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最高处》 第一章 扫雪下山 此间长无别处夏,雪照城山玉指寒,一夜杨花凉到梦。 摘摘拣拣得来的句子,用在这初雪城是再合适不过了,毕竟别处的四月再不济也已然山花烂漫,而这初雪城山竟依然覆着一层厚厚积雪。 不过自两年前起,起得晚的学子登山,可就瞧不见晨曦暖阳照下那颇有些晶莹的“玉阶”了。 三字塔门户又被推开,刘景浊一如既往拿起扫帚出门。只不过这次与往常不同,年轻人不是下山后扫雪上山,而是自山巅那座三字塔往初雪城中扫去。 三字塔下方有一棵梅树,几近干枯,是两年前刘景浊带来栖客山的。两年来风雪不止,梅花也从未开过。 年轻人伸手摸了摸树干,微笑道:“我走了,山长会照顾好你的。我希望等我再回栖客山时,你又成了那个偷人家果子吃的捣蛋鬼。只要我在,迟早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家的。” 扫帚声响惊起一片山雀,叽叽喳喳声中,山上灯火一户接一户陆续亮起。此刻天色尚未放亮,若是自远处观这城中栖客山,其实也有些天上星辰落人间的意思,只是相比真正的天上星,肉眼看去,这人间灯火,总是显得黯淡了些。 有人扫雪下山,自然有人明白,栖居山中的远游之人要回乡了。 一路下山,有不少学子正在登山,许多人住在城中的高门子弟这是头一次见着山路有雪。 那些个学子瞧见身着单薄青衫的年轻人都会停步,恭恭敬敬作揖,而年轻人也会作揖回礼。 事实上这些个连扫雪两年、除却早晨出门扫雪之外再不现身的年轻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他们也不知为何,就是由衷敬佩这个扫雪人。 不多久便快要到山脚,终于有个儒生装束的女学子没忍住开口问:“先生今日怎么是扫雪下山?” 栖客山学子,对这个扫雪人的称呼,大半都是先生。 以往也有不少少年少女搭茬儿,可刘景浊从未答话,今个儿年轻人却轻声答复了一句。 “离乡太久,想家了,今个儿就走了。” 女子作揖道:“先生一路平安。” 刘景浊点点头,继续埋头扫雪。 等到第一抹阳光洒落栖客山东头儿,年轻人这才到了山脚。 山脚有个三间四柱冲天牌坊,老旧无比却别有一番韵味。上挂一副不甚对仗工整的楹联,此便是栖客山书院的门户。 刘景浊将扫把放去门房处,双手拢袖,抬头看了看。 “山中无雅客,皆是俗世人。” 门房窗户缓缓推开,有个老者睡眼惺忪,撇着嘴说道:“走就走,烦我作甚?难不成老头子还得给你点一挂炮仗送你?” 这老人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两把剑抛给刘景浊,一把八棱玄铁剑,一把雷击枣木剑。 老者揉了揉眼睛,撇嘴道:“一年前有个叫余恬的人拿来的,说是你的佩剑。” 年轻人咧嘴一笑,轻声道:“杨前辈,就没想过占为己有?” 老者板着脸,又丢出来一枚玉佩,正砸在刘景浊脸上。 “去你娘的!赶紧滚!不就是两把仙剑,老头子没见过?”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缓缓背好剑,转身对着栖客山深深一躬,随后转身就走。 老人回到屋里,高喊道:“三年山巅客,两年扫雪人,少年已非少年,锐气依旧否?” 刘景浊并未停步,只是高声答道:“上山登楼,从前上站在旁人肩头,此后是自己。少年依旧,落剑依然干脆。” 老人笑道:“狗日的,以后别来了。” 刘景浊撇撇嘴,“扯淡!求我也不来。” 年轻人渐行渐远,直到身影模糊,门房处落下一个中年儒士。 杨姓老者轻声道:“山长,他现在可不是剑指人间最高处的小混蛋了,不过拼光的一身白得的修为,我觉得并不是白白丢了。” 中年人沉默片刻,开口道:“前辈,我担心的不是钉在天门之上的那位人间剑客,也不是担心以他的境界回不去中土。我担心的是,刘景浊再回中土青椋山,看到那番景象,会不会道心失守。” 杨老头摇摇头,轻声道:“自囚三字塔两年,可不是睡了大觉了。” 老人推门走出,将扫把放在门口,忽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等他靠着自己重新踏入登楼境时,中土那座青椋山会在废墟当中拔起一座崭新宗门?别忘了,他还有个景炀皇子的身份,我觉得只要他愿意,景炀皇帝非他莫属。” 中年人微微一笑,摇头道:“他要是愿意老老实实当一国皇帝就好喽!你看余恬跟刘景浊,哪个像是愿意当皇帝的?” 可问题是,一旦有人发现,五年前那座被瓜分殆尽的青椋山尚有传人在世,且这人还是曾在归墟战场惊鸿一现,一人两剑凿沉三艘渡船斩妖无数的家伙,那些个蚕食青椋山的人,会这么坐以待毙? 杨老头微笑道:“山长在想什么?” 中年人叹气道:“前辈,要是调换位置,且你也在他这个年龄,你会怎样?” 老人撇撇嘴,“只会落剑更狠。” …… 斗寒洲虽然地处北境,可如同初雪一般的地方,那也是再也寻不到的。 离开初雪城后,虽然天气依旧有些寒凉,不过却是已经没有夜夜飞雪的奇景了。 天下九洲,斗寒洲位居极北,独长冬。离洲极南,独长夏。 斗寒洲虽是极北,却不是正北,反而是在西北方向。 而刘景浊返回中土,要先过一洲即一国的神鹿洲,随后还要过天底下唯一允许妖族开宗立派的浮屠洲,这才能到。 因为斗寒洲并无开辟直达中土的航线。 此间距离,弯弯绕少说也要千万里之遥,凡人穷其十世也难走到。 一艘自斗寒洲北境往南的渡船落在破烂山雨牛渡口,乘客或是御风飞走,或是祭出飞舟远去,各种下船法子五花八门。 唯独有个白衣背剑、头发半披半束、别着青玉簪的年轻人,他等到渡船放下阶梯后才缓步下船。 往神鹿洲方向去的渡船,最早的也得等上三日,刘景浊只好先买了船票,然后去渡口寻了一间客栈。 仙家渡口,人间码头,二者皆是渡人所在,有摆摊兜售杂物之人,那是在所难免的。更何况这雨牛渡口,俨然是一座城池模样。 进屋之后,刘景浊心念一动,背后两把剑自行出鞘,顷刻间就结成一座隔绝剑阵。 刘景浊取出杨老头给的玉牌,沉默良久,自言自语道:“老头子,我把你一身修为败光了,要中土重新拔起一座宗门,可能要等等。” 收拾一番之后,刘景浊盘膝床头,开始打坐炼气。 三日时间,眨眼就到了。 刚刚结束修炼的刘景浊猛然攥紧玉佩,挥手撤回剑阵,随即眉头舒展开来。 一道黑衣身影片刻出现屋内,刘景浊咋舌道:“你姚放牛是狗鼻子啊?” 黑衣青年板着脸骂道:“滚你娘的,什么时候来的?来了也不直接上山?还有,就不知道把你那柄山水桥的剑气压着些,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啊?” 两剑结阵之时,姚放牛便察觉到了,只不过当时正在闭关的紧要关头,今日一出关就立马来这儿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将手中玉牌丢去桌上,摊手道:“有心无力。” 姚放牛皱起眉头,沉声道:“你这跌境也太吓人了吧?拢共几重境界,你连跌六境?” 刘景浊拿起玉牌,轻声道:“看笑话来了?我好歹还有个归元气的武道境界,等闲元婴杀不了我的,放心吧。” 两人同时开口。 刘景浊说道:“徐老前辈是不是走了?” 姚放牛则是说道:“你准备去哪儿?” 两人同时沉默,片刻后姚放牛说道:“师傅伤势太重,没法子的。他到临走前还拉着我说,欠你一条命,要破烂山记着。” 那个一身侠肝义胆的老前辈,终究还是去了。 刘景浊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如实说道:“我本名刘景浊,中土青椋山唯一剩下的人。” 刘景浊开口之际,姚放牛急忙调转护山大阵笼罩住了雨牛渡口,一瞬间整座渡口与外界断绝联系,大把修士顿时慌了神。 姚放牛擦了擦额头汗水,气极骂道:“你大爷!这种事能随随便便说的吗?” 刘景浊咧嘴一笑,“当你是朋友嘛!” 姚放牛翻了个白眼,轻轻抬手,手中凭空多出来个朱红葫芦。 “我们是破烂山,这种破烂不少,是我师傅专门挑出了留给你的,就当赔你那只歪嘴儿忽路了。” 刘景浊也不跟他客气,接过酒葫芦便打开灌了一口酒。 老山主有心了,这是他刘景浊最爱喝的白簿。若是返回中土,这就是大街上随随便便买的到的酒水,可在这斗寒洲想要喝上一口白簿酒,不容易的。んttps:// 刘景浊微笑道:“既然你来了,我就不跟客气了。你与船上那位炼虚修士知会一声,我这两个月会闭关炼剑,要是有什么动静,千万千万要帮我遮掩天机。” 姚放牛瞄了一眼桌边两把剑,一把木剑乃是千年雷击枣木制成,天然压胜妖邪之物。另一把是上古八棱玄铁剑,行走人间,专管不平事。 他不解道:“两把仙剑给你霍霍成这样了?” 刘景浊无奈道:“退出归墟战场之后,发生了些事情,去了一趟玉京天,不光跌境,而且两把剑受损极其严重。” 姚放牛瞪大眼睛,使劲儿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然后传音试探道:“是你干的?” 第二章 傻还是瞎 一晃半月已过,山中无寒暑,修炼之人的一个静坐,时日长短那是真不好说。据说当年青鸾洲有个人于山巅观海,看着看着睡着了,结果一觉睡醒千年已过,从前山巅已然是海上孤岛。 半月炼剑,以刘景浊如今的境界还是比较吃力的,打坐恢复了些精气,刘景浊拎着酒葫芦便上了甲板。 走下船楼时耳畔便传来人声,是个女子声音。 “刘公子,若是需要什么天材地宝的话,开口便是。破烂山半数底蕴如今都在我身上,山主给的,刘公子可随意挑选。” 这个放牛娃出身的家伙,散财童子的名声真是不虚传啊! 刘景浊有些好奇道:“他就这么放心把一座宗门的半数底蕴交于你随身携带?” 女子微笑道:“刘公子,我是他师姐,他是我的童养夫,早在他穿开裆裤放牛起,我们就已经订过亲了。” 刘景浊赶忙传音道:“嫂子不必客气,我这两把剑靠天材地宝是没用的,不过若是有需要,我是不会客气的。” 破烂山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不甚高深的样子,破烂山祖师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那位前辈曾说,四海九洲至宝于我皆是废材。 人家叫破烂山,是因为人家觉得天下至宝都是破烂。 女子轻轻嗯了一声便再不言语。 可跨洲而行的远洋渡船就没一个不是庞然大物,光这船头船尾两处甲板,加起来至少也有纵横百丈。 住在玄黄二仓的乘客不让随意走上甲板,所以这待在甲板上的人自然是非富即贵。 天字号船票两枚泉儿,地字号船票一枚泉儿。只说平常散修,若是不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几年或许也攒不出来一枚。 刘景浊落座在侧边一处靠着栏杆的地方,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 独木舟乃是上古玄铁所铸,几处大的缺已经修补好了,不过那些个细小裂纹就不是一时半会能修好的,只能以后境界拔高之后慢慢修缮了。至于那柄千年雷击枣木制成山水桥,本就是至阳之物,压胜天下一切阴邪之物,想要修缮如初,怕是不得不去一趟离洲了。 这两把剑,如今只是凑凑合合够的上仙剑品秩。 又灌了一口酒,刘景浊瞧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人往这边走来。 十四五岁的样子,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瞧得出来这是个假小子。 先不说别的,谁家少年人能长这么唇红齿白的? 假小子走过来,倒像个读书人一般抬手作揖,随后压着嗓音开口道:“这位兄台,登船时见你背着双剑,一看就是个不得了的剑客,早就想与兄台结识一番,可登船之后便不见兄台露面,今日好不容易瞧见,特来交个朋友。” 刘景浊微笑道:“只是个山野武夫,哪里敢称剑客。之所以不出门,是因为旧疾在身,在屋子里疗养了半月。” 那假小子一听刘景浊说自个儿是个武夫,脸立即皱起了,倒不是嫌弃神色,反而有一种苦兮兮的感觉。 刘景浊故意瞪眼,沉声道:“小兄弟这是瞧不上我这修行武道的?” 假小子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我爹说炼气士跟武道同根同源,武夫反倒比炼气士腰杆儿直呢,我咋会嫌弃武夫,佩服都来不及。” 假小子一屁股坐下,双手托腮,活脱脱一个孩子相。 “船上就你一个背剑的,我本来想着咱俩做个生意呢,可你要是武夫的话,那就不行了。” 刘景浊也是无聊,便询问道:“为什么得是剑客,还非得是炼气士?” 假小子把小臂摊平放在桌子上,脑袋一侧紧紧贴着手臂,嘟囔着说道:“这样我回家就不用挨打了呀,找个剑客假扮我师傅,我给他三枚泉儿,他陪我回一趟家,多好的事儿。可惜了,看来这顿打是免不了了。” 刘景浊哑然失笑,无奈道:“你光想着自己不挨打,有没有想过挣你钱的人会不会被你家人打?” 假小子瞬间起身,摇头道:“那不会,我姐就是剑修,只要是个纯粹剑修,我姐肯定不打我的,当然也不会打别人。” 此时刘景浊耳畔传来声音:“这小丫头一上船就找人,天地二字的客人给他寻遍了,硬生生从三枚五铢钱涨到了三枚泉儿,结果没人搭理她。” 刘景浊无奈道:“真就只是个凝神境界的丫头片子?那岂不是已经露了白?” 姚放牛那位未过门的媳妇儿笑道:“地字号有个金丹散修已经起了歹意,不过下船时我会护着这丫头的。” 天下渡船都有一个规矩,杀人越货也好,寻仇报复也罢,只要在船上,一律不得出手,下船之后你们杀破天那是你们的事情。 所以天底下是有许多住在黄字号渡船不下地的修士,当然了,没钱了就得下船。 刘景浊看了看这假小子,笑道:“回去跟家人好好服个软呗,再说了,好歹是个凝神境界的小天才,怕什么挨打?” 说罢站起来就要走,结果那假小子冷不丁说了句:“第一次碰见这么温柔的大哥哥哎!” 结果她像是忽然发现自己现在是个男的,立马清了清嗓音,压低声音说道:“我的意思是,兄台脾气真好。”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我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有人说我温柔、脾气好。” 景炀王朝的二皇子也好,青椋山宗主的关门弟子也罢,又或是归墟战场那个整日笑呵呵的年轻人,可都不是个脾气好的。 十几岁从军杀人,然后登山学艺,下山杀妖。 青椋山没了以后,刘景浊所有的愤怒只宣泄在了两个地方。 东海归墟与人间最高处那座玉京天。 假小子咧嘴一笑,轻声道:“我叫丘洒洒,交个朋友呗?” 刘景浊没忍住说道:“假名字能不能走心点儿?” 再没理会这丫头片子,回屋炼剑去喽。 还没上楼呢,那丫头又凑去另外一人身旁。刚要开口,结果就被人挥手打断。 “我不傻,你这套骗人法子过时了,我也不是剑修,赶紧一边儿去。” 刘景浊没忍住笑了笑,回到屋子之后便分出一缕心神沉入黄庭宫,黄庭宫中有山河日月,天上高悬两把剑,自然是独木舟与山水桥。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姜老头啊,我是该说你有先见之明呢,还是说你坑惨了我呢?我两年破四境,不能不说不是天才吧?结果呢,你非得将一身修为灌顶于我,这下好了,被我这个败家子儿败完了。” 心神退出,刘景浊已然眼眶通红。 为了我一个败家子,至于搭上一座青椋山吗? 师傅,放心,我回去中土,青椋山上定会再起星星之火。 此后一个多月里,刘景浊专心炼剑,外面那自称丘洒洒的小丫头依旧不死心,这次是真把船上瞧着像个高人的都问遍了,结果还真给她寻到了一个愿意帮她的人。是个中年人,倒是没背剑,可也是个有金丹境界的。 又过了几天,渡船平稳落在神鹿洲北部的浅水渡,刘景浊留了一封信给徐瑶,也就是姚放牛的媳妇儿,随后便背着剑准备下船,这次又换上了一身青衫,且头发是完全束起的。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反正下船时又跟那假小子碰在一起了。 那个金丹修士御风而起,拖着丘洒洒下船,刘景浊还是则是走阶梯下船。 人有了歹意,可有没有贼胆儿可不好说。徐瑶说的那个起歹意的金丹修士并无尾随小丫头,估计是这些天想来想去,良心压过了贪心。可船上一直没动静的另外两位金丹修士,一下船就尾随丘洒洒而去。 刘景浊传音道:“嫂子,交给我就行了。” 年轻人轻唤一声独木舟,背后八棱铁剑瞬间出鞘。 刘景浊脚尖微微一点便跃至半空,独木舟剑光划过,连人带剑已然无影无踪。 哪儿有剑修不会御剑的? 只是有些人想要脚踏实地而已。 当然了,神游之下的炼气士是撑不住长时间飞行的,御风也好御剑也罢,都得歇歇。 丘洒洒两人赶了两天路,假小子实在是遭不住了,扯着那个中年人落在地上,气呼呼说道:“慢点儿慢点儿,不用这么赶的,我已经传信回去了,过不了几日我姐会来的,咱们慢慢儿赶路不行吗?” 小丫头心里气的不行,心说我花了三枚泉儿呢,你不能拿假徒弟当真徒弟啊! 正此时,两道身影瞬身落下,瞧模样也颇有些吃力。 其中一人气喘吁吁道:“道友,能随便拿出三枚泉儿的人,口袋里泉儿会少?与其挣她这个钱,倒不如我们自取,你觉得怎样?到时候还可以把她卖去神仙楼,说不定还能捞一笔。” 另一人说道:“好家伙,这一路来,愣是没追上。这老哥瞧着不年轻,腿脚可真利索。” 中年人面无表情,转过身对着丘洒洒说道:“别怕,我讲信用的。不过我一个可能打不过他们两个,你身上还有多少钱?咱们破财免灾如何?” 丘洒洒想了想,轻声道:“倒是还有三十几枚。” 话音刚落,中年人伸手按住那假小子脑袋狠狠往地上砸去,方圆几丈尘土飞扬,假小子脸着地的那块儿愣是给砸出一个坑来。 中年人转身对那两金丹说道:“四六分,我占六成。” 假小子发鬓被甩开,等她艰难起身时,一脸灰土,可瞧着还是极其好看的小丫头。 丘洒洒皱着眉头,气急败坏道:“你敢骗我?” 中年人手中凭空多出一柄弯刀,笑容玩味,“骗你算什么,还要杀你!” 说罢便举起弯刀照着少女脑袋便砍去。 少女皱着眉头,刚要取出个什么物件儿,结果一道剑光从天而降,紧随剑光的,是少年人身上洒出的血光。 独木舟插入泥土中,一只手握弯刀的臂膀在哀嚎声中同样落在地上。 有个身穿青衫背着木剑的年轻人凭空出现在丘洒洒身后。 刘景浊没好气传音道:“你是傻还是当别人瞎啊?生怕别人不晓得你有钱?” 拔起长剑,刘景浊立马变作笑脸,对着不远处已然一脸懵的两位金丹说道:“大哥二哥,这丫头我先带走了,处理完这这老家伙后抓紧赶上啊!” 拉起丘洒洒手臂,又是一道剑光,两人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剩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两个略微年轻的金丹修士开口道:“我要说不认识那个人,你信吗?” 第三章 有鬼 只御剑到百里之外,刘景浊便收回长剑,落在一处官道。 也没再理会那丫头片子,背好剑自顾自往前走便是。 丘洒洒又不傻,这家伙没把自己怎么样,那方才的话就是瞎说八道呢。 不过少女还是有些不高兴,努着嘴走上前去一把扯住刘景浊袖子,气呼呼说道:“你不是说你不是炼气士吗?为什么要骗我?” 刘景浊一脸无奈,心说这哪家孩子?当大人的怎么敢这么心大,敢让她一个人出来? “别跟着我,我是个外乡人,可不认识路。你不是说你姐会来找你吗,原地待着吧。” 少女快步跑到前面拦住刘景浊,瞪眼道:“你这人就跟话本小说中那些所谓侠客一模一样,自以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救人之后扭头就走。你让我这样自生自灭的话,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刘景浊气极而笑,“这是哪儿来的什么他娘的狗屁道理?我好心救你,难不成还得把你养大,然后等你出嫁才行?” 说罢便让开丘洒洒,大步往前走去。 结果这丫头片子又飞奔过来扯住刘景浊袖子,脸上泥土夹杂血水,再一嘟嘴,只觉得可怜极了。 “大哥哥,就十天,十天行不行,等我姐来了就让你走。从我落地开始,就有很多人憋着杀我呢,你就当护卫我一程,我给钱还不行吗?其实我留了个心眼儿的,我还有七十几枚泉儿,但我只说我还有三十几枚。” 前半段话可怜兮兮,后半段话那叫一个神采飞扬,仿佛是在与刘景浊炫耀,瞧瞧,我聪明吧? 刘景浊直想伸手捂住脸,这孩子也忒缺心眼儿了,你直接说你没有了不行吗? 没法子,也不晓得是这两年在栖客山被那帮书呆子下药了还是怎么地,刘景浊只觉得自己好像没法儿拒绝。 一把扯回袖子,刘景浊瞪眼道:“钱肯定是要收的,但要多少,到时候我跟你家大人要。十天,多一天也不行。” 少女当即喜笑颜开,一蹦一跳的走到前面,笑呵呵说道:“我其实叫龙丘洒洒,你叫什么?” 刘景浊恍然大悟,心说怪不得这么有钱。 想了想,他还是说道:“我叫刘景浊,中土人氏。” 结果这丫头又笑呵呵说道:“咱们现在应该在靖西国的地盘儿,再往南一点儿就到了湄洛郡,到时候我请你吃饭。” 见刘景浊不说话,龙丘洒洒便询问道:“我爹说,之所以每一洲有大半都是如靖西国这样的凡俗王朝,是因为人是天下根本。虽然中土炼气士不多,山巅修士也少,可中土是九洲的根本。我都十四岁了,第一次见中土人哎。” 或许是小丫头太烦人,刘景浊便开口说道:“因为炼气士也是从凡人修炼而来的,你想想,若是把小麦撒在一片碎石里,能长出来麦穗吗?” 龙丘洒洒摇摇头,轻声道:“不晓得哎,没见过麦穗啥样。” 这天儿没法聊,不过龙丘家的小公主,除了脑子不好使,别的都还不错,至少她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意思。 刘景浊忽然说道:“我听说过一个叫龙丘阔的人,与你是亲戚?” 龙丘洒洒赶忙摇头,干笑道:“姓龙丘的人那么多,你可别多想啊!我跟他们可别一样。” 少女眼珠子提溜转,想了半天才说:“我可跟那个龙丘不是一回事儿啊!我姓龙,叫丘洒洒!” 脚趾头都能听出来的瞎话,刘景浊也懒得深究了。文学一二 不过这小丫头片子忽然声音低了些,说道:“你说的人我当然知道,他可是我们神鹿洲的大英雄,不过他三年前就死了,连尸首都没有,只有个衣冠冢。” 刘景浊点点头,“嗯,他当然是大英雄。” 待在归墟的近一年时间,刘景浊最佩服三个人。 一身侠气,手持打狗棍自称老叫花的破烂山徐老山主。 莽撞无比,却能手持大槊一人冲阵,满身霸气的龙丘阔。 还有当时除他刘景浊之外唯一一个修武道之人,已成琉璃身且佩朴刀,自称舟子的瘦篙洲陈桨。 可这三人,唯有陈前辈还在世。 …… 湄洛郡是因湄洛山成名,郡城南侧有一高耸入云的山峰,唤作湄洛山,神鹿一洲北岳便是此山,山神庙就在山巅峭壁之上。 一进城,龙丘洒洒便跟个小叫花子一样往酒楼冲去。 好家伙,两个人点了三十多道菜,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说道:“这么多菜,吃不完你就自己付钱。” 哪知道这丫头挥手召来伙计,掏出一枚泉儿递出,嘴里被菜塞满了,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一枚泉儿,够了吧?不用找了。” 刘景浊直扯嘴角,心说不愧姓龙丘啊!得,你家钱是大风刮来的,随你便。 结果小伙计拿着一枚泉儿看了半天,然后讪笑着将泉儿放回桌子上。 “姑娘,我们这儿只收大钱和银子,您这个我也没见过,也不晓得从哪儿倒腾去,不敢收啊!” 刘景浊一把抓起泉儿,抛出个银锭子给伙计,微笑道:“我家妹妹脑子不好使,这些够不够?够的话也不用找了。” 伙计一脸欣喜,连声说着够,还跑出去搬了一坛子酒进来,说是送的。 其实某人这是含泪血赚一枚泉儿啊! 半两、五铢、泉儿,这三种钱币其实都是沿用中土古时王朝货币名称,如今都是以蕴含灵气的灵玉矿所铸,与凡俗方孔大钱以及金银,其实并无一个准确汇率。因为脑子好使的都不会拿这灵玉钱去换凡俗金银。 不过若是以购买力去算,一枚泉儿大抵相当于百万金了。 凡俗王朝大多流通银两,金子不多。几乎全是千枚大钱一两银,而各国金银折算不一,如中土,一金十两银。但斗寒洲那边金矿不少,故而金子不算多稀有,算下来就是三金十两银。 龙丘洒洒嘴里鼓鼓囊囊,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 刘景浊没忍住说道:“饿死鬼投胎啊你?” 少女想要说话,结果被一口豆腐呛住,赶忙狂饮几杯水,这才开口道:“这枚泉儿就算是定金了啊!”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晚些时候我要上一趟湄洛山,你去不去?” 龙丘洒洒眨了眨眼,摆手道:“我就算了。” 刘景浊古怪一笑,心说这丫头片子还想忽悠我?我上湄洛山就是让那北岳山君给你白鹿城捎信。 从一开始刘景浊就知道,龙丘洒洒所谓的十天以后有人会来接她,压根儿就在胡扯。 足足一个时辰,龙丘洒洒愣是把桌上饭菜吃的一点儿汤汁不剩,就差舔盘子了。 刘景浊就纳了闷儿了,自个儿这个天下排名第八的王朝二皇子,要说二世祖身份,那是远远比不上一个天下前十势力的小公主的。可怎么这丫头这副模样?难不成是庶出? 龙丘洒洒拍了拍肚皮,满意一笑,轻声道:“好了,咱俩寻个客栈,然后你爬你的山,我睡我的觉。” 刚刚走出酒楼,只见行人都站到了两边,路中间有一队兵卒敲着锣,高喊不止。 “郡公有令,酉时以后一律不得出门,会有巡城兵马夜巡街道,只要抓到,杖五十!另外,郡城衙门有一布告,凡是有武艺傍身之人可自愿揭榜,随后面见郡公,若是能助湄洛郡降妖除魔者,赏千金,赐宅邸一座!” 刘景浊喜笑着询问身旁一位中年人:“闹鬼还是闹妖精啊?” 那人答道:“这我哪儿晓得去,不过这已经闹了打不过月了,三天两头死人,据说死相极其吓人,而且还死的都是读书人。” 一旁有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原本月初探花郎就要返乡了,结果这一闹,都十五了,人愣是不敢进城。” 龙丘洒洒一把扯住刘景浊袖子,刚要说话,年轻人便低头说道:“闭嘴!” 少女撇撇嘴,委屈巴巴的传音:“你就不管管吗?” 刘景浊气极而笑,以心声说道:“站在这儿都能瞧见那座北岳山君府,你说让我管?” 龙丘洒洒传音说道:“可……可你是个剑客啊!” 刘景浊都不想搭理她,不过心中还是大致盘算了一番。 专害书生,恐怕狐妖与艳鬼的嫌疑最大。 结果小丫头抬起头,笑呵呵传音:“刘景浊,赏千金呢!” 年轻人一把按住少女脑袋,推着就出了人群。 “你别给我惹事儿,找个客栈睡你的觉去。” 龙丘洒洒撇嘴不停,可拗不过人家。谁让人家是个剑修,还是半步归元的武夫呢,是真惹不起。 入夜之后,刘景浊换上一身白衣,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箱笼,就这么上街了。 刚走没几步,刘景浊猛地转头,瞪眼道:“你是当别人瞎,瞧不出来你是个女的?” 好家伙,换上一身男装就是男的了?别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你龙丘洒洒是不是得被蛰一身包才长记性? 刘景浊眉头紧紧皱起,几步退回去,沉声说道:“你是我的书童,记住了。” 正此时,街道尽头有一位红衣女子摇扇走来。 那女子由头到脚都是红色,就连眉心都点上了一抹红,像是即将出嫁一般。 不多时,红衣女子已然走近。 那女子微微一笑,开口询问道:“公子可是赶考归来?有无见着我家周郎?” 第四章 谁才是妖孽? 见那女子一脸笑意,刘景浊便也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并非参加完春闱的学子,只是个游学的穷书生罢了,所以不知姑娘口中周郎是何人。” 红衣女子点点头,微笑道:“怪小女子叨扰了。” 让过红衣女子,刘景浊拉着龙丘洒洒往前走了几步。 龙丘洒洒轻声道:“不对啊,这女鬼身上虽然阴气凝重,可我怎么觉得她比有的人还要有正气些。” 这丫头说的没错,若真是伤人性命吸食阳元的女鬼,身上多多少少也会带些邪气的,但这女鬼却是破天荒的一身正气。 刘景浊年纪不算大,今年是癸寅年,本命年,算周岁的话,九月才满二十四。 虽然年龄不大,可他刘景浊十二岁从军,是景炀三位皇子里唯一一个未曾封王,但有将军衔儿的。然后十六岁登山,十九岁离乡,算起来也闯荡江湖十余年了。 他那柄木剑山水桥更是能断天下妖邪的仙剑,可方才山水桥一点儿波动都没有。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那道红衣身影,可大半天也没瞧出什么不对的。 又回头看了看龙丘洒洒,刘景浊心说这丫头难道没学过龙丘家的神眼术? 还有,湄洛山上的北岳山君是眼瞎了吗? 刘景浊忽然转身,快步朝着红衣女子走去。 不多一会儿便走到女子身旁,刘景浊笑着开口:“这么晚了,姑娘出来做什么?” 红衣女子转过头,有些害羞道:“算日子,估摸着这几日就要来了,我想去南门等他。” 刘景浊面不改色道:“姑娘,不如还是回家去等吧,我想那位周兄返乡之后也不愿意瞧见姑娘的憔悴面容吧?再说了,若是给巡城兵卒捉到,平白无故受苦,岂不是更划不来?” 女为悦己者容,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女子不愿意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心爱之人。 红衣女子一听这话,急忙转身,小跑着原路返回。 跑出去一小截儿才停步,扭头笑着说:“多谢这位公子,你说的对。对了,公子这妹妹真好看呢。” 少女脸蛋儿通红,挠着头走到刘景浊身旁,嘟嘴说道:“我当然知道我好看,但不要说出来嘛!人家怪害臊的。” 刘景浊理都没理她,而是瞬间变换衣着,又成了白衣背剑的模样。 年轻人微微拱手,轻声道:“道友,不必躲藏了吧?” 龙丘洒洒那枚道:“还有别人?”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如同箭矢一般射来,正落在刘景浊前方。 来者一身青衫,头别白玉簪,带着一副青年獠牙的面具,脚踩一双雪白长靴,腰间挎着一柄钢鞭。 这人缓缓摘下面具,青面獠牙下方,竟是一副十分俊俏的脸。 刘景浊微微抱拳,笑道:“在下并非有意阻拦,只是觉得,这女鬼好像并非害人凶犯。” 对面青衫同样抱拳,落下手臂之后,由打其手心蹿出一柄飞剑,飞剑瞬间没入刘景浊眉心。 那人轻声道:“兄台不惜以飞剑拦我,就这么确定她不是那害人鬼?” 刘景浊微笑道:“凡人起邪念都极难掩藏,更何况是一只鬼。鬼物但凡吸食阳气,定沾染邪气,可这女鬼身上干干净净,咱们若是错杀了,岂不是毁了人家机缘?” 龙丘洒洒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就是两只笑面虎。 她插嘴道:“你们就没有发现,她好像并不知道她已经死了。而且,她的身体是实实在在的肉身。” 这话说的对,寻常鬼修只是魂魄而已,可这女子,却像是个活死人。 刘景浊转头说道:“你现在立马给我返回客栈,要不然我现在就走。” 这湄洛郡城有些怪异,万一龙丘洒洒出了什么差错,那就真对不起龙丘阔了。 龙丘洒洒撇着嘴,已经一只手抓住了刘景浊袖子。 眼看这丫头不情不愿的,刘景浊只好解下山水桥递给她,没好气道:“我刘某人说话算数,只要你不吓跑,我就不会走。呐,把我佩剑留下护着你。” 什么叫变脸似翻书?这丫头一双眼珠子都发光了,接过山水桥扭头儿就朝着客栈跑去。 她再傻也瞧得出刘景浊给他的木剑是一柄仙剑。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无奈笑道:“道友见笑了,路上捡的一个丫头,脑子缺根弦儿。” 青衫男子笑了笑,轻声道:“刘兄运气真不错,这小姑娘长得着实好看。” 刘景浊面色古怪,心说两个大男人谈论人家一个小姑娘,不好吧?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说道:“有无一种可能,方才红衣的肉身当中,其实有两副魂魄?” 青衫青年没说话,只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刘景浊朝前走。 青年说自个儿姓温名落,自小长在湄洛山下,也是刚刚返乡不久。 两人都施展了隐身术法,这不长的一段路,已然碰见三波巡城兵卒了。 温落轻声道:“那位探花郎是湄洛郡二十年来第一个头三甲,不由得郡守不上心。事实上连郡守都不清楚是不是妖鬼作祟,毕竟只是个小郡城而已,接触不到太多的山上事。而那位红衣姑娘,凡人也压根儿瞧不出来她已经死了。”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南边那座湄洛山,询问道:“温兄,北岳山君眼皮子底下,那位山君就不管管?” 温落苦笑一身,叹息道:“怕是山君此刻,自顾不暇啊!” 见温落没有解释的意思,刘景浊便也没多问什么。 两人聊着,已经做到了城西一处小宅子,算不得大户人家,却也不是穷苦人家住的起。 今夜碰巧六月十五,天上圆月高挂。院中有一棵大杏树,树下一位红衣女子单手托腮,手指蘸着茶水,一遍遍在桌上写下周字。 刘景浊眉头一挑,好香的酒啊! 温落轻声开口道:“这女子姓关,祖上是旧猖国贵族,后来猖国被灭,就此沦为平民,全家靠着酿酒手艺过日子,倒是过得极好。那位周郎,是关老爷子收养的义子,打小儿喜欢读书。后来一对老夫妇相继去世,就靠这关姑娘酿酒卖酒供他读书。” 刘景浊皱眉道:“所以说,那位探花郎并非是我们谈论的周郎?” 温落笑道:“当然不是,若周放是那探花郎,他会吓得不敢进城?” 刘景浊眉头皱的愈紧,沉声道:“关姑娘死因也是查不到对吧?” 温落点点头,沉声道:“现在城中凡人压根儿没人知道这个酿酒姑娘已经是个死人,我也是前些天来喝酒才瞧见的。” 刘景浊好奇道:“很熟?” 温落点头道:“我都什么年纪了,与她爹娘很熟,她见我得喊叔叔。” 刘景浊眯眼而笑,“温兄诈我?” 原来这家伙一开始就是打算护着这关姓女子,结果自己还以为人家是个来挣钱的,将飞剑都祭出去了。 温落咧嘴一笑,轻声道:“我看刘兄也是好酒之人,请刘兄喝酒,就当是赔罪了。” 刘景浊自然不会客气,撤去隐身术,迈步就往小院走去。 温落快步跟上,只不过他变了容貌,此刻瞧着起码五十前后了。 温落进门前就喊道:“荟芝啊,给我上两壶新酒,我特意带了个朋友来喝你的酒了。” 女子赶忙起身,朝着二人施礼。 得亏那会儿变换了容貌,若不然此刻不就露馅儿了。 关荟芝笑着说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次见温叔叔带着朋友来呢。” 温落轻声道:“你搬来酒之后就早些去睡吧,我们两个老家伙可能会喝很晚的。” 女子点点头,转身去搬酒。不多一会儿便搬来了两小坛子酒。 关荟芝帮忙各倒下一碗酒,随后轻声问道:“温叔叔,京城返回湄洛郡至多也就两月多,可周放到现在还没有返乡,我知道您在京中有熟人,能否帮个忙捎信问问?” 温落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挤出个笑脸,开口道:“当然可以了。” 女子连声感谢,温落便让其早些休息,自个儿喝完酒会收拾干净的。 待关荟芝走后,温落笑着说道:“其实他们家就我能来喝酒,平常只卖,不让在家里喝的。” 刘景浊轻声道:“说明这家人不拿你当外人嘛!” 说话时,其实刘景浊也在传音询问:“你知道周放的消息?” 温落喝了一大口酒,传音道:“京城的消息说,周放名落孙山,无颜返乡,自寻短见了。但我不相信,那孩子不会这样的,况且我已经与京城城隍打了招呼,那边回信说,并未得见周放的魂魄。加上荟芝这丫头无缘无故被害,我觉得其中必有隐情。” 刘景浊点点头,开口道:“酒真不错。” 温落笑道:“那是自然。” 不知不觉,两人闲聊到了子时,此刻已经快要子中了。 刘景浊传音问道:“此地城隍呢?” 温落轻声道:“湄洛郡是个小郡,又有一洲北岳山君在此地,并未设立城隍庙,也算是靖西国皇室给龙丘家的让步。” 又连碰几杯,刘景浊手扶额头,含糊不清道:“这酒这么越来越醉人了?” 说话间忽然趴倒在了桌上。 温落嫌弃道:“就这点儿酒量还挂着酒葫芦?” 结果没等几个呼吸,他也栽倒在了桌子上。 两人醉倒之后,忽的一道凉风吹来,院中杏树摇摇晃晃,只片刻时间,竟是满树绿叶皆落尽。 由打地下冷不丁蹿出几道树根,缓缓爬上石桌,轻轻捆住二人。 又是一阵风吹来,竟然有一佝偻老者缓缓从树中走出。 那老者轻轻抬手,方才落地的树叶一片片缓缓漂浮起,只一阵灵气波动过后,树叶变作一股子浓厚木属性灵气,灵气一股脑被老人送去关荟芝屋中。 此时此刻,屋中熟睡女子奇迹般的又发生机,几乎只差分毫就能从活死人变作活人。 而院中那颗杏树,正缓缓变得干枯。佝偻老者脸上也愈加没了血色。 正此时,一道黑衣身影瞬间而来,抬手便是一记掌心雷,将那佝偻老者击退数丈。 黑衣人拔出长刀,冷声道:“大胆妖孽,竟敢豢养活死人!” 老者口吐鲜血,缓缓起身,讥笑道:“杀人嫁祸与我主仆,谁才是妖孽?” 第五章 久客思乡里 黑衣人瞄了一眼被绑住的二人,缓缓咧开嘴,冷笑道:“当着我的面行凶,还敢狡辩?” 说话间,黑衣人举起弯刀一记横扫,被藤蔓缠绕的两人连同石桌瞬间便斩开,血水横流,好不凄惨。 老者不由得瞪圆了眼睛,颤声道:“与他们何干?你怎么下的去手的?” 黑衣人又是一声冷笑,“树妖杀人,我辈修士,自然要路见不平,降妖除魔了。” 老者苦笑一声,硬撑着挺直了腰,随后沉声问道:“我家姑爷也是你们害的?” 黑衣人冷哼一声,淡然道:“什么叫害他?周放咆哮考场,豢养活死人,窃取当朝状元文运,已被拿下,此刻正关押在大牢之中,待拿你回京对峙公堂便要处斩。” 老者闻言,惨然大笑。 “我总算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周放身上那枚珠子啊?堂堂靖西国,好难看的吃相。” 黑衣人面色缓缓阴冷起来,冷声道:“留你有用,我不杀你,但那活死人是必死无疑了。” 黑衣人正要落刀,忽然发现小院周遭如同被砸碎的琉璃一般,洒落一地,落地琉璃碎片又好似燃起的烟花一般,一阵绚烂光华之后便消失殆尽。 佝偻老者还保持往屋内输送灵气的动作,压根儿没有被黑衣人击飞。连那被黑衣人斩开的二人,此刻依旧淡然坐着,各自拎着酒坛子。 而那黑衣人,此刻呆立原地,眉头紧紧皱着。 刘景浊笑道:“温兄这手镜花水月真是让我眼前一亮啊!” 温落摇摇头,轻声道:“雕虫小技,也就糊弄这半吊子金丹还行吧。” 此时此刻那黑衣人哪儿能不知道,自个儿这是遇到管闲事的了。 这情况,跑肯定是跑不了了,只能故作轻松去放狠话了。 “二位,我乃靖西国次席供奉,也是龙丘家末等客卿。” 温落伸手往钢鞭去,刘景浊却挥手阻拦,微笑道:“温兄莫急,这么个小厮而已,干嘛要污了你的打神鞭?那边的老前辈继续忙你的,若关姑娘只是被剥离了魂魄,你只需要输送生机,魂魄融合肉身时我出手便是。” 温落心头一惊,随即自嘲道:“温某这是狗眼看人低了。” 说完之后,刘景浊缓缓起身,笑盈盈看向黑衣人。 “你要说实话,但凡说假话,保你魂飞魄散。相信我,靖西国在我眼里屁都不是,我十五岁之前起码灭了十个靖西国这么大的小国。龙丘家也吓不倒我,何况你才是个不入流的末等供奉。” 黑衣人眉头紧紧皱着,这白衣背剑的家伙,不像是在吹牛。 他咬了咬牙,沉声道:“即便是我这种人,也有自己心中的道义。” 刘景浊哦了一身,轻飘飘迈开步子,几步走到黑衣人面前。 只见那一身白衣的年轻人轻轻伸手按住黑衣人肩膀,只是轻轻一按,黑衣人便哀嚎起来。 黑衣人只觉得这人方才轻轻一按,仿佛将自己的魂魄压在大山地下,又如同魂魄被丢在磨盘上,一遍遍被碾碎、复原。 只一个呼吸间,黑衣人已然面色发紫,痛的冷汗直流。 刘景浊没着急问话,而是朝着关荟芝的屋子屈指一弹,一缕拇指大小的火光瞬间没入屋内。 那佝偻老者立即停止输送木属性灵气,转身朝着刘景浊便跪下。 “多谢恩公!” 刘景浊微笑道:“快起来吧,关姑娘还需要你好好照顾。” 说完之后,刘景浊这才看向黑衣人,眯眼微笑道:“你的道义值几文钱?” 再次伸手搭上黑衣人肩头,轻轻一扯而已,此人魂魄便被强行扯出捏在刘景浊手中,两指微微揉搓,在哀嚎声中,那人魂魄被捻成一粒灰色丸子。 将那丸子收进袖子,刘景浊再次挥手,数道剑光落下,黑衣人肉身顷刻间便化作一堆灰尘,微风拂过,灰尘散尽。 温落眼皮直跳,如此狠辣的手段,饶是他活了这么久,见得也是不多。 温落询问道:“不问了?” 刘景浊笑道:“待他被雷火炼上一会儿,咱们再问吧。” 温落点点头,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刘景浊轻声道:“山君不必多言,我瞧见你这具孱弱身躯,就晓得你怕是自身难保。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是分出一具身躯来管这些事儿,我没话说。” 两人端起酒碗碰了碰,温落苦笑道:“两年多前天门被人打开,有三头归墟那边隐藏在海里的大妖趁乱生事,等我发现时,已经来不及喊人了。我只好拼尽一身修为,在神鹿洲北部起了一道屏障,阻拦了三头大妖片刻,这才等到龙丘家主,打退了三头大妖。只不过,我这等鬼仙神灵,损耗太大,那不是十年百年的香火能补回来的。所以我便只能分出这一具元婴躯体游走北岳地界儿,能多管就多管。可惜,实在是境界太低,好些事情有心无力啊!” 说着,温落又灌下一碗酒。 刘景浊也喝了一口,面露愧色。 当时冲动之下杀上玉京天,差点儿就害了半洲百姓啊! 如今九洲登楼境界本就少的可怜,至少三成在归墟戍边,三成留在九洲,剩余四成都是些藏头露尾的老家伙们了,对他们来说,活着跟保住传承才是最重要的。 刘景浊轻声道:“温山君想要恢复,再无别的法子?” 温落笑道:“当然有,可要是用了那法子,温落就不是温落了。” 刘景浊便没细问,转而说道:“走一趟京城?” 温落点点头,挥手扯掉隔绝阵法,笑着说道:“大小姐那边我已经传信了,估计一两天就来了,咱们去京城等着也好。” 说着,温落笑容古怪,开口道:“龙丘洒洒可是我们神鹿洲的小魔女,除了棠溪小姐可没人管得着,你怎么就能把她治的服服帖帖的?” 刘景浊啊了一声,疑惑道:“没觉得她很调皮啊?只是觉得她脑子缺好多弦儿。” 刘景浊一转头,巷子口有个怀抱木剑的少女,做贼似的左顾右盼。结果一转头瞧见刘景浊二人,先是一愣,随后伸手挠头,讪笑道:“方才怎么没瞧见。” 刘景浊无奈喝了一口酒,眼神古怪,看了看温落。 这像是小魔女?这明明就是傻丫头啊! 没搭理龙丘洒洒,刘景浊转过头试探道:“不去瞧瞧那探花郎了?” 温落摇摇头,叹气道:“湄洛郡城在我眼皮子地下,那个曲和也是我瞧着长大的。本来按我推测,周放的本事加上有那一身文运,在这小小靖西国得个头名状元没问题,曲和最次也是二甲,要是运气好,这湄洛郡可能会一郡占两个前三甲。” 刘景浊瞪了龙丘洒洒一眼,招手示意其走来,接着又与温落说道:“温兄有些想当然了,若非周放出了差错,那个曲和是决计点不上探花郎的,或许放个二甲都够呛,当皇帝的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出现的。” 一郡占两个前三甲,即便学子是真有那本事的,也拦不住落榜学子的流言蜚语。 龙丘洒洒一个纵身跳到院子里,呲开嘴笑着说道:“这把剑不听话,非要拽着我出来,我也没办法呢。” 刘景浊斜眼一看,山水桥自行飞出龙丘洒洒手中,转而回到刘景浊背后皮鞘。 一团青色灵气散去,佝偻老者推门而出,对着刘景浊深深作揖,躬身不起。 刘景浊快步走去,扶起老者后笑着说:“前辈折煞我了,我家山门有一颗梅树,打小调皮捣蛋,跟我亲妹妹似的,所以我瞧见前辈也亲切,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如此。” 温落插嘴道:“荟芝那丫头醒了之后,你直接现身,如实相告。就说我与刘公子去京城救周放,让她放宽心。” 刘景浊作揖告别,率先走出院子。 站定之后,刘景浊说道:“那就不去看那探花郎了,烦劳温兄带我们去靖京吧。” 大岳山水地盘儿,按道理说,只要这位山君心念一动,即便万里河山都只眨眼便能到。可此时此刻,这位温山君却是面露难色。 “我是没法子捎上二位了,祭出飞舟赶路的话,或许还没有你御剑快呢。” 刘景浊不敢置信道:“你没逗我?” 温落苦笑不止,无奈道:“我有必要吗?” 刘景浊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龙丘洒洒却是欢呼雀跃道:“御剑御剑,我姐从来不带我御剑,我还没有玩儿够呢。” 刘景浊没好气道:“你给我挡罡风?瞧不出来我什么境界吗?” 龙丘洒洒眨了眨眼,贼头贼脑道:“这样,你要是御剑带我,我把我姐嫁给你咋样?我姐长得可好看了,才比你小六岁!” 刘景浊扯了扯嘴角,传音道:“温兄,你带她驾驶飞舟,我先去靖京。” 说罢便口念独木舟,八棱铁剑脱鞘而出,年轻人一步跃起踩在剑身,瞬间消失。 龙丘洒洒记得跳脚,一遍遍喊着姐夫。 温落恢复青年模样,无奈道:“二小姐,你再这样,肯定是要挨打的!” 龙丘洒洒跑过去照着温落小腿就是一通踢,骂骂咧咧道:“自杀的,你要是敢把我身份告诉刘景浊,我回家就扎小人!” 温落无可奈何,只得祭出飞舟。 其实这位山君心想着,刘景浊说的好像没错。 …… 一位换上青色长衫的剑客御剑离开湄洛郡后又贴上了一张匿踪符,掉头返回了湄洛山。 偌大一座祠庙,竟然无人发现刘景浊的踪迹,就连温落真身也没半点儿察觉。 当然了,若是温落并未损伤道行,刘景浊也不会这么轻松。 年轻人站在山崖巅峰,手扶栏杆怔怔出神。 想了许久许久,刘景浊刚要转身离去,却忽的御剑到了半山腰。 半山腰有个一丈见方的石台,石台之上一桌一椅子,后方石壁斜靠一腐朽铜节。 刘景浊落在石台,抬头便瞧见崖壁上以中土古篆刻着几个字。 “久客思乡里。” 刘景浊转身抬头,月色朦胧。 原来是他乡遇故乡古人。 他并指刻下几个字,随后深吸一口气,摊开手掌,手中片刻出现一方印章,长宽各三寸五。 手持印章对着崖壁轻轻一按,一个四方印章便清清楚楚拓在石壁之上。 所题字是一句:“九洲明月皆向我,人间处处是吾乡。” 而那印章,独独六字。 “出旸谷,分九河。” 第六章 看门狗 靖西国京城虽然未设宵禁,可这丑时前后,总还是冷清无比的。 有个青衫背两把剑的年轻人大摇大摆走在街上,手中揉搓着一枚浑浊丸子。 那黑衣人的哀嚎声音,自然只有刘景浊听得见。 被刘景浊收进袖中,雷霆火焰夹杂的炼狱足足折磨了他两个时辰,他甚至在想,阴曹地府的酷刑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且此时此刻被人捏在手中,每一次转动,都堪比被活活剥了一层皮,痛不欲生。 他终于忍不住了,什么狗屁道义,不如让这人直接给我来个痛快的。 “你他娘的倒是问啊!你不问,我说什么啊?” 刘景浊淡然道:“别着急啊,你难道不想有人来救你?即便肉身被我搓成灰烬,你也可以找一具躯体重修嘛,再不济也能转去走鬼修路子吧?” 可这么走了许久,要是有人来救,早就来了。 黑衣人欲哭无泪,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关家是前朝武将,那个酿酒女子身上本就携带一份武运,她若是身死,那份武运自然落入靖西国。而周放年幼时所得那枚玉珠,乃是神鹿王朝自散国运之前,由一位中土大儒亲手所炼,若是靖西国得此两道气运,此后文官治世武将扩土,不出百年,靖西国定是要再上一层楼的。只要地广人多,靖西国的炼气士数量便也会增多,若是国祚两百年不断,定然能有一个中兴之主带领靖西国挤进十大王朝。” 刘景浊差点儿就给这家伙逗笑了,心说这他娘的真会想。景炀勉强留在十大王朝有多不容易,别人不知道,他刘景浊能不知道?现在少了一座青椋山,恐怕过不了几年,景炀真会跌出十大王朝。 “所以说,是为了那他们身上气运才如此行事?” 黑衣人干嘛应声,刘景浊又问道:“周放关在何处?为何还留着他?” 黑衣人苦笑一声,沉声道:“关在刑部大牢最底下的密牢,之所以不杀,是因为有人想要连同那棵老树的木属性灵气,还有关荟芝身上的武运,一股脑灌顶在一个人身上。” 刘景浊只轻声道:“谁?” 黑衣人有些迟疑,可最终还是说出来两个字。 刘景浊哦了一声,手指微微用力,那颗魂魄凝成的珠子当即破碎。 捻灭魂魄,刘景浊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多年瘦篙洲那位舟子曾这样点评刘景浊,“他刘景浊,但凡前二十年的长大路上出了点儿岔子,此刻站在归墟的人绝不是现在这样了。” 栖客山两年扫雪,养伤之余是为静心。刘景浊觉得他的心现在是稳了,落下那枚印章,或许也只是冲动吧。 年轻人微微一笑,心念一动便化作一道剑光冲破刑部大牢,顷刻间便到了这牢狱最底部。 一脚踹开牢门,刘景浊看向一个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年轻人,笑问道:“你叫周放?” 没等那人出声,刘景浊便一把将其拽住,御剑便走。 一瞬间便落在皇城门外,刘景浊伸手递去一枚药丸子,微笑道:“关姑娘酿的酒很好,喝了你家的酒,自然要给你讨个公道。” 周放一脸懵,压根儿不晓得这人是谁,可他说了荟芝,估计是那丫头认识的? 刘景浊伸手拔出山水桥,冲动的代价有些大,估计这会儿已经有人往这儿赶了吧?不过我就是要告诉某些人一件事。 一剑斩出,皇城一分为二。 再斩一剑,整座皇城屋顶被尽数掀翻。 周放眼仁儿都要瞪出来了,饶他一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此刻心里都没忍住骂娘。 这他娘的还是人吗? 刘景浊转过头,咧嘴一笑,“真他娘的能忍哈,那我再砍两剑?” 正此刻,一道红衣身影疾速飞来,悬停皇城废墟之上,沉声道:“你是何人,难道忘了炼气士不能私自干涉凡俗王朝之事的约定?” 刘景浊微笑道:“我是个亡命之徒,最不怕什么约定了。” 红衣中年人冷哼一声,沉声道:“亡命之徒就没个名姓?敢私自侵扰世俗王朝,即便今日杀不死你,我也要上禀玉京天,与你不死不休!可敢留下姓名?” 刘景浊收敛笑容,双手重叠将独木舟柱在地下,随后抬头向上,嘴巴开合。 “中土青椋山,刘景浊。” …… 飞舟夜行,一刻便要行驶百余里,千里路程也不过就是个把时辰,此刻已经快到了。虽然相比御剑稍慢,但与人脚力相比,那是万万不可相提并论的。 龙丘洒洒盘腿坐在前面,几缕头发贴在脑门儿,她就鼓起嘴,不住的把头发往上吹去。 实在是太无聊了,龙丘洒洒没忍住开口问道:“姓温的,为什么六百年前我爹要把你从中土带过来?我一直闹不明白。” 温落喝了一口酒,摊手道:“我也没闹明白。” 龙丘洒洒撇撇嘴,又问道:“你觉得他这个人什么样?” 温落故意露出疑惑表情,“谁?” 少女歪着头说道:“刘景浊啊!你看他这个人,又温柔,又好脾气,又好心肠,还是个剑客,是不是很配我姐姐?老姐也十八的人了,我帮她给我找个姐夫,没毛病吧?” 温柔?好脾气? 当然了,要是温落没见刘景浊炼魂那一手,那他也是相信的,不过好心肠倒是真的。 可温落有些纳闷儿,小声询问道:“你就不怕被大小姐打死?” 龙丘洒洒忽然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儿哒哒的。 “当然怕啊!不过一顿挨打跟顿顿挨打我还是分得清的,只要把她嫁出去,以后不就不需要挨打了。” 顿了顿,龙丘洒洒嘟囔道:“自打两年前姐姐出门游历回来,也不晓得被人欺负了还是怎的,反正就是埋头炼剑。我想找她玩儿,她理都不理我,还骂我。我是觉得我惹她烦了,所以离家出走的。当然了,我也知道你肯定通知家里了,但我姐姐是肯定不会来的。” 温落当然知道这事儿,以前的大小姐那是天不怕地不怕,一个十六岁的金丹修士,当然有底气这样。可就像龙丘洒洒说的,出去了一趟,也不知道咋回事,就整天埋头炼剑,这两年从来不出白鹿城。 想了想,温落笑着说:“女孩子嘛,长大了肯定有长大的苦恼的。” 龙丘洒洒撇嘴道:“装什么大人。” 温落心说我的岁数都够几十个你了,我还用装大人? 飞舟刚刚进入靖京,温落稍微一放开神识查探,碰巧就听到刘景浊那句他是亡命之徒。 温落刚刚想要发笑,结果刘景浊自报家门,他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真是个亡命之徒啊! 只不过这家伙脑子进水了吗?这种事是能随便说出来的吗? 温落赶忙说道:“你留在飞舟上别下来。” 随后瞬身落地,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这么安安静静站在了刘景浊身后。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来了,是他吗?” 温落点点头,轻声道:“护国供奉便是此人,要杀的话斩了便是,但靖西国皇室你不能动,会有人来动,保你满意。” 那位红衣中年人可是笑不出来了,好歹也是个元婴修士,青椋山被人合谋瓜分甚至灭门之事,他当然知道。虽说青椋山本就没几个人,可这自称刘景浊的家伙,万一真要是青椋山残余香火,那可真就是名副其实的亡命之徒了。 对上一位剑修,本就犯怵,结果又来了个元婴修士。 红衣中年人便缓缓落地,试探道:“我加倍赔偿,许他封疆大吏,两位道友能否就此收手?两位道友想清楚了,若杀了我、灭了靖西皇族,好不容易太平的靖西国,可能就又要战火重燃了。”んttps:// 刘景浊撇撇嘴,开始挽袖子。 他转过头对着周放一笑,询问道:“你觉得如何,杀还是不杀?你要是说一句杀,我顷刻间便让他人头落地。” 吃下丹药之后,周放气色明显缓和很多,他沉默片刻,苦笑道:“算了吧,我想离开这个国家。” 刘景浊点点头,收回山水桥,扭过头说道:“好,听你的。” 红衣中年人使劲儿吸了一口气,刚要吐出,结果瞧见那个家伙伸手拔出另外一把木剑且剑指城中一座高塔。 中年人赶忙喊道:“我来受你一剑!” 声音甚至有些乞求。 温落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晚了。” 年轻人提剑跃起,双手握紧山水桥邪劈过去,剑气之中雷霆火焰瞬发,数道雷火长龙直冲那座高塔,只眨眼时间,高塔已然化为废墟。 刘景浊缓缓落地,看都没看那位护国供奉,只是沉声说道:“要寻仇找我来,当然了,你们也可以动周放他们试试,可但凡你们敢动他们,来年我游历返回,就不是打散半数国运这么简单了。” 那位护国供奉苦笑不止,缓缓落在被劈开的城头,眼睛死死盯着已经走远的剑客,片刻后苦笑一声,自嘲道:“明知道抄近路其实是走弯路却还是要走,自作孽啊!” 龙丘洒洒当然不会那么听话,早就跳下飞舟了,等刘景浊离开皇城她就跑来跟上了,只不过一直黑着脸,也不晓得谁又惹她生气了。 一行人走去一处客栈,方才那么大动静,城中百姓哪儿还有睡得着的?不过等他们醒了,早已没热闹看喽。 叫醒店家,点了几个菜,龙丘洒洒居然不动筷子。 刘景浊忽然就觉得,这丫头没有那么傻,只不过他还是没理会这丫头,反而笑着询问周放:“别着急,等你吃饱喝足,收拾一下之后再让温兄带你回湄洛郡,要是这副模样去见关姑娘,那不是徒让人担心吗?” 周放点点头,轻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瞧着邋里邋遢的读书人迅速起身,对着刘景浊作揖道:“多谢刘仙师搭救,也多谢刘仙师手下留情。” 温落明知故问道:“为何要谢手下留情?你就这么大方,半点儿不生气?” 周放落下手,轻声道:“肯定是气的,听到荟芝险些因我丧命就更气了。可又能如何?如今靖西国尚且算是太平,若是二位真灭杀皇族与那位护国供奉,又是免不了的生灵涂炭。更何况,我还活着,荟芝也已经还阳,刘仙师又已经散去靖西国一半气运,可以说很解气了。” 刘景浊刚要开口,龙丘洒洒总算是抢先说话了。 “解气个屁!你读书读狗肚子里了?罪魁祸首半点儿事儿没有,害那位红衣姐姐的人也都不晓得是谁,就只杀了个小臭虫,散去半数气运而已,这就解气了?” 龙丘洒洒转过头,皱着眉头看向刘景浊。 “还有你,为何杀从犯不杀主犯?往轻了说,起码要问责靖西国皇室,谁有过杀谁。往重了说,神鹿洲大小王朝都认龙丘家为宗主,你不该去问责龙丘家吗?” 好家伙,这丫头脑子又抽风了,连自个儿家都要霍霍怎么着? 刘景浊气笑道:“把皇室杀干净,引发内乱?或者把护国供奉杀了,让一国妖鬼作乱?还是两个都杀了?” 龙丘洒洒双臂环胸,哼了一声:“我不管,反正这样不对。” 刘景浊懒得搭理她,转头询问道:“温兄,你说该不该杀?” 说这话时,刘景浊眼神之冰冷,让温落不得不严肃起来。 温落当然知道刘景浊所言并非靖西国皇室,更不是那所谓护国供奉。 思量片刻之后,温落轻声道:“不该你杀,一国城隍所牵扯的因果,不容小觑的。更何况要是因此与酆都罗山结下梁子,不值当。” 几人耳畔忽的传来一道女子声音:“我来杀。” 龙丘洒洒顿时跟炸毛的公鸡似的,迅速起身抓住刘景浊衣袖,哭唧唧说道:“刘大哥刘老爷,赶紧带我跑啊!再不跑我就给人打死了,求你了!” 那道女子声音又传来,这次言语之中那是恨意十足:“登徒子,冤家路窄啊!” 方才只三个字,只是觉得声音熟悉,这会儿的这句话一出,刘景浊哪儿能猜不到这是谁。 我勒个去!怎么碰上这妮子了?她是龙丘家的大闺女?当年怎么不明说? 一把撇开龙丘洒洒手臂,刘景浊苦着脸说道:“我自身难保,你自求多福吧!” 话音刚落,某人御剑就跑,头都不回。 边跑边喊道:“有完没完?从青鸾洲追我到归墟,我都给你挡了了一剑了还不解恨?” 刘景浊前脚刚走,一道剑光瞬间落在客栈。 周放都有些见怪不怪了,心说一辈子没见的光景,今个儿是全见了。 来者是一位女子,十七八的模样,身着淡绿色长裙,背负一柄古朴长剑,脚踩藕荷短靴,头别一根青玉簪,面似芙蓉出水,尤其是一双眸子,好似漫天星辰分作两边,各自镶嵌于其眼中。 温落缓缓起身,抱拳道:“大小姐。” 龙丘洒洒从桌子底下探出个脑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怯生生道:“姐,你出关了?” 绿衣女子狠狠瞪了龙丘洒洒一眼,“本事不小啊?都会离家出走了,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转过头,绿衣女子与温讳说道:“温叔,该杀则杀,不必留情面。我还有些事,烦劳你把这死丫头看好。” 说完就御剑追赶刘景浊,多余一刻都不停留。 龙丘洒洒愣了半天,缓缓钻出桌子,自言自语道:“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不揍我了?” 温落抿了一口酒,反问道:“大小姐认识刘景浊?” 龙丘洒洒撇撇嘴,“那谁知道去!” 温落叹了一口气,心说看出来刘景浊是个有故事的,没看出来这么有故事啊!两年前久居年轻天骄榜首的龙丘棠溪,那是什么人都能招惹的? …… 云海之上,某人拼了老命在跑,还怕什么把气府灵气耗光?此刻他是边跑边吃恢复灵气的丹药啊! 毕竟是自己理亏,不跑不行啊。 “登徒子!你给我站住!” 刘景浊是不敢搭话,拼命跑路便是。 其实说来也是冤枉,就是不小心瞧见你洗澡而已,后来还给你挡了一剑呢,至于吗?更何况,那时候她哪有现在这身条儿?十五六的小丫头片子,啥都没有啊! 几道剑光斩来,刘景浊躲不及,只好转身挥拳砸碎几道剑气。 这都已经跑出来几千里了,还是追着不放? 刘景浊猛地停下,先喝了一口酒压压惊,随后无奈喊道:“跑不动了,不跑了,反正我现在就是个小小凝神,你愿意砍就砍吧?” 话音刚落,某人眼珠子立马瞪大,大骂道:“你他娘的还真不客气!” 女子冷哼一声,倾力斩去一剑,剑气愣是将云海划出一道沟壑,随后便一个青衫身影由打云海倒栽葱往下坠去。 不多久后,地面轰然巨响,一块足足十余丈高的巨石被砸的碎石散落一地。 年轻女子化作白虹瞬间落地,同时一道剑气将此地隔绝。 躺在碎石堆里的刘景浊口鼻溢血,却还是强忍着痛坐起来,挤出个笑脸说道:“谢了啊!” 绿衣女子收起古朴长剑,冷哼道:“我还以为你境界没了,脑子也没了。” …… 天下九洲八柱,上古有人触柱而亡,天略倾。此后数万年间,或是人族伐天,或是天人屠戮人间,总之数场大战下来,人间独独只剩下一根天柱,位于中土,唤作昆仑。 那座人间山巅,有一不见容貌的白袍男子。这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不枉我那一剑,还不错。” …… 人间最高处有十二重楼,称作玉京天,每层楼有一人驻守,由下往上分别以炼气士境界命名。 八千年间,这十二人有如真正神灵一般俯瞰着人间。 十二楼上,一座高达九百丈的门户擎天而立,有五把剑死死将一个披头散发的汉子钉在那天门顶端。 四肢各一剑,黄庭一剑,日日遭受万剑穿心之苦。 一位身穿道袍的中年人御剑而至,他抬头看向天门,挥手间便有一道光幕凭空出现。 光幕之中,有个一身青衫的年轻人单手持剑,自称中土青椋山刘景浊。 道士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耐寒兄,我可以替你传话,远不必如此的。” 那人被钉死在天门之上,满身血污都已经结了痂。他嘴巴开合,却是没有半点儿声音发出。 可看那嘴型,分明是三个字。 “看门狗!” 第七章 抢亲 年轻人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在嘴里咕噜几下又连着一口血水吐出,随后又灌下一口,这次是结结实实喝了下去。 绿衣女子,也就是神鹿洲龙丘家那位大小姐,斜眼瞥了刘景浊一眼,开口道:“跌境也要有个限度吧?你这连跌六境,玩儿呢?” 刘景浊摘下两把剑放在一旁,无奈摊手:“你看我这像是闹着玩儿?” 结果龙丘棠溪眨了眨眼睛,蹲下来看着刘景浊,轻声道:“那正好,当年你仗着境界欺负我,现在我要欺负回去。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剑侍,随我回白鹿城。” 毕竟一起走了大半年的江湖,这丫头啥脾性刘景浊那是门儿清。 刘景浊无奈道:“说实话,我真的什么都没瞧见,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早先都好好的,帮你拦了一剑之后你就变了个人似的。” 龙丘棠溪抬起腿一脚踹翻刘景浊,瞪眼道:“我不是跟你商量,你要么跟我回白鹿城,要么我跟你去中土。” 刘景浊起身皱眉道:“小财迷,你脑子进水了吗?方才多少双眼睛瞅着我,你猜不到?” 也不知道怎的,龙丘棠溪忽然一把抓起刘景浊左手,与她的右手平放在一起。 两只手掌触碰之时,各自手心凭空多出一条伤口,血色相连如若一条红绳一般。 龙丘棠溪沉声道:“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两人刚刚踏上青鸾洲时,冷不丁两道剑光袭来,一剑刘景浊拦住了,另外一剑像是有预谋似的,只将两人手掌划开。 又不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刘景浊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了。 他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暂时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斩断这根姻缘线,要是你们龙丘家可以,我跟你回白鹿城。” 龙丘棠溪甩开刘景浊手掌,冷哼道:“这不是寻常姻缘线,除非找到那个落剑之人,否则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 刘景浊呼出一口气,怪不得这些年只要出门儿就能碰上跟这丫头有关系的人和事儿,原来是这剑伤作祟。 顿了顿,刘景浊无奈道:“去中土就不必了吧?” 龙丘棠溪斜眼瞥去,“你咋那么大脸?你以为我是冲你的?景炀皇帝与白鹿城租借三艘中型渡船,我要去与他们谈具体的租借事宜。” 刘景浊直翻白眼,心说随你怎么说吧。 龙丘棠溪递去一枚药丸,轻声道:“本来就跌境了,别以后老死在凝神境界了还怪我。” 刘景浊摆摆手,擦了嘴角血水之后笑着说:“不必了,就当是磨练体魄了。而且以我现在的情况,重新结丹遥遥无期。” 顿了顿,刘景浊询问道:“打算怎么处置靖西国城隍?” 龙丘棠溪想都没想便说道:“必杀之。” 刘景浊背好剑,眉头紧紧皱起,沉声道:“城隍之流虽然隶属一国统辖,可终究是酆都鬼吏,虽说杀了也就杀了,可毕竟不合当年立下的那个规矩。” 龙丘棠溪冷笑道:“你几剑毁了人家皇城,合规矩了?” 这话一出,刘景浊顿时哑口无言。 龙丘棠溪挥手撤了阵法,轻声道:“有些底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露的,要不是我来,你今日怎么收场?就凭你如今境界,随随便便来两个神游修士你都活不了,更何况方才赶来那三人,起码都是八境的真境了。” 他刘景浊靖西皇城前自报家门之时,至少三个破入真境的炼气士不惜代价赶到了靖西国。若非龙丘棠溪一剑斩出,让他们瞧见刘景浊切切实实只是个凝神境界,恐怕今日是极难收场的。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龙丘棠溪,话到嘴边却还是没说出来,有些话该陈桨来说,自己说了不合适。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道:“跟我一起走,就还是跟当年一样,度量人间。” 龙丘棠溪撇撇嘴,白眼道:“不就是走路吗?还说的那么好听。” 刘景浊心说你不是要去景炀王朝吗,你不是赶路吗? 无奈,刘景浊只得开口道:“那走着?” 龙丘棠溪眉头一挑,“头前带路!” …… 晃眼时间已是夏末,可天气依旧炎热。 一条通往墨漯国京城的官道上,有两个年轻人坐在阴凉处,各自捧着半拉西瓜啃着。 不远处一条小河畔全是摆摊儿的瓜农,几乎每隔几个瓜棚就会有一口井,西瓜全被沉在井底,卖时才捞出来,所以这瓜端的是冰爽可口。 来往商队极多,所以不少瓜棚已然收摊儿,过往商队也多人手一块儿西瓜。 龙丘棠溪对自个儿模样那是压根儿不管不顾,对她来说,脸蛋儿是天生的,要是可以选,她才不想这么好看。至于旁人言语,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实在听不下去了再教其做人就是。 只不过现在她是不敢再去河中洗澡了,吃一堑长一智,她跟自己那个缺心眼的妹妹可不一样。 龙丘棠溪转头瞧了瞧刘景浊,见其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支不像是商队的队伍,没忍住踢了其一脚。 “看什么呢你?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马车?” 刘景浊无奈收了腿,没好气道:“我比你大六岁呢,好歹照顾点儿老人啊!” 龙丘棠溪嘁了一声,轻声道:“你是瞧上马车里那个姑娘了吧?”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是栖客山书院的一个小姑娘,我两年扫雪上山,几乎天天都碰见她,不过只说过一句话,只知道叫魏薇,没想到在这儿能碰见。” 两年扫雪,刘景浊除了与山长,就是与门房那位登楼境界的杨老头说话多,与旁人几乎没有交集。要说印象深刻的,就是这姑娘了。毕竟这世道女子读书本就不多,千里迢迢跑去初雪的更是少。况且能接连两年每日雷打不动步行登山的,更不多了。 龙丘棠溪吃了一口瓜,撇嘴道:“老相识啊?不去打个招呼?” 刘景浊没接茬儿,只是说道:“住在山下的都是高门子弟,不少世俗王朝的皇子公主就是什么山头儿的二世祖,不过这丫头是哪儿的,我倒是没打听过。” 龙丘棠溪丢掉西瓜皮,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轻声道:“青泥国长公主,是送去墨漯国嫁给皇帝司马治周的,算是和亲。早在五年前我离开神鹿洲时,两国便已经定下这事儿了。” 怪不得那些随行之人都是开山河的武夫,看来墨漯国也对此事颇为上心啊! “这魏薇心性不错的,虽说是和亲,好歹也是皇妃了吧?希望她过得不错。” 龙丘棠溪抢过刘景浊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撇嘴道:“不可能,那老东西已经七十多了,又不是炼气士,武道也未曾归元气,估计活不了几天就要死。照他们墨漯国的规矩,老子死了,儿子是能继承老子的嫔妃的,再加上青泥国本就积弱,她又是和亲公主,所以她不可能过得好。” 顿了顿,龙丘棠溪又说道:“我们龙丘家自绝国祚之后,其实还是踩在这些个王朝头上的,大一些的事情都要龙丘家派人见证的。五年前我才十三岁,当时这两国打个没完没了的,属于墨漯国欺负青泥国,所以当时两国打了个赌,我当时在场的。” 刘景浊好奇道:“赌的什么?” 龙丘棠溪轻声道:“因为凡是本土金丹修士,都可以挂个龙丘家末等客卿,每年可以领一枚泉儿,所以他们赌五年之内魏薇可以破入金丹,只要魏薇结丹成功,婚约自行取消,墨漯国也不能再找青泥国的麻烦。不过看样子,这魏薇到现在连金丹境界的门槛儿都没摸到呢。” 两人说话在旁人听来,就是聊家常,是听不见他们实际说了什么的。 刚好马车那边有人说话,离得不算远,所以听的挺清楚的。 是车上女子说道:“难不成我连下车方便都不行吗?这至少还有两月路程,你们难不成要憋死我?” 驾车的老者微笑道:“长公主,炼气士不用方便也不妨事吧?若是实在憋不住,入夜前后咱们就能到驿站,到时候再方便吧。” 刘景浊猛地转头,哪儿来的没眼力见儿的,愣往这儿凑? “朋友,又不是在荒漠,别处没荫凉怎的?” 结果那年轻人理都没理他,只是取下背后三个布袋子,从里面掏出分成三段儿的银枪。 龙丘棠溪一脸看戏模样,刘景浊直想捂住额头。 刘景浊想来想去还是一把拉住年轻人,询问道:“你不会是打劫的吧?没瞧见人家都带着兵刃?” 年轻人长枪拖地迈步往那马车方向去,低声回复道:“不打劫,我抢亲。” 话音刚落,年轻人手提长枪一个箭步跃去。赶车老者只是斜眼一瞥,随后抬起手臂挥出一拳。 瞧着轻描淡写的一拳却是携带强劲拳罡,愣是将那年轻人在半空中砸的掉了个头。 刘景浊明显眼中露出喜色,“呦呵!武道归元气!” 灰衣持枪的年轻人站定身子,高声喊道:“魏薇,我来了!” 老者叹了一口气,转身跳下马车,眯着眼看向年轻人,叹息道:“罗将军,你这是要挑起两国战火啊!” 第八章 扫雪先生 这年头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多的是。 等那位手持长枪的年轻人站定之时,方几十丈已经挤满了人。 看热闹的人中,当然有个龙丘棠溪,她只是没有凑过去而已。 魏薇跳下马车,还没跑出几步就给两个持刀汉子拦着,几个开山河的武夫压根儿没动。 其中一人苦笑道:“长公主,事关两国安定,还请三思。临行前陛下叮嘱过,若是你途中逃走,我们十族难逃责难,不要为难我们。” 魏薇眉头紧紧皱着,咬了咬牙,冲着前方喊道:“胡供奉,让我跟罗将军说几句话可以吗?” 老者笑了笑,往边上挪了几步,“当然可以,不过长公主还是好好劝劝罗将军,说实话,墨漯国反而乐得长公主毁约呢。”文学一二 魏薇沉默了起来,因为那老人说的是实话。此次和亲,其实并无人逼迫,是她自愿赶回青泥国的。 原因很简单,和亲不成,那就是开战的借口了。 沉默片刻,魏薇迈步往前去。 抬脚之时笑容灿烂,落脚之际已然笑中带泪。 魏薇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泪,僵着笑容开口道:“罗杵,这辈子咱俩有缘无份,是我负你,下辈子我赔你。今日……今日我不会跟你走的。” 手持长枪的年轻人眼中有一抹光瞬间消散,他张了张嘴边,却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 魏薇又咧开嘴,笑着说道:“你得回青泥国,魏宏年幼,你要好生辅佐。” 顿了顿,魏薇有些哽咽,“千万别追来,也别再干傻事,你是青泥国大将军,我是公主,父皇死前最怕的就是两国交战了,小罗子,先有国,才有家。” 龙丘棠溪不知什么时候又抱起了一块儿西瓜,嘴边儿着的瓜籽儿像是个大痦子。 “他要是不抢亲,我瞧不起他。喜欢谁是自己的事儿,难不成她嫁去墨漯国,司马家的觊觎之心就会消散?” 刘景浊解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两年间我就跟这姑娘说过一句话,不过每日早晨都见她眉头紧锁,原来是有这等糟心事。” 转头看了看长了大痦子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刘景浊摇头道:“怎么说呢,人活在世上,炼气士也好,凡夫俗子也罢,个人能力有大有小,摊在身上的事儿可不会看你背不背负的起、喜不喜欢。其实能为自己活着的人,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有些事情不是选择不了,而是不得不选择不喜欢的。 龙丘棠溪眨了眨眼,打趣道:“两年前咋没见你这么多愁善感?” 刘景浊笑道:“可能是在书院待了两年的缘故。” 两人转头看向官道,罗杵终于开口了,就是声音有些沙哑。 “薇薇,以和亲换来的和平,能延续多久?墨漯国版图虽然数倍青泥国,可他们国土之内物资贫匮,青泥与墨漯是必有一战的。你投身虎穴去给青泥国争取喘息时间,难道不是也给了墨漯国喘息时间?早晚必有一战,我们就不能昂起头来与他们一战?青泥虽小,但直到现在,文官不求降,武将不惧死!魏宏不敢战,我护你魏薇回青泥,登基!” 龙丘棠溪眼珠子都亮了,“有骨气,说的好,这个闲事我管定了。” 说着就要起身。 刘景浊无奈拉住她,轻声道:“先等等吧。” 驾车老者咧嘴一笑,抽出手掌拍了拍,笑道:“看来罗将军今日是铁了心要带走长公主了?” 说话时忽然出手,身形如同鬼魅一般,也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罗杵身前。 只见那老者讥讽一笑,抬起手掌朝着罗杵额头一推,后者瞬间倒飞出去数十丈,狠狠砸在石壁之上,嘴角也是缓缓溢出血水。 魏薇迈步就往罗杵跑去,两个青泥国护卫对视一眼,一咬牙,两人抓起魏薇一个跳跃便到了罗杵身旁。 其中一人取出一枚药丸递给魏薇,轻声道:“长公主,吃下药丸,你就能解除体内那道禁制了。” 另一位拔出佩刀,微笑道:“大将军说的对,早晚必有一战,何必委屈长公主?青泥国何惧一战?” 魏薇一时之间不知该喜该悲,一口吃下药丸子,将罗杵搀扶起来,苦笑道:“可有一个归元气的武夫,咱们今日走不掉的。” 罗杵擦了擦嘴角鲜血,眼神中重新有了光芒。 “只要你肯走,我就能带你走。” 话音刚落,周遭围观的商队,还有躲在荫凉处的马帮,个个拔出兵刃,迅速归拢在了罗杵前方。 魏薇怔怔出神,哽咽道:“你们?” 罗杵对着魏薇笑了笑,随后握紧长枪跃到前方。 年轻人举起银枪指向那位胡供奉,咧嘴一笑,高声喊道:“我还有有三百骑。” 刘景浊听到这话,直想捂脸,没忍住转头说道:“这句话是不是有病?好歹也是开了山河也垒起三山的武夫了,三百骑够一个归元气武夫杀的?” 结果那位胡供奉微笑道:“这三百骑,还是你筹划四年多,举全国之力养起来的三百开山河的武夫吧?” 打脸来的很快,龙丘棠溪对着刘景浊眨眨眼,刘景浊只得灌下一口酒,“当我没说。”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开口道:“不对啊,虽然武道开山河至多相当于个凝神境界,可三百开山河,那也不是一个归元气武夫轻易受得了的,他咋这么淡定?” 刘景浊也缓缓起身,微笑道:“还有人呗。” 一阵马蹄声传来,估计就是那三百骑了。 可那位胡供奉却是微微一笑,开口道:“等的就是你这三百人啊!” 话锋一转,老者缓缓站直了,自言自语道:“高兄,三百开山河,算得上是美味口粮了吧?” 话音刚落,一条巨大蜈蚣飞天而来,落地之后化作一个身披锁子甲的中年人。 中年人微笑道:“够塞牙缝儿了。” 刘景浊忽的冷笑一声,自顾自说道:“又是熟人。” 拔出山水桥一剑斩出,官道之中愣是被剑气划出一道丈余深的沟壑。 刘景浊眯眼看向那只蜈蚣精,后者整个人都楞在原地。 等到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中年人神色惊恐,差点儿就是一个踉跄,还好被那位胡供奉扶起。 魏薇则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揉了又肉,这才试探喊道:“扫雪先生?” 刘景浊微笑点头,“我姓刘。” 第九章 聊会儿 刘景浊转身拍了拍罗杵肩头,微笑道:“好样的,像个大将军。” 魏薇凑上来,一脸惊讶道:“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这不是回乡路上接二连三瞧见故人嘛。” 说话时却是笑盈盈看向了那个本体为蜈蚣的中年人。 龙丘棠溪往前一步,背后古拙长剑自行出鞘,带出一道银光直冲天际。 龙丘棠溪再走一步,那柄古拙长剑已然分作无数把长剑虚影,如同悬在半空尚未落地的倾盆大雨。 这位龙丘家大小姐对着刘景浊扬了杨下巴,咧嘴笑道:“都不是真的,但都不是假的,但凡有人想试试,那就试试呗。” 女孩子嘛,龙丘棠溪抬起手臂笑呵呵的朝着魏薇挥舞。 刘景浊摇头一笑,心说这丫头还是跟以前一个模样,刀子嘴豆腐心。 转过头看向那二人时,可就没有现在的笑脸了。 刘景浊微微眯眼,声音有些冰冷:“人与妖做朋友当然可以,我的妖族朋友一抓一大把。胡供奉是吧?你大可以问问你身旁那位,放着好好的修行路不走,偏偏要以人族血肉为养分去增长修为,会是个什么下场。” 老者斜眼瞥了瞥已经站不稳当的中年人,眼中遮不住的嫌弃神色。他双手拢袖,对着刘景浊一笑,起身询问道:“两位朋友是那座山上的神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理解。今日我也没打算拦住长公主回国,因为罗将军说得不错,墨漯国灭青泥之心,从未减少。强大的欺负弱小的,你们炼气士不也是一样吗?更何况一个要让数万万人吃饱饭的朝廷?弱小就是挨打的理由。” 刘景浊点点头,对着那略微平复几分的中年人说道:“你觉得呢?” 本体为一只飞天蜈蚣的中年人,此刻虽然没有浑身颤抖,却仍旧是不敢抬头直视刘景浊。 刘景浊冷声道:“百节,来说说你们綦樵国是怎么被灭的?是因为吃不饱还是因为别人欺负你们?当年留你一命,是因为什么?忘了?” 百节双腿一软栽倒在地上,颤声道:“殿……你听我解释,你是了解我的,我见血就晕,怎么会吃人啊!我只是……我只是收了他们钱,不得已来装装样子。” 那位胡供奉眉头紧紧皱起,转过头冷声道:“不就是两个剑修,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百节转过头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一点儿眼色都没有哇!他灭过的大小王朝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连我綦樵国都有两个墨漯国大了,你说我怕不怕?在我家乡那边儿,直到现在,要是有小妖不听话,说句二殿下来了,小妖立马儿就不哭了!” 胡供奉与龙丘棠溪皆是疑惑出声:“二殿下?” 刘景浊点点头,景炀王朝三个皇子,我跟老大是干爹收养的。 百节此刻也顾不上形象了,跪在地上磕头不止,“殿下啊,你得相信我。” 刘景浊一脚踹开百节,“胡供奉,魏薇是栖客山学子,承他们都喊我一句先生,这个事儿我非管不可。至于百节是不是满嘴胡诹,龙丘家的人在这儿,他们会查清楚的。若是胡供奉执意不善罢甘休,那咱们就先打上一场吧。” 说话间,刘景浊挥手将两把剑送去龙丘棠溪那边儿,一身炼气士气息收敛殆尽,武道元气自八方而来,归自一身。 刘景浊轻声道:“我要是赢了,咱俩各自返回,劝解两国放下刀兵。我要是输了,今日边只救人,再不插手两国事,包括那边的那位龙丘家大小姐。” 别人都在看向龙丘棠溪时,胡供奉抽出双手,挺直了腰杆子。无关其他,这是对于同道中人的尊重。 “不知公子打算怎么劝解?墨漯国东面靠海,西边半数国土是山林,耕地极少,金银铜铁之类的矿更少。而青泥国版图虽小,但可资源多,我们墨漯国想要让老百姓过得好,只有把青泥国划进自家版图。” 刘景浊微微一笑,“办法总是有的,就是不晓得胡供奉能不能做主。” 老者沉默片刻,瞥了一眼刘景浊的酒葫芦,轻声道:“高兄是个怂炮,一时之间怕是打不起来了,站在路当间儿也晒得慌,不如寻个阴凉处?” 刘景浊点点头,“正有此意。” 两人先后去到一处树下,刘景浊取出两只酒碗,倒满酒后笑着说:“我家乡的白簿酒。” 胡供奉一口饮尽。 不远处,龙丘棠溪撇撇嘴,跑去魏薇那边儿,笑着说道:“放心吧,他既然管了,就不会管一半儿的。你们也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魏薇这才发现,这个长大极其好看的姑娘,正是当年被人牵着手,还比自己小几岁的小姑娘。 她拍了拍罗杵,轻声道:“先坐着吧,无论如何,扫雪先生,不对,是刘先生,今日已经帮了我们够多了。” 顿了顿,魏薇询问道:“大小姐,你跟刘先生很熟?” 龙丘棠溪想了想,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很熟,我认识他时,我才十四岁过一丢丢呢。不过我们可算不上是好朋友,三年前我追杀他跑了半个青鸾洲呢。” 魏薇与罗杵对视一眼,两人心说那你们还一起走?还出手这么墨迹。 此时几人瞧见那个胡供奉指了指罗杵,龙丘棠溪便一挥手,然后刘景浊与胡供奉的言语,罗杵便也听得到了。 树下阴凉处,那位胡供奉说道:“我是土生土长的墨漯国人,打小儿就被灌输,说青泥国是我们囊中之物,哪一代人能将青泥划入我们的版图,那就是大英雄。” 魏薇那边,百节欠儿欠儿的跑过去,讪笑着说道:“当年綦樵国也是差不多,我们处在浮屠洲与中土交界处,打小儿都觉得人族懦弱可欺。我猜青泥国也有差不多的情况吧?” 龙丘棠溪瞪了其一眼,百节立马儿缩回脑袋。 而罗杵却是轻声道:“有的,青泥国的男儿就是打光棍,也不能娶墨漯国的女儿家。” 话音刚落,罗杵就沉默了起来。 因为那个胡供奉说:“我有两个儿子,都死在了和青泥国的战场上。大儿子死在罗列手中,小儿子杀了罗列给他兄长报了仇,但后来也死在了罗杵手中。” 魏薇沉默许久,轻声道:“罗列是罗杵的爹。” 第十章 演戏 那位胡供奉又灌了一口酒,苦笑道:“我年轻时候也在军中,后来机缘巧合拜师学武,离乡十多年,回来之后成家立业,我给我儿子的说辞,与我爹娘说给我的,一模一样。” 刘景浊点点头,也喝了一口酒。 “对青泥而言,你们是欺负人又不讲理的恶的一方,对墨漯国而言,青泥国是你们过得好的前提。哪一方的老百姓都觉得自己是对的,就这么口口相传,一代代传递,仇恨反而愈发根深蒂固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所以景炀打下江山之后,有位老夫子曾经试行过一种给读书人些许想象的法子,现在景炀的读书人们,动不动指着皇帝鼻子骂街,更甚者都会写书去骂人,或是将自身想法刊发在邸报上。” 胡供奉眼前一亮,询问道:“还能这样?言路如此之广,不怕有心之人借机生事?”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胡供奉还是先说你的故事吧。” 老者笑了笑,继续说道:“在我那种灌输之下,我的儿子们自然以将青泥划入墨漯国为最高荣誉。于是他们习文练武,也走上了这条道路。” 又喝了一口酒,老者说道:“刚开始,说实话,我也挺高兴,儿子心中都是自己的国家,难道不好吗?可我大儿子死后,我就有些怀疑了。难道墨漯国不是那个先动刀兵的吗?后来,小儿子为兄长抱了仇,我听说青泥那边给了罗列国葬,年轻人义愤填膺,拿的起兵刃的都要参军与墨漯国死战。当时我就觉得,好像最苦的,还是百姓吧?再后来,十六岁的罗杵接过将军印,我小儿子也死在了战场上,所以我牵头儿立下当年那场赌约。可惜啊!” 刘景浊轻声道:“可惜炼气士之破境,更多时候是事与愿违。” 胡供奉点点头,轻声道:“现在我就只有一个法子了,那就是一鼓作气,灭了青泥国。一场大战总比数场大战下来劳民伤财少的多吧!” 刘景浊没说话,喝了一口酒之后缓缓起身,自顾自卷起了袖子。 胡供奉抬头说道:“所以景炀是用什么法子,让读书人如此不惜命,还能让他们不反?” 刘景浊笑了笑,“若是我赢不了胡供奉,说了也是白说。” 老者微微一笑,缓缓起身,对着面前年轻人抱拳。 “墨漯国胡游,学拳自望山楼,” 刘景浊抱拳回礼,“中土刘景浊,学拳自青椋山迟暮峰。” 胡游明显一怔,却没说什么。 话音刚落,两人冷不丁同时后移数十丈,周遭树木却是遭了秧,明明还是夏季,枝上绿叶却被两人对撞时的罡风吹了个干干净净。 隔着数十丈远,两人各自拉出一个拳架子。 魏薇看向龙丘棠溪,询问道:“刘先生这么厉害的?我们栖客山的学子都以为每日扫雪的先生,是人间失意,栖居山中呢。” 龙丘棠溪摇了摇头,“他这个人会失意,但不会太久。以前我什么事儿没办好可能还会哭一会儿,现在哭还是会哭,但哭的同时已经在想接下来怎么做了。跟他学的。” 其实龙丘棠溪想了想,当时他也才是个十九岁的年轻人而已。 罗杵则是死死看着打斗二人,沉默不语。 两人几乎同时消失,只一个呼吸时间,只见远处河面如同被重物砸中,水浪迭起。半空中拳罡碰撞,一声声炸雷响声接连不断。 罗杵深吸一口气,“这就是武道归元气?我连他们人在哪儿都看不清。” 魏薇点头道:“我也一样,只瞧得见拳罡波动,也不知谁在占上风。” 其实到这会儿,魏薇已经不奢求更多,无论如何,青泥国与墨漯国总是不能善了的。 百节又凑过来,插嘴道:“两人都在出手试探,谁都没有真正出手呢,不过我还是觉得殿下胜算大一些。綦樵国被灭之后,我被抓去青椋山做了一段儿时间苦力。那时候殿下自封修为去迟暮峰练拳,何等辛苦我是亲眼得见的。” 龙丘棠溪随手一挥,一道剑气便将百节掀飞了出去。 绝美女子撇嘴道:“聒噪。” 忽的又是一声巨响,刘景浊飘飘然落地,胡游则是倒飞出去百余丈,在半空中也不知翻了多少个跟头。 一个纵身,两人再次相隔数丈。 胡游此刻当然还是老者模样,可一身精气神,相比之前那是天壤之别,果然是习武之人皆是痴。 “刘老弟,这么试探来去,不是个事儿吧?” 刘景浊点点头,“我觉得也是这个理儿。”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响,两人方才站立之处皆是一个大坑。 半空中,刘景浊高高跃起一拳砸下,胡游靠前一个身位,扭身以左臂格挡,同时左腿提起狠狠踢出。刘景浊抬起右脚压下胡游左腿,两人同时以肘击撞去,拳罡碰撞,各自退回。 胡游站定后刚要换上一口气,刘景浊已然瞬身到他身后,照着其腰间肋骨便是一拳。还未等胡游落地,刘景浊已然等在一旁,又是一拳直砸向其脑门儿。 老者被这一拳砸入地下,愣是在官道上砸出一个丈许深的大坑。 刘景浊落在坑旁,轻声道:“要动兵刃吗?” 胡游手扶着额头起身,擦了擦嘴角血水,叹气道:“算喽,老夫认输,终究是老了啊!” 刘景浊笑了笑,干脆蹲在大坑边儿上,轻声道:“那位夫子最早立下规矩,学塾也好,各地书院或是朝廷太学也罢,凡所有读物一概不禁,且教书先生不得过多解释书中道理,万人翻书万种理,自己觉得书上说的是什么就是什么。” 胡游爬上来,接过酒碗灌了一口,开口道:“这样一来,岂不是很容易出乱子?” 刘景浊点点头,“对,后来便有了许多读书人,说我们景炀这个不如别人那个不如别人的,而且还成功带起了不少人去相信了这种鬼话。” 胡游问道:“最后呢?” 刘景浊笑道:“最后,当然还是从皇室做起,有错就认,当然真正的错也由不得不认,我十五岁前是在皇宫长大的,我干爹光是罪己诏就不知下了多少。然后,特别是蒙学时的学子,都要知道自己是景炀人,熟读景炀来历。最重要的是,最大的邸报发行要在朝廷手中,每一郡、县,甚至是镇,都要有一个收发消息的地方。大到国家大事,小到邻里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有人投,都可以刊发在邸报之上。人人都觉得这个国家是自己的,自然会拼命去爱自己的国家。这其中,当然要有相对较为严苛的吏治。”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当然了,白纸上一点黑或是好几点黑,那是在所难免的。” 胡游点点头,叹气道:“总好过黑纸之上,独独戳眼的一点白吧。” 胡游又喝了一口酒,微笑道:“所以刘老弟打算怎么让两国平息战火?” 刘景浊转头看向胡游,轻声道:“办法多的是,前提是墨漯国是真的只是想让百姓过得更好。” 胡游沉默了,他当然是这么想的,可墨漯国皇室呢? 刘景浊叹气道:“所以,你们的头顶上,还是得悬上一把剑啊!” 龙丘棠溪迈步走来,淡然道:“你们头顶的那柄剑,龙丘家来放。他是个喜欢多想的人,我不一样,他也可以用他的方法去争取,龙丘家会支持。只不过这场仗你们无论如何都打不起来的,你回去告诉司马老儿,就说是龙丘棠溪说的。” 龙丘棠溪又不傻,刘景浊的办法,无非就是制定一些个规矩,两国在边境互市通商,青泥国缺的在墨漯国买,反之亦然。可这个傻家伙就没想过,墨漯国只要打下青泥国,其实是不用花钱的。 刘景浊起身喝了一口酒,轻声道:“什么办法,我相信墨漯国只要愿意,定然想得到的,胡前辈还是先回去,将话带到吧。” 胡游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道:“老夫只能是尽力而为了。” 并无多余言语,胡游带上几个开山河的武夫离去。 临行前,胡游塞给刘景浊一张纸条,唯独龙丘棠溪瞧见了。 走去魏薇那边,刘景浊看了看罗杵,对着两人说道:“也得看青泥国愿不愿意为两国百姓,放下刀兵了。有龙丘家在,至少还是能让你们消停几年。” 罗杵重重抱拳,沉声道:“青泥国小,只要别人不欺负我们,我们肯定愿意放下刀兵的。” 魏薇则是以作揖道:“多谢刘先生。” 龙丘棠溪撇撇嘴,“他多管闲事的毛病可不是今天才有的,行了,龙丘家那边我会传信,你们放心返回吧。你们的扫雪先生肯定不会放着不管的。” 刘景浊点点头,“两国我都会走一遍,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喝酒。” 罗杵刚要开口说话,刘景浊挥手将其打断,笑着说道:“不着急说话,过不了多久我会去找你们的,还要记得,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少说。” 魏薇一脸疑惑,罗杵则是抱拳说了句知道了。 送走魏薇他们,刘景浊瞪向百节。后者讪笑着凑过来,轻声道:“殿下,我跟着保护他们?” 刘景浊点点头,开口道:“但你要先告诉我,青泥国到底有什么?墨漯国背后有无旁的势力?要不然就你这么个胆小鬼,敢来凑这个热闹?” 百节一脸震惊,“这我真不知道啊!” 百节差点儿又跪下磕头,刘景浊实在是烦得慌,嫌弃的挥手示意其离开。 待百节走后,龙丘棠溪这才暗中传音问道:“胡游给你的纸条写了什么?”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悄悄将纸条递给龙丘棠溪。 大致感应了一番,龙丘棠溪立马皱起眉头。 “你还有什么瞒我?” 纸条上空的。 刘景浊传音道:“魏薇和亲启程,罗杵压根儿不知道,是胡游传消息给他的,他这才赶来。还有,墨漯国皇室如今只是傀儡,他们可能不会看你龙丘家的面子。” 龙丘棠溪皱起眉头,传音道:“所以你们两个就是在演戏给别人看?” 可她却听见刘景浊传来的冰冷声音。 “躲在墨漯国背后的人,与偷袭青椋山的那些人有关。” 第十一章 船上少年 深山幽涧,两人各自御剑落下身形。 魏薇他们有百节带着,此刻估计已经回到了青泥国内。 七月初,天气依旧炎热,不过这幽深山涧之中却是难得的凉爽,山涧那汩汩溪水,甚至有些冰凉沁人。 刘景浊弯腰鞠起一捧水敷在了脸上,暑气顿消。 刚要再拘起一捧水,却瞧见龙丘棠溪坐在上游,已经脱了鞋子把脚伸进去咣当。 刘景浊黑着脸说道:“你怎么不干脆给我喝洗脚水?” 龙丘棠溪撇撇嘴,“你倒是想得美。” 叹了一口气,没法子,欠人家的。 刘景浊并指往上一指,由打泥丸宫飞出一柄巴掌大小的飞剑。又是心念一动,方圆三十丈内好似被人凭空剥离出这人世间,不管境界再高,只要不在这三十丈内,谁也探查不到其中气息。 这便是一趟玉京天的收获,只是刘景浊尚未熟练应用。 龙丘棠溪歪着头说道:“这神通不错,要是范围再大些就好了,要是将人扯进你这方隔绝天地,即便高你一境怕是也难遭偷袭。” 刘景浊笑道:“离开归墟之后,之所以没回青鸾洲找你,是因为我去了一趟玉京天。可惜只有登楼境界,杀上十楼就被打了下来,我这一身修为也被打散。” 龙丘棠溪撇撇嘴,也不晓得打哪儿找来一根儿带着嫩叶的枝桠,不住的敲打溪流。 刘景浊轻声道:“你知道?” 龙丘棠溪甩甩手上的水珠,点头道:“知道,但不是龙丘家查到的。一年多前,我尚在闭关,有个人拿着你的佩剑要见我,说是你大哥,他告诉我的。但他没说你是景炀的二皇子。” 怪不得,原来是余恬这个家伙。 龙丘棠溪忽然转头,眼睛直勾勾看向刘景浊,片刻后轻声道:“把我带这儿来不是来避暑的吧,想说什么就说吧。” 山水桥与独木舟忽的自行出鞘,各自化作一道大阵重叠罩住此处。 随后刘景浊摊开手掌,手中凭空多出一方印章。 亮出印章之时,龙丘棠溪身上立马蹿出一柄飞剑,飞剑化作无数柄长剑虚影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又给此地加了一层隔绝阵法。 龙丘棠溪眼珠子都瞪直了,一把抢过刘景浊手中的印章,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这才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道:“所以他们灭门青椋山,是因为这个?” 刘景浊神色凝重,沉声道:“我再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龙丘棠溪一把将印章塞进刘景浊手中,没好气道:“这东西能随便拿出来吗?赶紧收好,以后不要给任何人看。” 出旸谷,分九河。 这分明就是当年治理上古九泽时以那九座大鼎余料参杂人间气运铸就的大印。 刘景浊收起印章,下意识又弯腰拘起一捧水洗了一把脸。 结果龙丘棠溪看傻子似的看向刘景浊,后者看了看手,又摸了摸自个儿的脸,三步并做两步走去更上游,重新洗了一遍脸。 龙丘棠溪双手撑着河岸,小声道:“真打算在这两国停留?我听说景炀皇帝的身体不是太好。” 刘景浊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干娘走了之后,干爹身子骨一直不好。不过有青龙卫春官帮着调理,问题不大的。”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道:“我得了一身灌顶修为之后,就率兵开赴西北边陲,收复了被妖族霸占数百年的妖鬼走廊十国。当年之所以不杀百节,是因为我大军开到他的家乡之时,他一人护着上百个人族孩童,我要是再去晚点儿,可能他就被一国妖帝斩杀了。其实,他本身是极其胆小怕事儿的。” 龙丘棠溪才对无关紧要的人的故事不感兴趣呢,只哦了一声,轻声道:“你觉得他是好的就行了呗。” 刘景浊忽然问道:“玉京天归来之后,我总觉得有好些事情想不起来了,好像忘记的是很重要的的事情。也不晓得是真的忘记了什么,还是修为被打散之后的后遗症。” 刘景浊看向龙丘棠溪,后者却是把头扭到了另一边,“是吗?应该是你记错了吧,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忘呢?” 她声音有些怪异,刘景浊以为这丫头是背过头笑话自己呢。 两人几乎同时收回飞剑与佩剑,刘景浊轻声道:“青泥国肯定有被墨漯国背后势力收买的人,直接去墨漯国有些太莽撞,我们还是先去青泥国吧。” “你怎么啦?” 龙丘棠溪赶忙拘水洗脸,转过头后双手不住的揉着眼睛,眼眶也是通红,月光下的兔子似的。 “水溅到眼睛里了,太冰了。” 话锋一转,龙丘棠溪轻笑道:“好啊,你说怎样就怎样。” 刘景浊其实很纳闷儿,即便因为那道红线,这丫头也不至于一直跟着自己吧?还有更纳闷儿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对这丫头,出奇的信任。 刘景浊轻声道:“真没什么?” 龙丘棠溪晃荡着双腿,“真没什么。” 刘景浊将信将疑道:“这方圆有没有什么山头儿?” 龙丘棠溪想了想,开口道:“往青泥国方向去要过一条大水,顺着江水西去千里,有一座玥谷,谷主应该是个难以迈过真境关隘的老神游。”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你帮我个忙,回龙丘家把墨漯国和玥谷还有青泥国,这五年发生的有疑点的事儿全找出来。还有,五年年前有无外乡登楼修士过境神鹿洲,或是在神鹿洲住了些时日。” 当年青椋山被灭门绝不是临时起意,那些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定然是早有谋划。刘景浊直到现在才堪堪确定三个地方,瘦篙洲、离洲还有青鸾洲。神鹿洲有这些人的踪迹,刘景浊是没有想到的。 龙丘棠溪皱眉道:“你别不是想支开我,然后跑路吧?” 刘景浊没好气道:“姑奶奶,我先去玥谷,你回一趟白鹿城之后赶来,十几万里路,你来回乘坐飞舟,不就半个月时间。” 龙丘棠溪撇撇嘴,“有些人说话不算话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刘景浊这个气啊,“我不就是出归墟后没找你去吗?压根儿也就只有一次!” 龙丘棠溪冷哼一声,挥手祭出一艘飞舟,板着脸驾驶飞舟远去。 某人无奈至极,心说我他娘的招谁惹谁了? …… 墨漯国京城,胡游佝偻着身子走入皇城,却被告知皇帝正在批阅奏章,要等一会才能见他。 胡游便双手拢袖,从早晨直站到了黄昏。 这会儿又有个内侍走出来,扯着嗓子喊道:“胡供奉,陛下说他乏了,有事儿明日再说。” 胡游抬起头瞧了瞧那座大殿,苦笑着摇头。 他哪儿能不晓得,此刻那座大殿当中压根儿没什么奏章,甚至连一根笔毛儿都寻不到。 有的无非就是个老迈昏聩的皇帝,已经举国上下搜罗来的美人罢了。 他又抬头看了看,摇着头转身往皇城外走去。 胡游心中五味杂陈,自己的大半辈子搭进来,两个儿子把命填进来,妻子抑郁成疾,也早就去了,孤家寡人一个,还能做些什么? 我梦想的墨漯国,是个人人能吃饱饭,个个都有书读,女子不愁嫁,男子不愁娶的地方啊! 于拐角处买了一壶酒水,这位不算年轻的一国供奉,背影愈发苍老。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处小宅子,四合院模样,地方虽小,却显得温馨。 迈步走入这个许久未回过家,胡游眼眶略微湿润,硬撑着没掉眼泪而言。 坐下没多久,门口走进来以为白衣公子。 胡游转过头看了一眼,笑问道:“殿下跟了我一路,别不是想讨我一碗酒喝吧?” 哪知道那白衣男子猛地跪在门口,作揖道:“司马禄洮请胡供奉助我!” 胡游耷拉着眼皮,自嘲一笑,轻声道:“我老头子,又能助你什么?” …… 青泥国京城西郊猎场,十四五岁的小皇帝一把抛下钓竿,手指着湖面,怒气冲冲道:“来人!把这湖给我填了!” 随行侍卫面面相觑,却是无人上前搭话。 魏宏眉头越皱越紧,气的浑身颤抖。 “好!你们一个个都不听我的话是吧?那我这皇帝当着有什么意思?” 他手指向皇城方向,怒道:“去,你们去找我姐,让她登基做皇帝去!” 一道倩影踏波而来,魏薇落在魏宏面前,抬起手掌就是一巴掌。 “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连你一个亲姐都能卖了?!” …… 神鹿洲第一大渎,唤作樱江,每年雨季,江水总会泛起淡红,名字正是因此而来。 往西去的一艘大帆船,此刻正行到一处没法儿逆流而上的弯道。站在船上看去,河岸两侧的纤夫像是抱团儿的蚂蚁。 有个背着箱笼,头别青玉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正站在船边。 江风微凉,可河岸纤夫,却是热的吧。 甲板上有几个十三四的少年人,看着前方水路,眼中满是憧憬。 其中一个少年人自言自语道:“等我们拜入玥谷,就都是神仙了。” 第十 二章 清溪阁故人 可能每一个少年郎在听过村口老大爷嘴里的故事之后,都会有一个去远方看看的梦想吧。 刘景浊在不靠前的位置找了个座位,取出一本书翻看了起来,是一本医术,《伤寒论》。 观人根骨,早先境界在的时候尚且能看出个几分,可他刘景浊并无学过这等望气推衍之术,所以三个少年人的根骨,他还真瞧不出来。 其实刘景浊有些好奇,并无门路的凡俗少年人,又怎会晓得玥谷这等仙家门派? 大约过去两个时辰,刘景浊收起书,两岸的号子声骤停,船速开始快了起来。 瞧模样是过了那段难走的弯道了。 三个少年郎就这么站在船头,聊了足足两个时辰。 天色微沉,江风凉爽。 有个像是船老大的中年人,带个三个侍从,端着三只放满银子的木盘走来,甲板上这么多人,这中年人好像故意给人看一样。 中年人对着三位少年人抱拳,笑呵呵问道:“三位少侠可是玥谷挑选的墨漯国弟子?” 有个少年人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中年人笑着说道:“常在这樱江来往,自然养了些眼力。我并无旁的意思,只是觉得三位少侠上了我的船,便也是跟我有缘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就当是与三位结个善缘了,待三位来日修行有成,返乡路上也来搭一段我这小船,我就心满意足了。” 一盘子白花花的银元宝,少说也得上百两了,对于炼气士真的不算多,可对这三个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富裕人家的孩子,这可是一笔现在想都不敢想的钱财。 刘景浊一直暗中注意着,看这三个孩子会怎么选。 为首个头儿要高一些的少年人摆了摆手,抱拳微笑道:“多谢船家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以后我们就是山上神仙了,钱财对我们来说,也用处不大。” 另外一个少年人思量再三,也摆了摆手,说他也不要。 其实刘景浊最想看的,是最后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人。 与前面两个少年人不同,这个少年人脸色黢黑,一看就是晒出来的,且他伸手自盘中取出一锭银子,然后笑着说道:“我叫池媵,墨漯国京兆府香木县尾霞镇人,烦劳船家把剩下的银子带给我爹娘,若我修行有成,绝不会忘记船家。” 刘景浊笑了笑,心说这样不算好,但也不算不好。 首先,要是想着成了山上神仙就不花钱了,那是大错特错。炼气士结成金丹以前,花钱就像泼水。在金丹以后,钱财都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了。 其次,刘景浊觉得,这孩子几乎把钱财都留给爹娘,而且自报了家门,其实是相当于一种赊账,欠的因果债,日后还起来就不是钱的事儿了。 总而言之,刘景浊觉得三个少年人都挺好的。 曾几何时,自己个儿登青椋山时,不也是想着,日后便能飞天遁地了? 中年人开怀大笑,又递去一枚戒指,笑着说道:“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黄三叶,这枚戒指,就当是搭头儿了,好好收起来,咱们日后定会有再见面之时。” 说完之后,中年人果断转身,只是瞧见刘景浊时,轻轻合拢双手做了抱拳姿势,并未抬起手臂,所以旁人并未察觉。 刘景浊点头微笑,就当是还礼了。 自个儿境界太低,看来是眼拙没发现这位前辈了。 那枚戒指,应该是妥妥的灵宝了,且是那种能助炼气士修炼的,极其贵重的灵宝。 炼气士的天下里,奇货可居这种事,多的是,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山上大修士愿意与一个凡俗少年结下一段善缘,即便是有所求,那也是互惠互利居多些。 不过那个收了钱的少年人,怕是难免与其余二人生出嫌隙了。 毕竟三人行,两人做的事儿,于他们三个而言,就是大多数人做的事儿了。 个头儿高一些的那个少年人有些不悦,开口道:“池媵,掌律祖师不是给了咱们百金了吗?你至于这样吗?” 池媵只是收起那枚银子,笑了笑,轻声道:“我妹妹天生痴呆,爹娘年纪大了,那些钱不够他们花的。我跟你们俩不一样,你们是京城的,我是边上山村小镇人。况且我也没那么大的抱负,之所以去玥谷,只是因为掌律祖师说过,我若是成了炼气士,就会有机会治好我妹妹。” 好在中间还有个和事佬,剩余一个少年人笑呵呵说道:“哎呀!池子他们家什么情况,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钱不拿白不拿。高樵,临行时殿下说过,咱仨得抱团儿取暖。” 玥谷掌律,还有墨漯国某位殿下,刘景浊记住了。 返回船舱,刘景浊取出纸墨写了两封信。一封信写给瘦篙洲陈桨,另外一封信是给破烂山姚放牛。 要说天底下最有钱的宗门,独独斗寒洲的落魄山了,连一洲即一国的龙丘家也只能甘局其下。 九洲四海皆流水,破烂明日到我家。 刘景浊收起书信,站立起身,门户吱呀一声便被打开。 自称黄三叶的中年人笑着走进来,关好门后便笑着抱拳,轻声道:“三叶于樱江等候公子多年了。” 刘景浊抱拳回礼,疑惑道:“等我?前辈莫不是认错人了?” 哪知道这位不知境界高低的中年人,忽的单膝跪地,递出一枚漆黑令牌之后,抱拳沉声道:“这枚令牌,前阁主亲手所铸。” 刘景浊喉咙干涩,紧紧攥着那枚刻着一个黄字的漆黑令牌,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过了许久,这才沙哑道:“你与钉在天门那位前辈一样,是清溪阁故人?” 黄三叶沉声道:“不光如此,公子可能不知道,青椋山山主也是,公子的佩剑,是前主人与刘先生留给你的。天门受苦的那位,是地字石耐寒,青椋山主是天字虞长风,我是黄字黄三叶。” 刘景浊赶忙搀扶起黄三叶,“赶快起身,你是我家中前辈,怎可行此大礼。” 可黄三叶怎么都不起来,只是颤抖着身子,哽咽道:“百年前刘先生为护我,把我一剑打沉江底,二十四年前封印解除,我这才出来。虞长风来找过我,说前主人有令,让我在这里等公子,连老虞被害时,我都没能帮手!” 刘景浊差点儿没忍住泪水,硬生生拽起黄三叶,沉声道:“三叶叔,师傅跟青椋山都是为了护我。当年我干爹干娘拉着我封禅五岳四渎,等我回去之后,青椋山就只剩下一棵梅树了!”衛鯹尛说 顿了顿,刘景浊终究没忍住,哽咽了起来。 “玄字金柏叔撑着一口气,等我到归墟之后亲手把那方印章交给我了,然后拖着残躯战死海上!我师傅跟耐寒叔一个已经没了,另外一个到现在还在玉京天受苦,当年我娘亲的旧部,是不是就剩下你一个了?” 黄三叶擦了擦眼泪,轻声道:“公子莫哭,我们即便死,也是死得其所。况且清溪阁故人,九洲皆还有。当年老虞跟我说了,但具体位置没有透露,说这些都得是公子自行去找寻的。他说有的人已经厌倦了,所以公子即便知道是谁,到时候也不要强求。” 刘景浊点点头,“放心,不会的。” 两人这才落座,刘景浊询问道:“三叶叔知不知道青椋山是何人所灭,我爹娘之死,除了天外四洲有人从中作梗外,还有谁?” 黄三叶沉声道:“前主人与刘先生树敌太多,我又被关了近百年,其中之事确实不太清楚。但青椋山被灭一事,八成有玥谷参与,即便他们没有出手,定然也知道其中不少内幕。我行船樱江,这些年来没少拉拢拜入玥谷的少年人,就如同今日池媵,也是为了日后能找到个切入之处。” 刘景浊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不怕,慢慢都会揪出来的。只不过,三叶叔,拜入玥谷的那些个孩子,咱们还是得有些区分的。” 清溪阁这三个字是刘景浊进入归墟战场才知道的,只知道是娘亲所创立,行事如何,刘景浊当真不清楚。 不过刘景浊愿意相信,娘亲亲手创立的清溪阁,定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势力。 果然,黄三叶笑着说道:“那是自然,以我谋划,即便日后真与这小小玥谷有什么争执,也牵扯不到这些个年轻人的。对了,公子此行,目的地也是玥谷?我与公子同去?老黄虽然实力赶不上虞长风跟石耐寒,可好歹还有个登楼境界的。” 刘景浊赶忙摆手,轻声道:“三叶叔,你百年不出世,现在正是暗处的一记神仙手,决不可轻易亮明身份。我与龙丘家的大小姐已经约好了,半月后在玥谷会面,到时若是有什么摆不平的,龙丘家会帮忙的。再说了,我有心想为池媵护道一程。” 黄三叶好奇问道:“护道池媵?公子是觉得此人奇货可居?”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那倒不是,就是觉得这少年人务实些,想瞧瞧他能不能拜入玥谷。” 第十三章 你要勇敢起来 刘景浊一只手拿着上写一个黄字的漆黑令牌,另一只手拿着酒葫芦,饮酒不停。 黄三叶没忍住出声道:“公子,其实不必太着急的,急了也没用,只要咱们活着,有些事情慢慢来。所有事情的前提,都是咱们有本事跟人掰手腕儿。” 刘景浊笑了笑,将令牌还了回去,轻声道:“放心,我知道的。只不过,这两年来我没怎么炼气,重新结丹估摸着还得耗费些时日。好在借着师傅给我的修为,我已经大致看过了山上风光,此后修行瓶颈不算大,只是体内黄庭宫四处漏风,修缮起来要费些功夫。” 这就如同把一只烧红的铁块儿瞬间拋去水中,不裂已经算是运气好了。 所以刘景浊如今的炼气士体魄,就如同水淬过的兵刃,没断已经极好了。好处就是,质地坚硬,只要修复开裂的地方,就是一把好兵刃。 黄三叶好奇道:“依照公子推测,大致还要蓄满黄庭宫几次,才能缝补好被打散修为的后遗症?由别人输送灵气行不行的通?”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不行的,若是强行汲取灵气,很可能灵台都要碎裂。事到如今,可行的法子就只有循序渐进。三叶叔就别操心这个了,过些日子我会以一个无名剑客的身份踏入玥谷,与龙丘棠溪去刻意打草惊蛇,接下来的日子,就要烦劳三叶叔多加注意。” 黄三叶点点头,笑道:“公子放心,一个小小玥谷,豆腐脑和着屁捏的山头儿,真要有什么事儿,随便找个借口,打个喷嚏的功夫就给他们斩断道统了。” 刘景浊哈哈一笑,轻声道:“那我就提前下船,在他们必经路途等着吧。” 黄三叶忽然说道:“我要不要与公子留一个传信方式?” 刘景浊摇身一变成了个身穿灰衣,胡子拉碴,戴斗笠穿草鞋,背一把剑的青年剑客。 “不必了,有事儿我会想法子联系三叶叔的。”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等中土安定下来,我带三叶叔回家。” 说完之后,一道剑光一闪而逝,刘景浊已然消失不见。 黄三叶笑着自言自语:“头一次见凝神境界能化作剑气飞遁呢,我等你带我回家。” 剑气瞬间便出去几里地,没多大一会儿,刘景浊便落在江边一片树林,砸倒了一大片树木。 化剑气远遁,可以是可以,只不过现在的境界露这手儿太过吃力了。 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土,刘景浊自言自语道:“好些神通术法都施展不了啊!” 算了算路程时间,估摸着这三个孩子差不多三四天后就能到这儿吧。 可他站起来没多久,便瞧见一个背着猎弓,可人只比弓高出一个脑袋的小丫头。 这附近应该没有村落才对啊! 刘景浊摘下斗笠,挠了挠头,微笑道:“刚刚学会轻功,不小心掉下来了,可别告诉我这林子是你家的,一时半会儿我可没钱赔。” 小丫头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了。 刘景浊有些好奇,荒郊野岭的,哪儿来的个小丫头,而且落地只是自个儿还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瞧着那小丫头的背影,背着一张都快赶上自己个头儿的弓,忽悠忽悠就往林子里去了。 刘景浊喊道:“我听人说这里有妖精哎,你不怕的吗?” 小丫头没回头,却出声道:“我晓得,么得事,你要是怕就往江边去。” 这丫头一开口,一股子中土蜀地乡音,刘景浊也没弄明白她哪儿学来的这口音。而且,这丫头是真的半点儿不怕啊! 刘景浊凑过去,笑呵呵说道:“不瞒你说,我身怀五雷正法,你瞧我背后这把剑,正儿八经的仙剑,你给我钱,我帮你除妖怎么样?” 小丫头忽然取下长弓,吓了刘景浊一跳,结果这丫头拉弓搭箭,嗖一声箭矢射出,百步之外一头雄鹿应声倒地。 刘景浊咋舌不已,是真的惊到了。 他在军中待过,自然知晓能开两石弓的已经算是精锐了,这小丫头竟然能开一石弓,百步之外命中雄鹿? 可刘景浊瞧来瞧去,这丫头不是炼气士,更不是武夫啊!至多能有个十来岁的人族小丫头,开一石弓,射百步? 小丫头扭过头,神色淡然至极。 “我是喝老虎奶长大地,小时候天天和黑熊打架,力气大的很。” 见刘景浊还往过凑,小丫头转过头,冷冷开口:“我劝你快些跑路哦,我家老汉儿出来了你就跑不掉喽。” 刘景浊扯了扯嘴角,又抬手拍了拍胸脯,“我剑术登峰造极,你家老汉儿是何方神圣?” 小丫头淡漠开口:“不是神圣,他就是你们口里的妖精,执夷。” 刘景浊笑了笑,又询问道:“你是怕他吃了我?” 小丫头摇摇头,“那不是,他不喜欢吃肉,就是喜欢把人带回去洞府喝酒,好些人一顿酒喝的睡喽半个月呢。” 刘景浊哑然失笑,这等好玩儿的上古异兽,还是头一次瞧见呢。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背后所背的是一把独木舟,山水桥被刘景浊收在袖中。此刻山水桥颤抖不止,比之在归墟战场碰见登楼境界的大妖还要颤抖更甚。 当然不是怕,那是山水桥的求战之意。 刘景浊忽的头痛难耐,两只手捂着耳朵,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小丫头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都说喽让你赶紧走,就是不听。老汉儿,你不要难为人家嘛!” 刘景浊强忍着头痛,挥手召出山水桥,剑握在手中,一股子炙热气息贯穿全身经络,头疼这才缓和了些。 刘景浊沉声道:“前辈可是归墟那边儿来的?” 耳畔有人声如洪钟,“老子早在没有九洲的时候就活在这个地方,跑去归墟作甚?倒是你!没完没了了是不是?一百年前我就说过,要我背叛主人,不可能的事情。”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周遭,沉声道:“我今年才二十四,百年前我还没生下来呢!” 话音刚落,一道巨大身影怒吼着奔来,刘景浊赶忙将泥丸宫那柄飞剑隐藏在周遭,迅速提起山水桥。 来到此处的那头巨兽,站起来足足有十丈余高,瞧着是熊的模样,一身毛色黑白分明,背披漆黑战甲,一看就是活了不知多久岁月的大妖! 这头执夷以前爪拍地,将小丫头震起来驮在背上,随后仔细瞪着刘景浊。 过了片刻,巨兽口吐人言:“是我认错人了,当年有个很讨厌的人就是背着你这两把剑寻我,跟我打了一场,赢了我却不承认,虚伪的很。” 小丫头摸了摸执夷,轻声道:“老汉儿,我看他是个好人嘞,刚才我已经打到猎物了,咱们回去吧,不要在这里吓人喽。” 执夷看了看刘景浊,开口道:“长得还真像,可惜了啊!你背着这两把剑,以后肯定还要来找我,今天既然碰上喽,我就跟你讲清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背叛我的老主人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虽然当年老主人输了,但他依然是战神!” 说罢转身就要走,刘景浊赶忙喊道:“前辈,你见过我爹吗?” 执夷并未搭话,不过那个小丫头却扭过头,高声喊道:“我们住在竹儿岭。” 巨兽一步跃出,瞬间便到了云海之上,脚下陆地如同流水一般,很快便行过千山万水。 执夷轻声道:“幺儿,你告诉他我们住在啥子地方做啥子?” 小丫头将下巴抵在巨兽毛茸茸的背部,低声道:“莫问了嘛,说了你又生气。” 执夷沉默不语,因为他知道,小丫头是觉得,那个人跟她自己都想找自己的爹。 刘景浊拍了拍脑袋,好家伙,这头执夷绝对是登楼之上,一嗓子吼的人脑仁儿疼。 竹儿岭,这个地方刘景浊听过,是神鹿洲最南端的一处深山。据说是神鹿洲两大绝地之一,即便是登楼修士也进去也要掂量掂量。 看来真是迟早要去找一找这位前辈了,但他口中的主人又是什么人?战神?从古至今有这个名号的人真不少,可炼气士里边儿,没人有这个胆子的! 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刚要收回山水桥,这家伙却忽的自行飞走,悬在不远处哀鸣不止,怨妇似的。 刘景浊没好气道:“你俩都他娘的是大爷!老子现在就说过凝神修士,你让我打最低也是个登楼境界的大妖?” 这两把仙剑都未孕育出剑灵,但总归是仙兵力,又与刘景浊心意想通。 此时此刻,刘景浊清清楚楚感觉到了山水桥想要表达的意思,就是一句:“你要勇敢起来。” 刘景浊破口大骂:“你大爷!” …… 白鹿城中央,与比之皇城更夸张的府邸,就是神鹿洲龙丘家。 有个一身绿衣且背剑的绝美女子,一脚踹开一处门户,指着正在写字的个中年人说道:“给你两个时辰,把五年来,与中土青椋山有关系的所有事情给我查出来。” 中年人放下笔,笑问道:“那个小子如此负你,你还这么向着他?” 龙丘棠溪冷笑道:“能够抹除人记忆的炼气士,人世间能有几个人,是吧,龙丘家主?” 中年人叹息道:“喊一声爹,就这么难?我说不是我,你信不信?” 龙丘棠溪怒道:“我娘死的时候呢?你敢说不知道?” 第十四章 新旧茶棚 年轻女子扭头儿离去,中年人只得埋头苦笑。 能有啥办法?自己的丫头,自己不疼让谁疼去? 中年人轻声道:“十七,看来只有麻烦你了。” 有个黑色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凭空出现,声音沙哑,言语简单:“做掉那个小子吗?” 中年人没好气道:“你是想让大丫头恨死我吗?再说了,能入我三弟眼的,不会是等闲之辈,你还是帮忙把准备好了的东西拿去给大丫头吧。” 黑衣人点点头,抱拳隐去。 这位儒雅至极的中年人,号称是当世最能打的读书人,没有之一。龙丘晾一手促成神鹿王朝的衰落,却从没人会说他的不是。 龙丘棠溪返回住处,她很不高兴,每回一次家,见到唯唯诺诺的父亲,她都不高兴。至少有五年,龙丘棠溪没有喊过龙丘晾一句爹。 龙丘棠溪返回自己住的小院儿,就像小时候那样,坐在那颗海棠树下,双手捧着下巴,抬头看向高处。 有个一身粉裙的少女忽的跳出来,笑嘻嘻喊道:“姐!你把那个大哥哥追哪儿去了?我真没想到,路上随随便便碰到的人,居然会跟我姐姐认识:” 龙丘棠溪缓缓转头,龙丘洒洒当即缩回脑袋,还以为姐姐又要数落自己了。 反正打从两年前多姐姐回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至少在龙丘洒洒看来是这样。 龙丘棠溪伸手过去,龙丘洒洒紧紧闭上眼睛,却没有躲。 一只修长玉手缓缓落在少女头上,龙丘棠溪揉了揉龙丘洒洒的脑袋,声音温柔:“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这么凶的。我只是……只是依旧接受不了娘亲没了。要是娘亲在,我欺负你,她肯定会说我的。” 顿了顿,龙丘棠溪一把将龙丘洒洒搂到怀里,她抬起头看着围墙,轻声道:“娘亲在的时候,我从来没觉得白鹿城的墙有这么高。” 两姐妹都没说话,却都眼眶湿润,泪水打旋儿。 龙丘洒洒抬头看了看海棠树,忽然开口道:“姐,你不在的时候,爹几乎每天都要来你的院子里,每次都是提着一壶酒,自个儿坐在海棠树下,酒没喝几口,可他连我在门口看着都没发现。” 少女看着姐姐的漂亮脸蛋儿,有些哽咽道:“娘亲走了,最伤心的人应该是爹爹才对。” 龙丘棠溪帮着妹妹擦了擦脸蛋儿,轻轻嗯了一声。 棠溪的名字,父亲一直说是因为一柄唤作棠溪的剑。其实龙丘棠溪知道,是因为母亲喜欢这颗从别洲移栽来的海棠树,父亲喜欢城外避暑山庄后的一条小溪。 洒洒这个名字,那就更简单了,唯愿她潇潇洒洒。 有个黑衣一闪而逝,龙丘棠溪手中已经多了一道玉简。不见人影,唯独耳畔传来一句:“大小姐还是抓紧破境吧,压境太久不一定是好事。” …… 往玥谷去的深山老林之中,妖类极多,但境界都不是太高,占山为王的只是极个别,这才没有过路修士斩妖除魔什么的。 一条较为平坦的山路边上,有新旧两座茶棚,至多相距百步,都顺着一条蜿蜒下山的溪流,不过新建起来的茶棚在下游,瞧着破旧些的茶棚,在靠上游的位置。 旧茶棚里,有个一身粗布麻衣的老者,穿着草鞋,手拿一只竹制作大勺子,在个锅里不断搅着。锅里是两人份儿的面茶,许是薄荷叶儿放多了,花椒放少了,老人尝了一口,又撒进去一把茶叶沫子。 一旁有个十四五的少年郎,肩头挑着一块儿抹布,死死瞪着下游那个忙活着烧新灶台的年轻人。 少年郎气的牙痒痒,嘟囔道:“爷爷,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到哪儿摆摊儿不行,跑这荒郊野岭来,离咱们这么近,这不故意恶心人吗?” 闹市里头开个包子铺都要隔一家,这家伙倒好,荒郊野岭还开对门儿。 老者又舀起一丢丢面茶抿了一口,这次倒是露出了满意神色。 他缓缓开口,笑着说道:“这山又不是咱们家的,人家就算在咱家隔壁搭起茶棚,咱俩也只能看着。再说了,这条山路也就这几天有些过路的马帮,再过些日子,连鬼都没有,没生意了他自然会走的。还有,你要记住,要与人为善,可千万别在对着板着脸,多大仇似的。” 少年郎翻了个白眼,哦了一声。 这天直到傍晚,下游的年轻人还在忙活着垒灶台,估计是因为晌午烧灶的时候漏烟,所以又和泥修缮吧。 入夜之后,少年郎返回后方茅草屋,他推开个窗户缝儿,瞧见下游那个棚子里,有个年轻人借着微弱灯火啃食干粮,就是吃的有些费力。 棚子里边儿包的严严实实的一个大包袱,少年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里面装的是锅碗瓢盆。 也不晓得为什么,少年人越看越生气,猛地翻身下床,悄咪咪跑去溪边。 只见这少年郎对着自个儿手指头一掰,一根食指瞬间被掰断,断指化作了一根漆黑木块儿。少年郎将那木块插在溪边,刚刚好有溪水冲刷到。 此刻这少年手指已然重新长了出来,他环臂抱胸,露出满意笑容,随后才返回自己睡的小屋。 又透过窗户缝儿往下看去,果然瞧见那年轻人取出陶罐儿去往溪边打水。 只是,他打完水回去并没有着急喝,而是掏出一张饼子,搭在膝盖上往开了掰。 过去良久,饼子完好无损。年轻人又跑去溪边儿找两块儿石头,一块儿垫在下面,手拿着另一块儿,使劲儿朝着饼上砸去。 眼瞅着年轻人拿起陶罐儿就要喝水,少年郎猛地翻身下床,连鞋子都没穿,狂奔向下游草棚。二话不说便一脚踹翻了陶罐儿,瞪着眼睛说道:“你是不是有病?” 少年郎手指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包袱,沉声道:“里边儿没吃的嘛?”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有,想着卖钱嘛!之前听外面一个村子说,这条路最近马帮极多,我用光了一身积蓄置办了家伙什儿,不求挣大钱,就是想着能多卖一些是一些,要不然回家的后半段儿路就得要饭往回走了。” 此话一出,少年郎楞在当场。 刘景浊又笑着说道:“真不是我抢你们生意,荒郊野岭的,我一个人也怕。” 少年郎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这水要烧开了喝,不烧开喝上容易腹泻。” 说完就转身走了,只不过在回到自家茶棚后,又悄咪咪走去溪边,轻轻拔走了那漆黑木块儿。 返回屋子,少年郎关了窗子,平躺在床上。过了许久,他忽的抬手扇了自个儿一个耳刮子。 刘景浊嚼着石头似的饼,笑容满面。 次日清晨,等少年郎走出来,老者已然煮好了面茶。 老人指着桌上多出来的一碗面茶,笑着说道:“马黄,你把这碗端去给那个年轻人。既然落在这儿,那就是邻居,总该相互照应的。” 少年郎没有发牢骚,端起碗就往下游去。 那个明明身体孱弱却背着一把剑的家伙,今天终于搭好了灶台,将一干应用之物摆了出来。 也得亏现在不冷,若不然就他这样露宿荒野,钱没挣到,命先搭里头了。 少年马黄走到刘景浊身边,板着脸说道:“做多了,倒了浪费,你喝不喝?”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在身上擦了擦手这才接过碗,然后笑着说道:“昨晚上谢谢啊,你心肠真好。” 在马黄看来,刘景浊这番言语极其真诚。可刘景浊越真诚,他就越抬不起头。 少年人羞的脸色涨红,转身狂奔回了自家茶棚,回去后端起碗就喝,一句话也没有说。 老者喝完面茶,把碗舔的干干净净,随后打了一小水,把碗丢在了盆里。 要是往常,他们都是直接在溪水中洗碗的。 等到马黄吃完,洗完了两只碗,他端起木盘,把洗碗水倒在了几丈外。 返回后刚要刷锅,老者笑着说道:“昨天晚上你起了歹念,虽然及时拦住了那个年轻人,可那也只能是将功折罪。今天我很高兴,你既没有在溪水中洗碗,也没把洗碗水倒进溪水中。” 顿了顿,老者轻声道:“咱们虽然只是山上草木成精,说不定哪天就被过路修士抓去入了药了。但只要咱们有一颗人心,咱们就是人。” 少年人扭过头,没忍住开口道:“我们当自己是人,人不当我们是人啊!” 老者沉默,他也不晓得怎么接话。 此后几天,依旧是没有过路马帮,马黄实在是瞧不得那个年轻人愁眉苦脸的。于是在一天晚上偷偷摸摸的放了一袋银子在了刘景浊的摊子。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那家伙就捧着钱袋子等在门口,一见面就问银子是不是他们的。 马黄真是开了眼了,他也不是没去过大城里,就随便说个小县城,里边儿哪儿有捡到钱如此惴惴不安的人啊? 少年郎一把抓回钱袋子,板着脸,什么话也没说。 第二天早晨,马黄蹲在自己茶棚瞅着,那个家伙终于开始吃自己的东西了。 再不吃都要放臭了。 这天中午,有个满身血污的少年人自山中走来,好不容易走到刘景浊的茶棚边上,一头就栽进溪水里头。 刘景浊赶忙跑去搀扶少年,一转身的功夫,马黄与那位老者已经都在身后了。 老者轻声道:“我懂医,让我给他瞧瞧。” 哪知道那个满身血污的少年人死死抓住刘景浊胳膊,气若游丝,开口道:“救救我的朋友!往西三十里!” 第十五章 好算计 这少年人当然就是池媵了,不过此刻他满身血污,伤势极其严重。 马黄帮着刘景浊将池媵搬去茶棚,转头对着老人说道:“爷爷,是不是山那边的那些个家伙?” 老者从袖口掏出个装着药粉的瓶子,轻声道:“这是刀剑伤,估计是附近的山匪吧。” 刘景浊已然转身去取剑,挎好剑后,他轻声道:“我学过两年武,烦劳二位照看这个少年,我去找他的朋友。” 可还没有走出去,老者已经将一只手搭在刘景浊肩膀上。 “算了,我去吧,万一不是山匪,你反而要把自个儿搭进去。” 刘景浊转过头时,老者已经在掐诀念咒,整个人忽的钻入地下,瞬间消失不见。 刘景浊故作一副惊疑模样,颤声道:“你们是神仙?” 马黄将池媵身子放直,没好气道:“你看我们这模样像是神仙?我们是妖精,我是马蹄大黄,我爷爷是一株重楼。” 刘景浊摆出慌张神色,过了片刻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沉声道:“那也是好妖,比好些所谓的人要强的多。” 马黄自嘲一笑,轻声道:“我只是个灵台境界,凑凑合合化形而已,我爷爷也才黄庭境界。我们这种小妖,哪怕本本分分的行善事,说不定哪天碰上个一根筋的修士,给人随随便便就斩妖除魔了。” 刘景浊放下剑,询问道:“那老人家过去,救不救得下人?” 马黄叹气道:“如果只是几个山匪,那轻轻松松就把人带回来了。” 刘景浊暗自探视了一番池媵伤势,还好,都是皮外伤,只不过失血过多,吃些寻常滋补气血的药就行。 乘着马黄不注意,刘景浊取出一枚药丸塞进池媵嘴里,然后轻声道:“咱们都要相信善有善报,只要多行好事,即便有那些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也定会有人出手助你们的。” 马黄嗤笑一声,边拿湿布擦拭池媵身上血污边说道:“你跟我爷爷说的几乎一模一样,我们这些年的确多行好事了,可代价呢?我们一块儿化形的草木精怪,如今就剩下我一个了,他们都被你们人族入了药。” 顿了顿,马黄冷笑道:“都说说我们妖魔鬼怪,也比不过你们人族贪得无厌。” 刘景浊无话可说,只得沉默,分出心神跟着飞剑去往高樵那边。 如今境界太低,是当真没察觉到三十里外几个尚未引气入体的少年郎,只有以飞剑牵引心神去查探了。 本体为重楼的老者,此刻也是刚刚到。境界低微的炼气士也好,都习惯以五行遁法赶路。只不过对妖族来说,遁法之流还得看本体是什么。 刘景浊借着飞剑瞧见一伙儿山匪正围着两个少年人,高樵被反绑跪在地上,程罕更是被打断了腿骨,整个人趴在地上。 山匪为首的是个大髯汉子,一把大环刀被其扛在肩头,他一只脚踩在程罕脸上,笑呵呵说道:“老子总喜欢截杀去拜玥谷的人,不过这么久了,我还是头一次瞧见半点儿修为都没有的。来来来,喊三声亲爷爷,我就饶了你们。” 高樵冷笑一声,硬撑着抬起头,一口带血浓痰啐在了大髯汉子脸上。 “有种的杀了小爷,等我兄弟到了玥谷,你们一个个都要给我陪葬。” 大髯汉子呦呵一声,大骂道:“他娘的!小畜生嘴硬啊?让你爷爷给你把嘴开大些。” 说着就举刀照着高樵脸上划去。 正此时,一位老者破土而出,迅速解开绑着高樵的绳子,随后又是掐诀念咒,抬手之时数道藤蔓由打地下钻出,将那十余山匪缠的死死的。 高樵都没顾上感谢,一个踉跄跪爬到程罕身边,颤声道:“怎么样?怎么样?没事吧?” 程罕艰难转头,挤出个笑脸:“没事,就是腿不听使唤了。” 老人轻声道:“腿骨断了,待会儿我帮他接上,我还是先带你去找你们的伙伴吧。” 高樵眼眶通红,也不晓得哪儿来的力气,冷不丁拣起落在地上的刀,手起刀落,一颗头颅已然落地。 老人眉头缓缓皱起,却没阻拦。一阵哀嚎声中,十多颗人头已然落地。 血水溅了高樵一身,连程罕都看傻了眼。 老人叹息道:“解气了就走吧,背起你这朋友,我境界太低,没法儿带你们去,三十多里地呢。” 高樵抛下刀,猛地双膝跪地,沉声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者自嘲一笑,“以后修道有成,别想着用我草河老头儿入药就行了。” 老人挥手卷起程罕,轻声道:“你就自己走吧。” 可高樵却跑过去把程罕抢在自个儿背上,轻声道:“池子跟程罕都给我挡了刀,我要自己背他。对了,池子怎么样了?就是找前辈求救的那个人。” 老人轻声道:“那个少年人浑身上下十几处刀伤,失血过多,虽未伤及根本,却也损耗不少气血,比我你们两个,伤势重多了。” 高樵背着程罕,焦急道:“烦劳前辈带路,我们三个一同离乡的,现在也得在一起!” 老人笑了笑,领着高樵往茶棚方向去。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前脚刚走,随后便有个灰衫中年人凭空出现。 中年人看着十几具无头尸身,大手一挥,十余山匪的魂魄便被招来。 只见这中年人长大嘴巴一同狂吸,数道魂魄被被其吸入口中。 中年人自言自语道:“今年倒是有些意外之喜,那个跑掉的小畜生,居然身怀灵宝?” 茶棚之中,刘景浊脸色缓缓阴沉下来。 先前想要拜入玥谷的少年人,怕是没有一个是走到玥谷的。 好算计,最后三百里是一场试炼,过不了那是命数,说明与玥谷无缘。 真是好算计! 马黄已经跑去屋子里,准备了几味滋补元气的草药,这会儿就在自家茶棚熬制草药呢。 刘景浊将池媵放去自己睡觉的简易床板上,然后开始起锅煮面茶。 还没等做好,马黄已经端着药碗来了。 瞧见刘景浊这会儿居然在煮面茶,马黄没好气道:“我跟我爷爷在这路上近二十年了,最近这段儿压根儿没人,你就别瞎忙活了。你要是实在是路费不够,我给你!” 刘景浊笑了笑,没停下手中动静,只是轻声道:“马黄,读过书吗?” 马黄吹着碗中药汤,想了想,开口道:“早年间被捉去城里,隔壁就是学塾,所以听了好多,后来爷爷寻了一本儿蒙学读物,我在上面认的字儿。” 刘景浊点点头,走去大包袱那边,看似是在包袱里翻找东西,其实是在手心乾坤玉中取出来一本书。 转身递给马黄,刘景浊笑道:“早年间游学路上,遇到过一个北境道士,他见我身体孱弱,便给了我这本强身健体的功法。” 马黄嗤笑道:“不想白拿我的钱,拿这个糊弄我?” 说是这么说,却还是一把抢过来。 刘景浊笑了笑,走去池媵那边,一手抵在其额头,然后轻声道:“双手托天理三焦,意想三焦通畅,两掌上托气从关元提至天突,两掌下落气从天突降至关元……” 一通言语下来,压根儿不带喘气儿的。 马黄愣了愣,总觉得这怎么像是气息游走经络的走向。他仔细看了看刘景浊,瞪眼道:“你别是憋着拿我跟我爷爷入药的装蒜的炼气士吧?” 刘景浊笑道:“那个道士告诉我,勤练此法,百病不侵,我还需要拿你们入药?” 马黄又仔细瞅了瞅刘景浊,自顾自摇头,撇嘴道:“那道士一定是骗了你。”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副八面漏风的体格,还敢说百病不侵? 尚在昏迷之中的池媵,迷迷糊糊就进入一个玄妙境地。梦中有一人拳起拳落,优美柔和,连绵不断。 刘景浊以心声说道:“此乃是疏通经络,强健体魄的法门,常习之必有好处。” 收回手臂,锅里的面茶也差不多了。 马黄没忍住说道:“你光喝这个也不行啊!” 刘景浊笑道:“我在等人。” 马黄还以为是给池媵的朋友准备的,便没过问。 可他忽然就听见了脚步声,转头一看,是个身穿灰衫,头别墨玉簪的中年人。 中年人瞧见了刘景浊,猛然顿足,随后眼神瞟向靠在灶台的山水桥。 灰衫中年人又仔细看了看刘景浊,确定这只是个寻常凡人之后,这才笑着说道:“没想到这荒郊野岭居然有地方填饱肚子,两位小哥儿,有什么吃食都给我端上来吧。” 刘景浊赶忙起身,舀出一碗面茶就端了过去。 “没什么好吃的,就面茶,不过里边儿桃仁儿杏仁都有,收您三枚铜钱,不算多吧?” 灰衫中年人摆摆手,“不多不多,价格合理。” 马黄皱着眉头,一直盯着中年人看着。 中年人指了指灶台前的剑,微笑道:“练武的?剑不错啊!” 刘景浊笑道:“就是个累赘,喜欢可以卖给你的。” 话音刚落,由打地下钻出一位老者。 草河将马黄护在身后,沉声道:“我等修行不易,从未伤人性命。” 马黄大惊失色,一步迈到前方护住草河,对着中年人喊道:“别伤我爷爷!” 又看了看刘景浊,马黄轻声道:“也别伤他,他就是个过路人。” 此时此刻,高樵背着已经昏迷的程罕艰难至此。 高樵一脸欣喜,忙喊道:“掌律祖师,快救救池媵跟程罕啊!” 可那中年人却笑盈盈说道:“你们三人根骨都不错的,放心,好根骨会用到需要的人身上的。” 第十六章 善有善报? 背着同伴的少年人还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或者是自己听错了,他又问道:“祖师,你说什么?” 灰衫中年人笑了笑,将碗还给刘景浊,轻声道:“薄荷放多了,这便是你的死因了。” 不等刘景浊开口,他转过头看向两个伤残少年,又是咧嘴一笑,轻声道:“知道为什么你们明明已经过了几次考验,却还要经历这最后一次试炼吗?” 高樵摇了摇头,这位玥谷掌律便笑呵呵说道:“给你个机会,只要你亲手宰了他们二人,我便收你作为亲传弟子。” 高樵眉头缓缓皱起,可那位掌律却笑出了声,“方才杀人不是很干脆吗?怎的这会儿下不了手了?”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这位元婴境界的一山掌律,也不晓得他哪儿来的底气能这么不把手持仙剑的凡人当回事儿的。 中年人缓缓起身,轻声道:“算了,就跟你们说实话吧,你们三人入选玥谷,原因很简单,因为你们三人的确根骨不错。之所以要截杀你们,原因更简单,就是把你们这副还算不错的根骨剔出,带回玥谷,给真正需要的人。” 说着,中年人嗤笑道:“也不想想,贱命哪儿来的好福缘?想要一步登天,还得下辈子好好积德呀!” 此人神色自若,半点儿不觉得羞耻,反而觉得自个儿是真聪明。 高樵甩掉背上的程罕,提着刀缓缓走来。 少年人面色冰冷,走过来对着中年人说道:“先杀池媵行不行?” 灰衣中年人颇感意外,点头道:“当然。” 高樵深吸了一口气,举起刀便朝着池媵躺着的方向。可刚刚迈出一步他便忽然一个转身,手持大环刀拼尽全力朝着中年人砍去。 中年人只是轻轻挥手,高樵足足被打飞数十丈,狠狠砸在上游茶棚,连同草棚与那灶台,尽数被砸的一塌糊涂。 草河苦笑一声,将马黄搂在怀里,自嘲道:“我这次是真眼瞎了,自以为是去救人,结果人没救下,还把咱俩搭进去了。你小子这次怎么不怪我滥发善心呢?” 这位老人家眼中,此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透着两个字,后悔。 真正做好事的人,其实打心眼儿里是不求什么回报的。可尽力做好事儿,结果却落得如此下场,是个人都会心灰意冷,更何况是草木精怪。 可马黄却摇了摇头,挤出个笑脸说道:“有什么好怪的,你这会儿后悔,下次遇见还不是要多管闲事?” 草河仔细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苦笑道:“还真是。” 草河抬起头,冷眼看向中年人,沉声道:“要杀便下手,磨蹭什么?” 灰衣中年人笑了笑,轻声道:“不急,给你们瞧瞧什么叫仙兵,这辈子瞧不见,下辈子也够悬呀!” 他走过去拍了拍刘景浊肩头,眼神怜悯,“你倒是福缘深厚,可惜也只是个废物啊!你今个儿死就死在福缘深厚了。” 说完便错过刘景浊,伸手去拿独木舟。 中年人自言自语道:“一柄仙兵到手,玥谷算什么?日后九洲也要留下我覃召羽的姓名。” 话音刚落,手也放在了独木舟剑柄,这覃召羽的眉头,也缓缓皱了起来。 他不信邪,一柄凡人都能拿动的仙兵,我拿不起来? 可他用尽了浑身气力,也难移动这长剑分毫。 “玩儿够了没有?” 覃召羽猛地转头,却发现身后青年眯着眼看向自己,他瞬间汗毛倒竖,背心发凉。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拳头狠狠落在他头颅,溪边茶棚当即倾倒,地面多出来一个大坑。 一旁的爷孙二人,都看看傻了眼。 刘景浊抬手召回独木舟,转头对着马黄咧出个笑脸。 “要相信善有善报的。” 刘景浊一步跃入坑地,一把抓起覃召羽,紧接着迅速跃出,将这位掌律祖师高高抛起来,一脚踹飞足足百丈远。 覃召羽将将落地,刘景浊便已经站在他身旁。 武道归元气,其实与道门所谓五气朝元有异曲同工之妙。寻常归元气武夫要是与元婴修士比斗,分胜负则必输,决生死至少也是同归于尽。 可刘景浊是寻常归元气吗? 当年在归墟战场,瘦篙洲的陈桨就曾说过,单论归元气时的战力,他陈桨压根儿难以与刘景浊相提并论。 要知道那位瘦篙洲舟子,可是力压登楼境的存在。 覃召羽艰难抬头,方才拳脚相加,此刻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气息乱做一团,已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况且,这家伙可是背剑的,还是两把剑。 他赶忙抬起手,颤声道:“道友,道友!可否拿钱买命?” 一把飞剑由打刘景浊袖口钻出,方圆十余丈如同给人以大神通从这人世间划去一般,草河不光是瞧不见二人,连两人气息都已然察觉不到。 可事实上,刘景浊与覃召羽,尚在原地。 覃召羽刚刚放出去的传讯纸鹤,飞出去不远便撞在一道无形光幕,瞬间化作一团灰烬。 飞剑悬停刘景浊左侧,覃召羽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你……你是个剑修?” 心念一动,飞剑瞬发洞穿覃召羽黄庭宫,其体内一座硕大宫殿顷刻间便化作废墟,此时此刻,这位玥谷掌律已然修为尽失。 真正让刘景浊动了杀心,寻常元婴境界是很难有招架之力的。 覃召羽跪爬在地上,口中狂吐鲜血,他咬着牙抬头狠狠瞪向刘景浊,他是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一个武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刘景浊沉声道:“墨漯国背后山头儿,有没有玥谷一份儿?我只问一次。” 刘景浊忽的转头,因为一道倩影御剑而至,落在了溪边。 草河大惊失色,心说这是捅了马蜂窝了还是怎么着?怎么今日这般热闹? 可那生的绝美的年轻女子,只是淡漠开口:“刘景浊呢?” 马黄试探问道:“你是说之前在这儿的那个年轻人吗?” 龙丘棠溪点点头,马黄手指着一块儿空地,轻声道:“方才在那儿打架,现在不知道了。” 龙丘棠溪点点头,化作一道剑光,瞬间便到了刘景浊所在之处。 当然,这是刘景浊撕开了一道口子放他进来的,若不然即便真境在此,怕也极难察觉刘景浊所在。 走去刘景浊身旁,龙丘棠溪询问道道:“这是谁?” 刘景浊轻声道:“玥谷掌律,叫覃召羽。” 龙丘棠溪点点头,“要杀了还是怎么办?杀了会不会有些打草惊蛇?” 刘景浊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我倒是有个法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可以去做掌律。” 刘景浊无奈道:“三叶叔,能不能别这么吓人?” 过了许久,三个少年郎都已经苏醒,现在三人其实伤势差不多,反倒是池媵,因为吃了丹药,几乎已经好了。 可高樵不知道该怎么跟两个伙伴去说明方才发生的事。 覃召羽凭空出现,两个少年郎,一位老者,几乎同时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覃召羽哈哈一笑,轻声道:“最后一场试炼,你们三人通过了,可以随我去往玥谷了。还有这二位,方才让你们受惊了,为表歉意,二位若是愿意,也可随我返回玥谷。” 草河一头雾水,却是下意识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同时现身。 池媵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背两把剑的年轻人有些熟悉。 马黄看了看刘景浊,询问道:“真的只是试炼?” 刘景浊只得昧着良心说道:“的确是,我与覃掌律是多年好友,这番到此,其实是为三位少年护道。” 一旁的龙丘棠溪撇嘴不止,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一点儿都没说错。 刘景浊以心声说道:“三叶叔,你挖的坑,自个儿埋啊!我是不晓得怎么扯了。” 果不其然,高樵硬撑着起身,沉声道:“那掌律为何要让我杀我兄弟?” 池媵与程罕同时看向覃召羽。 再傻的人,也知道高樵这话意味着什么。 “覃召羽”无奈,只得开口道:“若你真的对他二人落刀,可能就真的死在这里了。” 说着,他朝着三人一挥袖子,三人伤势当即恢复。 “有些事情我会慢慢跟你们说,现在还是先跟我返回玥谷吧。” 说完,他转头对着刘景浊抱拳,微笑道:“多谢刘公子成全,咱们后会有期,下次路过神鹿洲,记得要来玥谷喝一碗水酒。”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后会有期。” 也不管高樵三人答不答应,“覃召羽”大袖一挥,一股子狂风卷起三人远遁,此地便只留下了刘景浊四人。 草河这才将信将疑道:“是真的?”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真真假假的,对你们没有丝毫影响,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就是了。” 顿了顿,刘景浊笑道:“也算是有缘分,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只管放心去往玥谷寻他,就当是弄坏了你们草棚的补偿了。” 龙丘棠溪抛出两枚玉牌,轻声道:“龙丘家二等供奉的令牌,滴上你们各自精血便能认主,日后若是有人找茬儿,亮出令牌即可。”文学一二 爷孙俩一脸错愕,龙丘家的二等供奉意味着什么他们当然知道,可他们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马黄轻声道:“这算不算天上掉馅饼?” 刘景浊笑道:“要相信善有善报。” 走过去拍了拍马黄肩膀,刘景浊轻声道:“实话有些伤人,但我不得不说。你能炼形成功,实数不易,但炼气士路子上,你撑死了也就是个金丹境界了。给你的那本书好好看,若是百年之内能修成归元气,你或许能争一番元婴境界,但这也到头儿了。别信话本小说里那些个所谓的吃一粒仙丹就能成仙,更别奢望哪天掉进一个大窟窿里头,然后碰到个老神仙来传你一身修为。” 说这话时,刘景浊有些臊得慌,毕竟自个儿先前修为就是灌顶而来。 只不过,若不是玉京天一战,刘景浊此生无望登上十一楼。 又转头看向草河,刘景浊笑道:“七叶一花,前辈若是有心向道,远不止如今境界的。” “走喽!” 刚刚转身,马黄忽然喊道:“你叫刘景浊吗?” 刘景浊点点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马黄又问道:“善有善报?” 刘景浊点点头:“善有善报!” 两人顺着溪水下山,斜阳照射之下,影子被拉的极长。 龙丘棠溪以心声询问道:“那人是谁?真就不去玥谷了?”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故人,不去了,咱们直去青泥国吧。” 第十七章 江畔谈心 青泥国版图不大,大致只有景炀一郡之地,但这也不算小了。 要知道当年一位僧人由打景炀京城走到如今的平妖道,一个来回足足走了十四年之久,行走路程近十万里。 景炀王朝之所以与龙丘家租借渡船,也是起到运兵作用吧,毕竟八方边军换防都得借助大型渡船。 两人打算乘坐小舟过江,走到江边之时便察觉到附近山林里头潜藏埋伏的两国斥候。 许是刘景浊比龙丘棠溪要大上六七岁的原因,闲聊之时,刘景浊极少主动挑起话头儿。 所以每次都是龙丘棠溪先说话,“我近几日要破境,得借你那柄本命剑一用。”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轻声道:“借?” 龙丘棠溪嘴角一扬,眨眼道:“不然呢?” 某人长叹一声,心说自个儿咋说了这么一个字?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我估计青泥国三府七郡都少不了墨漯国探子的,包括青泥国那座京城。不过两国边军还算是克制,距离樱江都有几十里地。” 龙丘棠溪嗯了一声,即没说出自个儿看法,也没问刘景浊接下来准备干嘛。 她对某些人的了解,某些人现在可想不到。 反正龙丘棠溪就记得,某人傻乎乎的讲小时候的事儿,到了紧要处,原本要卖个关子,结果龙丘棠溪来了句爱说不说,某人一下子就生气了。可没过多久,某人便憋不住了,自己凑过来讲出来了那个“谜底”。 所以她不信他憋得住。 果不其然,没走几步,刘景浊传音道:“我也不晓得为啥,就是觉得不该瞒你。如今的覃召羽,是我娘亲旧部,登楼境界,多年前有个叫做清溪阁的势力,你应该听说过吧。” 龙丘棠溪点点头,轻声道:“修士山头儿里面的黑道魁首嘛!” 龙丘棠溪忽的转头,诧异道:“所以说,你娘是天下第一黑道扛把子?” 刘景浊一愣,心说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龙丘棠溪笑了笑,传音道:“那个真的覃召羽,境界太低,一知半解而已。他所说的那位传话的毛先生,是真是假很难说。不过,我回家一趟,可不是全无收获的。” 她以心神传去一份名单,足足有大小数十座山头儿。 “玥谷在这里面,只能算是只毛毛虫。这些山上宗门都是五年前明里暗里去过中土的,九洲各有一座大宗门,然后就是这些个小毛毛虫了。” 龙丘棠溪一把摘下刘景浊腰间的酒葫芦,直直看着他,皱眉道:“给你这些不是让你提着剑去寻仇的,你一个凝神境界的炼气士,禁得起谁几拳头?” 其实刘景浊眉头皱的更深。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接过酒葫芦抿了一口酒,传音道:“我只是在想,他们图那枚印章,除了能让自己成为人家山神之流的主宰者,还能做什么?动摇九洲根基吗?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龙丘棠溪又以心神送去一幅画卷,画卷是与如今的九洲舆图相差不大,却多出来四块儿庞大陆地的舆图。 “这九座宗门,都是在很短的时间之内迅速跻身一流行列。如同神鹿洲的蓌山,其山主就是在这百年之内迅速声名鹊起。” 刘景浊轻声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还得去一趟蓌山?”文学一二 龙丘棠溪摇摇头,没好气道:“他怕什么以百年时间建立一座天下一流宗门?剩余八处山头儿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他们凭什么?” 刘景浊眉头紧锁,抬头看向天空。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轻声道:“回中土前,咱们一定要弄清楚,他们为的是什么。” 刘景浊古怪道:“咱们?” 龙丘棠溪抬起手往剑柄去,某人干嘛噤声,转头看向江面那一轮圆月。 不知不觉就已经天黑了,龙丘棠溪忽然笑着说道:“会不会天底下的水都是静止的,动的其实是河岸?” 刘景浊想了想,微笑道:“任他江水横流,我自巍然不动。” 一旁的年轻女子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以前的刘景浊可没这么酸。” 刘景浊笑道:“咱俩至多同路大半年,你晓得个啥?” 龙丘棠溪哦了一声。 两人各自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一只酒葫芦被递来递去。 “你很喜欢池媵跟那只小妖?” 刘景浊摇摇头,“相比之下,我当然更喜欢马黄了。他们两人的相同之处在于,他们都吃过苦。不同之处在于,马黄其实始终相信善有善报,而池媵是不信这个的,他会知恩图报,会对对他好的人更好,但不会觉得人性本善。” 又抿了一口酒,刘景浊总觉得葫芦嘴儿怎么有些甜?转头看了看龙丘棠溪,这才发现后者脸蛋儿通红。 刘景浊赶忙转过头,轻声道:“传他们八段锦时,我分出一缕心神翻阅了一遍池媵的记忆,他的长大路上,其没遇到过几个好人。所以他每做一件事,会极其追求眼前的利益。当然了,不是说他不是个好孩子,只是命苦了些,能抓在手里的,都是他的救命稻草。” 龙丘棠溪点点头,冷不丁询问道:“那你第一次见我,什么感觉?” 刘景浊心说我第一次见你,你光着呢,我能什么感觉? 龙丘棠溪眯眼看来,刘景浊赶忙正色道:“那时候你才十四五岁吧?说实话,就是个毛丫头。不过一直觉得你心里压着一块儿大石头,开心不起来的样子。” 龙丘棠溪这才咧嘴一笑,双手环抱膝盖,笑容缓缓退去,轻声道:“那时候我娘亲刚刚去世,着实高兴不起来的。你也差不多,一天心事重重的。” 刘景浊叹气道:“十五岁前,景炀皇宫是我的家,十五岁之后,青椋山是我的家。我干娘被人害死,我师傅跟青椋山一夜之间毁灭,我怎么能不心事重重。” 一股子江风吹过,刘景浊灌了一大口酒。 “说是寻找仇家,其实我是在逃避。不敢面对一片废墟的青椋山,愧对老大跟老三。特别是老三,从小到大都被我跟老大欺负,干娘有什么好的都是先给我们,他只能看着。你想想,一个王朝三皇子,吃饭的时候居然指着桌上吃食去问他的亲娘,说这个我能不能吃?” 第十八章 有人雨中泣 一叶扁舟泛樱江,船上渔火与月眠。 后来胡游纠正了先前说法儿,说这位二皇子,怕是墨漯国仅剩的为数不多的清醒之人了。 龙丘棠溪也不太理会司马禄洮,手捧着刘景浊的酒葫芦,转头看向平静江面。 有些事情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想说。 龙丘棠溪始终有个倔犟的想法,真正的记忆,那是谁说抹去就能抹去的吗? 她抿了一口酒,含在嘴里并未下咽,忽然有些想念这家伙做的甜酒了。 司马禄洮煮了三杯茶,做了个请的手势,微笑道:“刘先生可能不知道,我也是栖客山书院的学生,我也曾远观刘先生扫雪。当时我并未恢复宗室身份,所以是住在山上的。” 刘景浊微笑道:“那还真是有缘分,栖客山三年送走一批学子,想必两年前是你在栖客山的第三年吧?”衛鯹尛说 司马禄洮点头道:“的确。” 笑了笑,司马禄洮轻声道:“等候二位,不为别的,只是想告诉刘先生,我不想打仗。国家兴亡,非是几个人能左右的,但我不想墨漯国子民再上战场,再丢性命了。所以烦劳刘先生将我的话转告青泥国皇帝,请他放宽心,过不了多久,墨漯国将会改变。” 刘景浊笑着摇头,开口道:“墨漯国身后错综复杂,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只凭你想改变一个国家,怕是不容易的吧?” 司马禄洮笑道:“刘先生还是想知道那只背后黑手是谁伸出来的?神鹿洲的地面儿上,怕是没人能在龙丘家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做这些勾当,归根结底,还是有人想要复辟那个庞大王朝。” 龙丘棠溪瞬间转头,眯眼看向司马禄洮,冷声道:“什么意思?” 司马禄洮赶忙抱拳道:“大小姐不必动气,当年龙丘家主自绝神鹿王朝气运,持反对意见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也只是想要回他心目中那个伟大王朝。” 可龙丘棠溪的视线已经偏倚到刘景浊身上了,她神色有些委屈,传音道:“你要相信我。” 但凡龙丘家有人与那些围攻青椋山的人有半点儿勾结,她龙丘棠溪是不会有脸来见刘景浊的。 刘景浊眼神温柔,传音道:“我当然相信你,不过他所说的,跟你想的,应该是两码事。当然了,也有可能是那些人借着龙丘家有些人想要复辟神鹿王朝的念头来做生意。”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件事龙丘家主自始至终都知道,只不过是找个代理人,把一群乌龟王八全拢在一个浅水窝里,等哪天够烩一锅汤了,再连根拔起就是了。 刘景浊微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得给青泥国寻一个不是龙丘家的强大后盾,让两国对峙,再无战事,而你则回去你肃清朝堂?” 一直没开口的胡游,忽然插嘴道:“两国互市,只得在这樱江两岸建一新城,但墨漯国若是无人牵头整顿朝堂,这个新城无论如何都是建不起来的。” 司马禄洮轻声道:“所以我的想法是,若景炀王朝作为青泥国后盾,我们两国十几年的平静,总会是有的。” 刘景浊气笑道:“不让魏薇嫁你爹了,现在让她嫁我爹还是嫁我弟弟?再说了,中间隔着一重大海一座浮屠洲,鞭长莫及。” 以余光瞄了一眼龙丘棠溪,刘景浊忽然起身,轻声道:“行了,你整顿你的,我想我的法子,你的办法我会考虑的。我们还得赶路,胡老哥,划船靠岸吧。” 胡游点点头,不多久便将小舟划去对岸。 下船之前,刘景浊与胡游询问道:“老哥对这个武字做何解?” 没等到答案,两人已然下船。 司马禄洮起身相送,只不过他有些不解,询问道:“胡老,我哪里说错话了吗?” 胡游这才回过神,却是笑着摇头,轻声道:“不是,而且你的建议,刘老弟听进去了。他绝对会找一个比景炀更有威慑力的势力来做青泥国后盾。” 司马禄洮不解道:“那为何忽然急着要走?” 胡游眼神古怪,“佳人不安呗!” 司马禄洮恍然大悟,看着岸上两道背剑身影,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倒是真般配。” 胡游又问道:“殿下可有答案?” 说的自然是方才一问。 司马禄洮微笑道:“夫文,止戈为武。” 胡游哑然失笑,自嘲道:“看来得多读书啊!” 岸上二人并行,始终不曾言语,直到乌云遮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刘景浊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把油纸伞遮住龙丘棠溪。 刘景浊轻声道:“不怕你笑话,我小时候半点儿心眼儿都没有,常给人骗,后来心眼儿多了,就从不轻易相信人了。” 龙丘棠溪皱着脸,轻声道:“什么意思?” 刘景浊无奈道:“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反正这次重返,我好像对你完全防备不起来。” 伸出左手看了看,刘景浊笑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不过因为一条红线就喜欢上了对方,这种事我觉得挺扯的。但你放心啊,我对你绝没有半点儿非分之想!” 话说的斩钉截铁,结果油纸伞被一只玉手一把夺走,年轻人楞在原地,任由雨水滴在身上。 刘景浊黑着脸喊道:“你是不是有病,我又说错什么了?” 哎?我为什么要说又? 正疑惑呢,前方女子猛地顿足,转过身,咬牙道:“龙丘家要是参与了那件事,我龙丘棠溪在你面前自绝!” 结果龙丘棠溪瞧见那家伙取下酒葫芦喝酒,她心说完了,又要讲故事了。 不过这次她猜错了,刘景浊开口道:“即便有龙丘家又如何,你龙丘棠溪拔了我青椋山一根草?还是砸了我青椋山一片瓦?” 话音刚落,龙丘棠溪抛开油纸伞,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刘景浊手足无措,不知她为何伤心,也不晓得怎么去劝。 他走过去拣起油纸伞遮住雨水,没来由说了一句:“跟我一起走过山山水水的,好像就你一个。所以我头一次远离家乡,路上其实并不孤单。” 本以为是一句暖心言语,可龙丘棠溪抬起头看了一眼刘景浊,哭的更厉害了。 雨水自刘景浊袖口不断滴落,他没有以灵气驱散身上雨水。他也有些伤心,可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伤心。 于是一个背两把剑的年轻人撑伞淋雨,同样背剑的女子伞下呜咽,直至天明。 第一缕日光洒落,林间小道遍布泥土芳香。 刘景浊终于开口道:“哭累了吧,哭累了咱们去青泥京城,我请你吃茄子炒辣椒。” 龙丘棠溪哼了一声,迅速起身,先行御剑飞走了。 某人自言自语道:“我他娘的招谁惹谁了?” …… 一连好几天,龙丘棠溪一直闷闷不乐的,刘景浊也不知道为啥,也不敢问。 一到八月,雨水就多了。 这天又是一场大雨,官道上泥泞不堪,道路两旁尽是行商的马帮。 刘景浊轻声道:“别生气了,到了青泥国,我找个地方给你做甜酒,你不是爱喝我做的甜酒吗?” 一路上闷闷不乐的龙丘棠溪,忽的转过头,欣喜道:“你记得我喜欢喝这个?” 刘景浊点点头,“喝过的人都说喜欢喝啊!”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又不理人了。 这天傍晚,两人便到了青泥国京城,刘景浊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百节,便与龙丘棠溪自行进城了。 这还没到仲秋,怎的城里就张灯结彩的,喜庆无边。 一国京城多半都不设宵禁,也是一国最热闹的地方,但这青泥国京城,热闹的有些过头了吧? 一转眼的功夫,龙丘棠溪已然跑去了街边儿一处馄饨摊儿。 好家伙,终于有个笑脸了。 龙丘棠溪蹦蹦跳跳的走过去馄饨摊儿,高声道:“两碗馄饨,做快些啊!” 刘景浊随后走来,取出些碎银子递过去,这才落座。 龙丘棠溪撇嘴道:“待会儿咱们去猜灯谜,我可不管你的正事儿,我要先玩儿!” 刘景浊点点头,还没说话,两人目光就被一阵喧闹吸引过去。 原来是个摆摊儿的年轻道士与人起了争执。 那道士给人泼了一脸墨汁儿,桌子都被打翻在地。 有个双手叉腰的臃肿妇人,对着道士破口大骂:“什么狗屁药方子,我男人照你说的吃了足足一月,还是老样子,今个儿你不把钱还我,老娘跟你没完!” 道士一脸无奈,伸手支起桌子,叹气道:“没道理啊,你是不是按我说的,用的雄蚕蛾、淫羊藿、熟地黄、当归、菟丝子、杜仲、山药、鹿角胶,这八味药?” 龙丘棠溪询问道:“这是治什么的药?” 刘景浊面色古怪,想了想,说道:“治腰腿痛的。” 那边儿还在大骂,又是一镇铁器碰撞的声音传来。 刘景浊转头看去,是个大髯汉子缓步走来,背后背篓里装的铁锤之类的,估摸着是个铁匠。 大髯汉子放下背篓,喊道:“三大碗面片儿,快些。” 中年掌柜端着两碗馄饨过来,笑着答道:“好嘞,等着,顺便帮我磨一磨菜刀吧。” 刘景浊结果馄饨,笑问道:“掌柜的,今日城里怎么这么热闹?” 中年掌柜诧异道:“外乡人吧?三日之后,我们长公主与国师大人的亲传弟子大婚,举国欢庆啊!” 龙丘棠溪皱眉问道:“哪个长公主?” 中年掌柜说道:“我们青泥国,就只有一位长公主。” 第十九章 大祭酒 前脚刚刚逃脱和亲命运,要大婚也是与罗杵才对吧,又哪儿冒出来了个国师弟子? 刘景浊询问道:“这位国师弟子可是叫罗杵?” 明明声音极小,可那中年掌柜却同被吓着了一般,手中漏勺都掉在了地上。 中年掌柜赶忙转身,压低声音说道:“二位啊!可不敢提起这个名字了,免得招惹杀身之祸啊!” 刘景浊皱眉道:“为何?据我所知,他跟长公主青梅竹马,世代于青泥国有柱国之功,怎么就不能提了。” 隔壁桌的大髯汉子冷笑一声,言语讥讽:“世代为国又如何,还不是落得个啷当入狱,一百多口子人尽数发配边关。” 大髯汉子转过头,开口道:“长公主大婚之日,皇城门口斩罗杵。” 中年掌柜哭丧着脸说道:“哎呦喂,两位大爷!你们别害我啊,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你们要说去别处说不行吗?” 大髯汉子再不言语,埋头喝水。 刘景浊此刻哪儿还有吃馄饨的兴致,以心声传音道:“进城之时就未察觉到百节的气息,那家伙胆小归胆小,即便要跑也会先找我去的。到现在他都没来找我,怕是发生什么事儿了。一个真境妖族,起码得是个炼虚境界才压得住。” 龙丘棠溪以眼神示意刘景浊,两人都暗自看向路边儿几处小摊儿。 “四个金丹修士,一个半步归元气的武夫,怕是等我们的。” 收回眼神,刘景浊传音道:“若真是个炼虚境界,咱俩就有些不够瞧了。” 刘景浊不喜欢吃馄饨,只尝了两个,等龙丘棠溪吃完后,两人便起身准备离开,先找个地方待着呗。 此刻那个大髯铁匠的两大碗面片儿也已经上桌,刘景浊注意到,此人两手,一共只有七根手指。 刘景浊传音询问道:“有无瞧出什么异样?” 龙丘棠溪答复道:“没有,就是个气血旺盛的凡人。这样吧,把你本命剑给我,我要去破境,至多一天,回来了再玩儿。” 刘景浊转过头:“去哪儿?” 龙丘棠溪撇撇嘴,“你管我?” 无奈,刘景浊轻轻抬手碰了碰龙丘棠溪,一柄化作芥子的飞剑便迅速转移到了龙丘棠溪身上。 身穿绿衣的龙丘棠溪,几步走去街上,顺手拔下一根儿糖葫芦,一蹦一跳的就走了。她手指着刘景浊,说道:“那个家伙给钱。” 刘景浊也只好乖乖过去掏了钱。 年轻道士的卦摊儿此刻终于安静了下来,不过终究是没逃过一顿毒打,钱也还人家了。 刘景浊走过去,弯下腰帮着拣起些符纸,笑着说道:“其实道长若是只卜卦不瞧病,或是只瞧病不卜卦,会好很多的。” 年轻道士起身想要感谢,结果嘴巴一动便痛的嘶了一声。 缓了片刻,年轻道士无奈道:“道门中人,既然入世来,瞧见了,人家又问了,自己又有本事管,还有钱挣,那就管了呗。” 叹了一口气,年轻道士苦笑道:“贫道是真贫,所以说到底,还是为一口饭呗。” 刘景浊心说我信你这个? 第二十章 多喊点人 能称得上大祭酒的,除了五经博士之首,怕是再无旁人了。 白衣老者一揖起身,招呼着前方官员起身。 站在城门口的太监,脸都绿了。他赶忙跑到老者身前,恭恭敬敬作揖,随后轻声道:“哎呦喂!老太师你怎么来了,甭瞎胡凑热闹啊!” 可老者理都不理他,只是走上去去,一一扶起跪地的官员,笑着说道:“诸位,赶快回去歇着吧,有老夫在此,他魏宏多少要给点儿面子的。” 眼瞅着老者直呼皇帝名讳,在场的愣是没人敢出声呵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叹了一口气,对着老者拱了拱手,随即散去两边。 老者拢了拢袖子席地而坐,看都没看这帮宦官,只轻抬嘴皮,开口道:“去叫姚小凤来见我,就说三十年未见,季焣甚是想念,邀他皇城门口一叙。” 为首太监苦笑一声,走过去,弯下腰说道:“哎呦,老太师你就饶了我吧,国师忙着陛下封禅之事,咋可能来这跟您叙旧嘛!” 季焣缓缓抬头,眯眼道:“我是先帝封的太师,辅政大臣,池宏见我都得作揖恭恭敬敬喊一句先生。怎么?我找他姚小凤聊一聊,还得八抬大轿去请?又或是,老夫想要见一见老友,还得过你这无根之人一关?” 刘景浊都觉得甚是有趣,这位读书人,脾气也不是多好,就是这话说的损了些。 可几个太监哪儿敢跟太师翻脸?此刻依旧是赔笑不止。 刘景浊忽然看向城门洞子,心说国师是个女的? 有一道紫衣身影凭空出现在了皇城门口,她缓步走出,挥手示意几个太监离去,自个儿则站在了季焣面前。 这位国师一开口,刘景浊当即傻眼了。 明明是个女子,可开口时却是雄厚男声。 “季兄,旁人不知我为何如此,难不成你也不知道?” 说着,这位雌雄难辨的国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石拱桥,不过他未曾驱赶刘景浊。 季焣冷笑道:“你个二尾子货少跟老夫鬼扯,你就说你放不放罗杵。你放与不放,罗杵我都要救,你答应不答应,魏薇小丫头都不会嫁给你那个弟子。” 对于二尾子这个词儿,姚小凤好像并不如何反感,他只是轻声道:“我天生雌雄同体,我自己偏向女儿身些而已,这点我不怕你说。但是,季焣你要闹明白,咱们都是青泥国人,杀罗杵嫁长公主,保青泥国,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季焣猛然起身,大骂道:“放你娘的屁!你就说这两年你把魏宏教成个什么玩意儿了?你还有脸说是最好的办法。你前脚杀了罗杵,四府十二卫后脚就会各自起兵,罗家在军中的威望,你不知道吗?” 姚小凤眯眼道:“那你说如何?将青泥国卷入这场狂风骤雨?你觉得到时候只凭我这个个真境巅峰,护的住青泥国?” 刘景浊倚着石拱桥,抿了一口酒。既然假装不认识,那你们聊你们的,我喝我的酒。 着急赶来青泥国,是因为真正的覃召羽说了,玥谷之流只不过充当明面上的挡箭牌,青泥国的事,怕是比墨漯国更乱。 回想这一路走来,下栖客山,到破烂山,遇到龙丘洒洒,在靖西国亮明身份,接下来南下遇到魏薇,还碰到了三叶叔。好像一路上,都是有人在指引着自己找寻某些真相。 直到现在,娘亲的身份才闹了个一知半解,父亲的身份连半点儿头绪都没有。 现在看来,着急赶回青泥国,没做错。 只是有一点刘景浊始终想不明白,照理说,两重身份几乎都已经亮明,怎的到现在还无人路上截杀自己呢?是因为龙丘棠溪的关系吗? 可刘景浊总觉得,青泥国接下来的事儿,与龙丘棠溪关系更多。 皇城门口,季焣直直看向姚小凤,沉声道:“当真不打算收手?” 姚小凤针锋相对道:“收不了。” 白衣老者缓缓站直了身子,冷不丁开口道:“桥上小友,可否借剑一用?” 刘景浊愕然片刻,随即咧嘴一笑,并指一挥,独木舟化作一道银光直落皇城门口。 “老爷子这脾气,我喜欢!” 季焣也是一愣,转头看了看刘景浊,心说这家伙还是个炼气士?那你也别这么虎啊,我就是涮嘴玩儿而已。 这年头儿还有这么老实的人? 没法子,此时已然骑虎难下,他只好强装镇定,伸手拄在剑柄上,皱眉道:“老夫虽然年迈,可要是把我逼急了,我也不是拿不起来剑!” 刘景浊赶忙又站起来,鼓掌不知,高声喊好。 结果姬小凤缓缓转身,身态婀娜,可一开口,当即破功。 “景炀虽强,却也管不到神鹿洲来吧?” 终于开口了,等的这个累。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咧嘴笑道:“魏薇喊我一句刘先生,我腆着脸受了,自然就要管到底。百节是我景炀百姓,他在青泥失踪,我也得寻个说法儿。还有,罗杵这家伙我挺喜欢的,你也动不得。” 话音刚落,独木舟拔地而起,重回刘景浊背后。 季焣诧异道:“你是栖客山那位扫雪先生?” 刘景浊无奈道:“小辈们喊一句先生,我厚着脸皮就受了,季先生如此,我真没脸应,我叫刘景浊,直呼其名就好。” 刘景浊缓步去往皇城方向,姬小凤同时开口道:“同是真境,我奈何不了高兄的,只用了些旁门手段,拘押高兄片刻而已,至多再过去几个时辰,高兄自会逃离那处地方。” 刘景浊点点头,“那是最好,不过,在下想问问,国师师承何处?” 蓌山位处西南,开山祖师是一位登楼大修士,如今山主乃是炼虚巅峰。且这绛方山从开山立派到跻身一流山头儿,只用了百多年而已,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几乎只比 姚小凤答非所问,笑道:“那就得瞧瞧,刘公子有无这般手段了。”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好啊,那就走着瞧。” 转过头,刘景浊微笑道:“我劝国师子时之前送罗杵与魏薇到我这边,要是晚了,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亡命之徒。” 姚小凤眉头紧锁,却听见那个纨绔子弟似的背剑青年开口道:“对了,城内有无鱼雁楼?我喊几个人,你也多喊点儿人,免得说我欺负你。” 季焣嘴角抽搐,心说这小子有点儿欠啊? “二尾子,这都忍的了?” 姚小凤瞪眼看来,白衣老者这才又复正经模样,一挥衣袖,然后又不那么正经了。 老者冲着皇城内大喊道:“池宏小儿,我给你爹做过先生,也是你的先生,还是顾命辅政大臣,子时之前把小罗杵跟魏薇丫头给我送来,否则我就回去取先帝御赐的拐杖了。” 话说完,老人家撩起衣袍朝着刘景浊跑去。 “小友,小友,鱼雁楼我熟啊,我还存了两坛子好酒,咱哥俩喝点儿去?” 姚小凤看着两人背影,脸色愈加阴沉。他往回走了几步,身形瞬间消失。 等他再出现时,已经身处京城外一处避暑山庄。 依旧是那边湖畔,湖畔点起了一堆篝火,有个一身锦衣的年轻人手持钓竿,一旁的木桶里头已经满满当当。 姚小凤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清凉衣裳,不说别的,青楼中的那些所谓头牌与这姚小凤是难以相提并论的。 姚小凤以女子姿态施了个万福,此时开口却是女子声音,且声音魅惑至极。 “少主,人来了。” 锦衣青年转过头,咧嘴一笑,“师傅,待会儿你下厨,挑一条最肥的,做个糖醋鲤鱼。” 姚小凤没答复,而是继续说道:“人来了,不光是龙丘家的大小姐,还有刘景浊,中土青椋山刘景浊,中土景炀刘景浊。” 被称作少主的年轻人叹气道:“师傅,爹娘给的身子,你自个儿又做不了主,喜欢做女人咱就做女人,有什么难为情的?” 姚小凤眉头缓缓皱起,沉声道:“余椟,你当真觉得,能执一洲牛耳的青椋山,就没一个能推心置腹的顶尖势力?” 余椟笑了笑,轻声道:“虞长风向来自负,且清溪阁余孽隐姓埋名都来不及,谁跟他推心置腹?他敢跟谁推心置腹?” 姚小凤沉声道:“他去了鱼雁楼。” 余椟哈哈大笑,捂着肚子说道:“好好好,我倒要瞧瞧,他能请来什么大神。” …… 往北去的官道,百十号人被几十官兵押着,是发配边关充当徭役的。 一个休息功夫,几十号官兵居然尽数消失,这百余罗氏家眷,一时之间不知该逃还是该等。 唯有披头散发的一位老管家苦笑不止,又哭又笑,高喊道:“诸位,老爷老夫人走后,大将军也还是待我们不薄吧?莫喊痛,黄泉路上,我做先锋。” 果然,话音刚落,一队黑甲铁骑便至。 老管家踉踉跄跄走上前方,苦笑道:“魏宏小儿派你们来的?” 有一黑骑拔刀出鞘,声音冰冷。 “陛下让我等带你们回家。” 第二十一章 破烂山分号 这位大祭酒有如重回讲台的教书先生一般,给刘景浊讲解青泥国之来历,事无巨细,刘景浊也很给面子,走的很慢。 好不容易等季焣喘气,刘景浊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继续说道:“青泥国,其实有两个来历,一是这条被称作青泥的护城河,二就是这座唤作青泥的京城了。不过近些年青泥城三个字不大有人提起了,因为大家伙总觉得有些俗气。还有一个传说,青泥城是数千年前,由一位上古仙人搬来此处。” 俗气?刘景浊心说这是多少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好名字啊! 刘景浊转头瞧了瞧不甚宽广但颇深的护城河,轻声道:“人世间唤作青泥的河流,茫茫多,我家山头儿下方就有一条,且得名极早,大约五千年前就有这个名字了。” 老先生笑了笑,开口道:“古人古事多半出于中土,连好些典籍也是藏于中土,据说路边随便踢开的一块儿石头,都可能比人间最年长的炼气士还要岁数大。” 刘景浊哑然失笑,转头说道:“那不哪儿的石头都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笑的合不拢嘴。 前方一个拐弯儿,巷子极深,可人声鼎沸,两人正好儿碰见一位妙龄女子招手不止,声音娇媚。 刘景浊头都没转,没想到季焣笑呵呵扭头,开口道:“可不是老头子身子骨不行,实在是我付不起那夜合钱,若是给我打个对折,倒是可以探讨一番学问。” 他拍了拍肚子,笑道:“一肚子学问,好不容易才装下。” 世间做生意的,不怕人不买,怕的是有人来,没人问。皮肉生意,那也是生意。 女子一见季焣说话,当即笑呵呵说道:“小女子年方十八,三两银子到天明,且无需老爷子劳累。” 季焣猛然顿足,刘景浊还以为这家伙会这么老不正经,结果老家伙比他想象的更不要脸。 季焣摸了摸袖口,转过头去,对着少女窘然一笑,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儿:“那个……十文行不行?” 女子当即脸色大变,破口大骂:“找你娘去!” 季焣撇了撇嘴,唉声叹气的加快步伐跟上了刘景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呵呵说道:“季先生,人老心不老啊?连夜合钱这个雅称都晓得,不愧是读书人。” 言语之中多少带点儿损人意思,不过季焣也不恼,反而笑呵呵说道:“国子监里皆是高门子弟,手里闲钱一大把,太闲了就会惹事儿。与其让他们霍霍街上那些个良家女子,还不如把这青楼挨个儿说清楚,让他们自个儿来呢。再说了,读书人嘛,吟诗作对,思绪从哪儿来的?不就是个山水、酒水、美人儿嘛!” 明明不是个正经事儿,却说的这么正经,刘景浊着实有些佩服这些个真正读书人了。 见刘景浊不说话,季焣又说道:“你觉得那二尾子真会在子时前将罗杵与魏薇丫头送来?” 刘景浊轻声道:“他说了不算,但人肯定会送来的。” 顿了顿,刘景浊转过头,笑盈盈说道:“季先生请我喝酒,总不会是因为方才借了一柄先生拿不起来的剑吧?” 这老头子也是好玩儿,居然扭了扭头,一脸憨笑道:“老夫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管这闲事儿,我可不能让你跑了。” 刘景浊眯眼笑道:“是吗?” 季焣忽然退后三步,深深作揖,沉声道:“小老儿一介书生,提剑不能骂人不痛,但刘公子的身份我是知道的。我是想求刘公子,帮帮我的国家。” 话音刚落,老者弯腰更深。 刘景浊没有着急去搀扶老者,而是笑问道:“我何德何能,季先生为何对我如此期望之大?” 季焣没有起身,而是说道:“说的功利些,是因为你是景炀王朝二皇子,是因为你与龙丘家的大小姐关系匪浅,当日官道上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的。” 刘景浊笑道:“意思是还有别的原因?” 季焣沉声道:“魏薇丫头说,刘先生扫雪两年,凡栖客山学子都愿意尊一句先生。” 刘景浊伸手扶起季焣,询问道:“那季先生知不知道,魏薇和亲一事,罗杵事先不知,是墨漯国供奉胡游偷偷传讯?” 此刻刘景浊已经以剑气隔绝此处。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眼睛直直看向季焣,沉声道:“季先生,与我说句实话,青泥国,到底有什么?” 重新建立那个庞大王朝也好,或是别的原因也罢,只要目的是想要整合一洲,以那只推手的实力,去掌控一个大一些的王朝不是更加省事?为何偏偏要在两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地方斗来斗去? 想到这里,刘景浊猛地一惊。 靖西国建造那座国运高塔,靖西城隍想要同时吸取文武两道气运,是不是也与这背后之人有关?若不然当日怎的如此之快便有两名真境到了靖西京城上空云海?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难不成这背后推手,真有龙丘家一份儿?但要说青椋山一事有龙丘家参与,刘景浊是不相信的。 季焣苦笑不止,既然刘景浊问了,他也只好开口道:“前面不是说了,相传青泥城是一位古时仙人搬来神鹿洲的,所以在你们炼气士之间,一直有个小道消息,说青泥城内有一座仙府遗址。” 叹了一口气,季焣苦笑着说道:“可我活了这么久,姚小凤寻了这么久,别说仙府遗址了,连个地宫都没寻见过。” 仙府?刘景浊眉头皱了又皱。 八千年前人间尚且是连在一起的一块儿陆地,后来不知怎的,那块儿原始陆地支离破碎,这才有了分定九洲的事儿。所以仙府即便是有,也不会是上古大仙。 除非,九洲尚且是完整一块儿时,青泥城已然被搬来此处。 刘景浊轻声道:“再没别的?” 季焣摇摇头,“我也就知道这么多,想必你也知道了,墨漯国背后是有大势力做支撑,他们为的,怕也就是这仙府遗址吧。” 刘景浊点点头,撤去禁制,两人继续前行。 没过多久,便瞧见了一座三层楼阁,上挂牌匾是以隶属写的鱼雁楼。 两人迈步走入,当即便有一位女子笑着迎来。 女子轻声道:“二位,何事登门。” 刘景浊取出来一枚玉简,轻声道:“跨洲传讯,明日就要到达的那种。” 女子点点头,没着急接过玉简,而是微笑道:“好说,但次日便要传到的书信,价格较高,需要一枚泉儿。” 刘景浊点点头,取出一枚泉儿连同玉简一同递去,女子这才双手接过。 “不知公子寄往何处?” 刘景浊说道:“破烂山乞儿峰,给姚放牛。” 女子点点头,没有半点儿异样神色,仿佛没听说过破烂山姚放牛。 片刻后,见二人还不走,女子又问道:“还有何事?” 刘景浊看向季焣,后者对着年轻女子眨眼不止,说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 “我上次不是存了两坛子桃花酒吗?青泥国太师季焣存的,不记得了?” 女子恍然大悟,微笑道:“当然记得,存酒有些年头儿了,差点儿没想起来,二位随我上楼吧。” 刘景浊直翻白眼,这老头子越看越不正经啊! 两人落座之后,方才女子便转身出门,说是去拿酒了。 刘景浊喝了一口方才打的酒,笑呵呵说道:“季先生是准备在此处等到子时?还得两个多时辰呢。” 季焣也笑了笑,却是问道:“我一直晓得这鱼雁楼传信极快,但我只是个凡俗人,着实没闹明白他们是靠什么传物传信的。” 刘景浊笑道:“我要是知道,早就自己干了,还用的着花钱?” 此时方才女子端着两壶酒走进来,轻声说道:“其实没什么说不得的,我们鱼雁楼传信,无非是靠着多年来修建的传讯处,约莫万里一处,海上则是靠着用重金打造的浮岛传讯,再用上某些神通便能做到了。九洲鱼雁楼如此之多,我们收取的费用,至少六成是用于维护这些传讯道路的。当然了,其中自然有些我们说不得的门道,就如同曾经的清溪阁,若是打听消息,没有比去找他们更方便的,这也是他们的门道。” 放下酒水,女子微笑道:“两位慢用。” 刘景浊耳畔忽然传来人声:“刘老弟,神鹿洲西边儿有潜藏大妖强行登陆,龙丘家的几位都赶过去了,恐怕是有人声东击西。” 刘景浊以心声说道:“恭喜温老哥稳固金身,此后神鹿洲五岳四渎,皆要以你为尊。” 是刚刚修成正经山神的温落,此地还算是北岳地界儿,如今的他,只需要心念一动,要找谁就能找到谁。当然了,相同境界的,还是有些不好找的。 温落轻声道:“仙府遗址确有其事,但不是那种被埋藏此处的死地,我在此地数千年也未曾见过。不过据我所查,那座仙府应该是一种类似于洞天福地的秘境,开门方式暂且不知。还有,蓌山虽然不在北岳地面上,不过我也想办法查了查,得出结论与你所想的差不离的。” 洞天福地?类似于道门的方寸之间或是佛门的须弥芥子小世界吗。 那座蓌山,果然是有天门之外的背景。 刘景浊传音说道:“温兄多半是不方便出面的,我估计鱼雁楼这一枚泉儿也会倒赔给我,所以给破烂山传讯的事儿,还是麻烦你了。估摸着近几日会有破烂山渡船到北边儿,到时候烦劳与船上徐瑶打声招呼,就说刘景浊需要帮忙。” 此时此刻,温落真身是在湄洛山山崖那处石台,可方圆数万里,只要是他北岳地界儿,他心念一动,随时都可以分神过去。 温落开口道:“你猜的不错,一艘破烂山渡船刚刚靠岸,可以以我做为媒介,与渡船上那位炼虚修士交谈,你现在可以开口了。” 破烂山那艘渡船底部有一间由乾坤玉铸成的方寸密室,此刻徐瑶正盘膝而坐,炼化一枚来时路上斩杀海妖所得的金丹。 这位容貌清秀的女修忽然睁开眼睛,皱眉道:“何方宵小?” 随即一道熟悉声音传来,“嫂子,是我。遇到了点儿麻烦,没法子,只得通过湄洛山的温山君传音于你。” 一声嫂子,徐瑶当即喜笑颜开,“刘景浊?什么事儿?你说地方,我即刻赶来。” 刘景浊赶忙说道:“不着急,嫂子想法子与姚放牛说一声,这事儿得他来。”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是个不小的麻烦,我得与他当面聊一聊。” 哪知道徐瑶却说道:“不用找他,我能做主的,有事儿你直说。” 刘景浊便将心中想法大致与徐瑶说了,若是有破烂山作为青泥国后盾,墨漯国也能安分些,此后两国各自努力消除百姓之间的仇恨,要想和平,不难的。 本以为徐瑶会推辞一番,这种事情毕竟吃力不讨好,无缘无故与个一流宗门结仇,又没有什么切实的好处,谁会干? 结果徐瑶压根儿没做思量,直愣愣开口:“这找他作甚?我做主了,这就给他传信让他赶来神鹿洲,然后我们着手在青泥国境内买几座山头儿,开个破烂山分号不就结了。” 别说刘景浊,就连也算见过大世面的温落,也没忍住咽了一口唾沫。 他娘的,不愧是天底下最有钱的山头儿,管另起一座山头儿叫做开分号儿,还说开就开,玩儿似的。 刘景浊轻声道:“那就多谢嫂子了,不过得尽快,估摸着青泥城这几天会有一处仙府现世,我应该会进去一趟。” 其实是很大很大的事儿,可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居然就聊好了? 最后,徐瑶笑着说道:“我爹回来之后,三天两头提起你呢,所以但凡你有事儿,哪怕破烂山议事时大伙儿都反对,我跟放牛娃也会让他们高高兴兴来帮忙。” 不高兴也可以,前提是皮得厚,得能挨刀子。 收回心神,季焣已经喝了好半天的闷酒。 刘景浊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方才想起了点儿事儿,走神了。” 季焣抬起头,轻声道:“其实我还想求你一件事。” 刘景浊微笑道:“吃人的嘴短,没法子,季先生说就是了。” 老人家缓缓抬起头,许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眼睛有些浑浊。 “给姚小凤留一条活路,她,只是个身不由己,想做个女子的可怜人。而且,我知道,她还是想护住这个她并不喜欢的青泥国。” 第二十二章 岂不夙夜 毕竟是年纪大了,将将戌时而已,季焣的脑袋便已经晃荡不止,上下眼皮如那独七夕一相逢的牛女二宿,好不容易才跨过天河,打死也不愿再分开了。 刘景浊无奈摇头,并指射出一道温和灵气,这位大祭酒便一头栽倒,缓缓睡去。 刘景浊提着那一壶桃花酒,起身出门。 下楼时先前女子还在,刘景浊便询问道:“两壶酒多少钱?我一并给了吧。老先生毕竟不是炼气士,烦劳寻一张床铺,让他躺着舒服些。” 女子笑了笑,轻声道:“酒钱就算了,季夫子睡醒后若是知道公子帮他付了钱,多半又要与我讲一番道理,我读书少,实在是吃不住。” 刘景浊神色古怪,听女子说起讲道理,不由得就想起季焣拍着肚皮,说里头都是学问。 既然这姑娘都这么说了,刘景浊便不执意付钱了,只是笑着说道:“夜里若是罗杵与魏薇来了此处,烦劳姑娘知会一声。” 转身走出鱼雁楼,明明已经深夜,街上却还是张灯结彩。 明日是八月初五,道教好像有个雷祖诞的说法儿,不知道此地有无什么热闹事儿。 没走几步,本不喜欢吃肉的刘景浊,忽然闻见一股子熟悉味道。他循着香味往前走了百余步,一眼便瞧见了路边儿摆的卖羊羹的摊子。 好家伙,千万里之遥的异乡,还能吃到家乡吃食? 那丫头此刻正在破境关键时刻,若不然刘景浊都要喊一嗓子,让她先来吃东西了。 只不过,几张桌子,零零散散坐了两三人而已,瞧着生意不是那么好。 刘景浊自然是要了一份儿羊羹,摆摊儿的老人家端来一只大碗,碗里头放着馍。 刘景浊笑了笑,开始慢悠悠掰馍。 这羊羹在中土,最早可是给天子的供品。余恬那家伙最喜欢吃这个,赵坎则是喜欢跑去吃肉夹馍。至于刘景浊,打小儿不爱吃肉,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若是非要说出来个,怕也就是几种特定季节才会有的野菜了。 很难想象,三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居然没一个喜欢皇宫里边儿五花八门的所谓山珍海味。 刘景浊一转头,呦呵,有人请吃饭啊! 姚小凤此刻是一身水蓝长裙,未施粉黛,倒是比先前瞧着顺眼多了,俨然是一幅十八九女子的模样。 刘景浊其实心里更愿意当她是个女人,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因为这位国师,自个儿喜欢做女人。 希望人间人,起码都能做些自个儿真正喜欢的事儿。 姚小凤半点儿不见外,加了一碗羊羹,随后便坐在了刘景浊身边。 她以女子声音开口:“真不是刻意找你,我回青泥以来,每天夜里都会来吃一碗的。即便你在这里,我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不吃了。” 刘景浊笑了笑,摇了摇酒葫芦,询问道:“喝不喝酒?” 姚小凤起身自己拿来了一只碗,刘景浊倒满一碗酒。 姚小凤抿了一口酒,笑道:“人真有意思,我要是子时之前不放人,恐怕你会提剑去抢人吧?谁想得到我们还能一个桌子上喝酒。” 刘景浊也灌了一口酒,微笑道:“有一处战场,偶尔会有两方阵营的坐在一起喝酒,只不过放下杯子时,总会有一方的头颅在另一方手中。这两人可能是交手数次的死敌,也可能是第一次见面。” 姚小凤有些好奇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地方?” 刘景浊没说话,当然有。 不多一会儿,两碗羊羹端来,两人便各自埋头开吃。只不过刘景浊实在是不喜欢吃肉,只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又喝了一口酒,刘景浊问道:“所以人是放呢,还是不放?” 姚小凤很快吃完,抬起头,直视刘景浊,开口道:“说实话,放不了,牺牲两个人换青泥国太平,在我这边儿看来是最划算的。” 刘景浊点点头,冷不丁问道:“魏薇是开门的钥匙?她跟罗杵回来青泥国,也算是你们的一种就坡下驴?” 姚小凤也是答非所问,转而问道:“若是有朝一日景炀王朝也要面对这种选择,刘公子怕也会与我一般吧?” 刘景浊缓缓起身,转过头后轻声道:“景炀已经选择过了,与国师的选择,差别有些大。” 说罢就往前走,姚小凤也没说话,付了两碗羊羹的钱就走了。 这位国师大人其实心里清楚,今夜哪怕自己不放人,余椟也会放的,除非皇帝死活不放。 她姚小凤是在意青泥国,但与皇室关系不大。而那位蓌山少主,在意的是仙府当中的秘宝。她这个名义上的师傅,连一颗棋子都算不上。 姚小凤长叹一口气,心念一动,青泥河底的某处禁制瞬间解开, 大半夜的,青泥河忽的波涛汹涌,一大团黑气由打河底蹿出。黑气之中,是一只数丈余长的飞天蜈蚣。 这蜈蚣化作一位黑衣人,悬浮在半空中,破口大骂:“狗日的阴阳人,有种的跟你爷爷光明正大的较量,下黑手算什么本事?” 刘景浊无奈传音:“行了,打不过人家就说打不过,这样作甚?” 百节一愣,随即面容一变,成了个青年模样,受了极大委屈似的,一溜烟跑去刘景浊身边,就只差抱着刘景浊大腿了。 “殿下啊!你可得给我做主,我前脚刚护着两个年轻人回来,后脚就给人套了麻袋,好家伙,河底小那淤泥,滂臭啊!” 得亏刘景浊此刻身处小巷当中,要不然脸往哪儿放? 抬脚踹翻百节,刘景浊没好气道:“滚犊子,你的账我还没算清呢!” 哪承想这狗日的左顾右盼瞧了半天,忽然说道:“唉?小夫人呢?没跟着一块儿来?” 刘景浊冷冷一笑,开口道:“小夫人?意思是还有个大夫人?怎么没人跟我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跌境以后就拿你没法子了?还是你觉得,隐藏真境修为,我真就瞧不出来?” 百节嬉皮笑脸的挠挠头,讪笑道:“就知道殿下火眼金睛,瞒不住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眯眼笑道:“又或是,你觉得景炀王朝天高皇帝远,青椋山也成了一片废墟,我刘景浊一个小小凝神,再拿你没什么办法了?” 上一刻还嬉皮笑脸,这会儿百节已经笑不出来了。 有些刻在骨子里的画面,无论如何都是挥之不去的。 看着刘景浊此刻神色,百节很难不想起几年前旧平妖道十国尸骨如山的场面。 此次碰见多年不见的二殿下,百节是真的以为从前那个冷漠至极的刘景浊再也不会出现了。直到这会儿他才明白,二殿下还是那个二殿下,只不过此时此刻的景炀二殿下,报以恶者极恶,予以善人极善。 至少在他看来,的确如此。 百节赶忙跪地,硬着头皮说道:“百节不敢,殿下恕罪。” 刘景浊笑着摇头,轻声道:“起来吧,也快子时了,人还没有放出来,看来我得去劫狱喽。” 正说话时,一架马车驶来巷子口,百节瞅了一眼,沉声道:“马车渡了一层乾坤玉磨成的粉,里头如何无法窥视。” 刘景浊迈步走去,“此刻来找我的,还能有谁?” 无非就是青泥国那位少年皇帝了。 百节还以为他们要谈很久,结果不到一柱香时间,殿下就下来了。 只不过刘景浊边走边说道:“那就再给你两天时间,你要是做不到,那我也只能劫法场,顺便抢个婚玩玩儿了。” 马车并无应答,只是缓缓离开而已。 百节小声询问:“殿下?” 刘景浊轻声道:“没事,你找个地方歇息,我独自走走。” 那架往皇城方向去的马车,里边儿其实坐了三个人,两男一女。 少年皇帝苦笑着说道:“我也只能这样了。” …… 仲秋在即,初雪城中住户却依旧是棉衣加身,其实一年四季皆是如此。 栖客山巅那座三字塔,自打扫雪人走后,便再没开过门。 子时前后,从未失约的大雪缓缓落下,一棵干枯梅树在这大雪之中抽出了嫩芽。 两年多来,这是头一次。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落在了梅树一侧。 一嘴大黄牙的杨老汉与一身儒衫的山长相识而笑。 杨老汉转头看了看这抽出新芽,另有了一番生机的梅树,没忍住长叹一声,轻声道:“虞长风是条汉子,青椋山未负李倡。” 本名乔峥笠的栖客山山长,抬起手飞速挥舞,半空中凭空出现一个敕字。 只见他并指朝着梅树一指,一个敕字缓缓缩小,直至完全没入树干。 梅树顷刻间挂满花朵,满山白雪,独此一点红。 乔峥笠忽然攥紧了拳头,抬头死死看着昏暗天幕。 他沉声道:“刘先生守天下门户,姬姑娘固人间根基,三教九流没落的世道,我们能做的,就只能是让刘景浊走的不那么艰难。” 杨老汉沉默片刻,轻声道:“被抹除的记忆,就真没有半点儿法子吗?龙丘家那个妮子吃了多少苦,咱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老头子我实在是瞧不下去。” 乔峥笠叹气道:“除非等他重上登楼境,否则靠我们着实没有法子的。” 说着,乔峥笠转头看向杨老汉,有些无奈道:“你一手安排龙丘洒洒与刘景浊碰面,想着给龙丘棠溪给个台阶儿,结果还被那个牛鼻子发现了。他要是不从中作梗还好,他要是吃饱了没事干给两个年轻人找些麻烦,那你就好心办坏事儿了。” 顿了顿,乔峥笠又说道:“那座仙府,里面有什么,你总该知道吧?还有昆仑那个人,究竟是谁,就不能与我说一说吗?” 杨老汉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道:“山长啊,我答应了人家不能说的,你这不是逼我背信弃义吗?” 气的乔峥笠一甩袖子,“都说我是腐儒,你个老家伙比我更迂腐!” 杨老汉讪笑不止,摆手道:“不说这个了,不说了。” 说完便着急忙慌的瞬身跑了。 乔峥笠长舒一口气,单手负后,整个人拔地而起,直上天幕。 杨老汉去而又返,急的直跺脚。 “乔峥笠!你他娘的急个屁?去不也是挨一顿打而已?” 老人骂了几句,紧随其后,冲天而去。 乔峥笠独立云海,面前是一座人间至高的楼阁,楼阁之上更高处,一道天门已然伫立足足八千年。 读书人抬手指着人间最高处,怒道:“你们十二人甘为人间受骂名,乔峥笠敬你们。但是,倘若诸位依旧不依不饶,乔峥笠宁死也要与这天道借来一境,让你们瞧瞧我这书生一怒当如何!” 白雪又临栖客山,凉风横吹落梅花,书生怒登玉京楼。 …… 看来不光是与铁匠,与道士也缘分不浅啊! 刘景浊找了个地方,抛竿钓鱼,鱼没上钩,道士来了。 年轻道士此刻恢复了本来面貌,许是给刘景浊戳穿之后,脸上挂不住,所以此刻见着刘景浊,当即想要掉头跑路。 刘景浊无奈道:“我好歹是个凝神修士,你当我境界是纸糊的?大半夜不睡觉跑来钓鱼,贫道贫道,真就贫到这个份儿上了?” 年轻道士苦笑一声,缓步走来,开始收拾钓竿儿,来都来了,还能怎样,钓呗! 坐下之后,道士苦笑道:“今个儿颗粒无收,付不起房钱,城隍庙里躺了一会儿,给人赶出来了,没法子,来这儿把明天的饭辙先弄出来呗。” 刘景浊咋舌不已,“你至于吗?好歹是个筑起灵台的炼气士啊!” 道士无奈道:“一不会术法,二不会拳脚,就会些堪舆望气之术,还没人信。” 炼气士混到这份儿上,也是没谁了。 刘景浊挥手取出几张薄饼,开口道:“钓上鱼了也不能生吃吧,凑活一口,明早上请你吃包子。”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道:“没有度牒,也得有个道号吧?” 年轻道士说道:“姓张,也没道号俗名的分别,叫五味。” 这名字起的,别是五味子吃多了。 刘景浊提了提钓竿儿,轻声道:“你去道僧科,随随便便讨要个一县道会,问题不大吧?怎么还能混成这个模样?” 年轻道士摇摇头,“你不懂,我师傅说,一个道字,后边是家还是教,压根儿就不是一回事。” 这倒是,前者做学问居多。 张五味反问道:“你呢?都凝神境界了,瞧模样还是个剑修呢,找个地方享福不好吗?又不是本地人,瞎逛什么呢?” 刘景浊冷不丁抬头看向天幕,自言自语道:“岂不夙夜,谓行多露。” 年少时想的是行万里路,这一晃神儿的功夫都二十好几了,倒是想要安稳些,可对某些人来说,能安分活着是个很难的事情。 第二十三章 不知道 张五味没忍住撇嘴,心说这人怎么还拽上了?谁没读过书似的。 随你怎么拽文,贫道饿了,先吃饼。 不过他实在是没忍住,好奇道:“饼子哪儿来的,你这是传说中的袖里乾坤?” 刘景浊无奈道:“真看得起我,就我这点境界,还袖里乾坤?东西放袖子里不丢就算运气好了。” 张五味拿着手里的饼子,一脸不可思议,“那这饼子从哪儿来的?” 刘景浊解释道:“世间有一种叫做乾坤玉的石头,据说是天地未开之时挤压形成的一种东西,用以收纳东西。” 张五味恍然大悟,心说原来是借助宝物啊! 见刘景浊不再言语,张五味便也不说话了,开始专心钓鱼,反正灵台境界的炼气士,几天不睡觉还是没什么事儿的。 不过他还是好奇,便指了指被刘景浊斜靠在一旁的两把剑。 张五味询问道:“这把木剑,瞧着像是我们做法会时的雷击枣木剑,铁剑我瞧不出来,怎么是八棱剑?现如今的剑不都是四棱吗?” 由此可见,这张五味的的确确是个真道士。 刘景浊也觉得这个问题有趣,便说道:“木剑是千年雷击枣木铸成,劈它的那道雷霆也不简单,是你们道门正统的五雷正法,天下鬼物见它如见苍天,我若持此剑入酆都罗山,即便是鬼府阴差都要退避三舍。至于这柄八棱剑,是上古玄铁所铸,是个上万年的老古董了,那时候冶铁之术欠佳,铸成八棱是为了确保剑的坚韧,时间一长,无论仙家还是凡俗,大体都是这个铸法儿。” 张五味张了张嘴巴,心说你跟我鬼扯呢?什么千年万年的,背的起这种剑的人,会只是个凝神修士? 又以余光偷偷摸摸瞧了刘景浊一眼,年轻道士已然确信,这人是个不靠谱儿的。 一看道士神色,刘景浊就知道这家伙肯定觉得自个儿是在鬼扯。不过刘景浊还是笑着说道:“明天收拾一番,离开青泥城吧,城中会有大变故,凡人铁定没事儿,不过像你这种境界不高的炼气士,很容易成为池中游鱼。” 张五味半信半疑道:“没诳我?”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儒释道三家,我对道门印象最好,不会诳你的。明天一早就收拾东西走人吧,再怎么是修道之人,总得先活着不是?” 提起修道二字,年轻道士忽然伤感起来,饼也不吃了,攥在手里,怔怔望向河面。 人有所思,无非是前尘后事,且更多是思从前。 还真别不承认,人活一世,夜里不想点儿往事是睡不着的。 年轻道士忽然开口,轻声道:“师傅活着时说,他修道修道,自以为是修个知道,结果到头儿来才明白,世间本就不知道。” 刘景浊闻言,微微一怔,扭过头,略带诧异道:“你师傅说的?这话可不是一般人说的出来的。”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我年少时行军路上,碰见过一个我觉得是高僧的佛门中人,他说过与你师傅所言差不多的话。” “这世间僧人,所谓遁入空门,多半不是看破红尘,而是逃避罢了。修佛一事,最先是句句不离佛,修的庙中泥佛。后来有些悟了,便是把庙里佛搬去心里。不是有一句话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吗?” 张五味眨眨眼,问道:“这是那位高僧所言?” 刘景浊摇了摇头,张五味直翻白眼。 笑了笑,刘景浊说道:“他的原话是,把庙里的佛搬到心里,很难。可要想把心里的佛搬出去,最难。” 张五味若有所思,可没过多久,年轻道士便说道:“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跟我师傅说的话,差不多在哪儿。”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这得你先修出一条道,知道便知道了。” 得亏年轻道士不会多少骂人言语,若是碰见白天那臃肿妇人,脸都要给他刘景浊挠开花儿。 跟我搁这儿说绕口令呢? 后半夜下起了一场雨,八月总是多雨,景炀京城也是差不多的。 年轻道士已经钓上来两条大鱼,眼瞅着雨越下越大,他便收拾了东西去不远处一颗树底下避雨。 可那个一条鱼都没钓起了的家伙,就这么静静坐在河畔,任由雨水浸湿一身青衫。 接连一夜雨水,直到天蒙蒙亮依旧未止。 年轻道士起身拍了拍身上泥土,对着河畔年轻人喊道:“你没忽悠我吧?” 刘景浊思量再三,开口道:“若是走了,能保太平。若是不走,会有两种可能。其一,死透。其二,得到一份机缘,说不定会是很大的机缘。不过若是选择留下,就是拿命在赌。” 结果张五味留下一条鱼,拎着另外一条走了。 刘景浊觉得挺有意思,便笑着问道:“真走了?” 张五味没停步,背对着刘景浊说道:“我是个道士又不是赌徒,再说了,我运气一向不好。” 刘景浊提起钓竿,看了看天幕。 天底下,谁人不是赌徒?士人赌王朝兴衰,农户赌阴晴旱涝,工匠赌自己的手艺,商人赌自己的眼光。说到底,天上地下,凡生灵者,只要迈步向前,前路如何不也还是个赌? 昨夜马车上,刘景浊选择相信,不就是赌魏宏能做个好皇帝? 一柄飞剑自行返还,有个绿衣女子撑着油纸伞走来。 龙丘棠溪轻声道:“怎么啦?” 方圆几丈再次于人间消失,刘景浊开口道:“昨晚上本来是想让百节提着独木舟把魏薇跟罗杵救出来的,可那个小皇帝居然带着他们两个来找我了。魏薇说仙府一事本就是个祸害,留在青泥国定遭人觊觎,倒不如她自行开门,赌上一把。” 龙丘棠溪询问道:“开门条件是?” 刘景浊神色古怪,想了半天,这才说道:“魏薇是应运而生,即是门户所在,也是钥匙。可取的这钥匙的法子,唯独一种,这也是国师那位弟子为何要娶魏薇的缘故。开门之人,不用去到那仙府遗址,也能白得一道大机缘。” 身在刘景浊飞剑神通之中,这一天刘景浊所经历的事儿,龙丘棠溪都瞧得见。 所以她询问道:“那位国师弟子,是蓌山少主吧?你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覃召羽所说的那位毛先生,已经在青泥城中?” 刘景浊点点头,“我心中大致有三个人选,季焣,那位国师弟子本人,还有昨日碰见两次的铁匠。” 这三人当中,刘景浊反而觉得季焣的可能性最大。 因为相比姚小凤,那位在刘景浊看来并非炼气士的大祭酒,要让人忌惮的多。 其次便是那位铁匠了,偌大青泥城,能碰见两次,且从他嘴里刘景浊才大概知道了事情缘由,就像是有意为刘景浊讲解一般。 最后,是哪位尚未谋面的国师弟子。 墨漯青泥两国,如今皆在蓌山掌控之中,若是不给未来的掌门人铺路,何必冒险去开启仙府? 只不过刘景浊还有一件事总也想不通,为何非要两国交战。一旦战事开始,死伤数十万怕是在所难免的,可死这么多人,对他们谋划,并无什么帮助啊! 龙丘棠溪轻声道:“为什么不会是那个道士?一天也碰见了好几次呢。” 刘景浊摇头道:“我想过他不是寻常人,但他绝不会是毛先生。不为别的,就为他所言的他师傅说过的知道不知道。” 既然刘景浊这么觉得,那龙丘棠溪也就跟他一样好了。反正现在已经破境元婴,拿起刘景浊的独木舟,也不是不能跟真境修士动手。 刘景浊忽然看向龙丘棠溪佩剑,轻声道:“回中土之后,我们去寻一柄剑,肯定不弱于我这两把。。” 龙丘棠溪撇撇嘴,白眼道:“我以为某人把答应过的事儿忘干净了。” 可刘景浊却忽然说道:“按龙丘阔前辈所说,你娘亲的死是他失察,而且必定是龙丘家内部有人故意泄露了你娘的行踪。我猜,龙丘家旁系,想要重建神鹿王朝的人,不在少数吧?” 龙丘棠溪皱起眉头,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我娘亲是因为反对重建神鹿王朝,这才遭的毒手。又或是,正如你猜测,墨漯青泥两国背后,有龙丘家族人的影子?” 刘景浊直直看向龙丘棠溪,轻声道:“西边儿海岸大妖入侵,龙丘家主又不能轻易离开白鹿城,这是摆明了的声东击西。”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我担心的,是那些人其实是为你设的局。” 从一开始,刘景浊就觉得,这次的事儿是针对龙丘棠溪的。 结果那个没心没肺的死丫头咧嘴一笑,笑的极甜。 “没事儿,不是有你护着我吗?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就说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刘景浊取出两张符箓,微笑道:“得耗费一滴精血,这两张符箓,起码能撑一整天。” 不多一会儿,两个背剑的年轻人返回青泥城,去了一处客栈,住了两间房,到正午时雨停了,两人这才出门,四处买买买。女子空着手走在前方,男子则背着一个极其夸张的包袱跟在后面。 无聊了一夜的百节则是偷偷摸摸去了一处青楼,再没出来。 鱼雁楼里边儿,季焣一觉睡到了正午,起来后只觉得头疼难耐,他狂喝一通水,跌跌撞撞走下楼,瞧见哪位女子后,嘟囔着说道:“不是说好酒喝了不会头疼吗?这还不算好酒?” 女子掩嘴一笑,轻声道:“季先生,打三十年前你就赊账呢,眼瞅着黑头发变作白头发,也不想着清帐啊?” 季焣撇撇嘴,似有些酸,开口道:“我他娘的打二十岁认识你,你就这模样,我都快七十了,你还这样,还有脸让我付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还没等女子开口,季焣又问道:“霜澜,刘景浊哪儿去了?” 原来这位女子叫做霜澜。 霜澜开口道:“你还是回去歇着吧,刘公子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乖乖看戏就是了。” 季焣虽然疑惑,却也没多问,扭头儿就走了。 这位长相不算太过惊艳的霜澜姑娘,独身登上鱼雁楼三楼,手扶栏杆,将下巴托在手背,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会这么有意思。” 今日已经有不少邻国使节赶到,恭贺青泥国长公主大婚。 要是之前,这些个相邻小国,压根儿都不搭理青泥国。 可现在不一样了,消失几十年的国师也不晓得从哪儿冒了出来,境界一跃到了第八境,谁敢不来? 在他们看来,得亏炼气士不能干涉两国争斗,若不然的话,青泥墨漯两国若是再起兵祸,谁占便宜还真不好说呢。 最让人没想到的,是那玥谷居然都派人来了,而且来的还是那位手中权柄不小的掌律祖师。 礼部接待处,“覃召羽”与池媵递上拜贴与礼物,自个儿寻了一处客栈住了进去。 路上池媵就在问:“是不是能见着背剑的那位先生?” 青泥城中雨过天晴,家家户户门口都挂起红布,甚至连巡城兵卒的佩刀,都是用红布包起来的,喜庆极了。 可皇城中的诸司衙门,却都是死气沉沉的。 特别是兵部,从昨夜起就接连收到急报,至少有三十万府军已经在城外五十里扎营,左右骁卫更是已经接管了京畿防卫。至少有四位大将军联名上奏,奏折里面也没旁的,说来说去是一句罗杵杀不得。 其实此时此刻,皇城里的官老爷们,已经不求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求能保罗杵不死。 宫城之内,就在御书房中,少年皇帝将桌上摞起极高的奏折一股脑扫落,甚至将桌子都一脚踹翻。 下方跪着三省主事,可以说青泥国权柄最大的三个人,都跪在这里,只为保罗杵一命。 魏宏气的浑身颤抖,将三人挨个儿踹翻,气急败坏道:“罗杵罗杵,一连数日,一睁眼就是保罗杵的奏折,你们当真是要造反吗?朕今日把话撂在这儿,罗杵非杀不可!长公主非嫁不可!若是有人胆敢再求情,即便是季焣亲自来此,朕也要斩了他!都给我滚!” 中书令是个五十上下的老人,他颤颤巍巍起身,并指朝着魏宏,大骂道:“昏君!你……你是要将我青泥基业毁于一旦啊!” 话音刚落,这位老丞相直挺挺背了过去。 黄门侍中赶忙接住中书令,苦笑不止。 魏宏也猛然瘫坐在地,王冕都险些坠地。 少年皇帝有气无力道:“愣着作甚,送去太医院啊!” 待人都走光了,魏宏轻轻摘掉头顶王冕,冕下有一块儿拳头大小的地方,一根儿头发都没有。 很难想象,一个十五六的少年人,已经谢顶了。 他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赌的有些大了?” 一位紫衣女子凭空出现,沉声道:“陛下,余椟少主让我来问问,长公主今日是不是得住到宫外了?” 魏宏缓缓抬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朕妥协至此,他余椟连一个晚上都忍不了吗?姚小凤,你是青泥的国师吧?” 姚小凤点点头,轻声道:“那就明日从宫中起轿吧,还有,回禀陛下,姚小凤死也是青泥国的鬼。” 离开宫城之后,姚小凤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个纨绔少年,头一次像一个皇帝了。她甚至有些感叹,倘若一开始他就这样该多好? 老书生总说是姚小凤教坏了魏宏,可她姚小凤,拢共才进过几次宫。 有人答复了魏宏一句:“相比司马禄洮,我更愿意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帝。” 魏宏一愣,苦笑道:“为什么?” 那人又说道:“因为我喜欢四个字,另外又愿意相信四个字。一个是人定胜天,一个是莫向外求。” 魏宏苦笑一声,长叹道:“多谢了,还望你能护住我青泥百姓啊!” 与此同时,城中一处宅子,是那位国师弟子住所,其实就是国师府邸,明日大婚就是在此地举行。 余椟斜靠在藤椅上,看着不远处挂的一袭红衣,笑的合不拢嘴。 只要明日洞房之后,我便可借此机缘直上第七楼,说不定还能一鼓作气冲到第八真境呢。 他没忍住说道:“多年谋划,终于不用熬着了。” 一道黑衣身影推门进去,这人一身黑袍,把自个儿包的严严实实的。 黑衣人冷声道:“等着魏薇长大,很辛苦?” 余椟冷笑一声:“毛先生就不必损我了吧?我是真小人,你是伪君子,咱们俩半斤八两。而且,我只是要一个女子的身子,毛先生要的,是十几万活生生的命啊!” 黑衣人沉默片刻,冷声道:“只要能救回我妻儿,即便被人挫骨扬灰,我也不皱眉头,更何况只是个杀生骂名了。” 余椟笑了笑,淡然道:“还真是好丈夫,好父亲。” 黑衣人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我倒是好奇,你们蓌山是打哪儿弄来的登楼大妖?如此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就不怕龙丘家事后清算?” 余椟咧嘴一笑,“这就不是毛先生该想的了。” 已近黄昏,两个背剑的年轻人返回客栈,进了同一间屋子,再没出来。 那座国师府邸,有人乐开了花儿。 原来龙丘家的大小姐,也没有多矜持嘛! 可就在皇城上空云海,刘景浊倚着一块儿云朵,看夕阳西下。龙丘棠溪则是跑来跑去将几种颜色的云朵拼凑成了一块儿,然后坐在上方,晃荡着双腿。 龙丘棠溪询问道:“这种替身符,很值钱的吧?” 刘景浊点点头,开口道:“青椋山几座次峰,其中迟暮峰善武道拳法,笑雪峰善符箓阵法,落冰潭擅长的是雷法与炼丹。我那四张符箓,是笑雪峰主留给我的,若是拿去兜售,起码三枚泉儿起步。” 只需要已自身精血为引子,便能以心神控制的两道符箓分身,要三枚泉儿,一点儿都不多。 不过这符箓只有一天的功效,且没法儿拥有本体修为。 龙丘棠溪又问道:“那你是怎么把罗杵跟魏薇变得与我们气息一模一样?天牢中的那道符箓分身与皇宫的符箓分身,明明用的是我们的精血,又怎么能成他们二人容貌气息的?” 刘景浊微微一笑,解释道:“原本我是这么打算的,我们两人亲自去替换他们,两道符箓分身来代替我们,然后把罗杵跟魏薇放进我这小天地当中。只不过这样一来,就有些非礼勿视了。结果玥谷派来了三叶叔,我就让他帮忙动了手脚。”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姚放牛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的,估计还得等两天,不过徐瑶已经到了樱江。百节这家伙,在帮我盯着国师府,我们两个现在就是等着,顺便护着魏宏,等罗杵与魏薇那边儿一结束,估计那位蓌山少主就要狗急跳墙了。不过到时候仙府开门,他怕是来不及发脾气,得赶紧去抢夺剩余机缘。直到现在,大多事情都已经拨云见日,谜底揭晓了,唯独为何要挑起两国兵祸,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龙丘棠溪拍了拍额头,嘟囔道:“这也忒伤脑筋了,你是很早就想到要这么做了?” 刘景浊摇摇头,“不是,与他们三个马车上交谈之后才想到的。魏宏答应我明日之前能让蓌山打消疑虑,我答应他护他姐姐与青泥国周全,魏薇是门户也是钥匙,她与罗杵将会是最大的受益者。自此以后,青泥国将会是景炀与青椋山的盟友,日后我只要开口,罗杵与魏薇就要入我青椋山谱牒。” 其实龙丘棠溪知道,刘景浊对那报酬兴趣不大的。要等魏薇与罗杵真正成才,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你确定要进去?”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剑侍都要去,我这个当主人的不去,能行吗?” 戌时前后,一位锦衣青年出了国师府邸,瞬身去往皇宫。 紧接着便听到余椟一阵怒吼,可已经来不及了。 罗杵魏薇已然圆房,仙府大门即将开启。 余椟气的浑身颤抖,谁想的到,明日大婚,今日却给人截胡了。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幕,只一个转眼时间便雷声轰鸣,乌云密布。 一扇硕大门户凭空出现,就悬浮在皇城上空。 两道剑光率先钻入门户,随后便是余椟与那位黑衣毛先生。还有数道身影,都不知道是自何处来的。 青泥城外数十里,有个年轻道士蹲在路边儿烤着鱼,可他忽然被一股子巨力吸扯,直直往青泥城去。 有个正在敲击铁毡的大髯汉子,猛然抬头,随后气势一变,冲天而起。 鱼雁楼上,霜澜大笑不止,连她都被惊到了。 这么说来,蓌山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姚小凤眉头紧锁,一个瞬身到了宫城。 她皱着眉头问道:“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皇帝又哭又笑的,猛然站起身,开口道:“烦劳国师去一趟北疆,把罗将军的家人接回来,他们被我藏在山中,都活的好好的。” 姚小凤心中一惊,皱眉道:“那死在流放路上的那些人?” 魏宏咧嘴笑道:“百余死囚犯而已。” 魏宏看向姚小凤,眯眼道:“木已成舟,我把蓌山已经得罪透了,接下来国师作何选择?” 姚小凤苦笑道:“还能如何,拼死护我青泥国。” 这位国师大人死活没想到,瞧着暴戾昏聩的少年皇帝,居然自个儿下了一局棋。 第二十四章 不吃肉 越过那道门户之后,刘景浊猛然之间觉得天旋地转,昨夜吃的羊羹都要吐出来了。 可只瞬息功夫,龙丘棠溪与刘景浊便被一股子难以抵抗的巨力撕扯分离,眼瞅着二人越来越远,刘景浊也不知怎么想的,挥手将独木舟送去龙丘棠溪手中,后者握紧剑柄,刘景浊用尽气力让独木舟护住龙丘棠溪。忽然间数道雷霆砸落,两人瞬间便被隔去极远,又一个呼吸而已,他们已经察觉不到各自气息了,离得太远,刘景浊甚至没法儿以心神驾驭独木舟。 此时一股子罡风袭来,哪怕是刘景浊武道归元气的体魄,也没能抵挡多久,很快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景浊猛然睁眼,眼前一片绿荫,他再转头一看,有个一身白毛儿的猿猴蹲在他身旁。 刘景浊捂着脑袋起身,还没闹明白这是哪儿,发什么了什么事儿,结果那只猿猴冷不丁提起一根木棒照着刘景浊后脑勺就砸去。 一声脆响,木棒应声而断。 刘景浊猛然转过头,那只已经上了年纪的白猿也是猛然一愣,等反应过来之后赶忙把手里的半截儿木棒丢掉,双手背到身后,露出来一嘴獠牙。 估计它觉得它是在笑呢。 刘景浊坐直了身子,没好气道:“招你惹你了?下手这么黑?” 猿猴之属本就极通人性,听到刘景浊这么说,白猿委屈巴巴的比划了半天,刘景浊愣是没明白。 看样子是交流不了了,刘景浊便缓缓站起来。山水桥不见了,但能感知到,就在这儿不远,百余步的距离。随身携带的那枚玉牌跟酒葫芦也不见了,估计是被同一个人拿走了。 刘景浊转过头看向白猿,开口道:“我剑呢?唉,你别想着打我,你打不过我的。” 白猿又是一呲牙,极其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孩儿,又把手背到了身后。 白猿猛地拔腿跑开,手脚并用的那种,等刘景浊转头看去时,它已经站在一个至多六七岁的小丫头身边。 小丫头穿的有些破旧,脏兮兮的,扎着两个冲天鬏,瘦的有些吓人。 她扛着山水桥,剑柄则挂着酒葫芦,眼睛扑闪着望向刘景浊。 这仙府遗址,居然有人? 一大一小两人同时开口:“你是谁?” 刘景浊诧异不止,这小丫头居然说的中土官话。 刘景浊指了指小丫头,微笑道:“剑是我的,还有我的玉佩呢?” 小丫头赶忙把木剑藏在身后,瞪着大眼睛,脆生生开口道:“这是我捡的,你也是我捡的。” 看来这小丫头是救命恩人啊!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那好吧,有没有吃的,饿的慌。” 小丫头将木剑递给足足好几个她大的白猿,随后拍了拍自个儿肩膀,撇着嘴说道:“我救了你,你应该给我钱的。我自己都一天没吃饭了,哪儿有吃的给你?” 屁大点儿的小丫头,哪儿来的这么多心眼子? 刘景浊只好说道:“那附近有无什么吃饭的地方,我请你?” 小丫头撇撇嘴,声音稚嫩无比:“算了算了,带你去我住的地方凑活一口吧。” 话音刚落,白猿十分娴熟的蹲在递上,将手臂伸出当做踏板,让小丫头爬到自个儿背上。 那头白猿小心翼翼的背着小丫头,对着刘景浊招了招手,示意跟着走。 刘景浊心说这还没成精呢,就已经这么聪明了? 走了没多久,一条不算太大的河流赫然出现在眼前。老远望去,下游应该是个小镇,有个几百户人家,河对岸还有一座城池,不大,也就是寻常小县。不过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个孤零零的小院儿坐落江边,离着小镇不远,至多二里地,离着县城也不远,只不过要过一趟河,估计得花点儿时间。 不过怎么感觉这附近并无多少人气。 白猿径直走向那处孤零零的小院儿,刘景浊紧随其后。 走近一看,还是一处不错的院子,四方院子,竹篱笆做的围墙,有正屋一间,东西各一间侧房,两边拐角处,分别是一间厨房,一间柴房。 虽是茅草屋顶,但瞧着也是不错的。 不过,院中并无大人,看这小丫头一身穿着,恐怕也是个苦命人。 走进院子,小丫头从白猿背上跳下来,指着厨房说道:“这好像是厨房,我不会做饭只会讨饭,里面应该有粮食,你会做的话就赶快去。” 刘景浊走去小丫头身旁,弯下腰,笑着问道:“这不是你家?” 小丫头撇了撇嘴,瞪着眼睛说道:“你看我这模样,像是有家的人?我是北边儿逃荒来的,来这里半年了,住了半年,压根儿没人管。” 刘景浊轻轻叹气,伸手往小丫头脑袋去。结果白猿喘了一口粗气,恶狠狠看向刘景浊。刘景浊只是斜眼撇去,白猿立马怂了,转头望向别处。 刘景浊按着小丫头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想吃什么?” 小丫头愣了好半天,眼睛向上翻,瞅了瞅捂着自己额头的大手,脆生生说道:“我不吃肉,别的都行。” 刘景浊点点头,又问道:“你叫啥?” 小丫头一把推开刘景浊手臂,瞪眼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叫啥?” 刘景浊只好说道:“我姓刘,叫刘景浊。” 小丫头这才说道:“我叫白小豆,我告诉你啊!我可不怕你是坏人,我有白猿,它可不好惹!” 刘景浊转头瞧了瞧白猿,身形高大的白猿,神色有些不自然。 刘景浊一把取下白猿身上的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着说道:“等着,给你们做饭去。” 走去厨房,蜘蛛网密密麻麻的,也只好挥出一道灵气,先将灰尘清扫干净了。好在这厨房米面油俱全,就是没有菜。 不过刘景浊手心的乾坤玉,倒是还有些野菜干儿,可以焯水凉拌着吃。 他伸手看了看手心,一道红线一闪而逝,看样子那丫头没事儿,只不过相隔极远,至少在三千里外了。若是方圆三千里内,刘景浊是能察觉到独木舟的。只要独木舟在千里之内,刘景浊甚至可以以心神驾驭独木舟。 做了几碗很简单的面条,萝卜干儿拌面,也再没别的了。 可小丫头吃的极香,一气儿吃了三碗,直到肚皮鼓起之后才作罢。 给白猿的吃食,刘景浊只喂下一枚丹药,不过这白猿已经年纪不小了,能不能启灵不好说,大概是很难的。 吃饱喝足了,刘景浊坐在檐下石阶上。心说白小豆机灵归机灵,实在是年纪太小了,很多事情是记不得的,想要打听事情,估计得进城或是去那个小镇。 小丫头摸着肚皮,走去白猿身边拿下那柄剑,连着藏在自个儿口袋的玉佩一起取了出来。 她双手捧着木剑,花猫似脸蛋儿露出笑容,对着刘景浊说道:“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呐,你的东西还给你了。” 刘景浊接过两样东西,背好剑蹲了下来,手提玉佩,笑着说道:“这东西很值钱的,起码可以买下远处那座城的,就这么还给我了?”衛鯹尛说 白小豆嘁了一声,白眼道:“骗小孩儿呢?” “行了行了,我吃饱了,去睡觉了,待会儿你自个儿找一间屋子睡吧。” 一说完,小丫头扭头儿就走,院中就剩下白猿与刘景浊了。 大半天的,睡什么觉?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忽然间有些手足无措。 在他以为,进入这遗址之后就是争夺机缘,弄清楚那个毛先生是谁,护着龙丘棠溪。哪承想这遗址居然有如此巨大,怕是都有一个青泥国大小了。 现在且不说机缘在何处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就连龙丘棠溪身处何地,刘景浊也没有半点儿线索。 刘景浊轻声道:“我出去走走,你尽力去炼化那枚丹药,至于能不能有所得,就全凭你的造化了。” 白猿龇牙咧嘴一笑,没有去炼化那枚药丸,反而坐在了白小豆睡觉的屋子门前,静静的护着那个小丫头。 刘景浊笑了笑,出门往小镇方向去。 二里地而已,走不了多久的,可镇上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蛛网密结。街道上杂草丛生,有些摆在外面的桌椅都生出来了蘑菇。 刘景浊略微放开神念探视,这小镇是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河对面的城池,还有一个人独守空城。 刘景浊化作一道剑光掠过水面,瞬息时间便到了城中。 这座城池,比之小镇更加荒凉。大白天的,时不时居然传来狼啸。 迈步走了没多久,终于瞧见了一道人影。 是个手持蒲扇的老者,坐在一刻老槐树下,悠闲摇扇。 刘景浊迈步走去,喊了一句老人家。 老者一惊,睁开眼睛瞧了瞧,随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使劲儿揉了揉,这才不敢置信道:“你从哪儿来的?” 刘景浊抱拳道:“我碰巧路过此处,也不晓得只是个什么地界儿,好不容易才碰见了个大人。烦劳老伯与我说说,这么偌大一座城,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老者忽然长叹一声,苦笑道:“你猜一猜此时节是几月份,这会儿又是什么时辰了?” 刘景浊虽然疑惑,却还是笑着说道:“槐树叶绿,日头略斜,至多是七八月,午末未初吧?” 可老人家摇了摇头,指着后方一条小水渠。 水渠借着地势架起了一只竹节,竹节引来一缕细流往前方竹筒,竹筒即将水满,顺着竹筒往下,有一处小潭,也是将满,估计这桶水倒下就满了。 老者叹息道:“一个时辰流一竹筒,一池水记一天,若是我没记错,此刻已然亥末,明日就是大年三十儿喽!” 刘景浊啊了一声,老人苦笑道:“别不信,此地已经有大约八个月没有天黑过了,日头每天自东往西转一圈儿,可就是不落窝。六个月前,大家伙都跑的差不多了,这半年来,整个雨田县怕是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怪不得白小豆这会儿去睡觉呢,原来此地竟是长昼无夜。 刘景浊微微皱眉,轻声道:“那老伯为何不走?” 老人笑了笑,轻声道:“戛然一身,有什么好跑的。现在也挺好,想睡了就睡,睡醒了随随便便去哪家找点儿粮食,啥时候饿死了啥时候算呗。相比北边儿逃荒的那些个苦命人,我这好到哪儿去了。” 刘景浊又问道:“北边儿也有天灾?” 老者点点头,开口道:“也是大约半年前,路过了不少逃荒的,一个个饿的跟麻杆儿似的,可一听这里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天黑过,一个个的宁愿拔树皮吃树叶子,也不去那些个空房子里找吃的。” 刘景浊皱眉道:“这又是为何?” 老者摇摇头,“这我哪儿晓得去,只是听那些个难民神神叨叨的说,诅咒已经南下,天老爷要把忤逆的人族毁灭殆尽。唉!反正这些年,死了不少人了,据说北边儿跟这里截然相反,没有太阳只有月亮,妖鬼横行啊!” 此时此刻,刘景浊忽然觉得,这处所谓仙府,怕不是什么好去处。 刘景浊抬起头,轻声道:“上游住着个小姑娘,老伯知道吗?” 老者愣了愣,不可思议道:“是不是跟个大猴子在一起?” 刘景浊点了点头,“老伯知道?” 老人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说道:“半年前逃荒队伍至此,那些个人死活不愿拿我给的吃食,唯独那个小丫头拿起来我一只饼子,然后那些个难民就说小丫头是罪人,把那小丫头沉河了。我眼睁睁看着,本以为那丫头必死无疑了,结果后来给一只白猴子救起了。我以为那丫头早就死了。” 顿了顿,老者说道:“都是可怜人,自己难为自己。我……我当时听他们谈论,小丫头是靠着吃她娘的肉,才活下来的。” 饶是见惯了血腥的刘景浊,都没忍住一颤。 怪不得,怪不得白小豆说吃什么都可以,只要没有肉就行。 第二十五章 还不快来找我 快返回江畔小院儿时,太阳又到了东边儿。 忙活了几个时辰,其实就是在城中找了个豆腐坊,用那些工具做了些豆腐,然后又在那位老伯的菜地里弄了些菜。 那小丫头都瘦成柴了,再不吃点儿好的,怕是这辈子都长不高了。 走进小院儿,小丫头应该是还没有起床,白猿像个门神似的守在门口,瞧着有些疲惫。 照理说给了丹药了,做不到引气入体就算了,那也不至于如此疲倦啊? 白猿见刘景浊走来,呲出獠牙,伸着爪子示意刘景浊过去。 刘景浊赶忙走去白猿身旁,伸手并指按在它身上,轻声道:“我知道你通人性,你有什么想法,我听得到。” 也亏的刘景浊曾经登上第十楼,即便修为被打了回来,相比同境界修士,神念还是要强大极多,这才能去读这白猿心声。 当然了,白猿这是个寻常山兽,没法子像精怪一般有一番流畅想法,可刘景浊明明白白感觉到,这头白猿像是在托孤。 大致意思是,它已经活了八十年了,怕是没几天活头儿了,等他死了之后,刘景浊能不能照顾白小豆。 刘景浊没着急答复,而是问道:“城里住了个老人家,白小豆的遭遇我大致了解了,但你为什么要救她?” 白猿以一种类似于念头的方式告诉刘景浊,大概六十年前,北边儿的那个国家大肆捕杀白猿,以白猿血液去做一种辟邪皮毛,那时候它差点儿就被捕杀,是个少年人偷偷把他藏起来,治好了伤。半年前他到城中觅食,一眼就瞧见了白小豆,也立马就看出来,这是当年救它的少年人的血脉,所以才冒险把她救出来的。 刘景浊沉默了,以白猿血液浸泡制成的毛皮,叫做猩猩绒,千年前中土中原王朝也有,是被北边儿的游猎部落占去之后,南部小国上贡给中原的东西。后世几个王朝都延续了此事,不过景炀入主中原之后就废除这种东西了。 方才刘景浊已经查探了一番白猿身体,五脏六腑皆已衰竭,别说现在的刘景浊,怕是从前有着登楼修为的刘景浊,也是束手无策。 刘景浊拍了拍白猿,轻声道:“放心吧,这小丫头,我帮你照顾。” 白猿又呲牙一笑,猛然起身拍了拍屁股,随后飞快往北边跑去。 刘景浊知道这是要带他去看什么东西,于是祭出飞剑留在小院儿,自个儿则是御风跟上白猿。 即便是年老体衰,猿猴之属也是远远灵活过人族的。那头白猿在林间穿梭跳跃,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怕是跑出来将近五十里地了。 所到之地是一处山涧,有飞瀑直落,碎石遍地,瀑布垂落之处,潭水深不见底。 白猿不敢靠前,只是不断比划着,似乎是让刘景浊去潭底一探。 刘景浊问道:“让我下去看看?” 白猿点头不止,刘景浊便也点了点头,轻声道:“好,我下去看看。” 想了想,刘景浊又转头说道:“要是我很久没上来,你就先返回,免得小丫头睡醒之后家里没人。” 幸好当年在归墟特意学了避水之术,刘景浊化作一道剑光没入水潭。一进水潭,刘景浊当即被吓了一跳。 即便这以御剑之术在水里要慢许多,可瞬息百丈还是可以的,就这一会儿,刘景浊怕是已然没入这潭底几里地了。 一处山中潭水,怎会这么深?莫非此处潭水,通的海眼? 约莫下沉十里,刘景浊猛然坠地,猝不及防一下子,没收住力气,整个人狠狠跌在地上,光滑岩石都被撞出来了一个坑。 刘景浊揉了揉脑袋,冷不丁抬头一看,当即傻了眼。 上方百丈,一层流水如同天幕,水中游鱼无数,围绕着一团银光游弋。 这……这是什么地方?这所谓仙府遗址,究竟是谁的仙府? 刘景舟没忍住摘下酒葫芦狂灌一口酒,压压惊。 娘的!白猿怎么发现这地方的?这他娘的就是传说中的水晶宫吧? 此地压制神念,刘景浊几乎没法子探视周遭情况,可即便是以目力查探,起码也占地千丈有余。 深吸了一口气,刘景浊迈步往前,来都来了,自然要看一看。进这仙府遗址,不就是想着找寻机缘吗? 瞬身往前数百丈,再往前就是一片无尽深渊,刘景浊猛然落地,背后山水桥也忽然震颤不止。 这番动静,比先前遇到那头执夷时还要大,而且,刘景浊分明感觉到山水桥有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惧怕? 在归墟时,山水桥可是与合道境界的大妖交过手,当时的山水桥,也只是有着满满战意而已。 刘景浊伸手按住山水桥,上前探头,只见这悬崖断口十分整齐,好似是给人一剑劈出来的。 下方深渊根本无从探视,目力所及怕也得有千丈了,再往下就是浓雾,也不知道底下究竟有什么。 只怕这又是一处人间绝地。 下是万万不敢去了,机缘远没有命重要的。但凡刘景浊是个真境,他眼都不眨就跳下去了。可现在就是个小小凝神,万一下边儿有个惹不起的,跑都跑不掉。 那就白来了一趟? 正郁闷呢,刘景浊猛的背心发凉,一身汗毛倒竖。 独木舟当即出鞘,刘景舟手握独木舟,转头一看,毛骨悚然,差点把魂儿吓飞。 一道青衫身影不知何时出现,青衫之下,却是一具白骨。 青衫白骨手提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骷髅头上的空洞眸子幽幽望着刘景浊。 刘景浊心惊不已,却瞧见那骷髅嘴巴开合,居然有沙哑人声传来。 “后生,人间,胜了吗?” 刘景浊赶忙收回山水桥,抱拳道:“前辈是?” 那具白骨幽幽开口:“听你口音,是中土神洲人氏吧?我是南赡部洲人,伐天一战,我们南赡部洲修士主攻雷部。” 刘景浊忽然想起先前龙丘棠溪给自己看的舆图,九洲之外的那四座庞大陆地,其中之一,就是南赡部洲。 刘景浊苦笑一声,无奈道:“前辈,我的确是中土人氏,可不是中土神洲,如今的天下,九洲并无南赡部洲。我倒是看过一幅舆图,九洲之外,另有四大部洲。” 那具白骨忽然气势一变,数道剑气如同星辰坠地一般,刘景浊压根儿来不及抵挡,只轻微一个碰撞便已然身受重伤。 青衫白骨声音有些冰冷:“再要胡说,莫怪我这守墓人剑下不留情。” 刘景浊狂吐鲜血,眼前这具白骨,修为定要超脱人间,决计是开了天门的炼气士。 果然,这位白骨前辈开口道:“后世炼气士都如此孱弱吗?瞧你根骨,都已经三百岁有余了,怎的才是个第四境?” 刘景浊苦笑不止,心说我他娘的才二十四,哪儿就三百多岁了?可这会儿他哪儿敢反驳一句?要是这位前辈一不小心没收住气力,失手打死自个儿,找谁说理去? 赶忙吃下几粒药丸子,可他还是起不来,只好以独木舟拄地,艰难开口:“不敢欺瞒前辈,自八千年前起,人世间有了一座玉京天,玉京天上有一道天门,据我猜测,那四大部洲应该是在天门之外,可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跨过天门。之后人族与妖族大战,剩下的七根天柱被打断了六根,原始大陆支离破碎,或许也就是前辈所说的中土神洲,便一分为九了。” 话音刚落,刘景浊心中又是一惊,那道白骨已然到了眼前。 霜白五指叩住刘景浊脑袋,刘景浊只觉得有人正在翻阅自己魂魄深处的记忆,神魂连带着躯体都要被撕碎一般,剧痛无比。此时此刻,刘景浊汗如雨下,脸色胀的紫红,可他愣是没有哼出来一声。 片刻之后,白骨手掌松开刘景浊,两人同是青衫,可有血肉的年轻人,此刻浑身剧烈颤抖。 青衫白骨沉默片刻,言语有些疑惑:“不错,根骨与心境都属上佳,神念异常强,你如今是不是跌境了?” 刘景浊颤抖着开口:“被灌顶得来的境界,没了正好,靠自己重新修炼底气足一些。” 白骨骷髅哈哈一笑,可笑着笑着,笑声中就有些伤感了。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后生,那你们的九洲,如今可有天上神灵随意屠戮人间?都还活的好吗?” 刘景浊摇摇头,“如今的神灵,多半只是山水神灵,受制于人间王朝的。天下家族,随意一国人口都有数万万,我所在的王朝,至少都是有几十倍于万万的人口,但是,人嘛,总是有过得好的,又不好的。只是东海归墟,有妖族与人族互相征伐,也已经几千年了。” 这具白骨略带哭腔,可一双空洞眸子,哪儿来的眼泪? 一张白骨手掌缓缓放在刘景浊肩头,无数道细小有如牛毛的剑气钻入刘景浊体内,开始帮着刘景浊修补体内伤势。 青衫白骨颤声道:“那还好,那还好,人间薪火保住了,不枉我们死了这么多人。” 片刻之后,白骨收回手臂,开口道:“小子,你是不是去过什么光阴流速差别极大的地方?你的骨龄只堪堪二十来年,可你的道龄已然三百余年了。还有,你的记忆我没办法查探,有人在你身上布下手段,若是我强行搜魂,你会死,我也会被反噬。” 刘景浊摇了摇头,其实他自己也很纳闷儿,这地方是自己第一次到过的洞天福地啊! 白骨手臂又一次搭上肩头,刘景浊当即将心神沉入黄庭宫。黄庭宫外,数道剑气从四面八方窜来,顷刻间便将一座满目苍夷的黄庭宫修缮如初,且那数道剑气中夹杂剑意之重,几乎都要把这黄庭宫变作一座剑阁。 收回心神,刘景浊抱拳深深一拜,沉声道:“多谢前辈,否则我这光是缝补黄庭宫,怕是都要几个年头儿。” 青衫白骨笑道:“一座黄庭宫八面漏风,实在是看不过去而已。” 刘景浊见这位前辈言语和善起来,趁热打铁,询问道:“前辈,这地方,其实不在九洲,而是类似于一座洞天福地的地方,外界说这是一座仙府遗址,入口在一个叫青泥城的地方。我也是机缘巧合进来的。之所以能到前辈这儿,是因为一头白猿指路。前辈可知道,此地究竟是什么地方?不瞒前辈,这座洞天福地如今也已然乱成一锅粥了,北境长夜,南境长昼,百姓流离失所,都说是天老爷发威,要惩罚人族。” 其实有一半是刘景浊从那位老者那儿听来的。 青衫白骨闻言便沉默了起来,刘景浊也不敢打扰,只得默默等候。 约莫过去了一刻钟,这位白骨前辈忽然大袖一挥将刘景浊卷起,两人往那处深渊而去。 下降途中,那位前辈叹息道:“还记得我说,南赡部洲修士是主攻天庭雷部吗?这深渊之下,便是镇压着雷部正神。” 刘景浊皱起眉头,沉声道:“可是道门所谓的九天雷声天尊?” 白骨转过头,嘴巴开合,“什么?听都没听说过。我说的这雷部正神,乃是居住在上古雷泽,真身是一头巨龙,乃是混沌初开之时,与天同生真正神灵。” 刘景浊还没来得及诧异,便听见这位前辈又说道:“真正神灵,其实是杀不死的,也可以说他活着跟死了并无区别,我们所说的杀了他,其实是剥离湮灭了他的意志。可真身,无论如何是没法儿销毁的。你虽说的青泥,在我那个时代,是有一座牢狱,就是用来镇压神灵真身的。我估计你所说的洞天福地也好,仙府遗址也罢,就是我们用来镇压神灵的牢狱。至于外界的昼夜不分,恐怕是这些年来守墓人的凋零,神灵真身气息外泄所导致的。毕竟这只是一处小天地,他们很容易就能影响到一地天时。最麻烦的是,一旦外界死伤过多,源源不断的魂魄被那些个神灵真身自行汲取,年深日久之下,这些个神尸,很可能会变成尸神。虽然并无毁天灭地的神通,可光凭肉身,就够受的了。” 说着,这位白骨前辈猛然转头,一双空洞眸子死死盯着刘景浊。 “炼神尸一事,我那个时代就有人干过,是用百万千万计的人族血肉去豢养的。你不会也是为此而来吧?” 虽然只是骷髅头,虽然应该安放眼珠的位置漆黑空洞,可刘景浊依旧察觉到了身旁白骨的杀意。 刘景浊只得强装镇定,开口道:“不瞒前辈,我之所以进入这个遗址,最开始就是为了让两个小国避免交战的。” 杀意顷刻间就消散殆尽,白骨哈哈大笑,“逗你玩儿呢!” 刘景浊只得陪笑,可心中却想着,我信你个鬼! 又过去几个呼吸,两人已然穿过浓雾,白骨前辈大袖一挥,一道巨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龙形躯体,赫然出现在眼前。两人是在数十里之外看的,这才窥得全貌,若是在那巨龙边上,两个人就好比是一头牛身上的两根毛。 刘景浊震惊到无以复加,就连道心都有些不稳。 身旁白骨轻轻拍了拍刘景浊,一道温和灵气让刘景浊愈加冰冷的躯体又暖和了起来。 刘景浊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这……你们是如何与其交手的?” 试想一下,即便是十几万牛毛,就能搬倒一头牛吗? 青衫白骨笑了笑,有些感叹道:“还能如何?唯有蚍蜉撼树。好在人间生了几位足够与这些个神灵掰手腕儿的强者,若不然……” 刘景浊沉声道:“这处牢狱镇压了几尊神尸?若是真有人想要炼神尸,有什么办法能阻拦?既然知道了,我就不能不管。” 若真是尸神出世,一头强大至极且完全没有自主的行尸,足够毁掉这一方天地了。毁了这一方天地,外界受难会远吗? 青衫白骨询问道:“那你们是如何打开这座牢狱的?” 刘景浊便将先前的事情说了一遍。 青衫白骨想了想,轻声道:“若是按你这么说,你所说的蓌山,多半就是奔着这个来的。此地镇压着的都是雷部神灵,还有一处地方,镇压风雨二神,不过,那两位神尸有主的。他们是后天神灵,大战时倒戈人族,后来抽出神魂转世为人,真身则自囚此处,不过他们已然与过去斩断了联系,除非转世身在此,否则也做不了什么的。我是个守墓人,剥离了人身,半死不活的,没法子出去的,要想阻止炼神尸,只有弄死出手之人,再无旁的办法。” 刘景浊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转头,询问道:“会不会?” 青衫白骨点点头,“会。” 刘景浊又问道:“那她得到真身之后,会如何?重新成为神灵?” 青衫白骨摇摇头,“转世神灵拢共也就几个,重新拿回真身的,我也没见过,会怎么样我是真不知道。” 刘景浊正思量时,身边白骨冷不丁扯下他身上酒葫芦与木剑,连同随身携带的玉佩与手心的乾坤玉一并取走。随后照着他屁股狠狠一脚,他整个人直直飞往那具不知多大的神尸。 白骨开口道:“小子,算你得了便宜了,天下雷法皆自这位雷神而来,你能扯来几分雷道真意,就看你的造化了,趁此机会,一并结丹吧。” 刘景浊尚未近身神尸,无数道雷霆化作雷龙将他阻拦在半空中。堪堪几个呼吸而已,刘景浊一身衣物便化为灰烬。 青衫骷髅打开葫芦盖子,悬空灌了一口酒。 他自言自语道:“这日子,我也算不过来了,反正最少有八千年没喝酒了吧。” 结果空洞眸子瞅见不着寸缕的刘景浊,这位不知活了多久的前辈,差点儿没把一口酒喷出来。 也就是他年纪太大,没听过也不会说一句非礼勿视。 他忽然咦了一声,也不管辣眼睛与否,转头盯着刘景浊看了半天。 原来是雷霆之中,年轻人硬撑着没昏过去,可他周身却泛起一股子并不属于他的古朴剑意。 这位白骨前辈自言自语道:“怪不得连我都没办法看到那一部分记忆。” 说是没办法看到刘景浊记忆,那也只是说说而已,看不到的,只是一小部分。 年轻人如何被灌顶到如何跌境,青衫白骨已经看了个遍。有一处记忆被抹除,除非他刘景浊自个儿破境登楼才能找回,还有一处不属于他刘景浊的记忆,应该是有人留给他的某些讯息,这位白骨前辈是的的确确看不到。 一壶酒都快喝光了,至少得过去了几个时辰,青衫白骨忽然一惊,因为远处巨龙,居然睁开了眼睛。 得亏是骷髅,若不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惊讶表情呢。 他举起手中锈迹斑斑的长剑一记横扫,泼天剑意如同大江之水汹涌而去,缠住刘景浊的雷龙被尽数切断。 白骨身影化作剑光瞬身过去拉起刘景浊,几个呼吸而已便回到上方。 青衫白骨看了看刘景浊,又转头看了看无尽深渊,骂骂咧咧道:“他娘的,一个死鬼,睁眼睛吓人。一个毛都没长全的臭小子,更吓人,你他娘的没个饱儿啊!” …… 这仙府遗址共有三国,南境两国,北境一国。 可北境的烃海国,已然国将不国。 已经接连一年没见过太阳,四处散发着腐朽味道,漫山遍野都是妖精鬼怪,老百姓流离失所,死伤不知凡几,好在有多一半已经逃去了南境。 烃海国如今只剩下七座大城尚且能避难,这七座城池,挤了上千万人。 最南部的风海府,是如今烃海国最安全的地方,皇族世家大多在此。 可今日,一头展翅开来足足有十余丈,大翅一扇便能召来狂风的巨鹰来到风海府,这头巨鹰飞到城池上空,幻化成人形,狂笑不止。 “尔等若是献给我童男童女各三百,我便让你们多活几个月。” 下方贵族也好,百姓也罢,一个个都被吓得浑身颤抖。 唯独一位满脸胡须,身披盔甲的中年人手持大槊站立城头,指着那鹰妖大骂:“畜牲而已,朕何惧你!” 鹰妖恢复本体,冷笑道:“那就从你开始。” 说罢便要煽动翅膀,那位烃海国皇帝大手一挥,城中数千弓箭手已然列阵。 正要放箭,忽的两道银光从天而降,两道光华各自斩去巨鹰双翅与头颅,那硕大尸体就这么直挺挺落在城外。 众人只瞧见半空中一位恍若天仙的绿衣女子御剑而来落在城头,随后不断挥舞手中长剑,下方妖鬼竟是被斩了个干干净净。 龙丘棠溪手中独木舟轰鸣不止,她赶忙摊开右手,手心那道红线扑闪不止,不过只一瞬间便恢复如初。 年轻女子没来由嘴角咧起,自言自语道:“大傻子运气真好,还不快来找我?” 第二十六章 她眼中灰蒙蒙的人世间 返回玥谷的路上,池媵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青泥国那么大的动静,那道门户足足开了有一个时辰之久,可他没能进去。少年人心中想的,是但凡他能进去,多少得到一些机缘,他就有可能早一些回去家乡,治好妹妹的病。 如此心思,当然逃不过“覃召羽”的眼睛。 只不过他刻意没有提这件事,反而是询问道:“是不是没见到那个背剑的年轻人,有些失落?” 池媵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覃召羽又笑着问:“那就是因为送了礼,结果连席都没吃上而失落?” 少年人继续摇头,只是埋头赶路。 覃召羽顺手扯下路边一根野草,放在嘴里咀嚼片刻,终于说道:“那是气我没带你进去那处仙府喽?” 没等少年人开口,他吐了嘴里的野草,伸手按住池媵脑袋,淡然道:“小子,我教你一句话,人贵有自知之明。” 谁的年少时都有过急功近利的心思,他黄三叶当年上山修行时,每天夜里睡觉前都会想着,一觉睡醒之后就是天下第一了该多好。 而此时此刻的青泥城中,那可比过年热闹多了。 罗杵与魏薇陷入了一场梦境之中,多半是被极大的机缘砸在脑袋上了,接是肯定接的住,能接住多少,那就看他们自身造化了。 可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蓌山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恐怕今夜就能到达青泥国。 青泥国这边,加上百节,也只有两位真境,只要蓌山派来一位炼虚修士,轻而易举就能带走罗杵与魏薇。 所以那位国师一直蹲在客栈门口,在两人接受完传承前,寸步不离。即便蓌山有人来,她也寸步不让。 姬小凤换上了一身藕荷襦裙,只微微描眉,手提一壶酒坐在客栈门前。 她已经下定决心,从今往后她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女人,再也不已男子声音开口说话。 不多久,有个一身儒衫的老者抱着个酒坛子走来,瞧着极其费力。 姚小凤只是转头看了一眼,没去搭手。 季焣吃力走来,缓缓放下酒坛子,双手撑着腰,好半天才直起身子。 这位老先生见眼前女子都不搭手扶一把自个儿,便吹胡子瞪眼道:“你他娘的有没有点儿良心?小时候打架是谁帮你的?哦,现在我老了,你他娘的见我这样,手都不搭?” 很少有人知道,姚小凤跟季焣其实是同龄人,季焣反而还要大上两岁,而且两家只隔了一堵墙。 姚小凤扯来酒坛子,砸开泥封,随手在地上拣起一只破碗便舀着酒喝。 狂灌了一口,姚小凤开口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再不问,我怕没有机会了。” 季焣也拿起碗喝了一口酒,沉默片刻,轻声道:“是你娘告诉我的,我记得那是个冬天,雪都没到膝盖了,我刚刚放课,回家的时候你娘在门口坐着。那天你娘告诉我,能不能把你当成妹妹,不要当做弟弟。第二天,我放课回家,就听见我爹说,你娘没了。” 姚小凤又喝了一口酒,面色如常,开口道:“离开青泥之前,我恨透了这个地方。身子是爹娘给的,我能如何?我就想做个女孩儿而已,凭什么就要被扯掉衣裳倒挂着打?我十四了!该有的地方都有了,就那样把我倒挂在门口,让别人嗤笑羞辱我。他觉得我是个男孩,我觉得我是个女孩儿啊!” 季焣轻声道:“你有没有去你坟前瞧瞧?几十年了,你那位弟弟逢年过节都要去你坟前拜拜,年年清明没少你一柱香。” 姚小凤摆了摆手,自嘲一笑,轻声道:“不说这个了,你一把老骨头来这儿干嘛?咱们的皇帝陛下可是下了一手好棋,那位景炀二殿下也是神通广大,有人拦住了两国边军,暂时是打不起来的。只不过蓌山那边儿已经派人过来了,他们明面上不能沾手凡间事,可罗杵跟魏薇,一旦出这个客栈,就算不上凡人了。” 季焣咧嘴一笑,开口道:“照你的脾气,不应该是任由两个年轻人被带走吗?” 姚小凤微笑道:“我也想赌一把,他们都相信那位扫雪先生,我也试着去相信一下。活了这么久,我这是第二次真正相信别人。” 第一次是十五岁的时候,那块裹胸布掉了被人捡到,姚小凤求她别告诉别人,她答应了,姚小凤相信了。 可第二天,满城人都知道了姚家的小儿子,压根儿不算是儿子。 与此同时,樱江来了个披头散发的青年,一身打扮跟叫花子似的。 徐瑶走出船舱,一脸嫌弃,没好气道:“你是想继承我爹那个老叫花的名号儿吗?” 好歹也是一宗之主了,怎的半点儿不顾及形象呢? 姚放牛是从斗寒洲一路跨海至此,为了抄近路不惜上了一趟玉京天,挨了一顿打,这才提前赶到。 这位破烂山宗主喘气不止,哪儿还有精力管自个儿像不像叫花子?他喘着大气,询问道:“师姐,那小子呢?” 徐瑶见他这么着急,便没计较他说话语气,轻声答道:“已经进那仙府遗址,两天了。” 姚放牛直拍大腿,骂骂咧咧道:“姓刘的你虎啊!娘的,说进就进,也不管里边儿是啥啊?” 话音刚落,徐瑶见那家伙招呼都不打就要转身,气的破口大骂:“放牛娃!媳妇儿丢这儿都不管,干啥去?” 姚放牛硬气道:“有人坑我兄弟,我揍人去!” 徐瑶一愣,“算我一个!” 嫂子可不是白叫的。 …… 见那小子浑身赤裸,青衫白骨实在是看不过去,大袖一挥帮其穿上了一件衣裳。 刘景浊此刻正盘膝而坐,周身环绕着数条紫色雷霆,其中几条已经有了些转向寻常天雷的迹象。 这位白骨前辈得亏没得舌头,否则此刻定要咋舌不止。也就是他没听过一句后浪拍前浪,否则也不至于久久无言。 按他的设想,刘景浊只要能得来百之其二三就已经算是大机缘了,哪承想这小子也是个愣货,八辈子没吃过好的似的,一股脑将那具神尸残余的雷霆真意扯来了一半儿,弄的神尸都要诈尸了。 可扯来的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世间事,有得就有失,得来越多,所牵扯的因果更重,何况这还是与上古神灵牵扯的因果。 第二十七章 北上 其实刘景浊并未着急离开,反而在小院儿逗留了两天,略微稳固境界,大致整理了一番所得机缘。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吓死人的半数雷霆真意,其中有大约千分之一二被刘景浊衍化作天雷。 有此雷霆淬炼体魄,要炼琉璃身,会相较容易许多,接下来就可以着手外炼了。 其次便是姜黄前辈传授的剑术了,只不过刘景浊还没有时间去参悟剑意。 然后就是身上这件衣裳,早前刘景浊压根儿没发现,还是做饭时才发现,身上衣裳成了一件仙兵品秩的法衣。 这三样,严格来说,都是向外求来的。唯独那柄月光一般的飞剑,是结成剑丹之后,由打体内衍生而来,是真正属于刘景浊的本命剑。 可为什么飞剑会从众妙之门出来,刘景浊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人间修士所走道路千千万,其实炼气顺序是不会变的。 引气入体是第一境,随后是筑灵台、修黄庭、凝成诸景之神、结金丹、化元婴、元婴出窍神游万里。前七境便是如此,此后境界,便是一境一重天。 神游境界之后,真境是修真我,只有求得一个真我之后,踏入炼虚成为真正仙君之后,才不会真正虚无。此后便是登楼,择一道合之,开天门。文学一二 人间境界,开天门为至高,可除了玉京天那十二人,再无十二境。 玉京天十二重楼,依次以炼气士境界命名,要去往那道天门,就得依次以同等境界破关,可那守关之人,皆是此境最强。 刘景浊曾经仗剑杀上第十楼,却也不敢说能夺走前九关守关人的最强二字。 炼气士无论人族或是妖族,结丹之时,黄庭宫内会出现四道门户。 众妙之门,多为道门修士选择。不二之门,多是佛修。道义之门,儒家修士可进。 还有一道门户,唤作玄牝之门,照理说该是道门修行路,可事实上,天下妖族、散修,多半是走的这门。 刘景浊并未修行道门功法,照理说修出一柄本命剑,也得是从玄牝之门出来的才对啊! 再就是自身神念,或许是曾经登楼的缘故,此次破境,一身神念约莫到了寻常神游的水准,所以刘景浊才能感知到独木舟如今是在北边儿,大致相距四千里。 收回心神,刘景浊笑着说道:“不睡觉蹲门口作甚?” 原来是白小豆垫着脚,在门缝儿里偷看。 小丫头心说,这练武之人,还真跟说书先生讲的似的,得盘腿打坐? 刚想再看一眼,结果刘景浊就说话了。 白小豆推开门,撇着嘴说道:“又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里,也不困,咋个办嘛!” 刘景浊想了想,微笑道:“行吧,我的事儿也好了,正好酒喝光了,那咱们这就走?” 小丫头也没什么收拾的,就跑去厨房把所有的米面油收拾在了一起,本想找个麻袋装上扛走,结果发现收拾完了以后,一摞东西,好几个自己那么大。 小丫头苦兮兮走去刘景浊身边,垂头丧气道:“师傅,这么多东西,不带着就浪费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眨眼道:“给你变个戏法儿?” 只见一袭青衫大袖一挥,地上一堆东西立马儿消失不见了。 白小豆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又跑过去方才堆积食材的地方看了找了好半天,这才转过头看向刘景浊,眼神中满是崇拜。 白小豆轻声道:“这个也会教我吗?” 刘景浊点点头,“当然了,我会的,到时候都会教你。” 拉起小丫头的手,两人就这么离开了小院儿。 家这个字对于白小豆来说,早就是七零八碎的偏旁部首,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这些个散落一地的横撇竖捺都很难再组成一个字。 只不过,逆流而去的路上,小丫头三番两次回头去看那座城池,直到拐了一个大弯儿,再也瞧不见那条河了,她才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刘景浊轻声道:“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白猿会放心把你交给我?毕竟才认识两天而已。” 白小豆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是天上掉下来的,他先发现你的,所以在他看来,你应该是个神仙。还有,白猿爷爷虽然不是人,但是通灵性的,师傅是好人坏人,他比谁都看得清。你又有本事,又是个好人,他当然相信你了。” 刘景浊点点头,闭口不再提起白猿,免得小丫头伤心。 他转而说道:“我们要走好久,路程大概能走一千次小镇来回,你要是累了就告诉我。” 小丫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会的,我一个人走了好远好远呢。” 说着,白小豆有些伤感,碎碎念道:“那些个一起逃难的人都不愿意带着我,我就跟在他们后边儿,他们又不会等我,所以我就一直跟着。” 一句他们又不会等我,让刘景浊猛然顿足。 白小豆转过头,疑惑道:“师傅?怎么啦?” 刘景浊笑了笑,将山水桥扯下悬挂在腰间,蹲在地上,轻声道:“上来,我背着你走。” 小丫头思量了一下,还是乖乖爬上了刘景浊的背。 没有白猿爷爷背上暖和,但也好温暖唉! 毕竟是小孩子,没一会儿就有些无聊了,主动搭话,问个没完没了的。 “师傅,我什么时候能学轻功?” “得等你再长大一些,要学飞,得先学跑才行,等你长大些,要先学扎马步、打拳、读书认字,等打好了根基,师傅再传授你独门秘籍,到时候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在师傅家乡那边儿,反正是没人敢招惹你的。” 独门秘籍有没有暂且不好说,家乡那边儿没人敢招惹白小豆,那是肯定的。 青椋山已然是一片废墟,刘景浊至多会带着白小豆认路。以后白小豆还是会长长久久生活在景炀皇宫的,以刘景浊这位二殿下的凶名,有人敢欺负白小豆才怪呢。 说不定到时候返回景炀,干爹都要乐开花儿了。 老大刚刚十七岁,干爹就忙活着给他选妃了,要不是他麻溜跑路,说不定已经生下来太孙。 老三当了太子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成亲,算年龄也过了二十了,怕是已经有孩子了吧? 刘景浊又说道:“练武可是很苦的,你得先好好吃东西,然后再看你吃不吃得苦了。” 小丫头双臂环住刘景浊脖子,脸贴在他后颈,鼻息温暖,轻声道:“只要有的吃,我当然会好好吃了,不是肉就行,不吃是傻子呢。苦,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不过我还是觉得,能少吃点儿就少吃点儿呗。” 过了一会儿,白小豆又说道:“师傅,能不能也给我做一柄木剑?” 刘景浊笑道:“当然可以。” “那你的家乡远吗?” “很远,要是靠着走,走到一千岁也到不了。” 小丫头愣了好半天,说:“乖乖!这么远?那咱们买一匹马吧,说不定五百岁就到了。” 刘景浊哈哈大笑,轻声道:“你忘了,咱们可以飞的呀?” 白小豆恍然大悟,“对对对,那一百岁就能到吧?” 刘景浊心念一动,一道雷霆化作无形衣衫套在了白小豆身上,紧接着他御剑而起,很快就到了云海上空。 第二十八章 见我跌一境 十几天来,龙丘棠溪已经将方圆千里的妖魔鬼怪屠戮干净,在她的帮助下,烃海国仅存的的几座城池开辟了道路,开始互通物资。可长达一年的极夜,那些个已经沦陷的城池之中,粮草早已腐朽,所以烃海国幸存之人,几乎已经断了粮,只得吃肉了,还是妖肉。 就说这座南院城,妖肉堆积如山。 可想而知,整座烃海国,凡人死伤有多少? 龙丘棠溪斩杀了千里之内最后一头大蟒,将尸体扔进南院城之后便御剑而起,化作一道璀璨光华直往南去。很快便越过了那座高山,落在一处荒凉城池外。 女子板着脸,冷声道:“怎么这么久才来?” 一开始压根儿没注意到躲在刘景浊背后的小丫头,说完话之后,这才看到穿的朴素至极,瘦的干柴似的白小豆。 “哪儿拐了个小丫头?” 刘景没好气道:“怎么就拐了?这是我收的徒弟叫白小豆。” 说话时以心声将大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也说了白小豆的身世。 龙丘棠溪伸出手,将刘景浊扒拉开,缓缓蹲下,温柔道:“你叫白小豆吗?我叫龙丘棠溪,是你师傅的好朋友。” 白小豆有些局促,傻乎乎的看向刘景浊,脆声问道:“这个好看的姐姐,是师傅说的很重要的人吗?” 龙丘棠溪嘴角微微上扬,没回头也知道某人此刻一脸窘迫。 她伸手摸了摸白小豆的脸蛋儿,轻声道:“你也很漂亮呢,但不能乱叫哦,你可以叫我龙丘姨或者棠溪姨,但是不能叫姐姐的。” 女子哪儿有喜欢被人叫老的?但分什么地方。要是被这小丫头喊一声姐姐,那不就比刘景浊低了一辈儿? 白小豆想了想,轻声道:“能不能叫龙姨?” 龙丘棠溪点点头,“当然可以了。” 一大一小两人,在刘景浊看来,其实都是小丫头。 刘景浊传音道:“魏薇大抵是上古风神转世,她此刻或许已经在炼化神灵真身。现在麻烦的是那具雨神的真身。你这边,有没有瞧见熟人?” 龙丘棠溪点点头,“有,那个道士,在其中一座城池,都快吓傻了。” 龙丘棠溪起身拉着小丫头手臂,轻声道:“走,龙姨带你去换一身衣裳。你师傅是个心细如发的大老粗,瞧给你穿的。咱们女孩子,一定要穿的好看些。” 刘景浊原本是想交代一声,然后御剑去往那处城池,可想来想去,还是没有着急。 归根结底就一件事,白小豆其实与自己这个师傅,也还是不熟。 龙丘棠溪祭出飞舟,拉着白小豆上去,刘景浊紧随其后。 刘景浊站在船头,没有刻意去把白小豆拉到身边,只是以心声说道:“把大致是什么情况与我说一说。” 龙丘棠溪想了想,传音道:“南院城方圆千里的妖族与鬼物已经被我斩杀干净了,但是烃海国境内应该还有几只神游境界的妖族割据一方。据我了解,这些个妖修与鬼修,都是近几年忽然冒出来,一年前大批出世。除了为数不多的元婴境界及神游境界之外,剩余的几乎没有什么灵智。之前我推测是他们汲取了某种养分,现在你这么一说,估计多半是被神尸气息浸染而成的吧。” 刘景浊点点头,此刻已然到了那座大山上空。 山北是茫茫大夜,山南则是大日高悬。已山之隔而已,却像是两处天下。 如今较为正常的,恐怕只有西南那座甘霖国了。 龙丘棠溪又说道:“暂时还没有余椟跟那个毛先生的消息,要么他们还没到,要么就是比我们来的早,藏在什么地方。” 顿了顿,龙丘棠溪问道:“你要下去吗?” 刘景浊转过头,发现小丫头靠在龙丘棠溪身上睡着了。 “我先去找张五味,你看好这丫头,我是一定要带她出去的。” 龙丘棠溪气笑道:“我一个女的,没你一个糙男人会照顾小孩儿?这丫头都脏成什么样了,我带她去洗个澡,换身衣裳,你爱干嘛干嘛去。” 刘景浊叮嘱道:“千万不要给她吃肉,要是实在没得吃,等我回来做。” 说完之后,刘景浊微微抬手,独木舟由打龙丘棠溪背后飞出,刘景浊一跃而起,踩着长剑化作一道雷霆直往北去。 虽然只是个金丹境界,可刘景浊如今能以雷法御剑,速度极快。 阵阵雷声传来,至多盏茶功夫,刘景浊已然身处最北边儿那座城池。 剑光落入城中卷起一位年轻道士,接着往北御剑,北上数百里后才落下身形。 落地之处是一座百丈余高的山丘,剑光落地之时,方圆几十里内的妖族鬼修已经闻着味儿赶来。 果不其然,没什么灵智,若不然会这么傻? 刘景浊将张五味丢在地上,没得酒喝,只得就地拔了一根枯草放在嘴里咀嚼。 年轻道士就跟见了亲人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总算是见着认识的人了啊!他娘的,吓死贫道了,你不知道啊!之前碰到一只妖精,我把学的降妖除魔手段全用尽了,结果给那野狗精刨了一爪子,差点儿没把我挠死啊!” 越说越委屈,张五味哽咽道:“这是什么破地方啊!” 刘景浊静静看着张五味,眯眼冷声道:“张道长有无得什么机缘啊?冒险来此,命都差点儿丢了,要是白来一趟,可就太划不来了。” 张五味一愣,更委屈了。 “天地良心啊!你跟我说了之后我立马儿就走了,夜里正蹲在路边儿烤鱼,鱼还没吃,就被一股子风卷起来,稀里糊涂就进来了。” 刘景浊淡然开口道:“你们两个自己撒欢儿去,只要是主动来这座山的,全杀了就行。” 两把剑瞬间飞出,没过几个呼吸,山下已然哀嚎遍野,吓得年轻道士直缩脑袋。 张五味忽然想起眼前这家伙之前说的话,一柄剑是万年老古董,一把剑是千年雷击枣木所铸,压胜天下妖邪,持剑入酆都,鬼王都要退避三舍。 原本以为这家伙是在鬼扯,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几只漏网之鱼顺着南边儿,虽然已经是黄庭境界,但尚未炼形,未开灵智,多半不懂人言。 只不过瞧那几只畜牲身上煞气极重,怕是没少吃人。 一声兽吼,张五味被吓了一激灵,转头瞧见几只流着哈喇子的野兽,忙不迭跑去刘景浊身后,颤颤巍巍道:“娘咧,这是什么世道啊,咋个妖魔鬼怪到处跑呀!” 刘景浊屈指一弹,一道雷霆暴射而出,年轻道士还没来得及惊讶,几头畜牲便已然化作飞灰,张五味甚至都没闻见烧焦味道。 他目瞪口呆,呢喃道:“这是凝神修士能办到的事儿?” 刘景浊转过身,没好气道:“瞧见了?就你这点儿境界,随随便便来个能打的都能打的你姥姥都不认识你,还想要机缘吗?” 张五味百口莫辩,都要急哭了,“无量天尊啊!我冤枉,你就说我一个小小灵台,那么高的地方我上的去吗?” 刘景浊眯眼笑道:“万一咱们五味真人是扮猪吃老虎的山巅大修士呢?” 张五味无奈道:“你见过我这样的山巅大修士?” 正说着,刘景浊缓缓转头望向北边儿。 “终于来了个会说话的,还是个此地算来最顶尖的妖修了,神游境界。” 如此场合,没酒喝,糟心。 刘景浊轻声道:“站好,别瞎跑。” 张五味好歹也是个炼气士,目力定然是比常人强的多。他抬头看向北边儿天幕,皓月之下,分明是一只巨大蛤蟆踩着云彩往这儿蹦来。 年轻道士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这又是什么他娘的怪物啊?!” 刘景浊淡然道:“一只碧眼蟾蜍,算是这方天地最顶尖的妖修,神游境界。” 虽然张五味境界低微,可炼气士境界划分他还是清楚的。 乖乖,神游修士,那不是第七境的大修士了么? 张五味咽了一口唾沫,压低声音说道:“你应该会御剑吧?不行咱们跑?你才是个凝神境界,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啊!” 刘景浊咧嘴一笑,开始撸胳膊挽袖子。 “不好意思,我刚刚破境,现在金丹境界了。” 要是搁往常,金丹修士对张五味来说,那已经是妥妥儿的山上仙人了。可今儿个这情景,即便你已经是金丹修士,这不还差两个境界嘛?那是炼气士的天堑,又不是台阶儿。 眼看那碧眼蟾蜍就要到了,张五味苦口婆心道:“求你了,咱们跑吧!” 刘景浊咧嘴一笑,开口道:“天上地下凡妖鬼邪祟,见我刘景浊,自跌一境。” 话音刚落,一只碧眼蟾蜍已然赶到。 那蟾蜍精重重落地化作人形,冷笑道:“你以为你谁啊?我好像没跌境唉?” 刘景浊将张五味甩去远处,将那柄“长风”化作芥子,在一旁护着张五味。 其实刘景浊很不喜欢提起之前飞剑的这个名字,每提起一次,就会想起一次师傅。 张五味站在百丈之外,强装镇定。 可不远处那个一身青衫的家伙,却朝着那只碧眼蟾蜍勾了勾手,挑衅道:“那你过来啊!” 结果张五味刚一眨眼,只听见一身轰隆巨响,刘景浊已经在自个儿身边。 年轻人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叹息道:“你这境界,豆腐脑和着屁捏的吧?” 对面那只碧眼蟾蜍微微眯眼,冷笑道:“看来是找死来的啊!” 刘景浊扭了扭脖子,也是咧嘴一笑,开口道:“说的对。” 年轻人往前走了几步,自言自语道:“我很庆幸来了这个地方,碰到了你们,能让我重温一番当年的感觉。” 话音落罢,这一座山头儿猛然变得极其寂静,山下的哀嚎都忽然消散。 张五味眼中爬满红血丝,他赶忙默念清心咒,以免道心失守。 刘景浊一跃而起,周身分出数道雷霆,只一拳落下,那只碧眼蟾蜍当即现出原形,被轰做碎肉。 张五味硬撑着睁开眼,颤声道:“你杀了多少人啊?!” 方才那吓死人的杀气,可不光是吓到了张五味,连那只已经是神游境界的碧眼蟾蜍,都被震的心神失守,这才被刘景浊轻而易举一拳砸碎。文学一二 其实若是不用身上雷霆,也打的死,就是没这么快。 第二十九章 门户 刘景浊还是压制住了一身杀意,转过头,轻声道:“杀人不多,杀妖多。”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下山吧。” 山下妖类已经被斩杀的差不多,倒是没有多少鬼修。 张五味一愣,半信半疑道:“人世间哪儿来这么多妖给你杀?更何况,你这一身杀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的。” 那头蟾蜍少说怕也吃人万数了,就这么被刘景浊一身气势吓得不敢动弹? 刘景浊心念一动,独木舟率先返回。 他轻声道:“我十二岁就在军中,灭在我手里的小国,两只手数不过来的。光是中土与浮屠洲交界的那条妖鬼走廊,十座妖国皆灭在我手,亲手斩杀的妖族怕是不低于十万。” 还有的,刘景浊没说。在归墟战场,那些个境界低微有如蝗虫般的小妖,一剑过去怕都要数万了。 结果张五味眉头一皱,沉声道:“妖也分好坏的,干嘛如此多造杀孽?要是与这些一般也就罢了,可你敢保证没有误杀吗?” 刘景浊猛地转头,眼神冰冷。 “十国十万妖族联军,趁着我们景炀大军拒守海妖,连屠我十三座城池,杀我边军边民百余万,难道我景炀百姓就该死?谁不是爹生娘养的?” 一只蝙蝠冷不丁扑来,刘景浊并指划去,当即将其分作两半。 张五味沉默不语,刘景浊却轻声道:“你要是见不得杀生,就不该来。” 张五味也懒得解释了,只是轻声道:“那也杀不完啊,即便这小地方,起码也有百余城池吧?难不成要一寸一寸给这烃海国梳头?” 其实张五味还有个问题,就是不知道怎么问。 可刘景浊早就猜到了他心中的问题,便开口道:“世上愿意多管闲事的人,不多了。以前的我,会管,但不会都管,但你力所能及,却都愿意管。我其实很佩服你,也不想人世间少一个明明只瞧病或只算卦就能活的很好,却两样都要做,结果过得就不好了的人。” 这也是刘景浊相信张五味并未是那毛先生的原因。 张五味愣了半天,不敢置信道:“就因为这个?” 刘景浊点点头,“就因为这个。” 耳畔忽然响起龙丘棠溪的声音:“那座山方才有些异动,你要不要回来瞧瞧?” 刘景浊轻声道:“马上。” 挥手召回山水桥,刘景浊挥舞木剑斩出数十道雷霆夹杂火焰的剑气,随后一把拽住张五味脖领子,御剑返回南院城。 张五味苦着脸喊道:“大哥!爷爷行了吧?慢点儿啊!风刮在脸上跟刀子拉一样,很疼的。” 刘景浊撇撇嘴,“我又不疼。” 年轻道士觉得他以后要多学几句骂人的话了。 张五味双手捂着脸,还是没憋住,询问道:“这年头儿,金丹境界打个神游境界,这么容易吗?” 刘景浊轻声道:“都说了,天下妖邪见我跌一境,怪就怪在他是个妖精了。再者就是,要是正儿八经的神游修士,用尽法子倒是也能打,结果就是我重伤,他死。可惜那只碧眼蟾蜍只是空有境界而已。” 年轻道士想了想,自己打了个比方,问道:“意思就是,一座山头儿,一些人看着同在山巅,可实际上,这其中的一些人,爬山时投机取巧,其实并没有站在山巅的本事对吧?” 刘景浊认真想了想,转头笑盈盈说道:“我是你师傅啊?” 张五味顿时哑口无言。 约莫一刻之后,两人已然返回南院城。 一道剑光坠地,刘景浊当即有些后悔,不应该让小丫头进城的。 有些事情刘景浊能感同身受,十二岁时,骆越那边儿叛军四起,刘景浊跟着安南大将军镇压叛军。景炀的边军,打起仗来先是一轮投石车,紧接着便是一轮重弩,然后才会攻城。大多数时候,敌人是撑不过两轮进攻的。 当年隐姓埋名在军中,只是个骑军斥候的二皇子,进城之时便没忍住呕吐了出来,也是自那儿以后,刘景浊开始不喜欢吃肉了。 算起来至今也有十多年了,可刘景浊依旧不爱吃肉。 年少时见到的某些直入内心的画面,其实无论多少年过去,依旧是很难忘记。 有很长一段时间,刘景浊瞧见生肉都会有些不适。 刘景浊加快步子,同时对着张五味说道:“帮个忙,待会儿见着一个小丫头,不能骂娘,娘字不能提。不要当着她面吃肉,想吃肉就自己出门,去找存放的妖兽肉。” 张五味没有刨根问底,只是点点头,说了句好。 沿路过去,满大街的血腥味儿,几乎每个院子都住了数十人。 一对巡城兵卒迎面走来,看样子本来是要过来盘问的,可排头两人一通耳语之后,一队兵卒便没有过来盘问,反而朝着刘景浊两人行了军礼。 刘景浊点了点头,继续往前,钻进一个巷子走了几步,随后迈步跨入一处小院儿。 与别处不同,这座小院儿并不拥挤,唯有龙丘棠溪与白小豆。 果然,给女子带小孩儿,是要比男子强的多。 小丫头穿了一身白色长裙,还是扎着冲天鬏,整个人白了一圈儿,俨然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了。 刘景浊故作惊讶,呦了一声,开口道:“这是谁家的小丫头?是我徒弟吗?”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白小豆飞奔过来抱在刘景浊腿上,笑的跟月牙儿似的。 “你没看错,就是你的徒弟。” 刘景浊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轻声道:“吃饭没有,师傅给你做饭去?” 白小豆摇摇头,脆生生说道:“那会儿来了一个老爷爷,带了吃的给我,还给你留了呢。” 说着便转身狂奔去屋子里,很快又跑回来,手里捧着一碗面条儿。 小丫头有些讨好道:“特意给你留的,不过被我偷吃了几根儿。” 刘景浊有些心疼,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直到碗里干干净净,白小豆这才使劲儿咧出个笑脸。 一旁的张五味,此刻那是五味杂陈,眼珠子就没离开过白小豆。 年轻道士自言自语道:“我都忽然想还俗了,骗我生闺女啊你这是!” 刘景浊抱起白小豆,走去龙丘棠溪那边,轻声道:“谢谢了。” 龙丘棠溪翻起白眼,没好气道:“待会儿让豆豆在院子里等着,咱俩去看看吧。”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师傅要跟你龙姨去个地方,看看能不能让这边儿的天也亮起来,你自己一个人行不行?” 白小豆点点头,“师傅你忘了?我一个人走了好远的路唉,我最不怕的就是一个人了。”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那就好,待会儿那个不靠谱儿的道士会陪着你,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把他屎打出来。” 小丫头转头看了看张五味,眨眼不止。 刘景浊当然不敢这么放心,还是将那柄长风留下了。 那座山巅,瞧着是没什么异常,只不过往南是白昼,往北是黑夜,有如一座天下被人劈砍开来,而这座山脉则是阻隔两方天地的一道天堑。 刘景浊有些想不通,照理说往西南走,甘霖国才是安稳之地,为何烃海国的难民都要往东南走? 龙丘棠溪轻声道:“你有办法?” 即便已经算是得了雷部主神的一半真意,可他刘景浊毕竟不是雷神,更不是雷神传人,仅凭一身尚未完全炼化的雷霆,怕是很难将两具神尸镇压回去。んttps://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忘了?天底下除了我,再无人有这个本事路。” 龙丘棠溪眉头一皱,冷声道:“不行,想别的办法。” 刘景浊无奈道:“还有什么办法?等尸神炼成了再拼命打回去?” 龙丘棠溪死死盯着刘景浊,急的一跺脚,有些委屈道:“为什么总是这样,你就是一个大傻子!” 刘景浊当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委屈,可他着实没什么别的法子,只好轻声道:“你记得我那枚忽路吗?他的来处就是上古雷泽,我进这牢狱,又得了雷霆真意,得之此地,就得反哺。” 龙丘棠溪气道:“可你只要拿出那个东西,一旦出去,天下人都会知道,那东西就在你身上!原本你在暗处,这样一来就在明处了啊!” 话音刚落,刘景浊已然将那枚印章拿了出来,龙丘棠溪压根儿阻拦不及。 刘景浊忽然悬空而起,周身雷霆真意弥漫,不多久就已经上升到了云海。 刚要落下印章,刘景浊耳畔忽的传来一道声音。 “刘先生,你先别着急,我已经与前世躯体取得联系,很快就能加固封印,到时候会把外泄的神灵气息尽数收回,天时会很快恢复的,那些个妖邪也会在我收回神灵气息之后也会消失的。” 刘景浊瞬间收回印章,龙丘棠溪已经提着剑飞上云海,冷眼看向刘景浊。 龙丘棠溪冷声道:“随你,你愿意这么干,这次本小姐在的,大不了一起死。” 刘景浊神色古怪,苦笑道:“哪儿跟哪儿啊?待会儿啊你!” 刘景浊以心念说道:“外界如何了?都有谁进来?” 此时此刻,已经确定魏薇就是那风神的转世身了。 魏薇传来声音:“破烂山的姚宗主已经到了,刘先生放心,蓌山那边现在不敢如何。进去的人,除了刘先生与大小姐,还有个铁匠,一个道士,再就是余椟与一位黑衣人。姚宗主让我转告刘先生,雨神的转世身你与他都认识,可以不用去理会。让你……让你抓紧往甘霖国去,准备跑路,这处地方……” 话说了一半儿,魏薇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什么打断一般。 刘景浊猛然转头看向南院城,眉头紧紧皱起,沉声道:“赶紧回去!” 第三十章 吃气运 青泥国宫城门口儿,姚放牛斜躺在一张藤椅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徐瑶这些天奔走青泥国境内,刚刚选定三座山头儿用以开辟破烂山分宗,刚刚返回青泥城,落地之时就瞧见那个放牛娃悠闲躺着。 她这个气啊!飞奔过去一脚踹翻藤椅,气笑道:“你倒是悠闲啊!” 魏薇刚好出宫城,正好瞧见这一幕,于是赶忙转头,权当没看见了。 姚放牛爬起来蹲在地上,郁闷至极。 “别闹,烦着呢。你说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要不是魏薇炼化前世躯体及时,他娘的又把事情搞复杂了。” 以心声大致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徐瑶也是皱起眉头,走到姚放牛身边蹲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姚放牛抓着头发,叹气道:“你传来消息之前,有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灰袍人,进乞儿峰连我都没察觉,他告诉我的。” 魏薇缓步走来,轻声道:“姚宗主,我已经恢复那处天地的天时,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再探视那方天地,话没说完,就被某股子巨力强行打断了。” 姚放牛手捂着额头,“头疼啊!这不是卷入了一场压根儿事不关己的祸事嘛?” 蓌山只是想炼神尸吗?,这家伙也不用脑子想一想,一个封印万年的牢狱,怎的会忽然之间就打开? …… 一座雨田县,连起来其实就是个雷字。 阴阳合之为雷,雷为阴中阳者。 县城一处小宅子,何伯躺在藤椅上摇着扇子,一头老迈白猿则是靠着那棵大槐树,沉重喘息。 两人相处也有半月多了,白猿是一天不如一天。 何伯忽的睁眼,因为此刻天上日头急往西坠,一轮圆月爬上天幕。 一连近一年的长昼,终于是结束了。 何伯缓缓起身,抬头看向天幕,久久没能平复。 可他脸上,并不是那种得见月色的高兴。 老人家转身看了看白猿,叹气道:“老兄弟,从谋划把那小子扯来,到引去那处镇地,授其雷法传其剑术,可谓是煞费苦心啊!知道我为什么不阻拦吗?” 白猿缓缓睁眼,气势一遍,眼中多了一道光华。 白猿站立起来,只看身形神意,与人无异了。 这头白猿居然口吐人言,笑着说道:“我只在这老猿身上留了一缕心神而已,何兄这都看得出来?” 老人笑了笑,轻声道:“出生入死多年了,默契怎么都该有吧?” 老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既然风雨二神的真身都被转世身掌控了,何兄要走,我不阻拦,万年孤寂,我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何伯有些诧异,轻声道:“本以为你会说我是个叛徒呢。” 老猿叹气道:“何兄要走,走就是了,回赡部洲后帮着我瞧瞧家乡如今怎样。” 话锋一转,白猿轻声道:“只是没必要与几个后辈置气是不是?到时候逼的我出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语气温和,但言语实在是很难教人与一个善字搭边儿。 何伯微微一笑,“姜兄把那个天眷丫头交给那小子,我又吃了人一顿素鱼,哪儿来的脸再去寻事?” 白猿退后几步,重重抱拳。 何伯忽然说道:“姜兄没察觉到一位后起之秀?若不是受天地所限,必然天门之上了。” 白猿笑了笑,轻声道:“已是山中人,不问堂前事。年轻人的事儿,我再插手就有些不讲理了。” 何伯气势一变,转身抱拳,轻声道:“别了。” 白猿还礼,“珍重。” …… 刘景浊拼尽全力折返,落地之时,飞剑长风被人以锁剑手短钉在半空中,一位年轻道士昏倒在地面,早已不省人事。 有个大髯汉子静静站立院中,白小豆被他提在手中,看样子是被施法困在梦中了。 龙丘棠溪随后落地,皱着眉头看向铁匠。 天时复原,此刻整座天下都是黑夜。 刘景浊缓步走去张五味身旁,还好,只是受了一击昏过去了。 过渡了一缕灵气给他,过几个时辰就会醒的。 重新起身,刘景浊转过头,眯着眼睛看向铁匠,声音冰冷:“你只要敢动这个丫头一根汗毛,即使你是个登楼修士,今夜也别想全身而退。” 铁匠微微一笑,淡然道:“烦劳龙丘姑娘收起飞剑,在下最擅长的可不是打铁,这小丫头体内已经被我种下咒术,我死,她必死。” 说着,他看向刘景浊,微笑道:“其实咱们可以谈一谈的,我来这里是寻机缘,不害命。” 铁匠微微跺脚,白小豆被震起往刘景浊方向去,龙丘棠溪一个瞬身上前,轻轻接住了白小豆。 刘景浊心念一动,长风摆脱束缚,悬停刘景浊右侧。 龙丘棠溪双眸泛出金光,仔细检查了一番后,以心声说道:“的确有个咒印,品秩不低,这家伙是个咒师。不过境界不高,至多是个元婴。除非他已经登楼,否则不会有错。” 刘景浊点点头,笑盈盈望向铁匠,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铁匠刚要开口,一道青色身影已然到了面前。 此时此刻,刘景浊脸上哪儿还有半点儿笑意?他抬起手叩住铁匠脑袋,手上雷霆蹿动,铁匠浑身剧烈颤抖,几道殷红血液分别由打七窍流出。 刘景浊冷声道:“还是不问了,给你三个呼吸时间,撤去我徒弟身上禁制。” 铁匠咧出个笑脸,声音颤抖但还是笑呵呵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童钺。” 刘景浊点点头,“有骨气。” 话音刚落,手臂猛然发力,眼前中年汉子被钉入地下一半儿。 童钺一身骨头已经断了一半儿,要是再来一拳,怕是要跌境了。 “我还是小看你了,不过,刘景浊,你以为咒师手段是玩笑?” 白小豆猛然间抽搐不止,龙丘棠溪转过头冷冷看向童钺。 “你再敢动她,我保证,但凡与你半点儿沾亲带故的人,都要死。” 话音刚落,白小豆当即恢复如常。 童钺压根儿没办法擦拭脸上血水,只得任由血水流淌,却还是笑着说道:“只是给二位瞧瞧,在下不是说笑。” 刘景浊手掌再一用力,童钺整个人被埋入地下,只留一个脑袋在外。 年轻人抬起脚踩在中年人脑袋上,冷声道:“你想要什么?” 其实刘景浊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若不是一时半会还解不了那咒印,他已经一脚踩碎了这颗头颅。 童钺轻咳几声,啐了一口血水出来,笑道:“蓌山想要什么我就要什么。” 刘景浊强压着杀意,沉声道:“那蓌山想要什么?” 童钺笑道:“刘景浊,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进来?你以为此地真正机缘是什么?” 年轻人脚下微微用力,童钺赶忙告饶,开口道:“好好好,我怕你了。知道为什么花巢与烃海两国天时俱变,唯独甘霖国是正常的吗?此地最大的机缘,可不是什么劳什子神尸,而是甘霖国的三块儿神石。你想要救这丫头,就得帮我得到起码一块儿神石。” 刘景浊冷声道:“有什么用?你要来做什么?” 童钺脸上笑意消散,沉默了片刻,轻声道:“神石可以复生一位故人,我只是想让我的妻子活过来。” 刘景浊忽然想起铁匠与自己说过,他的妻子与尚在腹中的孩子,是死于兵祸。 年轻人微微跺脚,童钺被震飞出来。紧接着,刘景浊踹出一脚,沉声道:“他们要复生谁?” 童钺摇摇头,“这我哪儿知道?” 刘景浊瞬身上前,冷不丁一拳砸在童钺脑门儿,大髯汉子当即昏了过去。 刘景浊还是气不过,又将童钺提起来整个人杵进地下。 转过头,刘景浊轻声道:“没法子?” 龙丘棠溪点点头,轻声道:“你信这胡扯的?人死复生,可能吗?”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真要有这等好东西,轮得到蓌山?只不过,甘霖国咱们还是得去,之前魏薇传讯,就是说让我们赶往甘霖国。” 走上前,刘景浊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轻声道:“跟着我还是太危险了。” 龙丘棠溪沉默了片刻,传音道:“之前怕你不高兴,没仔细看,方才探视了一番,这丫头有些不寻常。龙丘家的神眼术,修炼到我这份儿上是能看到虚无缥缈的气运的。这丫头身上气运极重,有些类似于一种天生有着天道眷顾的人。” 顿了顿,龙丘棠溪轻声道:“你有无听过天眷之人?凡这种人,多半年幼时苦难极多,但无一不是身怀大气运。” 刘景浊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 他猛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那位毛先生要挑起两国战火,更明白了为什么直到现在自己依旧觉得,在这个地方,龙丘棠溪比自己的处境更危险。 当年受师傅灌顶之后,刘景浊曾在一处山脚修养,当时是与一位给山水神灵塑神像的老人借住。 老爷子曾经说道:“神灵护佑一方水土,一方百姓供养神灵,说的底,就是一场交易而已。我先敬香,你再圆我心愿。与你先遂我愿,我后再还愿,都差不多,双方各有舍得。可,偏偏有些庙里的毛神,只要有人在他庙里许下什么,事成之后,他会上门自取的。”んttps:// 刘景浊轻声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出生便伴有一道剑运?” 龙丘棠溪点点头,轻声道:“是,后来无意间得了一次水属道意传承,所以我算是身怀两道气运。” 湄洛山下,关荟芝与周放身怀文武气运,刘景浊还打掉过一座气运塔。青泥国与墨漯国交战,双方自然会损耗国运。这处天地,北境烃海国,国运几乎消散殆尽。 恐怕,那神石真的有作用,只是,它需要吃气运。 换句话说,外界、此地,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给那三块儿石头养分!也可以是,蓌山是要拿着人间气运与三块儿神石做交易。 刘景浊冷眼看向童钺,一颗杀心已然稳固在胸腔里头。 居然敢有献祭白小豆与龙丘棠溪心思,不该杀吗? 终于闹明白了这最后一个问题,可蓌山要复生的,会是谁? 第三十一章 换一条路(一) 张五味捂着脑袋坐起来,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结果瞧见埋在土里的大髯汉子。 年轻道士愣了一愣,猛地爬起来接连拍着大腿,急的原地转圈儿。又是一愣,他拔腿就往屋子里跑去,结果跑遍了几个屋子,愣是没有发现白小豆身影。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等那家伙回来,贫道我老命不保啊! 楞在原地好半天,张五味忽然转头看向那个大髯汉子。 只一个思量,立马脱掉鞋子跑过去,照着大髯汉子脸上就是几鞋底儿,小院儿都有了回音了。 年轻道士扇的出神,全然没瞧见土里的大髯汉子已经睁开眼睛,直愣愣看着他。 童钺沙哑道:“打够了吗?打够了告诉我他们人呢?” 张五味像是受惊了的兔子,猛地往后癫了一步,回过神来,张五味以他自以为的骂人言语大骂道:“你这个人啊!干什么不好,学人家偷孩子?快说,小丫头在哪儿,你要是不说,贫道就要骂娘了!” 毕竟是个元婴修士,童钺长这么大,给人打的半死不活,次数多了。给个二境炼气士脱掉鞋子往脸上甩,真是第一次。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何况是一个元婴修士。 童钺眯着眼睛说道:“看在刘景浊的份儿上,我饶你不死,你再敢把唾沫星子往我脸上溅,我真会杀了你的。” 要是他刘景浊不用剑,不用武夫手段,老子能把他屎打出来。可现在,不得不给他面子。 他娘的,老子一时半会不敢杀那小丫头,可刘景浊那狗日的打起老子可是往死里打啊! 张五味焦急无比,他也怕挨打啊,那个家伙平常温文尔雅的,生起气来自个儿又不是没见过。他对白小豆那个在意劲儿,要是回来时自己还没有找到白小豆,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张五味一咬牙,拿起鞋子照着童钺脸上又是一下。打完之后迅速后撤,手拿鞋子指着童钺说道:“快说,小丫头被你弄哪儿去了?” 童钺气极,破口大骂道:“孙子!你有种再打一下试试?” 结果张五味提着鞋子又是一下。 也就是这会儿童钺出不来,但凡能露出来一只手,他都要捏死这个灵台境界的牛鼻子! 大门儿吱呀一声被推开,与此同时,久违的阳光洒落在南院城中。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各自牵着白小豆一只手,像极了一家三口。 张五味瞧见白小豆时,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他赶忙穿好鞋子,跑过去刘景浊那边,询问道:“小丫头没事儿吧?” 白小豆一脸疑惑,脆生生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儿?” 结果小丫头瞧见埋在土里的大胡子,咦了一声,轻声道:“师傅,这人是谁?这是做什么?” 刘景浊笑道:“一个打驴蹄铁的铁匠,这是在练功的,他们祖师爷告诉他,把自个儿埋在土里,等生根发芽了就能长生不老。”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按住白小豆的脑袋,轻声道:“别听他瞎说,这人是个贼,昨天晚上来偷东西,被你师傅钉在了土里。” 打驴蹄铁的铁匠?偷东西的贼? 算了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老子忍了。 他咧出个笑脸,对着刘景浊说道:“咱们的生意,算是成了?” 刘景浊微微跺脚,童钺被从土里弹出来,张五味迅速躲到刘景浊身后。 要说惜命,在场的怕是没人比的过这位张道长了。 刘景浊淡然传音:“你在我徒儿身上种下咒印,我也在你身上放了点儿东西,你若是不撤掉咒印,大可以试试是谁先死。” 童钺眉头一皱,赶忙将心神沉入黄庭宫,一步迈过玄牝之门,一股子泼天剑气已然充斥在他人身山河之中。 剑修手段,果然是要阴狠时最阴狠。 只不过童钺却咧嘴一笑,传音道:“我只要一死,这小丫头体内咒印自会生效,甚至只要我无法以心神感应到那道咒印,它也会自动触发。刘公子,你大可以试一试,反正我若是无法复活妻子,活着跟死了没区别,可这丫头呢?” 童钺忽然神色严肃起来,传音说道:“只要刘公子助我取得神石,我复活妻子后,待我妻子寿终正寝,我自会于你剑下求死!” 刘景浊再没理会他,而是笑着说道:“吃了午饭,咱们启程。” 张五味好奇道:“去哪儿?” 刘景浊有些无奈,刚开始也没发现这家伙如此之……用家乡话说,就是憨。 “你是想一辈子都待在这儿,不回九洲了?” 张五味赶忙摇头,一脸喜色:“终于能回去了,贫道都想哭了!” …… 离开时,龙丘棠溪驾驶飞舟,并未走城门。 对烃海国幸存百姓来说,龙丘棠溪这位从天而降的仙女,是名副其实的救世主。可对龙丘棠溪来说,其实就是稍稍费力的举手之劳。 牵连越深,因果越重,还不如一走了之,少去诸多麻烦。 反正天时恢复如常,那些个散落一国的妖族鬼修大多都已经消失,剩下的也就是些没出来祸害人的了。 大约往西南二百里,已然是甘霖国境内,此时也刚刚绕开那座巨大山脉,再往西南,就能步行去往花巢国了。此时刘景浊也才明白,烃海国的难民应该是走到了这里,绕开那座巨大山脉从而去往花巢国的。 龙丘棠溪落下飞舟,几人开始步行。 前方三人如同一家三口,张五味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凑上去。可离得太远,他也不敢。 那个一脸胡须的家伙瞧自个儿的眼神,吓死个人,万一落了单,给那家伙送去酆都罗山也是个说不定的事儿。 童钺快步跟上,伸出胳膊架在张五味肩头,笑呵呵说道:“张老弟,咱们在神鹿城见面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没说过话,但好歹有几面之缘,你说你咋个就半点儿情分不念,鞋底子下不留情呢?” 这话说的没错,铁匠三天两头吃馄饨,自个儿摆摊儿的地方也就在那里,不见面才怪。 只不过一个算命看病还三天两头遭人骂的道士,与一个瞧着生活拮据的铁匠,着实没有什么言语交集。 反正刘景浊就在前边儿,张五味其实也不太怵这铁匠,于是故作深沉道:“你说你一个元婴境界的老前辈了,怎的干偷孩子的勾当?要是凡人,给人抓住了,当街打死都不一定呢,我这才是给了你几鞋底儿。再说了,你偷孩子,不该打吗?” 童钺瞪大了眼珠子,心说这他娘的是什么人才?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要偷孩子?但凡是个带点儿脑子的,都能想到自己是拿了刘景浊什么把柄啊! 童钺没忍住竖起大拇指,斩钉截铁道:“有道理!” 张五味一把推开童钺胳膊,整了整道袍,淡然道:“有理走遍天下。” 童钺知趣落后几步,跟这个人才说话,他怕自己也变成个大聪明。 没法子,再想弄死这道士,这会儿也不好下手啊! 张五味心湖中响起刘景浊声音:“你是真的厉害,刚才至少有三次他想杀了你,要不是我在这儿,你坟头草都一丈高了。” 年轻道士一愣,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也不敢转头,只得加快步伐。 刘景浊又传音道:“我看你灵台已经筑起,能破境就破境吧,待会儿给你几张神行符,过几天若是有什么事儿,我无瑕顾及你,你见势不妙麻溜儿跑路。” 张五味一听,蹬鼻子上脸,讪笑道:“那你传我点儿神通术法呗?” 要是搁在往常,别人倒追着传他术法他都不学。我道家人,做学问就好了,学打打杀杀的作甚? 可今时不同往日,特别是昨夜里脑子一热,拿鞋底扇了这家伙之后,算是把梁子结下了。 没法子,炼气士里有坏人啊! 刘景浊无奈,只好把记忆中的五行遁法与一些借助符箓可以施展的手段以神念传去张五味脑海之中。 刘景浊没好气道:“你是我大爷!” 哪承想那家伙居然煞有其事道:“别别别,虽然道不言寿,可我今年才二十二,咱俩谁年龄大?” 刘景浊气极,以心声说道:“我二百六,行了吧?” 年轻道士嘟囔道:“咋还急了?” 龙丘棠溪询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护着他?” 方才传音她当然听不到,可刘景浊挑动一下眉毛,其实她就能大概猜到他有什么事儿。 以前有个家伙受了一剑之后,剑气遗留在体内,明明痛的死,却强装做没事儿人。可他每次偷偷转身,眉头都会皱成个川字,疼的。 后来那个家伙只要在自己身边,一烦躁就会皱眉。 甚至刘景浊都没发现,他在龙丘棠溪面前,从不会刻意隐藏什么表情。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怎么说呢,最开始是因为他愿意为毫不相干的人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话没说完,龙丘棠溪接着说道:“后来,特别是在这里碰见之后,你发现他有着一颗纯洁无瑕的道心,是不是?”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就像是瞧见了一处至清潭水,一眼可到底的那种,然后就不愿意把水搅浑。至少在我这边,力所能及的,得让他保持这种心境。毕竟,毕竟人世间如此的,不多了。” 白小豆忽然停步,轻声道:“师傅,咱们能不能绕开别走前面啊?” 去到那座满是白骨的城池,白小豆都没有说绕路,可这会儿却说了,还是在去往花巢国的必经之处。 刘景浊当时就明白了,于是弯下腰,笑着说道:“好啊,咱们换一条路。” 第三十二章 换一条路(二) 山中草谷,一条细流穿山而过,弯弯绕下,从手臂粗的细流,成了几步宽的溪流。 白小豆趴在刘景浊背上,把头埋进他背心,就像是从前在白猿背上,把小脑袋埋进一堆毛茸茸里。 刘景浊趁机往小丫头手里塞了个小盒子,悄咪咪说道:“这个东西,等什么时候月亮月亮圆了,你就帮我送给你龙姨。” 小丫头多聪明,瞧见龙丘棠溪走来了,赶忙开口说道:“师傅,是不是要多走很多路啊?” 刘景浊微笑道:“没有啊,你忘了?咱们会飞的。本来是想着带你逛一逛的,在飞舟上会很闷嘛,你不想逛的话,咱们抓紧时间赶路就行了。” 白小豆询问道:“那还有多远?” 刘景浊转头看向童钺,后者咧嘴一笑,开口道:“不远了,至多再南下千里就到了。” 说话间,童钺传音说道:“我劝刘公子还是不要如此悠闲,蓌山的人恐怕早已经到了。”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那咱们就上飞舟,千里路程,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到的。” 龙丘棠溪点点头,再次祭出飞舟,童钺刚要登船,却被刘景浊拦在船外。 “堂堂元婴修士,千里路程,比飞舟慢不了多少吧?飞舟太小,坐不下这么些人,烦劳你在后边儿御风吧。” 话音刚落,龙丘棠溪已然驾驶飞舟凌空而起。 张五味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刘景浊取出在南院城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壶酒,小口抿了抿,然后递出几张符箓,轻声道:“方才传了你催动口诀,这里面有一张千里神行符,一张替身符,一张五雷符。” 说话间,刘景浊微微摆手,飞舟之上多出几张符箓,刘景浊并指以雷霆画符。 白小豆觉得甚是新奇,瞪大眼珠子瞅了好半天,然后转身悄咪咪询问道:“龙姨,师傅这是在做什么?” 龙丘棠溪笑了笑,轻声道:“你师傅这是在刻画符箓。” 白小豆也不懂是个什么,只得歪着头仔细观察,心想着以后自己能不能也学画符? 张五味更是惊为天人,他是个道士,画符一事自然门清,当年师傅就曾赠予自个儿一本画符的书,只不过学了好些年,只会些寻常驱邪镇宅的符箓,而且……有没有用他还不知道。可刘景浊却能徒手画符,以雷霆画符。 约莫过去一刻,刘景浊额头渗出细密汗珠,龙丘棠溪轻声提醒道:“差不多行了,画个符再画出来内伤。” 刘景浊收回雷霆,长长舒了一口气。 实在是境界低微,没法子像以前那般画符了。 刘景浊将几张符箓尽数递给张五味,轻声道:“境界所限,我这符箓品秩不高,只能算是百里神行符了。” 其实暗中也在传音张五味,“给你符箓,除了叫你保护好自个儿,在我照顾不过来的时候,也要帮忙看着白小豆,这次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了。” 张五味面色如常,但心声变得极其严肃。 “到底要干什么事儿?会很危险吗?” 刘景浊只是说道:“你听我的就行了,别管那么多。” 有外人在的时候,龙丘棠溪是不会说话太多的,实在心中有疑问,也只是传音询问罢了。 只不过她有些不高兴,因为他知道刘景浊有什么事儿瞒着自己。 于是龙丘棠溪摸着白小豆的脸蛋儿,笑咪咪说道:“豆豆,你觉得你师傅好吗?” 小丫头点了点头,觉得不够诚恳,又使劲儿点了点头。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开口道:“那是你不知道,他小时候可比谁的脾气都大。一个堂堂二皇子,不洗脸,被宫女们硬拉着把脸洗了,他就特别生气,你猜他生气的后果是什么?” 白小豆眨了眨眼,转头使劲儿看了看师傅,惊讶道:“师傅还是个皇子?那师傅生气了不会打了宫女吧?” 张五味早就猜到了刘景浊身世不差,却没想到这家伙会是个皇子。 连年轻道士都有些好奇,刘景浊生气了之后怎么样了。 刘景浊则是满脸无奈,心说这等糗事,自个儿应该是没提过的啊,她怎么知道的?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拉着白小豆,轻声道:“他呀,也不哭也不闹,只是恶狠狠的瞪了那几个宫女,然后撒丫子狂奔跑去花坛,抓了一把泥土使劲儿搓在脸上。” 白小豆一愣,噗呲笑了出来。可瞧见刘景浊黑着脸,她赶忙双手重叠捂住嘴巴,呜呜的。 张五味神色无异,下巴却是颤抖不止。 贫道不笑,贫道不笑。 龙丘棠溪可不见好就收,又开口道:“还有啊,你师傅小时候离家出走,跑了一夜……” 刘景浊板着脸,没好气道:“小财迷,你差不多得了昂!” 龙丘棠溪丝毫不示弱,扬起下巴,嘟嘴道:“小色胚,你能拿我怎样?” 张五味叹了一口气,干脆转过身去,不看了。 小财迷跟小色胚的“典故”从何二来,张五味不知道,但这口狗粮贫道实在是吃不下去。 白小豆眨了眨眼,好奇道:“师傅……” 还没有问出来,刘景浊便板着脸说道:“小孩子别瞎问大人的事儿。” 龙丘棠溪切了一声,就要继续把刘景浊的糗事往出倒了。 刘景浊只好以心声说道:“姑奶奶,服了你了行不行?” 龙丘棠溪哼了一声,“服了就说吧。” 刘景浊想了想,沉声道:“那些神石或许真有复生死人的作用,但我可以肯定,它是要吃气运血食来换取人复生的。” 说到这里,龙丘棠溪已经明白了。 她皱着眉头,传音道:“所以说,靖西国那座国运塔,还有青泥国与墨漯国交战,包括此地烃海国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在献祭神石?” 顿了顿,龙丘棠溪皱眉道:“你是觉得,童钺是故意引我们去那个小镇,蓌山也是为了复生某些存在,这才将计就计,引诱我们进入此地?” 刘景浊点点头,“这么一想就知道为什么蓌山不怕被龙丘家清算了,他们都要谋害你这个大小姐了,与龙丘家注定不死不休,还怕得罪龙丘家?或许,他们要复生的那个人,是他们不惧龙丘家的底气所在。” 刘景浊看向龙丘棠溪,传音道:“龙丘家主到底是什么境界?” 龙丘棠溪沉默片刻,答复道:“我娘在的时候说过,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一步开天门。” 刘景浊点头道:“那他们要复生的,最低也是个合道修士了。” 白小豆撇着嘴说道:“你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啊?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要不然以后我不叫龙姨了,叫师娘算了?” 小丫头鬼灵精的,话一出口,刘景浊差点儿被一口唾沫噎住。 刘景浊伸手轻轻拽住白小豆耳朵,气笑道:“等你长胖些,到时候看我会不会把你屁股打开花儿!” 白小豆吃痛不已,等刘景浊手一松,赶忙跑去龙丘棠溪那边儿,故意喊了几句师娘。 刘景浊刚想给这小丫头立点儿规矩,他与龙丘棠溪几乎同时望向后方,两人皆皱起眉头。 刘景浊轻声道:“你们先走,我去去就来。” 一道剑光离开飞舟,张五味呢喃道:“会御剑就是好,用这本事去开镖局,那多挣钱?” 白小豆一转身发现师傅没了,她赶忙说道:“是不是我把师傅气走了?” 龙丘棠溪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没,他有点儿事,,很快就回来了。” 剑光急坠云海之中,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抱拳道:“不知前辈有何贵干?” 有个一身黑衣的中年人凭空出现,没有一点儿灵气涟漪,若不是就在眼前,刘景浊压根儿发现不了。 刘景浊眉头一皱,试探道:“何伯?” 中年人略微诧异,好奇道:“你居然看得出来?” 中年人笑了笑,轻声道:“你御剑往前,咱俩边走边说,别离飞舟太远。” 刘景浊点点头,脚踩独木舟,很快就只与飞舟只隔百里前后。 身旁的黑衣人,明明动也没动,可就是始终与刘景浊在一起。 何伯微笑道:“怎么猜到是我的?” 照理说,充其量也就是个有神游境界神念的金丹修士,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的。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其实就是瞎猜,当时见到何伯时就猜测了一番,离开雨田县时又瞎猜了一番。在得知雨神真身早于风神真身被炼化时,又猜测了一番。其实方才只是试探,不是很确定的。” 中年人笑了笑,叹气道:“那我是被你诈出来了啊?” 刘景浊忽然转头,询问道:“何伯,白猿呢?” 何伯轻声道:“走的很安详,我会把他的魂魄带去外界,转世之后你们能不能再见,就要看缘分了。” 顿了顿,何伯说道:“别多想,我就是想来瞧瞧,姜黄愿意传授看家本领的小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前辈是要走了?” 何伯却是反问道:“不求我帮你解除白小豆体内咒印,也不问问我那所谓神石是什么来历?”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何伯与姜前辈一样,都是守了人间的前辈,近万年光阴了,好不容易要走,我要是让何伯再沾惹这些因果,那就太不是东西了。” 何伯哈哈大笑,伸手拍了三下年轻人肩膀,笑着说道:“这小小因果牵扯不到什么的,你要是想走,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走的,举手之劳而已,真心话。” 刘景浊猛然转身,抱拳沉声道:“那就当我欠前辈一个人情,烦劳前辈带着飞舟上的三人返回九洲。” 中年人好奇道:“那你呢?”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有人要害我很在意的人,我就这么走了不太像话。” 中年人又问道:“是那个美貌女子?刘景浊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是不是因为她长得极其好看?”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说实话,我有两年时间,一旦入梦,就会梦见一个少女满身血污,自己都已经身受重伤,却还背着个伤势更重的男子。我与她只是走了一洲山水的交情,有些喜欢,可能是因为这条红线。” 说着,刘景浊摊开来左手。 何伯微笑道:“我可以帮你斩断红线。”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不说话了。 何伯再次大笑起来,摇头道:“年轻人,要学着直面自己的内心,你都知道为了一个认识不久的小丫头绕路,怎么就想不到,为了一个苦等你的姑娘,换一条不那么激进的路呢?” 何伯身形瞬间消散,只余留一道声音在刘景浊耳畔。 “那个道士在此地有一份机缘,几乎是这方天地的天道扯他进来的。剩下的两个你在意的丫头,我就带走了。” 话音刚落,刘景浊猛然抬头,只见一道足足千丈的法天相地凭空出现,法相轻而易举撕开天幕,破天而去。 张五味楞在飞舟,一脸错愕,没忍住大喊道:“我也不会开船啊!” 第三十三章 好算计 青泥城上方,本是晴空万里,忽然间便阴云密布。天幕如同一张窗户纸,被人轻而易举的撕开。一道光华闪过之后,天幕恢复如常。 人间最高处那十二位天门修士,齐刷刷出了门,站成一排,皱眉望向人间。 皇城之中,原本躺在中书省衙门睡午觉的姚放牛,也被惊醒。 云海之上,白小豆眨了眨眼睛,一头雾水,啥也不知道,知道也不明白。反正她知道,龙姨这会儿很生气,特别生气,都写在脸上了。 小丫头转头看来看去,没瞧见师傅,连那个道士也不见了。 有一道黑衣身影凭空出现,何伯微笑道:“丫头,先别着急骂人,你听着,我与你说些事情。” 龙丘棠溪想说话也说不了,此时此刻,她好像暂时失去了言语能力。 何伯轻声道:“小丫头身上的咒印已经被我顺手解了,你手上那道红线,我也能斩断,要不要帮忙?” 龙丘棠溪不能言语,只得板着脸,摇了摇头。 何伯哈哈一笑,轻声道:“有些事情,看机缘巧合的,你越是想着,越容易做相反的事儿。照我说,还不如换一条路,重新再来也不是不行嘛!” 话说完,何伯伸手拍了三下女子肩头,整个人瞬间消散。 一袭黑衣瞬身便到了玉京楼,他只是随意瞥了一眼那些个神色复杂的天门修士,随后迈出一步,落脚之时就已经到了那处天门。 何伯抬头看了看被钉在天门之上的邋遢汉子,开口道:“刘景浊我见了,挺好的一个年轻人。需不需要我放你下来?举手之劳而已。” 邋遢汉子一脸惊愕,此人修为绝对是超脱天门的,可自个儿压根儿也不认识他啊! 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瞬身至此,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才说道:“这位前辈,放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何伯转过头,咧嘴一笑,可声音冰冷:“你管得着?我看了你们八千年,一个个都是没有卵蛋的。” 转过头,何伯又问道:“想下来就点点头。” 可上方那人却是咧出个笑脸,摇了摇头。 何伯笑道:“有种,我在外面等你们。” 说罢,黑衣中年人一步迈出。与此同时,天门那边儿有人声如天雷炸响。 “何人闯天门?!” 门户凭空露出来了个脑袋,何伯眯起眼睛,一步上前,伸手按住那人脑袋重重往下砸去。 一声轰隆巨响过后,何伯淡然开口:“是你祖宗。” 天门上方的汉子发不出来声音,只是仰起头,无声大笑。 老道士无奈叹气,“回去又能如何?天下早不是当年那座天下了。” 青泥城中,龙丘棠溪拉着白小豆落下,姚放牛与徐瑶一前一后赶到。 徐瑶凑近姚放牛,低声道:“难不成是天时剧变,咱们这儿过去了十几天,里头十几年了?这都生了个闺女了?你跟刘景浊战场上过命的交情,就不晓得那家伙把人家龙丘家的大丫头骗到手了?” 姚放牛有些无奈,他这位师姐,没正形儿的时候是真没正形儿。 “别瞎说,你看这丫头长得像他们俩谁了?” 龙丘棠溪走上前来,实在是挤不出来笑脸,只好抱拳道:“见过姚宗主、徐嫂子。” 哎,这句嫂子就叫到徐瑶心坎儿上了。 徐瑶两步上前,一只手拉着龙丘棠溪,另一只手捂着白小豆脑袋,笑呵呵说道:“弟妹这就见外了,你放心,归墟战场浪了那么久都没事的人,在那方小天地能怎样?等几天他就出来了。” 同是女人,对于某些事请,徐瑶一眼就瞧得出。 没等龙丘棠溪说话,徐瑶便蹲下来,笑呵呵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谁啊?” 白小豆微微一躲,抓着龙丘棠溪的袖子,怯生生道:“我叫白小豆,刘景浊是我师傅。” 徐瑶呦呵一声,使劲儿揉了揉小丫头脑袋,笑着说道:“那你可以叫我一声婶娘的,走,带上你师娘,咱们吃好吃的去。” 龙丘棠溪苦笑一声,轻声道:“我跟他,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嫂子还是叫我棠溪吧。” 徐瑶以心声说道:“放牛的,你个死人不会说话吗?” 姚放牛恍然大悟,一脸惊讶,开口道:“哎呦喂,原来刘景浊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个姑娘就是你啊?没想到是龙丘家的大小姐!” 徐瑶直想两巴掌扇死这个缺心眼儿的,转头瞪眼道:“闭嘴。” 回过头来,徐瑶笑着说道:“走,吃饭去。” 徐瑶一把抱起白小豆,往前走了一大步,压低了声音与小丫头说道:“你师娘生气了,气你师傅,你可得帮忙好好哄一哄呢。” 小丫头赶忙点头,轻声道:“其实龙姨喜欢我叫师娘的,大不了我以后都叫师娘了。” 哪怕不高兴到这个份儿上了,龙丘棠溪还是没忘记叮嘱徐瑶,白小豆不吃肉。 一顿丰盛晚饭,皇宫里的饭自然好吃。可龙丘棠溪就吃了几口,然后就走去屋外,坐在台阶儿上,仰头看着月亮。 今日八月十五,是团圆的时候,她有些想家了。 白小豆端着一个食盒小跑出来,也不管龙丘棠溪想不想吃,取出个月饼就往她嘴里送。 见她咬了一口,小丫头笑嘻嘻说道:“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从来没吃过哎。我迷迷糊糊能想起来点儿爹的模样,自从我爹死了,我家就再也没过什么节了。” 龙丘棠溪转过头,轻轻按住白小豆的脑袋,微笑道:“放心吧,以后会有很多人疼你,会有很多节日过的。” 小丫头抱着食盒,抬头看了看天空,瞧见一轮圆月高挂,猛地想起了什么。 白小豆拍了拍脑门儿,把绑在胳膊上的一只小木匣取了出来,递给龙丘棠溪。 “差点儿忘了,师傅说了,啥时候瞧见月亮圆了,就把这个给龙姨的。” 龙丘棠溪一愣,接过木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只簪花。她拿起簪花,一眼就瞧见了珠花上刻着的几个字。极小极小,凡人压根儿是瞧不见的。 龙丘棠溪撇撇嘴,轻声道:“书院待了两年就变成酸秀才了?” 白小豆笑嘻嘻说道:“师傅跟龙姨是怎么认识的?” 龙丘棠溪笑了笑,轻声道:“你师傅认识我的时候,他十九,我十五不到,我追杀了他小半年呢。后来就一起走江湖,就成了好朋友了。” 白小豆古灵精怪一笑,靠在龙丘棠溪身上,嬉笑道:“就只是好朋友?” 龙丘棠溪白眼道:“死丫头,人小鬼大的。” 两人就这么靠在一起看月亮,原本打算劝人的小丫头却先睡着了。 把小丫头放进屋子里,龙丘棠溪手中已经多了一壶酒,独自一人坐在屋顶喝酒。 其实这青泥皇宫的墙,还没有龙丘家的高呢。 徐瑶瞬身上来,也提了一壶酒。 这位破烂山的山主夫人可不会什么弯弯绕,上来就碰了一下酒壶,灌下一口之后,直愣愣问道:“他也是为了保护你,就为这个不高兴,不至于吧?难不成是刘景浊不喜欢你?他眼瞎啊?这么个大美人儿,我一个女的瞧着都要流口水的。” 龙丘棠溪被徐瑶一番话逗得噗呲一乐,她摇了摇头,笑道:“不是因为这个,我跟他的事儿太复杂了,一时半会说不清。总之呢,我生气在两个地方,一个不能说,另一个就是,他太跟我见外了。” 徐瑶一屁股坐下,摇头道:“我理解不了,可能是因为放牛娃是我从小养大的丈夫,我比他大好几岁呢,那家伙十来岁就敢偷偷摸摸亲我,有什么事儿我们都知道,从小一起长大的,没法子见外。” 龙丘棠溪笑道:“嫂子,你说是不是我太上赶着了?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徐瑶煞有其事的点头,其实她知道个屁,她比谁都上赶着。 不过她还是开口道:“有些言情话本里不是经常说,男人要吊着才行,不是说距离产生美吗?” 龙丘棠溪笑了笑,她自己知道,那家伙不吃这套。 那位前辈说了,要换一条路,自己何尝不是已经在重新来过。可那个家伙就是死活看不出,他一到神鹿洲,已经有人忍不住跑去找他了。 要不是余恬当两年前来了一趟龙丘家,她龙丘棠溪早就跑去斗寒洲了。 龙丘棠溪苦笑道:“道理我都懂,就是……就是做不到。” 说着,她缓缓起身,轻声道:“嫂子,回去歇着吧,我出去走走,不会跑的,我还得等他回来了揍他呢。” 徐瑶笑呵呵道:“到时候喊我一起啊!” 龙丘棠溪前脚刚走,姚放牛后脚瞬身到此。 这位破烂山宗主以拳头捶打胸口,痛心疾首道:“畜牲,真是个畜牲啊!算日子,他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同游青鸾洲时,人家姑娘才十四五岁啊!我怎么跟这个畜牲做了朋友?” 徐瑶笑盈盈转过头,开口道:“是不是也想找个十四五的小丫头了?” 姚放牛大袖一挥,大义凛然道:“瞎说七八道,我都快奔二百的人了,岂能这么不要脸?” 其实无论是徐瑶还是姚放牛,都已经过了百了。 这位名声不显的破烂山新任宗主,百岁登楼,到哪儿去都是板上钉钉的天才,绝无异议。 出了皇城,龙丘棠溪晃晃悠悠,也不知道去哪儿,只好顺着一条河往上去。 走了没多久,她忽然停下步子,泪水在眼眶里打旋儿。 前面不远处有个一身白衣的中年人,静静看着自家闺女。 龙丘晾又气又心疼,板着脸说道:“在你爹面前,还要憋着心里的委屈吗?” 龙丘棠溪飞奔过去扑进中年人怀里,哽咽不止。 中年人轻轻拍着龙丘棠溪后背,心疼道:“你娘要是知道那小子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非剥了他的皮不可。你跟我回家,咱们不理他了。” 龙丘棠溪只是报的越紧,哽咽道:“爹,你不许欺负他,我自己出气。” 龙丘晾无奈道:“我已经去了一趟婆娑洲,与那老秃驴打了一架了。想要刘景浊恢复在那方天地的记忆,只能等他重上登楼境界。你啊,还要谢谢当时截杀你们的那个人,若不是那一剑给你们牵上红线,那小子也刻意瞒着你一些事情,连你的记忆都要被抹除掉。” 龙丘棠溪沉声道:“那老秃驴我迟早要宰了他,他是奔着杀人去的。” 龙丘晾叹气道:“他也是为了人间安稳。” 父女俩人聊了一夜,等日头升起,龙丘晾已然在青泥国上空的云海之中。 一道黑影凭空出现,对着龙丘晾拱了拱手,轻声道:“家主,回去还是去蓌山?” 龙丘晾沉声道:“那帮宵小先让他们蹦跶一会儿,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 等那小子出来,老子打不死你! 惹我闺女! …… 飞舟行驶极慢,用了一夜才到了个有人烟的小镇,刘景浊迫不及待跑去找寻酒水,这一路上,可这是馋坏了啊! 张五味蹲在酒铺门口,伸手肘着脸,唉声叹气不止。 那位前辈也真是的,带人走不带我?我一个就会算命画符的道士,小小二境修为,若不是身旁跟着个刘景浊,在这破地方说话都不敢大声,我能有什么机缘?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有机缘,你也得问我想不想要啊!贫道虽然是个出家人,可我还年轻,不想死。劳什子机缘,哪儿有命重要? 脑袋换了个方向,又叹了一口气。 刘景浊心满意足的拎着酒葫芦出来,已经把这酒铺酒窖腾干净了,估摸着这酒铺东家明儿就会挂出来一道幌子,有神仙来打酒了! 张五味缓缓起身,无奈道:“打了多少酒?你酿酒去了吧?” 刘景浊一拍酒葫芦,“不多不多,最多装了一千斤。” 张五味猛地转头,“多少?” 想了想,又看了看刘景浊的酒葫芦,估计又是个什么宝贝吧。 算了算了,你说多少就多少吧。 张五味轻声道:“到底要去哪儿?还有那个铁匠哪儿去了?” 刘景浊微笑道:“他呀,躲在西边儿的山沟里,离我们至多三十里地。只不过他现在可不敢出来,他要是敢露头,我就敢打死他。” 事实上只要刘景浊心念一动,留在童钺体内的剑气当即便会送他归西。 张五味疑惑道:“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呀你。” 刘景浊懒得搭理他,只不过一直在想,他的机缘是什么? 没走几步,刘景浊忽然喷嚏不止。 “这是哪个王八犊子在后边儿骂我呢?!” 张五味猛然顿足,讪笑道:“那个,我在这儿等你行不行?” 刘景浊点点头,“好啊,那待会儿童钺来弄死你,到时候做了鬼也别找我。” 年轻道士几步上前,一幅舍我其谁的模样,斩钉截铁道:“朋友之间,当赴汤蹈火,贫道与你同进退。” 刘景浊轻声道:“存放神石的地方,离这儿也不远,剩下两人已经到了。我身上有遮掩天机的东西,他们感知不到我的。” 张五味愣了半天,试探道:“那就是说,要干架了?” 刘景浊微笑道:“去瞧瞧就知道了。” 走着走着,忽然飘起来了雪花儿,不多一会儿就成了鹅毛大雪,很快地上就铺上一层白毯子。 张五味撇嘴道:“什么鬼天气,冷不丁就下雪了。” 刘景浊笑道:“算此地天时,正月还没有出去了,不下雪下什么?” 张五味一愣神,这个自个儿还没有发现。一来此地就在那鬼怪横行的大夜当中,哪会儿是什么时辰都闹不明白,更不说过年什么的了。 不过年轻道士还是咧嘴一笑,轻声道:“那就是天时正儿八经恢复正常,老百姓终于有活头儿喽。” 刘景浊闻言,也是没忍住一愣,随即大声笑了起来。 刘景浊忽然说道:“你出过神鹿洲吗?” 张五味摇摇头,伸手去接雪花,可一片晶莹入手即化。 “我连青泥国都没有出过,小时候一直住在破破烂烂的道观里,后来师傅走了,我就到青泥城讨生活了。” 刘景浊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第一次见到九洲舆图,想的是什么?” 张五味还真的认真想了想,然后笑着说道:“吓了一跳,然后就觉得天下真小,竟是在这一张纸上就放的下。后来,又觉得天下真大,神鹿洲在纸上看只有巴掌大一块儿,那青泥城,是不是只有毫毛大小,那我呢?” 年轻道士反问道:“你呢?” 刘景浊笑道:“当时想的是,天下好大,我得去走走。后来发生了点儿事,不想走也得走了。” 刘景浊忽然转过头,那家伙居然在分神钻研术法,极其认真。 年轻道士讪笑道:“打架我帮不上忙,能跑我就跑,不给你添麻烦就是了。” 刘景浊撇撇嘴,轻声道:“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在我家乡那边说,就是白天游四方,夜里借油补裤裆。” 年轻道士只当没听到,继续分出心神钻研刘景浊传授的术法。 技多不压身嘛! 刘景浊忽然说道:“童钺老兄,大丈夫能屈能伸,出来挨顿打又怎么啦?至于鬼鬼祟祟跟在身后吗?” 一道身影御风而来,张五味迅速躲在另一边,中间隔了一个刘景浊。 童钺讪笑道:“刘老弟,只是挨打我肯定不怕的,我怕的是被打死啊!” 刘景浊笑了笑,“我改主意了,暂时不会的。” 说话间已经走到一处山脚,只不过小半刻功夫,山头儿已然被盖上一层白雪,唯有一条蜿蜒小路除外,仿佛是不讨雪花喜欢。 三人迈步登山,张五味走在最前方,刘景浊居中,童钺略微靠后。 大髯汉子递出一壶酒水,笑着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没打算害那个小丫头的,我只是想以此逼你帮我而已。” 刘景浊冷笑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童钺知趣收回手掌,自顾自灌了一口酒,轻声道:“龙丘家的大小姐,是你喜欢的人?” 刘景浊摇头道:“不是,最好不要说惹我的话。” 童钺撇撇嘴,“那你就不懂了,实话告诉你吧,想要复生人,得向那神石献祭九成寿元的,我呀,只要能让妻子复生,耗费我九成寿元算的了什么?” 刘景浊眉头一皱,转过头问道:“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童钺笑道:“都这会儿了,也不怕跟你说了,神石的消息,在我一个蓌山朋友口中得知的,为了得到这个消息,我做了不少腌臜事情。” 刘景浊冷笑道:“他说你就信?” 童钺笑道:“信,为什么不信?说句刘公子不爱听的,只要能让我妻子复生,别说九成寿元了,哪怕让我屠万人、十万人,也不在话下。” 刘景浊以心声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套我的话?要是套我话,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猜到了。” 大髯汉子一愣,“什么意思?” 刘景浊沉默许久,这才传音道:“你以为此地天时大乱,外界青泥国与墨漯国互相攻伐数十年,蓌山也好那位毛先生也罢,他们为的,是什么?你口中的神石,可不是要你九成寿元就能复生人的,他们要的是数以千万的魂魄献祭,还有极多的人间气运!童钺,你被他们耍了。” 此前刘景浊就觉得不对劲,所以才留了童钺一命。没想到这家伙真的被人诳了。 再怎么救妻心切,他也不想想,他再替蓌山做了多少腌臜事,人家会把这等不好说的秘密告诉你? 童钺怔在原地,“可在你到青泥城之前,他们还刻意告诉我,入口会在青泥城,让我想法子拉上你跟龙丘棠溪帮忙,有你们帮忙,事半功倍。所以我才会三番两次见你,与你说了那么多啊!” 刘景浊叹气道:“余椟,躲着作甚,来都来了,你来解释吧。” 一道锦衣身影凭空出现,他笑着说道:“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所以得死。因为龙丘棠溪,本就是我们想要拿来献祭神石的。” 童钺怒不可遏,猛然冲上去,刘景浊阻拦不及,又一道戴着狰狞面具的黑影紧随余椟之后出现。 黑衣身影一拳砸出,刘景浊瞬间上前拉走童钺,与其对撞一拳。 刘景浊后退三十余丈,黑衣身影只退了三步。 刘景浊眯起眼,沉声道:“半步琉璃身?” 还是个元婴修士,与自己一样,炼气士武道双修。 黑衣人摘下面具,笑容玩味道:“还记得我吗?” 刘景浊眉头紧皱,沉声道:“好算计,从下船到遇见龙丘洒洒,再到我带走龙丘洒洒,让我重新破见龙丘棠溪,都在你们算计之内啊?毛先生?” 黑衣中年人微微一笑,淡然道:“过奖了。” 第三十四章 神石 余椟笑呵呵上前,冷笑道:“若不是半路杀出个上古修士,还用等你来这儿?” 他转过头看向张五味,咧嘴笑道:“不过有个心境澄明之人,倒也不亏。” 刘景浊几乎与毛先生同时看向半山腰。 猛然间一阵山摇地动,金光交错之时,半山腰裂出一道巨大缝隙,由打缝隙当中缓缓升起一座宫殿,像是个庙宇一般。 那处庙宇如同一只口袋一般,几人眼瞅着庙宇散发出一阵绚烂光华,随即便被吸扯进去。 进门之后便是另外一处天地了。 刘景浊眉头紧皱,剩余几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此刻所在之地,说是一片废墟也不为过,四处都是倾倒的残破宫殿,可那些破碎宫殿,却如同岛屿悬浮于半空中。 脚下是一片云海,头顶也是云海。 刘景浊皱了皱眉头,冷不丁瞧见最上方的巨大宫殿,有“申雨”二字。他心中大惊,转头巡视,又瞧见那座巨大宫殿下方两处偏殿,有五雷与驱邪字样。 张五味凑过来,颤声道:“这是什么地方啊?怎么像是给人打烂了一样?”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怕就是被人打烂的。” 后世人间所传雷部,有一府二院三司,照理上古雷神所率的雷部不应该是这样才对啊! 刘景浊恍然大悟,是了,后世恐怕也是沿袭古时的。 此地,必然是姜黄前辈与何伯等人,当年讨伐的天庭雷部了。 一旁的余椟微微一笑,迈步朝前走了几步,恭恭敬敬抱拳,嘴里默念着什么。 众人抬头望去,那处最高宫殿,猛然之间散发绚烂光华,由打那束光华之中,有三枚七彩神石缓缓漂浮出来,悬停半空之中。 刘景浊瞬身上前,一剑斩出,雷霆剑光带起一阵风声,重重落向余椟。 一旁那位毛先生无动于衷,半点儿阻拦意思都没有。 可剑光落在余椟身上,却如同石沉大海,余椟连动都没动一下。 刘景浊眉头紧锁,挥手将张五味推开极远。 余椟缓缓转身,此刻这位蓌山山主,周身萦绕着一股子黑气。恍惚之间,刘景浊瞧见余椟身上,凭空出现一道虚影。 那位毛先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前辈,辛辛苦苦带你到这里,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余椟”眼神疑惑,声音沙哑,笑着开口:“我答应过你什么?不是这具皮囊答应的吗?” 童钺哑然失笑,随后笑出了声,笑的前仰后翻。 他伸手拍了拍毛先生肩头,眼神怜悯,说道:“原来不止我一个傻子啊?” 那位毛先生,此刻脸色阴沉无比,他黑着脸沉声道:“说好听点儿,你是蓌山老祖,说难听点儿,你无非是个行之将木的、土埋到额头的老东西,哪儿来的底气与我说这话?” 刘景浊眼神古怪,化作一道剑光,瞬间倒飞出去到了张五味身旁。 年轻人拿出酒葫芦,咧嘴笑道:“反正出口在哪儿又不知道,咱们看戏如何?” 张五味嘲哪儿有心情与他开玩笑?只得苦着脸说道:“还看戏?我怕待会儿咱们就成了戏子了。” 那也没法子啊,谁想得到,此处会自动将人吸进来? 刘景浊笑道:“要是我没猜错,这个所谓蓌山少主,多半只是一个给蓌山老祖当魂魄盛具的皮囊了。” 年轻道士无奈道:“刘景浊,你真就这么心大?咱们看戏看到最后,很容易就把自个儿看进去的,那几个瞧着没有一个好惹的。” 刘景浊咧嘴一笑,“不怕,我运气好。” 在这神霄天,刘景浊应该是占些地利的。 只不过上方那三块儿神石,总是让刘景浊觉得与瞧见的神尸身上气息有一种相似之处。 就像是见着了两个同样岁数却长相差异极大的人。 “余椟”冷笑一声,背过身子,脚下数道雷霆汇聚,缓缓凝做一级台阶,他每抬脚一次便有一层台阶凭空出现。 “毛覆,人死发生这等鬼话你也信?难到到现在你还瞧不出这是什么地方?此地是上古天庭雷部,最上方乃是雷神的神霄宫,你觉得数千万魂魄在此是用来献祭的?” 毛先生眉头紧皱,“余椟”又笑着说道:“你远不及某人一半儿聪明啊!刘景浊,你说说我处心积虑,是为了什么?”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微笑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这雷部尚存的后天神灵之一吧?排不上号那种。蓌山百年变作一流宗门,没少得你帮扶吧。还有其余八洲的八座宗门,都是与你一般,或是旧天庭部众,或是天门之外如今做主的那些存在所扶持的。所谓献祭,确有其事,只不过这神霄天里,一切邪祟都难以承受此地天道之力,能献祭的,唯有携带阴魂之人与身怀纯粹气运之人吧?如同我那个弟子,龙丘棠溪,还有这位毛先生了?”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谋我青椋山,也是为了当年存放在清溪阁的人间气运吧?” 说这话时,刘景浊身上杀意毕露,背后两把剑同样震颤不止。 “余椟”冷笑一声,淡然道:“你真以为,仅凭我们九座山头儿,就能让虞长风束手就擒?那你是真不知道天字一号虞长风,这个名号有多少分量了。” 顿了顿,“余椟”笑着说道:“罢了,今日无如何,你们都要死在这儿了。” 那位毛先生眉头一皱,双脚用力点地,整个人腾空而起。恍惚间瞧见其周身萦绕一周似琉璃般的屏障,又一个呼吸,这琉璃屏障化作琉璃甲附在那毛覆身上。 修行武道到了这个份儿上,就不太讲究拳法套路,即便是深究门派,也是大同小异,全凭一身武道意气了。 毛覆出拳如枪,刚猛到了极致,重重落向余椟。 只是那身上有着一道老迈身影的年轻人,连头都没转回来。 一拳落下,光是掀起的气浪就将上下云海震出个数丈深的窟窿,可毛覆愣是没能将余椟移动分毫。 余椟微微一笑,开口道:“神石是与最早的神灵一同在混沌之中孕育而成,天庭倾覆之后,本该是在天帝座椅镶嵌的三颗神石,被古时大修士封印至此。三颗石头而已,再如何古老也是做不到人死复生的,从前的幽冥地府,如今的酆都罗山,都不会允许此类事情发生。但是,只要有足够的气运,我借这神石之力再上一层楼,合道雷霆,与天地同寿,还是可以的。” 毛覆眉头一皱,转过头破口大骂:“刘景浊,你他娘的就这么看着?”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眯眼而笑,淡然道:“我只是在等胡老哥开口而已。” 一句话而已,毛覆如遭雷劈,整个人楞在原地。 拐走龙丘洒洒的中年金丹,毛覆,胡游,其实压根儿就是一个人。 刘景浊冷冷开口:“武字做何解,胡老哥可有答案了?” 毛覆还未作答,忽然一声狂笑传来,是那童钺不知何时已然率先飞去神霄宫,此刻就在神石下方。 “余椟”冷笑一声,暗骂一句蠢货。 最高那处宫殿,童钺双膝跪地,高喊道:“我愿拿出我九成寿元,只要能让我妻子活过来,更多也行,即便只留我百年光阴我也愿意。” 七彩神石猛然间光华亮了几分,三枚神石各自射出一道绚烂光线,只一声哀嚎过后,人世间再无童钺此人,连魂魄都被神石分食的干干净净。 余椟冷笑一声,又迈出一步,讥讽道:“这些年你童钺做的事,瞧着是给蓌山做见不得人的事儿,可哪一件不是在掠夺他人气运?蠢货一个,对于神石来说,你就是美味佳肴!” 话音刚落,神石再次射来光华,直去毛覆身边。 刘景浊终于放下酒葫芦,化作一道剑光瞬身前往毛覆身前。 年轻人单手持剑,咧嘴一笑,轻声道:“神灵尚且已经陨落,神石算个什么东西?” 一道剑气斩出,三道光华当即被截断。 刘景浊左手提着独木舟,淡然一笑,开口道:“胡老哥,偷偷传信罗杵,故意放回魏薇,都是为了让那老东西夺得魏薇阴元。可你现在作何感想?两国交战数年,死伤无数,你可遂愿?” 话音刚落,刘景浊接连斩出数剑,可落在余椟身上,与毛覆落拳一模一样。 刘景浊干脆飞身踏上那处台阶,与余椟肩并肩而行。可一踏上台阶,刘景浊便如同被无数大山压在头顶,耳畔不断有声音传来,独一个跪字。 不得已一口鲜血吐出,刘景浊又觉得脚下台阶在将体内雷霆之力往出吸扯。他只得一边与那股子吸扯之力拔河,一边硬撑着不跪。 刘景浊紧咬牙关,沉声问道:“雨神真身早就被其主人炼化,墨漯国与青泥国那个约定,其实也是你们推动吧?龙丘家定然有人与你们狼狈为奸。其实若是魏薇终身只是个凡人,你们打不开这牢狱大门,风神真身所在之处,神灵气息也不会外泄。就是因为那个约定,魏薇前往栖客山修行,只是四境而已,便已经让此地天时紊乱,若是我没猜错,一旦魏薇踏入金丹境界,神灵气息会直接影响到这一方天地,三国气运,数万万百姓,都会成为这神石祭品,到时候你们压根儿不用这么麻烦,不必等到雷祖诞,只要强行剥夺魏薇阴元,便能直入此地了吧?毛覆也好,胡游也罢,又或是担着与龙丘晾结仇的风险,只是一个备用手段?其实你们还有第三记神仙手,我猜测,神鹿洲上,不止是靖西国筑起了国运塔吧?整个北岳地界的数国,背后怕是都有你们的人。当年趁着玉京天之变,鼓动妖族侵扰神鹿洲北境,又拖住龙丘家不能支援,以至于温落跌境自身难保,就是为了方便行事?” 一股脑儿将心中猜测全说了出来,余椟已然上去十余台阶儿,刘景浊还在原地。 余椟转过头,面色难看至极,只不过很快就释然了。再如何聪明,都是将死之人了。 余椟嗤笑道:“真聪明,你真是把你娘的聪明全得来了,只可惜,姬荞死了。对了,我很荣幸,斩杀姬荞与刘顾舟之时,我也出了点儿力。” 刘景浊瞬间杀意无边,一身雷霆剑意外泄,上下云海皆如煮开的沸水一般翻腾。 张五味在远处着急的来回踱步,此时瞧见刘景浊又放出那吓人杀气,心惊胆战之余,又愧疚无比。 这一路上,刘景浊打心眼儿里照顾自个儿,他张五味又不是瞎!可他偏偏是个境界低微,什么都干不了的废物东西。 此时此刻,张五味头一次想要修炼,由打心底想要境界高一些。 毛覆,也是胡游,忽然高喊一句:“为何要救我?” 刘景浊理都没理,却是忽然直起身子,纵身一跃,直直落在了“余椟”前方,拦住其前路。 此时此刻,两人距离最高处宫殿,至多十阶。 “余椟”大吃一惊,眼神复杂,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这神阶之上,登楼之下能站住已经极其不易了,你一个小小金丹,怎会如此轻松?” 可刘景浊已然紧握独木舟,二话好说便斩出几道剑气。 原本余椟还不以为意,在这神阶之上,自有此地天道护佑,他刘景浊无论如何也伤不到自己的。 下一刻,剑光结结实实落在余椟身上,一道虚影被雷霆剑气斩到有些涣散,余椟连退数十阶这才稳住身形。 刘景浊此时此刻也好不到哪儿去,已然七窍流血不止,握剑手臂都有些颤抖。 身着青衫都年轻人沙哑开口:“即便我今日把所得雷霆真意尽数还回去,金丹碎裂,境界跌回凝神,你也别想登上那处宫殿。” 事实上,刘景浊之所以能行动自如,只是因为他放任体内雷霆被这台阶吸扯出去而已。 余椟皱眉不止,沉声道:“雷神真身在什么地方,连我都不知道,你从那儿得来的这一半真意?” 刘景浊双手持剑,不想废话,懒得废话,只是周身剑气纵横、雷霆攒动,连这一方天地都被影响到震颤不止,甚至连三枚神石的光华都减弱了几分。 刘景浊沉声道:“我用这一身雷霆剑意,送你归西!” 余椟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你爹娘拦我登楼,你如今要以命换命阻我合道?你们一家子都是疯子吗?” 可上方年轻人,没有半点儿收剑之意。 余椟气笑道:“好!好!既然如此,我便遂你心愿,老夫今日不合道了。” 只见余椟身上那道虚影忽然带着余椟飞出去,在刘景浊落剑之前,已经赶到神石下方。 三妹神石轰鸣不止,毛覆也好胡游也罢,终究还是被三道光华吸收进去。 刘景浊一剑斩出,剑光夹杂雷霆瞬间便到了神石那处,剑光落下之时,神石应声而碎。 可那“余椟”已然有了登楼气息。 台阶在一声雷鸣之中碎成无数块儿坠向下方云海,刘景浊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也还是重重摔在了左侧宫殿。 这会儿的余椟,已然变作一个老人模样。 老者冷笑一声,微微眯眼,一个瞬身便到了刘景浊身旁。 老者只是微微抬脚,刘景浊瞬间倒飞出去,一片废墟在刘景浊撞击之下,愈发满目苍夷。 重返登楼境界的老者缓缓抬起手,一道青衫身影便被其从废墟当中吸扯而来。 一只手掐着刘景浊脖子,将他提起悬在半空中。 老者冷笑道:“那个守墓人破天而去时,你没跟着走,是很不聪明的选择。今日我合道之路被你打断,等我出去之后,会好好帮你照顾龙丘棠溪的,那么漂亮的小妮子,不尝尝怎么行呢?我一直怀疑归墟的那个刘见秋就是你,今日一看,你这个狗崽子还真把我们都忽悠到了。” 老者袖袍一挥,化作芥子潜来的两把飞剑便被打飞出去。 “虞长风的这柄剑是厉害,只可惜你境界与我相差太多了。准备好了没?没准备好也得去死了!” 话音刚落,猛然间一阵雷霆直落,不偏不倚劈在了老者身上。 老者眯着眼转过头,冷声道:“小道士,不必着急上路的,这年头碰到一个心境澄明之人可不容易,不过你要是着急去死,我不是不能成全你。” 刘景浊落下一剑之后,体内灵气已经被抽干,此刻就连心声传音都做不到了。 他颤抖着手臂,以心念喊了句独木舟,喊了句山水桥。 两把仙剑几乎同时斩来,独木舟直取老者头颅,山水桥则是朝着掐住刘景浊的手臂而去。 即便已经知道了刘景浊意图,可毕竟是仙剑,老者不得已放开刘景浊,松手之时还不忘朝着刘景浊重重一击,打的刘景浊黄庭宫震颤不止,刚刚修缮完毕没几天的黄庭宫,又被震出几道裂缝。 张五味赶忙甩出百里神行符,拖着刘景浊撒腿就跑。 刘景浊咳出一口鲜血,沙哑道:“对不住了,今个儿咱俩怕是都得……死这儿。” 张五味边跑边说道:“你刘景浊拿我当朋友,难不成我张五味拿你当棒槌?横竖都是一死,虽然我是个道士,可我也是个男人啊!他娘的,早知道就多学几句骂人言语了。” 刚刚落到另一处宫殿废墟,刘景浊心中一惊,沉声道:“快让开!” 可一道灵气箭矢瞬间便至,将张五味穿胸而过。 张五味颤抖了一下,嘴角鲜血缓缓流出。 年轻道士转过头,挤出个笑脸,与刘景浊说道:“下辈子我还做道士,做个能打的道士。” 老者凭空出现,冷笑道:“你呢,下辈子想做什么样的人?” 他似乎有些不解恨,居然没用炼气士手段,而是一把抓起刘景浊,一遍遍将刘景浊抛起,又一遍遍将他砸飞。 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临死之前会想起藏在心底最重要的事吧。 刘景浊脑海中浮现出来一幅画面,先前两次重伤都见到了这个画面,可独独这次最为真切。他刘景浊浑身是伤,龙丘棠溪满脸血水,眼泪不止,使劲儿摇晃着自己,嘴里不停的喊着:“你别死,你别死啊!你说你在迟暮峰种下了一棵海棠树要带我去看,我还没有去呢!” 最后一拳重重落下,刘景浊恍惚间瞧见独木舟与山水桥飞来护主,却被那老东西一一躲过,打飞去了别处。んttps:// 刘景浊心中苦笑,我还没有回去跟老三道个歉,青椋山的长辈们,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去上一柱香。我还没有给师傅,给爹娘报仇。 还有很多很多没做的事情,还没有带着小财迷去看海棠树呢,怎么能死? 一道暖流忽的传入体内,方才被吸收殆尽的雷霆此刻居然一道道原路返回,只一个呼吸,刘景浊眼前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老者忽的脊背发凉,赶忙一拳落下,无论如何都要先把刘景浊弄死才行。 可他一拳落下,却砸了个空。 转过头一看,老者面如死灰,挥手将天幕划开个口子,拔腿就跑。 刘景浊愣了好半天,这才发现自己身旁蹲着个年轻道士,正拿着自己的酒葫芦悬空灌酒。 他哪儿顾的上酒,看着身旁那个笑嘻嘻的年轻道士,结巴道:“你……你……怎么回事?” 张五味咧嘴一笑,轻声道:“什么怎么回事儿?哦,我还是张五味,与跟你走了这么久的张五味是同一个人,不过他不愿意放我出来。简单来说呢,就是人有天地人三魂,你认识的张五味是人魂与地魂,我是那道天魂。算了,先不跟你说了,那个狗日的太嚣张了,打你跟打狗一样,我先弄死他。” 本以为他要飞身追赶,结果他只是手臂一伸,余椟变作的老者便又回到此地。 张五味咧嘴一笑,玩味道:“我看你打的挺爽啊,不过是后世人封的小毛神而已,连天外那些个棒槌都瞧不上你,哪儿来的胆子合道神霄天的?” 年轻道士轻飘飘一巴掌落下,半座宫殿废墟被拍的粉碎,那老东西只受了一巴掌而已,便已然重伤。 老者悬浮在一片废墟当中,颤声道:“十二境开天门?你到底是什么人?” 年轻道士眨眨眼,笑道:“我还小呢,今年二十二,不过我的天魂,好赖也有五千多年的岁数了。” “罢了罢了,我还是先弄死你吧,还要跟我这好兄弟聊天儿呢。” 刘景浊阻拦道:“前辈手下留情,我得问些东西。” 话音刚落,一声轰隆巨响传来,老者已然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年轻道士一脸呆滞,他娘的不带这么玩儿的啊!这不是毁我吗? 刘景浊转头看去,张五味高举双手,欲哭无泪:“我他娘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两个不一样的张五味,相同之处就是骂起人来,只会骂娘。 第三十五章 我想回家看看 年轻道士两只手各伸出三根手指头指向天幕,一脸委屈道:“刘景浊,真不是我,咱俩兄弟之间,你要相信我啊!” 刘景浊取回酒葫芦,心说辛亏没对着葫芦嘴喝酒。 他抬了抬眼皮,硬撑着站起来,只不过方才一身伤势又做不了假,浑身剧痛难耐。 刘景浊一脸诚恳,微笑道:“你说我就信。” 张五味吃瘪不已,一脸无奈:“这么说话就伤兄弟情分了啊!”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这位前辈,你还是先跟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吧。” 其实这会儿刘景浊一想到先前踹张五味屁股,就有些心虚。 谁他娘的知道那家伙体内住着这么一尊大神啊? 年轻道士想了想,开口道:“很简单,我就是单纯的一道天魂,当然是归他管的,只不过他不愿意我出来,要不是那会儿他说来世要做个能打的道士,我还出不来呢。不过,我也待不了多久,等他苏醒,身体还是他做主的。至于这方天地,与你猜测的完全吻合,只不过那个老东西可不是雷部神灵,他只是八千年前被遗落在九洲的一个老乌龟而已,像这样的老乌龟,还有几个,大概就是你猜测的那几座山头儿。” 张五味后知后觉,破口大骂:“前辈?我喊过你前辈吗!再这么骂人,咱俩可就做不了朋友了。” 刘景浊压根儿不搭理,继续询问道:“五千年的天魂是什么意思?张五味也是大修士转世?” 年轻道士叹气道:“这个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以后等他自己告诉你吧,不过你还是别提我比较好。” 顿了顿,年轻道士还是没忍住说道:“兄弟啊,有句话不知当讲否?” 刘景浊没心说那个张五味也没这么话唠啊?于是没忍住说道:“有屁快放!” 年轻道士咧嘴一笑,这才是兄弟嘛! 他张嘴刚要说破天机,可怎么张嘴都没声音,气的他伸手掏的自个儿直干呕,可依旧说不出来想说的话。 他又想以心声传音,可还是一样。 刘景浊在一旁看耍猴似的,张五味脸色涨红,无奈道:“算了算了,没啥。” 奇了怪了,谁人下的禁制,老子这境界了,想要道破天机也不行?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紧了紧背后长剑,撇嘴道:“还是那个张五味靠谱儿些。” 年轻道士欲哭无泪,心说贫道冤枉啊! 刘景浊轻声道:“那……他们两个,就真的死了?” 张五味点头道:“也是一世劫难,不过我保住了他们魂魄,已经前往酆都罗山转世投胎去了。” 顿了顿,张五味神色忽然严肃起来,沉声道:“兄弟,我待不了多久了,有些事得叮嘱你。你身上弯弯绕的东西忒多,我以开天门的修为都瞧不真切,只能大概瞧出来,你身上被人下了诸多禁制,是好还是坏,暂且不好说。还有,你那枚印章,切记切记不要再用,一次都不行。” 刘景浊点点头,这种事,想来这家伙不会瞎说的。 结果张五味讪笑着说道:“那个啥,有个事儿我得跟你坦白,我……” 又是一阵呜咽,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年轻道士一脸无奈,他只是想说,其实最开始他是想着给他跟龙丘棠溪找点儿事儿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结果死活说不出口。 刘景浊气笑道:“你他娘的究竟要说什么?” 张五味欲哭无泪,苦兮兮道:“算了算了,就是我差点儿做了对你不太好的事儿,后来跟你河畔钓鱼之后就算了。” 话音刚落,张五味一拍脑袋,“兄弟,以后碰见危险的事儿记得带着他啊!他昏了我就能出来了。” 刘景浊扯了扯嘴角,自己还没有问他怎么才能出去呢! 可此刻心湖当中却是响起魏薇的声音,“刘先生,终于能联络上你了,我现在可以开门,你随时能出来的。” 刘景浊想了想,轻声道:“能不能送我去一趟雨田县?” 结果耳边又传来一道声音,“来干嘛?能教你的都教了,没破境登楼之前少来烦我!” 刘景浊只好说道:“还是算了吧,你开门吧。” 魏薇应了一声,一道门户凭空出现,刘景浊扯起张五味,御剑出门。 姚放牛与徐瑶对视一眼,魏薇也看了看罗杵,四个人面面相觑,叹息不止。 出来是出来了,人也好好的,就是……人家的家事,咱也不好插手啊! 青泥城上空云海,一道白衣身影瞬身而来,对着龙丘晾抱拳,轻声道:“家主,不如去湄洛山坐坐?” 龙丘晾转过头,冷笑道:“温落,你来了也没用,要不然咱俩先打一架?” 温落苦笑不止,无奈道:“那就请家主下手轻点儿。” 龙丘晾一皱眉,也就是在朋友面前他才这般了。 温落无奈道:“也不能打死吧?” 龙丘晾点点头,“可以接受,至多让他半个月下不了地吧。对了,你得把大丫头给我看好。” 温落点点头,一挥手,一道屏障便罩在了青泥城,以他如今手段,即便是登楼境界也进不去。 只不过,里面的人能不能出来,就看龙丘晾下手有没有个轻重了。 刘老弟,对不住啊!谁叫你没事儿招惹人家闺女的? 皇城之中,魏薇刚刚打开门户,然后就再也感知不到青泥城外的事儿了。 姚放牛长叹一声,心说兄弟啊,自求多福,哥哥是真帮不了你啊! 虽说同是登楼境界,可龙丘家主那个登楼,是在楼顶。他姚放牛的的登楼,还在台阶儿上往上爬呢。 更何况,但凡有点儿境界有点儿势力的修士,都晓得那位故国旧主,说破境就破境呢。 龙丘棠溪拉着白小豆狂奔过来,一脸欣喜道:“回来了?” 魏薇轻声道:“瞧模样是受了伤,应该快了吧。” 说话时没忍住瞥向姚放牛,后者哈哈大笑,光是笑了,没说话。 徐瑶心说这家伙就是不靠谱儿,只好轻声道:“弟妹,忘了咱说了什么了?” 龙丘棠溪半信半疑道:“那怎么有人有阵法扣住了青泥城?” 姚放牛无奈道:“行了行了,有什么好瞒的,就是你爹在外面蹲着,等刘景浊出来,免不了一顿打!” 白小豆一听有人要打自己师傅,这还了得,急忙问道:“是谁要打我师傅。” 龙丘棠溪轻声道:“我爹。” 小丫头眼珠子滴溜转,皱着脸,眼泪打旋儿:“干嘛要打我师傅嘛!” …… 出门途中,张五味刚刚清醒过来,他仔细摸了摸胸口,咦?伤口呢? 还没想明白呢,刘景浊照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 张五味气极,怒道:“你有病啊?打我干嘛?” 哪承想那家伙说他在验证一件事。 本就在气头上,忽的一阵眩晕,好不容易看到亮光,心想总算是回家了。结果一道遮天蔽日的巴掌直愣愣扇来,两人一起被砸落山涧。 得亏刘景浊将他推开了些,不然这一巴掌可够受的。 张五味扶着腰刚刚起身,一位白衣中年人重重落地。 龙丘晾皱眉道:“你是谁?挡我巴掌作甚?” 年轻道士瞪大了眼珠子,什么人啊?挡你巴掌,还我是谁? “你问我是谁,我还想问你是谁呢!” 龙丘晾冷冷开口:“我要揍刘景浊,你离远点儿。” 挨了重重一击的刘景浊,此刻刚刚从土里爬出来。 他看着这位眉宇之间与龙丘阔极其相似的中年人,当时就明白了。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该打。 “前辈,与他无关。” 张五味愣了好半天,可一转头,却瞧见刘景浊在脱衣服。 那家伙将青衫甩去一旁,对着中年人抱拳道:“我也觉得我该打,这衣裳穿着挨打不疼,前辈放心出手吧。” 张五味心说这家伙是不是进水了?世上哪儿有挨打的人怕打人的人打自己不疼的? 结果中年人一拳砸去,刘景浊倒飞数百丈,砸碎一片巨石。 刘景浊爬起来,轻声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条红线,但我现在舍不得斩断他。之前那位前辈劝我还一条不那么激进的路,我听进去了。” 龙丘晾一句话都没说,又是一拳砸去,比起前一拳更重。得亏张五味瞧见了之前刘景浊的凄惨模样,不然这会儿肯定要去帮忙的。 其实他也早就想去帮忙了。 可那个家伙居然传音过来,说道:“别,他是龙丘棠溪的父亲。” 张五味愕然,干脆找了个石头坐下了。 这就没办法了,你只能挨着。 刘景浊白色内衬已经被血水染红大片,他硬撑着爬起来,扯了扯脸上血水,轻声道:“刚刚我被人打了一顿,差点打死了,迷离之际,我头一个想到的是她,说实话,我没想到。” 张五味无奈叹气,心说这不是找打嘛?本来是一句好话,偏偏要加上个没想到。 自作自受啊! 果不其然,第三拳更重,刘景浊被镶嵌在岩壁上,已经动弹不得了。 龙丘晾终于开口:“一个男人,即便有疑惑,一开口就是我怎么样我怎么样,你觉得合适吗?你怎么不想想我闺女怎么样?” 刘景浊一怔,如同被什么刺中一般,随后艰难从石壁挪出,重重摔在地上。 他扶着崖壁费力爬起,一开口嘴里便溢血不止。 “多谢前辈点拨,烦劳再打一拳,给我长长记性。” 这等请求,不满足他就有些过分了。 于是龙丘晾又落下一拳。 云海之上,温落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出拳力度足矣媲美初入琉璃身了,再打一拳可就跌境了。 这位北岳山君无奈道:“家主,我撤阵了。” 龙丘晾转头骂道:“温落,你他娘的以后别想喝我的酒!” 温落哪管他那个,挥手撤掉大阵,一道剑光随着喊声传来。 “你再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我就不认你这个爹了。” 龙丘晾拔腿就跑,一个瞬身已然身处云海。 温落叹气道:“北岳境内数十小国都有蓌山的影子,这次之后,他们估计会消停,我觉得你还是把蓌山推平吧。” 龙丘冷笑道:“不急,我还能忍,忍到害死我夫人的幕后黑手浮出水面。” 山涧河谷之中,刘景浊还算是清醒。 没等龙丘棠溪说话,刘景浊率先开口道:“真好看!” 话音刚落就昏死过去。 龙丘棠溪眼眶通红,转过头骂道:“死道士,你就这么看着?” 张五味无奈至极,心说你爹打你喜欢的人,我能怎么办?我还白挨一巴掌呢。 结果龙丘棠溪背起刘景浊,瞬身走了。 张五味心中五味杂陈啊,只得甩出一张百里神行符,随后回去青泥城。 返回之后,几人便没再住在皇宫了,因为龙丘棠溪知道,刘景浊并不喜欢住在皇宫。 她特意先给刘景浊清理了一番,把身上血水擦拭干净之后,这才敢把白小豆带到刘景浊身边。 即便这样,小丫头还是皱着脸皱着好半天。 要是看到满身血水的凄惨样子,小丫头指不定有多伤心呢。 即便她与刘景浊相处并不久,可小丫头很清楚,师傅现在是这个世上最疼自己的人了。 龙丘棠溪也不晓得多久没睡过觉了,也不知怎的,夜里趴在床边,就这么睡着了,睡的很沉。 白小豆半夜被噩梦吓醒,跑去师傅房中,结果瞧见龙姨趴在床边,小丫头赶忙蹑手蹑脚的离开。 只是睡也睡不着,她就干脆坐在了台阶儿上,抬头看着弯弯月牙儿。 小丫头会经常忘了想白猿爷爷,可晚上不会。因为不敢想娘亲,只好去想白猿爷爷了。 正出神呢,一道倩影缓缓走来,白小豆赶忙伸手做了个噤声手势。 来的人她认识,没见几面,但是知道是这个地方的国师。不过国师究竟是多大的官儿,她也闹不明白,就知道这位国师姐姐长得挺好看的,比龙姨当然差的多。 小丫头指着刘景浊屋子,压低声音说道:“我龙姨睡着了,咱们小声点儿。” 姚小凤点点头,轻声道:“那好,我明天再来。” 转身走了几步,姚小凤又改变主意,转过身走去白小豆身旁坐下。 姚小凤轻声道:“你叫白小豆?” 小丫头点了点头,姚小凤便说道:“我叫姚小凤,咱们名字都有个小字。” 小丫头笑嘻嘻说道:“你是国师,官儿可大嘞。” 姚小凤也笑了笑,轻声道:“我小时候要是有你师傅这样的一个大人就好了。” 小丫头想了想,也不知怎的,就冒出来一句:“我还想着等我长大了,就做个像我师傅这样的人呢。国师姐姐已经长大了,做什么样的人,应该很好办吧?” 这位国师大人微微一愣,没想到被一个半大孩子提点了一通。 她微笑道:“谢谢你。” 然后起身就走了。 小丫头一脑门儿疑问,我干了个啥,怎么就谢谢我了? 刚想回屋呢,结果又来了个白胡子老头儿,那老头儿倒是个懂事的,脚步轻轻,做贼似的。 刘景浊住在后院儿,前院里,一群人围着张五味。 年轻道士心说我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都多少天没睡觉了,好不容易回来了,还得搁这儿熬鹰呢! 没法子,他只好将龙丘棠溪走后的事儿,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就连刘景浊买酒买了一个时辰都说了。不过涉及刘景浊父母与青椋山的事儿,他省略了过去。 他是境界低,但他不是傻。 最先询问的是罗杵,他神色凝重,沉声道:“你是说,那个毛先生,是胡游?” 张五味点点头,“不是我说啊!刘景浊说的。” 然后是魏薇发问,她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照刘先生推断,整个北岳地界儿,都是蓌山与某些不知名的势力设局?” 魏薇看了一眼罗杵,此时她已然炼化风神真身,只不过没有选择继承前世记忆,所以只是破境金丹而已,但以后修炼,肯定会顺风顺水。即便遇到什么险境,她也能召唤出真身来,只不过代价会很大。 而罗杵,与魏薇圆房之后,属于分得了本该是魏薇的一些东西。好处是他一步到了凝神境界,至少真境之前瓶颈不大,不过武道修为已经尽数消散。坏处就是,只要魏薇不破境,他即便修为积蓄更多,也很难破境。 不过在罗杵看来,这算什么坏事儿?媳妇儿始终压着自己一头,还是跑不掉的媳妇儿,就偷着乐呵去吧。 姚放牛轻声道:“你是说,在你昏迷之前,刘景浊已经重伤?你还迷迷糊糊瞧见他被那个余椟所化的老家伙一通摔打,几乎垂死?那你们怎么活下来的?” 张五味无奈道:“我哪儿知道去?我醒了就被刘景浊提在手里,刚出来又被他老丈人一巴掌,哪儿来得及问嘛!” 事实上,魏薇是在那个张五味回去之后,才能窥探到那方天地的。 姚放牛点点头,轻声道:“让张道长休息吧,咱们等刘景浊醒了再问旁的。” 魏薇与罗杵出了小院儿,径直去往皇宫。 那位熬秃了头的少年皇帝,定然也还没睡着。 果不其然,到御书房时,魏宏正对着一张纸,眉头紧紧皱着。 瞧见两人到此,他咧嘴一笑,喊了一句姐,至于罗杵,就是罗将军了。皇帝有皇帝的威严,总之姐夫两个字,他叫不出口。 魏薇笑着上前,扫了一眼,桌上纸张赫然写着,刘景浊,破烂山,蓌山。 魏宏轻声道:“破烂山选址已定,国师跟姚宗主谈过了,破烂山很直白的说,他们只是帮刘先生的忙,对于青泥国事务,不想染指更不愿染指。” 罗杵抱拳一礼,轻声道:“方才我跟长公主已经听到了一些消息,总之蓌山自此以后,会消停许多。南郡被破烂山挑选去的三座山头儿,虽然是我们青泥国南岳所在,可我们可以花些代价让南岳山神换个地方,毕竟一座顶尖宗门坐镇青泥国,附近宵小定是不敢蹦跶了。” 魏宏点头道:“我已经跟国师打过招呼,除却他们挑选的三座山头儿之外,我们另外将那方圆三百里划给破烂山,只收那三座山头儿的买卖钱财。我本来是不想收钱的,但国师说了,山上人怕沾因果,收钱是了因果。” 顿了顿,魏宏扫了一眼下方,沉声道:“我现在头疼的,是掌控在姐姐你手中的那处洞天福地啊!按照我与刘先生的约定,只要青椋山重新开宗立派,你跟罗将军就要入青椋山谱牒的,可刘先生开山之时,遥遥无期。” 罗杵沉声道:“陛下是舍不得那处洞天福地?” 魏薇瞪向罗杵,魏宏则是没好气道:“罗杵,我头发都掉光了,我才十六啊!你到现在还觉得我是个昏君吗?我是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个烫手的山芋啊!我的本意是,将这处洞天福地拿出来,就当是刘先生与姚宗主救我青泥国的佣金,可你二人修道根本在里面,我吃不准啊!俗世眼红他人际遇的都大有人在,何况是动辄毁天灭地的炼气士!” 魏薇笑的合不拢嘴,轻声道:“我之前真是小看了你小子,姐姐跟你道歉。不过,交给刘先生与破烂山,我吃的准,信得过。一来是,破烂山压根儿瞧不上这点儿东西,说不定人家还不要呢。二是,刘先生的为人,怕是不用我多说了吧?” 姚小凤瞬身来此,还带着季焣。 国师与顾命大臣同时拱手,齐声道:“我们也信得过。” 姚小凤又说道:“况且,这其中还牵扯到瘦篙洲一位站在武道巅峰的前辈,姚宗主与刘景浊与那位关系匪浅,交给他们,能省去我们诸多麻烦。退一万步说,我们青泥国,压根儿没有经营那处洞天福地的本事。” 魏宏点点头,轻声道:“那就这么定了,待刘先生醒了,烦劳国师与季夫子去一趟。” 姚小凤无奈道:“陛下,问题不是我们送不送,是人家要不要啊!” 月明星疏,国师与大祭酒,老头子与年轻女子,两人齐身离开皇宫。 季焣微笑道:“这次,总没有信错吧?” 姚小凤笑了笑,轻声道:“我忽然想回家看看了。” 第三十六章 旁人的故事 仲秋前后,气候转凉,朝夕有露。 天空中灰蒙蒙的,只是尚未落雨,路边儿的早点铺子已经开门,热腾腾的水汽攀升至屋檐,凝结为一滴滴露珠,怕是只要有稍稍动静,这些露珠便再经不住人间诱惑,滴落尘世。 只不过,等那些个晶莹露珠落地之时,再想与往常一般晶莹剔透,便不容易了。 有个身穿绿衣的女子路过这处包子铺,脚步不重,却也使得露珠滴落。 女子被微弱声音一惊,没来由一笑,继续迈步前行。 旧城老巷,挑担送水的已经跑了好几个来回。 有夜香妇推着车,湿布蒙住口鼻,逐户拍门,高喊着倒夜香。 妇人瞧见远处走来一位绿衣女子,许是怕自己身上晦气冲撞别人,赶忙推着车尽量靠向墙边。 好在那年轻女子只是侧身走过,走过只是尚且对着妇人含笑点头。 巷子尽头,一处老房子门户吱呀一声打开,由打门内走出个白发老汉。那老汉佝偻着身子,由打门后取出背篓短锄,瞧模样是要出城上山采药。 老汉一转身,这才发现有位女子静静站在门口。 老人咧出个笑脸,询问道:“这位姑娘,你有事儿?” 女子沉默许久,等老人又问了一声,她才开口道:“你,是姚小虎吧?” 老人面带疑惑,点了点头,轻声道:“老朽就是,姑娘有何贵干?” 女子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叫姚小凤。” 一缕凉风拂过,天空中遗落几滴雨水,老人被一丝冰凉惊回神,再仔细看向姚小凤时,已然老泪纵横。 姚小虎颤声喊道:“姐!你回来了?” 老人就要转头喊醒儿孙们,结果姚小凤挥了挥手,摇头道:“先带我去爹娘坟前看看吧,晚些时候回来再看我这些侄子侄孙。” 老汉颤颤巍巍放下背篓,关好门便带着姚小凤往城外去。 他当然不惊讶,爹在世的时候虽然没说,但隔壁的季老哥曾经酒后说漏了嘴,他姐还活着,如今还是个神仙了。 细雨之中,有个绿衣女子站在三座坟前。 中间那座,墓碑上刻“爱女姚小凤”。 姚小虎强忍着泪水,颤声道:“爹很早就立了这座衣冠冢,我们都不知道,直到爹最后几年,才带着我们来这儿的,说等他没了,也要埋在这儿。其实家里人都知道,每天夜里,爹都会取出一个小书箱,眼泪止不住,抱着小书箱独自呜咽。他临走前说,这辈子做错了,希望下辈子能补偿。” 姚小凤眼眶通红,分别拜了左右坟墓,起身后擦了擦眼泪,对着姚小虎说道:“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姚小虎擦了擦眼泪,摇头道:“没有没有,家里都挺好的。我就一个儿子,儿子也就一个儿子,我那孙子前些年倒是中了进士,只是一直没等到放缺,如今在一处私塾授课,过得也还好。现在倒是有一个重孙一个重孙女儿。” 姚小凤点点头,轻声道:“回头安排个县令让他补上去,晚些我去瞧瞧个两孩子,要是有修行资质,我就带着他们修行吧。” …… 龙丘棠溪睡的很沉,到现在还没有醒,也没人敢进去打搅。 连白小豆都只是看了一眼就跑出来了,别人更不用说了。 辰末时,刘景浊忽然睁开眼,只觉得手臂有些发麻,转头一看,龙丘棠溪正拉着自己的手臂,贴着脸,睡的极香。 炼气士想要睡个好觉,不容易的。境界越高,越是难以真正入眠。 刘景浊不忍打搅,便躺着没动。 又过去了半个时辰,龙丘棠溪忽然一惊,瞬间坐了起来。刘景浊赶忙询问道:“怎么啦?” 龙丘棠溪转过头,眼眶湿润,嘟着嘴说道:“本来我想自己打的,都怪我爹。” 刘景浊苦笑一声,无奈道:“那等我先养好伤,然后你再打?” 龙丘棠溪哼了一声,白眼道:“喝水吗?” 某人讪笑道:“不能是酒吗?” 说话间,门外一个小丫头飞奔而来,刘景浊一脸受惊模样,忙喊着:“你慢点儿,我这会儿可遭不住你这一下。” 白小豆哪儿管这个,飞奔过来一个纵身,高高跃起就要扑在刘景浊身上。 结果飞到半空中,给龙丘棠溪一把拽住脖领子。 小丫头撇着嘴回头,龙丘棠溪瞪眼道:“你是不是不想你师傅醒了?你要是再扑上去一下,说不好他就又昏过去了。” 白小豆撇嘴道:“还不是龙姨不讲理的爹打的。” 小丫头这下是记仇了,心说把我师傅打的这么惨,以后我见着你,打不过也要拔光胡子! 刘景浊没好气道:“我不在的这两天,有没有好好洗脸啊?” 小丫头点点头,“洗了洗了,我可不像师傅,给自己糊一脸泥巴。” 刘景浊抬手就要揪小丫头耳朵,白小豆兔子一般,转头狂奔出了门,在院里跳着喊道:“师傅醒喽!师傅醒喽!” 屋内两人对视一眼,无奈一笑。 忽的一阵灵气涟漪,一道白衣身影凭空出现在屋中。 龙丘棠溪起身抱拳道:“温叔叔。” 温落眼神古怪,打趣道:“这都打哪儿论的辈儿?大小姐喊我叔叔,我又跟刘景浊论兄弟,这不是乱了套了?” 刘景浊瞪了其一眼,轻声道:“关荟芝跟陈放,如今怎么样了?” 温落笑道:“读书人酿酒,端的是文雅,现在他们开了酒铺,我几次三番以真身前往,后来附近土地与一些散修都寻着味儿去了,新上任的靖西国城隍,也曾专门去过一次。他们家那个酒铺,进门的凡人的零零散散,炼气士每天却是络绎不绝,真可谓是独一份儿的。” 不是炼气士开的酒铺,迎来送往的却都是炼气士,当然是独一份儿了。 龙丘棠溪冷不丁开口道:“温叔叔,要是想以心声说话,那我就送客了。” 温落哑然失笑,无奈道:“我就是想说,那个百节回中土的路上被一群人截杀,跑是跑了,不过那帮人在东岳地界儿凭空消失,我那位同僚怎么都寻不到截杀百节的什么背景,躲去了哪里。”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跑路的本事,百节不会低于任何一个炼虚修士,等我回中土了询问就是了。” 温落气笑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百节能跑,你呢?” 若是之前,刘景浊肯定会说,那我就去引他们出来。 可刘景浊偏偏说道:“那我就躲着点儿。” 温落与龙丘棠溪皆是一脸诧异,温落心说这家伙转了性子了? 又细聊了一会儿,外面季焣与姚小凤同时上门,温落便先行飞身离去。 季焣与姚小凤进门行礼,刘景浊抱拳回礼,之后季焣便开门见山道:“你刚醒我们就来,实在是有些唐突。但是没法子,我们的皇帝陛下有些着急,我就直说了。长公主手中那处洞天福地,青泥国无论如何都是把握不住的,与其留在手里一颗烫手山芋,倒不如送给你跟破烂山。”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龙丘棠溪,后者轻轻扶起刘景浊,在他背后垫了一块儿软枕头。 刘景浊轻声道:“破烂山那边,我可以去帮你们说,但我是不会要的,这个无需多说了,魏薇与罗杵日后修行路上,我跟破烂山都会帮衬着。” 姚小凤看了看季焣,苦笑道:“瞧吧,我说了他不会要的。” 季焣还是不死心,对着刘景浊重重抱拳,沉声道:“说句心里话,但凡青泥国有景炀王朝一般的底蕴,我们是断然不肯相送的。可青泥国就这么大地界儿,若是把这东西留下,那就相当于在自寻绝路,刘景浊,你就当再帮老头子一个忙行不行?实在是不行,烦劳也与姚宗主说说。” 刘景浊想了想,微笑道:“我可以找姚放牛说说,但破烂山如何做,我无法干涉的。”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季先生,我怕是至少还要躺个十来天,这事儿咱们慢慢商量如何?” 其实说话时,刘景浊在暗自传音姚小凤。 “国师就别让我猜了吧?” 姚小凤笑了笑,直接开口道:“我并非蓌山道统,真正师承不便明说。之所以引狼入室,只是因为没办法。先皇于我有恩,陛下年幼,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牺牲长公主,换青泥国太平了。” 刘景浊心念一动,飞剑长风瞬间将此地笼罩。 刘景浊看了看龙丘棠溪,转头问道:“促成那个金丹之约的,是谁。” 季焣与姚小凤对视一眼,皆是看向龙丘棠溪。 龙丘棠溪轻声道:“是我娘提议的,所以那时候我还跟着来了。” 剑光消散,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烦劳二位走的时候,把姚宗主跟张五味喊来。” 这就是在送客了。 若那个金丹之约是龙丘棠溪的娘亲提起的,那先前的推断,不是又出了错? 龙丘棠溪忽然说道:“最开始我娘是反对的,后来不知怎的,就改口了。” 顿了顿,龙丘棠溪低声道:“过了没多久,我娘就被害了。” 刘景浊伸出手,很快又缩回来,随后轻声道:“我的推断是不会有错的,伯母忽然改口,背后必有原因。你别多想,这里面桩桩件件,早晚我会把它们一层层剥开。”んttps://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笑容极其灿烂,“簪花上刻得字什么意思?我读书少,烦劳刘先生解惑一番!” 刘景浊眼神瞟向别处,讪笑道:“抄的前人诗而已。” 见龙丘棠溪还不善罢甘休,刘景浊赶忙说道:“我跟姚放牛还有张五味说些事情,你去把小豆拉上,待会儿我们出去一趟。” 话音刚落,年轻道士与那位姚宗主便到了。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起身出门去了。 年轻道士刚刚坐在床边儿,刘景浊做贼似的望向姚放牛,压低声音说道:“给口酒喝!” 姚放牛甩去一壶酒,撇嘴道:“喝酒归喝酒,但有一件事儿我得跟你说清楚,那处天地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要,你要是收下来,我可以暂时帮你运作,待你青椋山有人之后,就还给你。”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这事儿等你带我逛过你选定的山头儿再说,现在我要说别的。” 刘景浊转头看向张五味,轻声道:“咱俩认识不久,你当我刘景浊是朋友不?” 年轻道士顿时拉下脸,气笑道:“我都差点跟你殉情了,你问我这话?” 一旁的姚放牛眨眨眼,脸上就写着一句话,“你俩好这口儿?” 两人同时转头,冷声道:“滚蛋!” 张五味白眼道:“有话就说!”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我的本意是带你回中土的,可你也听见了,我身上事儿太多,说不定哪天又是打生打死的。碰巧,这位姚宗主要在青泥国境内开设分宗,你要是愿意,可以在破烂山分宗修行,所有开支全算在我身上。” 顿了顿,刘景浊瞟向姚放牛,轻声道:“这家伙瞧着不靠谱儿,却也是登楼境界了,有他护着你,吃喝不愁。当然了,你不会是我们任何一人的幕僚。我当然也是有私心的,我是想等我重开山门,你来帮我。” 一股脑说了好多,连姚放牛都有些诧异,心说张老弟虽然不凡,可也不至于这么上心吧?这哪儿是对朋友,你刘景浊对龙丘棠溪都没有这么上心吧? 张五味挠挠头,讪笑道:“幕僚不幕僚的,我真无所谓的,管吃管住管修行,让我看大门都行。只不过,真不会麻烦姚宗主吗?” 姚放牛几步绕去张五味身旁,重重拍了拍张五味肩膀,瞪眼道:“什么话?你跟刘景浊是朋友,我也是啊!我一座山头儿,眨眨眼进账百八十颗五铢钱,养不起一个二境炼气士?再说了,他不是说所有开支算他身上吗,你愁啥?朋友之间,不互相坑人,算的了什么朋友?” 刘景浊冷不丁插嘴道:“就是,姚宗主岁数在那儿放着,起码顶五个你了,差这点儿钱?” 姚放牛一把抢过酒葫芦,笑道:“那可不是。” 刘景浊又开口道:“张五味以后会是青椋山最重要的人,你破烂山最多只能让他挂一个记名客卿,不可入谱牒。还有,若是有哪位山中前辈看上我张老弟的资质,想要收他为徒,烦劳姚宗主让他死远点儿。” 说话时,刘景浊以心声将当日自个儿怎么活下来的说了一遍。 结果这位姚宗主一口酒喷出来,洒了一床。 姚放牛咽了一口唾沫,转头直愣愣看向张五味,深吸一口气,说道:“放心,谁敢打我张老弟打主意,我管他什么长辈,一律腿打折。” 张五味挠挠头,讪笑道:“别的都行,拜师真不行,我有师傅的。” 乖乖,你刘景浊真是胆儿肥啊!开天门的大修士,居然想拐去青椋山?得,你胃口大。 刘景浊轻声道:“五味,我想你师傅给你起这个名字,是不想让你体会人间五味。人生在世,酸甜苦辣咸,可不是字面上这么简单。可总有一天你要出去走走的,所以我想说,起码等你跻身金丹,再去走江湖如何?” 其实有一句话,刘景浊没说,说出来会成为张五味身上一种很大的压力。 刘景浊想说,我希望无论过去多久,张五味的心湖当中,始终能清澈明洁。 可做到这种事,很难。 刘景浊想了想,传音龙丘棠溪,轻声道:“还是不带小豆了,你也别去了,我跟他俩出去走走。” “姚宗主,烦劳带我出去走走?” 姚放牛气笑道:“你这鬼模样,让我带你出去走走?是想讹死谁?” 刘景浊冷笑道:“姚宗主就不能把床一起搬走?” 张五味心说还能这样? 没法子,他俩只好给刘景浊找来一张藤椅, 刘景浊轻声道:“你摆摊儿算卦的地方是在哪儿?” 张五味一愣,轻声道:“东城门口。” 刘景浊点点头,“先去东城门,烦劳姚宗主施法,让别人瞧不见我们真容。” 姚放牛白眼不止,一挥手,三人便已经到了张五味曾经摆摊儿的地方。 城中百姓无人记得半月前此地发生的事儿,甚至连长公主要嫁的人,都换成了罗杵。 这当然是那位国师施展的手段了。 两人都注意到,张五味看着一处空地,出神不止。 刘景浊拍了拍张五味,轻声道:“别着急。” 话音刚落,刘景浊一拍躺椅,连人带躺椅便到了一处馄饨摊儿。 只不过除了张五味与姚放牛外,剩余人瞧见的刘景浊,是个一身儒衫的孱弱书生。 刘景浊轻声道:“最近咋没瞧见那个吃面片的穷铁匠呢?” 姚放牛屈指一弹,摊主已然把刘景浊当做常来的老顾客了。 这会儿也没人,摊主便笑着说道:“他可不穷,一个月给我三两银子,来吃一次还另外给钱呢。他的面片儿也不是寻常白面,而是把馄饨煮熟了,再把里边儿的馅儿剔掉。” 刘景浊笑道:“这么奇怪?为什么啊?” 摊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铁匠说,二十年前,他媳妇儿爱吃我这里的馄饨,那时候还是我爹在摆摊儿呢。不过他媳妇儿只喜欢吃馅儿,不吃皮儿。” 刘景浊又拍了拍躺椅,返回了张五味处。 “那个被你鞋底儿扇脸的童钺,心里藏着个始终不愿忘记的妻子,所以你觉得他是坏人吗?” 姚放牛忽然间明白了,刘景浊这是要给张五味上一课啊! 张五味答不出来,刘景浊继续说道:“可他近十年来,四处搜刮长得好看的妖修、仙子,把人抓去之后放在蓌山开设的窑子里去。他十年间至少把数百孩童捉去,亲手挖出心肝,给人做药引子。这才是那位国师查到的冰山一角,所以他是坏人吧?” 张五味面如死灰,原本平静的心湖,此刻涟漪阵阵。 姚放牛看不过眼了,传音道:“你这家伙,差不多得了啊!你铁石心肠,人家不是啊!” 刘景浊没有理会,只是伸手拍了拍张五味胳膊。 躺椅上的年轻人忽然一笑,轻声道:“以后的江湖路上,你会碰到许多个选择,不是所有的事儿都可以分个对错的,但大多数事儿,可以分个善恶。” 刘景浊忽的一笑,轻声道:“这种事情其实不必让人纠结的,若是寻仇杀戮也就罢了,可他害的是与她妻子没有半点儿关系的人。” 张五味开口道:“其实若是没有那个老家伙以及蓌山的背后撺掇,毛覆也好,童钺也罢,应该都不会如此吧?” 刘景浊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世上每多一个愿意做好事的人,同时会少一个愿意做恶事的人。” 这话刚刚听,会觉得好没道理。可仔细想想,真有道理。 刘景浊又拍了拍张五味,指着向一位臃肿妇人。 妇人拉着个中年人,跑来馄饨摊儿,与那摊主问道:“那边儿摆摊儿的道士哪儿去了?” 馄饨摊主撇撇嘴,轻声道:“打那天被你一闹,就再没见过了,估计是离开京城了吧。” 妇人身旁的中年人一脸无奈,没好气道:“你这个虎娘们,叫你别闹别闹,再喝几天瞧瞧,你非要来?这下好了,我们成了把道长逼走的坏人了!” 妇人低下头,略带哭腔:“我……我哪儿晓得你这又喝了半个月就喝好了啊?” 刘景浊转头看向张五味,自顾自灌了一口酒。 年轻道士此刻笑容灿烂,心湖之中又复平静。 连姚放牛都有些敬佩现在的刘景浊了,当年那个自称刘见秋的愣小子,可是个一言不合就拔剑的主儿。 要不,等得空了,我也去一趟栖客山? 刘景浊轻声道:“张道长,若是没回来,这件事多少会在心里留个小疙瘩吧?可现在你瞧见了,这妇人日后定是不会那么急躁,会学着去等一等,学着与人为善了,人世间不久又少了个咄咄逼人的妇人?” 年轻道士忽然叹了一口气,惆怅道:“真不知道白小豆拜你为师,是福是祸啊!我以前咋没发现,你这家伙这么喜欢说教?” 刘景浊淡然开口:“去你娘的!” 姚放牛终于有了开口机会,故意以读书人礼节对着刘景浊作揖,笑问道:“刘先生,下面去哪儿?” 刘景浊开口道:“鱼雁楼。” 三人瞬间便到鱼雁楼,还是上次那位年轻女子。 路上刘景浊已经大致说了,霜澜是鱼雁楼在神鹿洲的总管事,炼虚境界。先前霜澜主动上门,说信未送到,照规矩要十倍奉还。 刘景浊轻声道:“你们在外面等我,我自己进去。” 一拍躺椅,刘景浊就这么漂浮进门。 年轻女子瞬身出现,对着刘景浊微微抱拳,轻声道:“本打算等刘公子伤势好些再去拜访的,没想到刘公子自己来了。” 说着,霜澜递出一个百宝囊,面带歉意,“海上线路被某些宵小打断,公子的信没能送出,实在是抱歉。照规矩,十倍奉还,若是公子觉得少,我可以自掏腰包再拿出来十枚泉儿。”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有伤在身,恕我不能起身还礼。不过这泉儿我就不要了,能否用这些泉儿,与鱼雁楼买些消息?” 霜澜微微一笑,轻声道:“那要看刘公子想要什么消息了,鱼雁楼在这方面,可是远不如清溪阁的。” 刘景浊只当没听见她的言外之意,只是轻声道:“我要知道,龙丘棠溪的娘亲,究竟是被何人所害?烦劳霜澜姑娘知道多少说多少。” 霜澜气笑道:“刘公子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啊?” 第三十七章 不会走的人世间 返回住处时,院子里里已经挤满了人,女子居多,都在厨房,唯独罗杵一个男的。 龙丘棠溪长这么大其实也没碰过几次灶台,这会儿她面前摆着一盆掺了水的面,就只是掺水面粉而已,她压根儿不晓得从何下手。 魏薇也是公主,但这位长公主,明显是做过饭的。一刀在手,切菜有如单骑过境。 小丫头抄来一只板凳儿,爬到板凳上这才勉强够的到桌面。她看了看盆里都快要结痂的面,又看了看龙姨,小心翼翼说道:“要不然咱们跟魏姐姐换一换?龙姨会剑术,切菜也不差的吧?” 白小豆一番话惹得一旁的徐瑶哈哈大笑,她转头与小丫头说道:“你师娘的剑是砍人的,可不是切菜的。” 小丫头觉得有道理,心说万一龙姨切菜上瘾了,以后砍人跟切菜一样咋办? 三道身影瞬身而来,姚放牛撤去术法,刘景浊再想要一拍躺椅就挪动,可就不容易了。 刘景浊瞪大眼珠子,没好气道:“下雨呢,起码把我放屋檐底下啊!” 两个家伙勾肩搭背的就走了,理都没理刘景浊。 倒是白小豆一听到师傅声音,飞奔着跑出来,整个人白了一圈儿,每跑一步白色就减弱一分。 小丫头一个急停,脸上花猫似的,咧出个灿烂笑容,笑嘻嘻说道:“师傅!” 刘景浊伸手招呼小丫头过来,微笑道:“等师傅养好伤,咱们就可以启程了。” 小丫头凑过来,轻声道:“师傅离家多久了?” 刘景浊轻声道:“师傅刚过十八离开的家乡,今年二十四,你算算多久了。”んttps:// 白小豆左右看了看,然后飞奔跑去屋子里,等回来时已经提着个酒葫芦。 把酒葫芦递给刘景浊之后,小丫头掐着手指头算了半天,眨眼道:“八年?” 刘景浊差点儿一口酒喷出来,不敢置信道:“多少?” 结果白小豆一脸委屈,掰着手指头数道:“师傅是十八岁离乡的,今年二十四岁,一二三四七八……” 白小豆伸出六根手指头,委屈道:“这不就是八吗?” 刘景浊差点儿没给一口酒噎死,急的伸手拍了拍胸口,他深吸一口气,这才恢复笑脸,把白小豆喊过来,一个数一个数教她。 没过多久,小丫头终于能数到一百了,可让她再说一遍,她居然又忘了?! 好在刘景浊这两年修心,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 可白小豆居然撇着嘴,不高兴道:“你是师傅不是教书先生,让我学这个做什么嘛?我要学飞檐走壁,像师傅一样嗖一声就能飞走的那种。” 白小豆还扯下一直背在身后,只有睡觉时才舍得取下的木剑,低声道:“还有踩着剑飞的。” 刘景浊微微一笑,伸手按住白小豆脑袋,轻声道:“我当然会教你,可学这些的前提是得认字,得识数儿。” 小丫头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刘景浊微笑道:“明日开始,师傅先教你读书认字,等什么时候我觉得你可以练武了,自然会传授你武功的。” 白小豆点点头,“那我先去帮龙姨揉面了。” 说完一转身就跑了,刘景浊大笑不止。 他后知后觉道:“揉面?龙丘棠溪?” 好家伙,堂堂龙丘大小姐,揉面?想也不敢想的事儿啊! 他忽然拍了拍躺椅,心说才六岁的小丫头,没事没事,来得及。不过自己身上没有蒙学读物,得拜托魏薇去找几本了。 说罗杵呢,他此刻已然出门走来,魏薇跟在身后。 不愧是青梅竹马,远瞧近瞧,都是有几分夫妻相的。 刘景浊喊道:“烦劳姚宗主结一道隔绝阵法。” 罗杵与魏薇分别抱拳作揖,不过倒是都喊了刘先生。 刘景浊摇头道:“其实先生二字分量极大,我并不敢真心承认的。” 魏薇咧嘴一笑,轻声道:“在栖客山学子眼中,扫雪先生当然是先生。” 刘景浊摆摆手,“少来了,先说说你们与那处洞天福地的看法吧,姚宗主听着呢。想清楚再说,毕竟涉及到你们两人大道根底所在。” 既然魏薇选择了炼化神尸,又不愿与前世再又瓜葛,那她所行之路便是一条尚且杂草丛生的野路,罗杵反倒会好一些,有魏薇在前,即便他要走一条不一样的路,也有大致方向在。 所以说,对他们来说,三国交界处镇压的风神真身,便是两人的根本。 把那处牢狱交出来,的确是给青泥国免除了一个不确定,但也相当于给他们二人带来一份不确定。 更何况,里边还牵扯着舟子陈桨。 罗杵笑着说道:“刘先生,早就考虑好了,我们都是因为放在你手中最为放心,才愿意交出来的。若非刘先生,魏薇跟我早就阴阳相隔,还谈什么以后?陛下也是这意思,最好是刘先生与破烂山,各占一半。” 对于青泥国来说,刘景浊与破烂山各占一半,当然最为有利。可那处地方牵扯太多,姚放牛多半不愿意插手的。再说了,让人家帮了这么大一个忙,刘景浊其实已经挂不住脸了,哪儿还有脸再让人帮忙? 魏薇接着说道:“我能感觉到,刘先生收的那位弟子,是那方天地的天眷之人,刘先生也应该与雷神有了些牵扯吧?即便退一万步讲,我要把那个开门的钥匙挪到一处实在物件儿上,现在来说,轻而易举。” 刘景浊无奈道:“你们没闹明白一件事,雨神真身早已被炼化,但真身尚且没动,我跟姚宗主与那位前辈关系还算不错,我俩要真接手这个,有些不合适啊!”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这个开门的本事,怕是不光你有,那位前辈同样可以。所以说,即便你们想要把它送出来,也得与那位前辈聊过才行。此事暂且搁置,数年之内,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待我日后游历到了瘦篙洲,与那位前辈聊一聊再说,如何?” 眼看这两人还不罢休,刘景浊赶忙说道:“行了行了,再说可就是逼着我走了!” 两人这才作罢,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刘景浊忽然说道:“有些话不该我讲,但我觉得我还是得说一说。” 罗杵笑道:“刘先生,日后我们都是青椋山修士,没什么不能说的。” 刘景浊点点头,灌了一口酒,轻声道:“你们是青梅竹马,互相喜欢。我也知道,罗杵对于此次武道境界消散,转而走上炼气士路子,并未多想什么。可是,炼气士的一生,是很长的。魏薇已然结丹,五百年寿元总该是有的,日后境界更上一层楼,怕是得有千年、数千年寿命。凡人夫妻短短几十年,和和睦睦与闹的不可开交的,参差各半吧?更惶是炼气士之流。” 魏薇微笑道:“刘先生,直说就好了。” 刘景浊笑道:“情情爱爱的事儿,说实话,我懂个屁!但你二人命运几乎已经捆绑在一起了,所以我觉得,日后不管如何,大事小事都应该摆在明面上。壁如罗杵觉得,小事儿而已,没什么好解释的,如此一来,年深日久,会不会成为你二人心中的一块儿小疙瘩?又壁如,两人相处太久,互相没了年轻时候那种吸引力,到了那个时候,吵架拌嘴,随随便便提起一件从前琐事,就极可能是一把扎进心窝子的刀。所以说,互相信任,会是很重要的事儿。小孩子吵架会说你昨个儿吃了我家饼,给我吐出来,大人呢?昨个儿的饼吐的出来?” 这几天说话太多,口水都有些不够用,刘景浊又灌了一口酒,润润嗓子。 魏薇掩嘴笑道:“刘先生费心了,不过,这番话说出来,可不是不懂的模样啊?” 厨房里边儿,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朝着龙丘棠溪那边说道:“啧啧啧,没想到这家伙还是此中高手啊?这番话,把我肚子里那还没有小拇指长的花花肠子取出来篦上一遍,也出不来哇!我才是懂个屁。” 张五味境界再低,就这么点儿距离,也听见了。 年轻道士抬眼看了看姚放牛,心说这家伙怎么还拱火儿呢? 结果龙丘棠溪笑盈盈抬起头,轻声道:“听说你们三个去了一趟鱼雁楼,有个贼好看的姑娘邀请姚宗主上楼品茶呢是吗?” 徐瑶瞬间转头,眼睛眯成月牙儿模样。 这位姚宗主哭丧着脸,高举双手,“天地良心啊!五味老弟,你得给我作证啊!” 张五味权当没听见,心说你先拱火儿的,给人一句话就反杀了,还让我给你作证?还嫌我得罪人不多啊? 年轻道士又叹了一口气,心中略微怜悯刘景浊。你这是自个儿找死,道祖都拦不住,何况贫道? 是刘景浊在外面又说道:“其实也是我想太多了,若是始于相看不厌,便能一生两不厌吧?百年也好,千年也罢,都是一样。” 龙丘棠溪猛地摔下面团,迈步出门,隔着老远喊道:“刘先生,怎么不见你为我指点迷津啊?” 某人双手交叉,换来换去的,讪笑不止。 白小豆刚要跑出去,屋内三人齐刷刷堵在门口。 徐瑶微笑道:“你师傅师娘要说悄悄话,你就别去凑热闹了?” 小丫头眨眨眼,轻声道:“是吗?我咋觉得是我龙姨又生气了?” 事实证明,小孩子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 其实白小豆最聪明的地方,就是她没有改口叫师娘。 怎么说呢,小丫头始终觉得,师傅跟龙姨是很好,可现在还不适合叫师娘呢。 这天的晚饭极其丰盛,全是素食,却也看的人直流口水。 只不过,刘景浊独自躺在院中,手捧着一张饼子,啃个不停。 好家伙,这饼子,没把子力气的人真吃不了,还得牙口好呢,不愧是龙丘大小姐亲手做的。 白小豆偷偷摸摸跑出来,端着一碗炒茄子,做贼似的递给刘景浊,压低声音说道:“师傅师傅,赶紧吃吧,待会儿我给你盛汤。” 刘景浊笑了笑,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儿,轻声道:“还是我徒弟疼我。” 刘景浊夹起茄子吃了一口,却发现白小豆微微低下头,像是犯了错一般。 刘景浊伸手按住白小豆脑袋,轻声道:“怎么啦?” 小丫头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头打旋儿。 “以后吃饭我一个人吃吧,免得大家伙儿都跟我吃素。到了师傅家乡,一起吃饭的人会更多吧?我不想因为我让大家都吃素。” 刘景浊屈指一弹,白小豆疼的直捂脑门儿,委屈巴巴道:“师傅打我干嘛?” 刘景浊板着脸,轻声道:“我是你师傅,你需要讨好我吗?师傅都不需要,你需要讨好他们吗?你记住,你的师傅,永远不需要你去讨好的。” 白小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刘景浊身上,哽咽着说道:“好不容易有个愿意管我的人,我怕一觉睡醒来就没有了。我爹是我一觉睡醒就没了,我娘也是,后来白猿爷爷也走了,我就只有你愿意管我了。” 刘景浊拍了拍小丫头,声音温柔:“以后会有好多很在意白小豆的人,你一觉睡醒,只会更多。” 他扶起小丫头的脸,以手臂擦了擦她的眼泪,轻声道:“明天开始,你慢慢会知道,自己走过了多少路,见过多少种颜色,花红柳绿分开是怎么写的,连起来又该怎么写。有一个绚丽多彩的人世间,一直等着你呢,永远都不会走。” 屋内饭桌上,几人都放下了筷子。 他们当然同情白小豆的遭遇,可真正让他们停下筷子的,其实是刘景浊那句话。 有一个绚丽多彩的人世间,一直等着你,永远都不会走。 这个人世间,的确绚丽多彩,它一直在等着你,你要是不进来,它就等到你进来为止。 即便你走了,它也还在的。 姚放牛率先夹起一筷子萝卜丝儿,咧嘴笑道:“两年前他绝对说不出这番话,回头我也得买几本书读一读喽。” 张五味也忽然说道:“我师傅曾说,道,或许就只是路而已。走在路上的每一个人,都是道人。” 此后每日清晨,在卯中前后,会有个小丫头哭唧唧手捧着书本,一旁的青衫青年说一句,她学一句。 那个躺在藤椅上的年轻人,笑盈盈开口:“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天地与人,谓之三才……” 小丫头便跟着念,可其实白小豆与书本里边儿整整齐齐罗列着的小蝌蚪们,尚且互不相识。 读罢书,白小豆还得学着握笔,写那些偏旁部首。 第一天而已,小丫头便委屈的直掉眼泪。 胳膊又酸又痛的,读书认字能干嘛吗?打架又不能提着笔去打! 刘景浊便笑着说:“你要是半年之内,一次能默写出来千字,且字写的不差,我就先教你一趟拳法,行不行?” 白小豆这才不情不愿的点头。 算了,为了学武功,我就勉为其难的先读书吧! …… 人闲有家,但绝大多数的人绝大多数时候,正是因为有家,才闲不下来的。 刘景浊算是不得不闲了,想忙也忙不起来啊! 不过这小半月,倒是让他将那边新飞剑的神通开辟了出来。 想了好几天,他还是决定,将那柄飞剑,取名捉月台。 当然是与飞剑本命神通有关,只不过这把剑想要提高品秩,唯有“吃月华”这一条出路。 飞剑长风是虞长风从自己体内剥离出来送给刘景浊的,算不上真正本命飞剑,日后想要提升品秩,极其不易。 但目前来说,两把剑都能作为杀伐利器。要说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以刘景浊如今境界,当然是做不到的。只不过,若对方境界与刘景浊相当,百里之内出剑,问题不大。 已经八月末,明日就是九月初一了,刘景浊修为大致恢复,能下地走一走了,只不过龙丘家主三拳太重,想要行动自如,怕还得个几天, 龙丘棠溪这些日子不知道在干什么,动不动就不见了。白小豆每日抄书读书,只有午饭时跟晚饭后才有空跑出去玩儿,这会儿刚刚跑出去。 破烂山那条往返神鹿洲与斗寒洲的渡船,没有人看着是肯定不行的,徐瑶十日前已经与渡船一同返回斗寒洲,再来时怕已经带着拟定好的分宗山主。只不过神鹿洲分宗是要沿袭破烂山名号,还是另起名号,姚放牛着实还没有想好。所以那位姚宗主,这几天就在南郡那方圆三百里,一是勘察地势,然后就是想名字了。 张五味从灵台境界破境黄庭,好家伙,足足三天了还没有出关。 如今青泥国瞧着是太平了,可这份太平,来源于龙丘家的沉默,还有破烂山这座尚未开始建造的分宗。 想必墨漯国那边儿,也消停了下来。 前几日姚小凤传来消息,司马禄洮已经登基,做了墨漯国新皇了。那位老皇帝是暴毙在床头,耗干阳元而死。 于是一座宅子,忽然间就空荡荡的,刘景浊提着酒葫芦,从屋子里走去院儿里藤椅。 总不能一直飘着,做人也好做炼气士也罢,多的时候是应该脚踏实地的。 此时大门口驶来一架马车,刘景浊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刚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脚步声传来。 有个少年人独身走来,老远就对着刘景浊抱拳,轻声道:“魏宏见过刘先生。” 刘景浊睁开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笑着说道:“哎呦喂,皇帝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魏宏小步上前,苦笑道:“刘先生就别拿我涮嘴玩儿了,我要再不来,你怕是都要走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手中凭空多出来一张纸,将纸递给魏宏后,刘景浊轻声道:“按方子抓药,喝个把月头发就长出来了,十几岁的小伙子,顶上秃的像话吗?” 更何况好歹也是一国皇帝呢。 魏宏接过药方,无奈道:“刘先生就别取笑我了,我来,一是想跟刘先生道别,二是,想问问刘先生,你是真觉得我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当时刘景浊曾经说过,魏宏会是一个好皇帝,这句话其实也算是给魏宏的一个极重的包袱。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其实啊!起码在你这一代,即便你想要做一个昏君,都不容易的。只要老百姓过得好,吃得饱穿的暖,盖得起房子娶得起媳妇儿,那你就是一个好皇帝。不过,想做到这个会很难,特别难。” 魏宏询问道:“那景炀王朝呢?可能如今的景炀王朝只在十大王朝垫底,但据我所知,景炀本土,已经有近一甲子没有骚乱发生了吧?” 刘景浊笑道:“别想太远了,景炀的安稳,那是中土的特质,别洲做不到的。” 刘景浊心说老子虽然是皇子,那也是干儿子,压根儿没想过当皇帝,你问我治国之事?我晓得个屁! 魏宏无奈一笑,转而说道:“那我就问一句会得罪人,但我不得不问。” 这位少年皇帝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未来青椋山势大,会不会左右青泥国?就算刘先生不会,也后呢?” 刘景浊气笑道:“你能活多少年?” 魏宏愣了愣,猛地一笑,起身冲着刘景浊抱拳,告辞离去。 出门时,这位少年皇帝自言自语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刘景浊笑道:“倒不如在时开山搭桥,后人有路,千岁也无忧。” 天黑之后,龙丘棠溪拉着白小豆回来,一大一小两位姑娘面色都不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有什么事儿瞒着刘景浊呢。 刘景浊招了招手,“白小豆,你过来。” 结果小丫头撒丫子跑回屋子,躲在门后喊道:“我可累了,明儿还要早起呢,有什么事师傅明天再说吧。” 龙丘棠溪没说话,搬来个凳子坐在刘景浊旁边。刘景浊也没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幕早已挂满星辰,偶尔会有一阵风,刮来一朵云,可云朵过不了多久便会移走。 其实,某人每次抬头看向夜空,瞧见漫天星辰作作有芒,他总会想起一位姑娘的眸子。 那只簪花,其实拢共只有八个字,书上抄来的。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年轻人忽然笑了起来,轻声道:“龙丘姑娘?” 那个一双眸子便能教天上星辰黯然失色的姑娘,此刻双手托腮,也未转头,只是说道:“干嘛?” 第三十八章 走了 一艘飞舟缓缓落在青泥国南郡一座最高山头儿,一国南岳所在之地,免不了每日登山敬香的百姓。 时候尚早,山中云雾缭绕,十步之外人影焯焯,三十步外便尽是白茫茫了。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领着个小丫头登山。 此地也算是一处名胜古迹,相传千年前有一位仙人路过此地,见附近并无河流,那位仙人便取出一只大碗,将碗中水倾倒于山中,此后便有一条唤作陶钵的河流由山中流出,往南汇入灵犀江,最终流入大海。 据说那条灵犀江也大有来头,当年神鹿王朝自绝国祚之时,就有一头白鹿与一头白首通天犀曾在白鹿城外现身。 大清早的,瞧着络绎不绝的登山信众,恐怕姚放牛选址在此,青泥国南岳山君多多少少有些不情愿的。 不过也没法子,青泥国皇室发话,而且,要在此地建立分宗的可是天下顶尖宗门之一,还是天底下最有钱的宗门,这个没有之一。 小国五岳山君,充其量也就是个元婴境界而已。 所以这位南岳山君,怕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以姚放牛的脾气,多半会让这位山君乐呵呵搬走。 道理很简单,你不开心,老子拿钱砸到你开心嘛! 山是挺高的,只不过刘景浊落地之处已经是半山腰,所以没走几步便已经到了一片石崖,是手动开凿出来的半山栈道,一侧是毛糙崖壁,一侧就是万丈深渊了。 走到一处略大的石台,崖壁裂缝极多,有些妇人便拿着自个儿从山下带来的竹枝或是柳枝撑在裂缝之中,放完之后还要跪下叩首,然后继续登山。 白小豆一脸好奇,转头压低声音问道:“师傅,这是做什么啊?” 刘景浊笑道:“这就是‘撑腰’啊!给山神老爷撑腰,乞求山神老爷给自家亲人治疗腰疾。” 白小豆眨眨眼,“真的有用吗?” 龙丘棠溪微笑道:“分人。” 分祈愿之人本性如何,也分一地山君是否会低头瞧瞧半山腰。 白小豆又问道:“那咱们来这儿干嘛啊?” 刘景浊笑了笑,古怪一笑,轻声道:“来给你姚大哥瞧瞧地方,以后这座山会是他们山头儿的。” 一旁的龙丘棠溪直翻白眼,心说你还不如跑去姚放牛面前,让他摸摸你肚子里的五经还有四叔儿。 小丫头哪儿想得到这个,只是眨眼道:“辈分儿不对吧?” 白小豆忽然一拍脑袋,把袖子撩起来,取下胳膊上绑的一只小荷包,轻声道:“忘了告诉师傅了,这个是那位国师姐姐给我的。” 看着刘景浊微微皱眉,小丫头赶忙低着头,有些委屈,低声道:“我不想拿的,但她给我之后就飞走了,我又怕掉了,就绑在胳膊上了,结果就忘了。” 她低着头凑过来,低声道:“师傅别不高兴嘛,能不能让姚宗主帮忙还回去?” 龙丘棠溪瞪了刘景浊一眼,后者这才意识到自个儿吓到小丫头了,但他没着急露出笑脸,而是继续板着脸,沉声道:“既然她送你的,你就拿着吧。但以后不能随随便便去拿别人的东西的,知道吗?” 白小豆拨浪鼓似的点头,“知道了。” 刘景浊这才微微一笑,轻声道:“知道了就行,晚上睡前背一遍岁时。” 白小豆长长啊了一声,刘景浊瞪眼过去,她只好又哦了一声。 半月来,刘景浊按照几本蒙学读物,教的是天文、地舆、岁时,以及《急就篇》、《仓颉篇》等。 多而杂,但去私塾里边儿,学的也还是这个。 龙丘棠溪甚至让刘景浊去找一本《周髀》,可刘景浊却是苦着脸说,那个东西他自己都没学多少,术算一事,他甚至不敢说自己一知半解。 正儿八经的学术算,还是得给小丫头寻个先生的。 不多久就走到了那处陶钵河,离源头不远,水流不大,但地势陡峭,故而水声响亮。 此时便不是栈道,而是极其陡峭的登山阶梯,一旁便是飞泄而下的陶钵河。 龙丘棠溪轻声道:“姚宗主选址此处,当真没有旁的意思?这座倾水山算是神鹿洲中部偏北的地方,再往南或者往东,就分属一洲中岳与东岳地界儿了。”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蓌山位在神鹿洲西南,破烂山分宗靠中间,姚放牛大概是想与蓌山遥遥对峙吧。”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你带着小豆四处逛逛,我先去找姚放牛吧。”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刘景浊当即化作一道雷霆剑光远去。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各自嘻嘻一笑,好似什么阴谋得逞了一般。 三座山峰,最高处是倾水山,两座侧峰高度差不多。三座山,大致互相隔了十几里地吧。 剑光坠在山巅一处石壁,刘景浊收回独木舟,往前走了几步,随即开口道:“我没上山,但大致看了看,搬迁一国南岳,怕不那么容易。” 悬崖边上端着个灰衣青年,姚放牛手提着酒壶指向山下那条依稀可见地陶钵河,开口道:“那都是小事儿,再说了,那是青泥国自己的事儿,契约已经签订,不搬也得搬。你看倾水山,水自山出,陶钵河南下入灵犀江,又东去入海,倾水山其实是很适合修炼水法或是大道亲水的修士结茅修炼。而且倾水山是源头,不必忌讳门前流水的说法,这条河会日积月累,将沿途气运反哺回倾水山,虽然量少,但年深日久必是一桩极大的机缘。所以我现在头疼的,是让谁来主持分宗。” 按姚放牛这个说法儿,破烂山只要与青泥国签订买卖山头儿的山水契约,等破烂山正式在此地立宗,第一任宗主,肯定是受益最大的。 作用此地山水地势,若是大道亲水的修士,在此坐镇,定会裨益不小。 刘景浊轻声道:“是有人在争?” 姚放牛看了看刘景浊,摇头道:“那倒不是,只不过,破烂山祖师爷立宗之意,是九洲四海至宝于我皆破烂儿,你也知道,破烂山之所以稳坐天下最赚钱的山头儿,就是因为这句话。所以乞儿峰几个老家伙,都不想分底蕴来这边,是怕损耗破烂山本身气运。这样一来,他们门下的炼虚修士就都来不了,我总不能把媳妇儿弄来这边吧?” 刘景浊询问道:“是开设分宗一事,乞儿峰议事时有人阻拦?” 姚放牛撇嘴道:“这个不用管,我破境前会怵他们几分,现在?我身在破烂山,全然能当做大半个合道境界看待的,谁不服,腿打折!老的小的都一样。” 这话说的,不过这家伙当年还只是个炼虚境界时,就对着几个跑去归墟镀金的二世祖说,不下战场就滚,再站这儿看,我管你爹是谁?一律腿打折! 刘景浊轻声道:“你好歹也登楼了,没想过收徒?徐老前辈留给你得江山再怎么固若金汤,你也得有些亲近之人,总不能有什么事儿就折腾徐瑶吧?” 姚放牛叹气道:“谁说不是呢!非要找个人来这边当宗主,得罪人我当然不怕,怕的是慢慢的,分宗与破烂山离心离德啊!” 这也的确是个麻烦事儿,不得不说,当宗主还是吃力。 想了想,刘景浊轻声道:“选人一事,不要去管他们是哪一脉,谁的弟子,只需要弄清楚他们把破烂山当做什么。若是一个真正将破烂山当做家的人,来神鹿洲之后,说不定每次回斗寒洲要钱要人时,跟自己的师傅都能争的面红耳赤呢。” 姚放牛无奈道:“只能这么试试了,对了,你准备怎么走?是南下到鹿尾渡搭乘渡船,直去中土。还是先去婆娑洲再北上中土?”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婆娑洲暂时去不了,我境界太低,去了也白去。” 顿了顿,姚放牛说道:“你让我查的事儿,我查过了,东岳山君这边儿看不出来什么毛病。”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不过还是要麻烦你,龙丘家的事儿我掺合不了,龙丘家外的,我一定要管。”文学一二 二十枚泉儿换来的消息,只是个线头儿而已,可刘景浊就是想顺着这个线头儿,揪出来某些东西。 酒葫芦与酒壶碰了碰,两人各自灌了一口酒。 姚放牛以心声问道:“还是铁了心要再去一趟归墟,再上一次人间最高处?” 身着青衫的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灌了一口酒而已。 有些事情,死都得去做。只不过现在他会当做不知道好多事。 且等等,等我登楼。 两人闲庭若步走向倾水山,步子不快,却一步数百丈。 倾水山之巅,相比半山腰,平整不是一点两点,至少有方圆三百丈的平台,上千人在此也不会显得拥挤。 此刻山巅庙宇前方,至少也得有个百余人呢。 姚放牛与刘景浊悄然走入人群之中,只要他们愿意,是没人能察觉到二人的,包括那位化身庙祝,此刻正与青泥国官员与香客做解释的山君。 刘景浊略带诧异,询问道:“此地山君口碑极好?” 若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山君,定然不会这么受欢迎。 姚放牛笑道:“青泥国立国之前,此地百姓便为这位孟山君建起淫祠,后来被青泥国封为南岳山君,就更受欢迎了。我大致了解了一番,至少有三百年时间,这附近数百里风调雨顺,民风极好,没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刘景浊诧异道:“风调雨顺之事,只要他勤快些就能做到,要保证一地民风,可是不容易。” 两人现出真身走到前方,那位山君刚刚劝走了一拨人,此刻正苦笑着与那位青泥国官员闲聊。 中年人模样的孟山君,一转头瞧见了姚放牛,赶忙打发走那位年轻人,然后起身快步走来,抱拳道:“姚宗主,来了也不打声招呼,我高低也得给摆两桌给你接风啊!” 姚放牛咧嘴一笑,抱拳回礼,“客气客气,不过我来了都十来天了。” 中年人略微一愣,随后苦笑着说道:“姚宗主放心,为了我们青泥国,搬走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朝廷已经决定,把三百里外的述雩山当做新的南岳。不用多久我就会搬走的。” 姚放牛则是微微一笑,轻声道:“夺人山头儿,我也挺不好意思的,所以我打算在咱们谈好的条件上,我将那座述雩山拔高三百丈,孟山君的南岳,依旧是青泥国南境最高。” 那位孟山君忽然哈哈大笑,便笑便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怎么好麻烦姚宗主呀!” 刘景浊真是开了眼了,这哪儿像个山君,分明是那种朋友极多的江湖人嘛! 姚放牛忽然转头说道:“听说孟山君在这方圆几百里地,可要比月老灵验的多,你要不要去敬香一柱?” 刘景浊冷笑道:“有本事把徐瑶带上敬香?” 姚放牛摆摆手,撇嘴道:“没本事。” 对面那位山君老爷面色平静,可心里早就犯嘀咕了。 这人是谁啊?瞧模样与姚放牛关系极好,莫不是也是个登楼修士? 姚放牛转过头,一脸认真道:“你真得与龙丘棠溪一起去敬香。” 刘景浊无奈,看模样这句话是的确有什么事儿,得自己与龙丘棠溪进去上一柱香才行。 孟山君赶忙摆手,“别介别介,别闹啊,我这小小庙宇若是让这位公子上香,不是折我的寿嘛!” 可千万别闹我了,这年轻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还有龙丘棠溪,那不是龙丘家大小姐嘛! 唉?朝廷那边不是说,那位刘先生就是与龙丘家的大小姐走在一起? 还没来得及惊讶,一位身穿水蓝色长裙,拉着个小丫头,同时背一把剑的女子,此刻缓缓走来,开口道:“去上一柱香吧。” 龙丘棠溪叮嘱了白小豆一句,拉起刘景浊就往庙里去。 孟山君本想阻拦,却被姚放牛拉住。 姚放牛传音道:“孟山君,这是他欠我的人情,今日还在你这儿。你那座山头儿,我也会帮你拔高,不是开玩笑的。但有一件事你得记清楚,他们今日敬香,助你拔高一境,日后要是需要孟山君拿出一份儿无关痛痒的山水气运,烦劳孟山君到时候千万不要吝啬。” 走进庙门,两人各自拿起一柱香,龙丘棠溪轻声道:“姚放牛的一记先手,损耗我九牛一毛的气运,你也要以雷霆道意加持插上这株香,待这位山君迁至别处,便能入神游境界。” 刘景浊忽然想到什么,无奈道:“想的真远。” 这家伙是想让自己给到这位孟山君一份破境机缘,登日后青椋山重开山门需要稳固山基时,就能名正言顺收回去一份“利息”。 姚放牛抬手按住孟山君肩头,轻声道:“他二人敬香,你得全力受着,不然你承受不住。” 一位身怀半数世间雷霆神意的剑客,一位生来携带一份剑道气运的剑客,两人去任何一座小国的山水祠庙上香,若是无人为那些个神灵镇住,很容易会让其承受不住,金身碎裂。 事实上每个修炼有成的炼气士都不会选择去境界低于自身的神灵庙宇敬香,搞不好还会被那些个虚无缥缈的因果以及气运弄的折损道行。 两人直着身子各自往香炉插上一柱香,外面的孟山君当即便感觉到破境契机。 等两人出门,这位山君重重抱拳,沉声道:“大恩不言谢,刘先生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来寻我便是了。” 起身后,这位孟山君传音道:“刘先生,朝廷早已传讯过来,说若是刘先生登山,让我转告刘先生,东西送给刘先生的弟子了,如何处置全凭刘先生,此后与青泥国再无瓜葛。” 刘景浊闻言,无奈看向白小豆。 这丫头,知不知道你坑惨你师傅了? 白小豆当然不知道,还以为哪儿惹师傅不高兴了,便撇着嘴嘟囔道:“我睡前加读一遍《急就篇》吧。” 刘景浊无奈道:“不用了,走吧,带你四处逛逛之后,咱们就走喽。” 带上白小豆去了另外一座山峰,此处半山腰倒是有一处石亭,坐在飞来椅上,背后便是数百丈的悬崖。 白小豆独自跑去不远处的山涧小溪摸螃蟹,刘景浊与龙丘棠溪还有姚放牛坐在石亭当中。 姚放牛喝了一口酒,微笑道:“我其实特想去一趟中土,瞧一瞧那几处大泽,登一趟昆仑。最想去的其实是那座匡庐,想去瞧瞧诗仙笔下的飞瀑三千尺,再品一品苏子那句‘只缘身在此山中’。还有那自天上而来的黄河水,东去入海的涛涛大江。” 刘景浊撇嘴道:“你他娘的斗大的字不认识一升,哪儿学了几句诗,还跟我拽上了?” 龙丘棠溪掩嘴发笑,然后一本正经道:“某人是不是忘了,当初跟我说讲典故时,自个儿连字都说错了?” 刘景浊无奈道:“咋还胳膊肘往外拐啊?” 龙丘棠溪神色古怪,白眼道:“你以为我不晓得那次以后,你偷偷买了自古及今所有的辞典?” 姚放牛又喝了一口酒,笑道:“这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儿,在归墟的时候,他偏不信自己没法儿剑挑妖族渡船,又不好腆着脸与一位前辈询问斩破渡船阵法的诀窍,于是偷偷摸摸跑去一艘离洲来的渡船研究,差点儿给人当做妖族谍子打了一顿。”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 刘景浊斜躺飞来椅,笑道:“谁还没个年轻时候?” 两人喝的微醺,又说了许多归墟战场时的事儿,刚开始还逗得龙丘棠溪笑个不停,可说着说着,讲的人笑不出来了,听的人也一样。 刘景浊轻声道:“我到现在还忘不了婆娑洲的王全,回中土之后,我会南下,先去婆娑洲,定会去一趟象城的。” 姚放牛拳头攥的极紧,冷声道:“知会我一声,我也去!” 有个千里迢迢跑去归墟戍边的老真境修士,一刀把个妖族真境开膛破肚,转身就被一只躲在海里的畜牲一拳穿胸。 老人临死之前老泪纵横,不是怕死,而是上战场前,有消息传来,说他家族被灭,儿子别人剥皮抽筋,儿媳妇不堪受辱,自绝家中。连尚在襁褓中的孙女儿,都给那帮披着人皮的畜牲丢入海中。 龙丘棠溪沉默了许久,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道:“姚放牛,你什么时候跟嫂子成婚?你还年轻,嫂子可不小了。” 姚放牛一愣,无奈道:“我早就想成亲了,可她非要等到破境后才行。” 顿了顿,姚放牛苦笑道:“她说,不破境登楼,怕日后腹中有个孩子了,就没办法帮着我守住破烂山。可她也不想想,我一个大男人,守家之事,用得着她?” “行了行了,别光说我了,你们呢?” 一句话,有人瞬间坐起,酒醒了。 有人面若桃花,许是喝醉了。 这天傍晚,有人南下,有人抱拳作别。 …… 飞舟南下千里,已然是神鹿洲中部了,此时距离白鹿城,也就是几万里路程。 觉着走了许久了,可离开栖客山,也才堪堪半年,今日九月初三。 没想到白小豆居然会喜欢这种风餐露宿的感觉,所以这两天下来,三人其实都是在路上吃东西。 其实小丫头打的算盘是,赶路时就不用抄书了嘛! 刘景浊心里门儿清,只是不说破而已,毕竟自己小时候就是不爱读书的。要不是师傅逼着自己读书,斗大的字不认识一升的人,怕就是刘景浊自己。 入夜之后,一大一小两个丫头,小丫头靠在刘景浊腿上,把腿放在龙丘棠溪身上,就这么睡着了。 龙丘棠溪摸了摸小丫头脑袋,轻声道:“女孩子,要常洗头洗澡的的,你带着不方便,下次到了哪个城池可以买个大木桶,到时候即便是荒郊野岭也能让她洗一洗。洗头的话,你给她洗就行了。还有,没有女孩子不喜欢穿漂亮衣裳的,隔一段时间要给她买衣裳的。” 刘景浊缓缓抬头,神色有些不自然,硬挤出个笑脸,询问道:“要回家?” 瞧见某人这副模样,龙丘棠溪还是挺高兴的,只不过高兴了没多久就高兴不起来了。 “本来是想着陪你回中土的,可有些事我不得不回去。不过你放心,两年之内我会去找你的,你还欠我一把剑呢。” 说着,龙丘棠溪取出来一枚吊坠递过去,然后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吊坠。 两枚吊坠正好拼成个圆月。 “戴着这个,十万里内,我们能找到对方的。” 刘景浊始终没说话,过了没多久,一枚月牙儿缓缓升空。 一旁身穿水蓝色长裙的姑娘咧嘴一笑,轻声道:“天一亮,你就二十五了。” 蓝衣女子轻轻放下白小豆的腿,站起身,咧嘴笑道:“走了。” 她背着手,摇摇晃晃往西走去。 刘景浊终于开口:“我是不是说过,要带你去看迟暮峰的海棠?” 龙丘棠溪没回头,笑着说道:“是吗?我倒是喜欢海棠,不过你说没说过,我哪儿晓得。” “再没别的了?那我走了。” 等了几个呼吸,不见某人言语,龙丘棠溪便御剑离去。 云海之上,有个姑娘紧抿着嘴唇,泪流不止。 第三十九章 我也想帮他 天色微亮,在一个小丫头的读书声中,两道身影继续南下。 年少时哪个孩子对于读书一事,都会有些抵触,所以怎么能让白小豆不那么讨厌读书,就是刘景浊要好好考虑的事儿了。 所以打从龙丘棠溪走了时候,刘景浊习惯性每天夜里打坐,早晨天未亮就会起身,先打一趟拳,又按照自己编撰的剑术演练一番。这番剑术没有半点儿实质作用,就是好看,就是要让白小豆看一眼便,哇! 可刘景浊还愁另外一件事,就是这丫头不吃肉,到现在还瘦的跟干柴似的。 不过读书也好,长膘也罢,都得慢慢来啊! 步行两月,两人终于走到神鹿洲最大的河流,灵犀江。顺流之下,到入海口时,便能到那处鹿尾渡。不过以他们现在的速度,到鹿尾渡时怎么都到了年关前后了。んttps:// 即便是没什么别的事儿耽误,坐上渡船就能走,跨过一重大海再横跨一座浮屠洲,起码都得小半年时间。 这天中午,趁着着有太阳,不那么冷,刘景浊给小丫头洗了个头,就在一处灵犀江边儿。 刘景浊叹气道:“我弟弟小时候养过一只兔子,那长得的,就觉得一天就要大一圈儿,刚开始蹲在手里就能睡觉,才两个月,他就一只手拿不动小兔子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你啥时候才能长高哎?” 白小豆被水淋的睁不开眼,伸手在河里掬水抹了一把脸,轻声道:“我也想快些长大咧,师傅做的饭我每次都吃的干干净净,可就是不长,我也没法子啊!” 刘景浊笑了笑,以温热灵气将白小豆头发烘干,又给扎上两个冲天鬏,这才拍了拍手,微笑道:“没关系,你使劲儿吃,说不定哪天风一吹就长高了。” 小丫头忽然说道:“龙姨说,往南有个很好玩的地方,咱们能不能去瞧瞧?” 刘景浊想了想,龙丘棠溪说得应该是灵犀江中下游的那座迷离摊吧。 神鹿洲刘景浊也是头一次来,不过迷离摊的大名,那可没少听说。每一洲都有些奇妙之处,神鹿洲扬名在外的迷离摊,也是独一份儿的奇特之处。 刘景浊点点头,开口道:“可以去,但是你得听话。” 白小豆撇嘴道:“我啥时候不听话了嘛!” 傍晚时分,刘景浊拉着白小豆攀升至云海处,等了没多久便等到了一艘小型渡船,是从由打西边儿来横穿神鹿洲的本土渡船。 一张地字号船票,刘景浊花了一枚五铢钱,还是有些贵啊!若是买黄字号船票,至多花个几枚半两钱而已。 小丫头是头一次乘坐渡船,压根儿闲不下,再加上甲板处有兜售的吃食,小丫头跑出去了好几趟,每次出去一圈儿就回来了,然后就蹲在窗口看一朵朵跑的飞快的云,偷偷流口水不止。 刘景浊实在是没忍住,气笑道:“想吃东西就说,我不给你钱还是怎的?” 由打藏于手心的乾坤玉中取出来几枚碎银子,又给了白小豆几枚铜钱,刘景浊轻声道:“这铜钱多半是花不出去的,银子应该可以,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但是买的东西要吃得完才行呢。” 白小豆忙拽下绑在小臂的荷包,笑嘻嘻接过银子,取出来一小粒攥在手心,剩下的都装进了小荷包。 白小豆忽然咦了一声,由打小荷包掏出来个青玉胚,诧异道:“啥时候多了个这个?” 刘景浊没好气道:“光是一个荷包我会生气吗?” 拿过那枚玉胚,刘景浊轻声道:“行了,去玩儿吧,别瞎跑,别冲撞到人知道吗?” 小丫头点头不止,在得到刘景浊点头后,嗖一声就跑了出去。 买了一串儿糖葫芦,又买了冰块儿做的糖沙之后,白小豆跑去靠近船边的空位,一坐下就开始舔,外边儿一层糖都要舔化了,她愣是没咬破山楂。 可一转头,瞧见冰沙要化了,小丫头就有些心疼,先把冰沙吃了再说。 第一次吃糖葫芦时,还是有一次过年,娘亲卖掉了辛苦采来的药,买了拳头大的一块儿肉,又给自己买了一串糖葫芦。 白小豆始终没咬破山楂,吃完糖沙后又跑去渡船边上,想看看坐渡船是不是跟师傅御剑一样,都能瞧见下方那些个黑老虎似的大山。结果她个儿头儿太矮,栏杆太高,怎么都没法儿够得着。 小丫头心说还不如回去蹲在窗口看呢。 她又跑去买了一串糖葫芦,小跑着往船楼跑去,可上去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人,人家没事儿,她却沿着台阶滚落,额头上蹭掉了一块儿皮,背在身后的木剑也成了两截儿。 白小豆都没顾上脑袋疼,赶忙起身对着自己撞到的女子道歉,随后弯腰捡起了买给师傅的糖葫芦,又捡起来掉落在两旁的短剑。 小丫头有些伤心,自己的剑断了。可又想着是自己撞到了人家,便不敢显得委屈。 本想等着人家下来之后再上去,可年那个女人却站在台阶上不动,仿佛在思量什么。几个呼吸而已,那个女子忽然神色一变,冷眼盯着白小豆,压低声音说道:“小丧门星,眼瞎了吗?弄脏了我的衣裳,你赔的起?” 白小豆一愣,抬头看了看那个长得还算漂亮的女子,还没开口呢,却见那个女子一脸焦急的走下来,弯下腰,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 “哎呀!小妹妹,对不起呀,姐姐没注意到你,头都摔破了,我带你去上点儿药吧?” 白小豆愣了愣,轻轻摇头,拿起糖葫芦跟短剑,错开女子后快步往楼上去。 女子快步走去前方一个锦衣青年身旁,埋着头,满脸自责,显得十分楚楚可怜,“楚哥哥,咱们去瞧瞧那个小丫头是谁家的吧?把人家孩子的头弄破了,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那么宽的台阶儿,一个扶着栏杆靠右走的小孩子能占多大地方?怎么反倒是这女子受了委屈一样? 锦衣青年笑了笑,轻声道:“没事没事,等一下她家大人要是找来了,咱们多赔点儿钱嘛!” 白小豆登上船楼,站在门口好久,不敢进去。右侧额头被蹭掉一块儿皮,有细密血水渗出,她只好伸手擦了擦。 又低头看了看弄脏了的糖葫芦,白小豆一下就皱起了脸。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走出来的青衫男子没说话,只是并指抹过白小豆额头,然后把糖葫芦接过来吃了一粒,随后抱起白小豆往下走去。 这会儿刘景浊并未背剑。 白小豆一把抓住栏杆,拉着刘景浊不让下楼。小丫头咧出个笑脸,轻声道:“师傅,是我撞到别人的,又没事儿,就是可惜了师傅给我做的剑了。你别生气嘛,咱们不去好不好?” 刘景浊转过头气笑道:“头都摔破了还这么大方?” 白小豆低下头,轻声道:“龙姨说,师傅要是冲动了,让我记得能劝就劝。” 刘景浊问道:“劝不住呢?” 小丫头摇摇头,“龙姨没说。” 轻轻剥开白小豆的手指头,刘景浊轻声道:“我是师傅,我说了算。” 刘景浊身上有栖客山那位杨老头给的玉佩,登楼之下很难探查出他的具体境界,所以在旁人看来,刘景浊就是个凝神境界的炼气士而已。 刘景浊抱着白小豆下楼,此刻小丫头额头就剩下个淡淡红印子,肯定是不疼了。 可那么在意身后小木剑的丫头,瞧见自己的木剑摔断了,哪儿能不伤心? 方才女子此刻正与那位锦衣青年凭栏笑谈,瞧着极其开心。 刘景浊边走边说道:“咱们每做一件事,都要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一定要弄清楚,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对。要是自己做的不对,再疼再委屈也要受着。但是,如果自己做的对,那就不管别的,受委屈了就讨回公道,就是得理不饶人了,又怎样?” 白小豆哪儿听得懂,只能先把师傅说得记在心里,说不定以后哪天就懂了呢。 几步距离而已,那两人怎么都该察觉到刘景浊了,可就是不见转身。 刘景浊站定,轻声道:“这位姑娘。” 刚刚开口,那位锦衣青年转过身,拋过来了一枚五铢钱,淡然开口道:“够不够治伤,不够我再给你一枚。” 一枚五铢钱砸在刘景浊身上,随后掉落甲板,声音清脆。 女子扯了扯锦衣青年,轻声道:“算了吧。” 可楚螈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静静看向刘景浊。 白小豆扯了扯刘景浊的衣裳,轻声道:“师傅,我们走吧。” 刘景浊拍了拍小丫头脑袋,笑道:“没事的。” 抬头看向那二人,刘景浊神色冷漠,开口道:“治伤的钱我拿的出,只需要这位姑娘与我徒弟道个歉就行了。” 也不知怎的,那位女子又忽然是一脸委屈,拉着锦衣青年手臂,略带哽咽道:“楚哥哥,我不想给你惹事儿,我道歉。” 话音刚落,又是一枚五铢钱甩来,正砸在刘景浊脸上。 锦衣青年微微一笑,轻声道:“两枚五铢钱,买来她值得了这么多钱吗?出门在外,我劝道友招子放亮些,难道你不知道我爹是谁吗?”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这位姑娘,道个歉咱们这事儿就了结了。至于这位公子所问,我的确不知道,或许你得回家问问你娘。” 女子眼神中闪过一抹狡黠,哭唧唧躲在青年身后,嘟着嘴,可怜巴巴的开口:“楚哥哥,这人怎么这样啊?连你都敢骂。” 那位楚哥哥眉头紧紧皱着,冷声道:“你真是找死啊!” 刘景浊抬手一巴掌甩出,两人重重落地,渡船都微微一晃。 “道个歉而已,非要挨打,你说是不是有病。” 白小豆还是头一次见师傅打人呢,心说练武之后就这么厉害的吗? 小丫头点点头,却又说道:“是不是打的太重了啊?” 刘景浊抱着小丫头转头往船楼去,“不重不重,要是你把人家头撞破了,人家骂你,我最多心疼一会儿,还要你去给人道歉呢。” 白小豆眨眨眼,“那不是应该的嘛?” 刘景浊咧嘴一笑,忽然瞬身挪去一侧,后脚便有一道刀光落下,甲板铺设的铁木被硬生生砍出一条裂缝,下方玄字号乘客皆抬头看来,个个儿面带惊骇。 刘景浊放下小丫头,按住她的脑袋说道:“你先回房,师傅随后就来,听话。” 白小豆只得点了点头,快步跑回了屋子。 此时那个被扇了一巴掌的青年,也已然站立起身。 他恶狠狠看向刘景浊,冷声道:“朱供奉,我要弄死这个人,问题不大吧?你只管出手,我娘那边,我帮你解释。” 手持朴刀的汉子笑了笑,眼珠子直挺挺望向刘景浊,冷冷开口道:“少爷今年的杀生名额还剩下一个呢,夫人那边儿不会怪罪的。” 一番骚乱,怕惹事儿的都已经回了船楼。留在甲板上的也就两种人了,一种不怕惹事儿的,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刘景浊笑盈盈摘下来酒葫芦,一脸诧异,“杀生还有名额?” 那位楚公子冷冷一笑,开口道:“杀生有名额,杀你就叫超渡了。” 刘景浊哦了一声,开始挽袖子。 一个以妖丹结丹的半吊子金丹修士,一个刀法稀烂的归元气武夫,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此时此刻竟然还在拱火的狐媚子。本想着你们开口道歉就行了,没成想你们非要跟我掰扯掰扯,还有什么狗屁杀生名额? 刘景浊伸出手勾了勾手指头,微笑道:“来,让我瞧瞧你们几斤几两。” 持刀汉子冷笑一声,挥刀夹在腋下擦拭刀刃,紧接着便一刀劈来。 刘景浊躲都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刀,只略微往后退了些。 持刀汉子先是一惊,随即眯眼看向那一袭青衫,随后便讥讽道:“原来是穿着一身抵御兵刃的法衣,怪不得这么嘴硬啊!” 刘景浊拍了拍衣衫,迈步向前,笑道:“爷有钱,怎么着?” 那位朱供奉再次提刀,跃起之时将渡船震的微微一动。眼瞅着朴刀落来直往头颅,可刘景浊依旧不躲不闪。 朴刀快要落下时,一位中年人凭空出现,伸手轻轻托住朴刀,任凭这位朱供奉如何发力,刀就是落不下去。 随着中年人轻轻一推,持刀汉子便缓缓落去那位楚公子身旁。 这位中年元婴收回手掌,转身后朝着那位楚公子抱拳,微笑道:“楚公子,渡船有渡船的规矩,还望黄羊府给三岔峡这个薄面,无论什么仇怨,一下渡船,我再不插手。” 那位楚公子眉头紧皱着,思前想后却还是板着脸抱拳,沉声道:“三岔峡的面子,我给了。” 后方女子一脸幽怨,泪水在眼眶打旋儿,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中年元婴转过头,也对着刘景浊抱拳,微笑着说:“也希望这位公子给在下一个薄面。” 刘景浊笑着抱拳回礼,可开口却不那么讨人喜了。 “果然做生意的都聪明,懂的给拳头大的一个台阶下。” 中年元婴也不恼,只是笑着说道:“没法子,我们是坐商,三岔峡就在迷离摊落着,不能太得罪人。” 不过刘景浊话锋一转,微笑道:“理解,但这年头儿,能做到给拳头大的台阶儿之后,再伸手护着些拳头小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说完之后,刘景浊迈步上楼,那位中年元婴笑了笑,对着甲板众人抱拳,“诸位,各忙各的吧。” 刘景浊推门走入房间,白小豆立刻转头,皱着脸说道:“师傅,我刚刚摔了头之后,好像能感觉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了。” 刘景浊一愣,关上门笑着问道:“那你觉得师傅在想什么呢?” 小丫头摇了摇头,轻声道:“师傅我感觉不到,好像有一道锁,得有钥匙才进的去。但我那会儿感觉到了那个姐姐心里在想什么了,还有那个穿的贼花哨的人。” 刘景浊面色如常,可心中已然震惊无比。 姜黄前辈就说过,自己体内有些东西被封印住了,连他都瞧不见。这丫头压根儿没有境界,却能感觉到自己心房当中有一把锁? 压着心中惊疑,刘景浊询问道:“你感觉到了什么了?” 白小豆挠了挠头,“就只是一种感觉,就觉得那个姐姐是故意惹事儿的。至于穿的花里胡哨的那个人,好像明知道那个姐姐是故意惹事,却是一直在忍着。” 小丫头又使劲儿挠了挠头,轻声道:“师傅,我是不是得病了?” 刘景浊笑了笑,走过去揉了揉小丫头脑袋,轻声道:“没有,但是以后别随意去感觉,好些事儿不知道才好呢。” 小丫头没听懂师傅什么意思,反正点头就是了。 接下来的一天两夜,刘景浊没出门,白小豆也没有。 当师傅的除了早晨盯着徒弟写字之外,剩余时间全在打坐。 当徒弟的抄完书之后,蹲在窗口看一会儿云朵,困了就躺下睡觉。 直到一天早晨,渡船落在迷离滩三岔峡的煮面潭渡口,年轻人拉着小丫头御风直往迷离滩深处,依旧未曾背剑。 只是刚刚御风出去摆十里,尚在三岔峡地界儿,就被一把朴刀拦在半道儿上。 锦衣青年拉着那位年轻姑娘,对着刘景浊冷冷说道:“现在总是没地方跑了吧?” 刘景浊按住白小豆,微笑道:“非要与我过不去吗?” 锦衣青年冷笑一声,“是你要与我楚螈过不去的!” …… 景炀京城,作为人世间最大的十余座城池之一,不知做过多少王朝的京城了。数千年前,此地有了个长安名号之后,不管定鼎中原的王朝是哪一个,京城在何处,此地京兆府的头衔儿,从未丢失。 今日十月初六,太子赵坎大婚,举国同庆,长安城内更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可谁能想到,新娘子已经在路上了,太子殿下不见了! 有个老太监急的满头大汗,老远就高喊着:“陛下呀!太子找不着了,眼瞅着吉时快要到了,这可咋办啊!” 皇帝陛下一身黑色龙袍,两鬓斑白,手捧一本刚刚刊发的话本小说,看的津津有味。 皇帝忽的哈哈大笑,指着手中话本,乐呵道:“这书写的真不错,待会儿记得给这个人打赏啊,朕打赏的,他们可不许抽成啊!” 老太监一脸无奈,只得又说道:“陛下,我说太子找不见了,太子妃都快进皇城了。” 赵炀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权忠啊,让禁卫军把那些个臭嘴的家伙赶走,别让我儿媳妇大婚之日心里不痛快。老三你们也别管了,白龙卫刚才派人来过,说他在皇后陵前呢。” 老太监权忠愣了愣,自顾自叹了一口气,嘟囔道:“太子心里憋屈着呢,好不容易能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大殿下跟二殿下却都不在。” 赵炀苦笑道:“没法子呀!老大为了不当太子,差点儿出家当和尚去了,老二更不让人省心,一晃都快六年了,连个信也不往回带。老三碰上这两个不靠谱儿的哥哥,只能委屈些了。所以啊,赶紧把那几个家伙赶走,那几个老东西非说太子妃是个平民,压根儿不管我儿子喜欢不喜欢。” 老太监无奈道:“得,咱家就是陛下挡人的家伙什儿,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年了,趁着我还能挨骂,让书院那些个小崽子们好好骂我呗!上次北边儿高车国来借兵,一见我,差点儿都哭了。还不是因为景炀的邸报上面,咱家都快成了景炀王朝第一大奸臣了!” 皇帝没好气道:“行了行了,你他娘的跟我打小儿长大的,你不给我挡刀,让谁挡?” …… 将将入夜,赵坎忙活了一天,此刻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洞房花烛夜,这位太子爷高兴归高兴,难过也是真难过。 他蹲在门口,里边儿是他打小儿就喜欢的姑娘。 赵坎笑着说道:“我小时候拉着二哥去你家吃羊羹,其实就是为了偷偷看你几眼,没想到一晃神,咱俩都成亲了。” 屋内女子传来声音:“我知道你一直不想当皇帝,为什么又愿意当太子了?” 赵坎沉默片刻,轻声道:“大哥很早就走了,他其实就是想帮二哥。二哥更是不得不走,虽然爹瞒着我,但我知道二哥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前段时间神鹿洲那边儿还有消息说,只差一点儿,二哥就死了。” 顿了顿,这位还没有到二十岁到太子,轻声说道:“我也想帮我二哥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