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染[婚恋]》 1. 敢染 程见烟在临下班时收到了路芙的微信,告诉她别忘了下个周末的同学聚会,到时候她们一起过去。 然后又补充一句:听说这次季匪也会来。 短短的一句话让程见烟难得反复看了几次,眸光在触及到季匪这个关键词时总会一顿,连着脚下步调都走不灵光,下楼时险些崴了脚。 险些,因为有人从后面扶了她一把。 “小程,注意点。”憨厚的体育老师从她身边经过,笑道:“走路就别玩手机了,咱学校台阶经年不修,一贯颤颤巍巍的。” “老冯,你这话被主任听见了又得挨呲。”一旁的叶老师听见,微笑着摇了摇头:“主任口头禅可就是咱学校是百年老校,百年老校那就得什么都是老的,楼梯翻修?不存在的……” 几个老师说说笑笑地走出了学校大门,谁也没注意到程见烟的过分沉默。 大抵是,女人本来也不怎么爱说话。 沉闷,木讷,一丝不苟到甚至有些龟毛,这就是程见烟身上的标签。 不光是人缘差,就连带的高二班学生也没几个待见她的,提起程见烟,小崽子们就怪声怪调地说:哦?那个年纪轻轻的母夜叉? 他们不喜欢她,就像不喜欢她所教的物理一样。 都是晦涩难懂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玩意儿,谁会喜欢? 只是,程见烟也不需要喜欢和奉承罢了。 在十年前上学的时候她尚且还会经营自己的人缘,但随着年龄长大,也是越来越摆。 让自己活得舒服,有一两个知心的朋友就够,她逐渐开始信奉这个人生道理。 九中是给老师提供职工宿舍的,就在学校附近的老小区里,只是环境条件就和经年失修老楼一样,不符合当下年轻人审美就算了,墙皮开裂和漏水什么的更是常有的事儿。 年纪大一点的老师都有自己的家庭不会住,小一点的又瞧不上,故而九中老师是不少,但这职工宿舍还真没什么人去住。 程见烟倒觉得还不错。 不用付房租还有独居的条件,要什么自行车? 除了老小区里总有些混不吝打牌的赌徒和醉醺醺的单身汉以外,她都觉得没什么。 不过程见烟晚上通常不出门,又在搬进来的第一天就自己掏钱换了个结实的门和锁,总体来说就还好。 程见烟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洗澡,脱下身上的衣服后囫囵成一团扔进洗衣机里。 她有轻微的洁癖,身上沾了一天的粉笔灰后如果不洗洗,去哪儿都觉着不得劲儿。 仔仔细细的卸了妆,对着镜子把深色的粉底擦掉,登时露出一片白腻的皮肤。 程见烟没有吹头发的习惯,洗完澡后随便擦了擦,就披散着湿漉漉的发坐在桌前写教案。 等发梢凝聚的水珠顺着锁骨滴向衣服里面,把这薄薄的布料沾湿一片,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头发有些长了。 一段时间忘记去剪,都长到锁骨这里了。 程见烟放下钢笔,细长的指尖拈了一下湿润的发梢,‘明天下班后去剪个头好了’的念头一闪而过,却又被压了下去。 其实等到周末同学聚会后再剪,也不是不行……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程见烟很快就意识到了危险。 自己为什么不肯剪头?是在期待着什么? 妄想是一种容易让人手足无措的危险。 正心烦意乱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地接起来。 “小烟。”电话对面的男声温润如玉,十分悦耳:“做完教案了么?” “嗯。”程见烟应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变得轻柔一些:“你说吧。” 从毕业后就开始教书,程见烟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一些职业病——声音虽不高亢,但平日里见到的蠢学生太多,久而久之,说话腔调都带着股嘲讽和教训的意味。 不是故意的,但确实不经意间就会流露。 刚和苏轩相亲认识的时候,对方就对她这种口气表示出了不适应。 相亲过后,苏轩在傍晚选着时间给她打电话,程见烟却没接,等过后回过来时不咸不淡地道:“抱歉,刚刚在做教案。” “我做教案的时候不接电话的。” …… 之后,苏轩就逐渐猜测掌握了她做教案的时间,然后在她弄完之后给她打电话聊天。 确定关系后,他也曾试探地调侃过:“怎么?我还没你那些教案重要?” “不好意思。”程见烟回的义正严辞:“高中生的课程最重要。” 渐渐地,苏轩也习惯程见烟的做事风格了。 很利落责任心又很强的女人,让人一开始不适应,毕竟基本全无小女人的娇软可爱,但相处过后,却觉得这样强硬且理智的性格更适合‘过日子’。 更不用说,程见烟还有稳定的工作和五险一金。 “我今天加班,刚刚从公司出来,一会儿要经过九中那片儿。”苏轩轻笑着问她:“看时间也不算太晚,要不要一起吃个夜宵?” 程见烟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她虽然不愿意晚上出门,但苏轩怎么说也算自己名义上的男朋友。 前几天一直忙着期中考,和男朋友快一周没见面了,一起吃个夜宵合情合理。 程见烟挂了电话,从衣柜里随便翻了个灰色的卫衣套在身上,oversize的尺码,裹得她纤细的身子空空荡荡,完全看不出任何曲线,只有宽大领口露出来的两条锁骨十分瘦怯。 下身是随便配的牛仔裤踩着帆布鞋,临出门前顿了一下,程见烟到底没有拿起桌子上那副平光眼镜,只是摸了个口罩戴上。 她本来就不近视,甚至视力很好,就是喜欢把粗糙的黑框眼镜当作‘装饰’。 可是和苏轩见面,不适合戴着厚厚的面具,程见烟知道自己早晚要适应,便从第一次相亲见面,就是以真面目示人的。 苏轩的车还没到,她在小区门口等了会儿,路灯把女人清瘦的身影拉的长长的,倒映在街边的水泥地上。 没有任何屏障的掩饰下,程见烟长长的睫毛翕动着,宛若镀了一层淡淡的微光。 苏轩把人接上车后,看着她未施脂粉的白净素颜,眼睛弯了弯:“头发长了。” “是啊。”面对男人眸光深邃的注视程见烟还是有些别扭,她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发:“打算去剪呢。” “别剪了。”苏轩随口说了句:“留长了更好看。” 他这话可不是纯讨好的甜言蜜语,说的确实是大实话。 相亲那天程见烟打扮的朴素又低调,但精致卓越的五官完全做到了粗布麻衣不掩国色天姿,几乎是他见到过最好看的姑娘了。 虽然头发短了些,却也无伤大雅。 现在留长了点添了丝娇媚的味道,就更好看了。 程见烟没说话,过了好半天才轻轻的‘嗯’了声。 看似在回应苏轩,却十足十的漫不经心。 她洁白的手腕撑着下巴,线条流畅眼尾上翘的桃花眼里瞳孔疏离,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许只是单纯地发呆。 其实,程见烟是在想一个很无聊的问题。 她不剪头发,名义上也算是为了苏轩留的了吧? 就像是,找到了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 - 在很多人眼里老师和医生是最受社会尊重的两个职业,但唯有真正做这份工作的人才知道这两个行当实际上是最不好干的。 尤其是高中老师,没有大学老师的工资和小学老师的假期,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的心。 因为高中老师不仅仅是教书这么简单。 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最为顽皮,比起授课,如何管理他们是更难的一门工作。 程见烟在九中工作了六年,每天还是能平均体会到几次被气得心梗的感觉。 ——就在她看到三班的一个男生把物理书上画满了漫画的时候。 她发现的时候,班级里一片鸦雀无声。 在学生们胆怯又想看笑话的眼神里,程见烟深吸一口气,把男生手里的物理书撕扯过来,冷冷道:“下课来办公室找我。” “坐下,我们都没有权利耽误其他同学的上课时间。” 闻言,一部分学生难掩失望的神色,显然是因为没看成热闹而失望。 程见烟瞄见了,心里不由得更窝火。 现在这帮崽子还是太幸福了,生活得平静安逸,没点‘刺激’反倒还不习惯呢。 程见烟决定给男生足够的‘刺激’。 “喜欢画画是吧?”她盯着课间时间来办公室找自己的男同学,把物理教材扔给他,连带着一根马克笔:“坐,画吧。” “……啊?”男生忐忑不安地看着她,嗫嚅道:“程老师,还是别了。” “嗯?”程见烟细长的指尖转着笔,声调散漫:“为什么别了?” 男生苦着脸:“老师我错了,我就是画着玩的。” “我知道,所以让你玩个够。”程见烟指骨敲了敲桌上的书,沉闷的几声响里声音冷漠而无情:“画,不把一整本书画完不许回去上课。” 一本书画完? 一本物理书可有三百三十页。 他猴年马月才能画完? 男生盯着程见烟理智又漠然的脸,整个人都缓缓地裂、开、了。 他觉得他们老师真是个魔鬼。 傍晚七点,男生拖着麻木的手腕和沉重的脚步走出校外,正当心中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欲哭无泪感时,便瞧见了学校大门口停了辆低调奢华的宾利。 宾利车不重要,他见得多了,重要的是上面“0215”的车牌号。 只有一个人,无论是手机尾号还是喜欢车牌号都喜欢用生日当号码。 他的小叔叔季匪。 季易一愣,随后就很是兴奋地奔了过去,手指敲了敲黑漆漆的后车窗。 车门应声打开,他一眼就瞧见坐在后车座的修长男人,在一片漆黑的车厢里,季匪穿着一身刺目的白。 布料轻薄却挺括的冲锋衣领高高竖起挡了嘴唇和下巴,只能瞧见高挺的鼻梁连着精致的眉骨,宛若雕刻的画。 季匪正举着手机打游戏,漫不经心地垂着长长睫毛,白皙腕骨上黑色的大手表十分明显。 整个人气质都是慵懒且随性的,恍若万事不入眼。 “二叔!”季易立刻爬进去,兴奋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靠,二叔你戴的是劳力士水鬼么!?” 他絮絮叨叨,季匪却是玩完了才理人。 把手机扔到一旁抻了个懒腰,白色的打底衫向上窜,一截腰身肌理劲瘦,十分白皙干净。 “小鬼,喜欢这个啊。”季匪声线低沉悦耳,带着一股子戏谑的诱惑,同他说:“我要你办点事儿。” “办明白了,这表归你。” 二叔说话从来算数到吐口唾沫都是钉,季易眼睛一亮,捣蒜似的点头:“嗯嗯嗯二叔你尽管说,上刀山下火海我都……” “德性。”季匪打断他,唇角噙着一抹笑,很不屑地皱了皱鼻子:“上刀山下火海这么重要的事儿,我能用你?” 季易:“……” 要不要这么嫌弃啊喂! “一会儿家里吃饭,你找机会说肚子疼要去看医生。”季匪顿了顿,继续问:“然后我陪你去,懂了么?” 季易愣了愣,很快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二叔荣归故里,家族里肯定要给他办接风宴的,也许还会请一些圈子里的朋友。 交际,应酬,家族聚会。 季匪最烦的从来都是这些。 2. 敢染 季家住在京北城南的大院里,三层楼的独栋别墅,在寸土寸金的地段儿一砖一瓦都像是用钱堆砌而成的。 晚上九点多钟,院里院外都是灯火通明的热闹。 觥筹交错,好不光鲜。 季匪的飞机落地在京北机场的那一刻开始,不少半生不熟的人就都涌到季家凑热闹,顺道打听打听消息。 谁让季家在城中地位卓越,而季匪作为世家‘异类’,形象又太特殊了一些呢。 要知道十年前,季家二少那基本是圈子里所有人提起来,都觉得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物。 季匪离家十年,一直在宁州发展奋斗,如今一纸调令彻底回来京北,不少好信儿的人都感觉会有好戏看。 毕竟,当初季匪叛逆到近乎忤逆,和家里人关系不和是远近闻名的‘新闻’。 要不然,他也不会一走就是十年。 如今季匪强势归来,不光是外人觉得有乐子瞧,就连季家内部的不少亲戚都隐约觉得忧心。 季家是个大家族,以季老爷子为首,底下的枝枝蔓蔓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管是在各行各业里皆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可季匪不一样,十年前,他是季家的‘污点’。 只是风水轮流转,污点也能变成耀眼的勋章。 季家的人也没几个能想到,季匪在部队里混得相当不错,竟然能摘下‘混世魔王’的标签从而转变成一个优秀的空中作战兵,这让他们觉得既打脸又光荣。 在季老爷子的授意下,季长川和陶倩特意张罗着给季匪办了个接风宴,几乎家族里所有的人都过来老宅这边为他接风了。 深夜里依旧灯火通明的老宅,也是因为这个。 可季匪对于亲戚们的‘热情’,却多少显得有些冷淡了。 他被陶倩硬是按在主位坐着,按捺着玩手机的冲动,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桌子上的菜,随便吃几口。 直到三叔季长明坐在旁边要和自己喝酒,季匪才微微笑了下,眉梢轻挑:“不喝。” …… 他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拒绝亲戚们的敬酒,弄得桌上的氛围总有些淡淡的尴尬。 “二疙瘩,喝一杯吧。”家里亲近一些的长辈向来这么称呼季匪,季长明劝道:“都这么多年不见了,大家都想你。” “三叔,您怎么忘了,我是飞行员。”季匪眨了下眼,狭长的凤眸眼尾微弯,带着丝漫不经心的狡黠。 “酒这个东西不能碰,您这不是让我犯错误么?” 言下之意,季长明不够这个面子让他破戒。 季长明有些尴尬,只能端着杯子悻悻地走了。 ——季匪果然还是那个缺德玩意儿,只不过现在多了一层精美的包装罢了。 不少人都这么想,飘向他的眼神里多少有些不服不忿。 季长川忍了一晚上,早就十分不悦,瞧见这场面顿时皱紧了眉头,走到季匪旁边沉声道:“老二,你怎么回事?” “都是亲戚里道的端什么架子?去跟你三叔喝酒。” “我吃饱了。”这般命令性的口气让季匪索性直接站起来,撂筷走人:“出去透透气。” …… 这老子第一不服□□管的冷冽模样,方才表露了几分十年前的影子。 一时间,竟没人敢伸手拦他。 热闹的大厅和闷热的阳台只有一扇玻璃门的阻隔,却像是两个世界。 或许是因为中空玻璃隔音效果太好,屋内的夸张喧嚣半点传不到季匪的耳朵里。 他修长的手按着阳台生冷的铁栏杆,牛仔袖口下露着一截骨感的手腕,在如墨的夜色里更加显得冷白。 季匪两根长指夹着根烟,枭枭雾气窜了上来。 男人凌厉的长眉下眼窝很深,偏偏长了一双偏长的凤眼,眼尾微微上翘。 气质和线条本该是温润的,但长在他这张脸上,第一眼给人的感觉还是漫不经心的慵懒。 季匪指间的白色烟雾飘到了下颌骨这里,笼罩了大半张脸,可蒙蒙缭绕中却没中和半分凛冽的线条。 反倒有种更加遗世独立的感觉了。 仿佛周身多热闹,男人都是自成一派的孤冷疏离……可他也分明不是那冷漠到极点的性子。 或许就是八字不合。 无论是什么时候,他都融入不了这季家的氛围。 季匪漫不经心地想着,微微有些走神。 他任由指间的烟灰燃成了一长条,直到身后的玻璃门被人推开,嘈杂的声音一瞬间灌入耳中,手腕才不自觉地一抖,烟灰都落在黑色的地砖上。 玻璃门被推开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又合上,走进阳台的人脚步不疾不徐,踱到了季匪身边。 “这烟都没了。”季钊抢过他手中快燃到烟屁股的烟头,一把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走什么神?” 季匪瞄了他一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在意。” “你能在意什么?”季钊皱了皱眉,和季匪有着三分相似的脸多了几分生冷威肃,少了几分精致随意。 说起来,兄弟两个比起长相,更多的是气质上的区别。 “说吧,刚在饭桌上为什么甩脸子。”季钊和季匪并立站在阳台前,就连身高都大差不差。 他像是质问,又像是真的不解:“这么多年不见,真的有必要一回来就故意惹爸妈生气?” 他们是兄弟,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季匪刚刚一系列的行为是不是故意,季钊当然能看出来。 所以他现在过来质问,季匪也不否认。 “哥,你知道我就是这么个性子,没装而已,再说了…”他顿了顿,抬起狭长的凤眸看着季钊,明亮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讥讽:“他们有你这么个孝顺儿子就够了,还用得着更多么?” 季钊微怔,垂在身侧的大手不自觉地收拢成拳。 “走了。”季匪点到即止,也不多说,修长的身影懒洋洋地离开阳台。 整个季家就没人能管得住他。 很快,男人就提前离席,开着来时那辆尾号为0215的宾利离开了季家老宅。 季匪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去处,只是单纯不愿意在老宅待了而已。 一群喋喋不休还妄图装作良善的迂腐,他怕跟他们待多了折寿。 季匪本觉得自己应该无聊到绕着城市随便转悠转悠,哪怕上高速到周边郊区随便溜达一圈也行。 可修长的手指握在方向盘上,还是不自觉地开到了夏竹路这片区域。 他曾经来过无数次的一个地方。 其实夏竹路也没什么特殊的,只是这条路上有一所学校叫做‘锦夕高中’——是季匪的就读高中。 也是…他不做人的少年时代里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甚至可以说是,魂牵梦萦。 十年没回来,季匪本以为自己会依旧熟悉这条路上错落有致的街巷,各种建筑和拐来拐去的弯绕,更重要的是锦夕学校…… 但一切都变了。 他开车绕着夏竹路走了一圈,发现十年过去,这里的变化真的是很大。 就连锦夕高中也翻新了,从学校大门远远看进去,也能看出来添置了不少从前没有的崭新高楼。 这些都变了,那夏竹路里的夏竹小区还在么? 一个老小区,会不会早就拆迁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季匪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随即打转方向盘。 他向来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性子,总归还是想去看看。 记忆里锦夕高中和夏竹小区离得很近,自己是记得的… 季匪固执的没用导航确认一下那个破小区还在不在,而是按照他的记忆拐了几个弯儿,线条流畅的车身七扭八拐之间挤进了愈发狭窄的道上。 这里确实是居民区。 季匪看着那熟悉的枣红色居民楼,眼睛明亮。 挺好,夏竹小区还在,就是不知道程见烟还住不住在这里了。 季匪不自觉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又咬了咬,然后眯着眼睛慢慢地踩着油门。 他把宾利开成了牛车一样的速度,磨磨叽叽的绕着夏竹这老破小转圈圈。 并非是想刻意偶遇什么人,只是故地重游罢了。 季匪欲盖弥彰的为自己奇怪的举动找借口,然后心安理得地在这儿转悠。 这老小区绿荫较多,蚊虫也多,在夏季的夜晚尤其聒噪。 季匪把车窗落下一半,黏腻的风伴随着蝉鸣声把他弄得有些烦,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扯了扯领口,露出一片深深的锁骨,冷白的皮肤上还有些红点子。 他是O型血,格外招蚊子。 此刻被叮咬的闹心,不自觉地就伸出手来挠。 但即便这样也不大想走,季匪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 或许是…总感觉这地方算是京北中最让他‘安心’的存在了。 虽然又热,又破,又吵吵闹闹。 季匪精致的眉骨蹙了起来,决定把窗户合上开空调。 只是手刚刚搭在按键上还未等按下,余光透过车窗就瞟见了一道身形高挑纤细的女生背影。 穿着几乎没有形状的宽松T恤,肥大的牛仔裤,梳着齐耳短发。 季匪一愣,在回过神之前就已经重重地踩下刹车。 伴随着轮胎划地的刺耳声,他立刻开门下车,用最快的速度追上那道似眼熟又陌生的身影。 幸好,他这长腿大步迈开总归是比女生走路要快多了。 季匪追了过去,自后拉住那短发女人的手臂:“程……” 才刚说了一个字,声音便戛然而止。 因为短发女生回了头,清秀的脸上是全然的陌生。 “你,”女生见到一个陌生男人拉着自己,一瞬间就紧张到磕磕绊绊:“你是谁啊?” 之所以只是紧张还并没有甩开人骂‘流氓’,怕是因为眼前的男人过于英俊了。 虽然被头顶的树荫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半明半灭的光线下男人深邃的轮廓和露出来那紧绷着的下颌,也能瞧得出来是俊气逼人的模样。 季匪闭了闭眼,松开了女生的手臂。 “抱歉。”他低声说:“我认错人了。” 只是打扮相似的陌生人罢了,不是程见烟。 自己这个德行,倒是显得有些嗔傻。 季匪自嘲地抬了下唇角,折身走回去。 走回去才发现明亮的车窗上夹了一张罚款单——他大概是有点倒霉,就离开这么几分钟还被交警逮到了个违停,贴了张罚款单。 “程见烟……”季匪长指扯下罚单,随手揉成团扔进车里,摸摸嘟囔:“给你记一笔。” 都是因为她才罚款的。 等见到人了,得讨回来。 3. 敢染 高中老师没有休假日,即便是周末,除了不用早起以外也和平日里上班差不多忙。 工作三年就从普通教师被定级为优秀教师,程见烟早就明白‘要自己找活干’这个道理。 她保持着放假和上班一样的生物钟,早上七点起床洗漱吃过早餐,就坐在书桌前备课。 一上午过去,苏轩打了两个电话约她去家具城挑家具,都被程见烟用同样的借口婉拒掉了:备课没时间,明天吧。 她习惯做事一气呵成,周末两天假期向来是周六在家备课写教案,周末有闲暇再做些别的事情。 但显然苏轩和她的默契不够,彼此也不够了解。 程见烟中午的时候,就接到了房青打来的电话。 有些清冷的中年女声在电话里态度也格外强势,直接了当的命令她去和苏轩逛街挑选家具。 她一个小时前刚刚拒绝邀请,现在‘说客’就来了,看来苏轩在搬救兵这方面倒是十分机灵。 程见烟扣上钢笔帽,淡淡地说:“好。” 她不想和房青多起争执,干脆一切都听她的。 挂断电话,她给苏轩发了条微信约他一小时后出来。 程见烟从来不会刻意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哪怕是去见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 她随便从衣橱里拿了件宽松的牛仔裤和短袖套上,统统是均码或者oversize,看不出来形状和边幅。 头发也懒得打理,已经留到了锁骨的黑发很是浓密,软趴趴的盖着额头耳朵,瞳孔黑亮,没涂唇膏的嘴唇也嫣红如樱,整个人都有种很随性的清纯感。 程见烟下楼等了一会儿苏轩才到,她上了车,男人的第一句话就是解释和道歉—— “小烟,抱歉,之前我妈打电话问了下我们今天去不去挑家具,我和她说了声明天去,没想到她会去问你母亲……” “没事。”程见烟打断他,声音淡淡:“今天就今天吧。” 她是真的不生气,因为她根本就无所谓。 总归是要走个流程的事情,哪天去都一样。 程见烟之前和他说明天去挑也并不是想推脱什么,只是不习惯更改自己的行程罢了。 苏轩皱了皱眉,难免因为她的冷淡有些不悦。 可眼角余光扫见女人线条精巧清丽的下颌,刚刚那丝不悦,又很快就烟消云散。 或许人总是视觉动物,男人更甚。 程见烟这副既清纯又明艳,五官像是细细雕刻出来的细致模样,轻而易举的就能让人原谅她的一切。 虽然,苏轩明明知道很多时候她就是在敷衍自己。 可她自身带着的那股子骄矜又疏离的气质,往往让人更有征服欲。 假如程见烟没有这具皮相,自己怕是在第一次相亲的时候就会拒绝掉这个无趣的女人,并不想继续发展。 但她有,所以苏轩抱着宁可没有感情也没有任何火花,也可以和她结婚的想法。 说到底,成年人的婚姻不就是那么回事么? 家庭条件,自身条件,总得图一样。 程见烟父母是事业单位的职工,退休了有养老金,她自己学历也很高,C9大学的研究博士生毕业又是重点高中里的教师,有着稳定且受人尊敬的工作,更何况……漂亮的不得了。 除了彼此没什么感情,无论哪方面都是适合结婚的最佳人选。 苏轩很满意,所以即便他母亲觉得程见烟家世平平配不上自家,是高攀了,他也依旧想和她订婚。 眼下他结婚用的新房早就装修完,也算是尊重程见烟,才想让她一起去挑选家具的。 苏轩在这些细节方面,倒是一向很得体很贴心。 只是程见烟多少有些‘不识好歹’,她对于挑家具这件事情热情程度实在一般,自己住的房子都像是游客随便寄居的琐碎空宅,又哪里有兴致去帮别人家挑呢。 无奈于房青的命令,也只能来。 但这种不走心的敷衍,很容易就能被人看出来。 苏轩自顾自说话的声音顿了下,随后淡了些许:“小烟,你哪里不舒服么?感觉…漫不经心的。” 他话虽然是询问,但实际上已经是心怀不满的在敲打她了。 程见烟长长的睫毛抬起,琉璃般澄澈的瞳孔看向他:“没有。” 她回答的无辜又很是坦荡:“我对挑选家具没什么经验。” …… 苏轩看着女人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哑然半晌,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他耸了耸肩,故作大方:“没经验就我来吧,你只说喜不喜欢就行。” 程见烟配合地抬了下唇角。 两个人在三层空调区逛了一会儿,定下来一个中央空调的款式和安装时间,走到电梯那边准备上楼。 这个家具市场没有直梯都是扶梯,其目的大概想让来的顾客一层一层都逛到,走到扶梯边上,苏轩下意识想去牵程见烟垂在身侧的手。 ——但被女人无比敏锐的躲开了。 程见烟迅速的动作就像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苏轩面色一变,有些尴尬的把手缩了回来。 说起来也是有点丢人,他和程见烟相处了几个月,甚至彼此心照不宣到了订婚的地步,但迄今为止连手都没拉过呢。 他也不是不想亲近,但每每有所举动,总是会被程见烟义正严辞的拒绝。 她说自己很保守,不喜欢肢体接触。 苏轩既觉得诧异,又隐隐有些欣喜。 毕竟他骨子里还是有些大男子主义,如果程见烟这般抗拒异性的肢体接触,恰恰说明她有可能还未经人事。 二十七岁还是处女,这焉能让他不欣喜? 甚至感觉像是捡到了天大的便宜。 所以一直以来,苏轩对于程见烟不喜欢肢体接触这点都是十分宽容的,也从未弄过拉手拥抱这些亲密动作。 只是这次她抗拒的动作太大了,让他难免觉得有些难堪。 程见烟倒是很坦然。 她把手缩进长长的袖子里,淡淡地说:“上楼吧。” 看不见的宽大袖口下,她白净的手指攥在一起,指尖微微发颤的皮肉下按捺着某种情绪。 一种恶心又要强忍着的应激情绪,肠胃都觉得有些翻滚。 幸好,苏轩站的位置在她上面的两个台阶。 微微扯远的距离,才能让程见烟有一种穷途末路的安全感。 直到扶梯到了四楼,程见烟走了过去,微微抬眸。 她漆黑的瞳孔一顿,随后不自觉地加快脚下步伐,竟是向着刚刚无意间扫过的壁纸店跑了过去。 她隐约看见了一道人影,但不确定…… “小烟?”苏轩吓了一跳,连忙追上她:“怎么了?” 程见烟已经跑进了扶梯口正前方的壁纸店铺里,偌大的店里只有两个店员,见到他们皆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 “先生,女士。”她们脸上挂着笑容,公式化地问:“你们是来挑选壁纸的么?” 程见烟没说话,黑眸四下看了一圈空空如也的店面。 “小烟。”苏轩走到她旁边,疑惑地皱起眉头:“你在找什么?” “你好,请问…”程见烟知道自己有点失态了,但她还是忍不住问:“这店里刚刚有其他客人来过么?” “其他客人?”店员一愣,懵懵地摇了摇头:“时不时就会有客人来的,女士,您问的是什么时候的?” 程见烟:“就刚刚。” 就在她跑进来之前。 “那没有的。”可店员的回答却是否认的:“大概有十分钟没有客人来过了。” 程见烟闻言微怔,不自觉地看向店铺偌大的落地玻璃窗。 站在这里,能看到电梯的位置。 人群来来往往,没有人会驻足停留太久。 她像是经历了三秒钟的南柯一梦。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程见烟觉得自己透过玻璃窗看见了季匪。 可是……她现在不确定了。 她的视力很好,本以为自己不会看错的,但或许真的只是错觉。 程见烟轻轻扯了下嘴角,收敛起紊乱的心绪看向苏轩:“看看壁纸吧。” 毕竟季匪那个家伙就算回到京北,也不会逛这种家具城的吧? 转过身的一瞬间,她没有留意到从扶梯另一侧反光的玻璃窗走出两道修长的身影。 就在那几秒钟,隔着几十米‘擦肩而过’。 季匪长腿迈上电梯,随手把几张扣过戳的单子扔给身后跟着的男人。 他长眉嫌弃的皱起,有些矫气的抱怨了句:“老子刚回来就被你扯到这破地儿,烦不烦啊?” “啧,用得着这么嫌弃么?怎么说这也是我家开的商场。”傅厦连忙跟上来,嘿嘿一笑:“就来扣几个戳,现在弄完了喝酒去?” “不喝。”季匪摇了摇头:“开车去吧。” - 周一上班,程见烟从早上醒来右眼皮就跳的厉害。 她十分不适应,总是忍不住伸手去按,搞得早晨的课讲的都并不算很投入。 奇了怪了,怎么今天眼睛这么不舒服?莫非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程见烟趁着第二节下课学生去跳操的空档,去学校医务室买了瓶眼药水,回到安静的办公室坐下,正仰头要滴,门就被人粗暴的一把推开—— 巨大的响动声中,她拿着眼药水的手腕一颤。 程见烟连忙掩饰性地戴上刚刚摘下的平光眼镜,看向门口。 “老师!程老师!”跑进来的是她带的三班班长,向来文静的女生此刻神色仓惶极了,甚至连门都来不及敲,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老师您快看看去吧!季易和俞秦打起来了!” 程见烟脑子‘嗡’地一声。 呵,她算是知道右眼皮为什么一直跳了,敢情是个预兆。 她立刻站起来跟着班长向外走,平底鞋的鞋跟踩在地砖上‘咔咔’作响:“他们为什么打架?” “程老师,我、我也不知道啊,季易和俞秦都站在后排,我跑过去的时候他们都打起来了。” 班长只是一个看着学生做课间操的,全班那么多个学生,她看顾不过来才是正常的。 程见烟也没有继续多问什么,脚下走的更快。 因为这个插曲,三班的队伍早就散了,季易和俞秦两个‘当事人’被其他老师叫到操场上罚站。 两个男生都是灰头土脸的,身上校服脏了大半,气呼呼的一人站在一边。 本来他们都是不服不忿的跋扈模样,嘴里还小声骂骂咧咧的,直到见到程见烟这个班主任来了,脸上才划过一丝尴尬的不好意思。 程见烟强忍着怒气,冷冷地把他们叫到办公室。 同时,她还找了几个跳操时站在他们两个旁边的学生过来询问,得到的都是‘季易和俞秦本来就合不来,互相骂了几句就打起来了’这个回答。 …… 一群死孩子该学习的时候偏要没事找事的不是骂人就是打架,真是闲得慌。 季易和俞秦‘合不来’这件事程见烟是知道的,也曾为了维护课堂纪律这一点找两个人分别谈过。 他们两个都是十六七岁心智都不成熟还特别中二的小男生,一个家里有钱初具纨绔子弟的雏形,另外一个家境一般学习极好但为人却有些尖酸刻薄,天生具备了一切看不惯对方的特质。 程见烟说过几次,但两个人都是阳奉阴违,表面答应的好好的,下次还是凑在一起继续又吵又打。 她都不知道他们这是图个什么劲儿。 尤其是季易,仗着家里有钱人缘好,在班级里向来是一呼百应的,平日在课堂上都敢当着她的面在物理书上画画,和同学拌嘴打架又是什么新鲜事了? 这个学生,确实让程见烟好生头疼。 只有自己当了老师之后,她才更深刻理解那些问题学生有多让人心烦。 高中老师确实是一个折寿的职业,但眼下抱怨也没什么用,只能去解决问题。 只是这次事情闹得比较大,和前几次那种动手不一样。 虽然两个男生都没有受伤,但季易那小子吵着自己戴的表被打坏了,是价值十几万的劳力士水鬼。 打架损坏的财物价值超过五千块就可以去公安局立案了,更何况十几万的表? 这次的事情,根本不是在学校内部能私下解决的。 程见烟和教导主任交涉了一番才回到办公室,她冷冷看了眼站在桌子前的两个男生,分别把他们的手机扔过去:“给你们家长打电话请他们来一趟。” 两个人都愣在原地没动。 “不打?”程见烟又问了一遍:“那我打了。” 无非就是翻一下微信群的事,她让他们自己打,是给青春期的孩子留面子。 “别别别,老师。”季易连忙说:“我自己打。” 他说着拿起桌上的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一圈,然后咬了咬牙拨通季匪的号码。 季易知道整个家里就他这位二叔能和他稍微‘沆瀣一气’一点,要是换了其他人过来,指不定要怎么教训他呢,所以他只敢去求季匪。 余光瞄到季易走出办公室给家长打电话了,俞秦才抿了抿唇,僵硬地攥着手机低声说:“老师,我父母都不在京北。” “家里只有爷爷奶奶,他们有高血压。” 程见烟一怔,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我赔不起季易那块手表。”俞秦神色倔强,瞳孔里却仿佛闪过一丝水光,咬着嘴唇强硬地说:“就让他报警抓我吧。” “你先别想这么多。”程见烟沉吟片刻,安抚他一句:“等我先和季易家长交涉看看吧。” 4. 敢染 季易站在走廊里等着季匪过来的时候,内心其实是忐忑不安的。 二叔虽然是答应他了,可刚刚在电话里语气却并不算好……他怕挨揍。 就这么等了好一会儿,中途还被程见烟催了两次,季易才如坐针毡地等到姗姗来迟的季匪。 高二学生,为了不耽误学习课程,请家长协调也是等到放学之后的。 季匪不紧不慢的姗姗来迟时,除了高三学生那栋教学楼灯还亮着以外,整个九中基本都是空空如也的状态了。 季易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见到不远处身形修长的散漫男人,立时眼前一亮,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二叔!” “小鬼。”季匪长眉微皱,长指不客气地弹了下他的脑门:“你怎么这么能给我找事儿?” 他手劲儿大的很,这么漫不经心地一下也弹得季易是皮肉酸麻头晕目眩,下意识的就伸出手来捂着。 这温室娇花的没出息样让季匪很是嫌弃,简直都懒得看他。 “……二叔。”季易很是委屈,轻声嘀咕:“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就帮我这次吧!” 季匪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那我要是被你们老师骂了怎么办?” “……” “小爷我就没怎么被人骂过。”季匪一挑眉,说得理所当然:“凭什么来这儿替你挨你那老师的骂啊?” …… 那你过来干嘛啊! “二叔。”季易都快哭了。 但季匪在他脆弱的眼神中显得很冷酷,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我特意过来就是想嘲笑你一下。”像是帮着少年答疑解惑一样,他故意这么说,还很招人恨的耸了耸肩:“现在笑完了,你自己挨骂吧。” “二叔!”季易就没见过这么气人的,他敢怒不敢言,委委屈屈的:“别走啊!” “您就帮我一次吧,我不敢让我爸知道,他该把我腿打折了!” “得了吧,大伯多惯着你啊。”季匪冷哼,狭长的凤眼耷拉着,瞳孔上下扫了扫他身上脏污一片的校服:“他要是真打你一次,你也不敢继续犯混了。” 说完,甩开少年拉着他袖子的手就要走人。 只是刚有动作,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里面‘咔哒’一声地推开了。 “季易。”程见烟迎着窗外的夕阳有些看不清光线昏暗的走廊,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你家长来了么?” “来了来了。”季易生怕季匪直接甩手走人,连忙说:“老师,我二叔来了。” 少年的注意力集中在老师的身上,因此全然没注意到他身后的男人一瞬间全身都有些僵直的模样。 在听到程见烟声音的那一刻,季匪笔直的脊柱骨就窜过一阵不自觉地酥麻。 他抬眸看向站在门口的女人,瞳孔有些直勾勾。 却又像是疑惑地蹙了蹙长眉,微微歪头。 直到季易叫了他一声:“二叔。” 季匪回神,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地笑容。 “老师。”他抬手理了下领子,踱步走了过去,站在她面前伸出手:“您好。” 程见烟垂眸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 在听到季匪声音的一刹那,她就有种灵魂抽离的恍惚感。 随后,垂在身侧的细长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下。 平光镜片后的长睫抬起,程见烟染上明显讶异的瞳孔看过来时,季匪就知道她还记得自己。 啊,记得那就太好了。 一别十年,在学校办公室见面,还真有点刺激呢。 季匪唇角的笑意渐渐扩大,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老师,你好。” 他伸出去的手还执拗的保持着不动,摆明了求握手。 可向来对家长很客气的程见烟却依旧一动不动。 季易见状都有些讶异,轻声提醒:“老师?” 程见烟这才回神。 她大梦初醒地眨了下眼,下一秒就侧过了头。 “季易家长。”她这般称呼着他,恢复了一向理智又疏离的模样:“请进来谈话吧。” “老师。”季匪声音中似是染上了一分不满:“我手还伸着呢。” …… 程见烟躲不过去,只好伸出来和他淡淡的碰了一下。 十年未曾触及过的绵软触感滑过掌心,虽然转瞬即逝,但已经足够让季匪心满意足了。 他像是被哄好了的大猫,刚刚在侄子面前张狂乖戾的气质收敛的干干净净,挺直了清瘦腰杆的模样温文尔雅,跟着程见烟身后走进了办公室。 程见烟在背对着季匪行走的那几步,是用尽全身情绪来抑制着脑子里那股惊涛骇浪的。 她左手指尖按压着右手已经发麻的细长骨节,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遍,才感觉血液在重新循环。 然后回过头,用一贯理智又淡漠的情绪来叙述着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 季匪听的极其认真,时不时地还点个头,‘嗯嗯’两下。 只是他这般模样让季易整个人都惊呆了,还以为二叔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才做小伏低的礼貌,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直到他脑袋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你欺负同学是吧?”季匪揍了他一下,阴沉着脸色:“谁教你的?反正不是我。” “……” 这怎么还着急撇清关系呢?也没人在乎啊。 季匪满心委屈,却不敢吭声,只能吸了吸鼻子。 “呃,家长不要打孩子。”程见烟只觉得这样的场景十分尴尬,她连忙提醒:“现在不提倡暴力教育,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协商解决。” “嗯。”季匪立刻说:“老师说得对。” 大概常年待在部队的原因,他即使坐着脊背也很直,然而却不是那种故意做作的硬邦邦姿态,而是很轻松,很闲适,微微前倾着身子望向自己时,一双琥珀色的浅色瞳孔里凝聚的全是认真。 程见烟莫名感觉被他这一眼烫了一下,匆忙别过头。 “还有一件事。”她拿出抽屉里被手帕包着的表,递给季匪:“在打架过程中这块手表不小心被打碎了,两个孩子都有责任,据说这表有十几万,赔钱的话就算只承担一半责任,可对于普通学生也太不现实了。” 程见烟扫了眼旁边垂着眼睛的俞秦,只好硬着头皮提出一个解决方式:“你看看这块表还能不能修,如果能修,我可以承担修理费……” “能修。”季匪扫了一眼,想也不想地说:“这表结实着呢,也就表盘碎了。” “也就?”季易在旁边听着,实在是受不了的开口叫嚷了:“二叔,这可是劳力士水鬼!” “闭嘴,我让你说话了么?”季匪声音一下子降了八个温度,轻轻扫了他一眼:“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季易:“……” “表我拿去修,到时候会找老师要修理费的。”季匪笑了笑,拿出手机:“加一下联系方式吧。” 程见烟沉默片刻,调出微信二维码给他。 十年前的时候她没有智能手机这个东西,所以他们之间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倒是,写信可以沟通。 想到过去的事情,程见烟有一瞬间的愣神。 “老师。”季匪垂眸看着她用一只加菲猫当头像的微信,微微一怔,随后轻笑着问:“学生打架,你会不会受牵连啊?” 他一句话唤回了程见烟离家出走的神思。 但这种‘关心’却多少有些让她不解,她想了想,谨慎地回答:“要看校方那边的处理,呃,今天有些晚了,季易家长你可以带着季易先回去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程见烟还没有适应重新见到季匪这件事,总觉得在他面前,说话办事都不免有些别扭。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真的是想让他赶紧走人。 可季匪皱了皱眉,却显得有些不满。 “我的名字可不叫‘季易家长’。”他长睫微抬,一双琥珀色瞳孔蕴着似笑非笑的情绪:“我叫季匪。” “程老师,你不知道么?” …… 走出学校大门,季易才有些纳闷地问旁边的季匪:“二叔,你怎么知道我们老师姓程的?” 他刚刚似乎没有听到程见烟自我介绍啊。 季匪理都没理他,只是有些出神的看向远处。 他瞳孔没有焦距,并不是在确切的看着什么,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男人立挺的侧脸湮没在无边的夜色里,唯有星星点点的路灯照下来,阴影和轮廓形成的光线极美,也极幽深。 “二叔,我们程老师其实可凶了,就今天还成。”季易翻出包里的鱿鱼丝,边吃边吐槽:“我们班同学都叫她母夜叉,嘻嘻。” “……”季匪皱眉,忍着想揍人的冲动,沉声问:“为什么?” “因为她太不近人情了啊,年纪轻轻就当上班主任又怎么样?”季易耸了耸肩,把浑话说的理所当然:“之前我就在上课的时候画了会儿画,程老师就要我画满一整本书!太没人性了!” 他那天在程见烟的死亡监督下在办公室待了一下午,整个人和手都麻了。 季匪冷笑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批评老师?” “……” 季易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二叔什么时候这么尊师重道了? 据说季匪上学的时候,可是最混的那种学生啊。 “以后上课再敢犯混试试?”无视季易‘见了鬼了’一样的眼神,季匪蛮不讲理的命令道:“我现在有你老师微信,听说你犯混一次,我揍你一次。” “……”季易觉得自己真的是走夜路走多,撞见鬼了。 他现在就特别想穿越回几个小时前——他一定不会联系季匪来学校! 然而季匪才没工夫关心他内心的悲春伤秋。 “滚。”他抬起长腿,嫌弃地踹了男生一脚:“自己打车滚回家,我还有事。” 季易哪敢多问他的行程,连忙跑了。 等人走了,季匪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看向身后一幢幢肃穆威严的教学楼。 还有,偌大的校园和操场。 此刻七点多钟,整个学校都被垂下来的黑色夜幕所笼罩,但程见烟还没出来。 总不能这学校还有什么其他的门吧?所以她没从大门走? 季匪长眉轻蹙,脑子里这么想,但脚下还是不受控制地按照出来的路线原路返回。 一步步的,走回教学楼,爬上三楼的办公室。 走廊里的灯光是那种冷白色的灯管,天越黑就显得越冷清,加上一片空荡荡的杳无人烟,氛围都足够拍鬼片了。 所以自己如果突然敲门,会不会吓到程见烟,万一她还在办公室呢? 季匪已经站在门前,有些纠结的想着。 可他并没有纠结多久,眼前的门就被‘唰’的一下打开了。 程见烟刚刚写完检讨书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哪料到外面居然站着一个人。 刚打开门,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脸,只感觉到一道高高的阴影落下,下意识的后退两步。 然后才抬头,看清外面站着的男人是季匪。 “你,”程见烟心脏都漏跳了半拍,眼睛微微瞪大:“你没回去?” “没有啊。”季匪盯着她,顿了片刻,直白地问:“你忘记我了么?” 他这种长相的,应该很难忘记吧? 程见烟这一口一个‘季易家长’的,真让人听着不爽。 男人狗狗一样明亮的眼睛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期待和热忱,一眨不眨盯着她,让程见烟莫名有种喘不过来气的错觉。 对峙半晌,她妥协地叹了口气:“季匪。” “嗯。”季匪开心的应了声:“程见烟,好久不见了。” 5. 敢染 九中偌大的校园里夜阑人静,是聊天的绝佳好地方。 夏季的夜晚不算凉爽,篮球场边上的长椅旁路灯澄明,光圈里有几只煞风景的蚊虫飞来飞去,嗡嗡作响, 光线打在地面,拉出两道坐在椅子上的长长影子。 季匪修长的手指拧开柠檬茶的瓶子,递给旁边的程见烟:“喏。” “谢谢。”程见烟接过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解热,细长白皙的手指很快就沾上了一层带着凉气的小水珠。 她的短发长了不少,微微低头能遮住大半张脸,同时也挡住了若有所思的眼神。 安静的无话时,只有草丛里的蝉鸣声。 叽叽的,多少显得有些形单影只的孤寡。 程见烟深吸口气,捏着瓶子的手指紧了紧,口气轻松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天前。”季匪微微侧头,看着她平光眼镜背后的双眼:“单位调动,以后就留在京北了。” “哦。”程见烟点了点头。 …… 就一个‘哦’字么? 这女人,果然还和十年前一样一板一眼。 季匪抿了抿唇,就觉得程见烟脸上那副眼镜有些碍眼。 他强忍着伸手去帮她拿掉的欠登想法,转移话题:“你怎么这么久才从办公室里出来,不着急回家?” 程见烟并不想说自己留下写检讨书的事情,直接反问:“你为什么找回来?是还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么?”季匪下意识地说,然后在对上程见烟讶异的眼神时还是抿了抿唇,话锋一转:“我来是想问问…你头像的猫是棉袄么?” 程见烟一愣,随后点了点头:“是。” “她快十岁了吧。”季匪眼睛一亮,期待地问:“现在怎么样?” “挺健康的。”提起自家的宠物,程见烟也笑了起来:“也挺胖,都十五斤了。” 作为一只加菲猫而并非大橘,棉袄的体重无疑在成年猫里算是偏胖。 “说明主人喂得好。”季匪声音顿了一下:“我能看看么?” …… “不行?”程见烟的沉默让他有些委屈,季匪忍不住轻声嘀咕:“那猫还是我送你的呢。” 十年前送的时候,其实没想到她能养的这么好。 “不是不行,就是…”程见烟硬着头皮搪塞道:“今天太晚了,改天吧。” “行。”得到了一个‘改天’应承的季匪就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颇为开心,站了起来:“送你回家?” “不用。”程见烟也跟着站了起来,摇了摇头:“我住宿舍,就在这附近。” 十年不见的老同学突然重逢,要说他们特别熟吧,其实也不是。 甚至,他们的关系有些‘微妙’。 季匪是个懂分寸的人,听程见烟这么说了,也没有强求。 一时冷场,黑乎乎的天色里又只剩下‘叽叽’的蝉鸣声。 程见烟有那么一瞬间是庆幸现在的环境很暗,看不清脸的。 她知道自己如今是刻意‘打扮’过的模样,并不好看,甚至有点风尘仆仆的狼狈。 见到季匪本身就是一件很突兀的事情,而她其实并不想用这样狼狈的形象。 轻轻抿着唇角,女人已经在心里酝酿着告别的言辞。 “程见烟。”季匪却突然开口问:“你真的不会被连累么?” “啊?”话题转移的太过突兀,让程见烟有些不明所以:“你指的是什么?” “我家那崽子和同学打架的事,手表打碎了涉及到大型金额,你们学校领导应该会施压干预吧。” 季匪本身也是因为担心这个才回来的,忍到现在才找机会问:“你作为班主任,会不会被牵累?” 这东西就是一种职场的潜规则了。 虽然有些事情是管不住,不可控的,但只要你身在那个位置,就必然要为一些事情负责任,哪怕和你根本没关系。 很无奈,但这是生存规则。 季匪一开始不了解这些门道,在热血青年的阶段反抗过不知道多少次,等摸爬滚打到了现在,对于领导愿意把事情层层向下施压推脱的手段已经心里门儿清了。 其实飞行基地里,又何尝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更何况程见烟所在的工作单位属于事业单位,这种层层推诿的事情只会更多。 只是,他虽然看得多,却不愿意看到程见烟因为这样的事情无谓的受委屈。 季匪的话让程见烟微怔,忍不住的抬眸看向他。 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 她确实是没想到,季匪居然会变得这么‘细心’,会故意折返回来问自己的处境。 看来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更何况是十年那么久。 的确,她作为班主任是有无可避免的责任的。 发生这种事检讨书都不一定是重点,甚至有可能罚款。 但程见烟也不觉得有什么——被罚同样是工作的一部分,给这些十五六岁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学生当老师,她都习惯了。 “只是写一个检讨书。”面对季匪的关心,程见烟笑了笑,避重就轻地说:“没什么,我们高中班主任,平均每周都得写一次。” 季匪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问:“有哪几次是因为季易的?” “……问这个干嘛?” “回去揍他一顿。”男人耸了耸肩,半开玩笑的戏谑道:“让他以后好好上课,别犯浑。” 听到季匪说这种话,程见烟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你真是…”愣了两秒,就忍不住失笑:“够了吧,谁上学的时候能有你混蛋啊?现在怎么这么听话?” 整整一个晚上,这还是程见烟第一次用轻松的开玩笑的态度和他说话。 季匪松了口气,突然就有点成就感。 ——毕竟要让程见烟用这种态度和自己说话,也是不容易的。 季匪清晰记得十年前的自己是怎么和程见烟相处的,甚至一些细节,但至于她说的‘没人比他更混蛋’…… “真的假的?”他赖账似的嘀咕:“我都不记得了。” 痞子。 程见烟见他这副耍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下,心里却有点无奈。 她这句‘没人比季匪更混蛋’并非是在说笑,而是真的这么认为。 因为程见烟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季匪,他就在班级里用打火机烧卷子。 那是高二分班的第一天,她抱着厚厚的一摞书跑到新班级。 程见烟甚至连那个时候自己气喘吁吁的心跳声都记得很清楚,她不擅长跑步,赶时间跑了过来,倚在门口就得休息。 心若擂鼓中,听到教室里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还伴随着班主任黄老师的破口大骂:“季匪!你到底怎么回事儿?不想念了是吧!” 程见烟纤细的身子都颤了一下。 她高一的时候就是在黄老师的班级,如今选了理科还是以前的班主任。 这一年多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老黄情绪这么激动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就要被这个名叫‘季匪’的学生气死了。 这个季匪,一定是那种很标准的差生。 程见烟来了点兴趣,抱着书穿过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学生人群,走进班级。 然后她就看见了季匪。 十六岁的少年青涩却凌厉,宽大的校服松松垮垮的挂在直角肩上。 没拉拉链,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 他漂亮的眉梢眼角几乎写着‘老子天下第一’几个大字,大刀金马的坐在椅子上,嚣张的不得了。 “黄老师。”季匪吹了口气,把已经烧了大半的卷子抖了抖,那零星的火苗就灭了。 他把卷子轻飘飘的扔在地上,用球鞋踩灭,懒散的眸子看着站在台上的班主任:“是您说我这卷子还不如撕了,我现在烧了它,您不满意?” …… 程见烟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敢在老师面前这么猖狂的学生,顿时惊呆了。 周围的学生大概也是,在季匪惊世骇俗的言论之下,班级里竟然陷入一片安静。 “你! 你!”黄老师气得脸色发白,拿着教鞭狠狠地敲着讲台,噼里啪啦的声音中大骂道:“你交白卷还有理了是吧?现在就给你家长打电话!让他们过来!” “1308891xxxx。”季匪迅速地说了一串号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老师,这我爸手机号,你打吧。” 想让他打?没门。 后来,季匪被黄老师撵出去,站在班级门外罚站了一整天。 能在分班第一天就闹出这种事来,他不光是气死了老师,也是给全班同学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第一印象。 起码对程见烟来说,是十分深刻的。 她觉得自己心里大概住着一个恶魔。 因为知道黄老师不是什么好人,所以看到季匪把他气的半死的模样,程见烟竟然觉得……挺痛快。 那天下午,她有些刻意的在班级里进进出出好几趟。 每次路过门口,都能看见季匪靠在墙上微微低头的模样,他戴着耳机半阖着眼睛,一副闭目养神的态度。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整个人都是松松垮垮的懒洋洋。 学校是座变相的牢笼,里面压抑着各种挣扎又张狂的灵魂,都披着麻木不仁的外表,程见烟就是其中之一。 但季匪是不一样的。 比起麻木,他更像是敢于反抗的不屈灵魂。 大抵因为少年人都崇拜和向往这样特殊的存在,所以程见烟对季匪的第一印象,就是不错。 虽然,她知道她所在的理科班级里,以后大概会很热闹。 6. 敢染 和季匪说话耽搁了一些时间,等程见烟拖着有些沉重的身躯回到家里时,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今天事情有些多,她是真的觉得疲惫,两条小腿都像灌了铅一样的沉。 就连棉袄难得主动凑上来撒娇,她都没什么精神去回应了。 不过,程见烟还是蹲下来揉了揉猫咪的大脸,又在棉袄翻腾的时候安慰似地挠了挠她粉粉白白的肚皮。 无声的和懒猫玩儿了一会儿,她起身给她换了干净的水和猫粮,才走去卫生间仔仔细细地洗手。 冷色的灯光下,程见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在做工粗糙又厚实的黑框眼镜下,镜子里是一张十分平凡的脸。 没有造型的短发在经过一天的折腾后有些乱糟糟,刻意涂着深色粉底液的脸几乎是土色的,没有精神,木讷,眼睛里也无半分光彩。 显得风尘仆仆,就是那种被生活摧残的社畜模样。 也是她……刚刚出现在季匪面前的模样。 程见烟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拿下眼镜,她动作有些急切的粗鲁,几乎是把这个‘装饰物’扔在一旁的。 随后就着还没有拧上的水龙头掬了一捧清水,胡乱扑在了脸上。 用洗面奶洗了两遍脸,清水变浊,才把脸上的东西全都洗下去。 程见烟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镜子里的脸犹如出水芙蓉。 没了那愚蠢的镜框遮挡住那双本来明媚的狐狸眼,她整个人都显得生动了起来。 程见烟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很漂亮,但她同样知道,这份漂亮不能展现出来。 因为在一些人眼里,这是罪恶的,是不被允许的。 很可笑的想法,但这古板守旧的行为却真切的发生在二十一世纪,新时代的社会上。 程见烟摁了摁太阳穴,强迫自己不要就着这个事情延伸思维。 她目光落在放在洗手台的牙刷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来刷牙了。 因为要解决季易和俞秦打架的事情,她忙得连晚饭都没在学校的食堂吃。 其实本来也可以自己做的,程见烟没什么爱好,但一手厨艺还算好,只是现在太晚……她也懒了。 洗漱过后,程见烟换了睡衣直接准备睡觉。 躺在床上,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大脑紊乱,手脚发麻。 这大概是她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但根本不饿的缘由。 直到现在,程见烟还没有彻底从‘突然见到季匪’这件事中缓过神来。 她本来以为会是在同学聚会上见到的。 京北明明是全国排名前几的城市,但有的时候,却也显得很小。 虽然季易在学校里的盛气凌人颇有一丝季匪当年的感觉,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是亲戚关系。 正胡思乱想着,扔在旁边的手机就嗡嗡震动了几声。 程见烟一晚上也没什么时间看手机,随手摸了过来,才看到微信里有好几条未读信息。 还有一个来自苏轩的未接电话,她皱了皱眉,感觉更加头疼。 苏轩的电话是二十分钟前打来的,那个时候自己正在洗手间。 程见烟没直接回电话,先是点进微信里看了眼——果不其然,苏轩给她发了几条微信,问她是不是有事在忙。 相处这近半年的时间,他一直都是这般彬彬有礼的妥帖。 其实……人挺不错的,作为‘未来老公’的话,苏轩也十分的合格了。 程见烟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了一遍,然后又检讨了一下自己或许太过冷淡,才给苏轩回了信息:[不好意思,刚刚在洗漱。]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相处半年了,她依旧会第一时间和苏轩说‘不好意思’。 足够礼貌,但也足够生疏。 苏轩的信息回得很快:[这么早就洗漱?准备休息了么?] 程见烟不紧不慢地打着字:[是,有点累。] 聊了几句,微信界面弹出来一条信息——是季匪的名字。 他的微信名就叫‘季匪’,也不知道是懒得编个昵称还是因为微信里加的都是亲戚,就很是张狂的随便。 程见烟还没来得及心头一跳,手指在触到屏幕时就不小心点了进去。 季匪:[睡了么?] …… 程见烟也不知道他这语气怎么就这么熟稔了,有些无语地回了一条:[还没有。] 刚想发一条‘准备要睡了’,字打到一半,季匪的信息就又飞速地发了过来:[那视个频?] 程见烟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愣了片刻,忍不住重重的打字:[为什么要视频?] 季匪:[我想看看棉袄。] …… 她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喜欢小动物啊?喜欢到大晚上的就要急着视频看猫? 程见烟气笑了,想也不想地拒绝:[不。] [棉袄已经睡觉了。] 季匪:[懒猫。] 季匪:[怎么睡得这么早?] …… ………… [对不起,我们家睡觉都很早。]程见烟已经不想和他继续说了:[我也要睡了。] 季匪秒发来一条信息:[先别。] 程见烟纳闷:[你还有事?] 季匪:[说声晚安再睡。] 程见烟一愣,随后耳根就不自觉地蔓延开一丝热意。 这人,怎么这么自来熟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不是十年不见,而是天天见面呢。 她抿了抿唇,飞速地回了一句:[晚安。] 发完,程见烟也不是那么期待季匪的回信,她同样没了和苏轩再聊几句的性质,索性把手机锁上滑进被子里。 她膝盖蜷起,用纤细的手臂圈着,蜗牛躲进壳里似的蒙在被子里,任由自己主动陷入一片黑暗。 这是显而易见的一种逃避型态度。 程见烟心里很明白,她是在逃避自己刚刚心里划过的情绪。 就在季匪说让她说声晚安的那一刻,心里莫名的泛起一抹甜。 大概是因为睡得早的缘故,第二天在课堂上,程见烟很有精神。 就是学生们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两眼发直。 全班四十个学生里,大概三十个都听不懂她讲的‘光的干涉’这个课题。 程见烟虽然有些郁闷,但也渐渐习惯了。 物理就是一门比较注重逻辑思维的学科,在课堂想要跟上老师的节奏还是比较难的,不过记下知识点和公式勤奋练习,倒也不至于掉队。 中午吃过饭,程见烟没去办公室休息,直接拿着教案返回班级,为留在班级的学生进行答疑。 在这方面,数理化老师都有着比较高的‘人气’,拿着本问题的学生都排成了队。 但队伍末尾的男生,倒让程见烟有些意外。 “程老师。”季易挠了挠头,有些别别扭扭地说:“我…对不起,我昨天不该和俞秦打架,我以后肯定不打架了。” 他这突兀的道歉让程见烟不明所以,但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你长记性就好。” “……” “你怎么没拿着书?没错题想问?” 季易整个人又要裂开了。 他就没见过像他们程老师这么‘犀利’的女人。 他来问题?他物理就能考二十分他配来问题么? “程老师,我、我不懂的地方太多了。”面对着程见烟斥责的眼神,季易脸都涨红了,吭哧瘪肚地嘀咕:“问也问不过来,所以……” “既然知道自己不懂的地方多,那就更应该问。”程见烟看他身后没有继续排队的学生了,就多教训了季易几句:“虽然我不知道你数理化加在一起才一百分为什么要选理科,但既然选了,就得好好学。” …… 季易现在就是后悔,特别后悔。 早就知道会被这么‘羞辱’,他就算被季匪打一顿也不会来道歉的! 看着少年沉默着却明显不服气的模样,程见烟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很聪明,就是不愿意用心去学习,但作为你们的老师,我得对每一个学生负责。”她敲了敲桌子:“以后你中午有时间,就可以来办公室找我问错题。” “……” 季易觉得自己这个道歉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老师为什么要管他?就让他做一个不学无术的废柴不行么?! 一想到以后中午时不时的还得找老师补课,季易整个人都麻了。 放学后,他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出校门。 往日里那股盛气凌人的劲儿都没了,像是被霜打了的蔫鸡。 走了没几步,季易就听到‘滴滴’的喇叭声。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季匪换了辆嚣张的迈巴赫。 季易不自觉的一个颤抖。 自从昨天莫名被季匪教训过一顿后,他就不期待见到自己这位二叔了。 但他的不期待不具备人权,季易颤抖过后,还是整理了心情走过去。 他爬上车后座,看着正拿着游戏机打游戏的季匪,尬笑了下:“二叔…你是来学校接我的?” “不然呢?”季匪头也不抬,懒洋洋道:“我来学校大门口遛弯儿?” …… 季易颇为‘受宠若惊’,呵呵笑了两声。 笑起来,也有点像打鸣都打不起来的蔫鸡。 季匪这才抬了抬眼睛。 “小子。”他伸手揉了下季易的脑袋,颇为粗鲁:“怎么,谁骂你了?” “……没有啊。” “那你这德行怎么像你柜子里那几十双aj都被洗劫一空了似的?” …… 他二叔真会形容。 季易只好臊眉耷眼地说了一下自己烦心的事。 季匪听罢,把游戏机都放了下来。 他不敢置信地问:“你就因为这事儿烦心?” “啊?”季易愣住了:“这事儿还不够烦心么?我们程老师好烦人啊。” “滚蛋。”季匪皱眉,直接抬起长腿踹了他一脚。 “嗷!”季易猝不及防,被他踹的一蹦三尺高,脑袋磕到了车顶,疼得他泪眼汪汪。 “你小子这他妈不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么?”季匪可不管他上下都疼的惨状,冷笑着骂人:“你们老师说给你补课还嫌弃?程…你算老几啊还好意思嫌弃?” 想他在宁州那些年,最怀念的也不过是和程见烟坐同桌,她给自己讲题的那些时光。 结果季易这小子有这种他求不来的待遇,竟然还敢挑三拣四? 季匪看着季易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是越看越来气。 他干脆皱着眉,又踹了男生一脚。 7. 敢染 一开始分班的时候,季匪和程见烟其实并不是同桌。 和高一的时候一样,他和傅厦坐在一起,狼狈为奸,整天在最后一排搞事情。 而程见烟作为常年考试都是全年级前三的好学生,自然是坐在前排,不会与他们那种差生‘同流合污’。 只是班主任黄泽并不做人。 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在分班后的第一次月考后,看着季匪那倒数第一的成绩,反而把程见烟叫到了办公室。 在人到之前,他还特意吃了几粒速效救心丸。 “老师。”程见烟礼貌地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看着黄泽面色铁青,她视若无睹,淡淡地打招呼。 “你看看这个。”黄泽把季匪的卷子扔给她,一脸不忍直视的模样:“你觉得这学生还有救么?” 程见烟低头一看,惊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好家伙,季匪交的全都是白卷……也是够勇的。 怪不得黄泽几乎是一副快要被气死的样子——无论哪个老师摊上季匪这样的学生,怕是都会被气死。 程见烟整理好几张卷子放在桌上,谨慎地回答:“我不知道。” 她也只是个学生而已,哪能判断出来其他学生有没有救呢。 “按理讲,这样故意交白卷的学生记过都不为过,但是……” 黄泽想到今早接到的电话,语气微顿:“高中是人生很重要的一个阶段,但凡有一点能拯救他的机会,我也不能放弃。” 他说的义正严辞,却是话锋一转:“程见烟,你是班长,也有义务帮助来帮助班级里的差生。” …… 程见烟微怔,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班主任。 大概要把季匪这种问题学生推给别人这事儿太损,黄泽理直气壮地说完,脸上也不免划过一丝心虚。 “回去吧,之后我会重新调整座位,你和季匪坐同桌。” 虽然心虚,但黄泽并不打算改变他的决定,只是说:“你申请的奖学金,我会留意。” 高中想要拿到奖学金和大学不同,班主任的评价还是十分重要的。 程见烟镜片背后的长睫微顿,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讽刺的情绪,然后,她接受了这个现实。 或许她这种安静内敛,在学生中显得比较稳妥又没存在感,可偏偏因为成绩好当了班长的人,就是最适合做这种事情的。 谁让自己一贯是老师眼里的乖学生和好班委呢? 程见烟和黄泽一前一后地走进嘈杂的班级里,一踏进来,黄泽就觉得像是进了‘嗡嗡嗡’的苍蝇群。 “安静!安静!”他快步走到讲台上拿起教鞭敲黑板,厉声呵斥了好一会儿,班级里才安静下来。 黄泽下意识地看向最后一排季匪的座位,那祖宗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呢。 他沉默片刻,直来直去地问:“本学期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了,你们都看过自己成绩了么?” “看——过——了——” 讲台下或坐或趴的学生各种散漫的拉长声。 黄泽额角青筋直跳,连连冷笑:“看过了你们还有脸笑?这一个个脸皮厚的用刀砍都砍不进去吧?都给我站起来!” 学生们无精打采的站了起来。 他们早就习惯挨骂,被批评激不起他们的丝毫羞耻心,午后正是困的时候,一个个都无精打采极了。 “傅厦。”黄泽看着季匪旁边的男生,皱眉道:“把你同桌给我拉起来。” 傅厦挠了挠头,伸手推了推睡得正香的季匪。 男生像是被揪了尾巴的狗,整个人都炸了,低声骂了句拨开傅厦的手:“去你妈的,烦不烦?!” …… 傅厦也怒了:“季匪你个王八羔子,老师让全班起立呢!” 全班都在悄悄观看这场闹剧,忍着笑。 黄泽脸色都快变成包公了,面无表情道:“这么喜欢睡觉?用不用我搬张床进来让你睡个痛快啊?” “滚。” “……你说什么?”黄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但季匪站了起来,狼一样的眼睛盯着黄泽,亲口告诉他他没听错:“我说,滚。” 天王老子也不能打扰他睡觉。 学生敢骂老师,这基本是能震惊全校师生的骚操作了。 黄泽终于怒不可遏,课都上不下去了,立刻和主任一起联系了季匪的家长让他们过来。 整个班级里沸沸扬扬讨论的也都是这件事。 可作为当事人的季匪,却还是那般吊儿郎当,或者说是没心没肺。 很快,季匪的爸妈就赶到学校来了。 ——听说了学校要把人开除,两个脚不沾地的大忙人也不得不过来。 少年被叫到了办公室里,听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季长川立刻抬手给了季匪一巴掌。 ‘啪’的一声,男人一点也没省力气,清脆的声音听得众人心头一颤。 就连陶倩都皱了皱眉,并不认同的样子。 但少年像个不知道疼的。 季匪面无表情的转过来刚刚被打偏的头,冷笑着舔了下带血的唇角:“打完了?” “畜生!”季长川眼睛都气红了,狠狠地骂:“你还有没有一点学生样子?!” “骂完了么?”季匪皱了皱眉,不耐烦道:“骂完我走了。” “……” “不是还得回班级好好学习呢么?爸,你说对不对啊?” 季匪回来的时候,程见烟正在班级里发练习册。 她边走边看着练习册上的名字,没留意周围,直到身边掠过一阵衣角带起的风,她才下意识地抬头,看见季匪清瘦修长的背影从自己身边经过,回了座位。 “我去,你这是怎么了?”程见烟离他们的座位不远,留了意,就听见傅厦压低了的声音里也带着讶异:“嘴都坏了,你爸揍你了?” “你看不出来啊?” “……你也真是欠揍。” “对啊。”她听见季匪嗤笑的声音:“我做了欠揍的事儿,做好挨打的准备了。” 这人真怪。 怎么宁可挨打,也要故意让别人不痛快呢? 程见烟发最后几本练习册的时候,控制不住的一直在想。 尤其是,挨了打也改变不了什么。 黄泽还是他们的班主任,这座位还是得调的。 只是经过刚刚的事情,程见烟对于季匪的‘刺头’程度有了一个新的认知,所以在老师站在讲台上说座位安排时,她心脏突突直跳。 不得不说,是有些怕的。 “高二是提升成绩的最好阶段,等到高三再想追分就晚了,所以这次调座位虽然也是根据分数,但模式和以往不同,好学生和差生之间互相帮助一下。” 黄泽说着,目光落在了程见烟身上:“班长,你这次考试是第一名,应该帮助一下倒数第一,你们坐一起吧。” 倒数第一……除了季匪还能是谁? 一时间,班级里的学生目光都落在了程见烟身上,充满同情的。 就连季匪似乎也不敢相信会这样排座位,他漂亮的凤眸划过一丝诧异,随后就冷笑:“开什么玩笑?” 在全班的注目礼下,程见烟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 她拿着自己早就整理好的书包,一步一步地走到季匪的座位旁边。 “傅厦。”程见烟勉强保持着平静,假装若无其事道:“麻烦和我换个座位吧。” 傅厦早就惊呆了,等回过神后,他立刻收拾东西的 “哈,你居然能和班长坐同桌。”他还不忘调侃旁边的季匪:“好福气啊,好好学习!” “滚你妈的。”季匪烦躁地踹了他一脚,随后抬头看着程见烟:“你要坐这儿?” 这是少年第一次正眼看她,第一次和她说话,漂亮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锋芒毕露。 怀疑,烦躁,瞧不起等等情绪糅合在一起,看的程见烟心脏‘咯噔’一声。 “季匪,座位是我安排的。”黄泽这次倒做个人了,主动开口帮程见烟解围:“你要还算个男人,就别为难女同学。” “呵。”季匪嗤笑一声,懒洋洋道:“我犯得着为难女同学?” “老师,您这种安排才是在为难女同学。” 黄泽当然不会理他,权当没听见的继续安排接下来的座位分配。 班级闹哄哄的,不少学生书桌里的东西太多干脆整个一起搬来搬去,嬉笑打闹氛围火热,挺多人把校服外套都脱下来了。 可程见烟却觉得如坠冰窖。 季匪一句话不说,一点温度也没有。 可偏偏她也不是那种活泼的性子,甚至可以说她是不善言辞的,面对这样的场景,真真是如坐针毡。 两个人都不看对方,冷凝的气氛里僵持了好一会儿,季匪率先开口:“班长?” 有点疑问的,讥诮的语调。 “是。”程见烟放在膝盖上的手缩了缩,尽量平静地说:“你好。” “你看我好么?”季匪侧头看她,满脸写着讽刺,审视的目光如刀。 他故意找茬,程见烟根本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真的没见过比他还野的男生,又倔又横,就像一条不容别人靠近自己领地的鬣狗。 “班长,我只和你说两件事。”季匪也不在乎她的沉默,淡淡道:“第一,你最好把班主任那套鸡汤型的‘互帮互助’当作屁话,别来管我。” “第二,别打扰我睡觉,我起床气很重。” - 现在想想,自己那个时候简直是个再标准不过想要凭借中二之心毁天灭地的浑小子。 程见烟不给他一巴掌就算了,反而在之后还耐心的帮他补课…… 季匪哪怕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那段经历是好笑中带着一丝滑稽的珍贵。 他凤眸微垂,看着微信里置顶的‘程老师’,斟酌的字里行间假装端庄;[程老师,我是季匪,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吃顿饭……] 话打到一半,他又皱着眉都删掉了。 季匪修长的手指握着手机,思索半晌,重新发了一句话过去—— [程老师,手表修理单出来了,方便见个面说么?] 8. 敢染 程见烟平时真的不怎么看手机。 她白天要讲课,晚上要备课,高中课程的极大压力又给了她十分规律的作息时间——往往不到十点钟就上床睡觉了。 毕竟每天七点钟就得起床,简单的洗漱一下赶到班级里,七点半看着学生们上早自习。 这种枯燥却很忙乱,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手机对她而言只是调剂品。 所以直到中午休息,程见烟拿着盒饭在办公室坐下来,才看见季匪昨晚发来的信息。 是想约她面谈修理费的事情,见她久久不回,今早还发来了两个‘?’。 [抱歉,一直没看手机。]程见烟连忙给他回:[好的,什么时候见面?] 也许是季匪现在正在玩手机,他秒回:[程老师未免太忙了一些。] …… 程见烟唇角有些尴尬的抿了下,还没想到该怎么回应,他的消息就又来了——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 [我还是挺忙的,错过今天又不知道哪天才能有时间,况且,程老师也忙。] 这人,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呢? 就好像控诉自己故意不回他信息一样,一口一个忙。 程见烟是老师,职业敏锐度摆在这里,当然能听出来季匪语气里微微的怨怼。 但是…… 她看了眼自己面前还没打开的盒饭,妥协的回了一条:[好,不过学校午休的时间短,就在附近见面吧。] 确定了时间后,程见烟把自己的这份饭送给了体育老师。 他们办公室里的体育老师,食量一个顶三。 等待季匪的过程中,程见烟靠在坐在椅子里靠着墙,微微阖着眼睛闭目养神。 她戴着蓝牙耳机,里面单曲循环着kirill richter的in memoriam。 音调优美中带着一丝扼腕的钢琴曲,像是浪潮一波一波涌来,能起到平静心神的效果。 程见烟不知道自己是否平静,她只知道这是自己减压的一个方式。 虽然对‘钢琴’在某些方面有些并不算好的回忆,但她喜欢听钢琴曲,远远胜于现在的流行音乐。 循环了大概十几分钟,季匪的电话拨了进来。 男人颇有些慵懒的音调在对面响起,说他在学校外面等着了,程见烟才收起耳机,站起身准备出去。 看来季匪就在这附近,怪不得要求中午就见个面。 程见烟想了想,决定还是拿着信用卡。 她不算了解表,但怎么也知道劳力士这个远近闻名的牌子,猜测也知道修理费是不会便宜的。 她手头现金不多,工资卡放在房青那里,要是用钱多的话,肯定是要刷信用卡的。 走到学校西门,程见烟按照季匪发过来的车牌号找到了他的车。 一辆白色的宾利,线条观感流畅华丽,她也没什么心思观赏,伸手敲了敲驾驶位旁边的车窗。 几面窗子都严严实实的贴了防窥膜,直到车窗摇下,程见烟才看清季匪线条宛若精致雕刻过的侧脸。 他修长的手臂搭在方向盘上,侧头看她:“来得还挺快的。” “嗯。”程见烟点了点头,顿了一下问:“修理费是多少钱?” 她也不想如此直白,但想想也没什么好寒暄的,不如简单快速的解决问题。 季匪听了眉目微顿,轻轻嘀咕着:“也不知道问点别的……” “嗯?”他声音太小,程见烟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但季匪也了解程见烟是什么脾气,并没有因为她这一句话就心烦意乱,屈起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上车,一起吃个饭吧。” 程见烟摇头:“我不饿,修理费……” “滴——” 刺耳的喇叭声忽然响起,引得周围路过的学生不约而同地回头看过来。 “…你干嘛呢?”程见烟看着他突然按喇叭,表示不理解。 “上车吧。”季匪歪了歪头,无辜地看着她:“你也没吃午饭呢对吧?” “我说了。”程见烟皱了皱眉:“我不饿。” 又一声喇叭的‘滴——’。 不少学生频频看向这边,不知道是在好奇宾利车本身还是他莫名其妙的喇叭声。 “季匪。”程见烟真的要生气了。 “上车。”季匪却是笑,很是无所谓的模样:“你不上车的话,我会一直按哦。” …… 那她还回去得被不少学生行注目礼了、,真是要命。 程见烟无奈,只好绕到副驾驶那面上了车。 季匪得偿所愿,微微抬了抬唇角:“想吃什么?” “随便。”既然都上了车,程见烟也没有一直板着脸,她简单的回答:“不要离学校太远就好。” 午休只有一个半小时,现在已经过去半小时了。 “我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饭店啊。”十年没回来,大变样的京北于他而言已经接近是陌生的城市了。 季匪懊恼的皱了皱眉,打转方向盘兜圈圈。 程见烟见状,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给他导航了一家饭店。 “吃面条吧。”她把手机放在支架上面,开口介绍:“这家炸酱面还不错。” 季匪是地道的京北人,她记得他高中的时候还挺喜欢吃炸酱面的。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但口味应该不会变得特别厉害吧? 季匪的口味没变,他看到程见烟选择的饭店,顺从地开车过去。 开在学校的面馆走的都是物美价廉的平民路线,味道虽然不错,但肯定不及五星酒店的厨子。 赶在中午去碰上大批学生,流水线生产出来的面条就更加敷衍了。 但季匪吃饭并不挑,在部队十年,什么敷衍的餐食没吃过? 训练的时候饿的厉害了,在荒郊野岭里野草都能嚼吧嚼吧吃掉。 等了五六分钟,流水线面条上桌,他照样吃得挺开心。 程见烟看了一眼,微微垂眸,瞳色不易察觉的变得柔软。 他们坐在窗边,午时正好的骄阳洒在两个人的身上,把他们周身都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边。 莫名让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许多许多年前,他们也是经常这么坐在一起吃午餐的。 季匪吃饭速度极快,不到五分钟,一碗面条就光盘了——倒是不浪费粮食。 他吃完了百般聊赖,就坐在对面观察着程见烟。 女人吃饭可要比他文雅的多,慢条斯理,小口小口的……就是低头的时候那副大大的黑框眼镜把眼睛鼻梁全挡住了,看着真碍眼。 程见烟被他看的如坐针毡,勉强吃了一半就顶饱了。 她抽出纸巾擦了擦唇,抬眸淡声问:“季易的手表,修了么?” 呵,还是着急忙慌想问修理费的问题。 季匪笑笑,修长的指尖无聊地摩挲转动着自己中指上的戒指,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你吃完了?” “嗯。” “剩了半碗呢。” “……吃不下了。”程见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算浪费粮食的行为。 但她胃就那么大,是真的吃不下去了,尤其还在被他盯着的情况下。 “程老师,浪费粮食可不太好啊。”季匪长眉一挑,随后把她面前剩掉的半碗面拿到自己面前,吃了起来。 这般自然的举动把程见烟看呆了。 下一秒,她耳根都红了个透。 “季匪,你没吃饱么?”她忍不住说:“要不然再要一碗吧?” 吃自己的剩饭算怎么回事啊…… 虽然他以前也吃过,但那是特殊情况。 再说,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早饱了。”季匪三两下就干掉她剩下的小半碗,修长的手指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唇角:“只是不习惯浪费食物而已。” “在部队出任务的时候,有的时候两三天都吃不上一口,只能在山里有什么对付什么。” 所以也养成了不浪费粮食的习惯。 至于吃的是什么季匪不打算说,否则会把她吓到的。 程见烟莫名感觉被教育了一通,脑子里却不自觉在想季匪这些年应该过的很苦。 只是……这也不是这么自然而然吃她剩饭的理由吧。 难道和朋友一起吃饭时,谁剩了饭他都会去吃么? 程见烟强迫自己不要继续去想‘剩饭’这个话题,而是又问了一遍关于手表的事儿。 季匪这次终于肯回答:“修了。” “那修理费……” “表是你班里的学生打碎的。”季匪打断她,紧盯着女人的双眼问:“你要帮他赔偿么?” 程见烟被他这个问题噎了一下。 思索片刻后,她才不紧不慢地回答:“我是班主任,在我监督的班级范围内出了事情,老师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基本已经表达了她有帮忙还钱的想法了。 季匪微微叹了口气,轻声嘟囔:“还是这么爱乱负责任。” 他始终记得在高中时,黄老师会弄以同桌为单位的小组,让他们完成学习任务。 然而那个时候,他哪里可能有学习的念头。 两个人的任务,全都是程见烟一个人做的——他不在旁边捣乱就不错了。 一开始季匪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只是不爱学习也不爱做任务啊。 他自己堕落又不耽误其他人。 可后来他无意中看见了程见烟放学后没回家,而是在有些昏暗的操场上顺着跑道一圈一圈的跑。 季匪的视力是天生的好,所以即便离得老远,他也能看到程见烟贴在颊边汗湿的发。 女孩儿纤细的身子气喘吁吁,看起来随时有可能晕倒。 而且脸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块黑一块白的。 季匪皱了皱眉,走过去拦住她,第一次主动搭话:“班长,老黄这是在体罚你么?” 程见烟忽然被他拦住,下意识地弯腰喘气,手撑着膝盖。 女孩儿清瘦的背骨凸起,像是折翼的蝶。 “不是。”缓了一会儿她才直起腰,平静地摇摇头:“这是小组作业没完成的惩罚。” 没完成,就该受罚。 而受罚和体罚是不一样的,有直接区别。 季匪在顷刻间体会到了一种很‘屈辱’的感觉。 大概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心,受不了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连累别人这一点。 尤其是,连累的还是一个女孩子。 “要受罚也是我受罚。”中二心上头,季匪直接脱下校服外套扔在地上,看着程见烟嗤笑一声—— “班长,你当什么冤大头啊。” 程见烟已经很努力完成小组任务了,只是因为他什么也不管,一个人独木难支而已。 当时季匪真的觉得程见烟傻极了,明明是他的错误,她瞎负什么责任?直接把他不肯配合这件事告诉黄老师不就得了。 反正自己压根就不在乎被骂,但他在乎别人因为自己受罚。 那是他第一次被程见烟的所作所为惊讶到,正眼看她。 但季匪没想到,十年后的程见烟居然还会这么‘蠢’。 一种很讲义气的蠢。 程见烟没听清季匪的轻声嘟囔,只感觉他看起来若有所思。 “季匪?”她疑惑地叫了他一声:“你还没说多少修理费。” 季匪笑了笑,指尖敲了下桌子:“二百多块吧。” “……你不用帮我省钱的。”程见烟连忙说:“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我没帮你省钱,就是二百。”季匪耸了耸肩:“算是我来找你的加油费。” “至于修表,我有朋友可以修,用不着花钱。” 程见烟眨了眨眼,总觉得有些不合适的地方。 但他说的这般理所当然,又让她无法找到哪里不合适,末了,她轻声道谢:“那谢谢了。” 她多少有点了解季匪的脾气,知道他根本不会缺钱,也讨厌别人和他说话时在‘钱’上争执,于是只好说:“那我在微信上给你转账?” “嗯,走吧。”季匪看了眼手表:“送你回学校。” 一个小时的时间本来就紧,现在已经快到了,他可不想耽误程见烟的上班时间。 季匪加快速度,踩着油门把她送回了学校,因为太过匆忙,甚至连一个道别都来不及。 看着程见烟穿着古板职业装也依旧纤细的背影,男人眯了眯狭长的眼睛。 - 程见烟是一路小跑着回学校的。 其实她下午第一节没课,晚回来一会儿倒也没什么,只是从上学到工作,她都不喜欢‘迟到’这件事。 守时是基本,她不想让办公室里的人说三道四。 “小程,你怎么走的这么快啊?”她后面跟进来三班的化学老师,气喘吁吁地推了下眼镜:“马上有课?” “啊,没有。”程见烟点了点桌上的卷子:“就是…回来判一下卷子。” “哦哦,着什么急啊,我在大门口就看见你了,本来寻思和你一起回来结果你走的太快。”化学老师笑了笑:“我刚才看见一个男人送你回来的,谁啊?你男朋友?” 程见烟一愣,连忙摇头:“不是的。” “啊?不是么?”化学老师听了,倒有些意外:“我刚才走在你后面,还看到你下车之后那男人也下车了,站在车边上看了你好一会儿呢,说真的,那男人长得可有够帅的呢!一点不比那些娱乐圈明星差!” 化学老师这句话让程见烟有种手脚发麻的错觉。 半晌后,她才回神,勉强笑了笑:“苏姐,你误会了。” “刚刚那位先生,只是学生家长。” 男朋友什么的,完全是无稽之谈。 而季匪下车看她…… 为什么会下车看她,他自然有自己的原因,但程见烟并不会自作多情的去脑补什么。 “小程,你是不是有男朋友来着?”苏姐不确定的问,随后又笑了一下:“要是没有的话,和学生家长发展一下也不是不行。” “那位先生,说不准喜欢你呢。” …… “苏姐,你别开玩笑了。”程见烟在人际交往这方面始终是短板,向来不够热情,此刻面对苏姐胡乱的判断,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让人听见不好的。” 而且这样的猜测,在她心里也产生不了丝毫的波澜。 季匪不会喜欢她,这一点程见烟是很肯定的。 十年前他乍看突兀,但仔细想想又不意外的离开学校,据说是去了宁州某个空军飞行基地。 程见烟曾经打听过,甚至不自量力的给季匪写过信。 写过十几封,但始终都得不到回音。 含蓄夹杂着的少女情愫看起来很像个笑话,从此之后,她就不写了。 所以,季匪不会喜欢她。 如果他曾经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的话,都会回信的。 9. 敢染 周末,程见烟起早回了趟家。 她住的职工宿舍和夏竹路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虽然同在京北,但就算坐地铁,路程也要差不多一个半小时。 特别特别远,平时不方便走动—— 是程见烟刻意选择的工作地点。 她接近两个月没回家,期间除了接过程锦楠和房青的几个电话,也没什么多余的交流。 其中房青的电话,百分之九十还都是为了苏轩打来的。 无非就是问她这个恋爱谈的怎么样,什么时候打算结婚之类的话题。 甚至比起询问,房青的语气往往更像命令。 程见烟起的很早,坐的是第一班的地铁。 大概因为九中那里是起始站,所以即便是在京北的早晨,她也能在地铁上找到座位。 程见烟找了一个能靠到墙的边缘座位,然后戴上蓝牙耳机。 悠扬的钢琴曲中,她妄图进入浅睡眠。 毕竟一会儿就要回‘家’了,那个家对她而言是个应付起来很疲累的地方,养精蓄锐才足够有备无患。 甚至,程见烟今天还特意把脸上的假面装扮的更丑一些。 她知道,房青就喜欢看到她灰头土脸。 靠在车上的女人穿着灰色的运动套装,没有打理过的短发有些粗糙,皮肤黑黄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 完完全全一副被生活□□的社畜模样,从头到脚都是那么的平凡,没有一处是独特亮眼的。 程见烟对自己的打扮很满意。 临下车前,她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形象’。 夏竹站出来就是一条青石板路,她走了十八年的地方,每一处都很熟悉。 程见烟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家里,即便是她上了大学后就很少回来。 时隔两个月走进老小区,程见烟两只手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拿的爬到9栋3层,就这么回了家。 不需要准备什么礼物,因为在房青眼里,带礼物回家的行为是‘虚伪’的。 她在大一那年寒假回家时犯过这个错误,被狠狠教训了一通,过后当然不会再犯。 程见烟提前跟程锦楠打过招呼说自己今天要回来,所以敲了三声门后,她就听见薄薄的门板后传来的跑步声。 “小烟。”给她开门的男人身材清瘦,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朴实的无边框眼镜,笑容温暖:“来啦,快进。” “爸。”程见烟打了声招呼,弯腰换过鞋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手。 房青有很严重的洁癖,屋子里时时刻刻的要求就是一尘不染,她自然不能当那粒‘灰尘’。 洗完手出来,房青也正好做完了早餐,正和程锦楠一起从厨房把碗筷捡出来。 程见烟想去帮忙,被她看也不看的挡住了。 “不用你。”房青淡淡地说:“坐下吃饭。” 程见烟无话,顺从地坐下。 一家三口在桌上吃饭的时候,从来都是很安静的。 直到一餐饭临近结束,房青才打破沉默,有些讥讽地问程见烟:“你在苏轩面前,也打扮的这么灰头土脸?” 后者擦拭嘴唇的动作一顿,镜片背后的双眼平静地看着她。 “快三十岁的人了,”房青嗤笑一声:“该怎么打扮还用我教你么?” “您想我怎么打扮呢?”程见烟睫毛一颤,看着她的目光趋向于无奈:“我这样的妆容,服饰,不一直都是您的要求么?” 一直以来,她都是以房青的意志和要求而活着啊。 “你这是在跟我顶嘴么?”房青情绪突然就炸裂了,她狠狠的一拍桌子,厉声呵斥:“我是要求你不要过于张扬,但也是对小时候的你有要求,不希望你被人觊觎,我有说过你长这么大了还需要这样打扮吗?!” “如果你连保护和要求这二者都区分不了,就没资格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话。” …… 保护?这真的是程见烟听到过最可笑的一个词汇了。 房青分明是把她所有的阴暗面和枷锁都加注在自己身上,而事到如今,居然能用‘保护’这两个字来诠释她所做过的事。 程见烟觉得可笑,又可悲。 可悲的是她没办法据理力争的反抗,在看着房青明显头晕目眩的情况下。 “那您要求我怎么做呢?”她看着正在被程锦楠揽着安抚情绪的女人,声音轻轻:“我在苏轩面前不是这个样子,有好好打扮的。” 房青刚才冲上来的火气没那么容易降下去,此刻看着程见烟都觉得心烦。 她干脆别过头,充满着阴郁情绪但依旧能看出来很清秀白皙的侧脸眉头紧皱,嘴唇也是抿着的。 胸口上下起伏,不知道是说不上话来还是不想说。 程见烟意识到自己又做了一次不速之客。 看着程锦楠忧心忡忡的眼神,她垂下眼睛,低声道歉:“妈,对不起。” “您别生气了,我和苏轩相处的很好,你也知道我们都互相见过家长了。”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等下个月中旬,我带他来家里吃饭。” 刚才恍惚的顿住那一瞬间,程见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季匪。 很奇怪,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帮着收拾完早餐的碗筷后,程见烟拿着包离开。 她来得快去得也快,加上吃这么一顿饭的时间,也待了才一个小时左右。 刚走到小区门口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伴随着程锦楠的叫声:“小烟——” 程见烟一愣,连忙停住脚步,回头望过去。 “小烟,你怎么打声招呼就走了,我刚从卧室出来就没看见你人影了,幸亏你还没走远。”程锦楠也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了,骤然跑了这么一通就是绷不住的气喘吁吁。 程见烟看着好笑,伸手帮他顺了顺后背,回答的很简单:“留下也没什么事了。” “那也得打声招呼。”程锦楠把这口气儿缓了过来才重新开口,叹了口气:“别怪你妈,她最近病的越来越重,我刚给她打完胰岛素出来的。” “上个月去复查,医生说不是没有并发症的可能。” 程见烟一愣,瞳孔有些闪烁:“怎么不告诉我?” “只是可能,又不确定,就没想着说出来让你操心。”程锦楠笑笑,伸手揉了揉她蓬松的发顶:“毕竟我们小烟可是高中老师。” “高中班主任有多忙,你老爸我还能不知道么?” 程锦楠以前也是高中班主任,这两年是年龄大了,而且家里有病人要照顾,所以才调到主任岗到办公室工作的。 早年的事业编还是很牛的,就连他们现在住的房子,都是程锦楠所任职的中学里给分的学区房。 听到程锦楠幽默的安抚,程见烟才笑了笑。 只是笑意里也带着愁绪,显然是因为他刚刚的话——虽然她和房青的母女关系不算和睦,但她也是真的担心她的病。 房青一身的病,长年累月纠缠的糖尿病不算,最让人烦恼的还是她在精神上的症疾。 强度的抑郁症,焦虑症,强迫症…… 这些虽然属于心理上的疾病,但久治不愈,终归都会反噬到身体上。 “小烟,我也知道你妈很过分,但是…”程锦楠莫名说不出‘是为了你好’这几个字,尴尬的顿了下,只能说:“她也是为你操心的。” 程见烟勉强抬了抬唇角:“我知道。” 房青确实为她操心,甚至过度操心,只是这并不源于一个母亲爱孩子,而是…她恨她,程见烟一直都知道房青是恨她的。 看着女孩有些迷茫的眼睛,程锦楠试探地问:“你和苏轩的事儿……” “爸,我们有在好好相处。”程见烟知道他是在敲打自己,便笑了笑,说出他想听的话:“放心吧。” “嗯,你一向让人放心。”程锦楠勉强笑了笑:“你妈的意思是如果感情状况稳定的话,就在年前把事儿办了吧。” - 这个周末,程见烟过的并不算舒心。 虽然马上就要二十八的年纪是该结婚了,而且和方方面面条件都很优秀的苏轩相处了大半年的时间,对彼此的为人,工作和家庭都有了知根底的了解…… 但就算有这么多的理由存在,程见烟还是清晰的知道自己不想结婚。 尤其是不想仓促的,在过年前的几个月内就结婚。 但房青的病情和程锦楠的请求都让她很难拒绝这桩看似很“圆满”甚至高攀的姻缘,她到底该怎么办? 程见烟忍不住把脸埋在小巧的手心,有些难过。 大脑正混沌着,放在旁边的手机就不安分的响了起来。 程见烟看了一眼,是路芙。 “小烟。”路芙的声音在电话对面,显得有些兴奋:“你在家么?我去找你啊。” 程见烟有些懵:“找我干嘛?” “……今天是周末啊。”路芙无语:“你不会忘了同学聚会的事了吧?” 。 她还真忘了。 被这么一提醒,程见烟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同学聚会这件事。 早在半个月前,路芙就已经提醒过她了。 “呃,好。”纵使一点都没有参加这聚会的兴致,但程见烟也不想扫了好友的好心情,应承下来:“你一个小时后到我家,我现在回去。” “啊?回去?你出去啦?” “嗯。”程见烟没有在电话里多说的打算,抬手招出租车:“等见了面再说。” 自己现在所住的职工宿舍地段不好,还是老楼,平日里到访者并不多。 除了一些趁着周末来答疑的优等生以外,也就只有路芙会去找她了。 程见烟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脸,把厚厚的假面洗掉,看着清水变成染上深色粉底液的浊色,心中郁结难消。 路芙在这个时候登门,手里拎着一个网纹瓜,见到她就愣了一下。 “谁惹你了?”她边换鞋边问:“脸都皱起来了。” 多年好友,一个表情在对方面前就能泄露情绪。 程见烟没有辩解自己是不是心情不好,只是说:“我今早回了趟家。” 就这么一句,路芙就明白了。 “呃。”她微微一怔,有些尴尬地问:“伯母身体怎么样了?” “不还是那样。”程见烟讽刺的扯了扯嘴角,抽出一张洗脸巾擦了擦滴水的发梢。 短发好洗,她向来是洗脸的时候就顺便洗一下了。 用毛巾随便擦擦,在夏日炎热的空气里就能风干。 此刻她一头漆黑的短发软趴趴的,刘海搭在额前盖住一半眼皮,小巧精致的巴掌脸都被乱糟糟的挡住了大半。 只是露出来的一个尖下巴既白又秀气,线条柔柔的流畅。 可惜程见烟并不在乎自己的容颜和表情管理。 她慵懒疲惫,还有点情绪化,堵着气的模样像是刚被家长训斥过的高中生。 “小烟。”路芙看着她,若有所思:“今天别伪装了,就这么去参加同学聚会吧。” 程见烟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皱了皱眉:“为什么?” 其实她也不一定就会糊着厚厚的假面去同学聚会,因为刚刚苏轩给她发了微信,说是等聚餐结束后要去接她——在他面前,她倒是一向用真实模样出现。 但是,她很不理解路芙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嘛,季匪回国了啊。” 提到这个名字,路芙有些戏谑地眨了眨眼:“他八成也会来参加的,你不想让他看看你真实的模样有多漂亮吗?” …… 程见烟听了只觉得无语。 “我为什么要让他看看。”她觉得怪不可理喻的:“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连熟人都算不上。”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路芙挠了挠头:“你们高中的时候不是很熟的吗?我记得季匪最护着你了……” “阿芙。”程见烟连忙打断她,耳根都不自觉攀上一抹热:“你别胡说。” 路芙笑:“我哪有胡说啊。”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整整高中三年都和程见烟一起玩儿,当然知道她和季匪之间的那点过往。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程见烟把毛巾蒙在头上,两只眼睛藏在绒布下,把所有情绪也一并藏了起来:“那个时候年纪小,大家都…不太懂事。” “以后也别提起那时候的事了,尴尬。” “我和苏轩快结婚了。” 晚上苏轩来接她,也是想谈谈什么时间让两方家长正式见个面的事情。 “结婚?”路芙吓了一跳,眼睛都微微瞪大了:“怎么这么快?” “不快。”程见烟答非所问,声音淡淡:“我都二十八了。” 再不结婚,她会被房青逼疯的。 10. 敢染 程见烟最终还是没有和往常一样涂上一层厚厚的假面,而是以本来面貌去赴同学的约。 甚至,路芙还坚持帮她画了一层淡妆。 她是常年化妆的人,但一直都是扮丑,今天还是第一次刻意往好看打扮。 以至于程见烟觉得镜子里的女人虽然清丽精致,但很陌生。 她忍着心里无端的不安收回视线,走到衣柜前穿衣服。 “等下。”路芙拦住她,走过去抢过她手中的衣服,难以置信:“你就穿这身?” 程见烟:“这身怎么了?” …… 还怎么了,一身灰色亚麻的宽松衣服,看起来活像是去楼下买菜的。 路芙忍着吐血的冲动,恨铁不成钢:“小烟,今天聚会的地点是在市里数一数二的碧桂园,你穿这个不太合适。” 有些高档酒店用餐规定要穿正装,可在程见烟看来,那都是不成文的规定。 吃个饭而已,穿什么还要挑。 她皱了皱眉,显然有些憋气。 “嘿嘿。”路芙笑眯眯的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我送你的那条裙子呢?没扔掉吧?” 程见烟的衣柜里绝对不会有裙子,甚至连偏女人味一点的衣服都没有,除非别人送她。 半年前她过生日,路芙就送了她一条。 “说什么呢,我为什么会扔。”程见烟觉得她这问题简直不可理喻。 好友送的生日礼物她如果扔了,那不就成不尊重人的神经病了么。 “哦,这样啊,是我误会了。”路芙点头,阴阳怪气:“谁让我没见你穿过呢。” “……” “小烟,就穿那条裙子吧。”路芙眨了眨眼,蠢蠢欲动地劝她:“反正你根本没有适合去参加聚会的衣服不是么!” “……” “现在这么热,最适合穿裙子了。” 最后在路芙的软磨硬泡之下,程见烟还是换上了那条裙子。 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穿裙子。 只因为路芙说了一句‘我送你的礼物你一次没穿过,我好伤心啊’。 她的知心好友不多,不想让路芙伤心。 可是,还是太不自在了。 程见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想自己现在这副‘德行’如果被房青看到了,一定会把她气死。 路芙送的吊带裙是白底印花水彩的,并不暴露,没有露胸露背的那些设计,荡领的领口衬托出精致的一字锁骨和肩颈线条。 裙摆也遮住了膝盖,只露出两条十分笔直的纤细小腿。 程见烟从来不穿短裤,短裙,甚至连短袖都很少穿,这身皮肉根本就没怎么见过光,白皙的近乎透明。 她四肢细细长长,显得过于纤瘦,但从小就发育很好的胸口却能撑起这条裙子,有种凹凸有致的曲线美。 “哇,真好看……”路芙都看呆了,痴汉似的喃喃道:“小烟,你特别像是个精灵,真的太漂亮了。” 刚好女人短发的发梢也长到锁骨那里了,更添几丝妩媚的气质。 程见烟被她说的很是不好意思,微微抿了抿唇。 她是第一次这么特意‘打扮’,整个人就像是穿了皇帝的新装,浑身都很不自在。 毕竟一直以来,她都习惯平凡的泯然于众人。 “别多想,你走在街上绝对是最靓的。”似是看出程见烟在想什么,路芙笑了笑,起身挽住她的手臂:“我们走吧。” 到了门口换鞋,她却又皱起眉头:“忘了你没有高跟鞋了,我去买一双吧。” “不用了。”这次程见烟没听她的,坚持着摇了摇头:“我不会穿。” 衣服也就算了,鞋子如果穿不会的走起来路都显得生涩,那就真的太刻意了。 程见烟拉开鞋柜,拿出一双白球鞋。 路芙:“……” 印花连衣裙配球鞋,真有她的。 到了碧桂园,两个人在地下停车场刚停好车,就碰见了熟人。 “路芙!”背后传来一道清脆的男声,路芙和程见烟下意识的齐刷刷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棒球服牛仔裤的男人狂奔过来。 “刚刚看到一个侧脸我就认出来是你了,好久不见啊。”男人眼睛亮晶晶的,拍着自己的胸脯:“是我啊,陈非!” 他说话时,眼睛还不自觉的在程见烟的身上飘来飘去。 “啊,你是陈非啊。”路芙愣了下,这才慢了半拍的想起自己这位老同学:“你倒是没怎么变。” 陈非高中时是凭借网球进了体育部的特长生,学习一般但球打得好,在班级里也蛮受欢迎的。 十年过去他看起来没怎么变,依旧高高瘦瘦的,长相偏清秀的俊气,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小。 “这位美女是……”陈非踌躇许久,目光最终还是忍不住的落在程见烟身上:“路芙,你带着朋友一起来的啊?” 他眼冒金光,要不是努力克制,差点就直接要手机号了。 程见烟蹙了蹙眉,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哈哈哈哈,你说什么呢?”路芙在一边围观着都快笑疯了:“同学聚会,我怎么可能带朋友来?” “啊?”陈非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更懵了:“这是咱班同学?” 他咋不记得自己高中班级里有这种级别的大美女呢?就连那时候全校公认的钢琴女神乔舒,也远没有眼前这位长得这么好看啊! “呃。”陈非谨慎地问路芙,声音很小:“你知道我经常训练不在班级,这位美女该不会是某个转来咱班又很快转走的转校生吧?” 他认为只有这个可能性了,否则他不可能不认识。 “陈非。”程见烟忍不住开口,声音淡淡:“你还是这么能瞎掰,看来打球还是不累。” ‘看来你打球还是不累,有力气和同桌聊天没力气写作业。’ 陈非脑中自动自发的补充上高中时经常听到的后半句话,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他盯着程见烟,声音颤巍巍的:“班长……你是班长?” “嗯。”程见烟点了点头,看了眼手表后径直走向b2停车场的电梯前等着。 “班长?!”陈非看着她一双白到发透的细长双腿,整个人都凌乱至极,连滚带爬的追了上去:“你怎么可能是班长?!” 老天啊,他是眼神出现问题了还是在做梦? …… 程见烟压根懒得理他,沉默等电梯。 “啧,不是班长还能是谁啊?”路芙不客气的揪了下陈非的耳朵:“你别烦人了行不行?好好等电梯!” 路芙高中时就是个活泼跳脱的性子,和大多数人都玩得来,这样的动作一下子把三个人的记忆都拉回了过去。 程见烟忍不住微微笑了下。 她这一笑,让陈非更加头晕眼花。 记忆里的班长又黑又丑就算了,哪里笑过……和眼前这姑娘完全就是两个物种啊! “班长。”陈非严肃地问:“你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整容了?” “……” “我不会歧视你的!你把整容医院介绍给我就成!” 在坐电梯去三楼的过程中,陈非免不了被路芙一顿暴揍。 程见烟站在旁边看着这俩活宝闹来闹去,本来有些不安的心跳反而渐渐平静了。 反正都是一群半生不熟的同学,见到她无非也就是陈非这种反应——而她已经率先体验过了。 等到了同学聚会的包厢门口,等待看热闹的就变成路芙和陈非两个人了。 而那些许久未见的同学,讶异的反应也确实如他们所愿,让人看足了好戏。 在得知眼前这位活色生香的大美女就是高中时期不起眼的班长之后,屋子里的人几乎都张大了嘴,能在里面塞进去一个鸡蛋的模样。 看来无论什么时候,以貌取人都依旧是人类的第一特质。 作为当事人的程见烟,对各种惊叹和夸赞都没什么反应。 虽然在这包厢里引起一片骚动,但她坐下来后就很安静,除了在同学凑过来问一些问题的时候会回答,便分毫没有主动挑起任何话题的意思。 低调,沉默,有些木讷却很执拗的样子让人渐渐把高中时候的班长和现在的程见烟重叠起来。 嗯,原来班长除了外貌以外,其余的地方一点也没变。 众人都忍不住这么想着。 程见烟和路芙他们到的不早,曾经的同学都已经来了大半了。 在他们落座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人,打招呼的时候也重复着之前的画面,皆是用‘见了鬼了’一样的眼神看着程见烟。 遂寒暄了几句,才各自坐好。 差不多二十分钟后,人就已经到全了。 组织这次聚会的学习委员赵烁已经找来服务员通知上菜,等待的过程中,路芙悄悄在她旁边咬耳朵:“季匪没来啊。” “……” “真是,我以为他肯定来的。”路芙喃喃道:“太可惜了,我还想看看季匪现在是不是也那么帅呢,你觉得呢?” 程见烟没这感觉。 实际上季匪不来,她是松了口气的。 十年前在上学时她尚且都有些应付不了季匪那个人,眼下重逢后…就更感觉难办了。 现在的季匪比起十年前有些凌厉的少年气,更多了些成熟男人的稳重。 可同时又不乏那种从未被消磨掉的锐气,危险又随性,轻而易举就能让人感到不知所措。 如果可以,还是少碰见为好。 只是和路芙一样,可惜没见到季匪的同学大有人在。 “赵烁,你联系上季匪了么?”有人在一旁讨论,声音高亢:“这次咱班同学来的真不少,怎么没看见季匪啊?” “联系上了,他不确定来不来。”赵烁笑笑,回答有些温吞:“没准有事也说不定,季匪好像一直没在京北。” 有了这么个话题,还对高中有些记忆的众人瞬间打开了话匣子—— “别说季匪,乔舒也没来啊,她也不在本地么?” “唉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这俩人是不是高中时还传过绯闻来着?” “哈哈哈那都多少年之前的事了,肖一辰你记性倒好。” “我看不见得,乔舒那性子傲,季匪是个更傲的,我就没看见他搭理过哪个女生。” “谁说的,他不是跟咱们班长关系很好么?班长,对吧?” 话题猝不及防的转到程见烟身上。 后者正在慢吞吞的喝桌上的花茶,也正是因为慢,才不至于被这个问题呛到。 季匪和乔舒这两个名字盘旋在脑海里,让程见烟秀气的眉眼冷淡下来,静静地回了一句:“不记得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包厢的大门被人从外推开。 一只骨节修长的白皙大手握住了门把手,长腿迈进来的动作不紧不慢。 走进来的男人身材修长,米色短袖和黑色长裤的穿着简单休闲,却轻轻松松就能吸引到所有人的视线。 季匪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道来的傅厦,还有…… “季匪,傅厦,乔舒,你们三个一起来的啊?” 赵烁立刻站了起来,兴奋的打招呼:“我们刚刚还说起你呢!” “说我什么?”季匪懒洋洋的应了声,一双凌厉的凤眸却不着痕迹的扫过整个包厢。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他眼睛精准捕捉到程见烟的位置。 后者呼吸微顿,不自觉的捏紧了手中的茶杯。 看着穿着打扮‘一反常态’的女人,季匪眼睛里闪过一丝‘荒唐’的情绪,随后眯了眯。 呵,在这么多人面前怎么卸妆了? 怪好看的。 为您提供大神 玉寺人 的《敢染[婚恋]》最快更新 10. 敢染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敢染 季匪一行人的出现让包厢内冷场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不自觉凝聚在他身上,好奇,憧憬,蠢蠢欲动的打量视线比比皆是。 而一分钟后,就是更加热闹快活的氛围。 “季匪傅厦乔舒,你们快坐!”作为组织者,赵烁理所当然的站起来招呼,指着圆桌九点钟方向:“那里有三个空位,你们……” 赵烁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季匪压根就没听他的安排,他长腿一迈,直直的朝着程见烟坐着的方向走过去。 程见烟捏着茶杯的手指愈发的紧,纤细的骨节发白。 季匪停在了陈非旁边。 在所有人诧异的眼神中,他垂眸,客气地问:“能换个座不?” “啊?”陈非有些懵:“跟我换?” “嗯。”季匪指了指刚刚赵烁给他留的位置,也就是傅厦旁边的空座,淡定道:“换一下,我想坐你这儿。” …… 在场的人都略有些无语,心想这人和高中时果然还差不多,想什么说什么,一点也不顾忌这要求有多唐突。 不远处坐着的傅厦瞧见这一幕,略有些疑惑的微微挑了挑眉。 陈非虽然无语,但也没怎么计较的同意了换座位这件事。 他一起身,季匪立刻心安理得的坐在了他的位置上——程见烟的左手边。 程见烟不至于傻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脊梁骨都紧张的有些绷直了。 她大脑一片混沌,偏偏右手边的路芙还在激动的小声说:“啊啊啊啊我的天季匪比起高中时候居然更帅了!他为什么要坐这儿?是不是因为你……” “阿芙!”程见烟生怕她说出什么让人尴尬的话,急忙开口打断她。 结果声音大了些,惹得不少人都偏头看了过来。 “呃。”程见烟夹了几筷子菜到路芙盘子里,欲盖祢彰的掩饰:“吃菜吃菜。” 身旁的季匪轻笑了声,气音散漫。 程见烟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客观来说,季匪是个‘坐有坐相’的人,他不跷二郎腿也不抖腿,吃饭的时候很安静,连摆弄手机的动作都没有。 可他仅仅是坐在这里,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缓慢又压迫的气场,就已经足够让程见烟坐立不安了。 两个外貌极为出色的男女坐在一起,周身的磁场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在座的人虽然没有开口问什么,但眼神却不自觉的飘了又飘。 傅厦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问旁边的陈非:“老陈,穿着印花裙那女孩儿是咱班哪个同学来着?” 怎么他记忆里没见过这漂亮姑娘。 陈非把嘴里的菜咽下去,故作淡定的吐出两个字:“班长。” “……啊?” “班长。”作为第一个被惊讶过的人,陈非就很乐得欣赏别人傻眼的模样。 他笑了笑,笃定的强调:“没看出来吧?我也没看出来。” 傅厦无话可说,他鲜少会有‘傻眼’的感觉,但这次是真的完全在意料之外? 这居然会是班长? 高中时期那个严肃古板的要命,皮肤黑黑整天驾着个眼镜框的班长?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低头吃菜的程见烟,傅厦在心里直感慨时间的神奇。 不过……他算是明白季匪为什么直勾勾的就奔着那儿坐过去了。 原来不是因为那里坐了个漂亮姑娘,而是因为那里坐着的是班长。 思及于此,就忍不住起了想捉弄的心思。 “班长。”傅厦突然开口,在四处都是小声着窃窃私语的桌子上引来了全部目光。 隔着桌子他看着程见烟明显疑惑的眼睛,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好久不见,班长,你变漂亮了。” 程见烟抿了抿唇,有些羞赧的笑笑:“谢谢。” “真的,我都没认出来你,还是听同学说的,不过…”傅厦话音一顿,有些戏谑的转向—— “季匪看起来倒是认出来了,一下就奔着班长你那边儿去了。” 他这话说完,不少人立刻摩拳擦掌的知道有乐子可看。 其实大家都好奇,季匪到底认没认出来这漂亮姑娘就是程见烟。 “是啊季匪,你敢相信这是班长么?”一个略有些吊眼梢的清秀女人开了口,耸了耸肩:“我们都不敢相信,变化太大了,班长,你这是女大十八变啊,怎么弄的,我们能不能学学也跟着改造一下啊?” 说话的是班级当时的文艺委员,名叫周思卉,她们那时候不太对付。 可这种‘不对付’的情绪似乎延续到了十年后,但凡精明点的,都能听出来周思卉话里隐隐约约的讽刺。 就差直接明着问程见烟是不是整容了。 程见烟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 她其实并不太在意别人怎么想她,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外貌这个东西。 一直扮丑被人讽刺平平无奇都习以为常了,还会因为别人嫉妒她漂亮这件事而生气么? 另一位当事人季匪也很是淡定。 他飞快的吃菜,吃个半饱才撂筷,然后方才掀起眼皮看了看说话的周思卉。 赏赐似的,周思卉被这漫不经心的一眼看的莫名不安。 “我当然敢相信,天生丽质的人,十年不见也能一眼被人认出来,倒是你这种的……” 季匪上下扫了她一眼,淡淡嗤笑:“底子不行,再怎么改造也没用。” 。 季匪这嘴可真够损的。 这是在座大多数人的想法,看着周思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挺多人都憋着笑。 毕竟周思卉的刻薄在十年前就是被同学们见识过的,凭着文艺委员这么一个职位,动辄就让不少人帮她弄黑板报。 搞小团体,趾高气昂样样争尖儿,主要根本还没那能耐。 比较起来,程见烟这个低调做事的班长显然更得人心。 众人哄笑声中,只有乔舒皱了皱眉。 这位钢琴女神曾经也是周思卉的‘小团体’之一。 高中时,她们才是漂亮娇俏被众星捧月的那一波,程见烟就是她们的反义词。 结果十年后风水轮流转,情况完全反过来了。 这般情况让乔舒皱了皱眉,看着季匪勉强笑了下,幽幽道:“季匪,话不能这么说,你和班长高中的时候是同桌,认出来正常,至于…周思卉也只是好奇而已。” 言语中明里暗里的幽怨,是在指责他不该这么不给女孩子面子。 只是,季匪如果是那种会顾忌别人面子的人,他也就不是那个混世魔王了。 “哦。”他这次眼皮子都懒得掀:“我乐意。” ……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程见烟坐在他旁边被众人围观着,着实有些受不了这阴阳怪气的氛围。 她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明明偌大但却让人觉得很是逼仄的包厢。 只是程见烟并没有去洗手间。 她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到尽头,进了安全通道的楼梯间又上了一层,然后打开窗子。 在吹进来的闷热晚风里,她摊开的掌心里握着根烟。 送进殷红饱满的唇间,‘啪嗒’一声的金属打火机声音响起,火苗燃在烟上。 好学生也会抽烟,这是程见烟为数不多的‘恶习’之一。 她并不上瘾,只有在十分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来上一根,逃避似的解乏。 而眼下就是。 季匪让人心烦意乱。 程见烟在来之前就做好会遇见他的准备,可真的遇见,却还是觉得招架不能。 比起那些关系不怎么样的同学的冷嘲热讽,更让她不安的反而是季匪的出言维护。 虽然十年过去,这些老同学都成了半生不熟的过客。 但是……他真的不怕被人误会么? 从上学那时候,他就对她过分优待了。 “乔乔,你不是特意在停车场等着季匪跟他一起上楼的么?有没有说上话啊?” 程见烟正想着事儿,耳边就传来周思卉义愤填膺的声音。 因为刚刚听过,所以很好辨认。 程见烟瞳孔微闪,心想不是冤家不聚头。 就算躲出来了也没一会儿清净,早知道还不如真的去洗手间,起码她们背后说人,也不会到洗手间去。 “我打招呼,他没理我。”乔舒柔婉的声音带着些明显的懊恼:“早知道还不如不让你先上来给我通风报信,我直接和你一起上来了。” 见到了季匪,她反而觉得更丢脸。 “什么啊,你不是一直惦记着他么?机会是靠自己创造的。”周思卉的声音逐渐变得有些尖锐:“再说了,他怎么一来就坐在程见烟旁边了?他们有联系?” 乔舒声音很低:“我不知道。” “呵,高中时候土里土气的班长现在居然变那么好看,也不知道在哪儿整的容。”周思卉神神叨叨地说—— “我刚刚偷偷观察过了,程见烟那鼻梁可高了还不透光,不知道是不是整的,高中时候她一直戴眼镜我都没注意过她鼻梁长什么样。” “感觉她整的特别高级,乔乔,你说她是不是去日本了,听说那里的整容技术最发达……” 话音未落,就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程见烟一根烟已经抽完,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听她们说这些没营养的话,干脆下楼离开。 迎着两个人惊慌失措的眼神,她客气地点了点头:“我先回去,你们慢聊。” 程见烟走后一分钟,乔舒和周思卉才回神。 “呃,刚刚那些话她听到了么?” “应该…没吧,她看起来没生气啊。” “嗯,你说的对,或者是她整容了不敢反驳,要是没整的人听到肯定会生气的。” 人心就是如此。 无论你生不生气,回不回应,总是能生出许多两面性的猜测来。 说到底,就看心里怎么想,屁股歪不歪。 所以程见烟压根就没有生气的感觉。 她就是有点腻歪这种没意义的聚会了,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过来。 从安全通道回到包厢里,程见烟就生出了想走的心思。 她回到座位微微弯腰,刚要拎起包去和赵烁打个招呼,那只手就被按住了。 看着按在自己手腕上的修长手指,程见烟一瞬间心头狂跳。 她蓦然抬头,入眸是季匪线条瘦削立体的侧脸,很是凌厉。 男人面容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是却在桌下悄悄按住他的手。 程见烟生怕被人发现这暧昧的一幕,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坐下。 季匪这才放开,把手缩了回去。 所以……他刚刚是瞧出了自己想走? 程见烟正心绪复杂的想着,就听到赵烁他们张罗玩游戏的声音。 同学聚会,总是少不了这些环节的。 “啧。”路芙在旁边摇了摇头,也适时的吐槽:“估计又是真心话大冒险什么的,都玩腻了。” 和她所预料的一样,玩的就是真心话大冒险。 上学时就最能热场子的高麦长大了也没怎么变,依旧展现着他强大的‘管理员’天赋,拿着扑克牌兴致勃勃的介绍着规则:“二十多个同学一人一张牌,抽到大鬼的可以随便点一张牌,要求他们做任何事。” “不想说真心话和不能接受大冒险的,那就只能喝酒咯。” 大家都吃完了饭,赵烁已经叫服务生把盘盘碟碟都撤下去了。 眼下桌子上全是酒,啤的,白的。 “咱先说好了,咱都是成年人了,荤素不忌,玩儿上就不能反悔……”高麦说着顿了下,戏谑地眯了眯眼:“不敢的,现在就赶紧喊停吧。” 可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谁会不敢玩这么区区一个游戏? 没有人喊停,反而都是跃跃欲试的神色。 程见烟瞳孔轻闪,在要不要退出之间纠结了几秒钟,便选择沉默。 这是个拼运气的游戏,她想挑战一下自己的运气。 总不会在这一个游戏里,都很倒霉吧? 游戏开始,每次掀开自己面前的牌时,程见烟心里都会不易察觉的揪起。 她既害怕被人无意间点到自己的牌,又怕抽到大鬼。 毕竟想法子去折磨别人,也是件很难的事情。 还好几轮过后,无论是有命令权的大鬼还是被点到的人都和她无关。 看着别的同学或是窘迫的选真心话爆料初夜时间,又或者去别的包厢要手机号码,程见烟紧张的情绪稍稍放松。 也许她这次运气还不错。 “呵。”耳边突然传来季匪的轻笑,带着股让人酥酥麻麻的嘲意:“害怕?” 程见烟知道他是和自己说话,硬着头皮回应:“没有。” “啧,那你把你的牌告诉我?”季匪修长的指尖点着自己面前的牌:“我这轮是大鬼哦。” “你想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程见烟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把自己的牌藏的严严实实。 “小气。”季匪瞧见她绷紧了脸的小动作,轻轻扯了下唇角,两根手指夹起自己的牌——压根就不是什么大鬼。 “你,”程见烟知道自己是被戏弄了,控制不住的有些恼怒:“你怎么这么无聊?” “是呢,有点无聊。”看着别的同学玩的风生水起,季匪轻哼,念咒似的呢喃:“来张大鬼,来点运气咯。” “……” 结果大鬼没点到,反倒是这轮抽中的大鬼牌的女同学说出一张‘红桃k’。 而季匪抽到的牌就是红桃k。 这就是风水轮流转么?程见烟承认她有暗爽了一下。 即便死死压制着唇角没笑,但眼睛里也在笑。 季匪见她这样也笑了笑,混不在意的扔出自己手里的红桃k。 “啊。”女同学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说居然会喊中季匪的牌,愣了一下后就有些脸红:“我这算不算中奖了?” “哈,许芳芳你抽什么风?”旁边有人受不了的嘲笑她:“你就是个提要求的啊。” “哎,也是。”许芳芳有些遗憾的叹息了下,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季匪:“季匪,你、你想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都行。”季匪轻轻挑了下长眉:“哪个好玩儿?” “当然是大冒险啦!你就选大冒险吧!” 立刻有人起哄着帮他做了决定:“咱班这么多美女,芳芳你弄点刺激的玩法出来!” “那就……”许芳芳顺着台阶下,眼睛转来转去的出鬼主意:“季匪,你选一个女同学和你亲三十秒怎么样?对方是可以拒绝的哦,要是被拒绝你就只能喝酒了,所以得好好选。” 说完,她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是不会拒绝的。” 实际上只要不是结婚或是有男友的女人,大概都很难拒绝季匪这么个从少年时代就是‘校霸’存在的大帅哥。 都是从高中时代走过来的,多少还有那么点旖旎的青春幻想。 就是不知道季匪会选择谁。 男人倒是没拒绝这个方案,他修长的手指拄着下巴,一双狭长的凤眸淡淡扫过包厢里神色各异的容颜…… 最终落在程见烟的脸上。 一张白皙,精致,恬静明艳中带着些许不安的脸。 程见烟一直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在察觉到季匪望过来时,头皮还是一阵阵发麻。 总有种躲不掉了的感觉。 周围的人瞧见季匪目光之所向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整个包厢都安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的安静。 氛围让人窒息,程见烟绷不住地抬头,直视季匪染了些暗色的琥珀色瞳孔:“你……” “帮我。”季匪却突然靠近,在众目睽睽下附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是空军,不能喝酒。” “同桌,帮帮我。” 为您提供大神 玉寺人 的《敢染[婚恋]》最快更新 11. 敢染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敢染 周围的同学都在起哄。 一声‘同桌’在这样的氛围里,让程见烟的思绪不可控制的回到了高中。 那个时候,比起‘班长’季匪更愿意叫她同桌。 他说这样显得没距离感。 而现在……当真是没距离感了。 程见烟只要稍稍一抬眸,就能看见男人高挺的鼻梁。 卡在她脖颈的动脉,阴影交错都是那般暧昧。 程见烟觉得自己都被他身上那股清凉的薄荷香给包围了。 也是奇怪,刚刚季匪吃了不少桌子上的菜,但身上居然没有什么菜的味道。 察觉到程见烟的走神,季匪在她耳边轻笑一声:“同桌,帮不帮忙?” 然后,近在咫尺的白皙耳廓就变粉了,清透可爱。 程见烟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偏离,有些微恼的皱了皱眉,张口:“我不……” 只是拒绝的话没说完,嘴唇就被堵住。 程见烟瞪大眼睛,察觉到男人修长的指腹按在了自己的唇上。 随之而来的,就是他线条削薄的嘴唇。 他们隔着他的大拇指在‘接吻’,可在围观的人看来,却是实打实的缠绵。 不得不说,在‘借位’这方面,季匪做到了炉火纯青。 程见烟脑子晕乎乎的忘记了挣扎,直到被放开。 投掷在身上的阴影抬了起来,她重新出现在包厢里刺眼的光下——白净的脸熏成了粉嫩的颜色,瞳孔里带着水光,嘴唇红润。 任谁看来都是被亲的迷迷糊糊的模样。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眼神里,季匪用刚刚按着程见烟嘴唇的大拇指抹了下唇角。 他抬眸看着许芳芳,问:“行了么?” …… 可太行了。 谁能想到今晚的同学聚会能看到这么劲爆的一幕啊? 大家都是快三十岁的成年人了,也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起哄,抱着看过就算的心态,高麦组织着大家继续重新玩儿。 只是玩儿了几轮,一多半的人也还是心不在焉。 看热闹的人都被震撼了,更别说程见烟这个当事人了。 在被借位吻过之后,她整个人脑子混沌,旁边路芙激动的说什么都没听清,只能看懂她的嘴唇开开合合。 然后重新被强迫着进入游戏,抽牌的手指都是僵硬的。 直到程见烟听见大鬼说方片6。 方片6……自己刚刚抽到的好像就是这个。 她抬眸看着抽到大鬼牌的傅厦,默默的亮出自己的牌。 “哇,班长,方片6是你哎。”傅厦眼睛一亮,立刻调皮的眨了眨:“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要不要亲回去?” 至于‘亲回去’的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周围人都笑开了。 一旁的季匪身子坐直了直。 程见烟耳根滚热,咬牙道:“真心话。” 她才不要亲回去。 准确说,今天过后她再也不想玩这劳什子真心话大冒险了。 “啊,真心话啊,那就……”傅厦转了转眼珠,正打算问些刺激的,结果就接收到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啧,这刚亲完就护上了。 傅厦轻笑,假装没看见季匪的眼刀:“班长,你有男朋友吗?” 很稀松平常的问题,几乎用在闲聊时都嫌无味的一个问题就被傅厦这么问出来了。 不少人都觉得他是在对美女放水,周遭嘘声大起。 但也有许多人好奇这个问题,眼巴巴的等着程见烟的回答。 程见烟知道这其中可能包含了季匪。 因为她即便没有偏头看,也能感受到男人凝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直白到不加掩饰,让人很有压迫感。 程见烟深吸口气,她直视傅厦,给出明确的回答:“有。” “不是男朋友,而是未婚夫。” 这个答案不是说给傅厦听的。 包厢里莫名陷入了一片寂静。 但很快,又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惊讶,基本都是‘班长竟然要结婚了’这种感慨言论。 不过大家也没有惊叹太久。 他们都是同龄人,二十七八的年纪,结婚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什么可惊讶的。 只是季匪好像一下子就没有了玩游戏的兴致。 “抱歉,突然有点事。”他站起来对着赵烁微微点头:“失陪。” 说完就走,一眼都没看旁边的程见烟。 赵烁有点喝高了,迷迷瞪瞪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傅厦起身追了出去。 程见烟平静的抿了口桌上的饮料,一语不发。 “小烟。”路芙小声问:“季匪是不是生气了啊?” ……她怎么会知道?程见烟看了她一眼,觉得很是莫名其妙:“他说自己有事走的。” “怎么突然就有事了?”路芙翻了个白眼:“这借口你也信?” 依她看来,季匪是在因为程见烟提到未婚夫的事情生气。 毕竟他们刚刚才因为玩游戏那么劲爆的亲过,结果转头就知道她有了未婚夫,搁谁身上都得觉得尴尬。 “为什么不信?”程见烟笑笑,垂下的眉目平静而恬淡:“我们又不是互相了解的关系,人家说了缘由,有什么好不信的?” 如果在这世界上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需要深究的话,那会活得很累的。 程见烟很小就明白好奇心不要太重的这个道理。 善于接受别人的理由,也是一种尊重。 “不过我倒是想问你了。”路芙摸了摸下巴,压低声音问程见烟:“季匪以前见过你卸妆的样子吗?他怎么认识你?” 这件事她从季匪刚来的时候就好奇了,一直等到人走,才有机会问出来。 程见烟目光微微闪烁,顿了片刻低声道:“他猜的。” 要是就着这个问题解释起来,那真的没完没了了。 “阿匪!阿匪!你小子……” 傅厦一路追着季匪到大堂,喊了几声他都不应,最后只能皱着眉头跑过去从后面扒住他的肩:“我说,你他妈等会儿不行啊?” “松开。”季匪随便一抖,就挣开来了。 傅厦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有些无语:“正玩儿着呢,你这说走就走?也太不给老同学面子了。” 季匪从裤袋里掏出烟盒,弹出根烟到唇间,烟雾缭绕中立体的侧脸轮廓冷淡至极:“没意思。” 再说,他和赵烁打过招呼了。 “没意思?你刚才不是玩儿的挺嗨?还特意发微信告诉我程见烟是方片6。”傅厦顿了下,声音沉了几分:“季匪,玩游戏也得玩儿得起。” 季匪长眉蹙起,琥珀色的瞳孔里清凌凌,没有任何情绪:“你想说什么?” “我他妈想说班长有了未婚夫,你如丧考妣干什么?”傅厦同样皱着眉,压低声音:“我知道你高中时候和班长走得近,但…” “你不会现在还惦记着她吧?” 季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傅厦笑,想了想才说:“这得取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班长是个漂亮妞的。” “……” “我整容女见得多了,班长那张脸一看就不是整的,周思卉她们净说屁话。”傅厦耸了耸肩,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既然底子就这么漂亮,那高中时候就是刻意扮丑,你是不是早看过班长庐山真面目了?” “啧啧,班长这人也真是奇怪,一般人都是往好看了打扮,她倒往丑了扮,你知道班长是怎么想的么?” “我不知道。”季匪冷冷的看着他:“我没你这么能瞎猜。” 长舌妇似的,还推理起来了。 “呵,嘴硬,我还不知道你?”傅厦嗤笑:“只是你惦记班长也没用,你听见了,她有未婚夫。” 有些人,天生是别人不爱听什么他说什么的。 季匪彻底冷淡下来,有些烦躁的拔掉唇间吸了一半的烟,扔掉。 “跟我没关系。”他嘴硬,拿出手机摆弄了几下,很快傅厦兜里的手机就‘嗡’的一声。 “嗯?”傅厦扫开,纳闷的看着他给自己发过来的手机号码:“这什么?” “陈非的号码,你加一下。”季匪吩咐:“回头找几个朋友,去他那俱乐部办几张年卡。” 陈非是网球俱乐部的教练,刚才在桌上聊到的。 办几张卡意思意思,权当感谢他给自己让座了。 “啊?”傅厦却有些疑惑:“去那儿办卡干嘛?” “想打网球了。” 季匪随便找了个借口,又折身从大堂返回包厢外的长廊。 “你干嘛去?”傅厦问:“不走了?” “走。”季匪顿了顿:“用下洗手间,甭管我。” 真够烦人的。 - 季匪出去后差不多五分钟的时间傅厦才回来,笑容温和的对众人解释了一下季匪是有事先走,让大家担待。 老同学们纷纷表示不在意。 本来嘛,吃喝玩乐三个多小时的场子也该散了。 没多久,赵烁和高麦就肩搭着肩的去结账。 结果得到的回答是已经有人结过了。 “结过了?”赵烁有些懵:“谁结的?” 二三十个人在这儿吃饭可不便宜,他是做好了一个月工资打水漂的准备的,结果谁这么慷慨? 服务生笑而不语,只是说:“先生直接走就好。” 赵烁和高麦对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 可等到折回包厢,脑子里才不约而同的浮现‘季匪’这个名字。 包厢的人三三两两的结伴往外走,程见烟叫路芙先走不用等她一起,自己要去趟洗手间。 毕竟十分钟前苏轩发来微信,已经到门口等着接她了。 程见烟去洗手间解决了一下生理问题,从隔间出来后走到洗手台前洗手,冰冰凉凉的水滑过指缝,才感觉掌心里燥热的血液微微平复。 凉下来了。 她垂着眼睛,从包里找出唇膏。 一到换季时分她的手和嘴唇就都会有些干,程见烟出门的时候,随身的包里经常带着唇膏和护手霜。 只是抬起眼睛,却倏的顿住。 从镜子里看到无比熟悉的一张脸,她手中的唇膏‘啪嗒’一声掉进水池里。 程见烟立刻回头,有些仓惶的看着本该早就走了的男人:“你……” “有个问题好奇,所以就在这儿等了会儿。”季匪微微垂眸看着她,皮鞋踩在洗手间特有的粗糙地砖上,声音清脆。 他一步一步靠近,个子高,阴影打下的时候也就格外有压迫感。 程见烟整个人都被他罩在影子里了。 她不自觉的后退,直到腰身抵在身后的洗手台上。 从镜子里看,她柔软的发顶和男人线条凌厉的下颌相得益彰,弧度近乎严丝合缝的默契。 “你,”程见烟手指下意识地抓紧包:“这是女洗手间。” 她的外强中干让季匪笑了笑:“你觉得这是重点?” 他声音里一丝隐晦的愠怒让程见烟头疼,她深吸一口气,抬眸看着他:“你好奇什么?” “你真的要结婚?”季匪直白地问:“你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问这个干什么?”程见烟皱眉:“你知不知道这是一种很唐突的行为?我们并不熟。” 因为这种唐突她也有些烦躁,饱满的胸口上下起伏。 但季匪却无心观赏,连眼神的片刻停顿都没有。 “不熟?”他重复了一下她的话,唇角的笑意愈发稀薄。 重逢之后,季匪在她面前其实一直算‘温和’,常常笑着。 可现在这张温和的表皮撕掉,仿佛是獠牙的凌厉暴露出冰山一角,就已经足够让人心慌了。 “你还有事么?”程见烟别开眼,拿起包要走:“没有我就……” 话没说完,洗手间外传来一阵高跟鞋声,其中还夹杂着说笑的声音。 是有人来用了。 糟糕的是,她能听出来说话声是刚刚散场还没走的同学。 程见烟瞳孔微缩,立刻有些紧张的看向季匪。 ——要是被同学撞见她和季匪在这女洗手间里‘幽会’,真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脸上的慌张不加掩饰,让季匪瞳孔一黯。 “怎么?”他压低声音,挪揄着:“进女洗手间的是我,你觉得丢人么?” 程见烟脸色木了下。 下一秒,她咬了咬唇,当机立断的就要走出去。 呵,一如既往的倔。 一点变通也没有,也绝对不肯示弱。 这就是程见烟的脾气。 季匪今天来到这里,听到很多老同学的窃窃私语。 他们说程见烟白。 又说班长真人不露相。 说她漂亮,身材也好。 …… 听得他都烦了。 可怎么就是没人说,班长的脾气一如既往的臭呢? 也许只有他知道。 想到这个可能性,季匪又有那么一点开心。 像只很容易被哄好的狗,自我安慰能力极强。 在外面的人走进洗手间的前一秒,季匪从后拉住程见烟的手臂,把人扯进隔间里。 ‘咣当’一下落锁的声音砸在人心头。 让这本就狭隘的空间更显得紧迫,暧昧。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几乎就是要贴在一起的状态了。 程见烟知道她和季匪的身体之间其实是有一个拳头的空当的,但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他们绝对就像是搂在了一起。 “你……”她别过头不肯看男人近在咫尺的眼睛,小小声道:“你离远点。” “同桌,”季匪看着她白皙清透的脸憋的有些红,轻轻笑:“你这是强人所难,我后背已经贴着墙了。” 他像是有些委屈,低沉的声音带了点撒娇的味道,听着让人觉得心头掠过一丝羽毛拂过的酥麻感。 程见烟知道,季匪是在故意逗她。 即便不能大肆出声怕外面听到,她也实在是忍不住,一双澄澈的眼睛狠狠瞪了过去。 可在这样光线昏暗暧昧的环境里,即便她瞪人,也没有半分威慑力的。 反倒是季匪,被她看的喉结微微滚动。 “班长,我再问你一次。”他俯身在她耳边,清澈的声音有些哑:“你那未婚夫是什么样的人。” 总得打听清楚。 看看值不值得他用一些下作的手段。 为您提供大神 玉寺人 的《敢染[婚恋]》最快更新 12. 敢染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3. 敢染 苏轩在碧桂园的大门外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程见烟出来。 隔着车窗看见穿着印花吊带连衣裙的女人,他眼前一亮,立刻下车迎了上去。 “小烟,你怎么脸有点红?”苏轩因为知晓程见烟不喜与人皮肤接触的怪癖也就没有扶她,关切地问:“喝酒了么?” “没有。”程见烟摇了摇头,随便找个借口:“里面有点热。” 尤其刚刚在洗手间的隔间里,格外的热。 她穿着平底鞋的脚步很轻快,近乎是疾步上了车。 苏轩不自觉的看了眼后面。 因为程见烟的动作,就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但其实什么都没有。 他有些不明所以,也跟着上了车。 “小烟。”苏轩没急着开车,他眼睛扫过女人穿着裙子的白皙皮肤,喉结滚动了下。 还是第一次瞧见程见烟穿成这样,真的好看, 他发自内心的夸奖:“你这裙子很漂亮。” 程见烟目光微顿,轻声道谢。 只是口中道谢,目光却是游离的,心不在焉的样子。 苏轩也有点习惯她这种态度了,并不是很在意。 “过几天和我爸妈一起吃饭。”他兴致勃勃的提议:“你还穿成这样好不好?” 程见烟目光落在窗外,没太听清苏轩说什么。 饭店台阶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米色T恤在暗夜里显得很刺眼,他咬着烟,被额前碎发挡住了一些的眼睛看了过来—— “苏轩。”她收回目光:“走吧。” “啊。”苏轩自顾自的絮叨被打断,发动了车子。 车轮滚动,离碧桂园越来越远,可从倒车镜里,仿佛还是能看到季匪的影子。 如影随形。 程见烟索性闭上了眼睛。 可一闭上,刚刚在隔间里发生的一切却都历历在目。 季匪有些讥诮的声音尤在耳边:“同桌,办婚礼那天别忘了给我写张请柬。” 她捏着包带的手指都用力到发白,可声音却十分冷静:“会的。” …… “小烟。”苏轩有些疑惑的声音让她回神。 “抱歉。”程见烟睁开眼,掩饰性的按了按太阳穴:“我有点累,你刚刚说什么?” “哦,也没什么,就是我认识的朋友有开婚纱摄影店的。”苏轩也没介意,又重复了一遍:“我们下个月去拍婚纱照怎么样?” 程见烟没说话,垂着的眼睛里情绪不明。 “嗯?”苏轩没得到回答,有些疑惑:“怎么了?” 程见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和苏轩结婚是她已经做好的决定,但真的谈到拍婚纱照,领证,交换彩礼嫁妆和准备酒席这些事情,她心里又是空洞洞的恐惧。 结婚,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程见烟不自觉的想到今晚的真心话大冒险。 她选择玩这个游戏是为了测试自己的运气,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的游戏她除了被季匪‘拉下水’过,也就被傅厦的大鬼抽中过一次。 所以自己其实还算运气不错的是吧? 程见烟不能肯定,只是在这个时候,她特别想和苏轩说些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趁着红灯看向他:“苏轩,我……” 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也打断她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气。 程见烟看到屏幕上跳跃着的备注是‘父亲’,连忙接了起来。 “小烟,快来医院!”程锦楠在电话对面的声音近乎是慌不择乱,颤抖着的:“快来,你妈她晕倒了……” 程见烟面色一变。 - 季匪站在碧桂园门口的台阶上抽烟,半天没走。 修长的手指摆弄着一支外壳精致的女士唇膏,刚刚在洗手间‘捡’到的小玩意儿。 “我说,你这是去而复返?”傅厦帮着赵烁送走了最后一波同学,折回来开车就又看见本该早就走了的季匪。 他‘嗤’的一下乐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没怎么。”季匪眼睛依旧看着接走程见烟那辆车的离开方向,脑子里回忆着刚刚见到的她那个未婚夫。 中等个子,偏瘦,十足十的一副体制内形象,无趣。 程见烟眼光真不怎么样。 还敢在他怀里倔强的说‘他是个好人’。 季匪掐灭烟头,给傅厦报了一串数字。 “我去,这又是什么?”傅厦烦死了:“你今晚上可真没少给我号码。” 刚刚是陈非的手机号,这个又是什么? “一个车牌号。”季匪心安理得的使唤人:“帮我查一下这车的车主,姓名,年龄,工作单位家庭情况,都要查。”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可算不上‘和善’。 傅厦瞧着他阴翳的眉眼,迟疑地问:“这人得罪你了?” “是。”季匪回答的毫不犹豫,凤眸懒散:“他得罪我了。” - 房青的糖尿病在去年就已经发展成了尿毒症,或许是因为年纪大的缘故,病势发展的特别迅速。 她身体内各个器官都开始发生病变,其中肾当然是最严重的,打胰岛素的效果早就已经是微乎其微了。 这次的晕倒是房青的身体给家属敲了一个警钟。 医生的告知犹如宣判:“该准备做透析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程锦楠身子都晃了一下——谁都知道做透析就是需要换肾的前兆。 程见烟连忙扶着他坐在长椅上,让他休息。 她自己则是客气的和医生道谢,然后去办理房青住院的各种手续。 苏轩是送她来的,也全程陪着她一起,就是脸上的表情即便刻意抑制着,也微微显露出来一丝复杂和不满的情绪。 “小烟。”苏轩忍不住问:“怎么没听你提起过阿姨的病?” 程见烟正在签字,头也不抬的淡淡道:“她不让说。” “……” “很晚了。”办完了所有手续,程见烟付完款后抬头看着他:“你先回去休息吧,谢谢你送我过来。” 她知道苏轩肯定是会有情绪的,所以这个时候什么都没必要多说。 任何人在快要结婚的时候得知未婚妻的母亲是重病患者,甚至还有可能需要器官移植时都会不满。 程见烟十分理解。 体面的成年人,不会表现的很不懂事。 她是这样,苏轩也是这样。 所以即便非常不满还有点心慌,苏轩还是没有立刻走,而是开车去给程见烟一家三口买了些日用品,又送了回来。 “叔叔。”苏轩还不忘温声安慰着程锦楠:“别担心,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阿姨的病会治好的。” 程见烟有些意外,抬眸看着他。 不得不说在这一刻,她是有些感动的。 苏轩和程锦楠寒暄了几句准备离开,她下楼去送。 “小烟,晚上天冷。”苏轩看着程见烟瘦津津的小骨架,把夹克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赶紧回去休息吧。” “谢谢。”程见烟小声说。 她这一整天过的大起大落,脑子几乎是混沌的状态,但此刻的感谢是真实的。 “跟我说什么谢。”苏轩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有些心疼,脑袋一热,他说了句:“我每天都会过来帮忙的。” 说完就有些后悔,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 而程见烟已经应了声‘嗯’。 接下来的两天,苏轩都没有来。 刚住院正是需要用人的地方,程见烟和学校请了几天假来照顾,焦头烂额。 ——原因是因为房青坚决拒绝请护工。 “我有手有脚。”过分瘦削的女人脸色如棺材板,声音冷冰冰:“请什么护工?你钱多得没处花?” 而且在房青的认知里,透析是不需要长期住院的。 透完就可以回家,更用不着请护工,她甚至觉得这几天的住院都有点小题大做。 程见烟看着她,真的觉得说不出来的心累。 两天前还在饭桌上和自己吵架的母亲现在躺在病床上,明明气血衰竭还要故作倔强,也不知道图什么。 “您不是普通的透析,您身体器官在病变,需要长期住院。”趁着程锦楠不在病房,程见烟把话说的很直接:“所以,需要请护工。” “我的钱没有多到没处花,也不是大风飘来的,请护工是出于人力资源利用角度的建议,认为这样对大家最好。” “如果您执意不请,爸爸会没日没夜的照顾你,因为我要工作,不会来换班。” 程见烟没有做任何温情脉脉的铺垫,所有话都是直言相告。 因为她们两个之间的一切都很直接,不管是交流,还是互相厌恶。 “你,”房青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眼圈渐渐变红,声音嘶哑中带着一丝狠厉:“你简直就是来讨债的。” 程见烟笑了下。 “看来您是同意了。”她点了点头:“那我下午就叫人来。” 她出钱请护工,却被骂是来讨债的。 很好,这行为很‘房青’。 走到病房门口,程见烟蝴蝶骨被投掷过来的不明物体重重砸到—— “滚!”房青声嘶力竭的吼着:“别出现在我面前!” 很痛,但是她习惯了。 程见烟一语不发,走出病房。 许是因为今天没来得及‘化妆’,房青看她更不顺眼了。 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程见烟走到医院的餐厅,随便打了一份饭。 虽然她状态很像虚无缥缈的游魂野鬼,但是,鬼也是需要吃饭的。 程见烟机械似的一口一口,直到放在一旁的手机铃声响起。 她看了眼,屏幕上是季匪的名字。 仿佛灵魂突然回窍,她长长的睫毛微动,接了起来。 “同桌。”季匪的声音在电话对面响起,低沉清澈:“我听季易那小子说你请假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程见烟闭了闭眼,静静感受着。 从十年前她就很喜欢听季匪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简单而热烈。 仿佛一束任性肆意的阳光硬是投掷在她这座晦涩灰暗的小黑屋里,拦都拦不住。 季匪生气时声音会比平时更低一些,开心时也会上升几个调子。 但整体怎么都是偏清澈的低音,有点像是扔在冰盘上的玻璃珠,很好听。 “喂?程见烟。”没得到回答,季匪直接叫了她的名字:“你在听么?” 现在是有些疑惑了。 程见烟笑了笑,重新睁开眼睛。 她是不能太贪心的,被感染这么一会儿,已经足够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能关心她这个已经快要腐烂掉的‘机器人’,她很感谢。 “在听。”程见烟轻声回应:“你找我有事吗?” “有,我有东西要还给你。” “还给我?”程见烟微怔:“我有东西在你那里?” “有。”季匪声音染上一丝戏谑的味道:“你的唇膏掉在洗手间,被我捡到了。” 哦,那个啊。 程见烟垂眸看着自己剩下的半盘子饭,淡淡道:“不需要了。” “什么?” “直接扔掉吧。”程见烟深吸口气:“季匪,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说完,她就想挂电话。 “程见烟。”季匪叫住她,比起生气反而更像疑惑:“你到底怎么了?” 程见烟眼眶忽然就有点酸。 第一个发现她不对劲儿的人,居然是季匪。 而且仅仅通过一个电话发现的。 “我没怎么。”她声音有些颤。 “你平时不会说这种话的,你是老师,我是学生家长,为什么以后都不能见面。”季匪笑了声:“同桌,你整个人都乱了。” 程见烟不说话,手指死死的扣着光滑的桌面,指尖都有些发疼。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不想说就算了。”季匪顿了下,问她:“记得你那天晚上说的话么?” 程见烟微怔:“什么话?” “你说你未婚夫是个好人。”季匪嗤笑:“我没看出来。” 程见烟拧起眉:“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季匪淡声道:“同桌,你看人的眼光有待加强。” 如果那男人算得上‘好男人’,也不至于自己随便提了一个条件,他就忙不迭的答应和程见烟分手这件事了。 说罢,季匪挂了电话。 他知道程见烟早晚会给他打来。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为您提供大神 玉寺人 的《敢染[婚恋]》最快更新 13. 敢染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