的补助也到位了,为此曹元奎还特意在广播里宣传过,现在整个村都沉浸在即将要分钱的喜悦里。 听到这个消息,肖正平只是低头笑了笑,随后说道:“我是真希望这份喜悦能持续到底呀,叔,老叶现在住县里,他人脉广,抽空你找他谈谈,让他多给找几个买家呗。” 邹树生无奈地摇摇头,“唉,谁说不是呢!没办起来吧,我不想让它办起来,这眼看着真办起来了,我还真不忍心看着它垮。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难不成咱们还真等着看他曹元奎的笑话?!” “说的是!对了,我家雪梅一直闹着要盖房子,我原先还说等砖卖不出去了再捡个便宜,这样吧,我回去就让雪梅去村里,把砖订下来。” 181.视察 十一月二十七号,西坪乡书记唐汇东协同县委副书记下乡视察,主要目的地就是林场和鹿场。 朱安国接到通知后立即把几个主要领导喊到办公室开了个短会,安排了一下接待事宜,分给肖正平的主要工作就是介绍鹿茸酒目前的市场和销售情况。 肖正平很清楚,这次接待跟上次在岳丈家接待不同,容不得自己胡来。而且他也说过,对外的时候,他必须跟朱安国站在一边。 不过肖正平也感觉得到,这次视察主要安排在林场和鹿场一定有原因,说不定就是为了股份制改革而来。 二十七号下午,领导车队抵达林场,当天在林场住宿,第二天上午,车队便来到鹿场。 简短的欢迎仪式后,朱安国招呼众位领导进入会议室。 在咱们国家,这种会议是有固定模式的,先是鹿场方面挨个儿汇报,然后指出自己不足之处,最后自我检讨。 一轮汇报完,差不多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 接着便是领导指示,值得表扬但不要得意忘形,还有进步空间但不要妄自菲薄,相信在共同努力之下,鹿场一定会越来越好云云。 领导指示完,就差不多到饭点了,朱安国非常得体地问领导要不要去一线看看,看完刚好吃午饭。 于是,朱安国便和肖正平几个人领着领导在鹿场巡视了一圈,一边巡视还得一边讲解,同样,领导也指出了不足之处但也表扬了过人之处。 接着便是吃饭,领导表示工作期间不喝酒,简单吃个便饭就行。 吃完饭,领导讲了几个笑话,聊了会儿家常,接近尾声的时候,副书记和唐汇东示意朱安国和肖正平去办公室,说是有点儿别的工作要谈。 直到这个时候,朱安国和肖正平才意识到这才是这次视察的主题。 进入朱安国办公室后,唐汇东先是让两人坐下,随后直接了当说道:“单独找你俩,是有件重要的事。”说罢,唐汇东便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三叠文件放在办公桌上,“这是三份集体制企业股份制改革的案例,你们先拿去读一读,读完之后每人给我写一份案例,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吧,元旦节之前交给我。” 说到这里,一旁的副书记开口了,“安国同志,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朱安国苦笑一声,扭头看了肖正平一眼,答道:“这事儿早就传来场里了,虽然传的内容跟唐书记说的不一样,不过我估计就是这么回事儿。” 副书记点点头,“嗯,到底是老同志,感觉还是挺敏锐的嘛!不过呢,你也不要太过担心,这件事还在论证当中,各个地方有各个地方的环境,别人行不一定就代表咱们也行,让你俩写方案只是论证的环节之一,能不能通过还得大家商量着来。” 说着话,副书记站起身来,从座椅旁踱步到窗边,沉吟道:“改革呀,是咱们现在逃不掉的话题,咱们一直在改,可时代一直在变,这就要求咱们的领导在思考问题时必须具备一定的前瞻性,要敢于打破常规,要敢于接受新事物。不过呢,咱们还必须尽量谨慎,尽量不要犯错误,因为咱们的一个小小的错误,可能就会导致几十上百人吃不上饭。呵呵,这话听上去可能有些矛盾,但这就是组织对咱们领导的要求。然而我们这些领导也是凡夫俗子啊,怎么可能达到这么高的要求呢?这就需要我们不断学习、不断论证,要听取多方意见,还得放下自己的成见。” 说完,副书记转过身来,重新回到座椅上,接着说道:“你们应该知道,周书记已经调任,年前就得走,我们大家都得好好准备,在新任书记到岗之后尽快把这件事决定下来。” 副书记说完,唐汇东又接过话头,“好啦,副书记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这是一项政治任务,不是哪一个人的决定,无论走不走股份制改革这条路,你们两个都要认真对待。尤其是你,老朱,这是事关鹿场命运的大事儿,你不要把自己局限在一个小小的办公室里,凡事要把眼光放远一点,得学会从大局中看待事物,明白吗?” 朱安国苦着脸点了点头。 交代完该交代的事儿,此次视察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临走时,副书记热情地跟朱安国和肖正平握了握手,打趣道:“看着你们俩一老一少,我是真高兴呐,这不就代表着咱们的事业承前继后、继往开来吗!” 众人大笑,随后目送领导离开。 车队消失在路口之后,朱安国马上收回笑脸,冲肖正平打量两眼,叹了口气后就无声地回去办公室。 一同的陈爱民、范长风等人跟在朱安国身后,也很快离开。 王鹏和肖正平走在最后,看见没一个人搭理自己,两个人也只能相视苦笑,跟着也回到自己办公室。 ...... 一个多星期之后,肖正平回到樟树垭,刚到家,他就听到一个可笑之极的消息——现在各家各户正在往村部送土。 经过打听,肖正平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原来曹元奎请来的烧砖师傅在砖窑建好之后才上山,结果一上山才发现原本曹元奎打算在牲口棚附近取土烧砖的法子根本不行——那些土粘度不够,烧不了砖。 于是曹元奎便呼吁全村人挑土送去村部。 “咱们队也送?”肖正平问媳妇儿。 戴雪梅点点头,“都送,连曹家坳的人都送。” “他们疯了吧,那么远,就靠扁担挑?” “也有用自行车送的。” “树生叔就没说啥?” “哎呀,他能说啥嘛,要是没土,乡里的砖都供不上,那砖窑不就白盖了吗?” 肖正平连连摇头,“呵呵,我还寻思等牲口棚那点儿土用完了他们才没土可用,现在好了,牲口棚那点儿土都不能用,这回可真够曹元奎喝一壶的。” 戴雪梅表示赞同,“就是,现在村里好多人口风都变了,怪曹支书不做调查就盖砖窑。” “他呀,就是急功近利,看着别人赚钱以为自己也能赚,还生怕自己赚少了,连烧个砖得用什么土都不知道,真不明白他哪儿来的信心。”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听二伯说,本来那土是能烧砖的,是做模子时挖开才发现下面的土跟上面不一样。二伯说村里没一个人想得到。” 肖正平沉思一阵,忽地又想起什么,看向媳妇儿笑道:“本来还想着帮他们一把,这下好了,连便宜砖都没了,媳妇儿,咱修房子的事儿又吹了。” 戴雪梅得意地一笑,“谁说吹了,我让陈炎哥去县城问过,到时候咱们去县城买砖,照样修房子。” 182.拜访 肖正平算准了砖窑活不下去,但是他没想到言出法随——征兆会来得这样快。 这个时候,肖正平也不想去找邹树生了,一来他肯定正为这事儿烦心,二来,稍有不慎这锅就得粘在自己身上。 难得的清闲,肖正平见家里几个老头儿都没啥事,突发奇想想带他们去见见林保寿,况且自打酒坊成立之后,他还没去拜访过老爷子,刚好趁这个机会去套套近乎。 于是肖正平找陈炎要来车,带上三个老头儿就出发了。 小四轮不大,驾驶室是按三人配置的,四个人坐上去有些挤,可老头儿们没一个有怨言,连一向性子古怪的肖坤国也表示挤挤没啥。 到了乡供销社,肖正平把车停在路旁,说这回专程去看望老爷子,不能空着手去。 何永富还坐在供销社旁边,看见肖正平就喊了一声。 肖正平走近瞧了瞧,笑道:“叔,这么快又摆上了?” 何永富瞥了肖正平一眼,“你车来车往的还没瞧见?早摆上了,就是捡点你的剩饭吃。” “呵呵,啥剩饭呀,叔,往后我不收山货了,你该怎么收就怎么收。” 何永富大笑,“瞧瞧,这还不是你的剩饭呐,也得是你不收了我才有得收哇。” “叔,这夏老板也不来了,你收了往哪儿送呢?” “唉,还不是县里,吴向阳那儿,有些饭馆要的,也顺带送点儿。” “嗯,也好,直接收直接卖,还省得过夏老板一道手脚。” “哎呀,还是你会折腾啊,我听说你那菌子棚搞出来了?” “呵呵,是,估摸着明年开春第一批竹姑娘就能上市。” “好家伙,我们还在地里刨食吃呢,你直接把饭碗搬上桌了,平子,我没看错你。” “呵呵,那行,叔,我还得赶路,先不聊了,往后有啥用得着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何永富挥了挥手,“行嘞,去吧,有空来家里坐。” 告辞何永富,肖正平便转身走进供销社。 何巧云不在,肖正平松了口气,可是转脸一看,马文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发现来人是肖正平后,马文凤还一个劲儿地躲着脸不让看,就好像做了啥亏心事一样。 肖正平猜都不用猜,一眼就能从马文凤的眼神里看出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肖正平也不急着买东西了,一把拉着马文凤从供销社走出来,一直走到当初何巧云跟他“表白”的那座桥旁边。 “他打你了?”肖正平直接问道。 马文凤点点头,“早上吵了两句,他一生气就~~” 肖正平一阵心烦,又上手拉住马文凤,“他人在哪儿,你带我去找他。” 马文凤不干,用力挣扎,“你干嘛呀,他现在正上班儿呢。” “凤儿姐,生气归生气吵归吵,到了动手这个地步可就太过分了,他这是头一回吗?” 马文凤低下头,没有回答。 “哎,男人打女人,他也干得出来!凤儿姐我告诉你,他动一回手就有第二回,你要是一直忍着,他就停不下来啦!” 马文凤很委屈,抽抽泣泣哭出来,“我不忍着咋办,谁让我生不出孩子呢。平子,这事儿你别管了,咱们当女人的,没办法,只能忍着,你要再找他,他还得发火。” 肖正平很无奈,因为他明白马文凤说得有道理,除非自己能一劳永逸地彻底解决问题,否则这个时候去找她丈夫,无论是当众羞辱还是揍他一顿,换来的结果只可能是让他更加愤怒。而肖正平又无法和马文凤生活在一起,所以她的丈夫必然会再次把愤怒发泄在她身上。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就是这样,如果当事人自己不想办法,家暴最后的结果只会像老叶那样,或许比老叶更惨。 肖正平叹了口气,问道:“那你们到底去医院查过没有?就不能治治?” 马文凤摇了摇头,“有啥好查的,查了也是生不出来,还得花冤枉钱。” “凤儿姐,现在医学可是越来越发达,兴许就能找出问题呢?再有,你俩怎么就肯定生不出孩子是你的问题呢?就不能是他的问题吗?” 这句话似乎点醒了马文凤,她抬头问道:“这事儿还能是男人的问题?” “我哪儿知道!所以说你得去查一查,他不愿意去你自己也得去,先看看是不是你的问题。” 马文凤沉默下来,她在努力思考,片刻过后,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冲肖正平说道:“行了,我知道该咋办了,平子,姐谢谢你。” 看着马文凤的眼神坚定了一些,肖正平知道自己能做的也只能这个样了,这种家事最终还得看当事人自己,外人能帮的真的很有限。 安慰两句后,两人便回到供销社,肖正平买完东西付完钱,又交待道:“凤儿姐,不管结果咋样,打人就是不对,他要再敢跟你动手,你来找我。” 马文凤欣慰地笑笑,“好,姐肯定来找你。” 回到车上,肖正平把东西交给二伯拿着,三个老人全程目睹了肖正平拉着马文凤走出来又走进去,一时好奇,就问咋回事儿。 肖正平一边开着车一边长吁短叹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说完之后,自己因为马文凤而郁结的心情才总算有所好转。 不管怎样,马文凤只是一个插曲,这一趟是来看望林老爷子的,三个老头儿都很兴奋,很快就把肖正平也带动起来。 约莫下午两点左右,车子抵达林保寿家。 林保寿的两个儿子现在都在县城,现在家里只有大儿媳还在,是专门留下来照顾老爷子的。 也许是因为三人都是肖正平长辈的缘故,林保寿一改往日对肖正平的冷淡,显得很热情。 他高兴地招呼几人坐下,又吩咐儿媳把提来的东西拿进屋。 儿媳拿走东西,过一会儿便端来四杯茶水。 到底是上了年岁的人,几个老头儿马上就聊成一片,肖坤国讲述他是如何从小就听说林保寿的大名,又如何喝道第一口郭氏酒坊的酒,说他如何想跟老爷子见一面,现在见到了又如何高兴。整番话听上去像是在拍林保寿的马屁,可是你听不出他话里有任何奉承的味道。 好不容易等肖正平插上话,肖正平便问老爷子干嘛不干脆跟儿子一起去县里住,反正他的后人现在都不在家。 林保寿摇摇头,说都在山里住了几十年,现在去外面住不习惯,他说他就打算死在这山里。 肖正平笑说老爷子还得长命百岁呢,说要不等酒坊那边有了眉头,再把原先的老屋子收拾出来,说让老爷子住以前的老屋子总应该习惯吧。 林保寿闻言笑了笑,没答话,但也没拒绝。 183.不辞而别 肖正平没有在林保寿家过夜,四个人吃了顿晚饭,喝了林保寿亲手酿的酒,完后林保寿还一人送了一瓶酒。 林保寿家离桐山林场不算太远,最多两个小时车程就能到,那还是在班车经常上下客的情况下。 所以肖正平临时决定,来都来了,干脆就带几个老人去鹿场看看。 抵达鹿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鹿场宿舍不够,肖正平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带去陈友福家,他便选了个折中的方案——留两人住宿舍,剩下两人去友福叔家住。 肖正平把车停在大门外,把二伯和岳丈领下来。 在去往值班室的路上,他发现酒廊那边亮着灯,里面还传来嬉笑声。 肖正平以为又是黎援朝,哪儿知道走过去一看,黎援朝并不在其列,不过几个偷摸喝酒的都是鹿场的职工。 因为有长辈在,肖正平不想过多耽误时间,也不想吵架。 几个职工倒也识趣,看见肖正平后马上起身收拾,表示马上就走,并且以后再也不会发生同样的事。 肖正平没作声,带着两位长辈继续朝值班室走去。 安顿好两人,肖正平再回来的时候,发现酒廊里的灯已经熄了,他来到大门口,问看门的人有没有看见人出去,看门的点点头,说都看见了。 肖正平铁着脸生了会儿闷气,就找看门的把几个人的名字要过来。 回到车上,大伯肖坤国问怎么回事,肖正平便将前前后后的事给大伯说了。 肖坤国一听,立马怒道:“难怪好好一个鹿场给办成这样,生产线上大吃大喝,简直就是胡闹!” “这帮人呐,还以为自己抱着铁饭碗,也是铁饭碗害了他们,看着吧,等哪天铁饭碗掉了,有他们哭的时候。” 说罢,肖正平便发动引擎,朝陈友福家开去。 在鹿场待了一天,肖正平又带着三位老人在林场转了转,足足玩了三天,肖正平才把三个人带回去。 从三位老人的表情来看,这一趟不虚此行,不仅见了林保寿,还一人得了一瓶好酒,最后还见识了平子的“大事业”,肖正平心想这回够三个老头儿吹一阵的了。 回到樟树垭,肖正平先是把岳丈送回家,随后又送大伯二伯回到后山。 等再次从后山回到家里的时候,肖正平发现老丈人竟然一改乐呵的面孔,变得愁容满面。不仅如此,媳妇儿戴雪梅也是一脸阴云。 肖正平不明白,从家里到后山来回不到一个钟头,中间他脚都没歇就回来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究竟发生了啥事让这父女俩愁成这样? “爸,咋地了?雪梅出啥事啦?”肖正平坐下问道。 戴哑巴叹了口气,戴雪梅则递给肖正平几页纸。 肖正平很疑惑,立马将纸摊开。 纸是信纸,抬头印着“HN省农科院”几个红字,另外,信纸下还夹着一封电报。 肖正平先是看了眼电报,是戴雪梅姑妈戴淑芬发来的,电报写得很简洁:速汇200元,急用。 姑妈要钱,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光肖正平知道的就有三回,不过这位姑妈每回要的也不多,要么一百,要么两百,从没超过两百块。 钱,肖正平拿得出来,也就没说什么,况且这位姑妈以前帮过雪梅家,她有急事儿,自己理应帮忙。 可是当初结婚时姑妈的那副势力样,肖正平到现在还历历在目,他有点担心姑妈把老丈人当成冤大头,仗着以前帮过老丈人,现在就无止境地找老丈人要钱。 看着老丈人那张苦瓜脸,肖正平估计他手头没那么多钱,可又不好意思朝自己开口。 “回头咱俩去趟乡里,买点儿菜回来,顺便把钱汇过去。”肖正平若无其事地把电报还给戴雪梅,说道。 戴雪梅有些不好意思,“嗯”了一声就不答话了。 看完电报,肖正平又把注意力转向手上的信纸。 仅是从抬头就能猜出来,这封信是许晓慧寄来的,而信现在已经拆开,也就是说媳妇儿已经提前看过了。 肖正平没有看见信封,不过他估计这封信是寄给自己的。 当然,他没有责怪媳妇儿拆自己信的意思,毕竟这个年代这种地方的人还没有“隐私权”这种概念,不过尽管如此,戴雪梅的这个举动还是让肖正平稍稍有些不舒服。 信有点长,写了足足三页纸,上面的字迹娟秀,用词新颖且得体,跟杨广生那种简洁有力的官方用语不同,这封信上带着一种浓浓的书院气息。 肖正平花了十多分钟把信看完,总结其中的内容就是许晓慧已经顺利拿到硕士学位,毕业的时候周正的确设置了一些障碍,但是许晓慧搬出自家的关系都给摆平了。 毕业之后许晓慧将会去西部边工作边深造,说到了那边会给肖正平来信,让肖正平跟她保持联系,竹荪菌方面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跟她交流。 另外,她正在为竹荪菌申请专利,其中有肖正文和贾红月的名字,一旦专利申请下来,马上就授权给肖正平。 信的最后,许晓慧表示这三年彼此合作很愉快,说肖正平是一个有理想有干劲的人,让肖正平继续保持下去。她还感谢肖正平对她的资助和鼓励,说自己在肖正平身上学到了很多。 信的结尾,许晓慧附上了那首诗:我常常和大雁在碧空翱翔,和蛟龙在海里翻腾,凝神的山峦也时常邀请我,到它那辽阔的静穆里做梦。 看完信,肖正平内心久久无法平复,他以为自己还能跟许晓慧见上面,或许在他的盛情邀请之下,许晓慧真的会来跟自己一块儿工作。 然而结局却是这样的潦草又匆忙,他甚至有些埋怨,埋怨许晓慧就这样不告而别。 看完信,肖正平将信纸合拢,正在此时,一只稍微有些粗糙又有些凉意的手伸了过来,搭在他手上。 肖正平抬头一看,媳妇儿戴雪梅眼里带着委屈和关切,似乎还含着泪花望着自己。 “平子哥,你还好吗?”戴雪梅问道。 肖正平立马从思绪中回到现实,他反手将戴雪梅的手紧紧捧在手心,笑道:“没事儿,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她能顺利毕业,我也就不亏欠她啥了。” 184.食物中毒 十二月十七号,天气已经明显转凉,从值班室走出来,肖正平发现鹿栏附近的草坪已经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在食堂喝了碗粥、吃了两个包子,肖正平便搓着双手回到办公室。 如今鹿场的销售渠道已经打开,销售政策也已经下达,只需要等待自己酿的酒出炉,便可以使用新的包装了。肖正平相信一旦酒的品质得到保证,超越现在的销售成绩就只是时间问题。 另外,虽然合同上写着肖正平分管生产,可实际上生产大权依然把持在朱安国手里——也没办法,就算朱安国打算放手,底下的那班工人也不会听肖正平的。 于是肖正平在鹿场变得清闲起来。 不过肖正平并不反对这种清闲,只要朱安国能够保质保量供上酒,他坐在办公室等着钱掉进口袋,何乐而不为呢! 从十一月份到现在,肖正平大部分时间都在县城酒坊里,还有一部分时间留在樟树垭,这样一来,在鹿场呆的时间就极其有限。 好在朱安国也不要求他常驻鹿场——这些天,朱安国一直在愁改制方案的事儿,看见肖正平就没来由地生烦。 肖正平的方案早就写好了,事实上方案一直就在他肚子里,只是那天唐汇东提出来,肖正平才把方案搬到纸上。此时此刻,那十多页材料纸的方案就在他办公桌上放着。 不一会儿,王鹏吃完早饭也来到办公室,给肖正平打了个招呼,他便提着开水壶朝食堂走去。 王鹏离开没多大一会儿,肖正平便听见那边朱安国的办公室响起电话铃声。 说起电话,肖正平真的是很头疼,整个鹿场就朱安国办公室一台电话,现在他跟朱安国的关系又有些模糊,搞得他每次接电话都要接受一遍朱安国怨愤的眼神洗礼。 就在肖正平在心里希望这通电话不是找自己的时候,陈爱民便跑到他门口,敲了敲门说有电话。 肖正平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走到朱安国办公室,陪着笑脸打了声招呼后,就从桌上捡起话筒。 哪儿知道肖正平刚“喂”了一声,李大为的声音就从电话那头急冲冲地传过来:“肖正平吗,你马上来我这儿一趟,出事了!” 接触这么久,李大为还从没给自己打过电话,而且还是以这样着急的口气,于是肖正平便提起精神来。 “李总,出啥事了?” “昨天晚上有两桌客人在我这儿吃饭,结果晚上全部进了医院,我把饭菜送去检查,刚才结果出来了,我的饭菜没问题,是你的酒出了问题。行了,多的话电话里说不清,你赶快来县城,我在人民医院等你。”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便传来电台式电话特有的挂断后的电流声。 从朱安国陈爱民盯着自己的眼神中,肖正平判断自己的脸色很不好,不光是脸色,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心脏剧烈跳动。 “咋了?”朱安国问了声。 肖正平将朱安国办公桌前的椅子拖过来坐下,平复了一下心情。 待他冷静下来之后,血液便不再像先前那样直冲大脑,思绪也因此清晰起来。 李大为说的话并不多,但是把最重要的问题透露出来了——有人吃饭进了医院,饭菜没问题,问题出在酒身上。 食物中毒! 想明白关键问题后,肖正平立马想到后续的问题。 第一,酒,是不是所有酒都出了问题。 第二,调查,群体食物中毒,必将迎来卫健、工商等部门的调查。 第三,市场,是只有李大为这儿出了问题,还是其他地方都出了问题。 低着头思考片刻,肖正平看向朱安国。 “场长,德贤宾馆发生群体食物中毒,初步调查是咱们的酒出了问题。” 一听这话,朱安国和陈爱民两人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 “啥?确定吗?”朱安国问道。 肖正平点点头,“电话是德贤宾馆老板李大为打来的,基本能确定。” 陈爱民的脸明显变了颜色,激动地说道:“肖经理,这事儿可不是开玩笑,他说是咱酒的问题就真是?会不会是他们的饭菜出了问题,栽赃给咱们的啊?” 肖正平晃了晃手,“这个后面再说,场长,我马上去县城,先了解情况。不过以免被动,鹿场这边要做好几个准备,首先是先别发酒了,先查一查家里的酒,看看有没有问题。第二,要真是酒的问题,估计县里很快就会有人过来调查,你得做好准备。” 朱安国很是着急,搓着双手在办公室来回走了两趟,随后指着肖正平说道:“去会计那儿支两千块钱,不够我再给你送来。” 说罢,朱安国又转向陈爱民,“爱民,把肖经理刚才说的安排下去,安排好了马上去乡里,给唐书记汇报此事。” 陈爱民似乎不大情愿,问道:“场长,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还要打个问号呢,咱们是不是等肖经理这边有了准信再去汇报好一些呢?” 朱安国不耐烦地喊道:“哎呀,等有了准信就迟了,这种事情咱们宁可信其有。行了,你们快去办吧,我就守在办公室,有任何事情你们随时给我打电话。” 肖正平领命出门,刚好碰见提着开水壶回来的王鹏。 肖正平将王鹏拉进自己办公室,把刚得到的消息说给他听,说完之后,肖正平吩咐道:“你就留在场里,场长现在肯定很慌,他身边得留个帮手。” 说罢,肖正平便冲出办公室,去会计那儿支了两千块钱后,就拉上司机出发了。 一路上,肖正平不停地判断这件事的影响。 作为一家以食品为主的单位,这种群体性食物中毒事件可以说是致命的,即便控制得好,场里的效益也至少会损失一半,而一旦失控,说不定就会迎来鹿场的末日。 现在肖正平极力祈祷,祈祷不要出人命,最好出问题的酒只是一个批次,而不是所有的酒,因为只有这样,鹿场才有一线生机。 虽然肖正平没有把事情告诉给司机,但是司机从他的神情中感受到事情的紧急,一路也是油门踩到底,平常四个多小时的车程,这一趟竟然只用了三个小时。 肖正平让司机把车开去人民医院,哪儿知道还没进大门,他就看见急诊室门口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肖正平赶紧从车上跳下来,随后朝急诊室跑去。 到了一看,哭闹的女人孩子、维持秩序的民警、大声喊着名字的医生、县报的记者以及前来慰问和调查情况的领导,什么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