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妖妃:我不是李香君》 第1章 我是买来的? “妈妈,快看,小姐,小姐动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到耳边,兴奋中又显得格外焦急,还夹杂着一种如释重负。 “老天保佑啊,老天保佑啊,小姐终于醒了!” 听到如泣如诉的声音,李晓君的意识逐渐清醒,听着朦朦胧胧的呼叫声,努力了几次都没开眼睛,想伸手摸一摸额头,最终也不过是动了几下手指,就再也无法动弹了。 “小姐?”她在叫自己“小姐”? 李晓君咯噔了一下,随即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不禁一阵悲凉,自己可不就是个小姐吗? “小姐?小姐!你是不是醒了?”那个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很焦急,却掩饰不住发自肺腑的欢喜。 李晓君终于确定此“小姐”非彼“小姐”,此“小姐”好像是一个称呼,而她那时代的“小姐”却是个职业。 不对呀,父母朋友都是叫自己“晓君”啊,只有老爸周围那些企业家和土豪们介绍自己的时候才会说一句“这是李副市长家的小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应该已经死了,对呀,从三十五楼摔下来,在空中做自由落体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这辈子已经完了,而头顶随之而来的剧痛也印证了她的猜想——自己确实是死了。 “香香,我的儿啊,乖囡啊,你到底是醒过来了啊,呜呜呜……”一个美妙的女声从外面响起,随即就是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我的乖囡啊,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呜呜呜……” 香香,谁啊?我?姐们儿明明叫‘晓君’啊!乖囡又是什么东西?这好像是包邮区的称呼吧?自己家那边可是叫“幺妹儿”的。 这特么到底怎么回事? 李晓君头大如斗,很想开口问个究竟,但努力了几次,最终也只是微动了几下嘴唇。 那个小姑娘颇为机灵,见状再次提醒那说话软绵绵的大姐,“妈妈,小姐确实醒了,小婢看到了,小姐想说话呢。” 妈妈? 李晓君再次懵逼,心道你都多大了,装嫩给谁看啊? 不过……刚才说话这女人年龄也不大啊,怎么可能有这么大两个女儿? “啊,对!对!确实醒了!”那个被叫妈妈的大姐三两步来到李晓君的床前,见她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破涕为笑道,“嗯,乖囡醒了。谢天谢地,谢菩萨保佑,谢老君保佑,可算是醒过来了!” 说完又是作揖又是拜佛,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佛祖、道君、祖宗都被她感谢了个遍。 李晓君有些想笑,但一笑就头疼,连眼睛都睁不开,最后只得闭着眼忍着,也顺便熟悉一下当前的环境。 见她的眼睛动了动,美妙女声忙吩咐那小女孩儿道,“翠云,快!快去倒杯水给乖囡喝。” “知我者,阿姨也!”李晓君心中大喜,自己渴得厉害,喝点水润润嗓子说不定就可以张开嘴了。 不多时一个瓷杯就送到她嘴边,温热的茶水打湿了她的嘴唇,李晓君用尽全力喝了一口,真爽啊,嗓子不干了,胃里也舒服了,整个人都通透了。 水——果然是生命之源啊! 喝了半碗水,她终于恢复了一些精神,眼睛也睁开了,但眼前的一幕让她震惊不已,“这是哪里啊?我为什么在这里啊?” 她在问床前的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也在问自己。 这古色古香的房子好梦幻呀,自己明明是在五星级酒店出的事啊,要是还活着现在应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才对啊。 “这是家啊,乖囡啊,这是咱们的家啊,媚香楼啊”,那个美妙的声音再次响起,“儿啊,你莫不是脑子被撞糊涂了?” 家,媚香楼?不是在什么迪亚斯的五星级宾馆吗?就算不在宾馆也应该在医院,身上插满管子才对啊! 李晓君努力地转了转头,终于看清了美妙女声的来源地,原来是个中等身材的古装美女,美女身高不高,身材偏瘦,但皮肤白皙,明眸皓齿,生得极为美艳,就像是唐伯虎的美人图里的仕女一样,不落一丝凡尘。 看她的年龄最多不过二十五岁,怎么可能有自己这么大一个女儿? 再说了,自己家可是市委家属院的小别墅,眼前这房子又低又矮,哪里是自己家了? 美貌女子见她眼神迷茫,再次哭了出来,“我苦命的儿啊,肯定是失了魂了,连娘都不认识了。” “娘?”李晓君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这个堪比一线明星的大美女,不,是少妇,莫名其妙地问道,“你是我妈?” 妈耶,你要是我妈那我爸做梦都要笑醒了! 我妈怎么可能是你这个样子,就算她去韩国整容也不可能年轻二十岁啊! 不过,想起老爹一生风流成性,在外面有这么个明星小妈倒是有可能。 “嗯!”美貌少妇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是你妈妈!” 李晓君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问了一个终极哲学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 “啊呀呀,你真的是丢了魂魄了,阮胡子那个老猪狗,为何要为难一个苦命的女子呀?”美貌少妇呼天抢地地哭了一阵,才开始回答她的问题,“儿啊,这是媚香楼啊,你是李香啊,我是你的母亲李贞丽啊!啊,我苦命的儿啊!阮大成,你个老猪狗,你不得好死!” “李香?我叫李香?”李晓君愕然,随即又问,“媚香楼是什么?在哪里?北京还是上海?” “在南京啊,南京!”李贞丽已经彻底无语了,嚎哭已经不能表达她此时悲痛的心情了。她一面吩咐翠云天亮了就去请道士来招魂,一边给李晓君解释,“媚香楼在南京夫子庙啊。” “夫子庙?”李晓君彻底懵圈了,夫子庙不是在南京吗?自己明明是在魔都坠的楼啊,怎么还跑到南京来了,难道时空移位了? 还是狗血的穿越了? 想起曾经拍的几部穿越网剧,她心中突然一动,忙问道,“那今年是公元多少年了,几月初几?” “公圆?公圆是什么圆?”李贞丽愣了一下,随即想到她是在问年份,“今天是崇祯十七年七月十八呀。” “崇祯十七年?大明朝!”李晓君彻底懵了,“老娘真的穿越了?” 李晓君有些懂了,看来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叫李香的人身上,可能她也死了吧,自己恰好接管了她的身体。 她又看了一眼房间的陈设,嗯,怪不得古色古香的,还有丫鬟服侍,在古代应该算是大户人家吧,只是不知道和马尔泰若曦家比怎么样。 据说晚明的江南很富裕的,什么秦淮八艳、晚明四公子,吴三桂和陈圆圆,侯方域和李香君,还有那个水太冷的故事,都是脍炙人口的啊! 哇,这么多精彩的故事,自己应该也有一席之地吧? 她又扫视了一眼家里的陈设,问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那我爸呢?” “这……”李贞丽和丫鬟翠云对视一眼,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李晓君见二人欲言又止,追问道,“我爸是不是死了?你不用瞒我,我有心理准备。” 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她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一往无前、无所顾忌的美少女了。 李贞丽用肘碰了碰翠云,小丫鬟才大着胆子道,“小姐,你的父亲被阉党害死了。” “啊……”李晓君大吃一惊,虽然不知道阉党是什么,但终归知道了自己在这个世界没有父亲,这个妈又这么年轻,看来自己应该是小妾生的,想起那些宫斗宅斗的桥段,李晓君的心渐渐凉了,神情再次委顿下来,“我们是不是被正妻主母赶出来了?” 翠云看了一眼李贞丽,见她并未阻拦自己,继续说道,“小姐,你的父亲被害以后,家就败了,你母亲难以养活你们兄妹三人就把你卖到这里了。” 第2章 啊呸,人贩子 啊……卖……卖了啊? 听到这个震惊的消息,李晓君的三观彻底粉碎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原来这里也不是我的家啊,我竟然身处一个贩卖人口的窝点。 老天爷,能不能给我一个起点再低一些的开局? 李贞丽见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惶恐,忙宽慰道,“乖囡啊,你虽然是我买来的,但我一直当你是我的亲生女儿一样喂养,以后还要把这楼传给你呢!” 呸,你个人贩子,我信你才怪呢,不然我头上的伤怎么解释? 肯定是你要出货了,或者我要逃跑,然后你就把我抓回来一顿毒打,把我的头都打破了! 哼,就算你长得再漂亮,再清纯,说话再好听,你也是个可恶的人贩子。这是你的原罪,你洗不白的,等我伤好了,能动了,我一定要让你接受法律的制裁! 李晓君眼中的愤怒一闪而过,又联想到自己现在受了伤,可不能太逞强了,否则不知要被这个人面兽心的蛇蝎女折磨成什么样子呢? 现在可是古代,死个人比死只鸡还不当回事! 自从父亲被双规以后,她的生活就从云端陡然跌落,这几年更是遍尝人间冷暖,早已不是那个冲动的少女了。 翠云见她的脸色阴晴不定,也附和着说道,“是啊,是啊,妈妈对我们可好了,从没打骂过我们。” “我……们?”李晓君狐疑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么说你也是买来的?” “嗯!”翠云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继而又失落地道,“可惜小婢没有小姐命好,只能做个丫头。” 就这……还命好? 李晓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心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社会啊,对人贩子这么宽容? 自己被买来还有丫鬟服侍,这个人贩子到底想干什么? 她想起了《人民的名义》里的高小琴姐妹,自己不会是送给达官贵人的礼物吧?又想起了古时候著名的扬州瘦马,自己肯定也是一匹瘦马,培养好了就送给那些达官贵人当玩物,这个蛇蝎女不简单啊,生意做得蛮大啊! 她还没回过味儿来,李贞丽却又哭了,“我苦命的乖囡啊,你到底怎么了嘛?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嘛,呜呜呜……” “啊,你哭什么?”李晓君看着面前这个美貌得冒泡的大姐姐,见她虽然悲悲戚戚,但仍不失一种凄凉美,便假惺惺地宽慰了一句,“我没事了,你别哭了!” 可千万不要把人贩子惹毛了,否则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啊。 “乖囡,你……”美貌姐姐看着她惊疑不定的脸,半晌怔怔地道,“你莫不是丢了魂?” “啊……没有啊!”李晓君慌忙掩饰道,“我就是头有点儿晕,脑壳有些宕机了。” “宕机?”美貌姐姐的双眼里充满了迷茫,“什么是宕机?” 李晓君忙扯开了话题,问道,“你刚才说现在是明朝崇祯年间?” “嗯,今天是崇祯十七年六月二十八。” “崇祯十七年?”李晓君瞪大了双眼,“六月……二十八? 我的乖乖,好像崇祯朝就只有十七年吧! 她虽然不怎么懂历史,但基本的常识还是知道的。 李晓君犹如五雷轰顶,头又开始疼了。 “那崇祯皇帝是不是……”她正要问话,肚子却不争气地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叫声。 虽然头还是很疼,但肚子也着实饿了。 翠云见状怯生生地说道,“小姐,我给你盛些粥吧!” “嗯,什么也别问了,快吃些粥吧!”李贞丽拼命抑制住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吃完了,我再和你说点儿事。” 李晓君有些莫名其妙,她还有一肚子问题要问呢,谁想吃东西了?不过,既然已经落到你们手里,本小姐也不挣扎了,还是先养好身体再做打算吧。 粥很快就端上来了,李晓君本能地想去接,但翠云已经提前一步递了一勺过来。 “嗯,有人服侍就是好啊!”李晓君毫不客气地接受了比她还小几岁的小丫鬟的投喂,没有一丝脸红,也没有一丝愧疚,就这样把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口稀粥吞进了肚子里。 味道不错,是荷叶粥,有一股芳草的清香,看来这个人贩子的良心还没被狗吃光,自己至少没有被虐待。 李贞丽见她躺着吃饭很吃力,就让小丫鬟放下托盘,和她一起把她扶起来靠在床架上,一边喂她吃粥,一边喃喃道,“乖囡啊,你是不是伤了心脉?” 又吃了几口粥,李晓君总算清醒了一些,而美貌的人贩子姐姐李贞丽还在一边呢喃着她是不是撞傻了之类的话。 见她脸上写满了忧伤,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她都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买来的了。 难道我想错了? 虽然心里有一万个问题要问,但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小声地道,“嗯,我的头好疼啊,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李贞丽听完又哭了,拉着她的手一边摩挲一边哭泣,“我苦命的儿啊,你真的好命苦啊!” 李晓君有些无奈,这个大姐姐演技可真好,只是眼泪却有些太不值钱了,遇到事情只会哭,哭有什么用嘛,赶紧想办法帮老娘治伤啊! 治好了我才好跑路啊! 人贩子都是邪恶啊,哼哼! 李贞丽哭了一阵,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李晓君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吃掉一碗粥了。 见她胃口这么好,虽然觉吃相有些不雅,她心里也安定了不少,能吃说明身体并无大碍嘛。 见她还在盯着空碗发愣,李贞丽又吩咐道,“再去盛一碗来。” 趁翠云去盛粥的空当,李晓君终于逮着了机会,问道,“明朝是不是灭亡了?” 李贞丽一怔,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看来她确实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大明三月就亡了,绥贼打破了北京城,先皇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了。” “崇祯悬梁自尽?”李晓君愣了一下,不是在煤山上吊了吗,怎么成了悬梁自尽了呢? 她前世去过煤山,那棵歪脖子树到现在还在呢,不过已经变成了景区捞钱的工具了。 “那现在的皇帝是谁啊?顺治?康熙?”李晓君本来不是一个关心政治的人,但现在自己处于一个非常时期不关心也不行啊。再说了,她只知道明朝之后就是清朝,哪知道中间还夹了一个南明? 哦,对了,也不尽然,史可法和郑成功抗清的事她就知道,但也仅限于此了。 第3章 帅不过三秒 正发愣之际,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粗豪的男人大声吼叫道,“那娘们儿,怎地还不把人送出来?” 这破锣声一样的嗓子实在太膈应人了,听到这声音不仅李晓君,连李贞丽的身子都在发颤,脸上也变得凝重,好像被电到了一样。 不等李晓君发问,又一个更难听的声音附和道,“再不把人送出来,我们可就要进来抢人了啊,到时候抢错了人,或者抢多了人,那可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哦!” 这人的声音不仅很难听,还很猥琐,光从声音就能判断这人品味低下,难登大雅之堂! “啊对,对!大的小的一起抢,哈哈哈!” 前面那人已经很贱了,这人更贱,而且更没底线,连翠云这种还没长开的小萝莉都不放过,可见封建社会果然是个吃人的社会。 李晓君看了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李贞丽身上,心说你这女人贩子到底做了什么孽,怎么招来了这么多恶人! 贱人一闻言大笑道,“嗯,好,好,大的归你,小的归我!” “凭什么?”贱人二不满地道,“我也喜欢小的!大的已经被人破了身子,不值钱了!” “啊,可惜,可惜啊!”又一个贱人插嘴道,“秦淮旧院美女如云,可惜没有一个是为我们这些糙汉子准备的啊!他娘的这帮读书人,霸占着天底下最多的良田,最美的女人,却让我们去守国门,老子偏不!” “你不服气你就去杀了他们啊!”贱人二讥诮道,“连阮大老爷都斗不过这群人,你又算老几?” 贱人三反唇相讥道,“哼,老子就是不服,但你连说都不敢说,可见比我还不如呢!” “光说不练假把式!”贱人二已经和他针锋相对了,“有本事就玩真的,别再在这里口花花!” “别吵了!”又一个贱人大声道,“你们吵什么,不服气就打一架,赢了就要小的,输了要大的,不就行了?” “嗯,对对!”一个贱贱的声音附和道,“你们尽管争来抢去的额,我只要那个小丫鬟!” “哼,小丫鬟是我的,你只能要那个煮饭的老妈子!” 一群人吵吵嚷嚷,声音传到内宅,吓得李贞丽和翠云面如土色,特别是翠云,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抖起来了。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李晓君看了二人一眼,问道,“外面是什么人?” 李贞丽还没说话,一个略带沙哑、略带胆怯的声音怒喝道,“站……站住,你们不能进去了!” 惊动保安了? 原来这楼里面还是有男人的啊! 既然有保安,李晓君暂时放下心来。 但事情很快就超出了她的设想,保安才说了一句话,就听得一声暴喝,“不知死活的东西,看打!”然后就是一阵乒乒乓乓的碰撞声,随后就传来一声悠长凄厉的惨叫声。 听声音正是刚才那个拦路的男人发出来的,唉,真是帅不过三秒啊! 李晓君看了一眼李贞丽,心说你的保镖水平也太次了吧,就这样还要去做贩卖人口的生意,是不是嫌命长了? 无名又勇敢的保镖的惨叫声还没停下来,楼下又传来一个稚嫩的怒骂声,“哼,好啊,你们胆子好大啊,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动手打人,我跟你们拼了,哎哟……” 发狠的应该是一个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声音不阴不阳,就像一只被捏住脖子的公鸭,也只有这种中二少年才能干出这种说最狠的话,挨最毒的打的事来。 “啊呀,当家的,小五!”一个中年妇女又哀嚎了起来,“你们这帮天杀的,干嘛要来欺负我们这些苦命的人啊,哇呜呜……” “老婆子,快出去!”保安见自己的老婆也卷了进来,忙挣扎着坐起来大声喊道,“快躲起来,莫过来啊!” “周大婶……”那个处在变声期的公鸭嗓也跟着叫了起来,“我肚子被踹了一脚,好痛啊!” “哼,两个杂碎,真是一点儿都不晓事!”周大婶还没说话,就听先前发出暴喝声的人又发话了,“老子当年在千军万马中都能来去自如,就你这两下还想拦住我们吗?哈哈哈!快给老子闭嘴,再敢嚎一声,大爷就废了你!” 在他威严的声音压制下,刚才还在咋呼的一老一小顿时不敢说话了,连那个女人都不敢哀嚎了,楼下只听得到杂乱的脚步声了。 李晓君一脸狐疑,翠云却抢先开口了,“妈妈,是周叔和小五被他们打了,呜呜,小五……” 咦,有情况啊,李晓君看着翠云一脸焦急的脸色,心说那小伍是你男朋友吧? 见李贞丽没有回答她的话,翠云又焦急地道,“哎呀,他们上来了,怎么办啊?” “我知道!”李贞丽面色凝重,正要起身,就听刚才那个威严的声音在楼下喊道,“哎,我说李家娘子你到底还要等多久,可不能让我们一直在外面等着啊,我家老爷久等不至,就该责罚我们了。” 看样子他应该是这伙人的首领,虽然说的是软话,但从语气里看脾气不太友好。 他刚说完,马上就有人跟着鼓噪起来,“就是,就是!好好的一件喜事被你们搞砸了,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回去交差呢,目下又耽搁了这么久,再不回去就要两罪并罚了。” “李家娘子啊,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等回去受了罚,你忍心吗?啊哈哈哈!” 这人可就没有前两个人那么正经了,特别是后面那一声奸笑,一看就知道不是个正经人。 有了他转移话题,刚才那几个贱人也放开了,一个贱贱的声音传来,“当然不忍心了,李家娘子心善,我们要是受了罚,她会疼得心肝都碎了,哎嘿嘿嘿……” “心肝碎了有什么用,还不如让我们进去困一觉呢。” “就是,都说李贞娘才貌双绝,何不让我等进去一睹芳容?” “啊,是啊,是啊,李家娘子,你不会没穿衣裳吧?” “李家娘子,你快快把衣裳穿好,不然被我们看到了,可怪不得我们哟!” 一群粗鄙汉子三句不离下三路,很快就把温柔乡变成了骡马市。 听得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翠云吓得失声尖叫起来,扯着李贞丽的衣袖道,“妈妈,那些人要上来了,怎们办啊?” 李晓君脑子一片空白,她还没消化拐卖人口的事呢,现在又闯来一伙不速之客——今天可真够乱的啊。 听那些人说要上来了,她也有点儿着慌了,忙伸手去抓薄被,奈何身子虚弱得很,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李贞丽和翠云,继续问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李贞丽紧皱双眉,转头看了一眼傻愣愣的李晓君,柔声道,“乖囡,不怕,有娘在呢。你先躺着好生歇着,为娘这就下去打发了他们!” 李晓君狐疑地看着她,心说你行吗? 但李贞丽没有回答,帮她盖好了被子就起身来到窗户前,冲外面娇声喊了一声,“周大爷,莫急嘛,奴家这就下来了!” 话还没说完,就已转身蹭蹭地下了楼,完全没有刚才那副弱女子的样子。 这人贩子应该是闯了不小的祸吧,不然怎么招来这么大一群社会闲杂人等? 哼,看你怎么善后! 最好他们进来打砸抢烧一阵,然后自己好趁机逃跑。 李晓君仔细思索了一番,觉得自己没有趁乱逃出去的能力,只得重新躺下静静地琢磨起来。 这个人贩子到底闯了什么祸呢,难道是像《红楼梦》里那个卖香菱的人贩子那样把一个人卖给几个人,然后被拆穿了? 或者是以次充好,被发现了? 不会卖了个男人给别人做媳妇吧?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信息又太少,她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才想了几种可能头上又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只好静静地躺着了。 躺了没多久,就听楼下传来那个少年小五公鸭叫一般难听的声音传来,“贞娘,快救我啊,我肚子好痛啊!” 李贞丽还没说话,却听保安周叔骂道,“哼,小贼,你给我闭嘴,没骨气的东西!” 李贞丽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两人,皱了皱眉,呵斥道,“好不晓事的两个狗才,让你们好茶好烟地招待周大爷,你们是怎么招待的?惹恼了周大爷,活该被教训一顿!” 把两人训得说不出话来,贞娘才转头看着那首领,拉着他的衣袖赔笑道,“哟,周大爷,你莫急嘛,你好不容来一趟,就再喝两杯酒消消暑嘛。” 李贞丽火力全开,哪知周大完全不领情,皮笑肉不笑地道,“不了,我还等着回去交差呢,要喝酒以后有的是时间。” 李贞丽碰了个钉子,只得继续撒娇,拉着她的手一边摩挲着一边娇滴滴地道,“周大爷说哪里话,既然来了都是恩客,哪有不喝两盅的理?来来,且到外面,奴家陪你喝几杯。” 第4章 罪有应得 就这? 还以为她会下去打一架呢,最不济也是从后门悄悄跑路,怎么还使起美人计来了? 李晓君在楼上听着下面的动静,忍不住心中想笑,这个人贩子脸皮也太厚了吧,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条件下还能使出美人计,她到底是牛逼普拉斯还是没脑子啊! 看了一眼守在床前的小丫鬟翠云,见她脸上写满了焦急之色,心道这人贩子还有几下子啊,对外能使美人计,对内能把一个买来的小姑娘调教成自己的贴心人,要是放到后世绝对能在五星级酒店做妈妈桑。 不过,这妈妈桑今天很明显吃了瘪,因为对面的周大爷是个钢铁直男,任凭她怎么撩就是不为所动。被她撩急眼了脸上反而显出不耐烦的神色,“别整那些没用的,你就直说什么时候把人送下来,不然我可就要上去绑人了!” 李贞丽心中一怔,还想换一招,不料那周大却把手一挥,甩掉她的咸猪手,厉声喝道,“别推三阻四了,我们老爷已经发了话了,今天一定要见到李小娘子,你就算使出十八般武艺都没用。” 李贞丽吃了瘪也不生气,马上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泫然欲泣道,“周大爷,你这是说哪里话啊,奴家掌管这媚香楼十几年了,奴家的为人你不妨去打听打听,奴家哪敢耽误您的正经事。只是杨老爷已受我所托去田府斡旋了,他和田司马什么关系,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周大听了冷笑一声,“哼,要不是看在杨老爷的面上,我们兄弟早就进来把李小娘子接走了,哪还会一直等到现在?但我让你三分,你也得还我一分吧?你看这天气,三伏天啊,弟兄们一个个热得,身上都是汗啊!” “就是,就是,连裤裆里都是汗!”刚才那伙贱人随即附和道,“大娘子不信,来摸摸看!” 李贞丽眉头微皱,又不好发作,只得选择了无视,继续对周大爷强颜欢笑道,“周大爷莫急,莫急,奴家这就为你们准备解暑汤。” “罢了……罢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周大爷摆了摆手,制止了其他人的胡柴,语气却突然变得十分委婉了,“李大娘子啊,你就不要再为难我等了,我们也是个办差的,回去迟了,老爷是要责骂的。” 他面上虽然不假辞色,但也不想把李贞丽得罪狠了,他虽然来南京不久,但早就听说过她的大名,知道她交友十分广泛,有不少大人物都是她的座上宾,真要发起狠来,自己恐怕顶不住! 李贞丽无奈,只得用手里团扇揩了一把脸上的细汗,继续陪笑道,“周大爷你也看到了,香君刚才那一撞可非同小可,一条命只剩了半条,就这个样子过去不仅不能服侍田老爷,还有可能会惹怒他,弄不好你还要跟着吃受责难呢?不如再等几天,等她养好了身子,奴家再把她送过去!” “不成,不成!”周大爷大摇其头,郑重地道,“我们老爷已发下话了,今夜务必要见到李小娘子,我们可不管她什么样子。我们老爷是个带兵的,他的话就是军令,我们依令而行,就算带回去是个死的,老爷也不会责备我们的。” 李贞丽忙道,“不成,不成呀!周大爷你也看到了,香香性子倔,倘若在路上寻死觅活,万一弄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啊?” 李贞丽用最柔弱的语气说了最狠的话,竟然把周大唬住了。 “这……”周大的眉头微微皱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朝廷高官和秦淮女子之间的风流韵事本来应该是风雅的,但今天着实变了味儿,特别是先前那小娘们儿义无反顾的一撞让他记忆犹新,这也正是他的顾虑所在,不然他也不会等到现在。 他还在想对策,却听后面一人插话道,“这个简单,一会儿我们把小娘子绑起来就行了,只要进了府,就与我等无关了。” “啊,对啊!”一语惊醒梦中人,也把周大彻底惹毛了,他狠狠地一跺脚,吩咐道,“茅十八,快去找根绳子来。” 哼,李贞丽,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吗? 李贞丽一听就急了,忙扔掉团扇拉住周大的手,哀求道,“不可,不可呀。” 周大面无表情,轻轻一拂袖子就挣脱了她的手,冷冷地道,“李大娘子,我敬你平时为人豪爽任侠才与你说这些,你可别得寸进尺。” “就是,就是。”刚才那个出馊主意的人也附和道,“你可不要惹毛了我们,否则连你也一起绑了塞进轿子里。” “对,对!或许我们老爷见到了大娘子就不喜欢小娘子了呢!” “我看行!”另一人又附和道,“我们老爷久在军旅,可没那么多讲究!”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来劲,渐渐地围了上来,把李贞丽困在了中间。那个周大爷看着眼前的一幕却并不阻拦,反而嘿嘿地冷笑着,他故意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手下们心领神会,胆子更大了,贱人二第一个伸手去捏李贞丽的手,一边摩挲一边笑嘻嘻地道,“就算老爷不喜欢,赏给我等也不错啊。瞧这细皮嫩肉的,可比军中那些粗苯的营妓强多了。” 刚才那个出馊主意的人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也笑道,“嗯,好,好!果然不错,吹弹可破啊!” 李贞丽纵然江湖经验丰富,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是无可奈何,她左支右绌,却不断丢失阵地,只得尖叫起来,“你们……你们伤天害理,再这样奴家……我……我不客气了!” 然而她一个弱女子即便声音再大又能怎样呢,看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增加了一点儿刺激性而已。 李贞丽拼命地挣脱几人的猥亵,转身看着周大,厉声道,“周大爷,你这是什么意思?旧院有旧院的规矩,我不同意,你们不可强逼,否则就是乱了规矩!” 周大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大娘子误会了,在下可不是来喝花酒的,你那套规矩可管不着兄弟们!” 有了周大的纵容,手下人的胆气就更足了,再次上下其手猛吃豆腐,李贞丽就像一片树叶一会儿躺在这人怀里,一会儿又扑到那人背上,胸前和臀部还不时被人拍两下,只吓得她花容失色、尖叫不已。 李晓君听着楼下的动静,忍不住心头火起,一群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跑到别人家里欺负一个弱女子,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啊,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啊? 一想到这是三百多年前的大明朝,她又释然了。何况李贞丽就是个人贩子,就算这些人把她先尖后杀,再尖再杀,她也觉得是罪有应得。 不过,这些人口里的李小娘子到底是谁啊,听人贩子说她又受了伤,难道是自己? 她心里猛地一怔,忙问小丫鬟翠云,“他们要抢的人是我吗?” 翠云的脸上焦急万分,根本没听到,她正要再问一遍,突然听到下面传来一个十分威严的吼声,“你们在干什么?住手!贞娘,老夫回来了。” 第5章 英雄救美? 哟,英雄救美的来了? 听到楼下那气势十足的声音,李晓君忙停止问话把头转向翠云,就见她脸上写满了兴奋之色,“呀,杨老爷终于回来了,贞娘有救了呀,我们也有救了呀。” 李晓君回想刚才李贞丽和周大都提起过的杨老爷,又忍不住问道,“这个杨老爷是谁啊,很牛逼吗?” 翠云虽然不知道“牛逼”是什么意思,但脸上还是写满了十足的亲切感,“杨老爷就是礼部郎中杨龙友老爷啊,他可是咱们媚香楼的大恩客呀,每年都要在这里花几千两银子呢。” 李晓君心道原来是大客户来了啊,还是个当官的,看来这个李贞丽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嘛。 原主的记忆已经变得十分模糊,李晓君两眼一抹黑,只好继续问,“礼部郎中是个什么官啊?” “啊……小姐?”翠云的鹅蛋脸上瞬间写满了惊疑,“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了?” 李晓君不仅不知道礼部郎中是什么官,她甚至连礼部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听了她的讲解才知道原来就是后世的文化部、宣传部、外交部和考试院的合称。杨龙友为礼部仪制司郎中,这官职已经很大了,放在后世就是妥妥的中央司局级干部,可不得了啊,难怪气势这么足的。 她听说明清时期江南人有养瘦马的风俗,这个杨老爷难道是经常来买人的大客户? 没了李贞丽在身边,加上她和自己一样都是受害者,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问道,“他每年都要在我们这里买很多女孩儿吗?” 翠云一脸懵逼,半晌才明白过来,轻轻地笑了笑,有些羞赧地道,“不是的啦,杨老爷是贞娘的相好,几次想纳她为妾,都被她拒绝了,他就只好经常过来喝花酒了。” 喝花酒? 这不是那啥的代名词吗? 李晓君的脑子里飞速地转过一个概念,难道这里是一家青楼?周大来抢自己,难道是他们家那个田老爷看上了自己,要强迫自己从良? 她只听说过逼良为娼,还没听说强迫从良的呢? 今天真是涨了见识了啊,居然遇到了这种千年一遇的奇闻。 翠云还在小声地给她普及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下面实在太吸引人了,李晓君强已经没心思听了。 楼下,杨龙友一嗓子就镇住了场面,抬眼四下看了看,就见周大等人已经进了内院,而李贞丽被几个糙汉子围在中间吃豆腐,形容狼狈至极。 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被一群军汉羞辱,他的心就像被重锤敲击了一下,又厉声喝道,“咦,周大,你这厮怎么跑到内院来了?快出去,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这样的人能来的吗?” 这一声虽然没有刚才那一嗓子分贝高,却透露出一股上位者的威压,特别是最后那句“你这样的人”更是气势十足,让正在施暴的几个人瞬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这个时代文贵武贱,朝中权力都被文官把持,武将只是他们的打手,周大好不容易混出头来,可不敢在杨文骢这个文官面前放肆,闻言忙制止了嘈杂的众人,上前赔礼道,“小的请杨老爷安,您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小的可真压不住底下这帮兄弟了。” “放屁!”他的话还没说完,杨老爷又是一声断喝,“你少糊弄老夫,这些人没有你的纵容谁敢进来!快滚,快滚,否则老夫就在百源面前告你一状,夺了你的前程!” 周大见他来真的,差点吓尿了,忙赔礼道,“杨老爷勿怪,我等久等老爷不回,李家娘子又迟迟不肯下楼,兄弟们实在等不及了才进来看看情况!我们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说完就冲手下人喊道,“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出去?” 众人早就吓呆了,闻言忙不迭地往外跑。周大又给杨文骢赔了个不是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才走到一半就见茅十八拿着一条绳子跑了进来,嘴里还大喊道,“大爷,绳子招来了,咦……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周大气得上前踹了他一脚,“快给我滚出去,谁让你去拿绳子的?” 茅十八被踹了个趔趄,低声咕隆道,“不是你让我去找绳子的吗?我问了好几家才找到呢,你怎么又不要了?” 见所有人都灰溜溜地出去了,杨龙友满意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才上前去扶摊在地上钗环散乱的李贞丽,“大娘子,我来迟了,你怎么样了?” 李贞丽遭此羞辱,早已哭得不成人形,见是大靠山杨龙友来了,忙从地上捡起团扇遮住面容,拉着他的衣袖呜呜地哭起来,“杨老爷……呜呜呜。” 见李贞丽头发散乱,衣裳也被抓得皱巴巴的,还露出部分雪白的肌肤,杨龙友眉头紧皱,又骂了一句,“这帮军汉真是无法无天了,等这事过去了,我一定要在百源面前参一本,让他们涨涨教训!” 李贞丽没说话,也没起来,仍然呜呜地哭着。 听着她如泣如诉的哭声,杨龙友终于火冒三丈,冲外面骂道,“好你个周大,你这厮当真有辱斯文!百源是让你等来接亲的,可不是让你们来抢亲的!” 说罢,又要扶李贞丽上楼,“走,走,先上去换身衣裳,其他的由老夫来解决。” 李贞丽忙摇头拒绝,“杨老爷,你也出去吧,奴家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杨龙友不解,忙问缘由。 李贞丽呜呜呜地哭个不停,良久才道,“奴家这个样子如何能见你,还请您先回避,容我换身衣服。” 杨老爷久在欢场混,最知女人心,忙退后一步,“嗯,说得是,那我就在外面坐一会儿。” 说完又冲楼上喊道,“翠云啊,你快下来把大娘子扶上楼换身衣服,老夫一会儿还有要事相商。” 翠云应了一声,随即飞快地跑了下去,十分麻利地扶起李贞丽,噔噔噔地上了楼。 李晓君本想问候一句,想了想又忍住了。 翠云手脚麻利,李贞丽重新梳洗一番,很快就容光焕发了,见杨龙友还在楼下等着,便让她把他请到了自己的房间。 杨龙友一进来,李贞丽就抓住他的手拜倒在地,泫然欲泣道,“杨老爷,你总算回来了,你再不来,奴家这楼就要保不住了,奴家也要被这些军汉玷污了,呜呜呜……” 说罢,便主动扑到他怀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杨龙友忙扶住她瘦削的双肩,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柔声宽慰道,“哎呀,我的小心肝儿,快莫哭了,有老夫在,那些人再不敢欺负你了!” 李贞丽听着杨老爷的柔声细语,不仅没有收住泪水,反而哭得更大声了,“呜呜呜……奴家命苦啊!” 杨龙友听着李贞丽的哭诉,心都快化了,一边抚摸着她的后背,一边柔声道,“心肝儿,快别哭了,别哭了,都怪我,怪我不该离你而去,要是有老夫在此罩着,这些腌臜泼材安能如此?” 见杨老爷反省得如此深刻,李贞丽终于止住了泪水,破涕为笑道,“你说什么呢,都是我不好,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的!” 她突然恢复了正常,杨文骢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嗯……话也不能那么说,你我心灵相交,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何况朝宗临走时还托福过我,我怎能失言?” 李贞丽道,“侯公子临行前只让你照顾香君,可没让你照顾我!” 杨文骢哈哈一笑,“哈,你这是什么话,照顾你是我分内之事,还需要他来嘱托吗?” 李贞丽心里暖暖的,拉着他的衣袖感慨道,“杨老爷真乃伟丈夫也,奴家能结识你真是三生有幸!” 躺在床上的李晓君听到隔壁此情此景,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还是忍不住心中想笑,这大姐姐,好绿的茶啊,自己虽然也深谙此道,但和她一比,道行还是差得太远啊。 他们的对话里涉及了好几个人,李晓君见翠云已经重新回到房间了,就问道,“百源是谁啊,朝宗是谁啊,还有侯公子又是谁啊?” 翠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小姐,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了?” 李晓君点了点头,“你快说啊!” “百源就是田司马啊!”翠云道,“朝宗就是侯公子啊,是你的相好啊!” “相好?”李晓君一脸懵逼,“男朋友吗?” 翠云更懵了,“其实就是你的相公,只是没有过门而已!” “我老公?”李晓君更懵了,“我还有老公啊?” 第6章 我老公呢 经过翠云的讲解,李晓君已经大体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她叫李香,是李贞丽买来养大的,结果却被一个田老爷看上了,要强迫她从良,估计是钱还没赚够,她才百般阻挠。 穿越过来遇到人贩子兼老鸨子,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李晓君已经无语问苍天了,自己沦落风尘也就罢了,连从良都不行,到底是哪里得罪上天了啊? 自己也没做伤天害理之事啊,老爹虽然贪财,除了贪污受贿也没做什么恶事啊,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惩罚自己啊? 再说了,祸不及家人嘛! 唉声叹气了一阵,她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继续问小丫翠云鬟,“你叫翠云,是吗?” 翠云嗯了一声,答道,“嗯,奴婢叫翠云,是小姐您的贴身丫鬟。” 李晓君扫了她一眼,见她十三四岁的样子,虽然长得瘦瘦小小的,但却颇有灵气,假以时日绝对是个小家碧玉型的美女。 “翠云,咱们这里是不是一家青楼啊?” 翠云点了点头,心说小姐啊,你终于想起来了? “我们这里是媚香楼,是旧院最有名气的青楼呢,妈妈为人很豪气,很多恩客都慕名而来。” 果然如此! 李晓君只想骂娘,既然已经大体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她忍不住又问道,“咱们这里既然是青楼,从良是好事啊,那个贞娘为什么不愿意放我走啊?” “呃……”翠云一时语塞,半晌才道,“小姐,你是有郎君的呀。” “我有郎君?”李晓君惊愕地看着她,心道一个妓女居然还有老公,这绿帽子戴着很舒服吗? 多半是露水夫妻吧! 翠云见她又发傻,便重复了一遍,“小姐真的有郎君。” 李晓君忙问道,“那……我老公呢?” “老公?”翠云心道什么跟什么啊,“小姐说的可是侯公子?” 李晓君一脸茫然,翠云见她不明所以,又道,“小姐的郎君是归德府的侯公子啊!” “归德府的侯公子?谁啊?”李晓君一脑门黑线,又问道,“那他人呢?” “这个……他前天逃走了!”翠云想了一会儿,解释道,“官府的人在抓他,他提前得知了消息,就跑了。” “跑了?”李晓君有些懵逼,原来自己的对象是个逃犯啊,不会是贩毒的吧? “跑到哪里去了?” 翠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李晓君又问,“那他为什么要逃啊?” 见她终于问到了关键之处,翠云忍不住板起脸来,骂道,“还不是那个阮胡子害的!” “软胡子,什么意思啊?”李晓君的联想力还是很丰富的,她轻笑了一声,道,“胡子不都是软的吗?” 硬的那不就是那啥吗? “不是啦,阮胡子就是阮大铖啊!”翠云忙纠正道,正要继续跟她讲阮胡子是谁,隔壁的李贞丽和杨老爷却起了争执。 隔壁房间,杨龙友和李贞丽已经逐渐从你侬我侬的表演中走了出来,开始进入正题了。 杨龙友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帮美人揩掉脸上的泪痕,焦急地问道,“香君还好吧,可醒了?” 李贞丽想起李晓君醒来后的异样,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轻轻地嗯了一声,心事重重地道,“嗯,已经醒了!” “嗯,醒了就好!”杨龙友长舒了口气,“先前她不顾性命地碰柱,可把老夫吓坏了,这女子当真一身正气,我不如也!” 李贞丽却没心思听他对李香君的褒扬,反而问道,“杨老爷,你刚才亲赴田府斡旋,不知结果如何了?香君可是我的命根子,万不能嫁去田府啊!” 杨龙友眼神闪烁,不敢看李贞丽的眼神,仍然顾左右而言他,“你和香君母女情深,我岂能不知,香君是个好女子啊,我今天万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刚烈,比许多命妇还要坚贞一分!” 李贞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脸色就有些不好了,见他还在装糊涂,便打断了他的话,不悦地道,“你到底有没有说服田老爷?” 杨龙友的眼神瞬间暗淡下来,良久才摇头道,“咳,难啊!老夫到了田府就和百源说了你的事,奈何田百源早闻香君之名,不肯给我这个面子。老夫甚至提出用婉容交换,他都不肯。” 婉容是秦淮名妓马娇的字,是他新纳进府的宠妾,散文家余怀在他的《板桥杂记》里形容她“姿首清丽,濯濯如春月细柳,滟滟如出水芙蓉,真不愧‘娇’之一字也。知音识曲,妙合宫商,老伎师推为独步。然终以误堕烟花为恨,思择人而事,不敢以身许人。” 为了追到马娇,杨龙友可是废了很大的力气,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花的银子都可以打造一个同等大小的她了,得到她之后,他也是百般珍视,从不轻贱她。如今他竟然愿意拿她来交换李香君,如此忍痛割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但李贞丽并不满意,反而嘟着嘴抱怨道,“马娇如何能与我的香君相比?” 杨龙友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马娇在秦淮旧院也是名妓,容貌还在李香君之上,怎么就比不上她了?只是他现在正积极地追求她,也想把她纳入府里充实后院,才忍着没有发作,“嗯,你说的是,是我说错了,婉容怎能与香君比?” 见他还在打太极,李贞丽失望至极,索性把头扭过去,不理他了。 杨龙友吃了个闭门羹,脸上颇为无奈,这个李大娘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稳定,温柔的时候能把你的骨头都融化了,但你只要惹到她了,她能当面把你骂个狗血喷头,就算是首辅宰相她也不怕。 见美人动了气,杨龙友只得继续赔不是,指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周大等人,唉声叹气道,“这些人明面是田府派来迎亲的家丁和轿夫,其实就是来监视媚香楼的啊,老夫虽能呵斥他们,却不能赶他们出去啊。咳,这个田百源,升了官掌了兵权就无所顾忌了,连我这个老朋友的面子都不给了,还说什么如今只听马相爷一个人的话,真是气死我了。” 李贞丽一听他还有绝招,忍不住心动起来,“那你怎么不去找马相国,你们不是郎舅吗?世人都说除了青杠没好火,除了郎舅没好亲,你怎么不去求他?有他出马,难道还摆不平一个田百源吗?” 杨龙友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他实在不愿意为了这点儿小事去麻烦大舅子,成与不成另说,他只要敢开口,定会被训得体无完肤。 他不敢面对她那火热的目光,只得苦笑道,“我……他一个首辅宰相,我为了这么一件事去麻烦他,你叫我怎么开得了口?” “哼,说什么喜欢我,爱我,要照顾我一辈子,却连这么一件小事都做不好,你叫我怎么放心把下半辈子交给你?”或许是压抑得太久了,李贞丽已经彻底压制不住心中的火气了,直接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一晚上的努力被她弹指间抹去了,杨龙友真想大声喊冤,他跑前跑后忙了一晚上,到头来没得到一句好不说,反而还落了一身埋怨,唉,都怪自己这张破嘴,干嘛提马相爷的名字啊。 “贞娘……你?老夫就算有千般不好,但对你的心意总是真的,你为何如此绝情?” “哼,你说我绝情就绝情吧!”李贞丽把脸往里面一别,“你不用管我了,就让我自生自灭吧!” 李晓君刚才在问老公的事一时不查,没听清李贞丽和杨龙友的对话,被她突然提高嗓子才重新把注意力聚焦在他们身上,心说刚才还柔声细语,你侬我侬的,怎么突然就翻脸了呢? 她很不解,杨龙友更委屈,见美人动了气,忙抱在怀里轻言细语地哄起来,但却她使劲儿挣开了,“别碰我,再碰我我就像乖囡那样一头碰死在你面前!” “好,好,我不碰你了!”他是个出了名的妇女之友,被骂了也不生气,反而劝起她来,“我的小心肝儿啊,你好歹也为我想想啊,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去麻烦相爷,我成什么人了?莫不如今日之事权且作罢,就放香君去田府,你也收拾收拾入我府里去吧,我定能保你一生无忧。” 李贞丽听了,一张脸更冷了,哼了一声就理他了。 她虽然和杨龙友面上你侬我侬,其实并不爱他,一来他年纪太大了,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黄土已经埋到胸口了,而她才二十多岁,日子还长呢。二来他太花心了,他本已有一妻八妾,去年又接手了福建名士郭圣仆的美妾朱玉耶,新鲜感还没过又纳了同样是秦淮名妓的马娇进府,一年时间连续纳了两个美妾,他这把老骨头受得了吗?三来,马娇还有个妹妹马嫩,姐妹俩都是角色,又很年轻,她要是进了杨府难免排在她们,心高气傲的她怎能答应? 她心中其实是有心仪的对象的,就是同为明末四公子之一的陈贞慧,陈贞慧今年才四十岁,可比黄土埋到胸口的杨龙友强多了。只不过,陈公子续弦的妻子是个河东狮,听说了她和陈公子的事以后,就从宜兴老家杀奔南京,准备找她算总账。要不是她交友广泛,提前躲了出去,才免于受辱。 如今杨龙友旧事重提,要是放在平时,她最多笑笑就搪塞过去了,但今天她实在是太背了,情绪难免受到了影响,所以态度才会如此坚决。 “这……大娘子……”杨龙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僵住了,“你再听我一眼,你如果放心不下,就把香君也带上吧,我料想百源还不敢到我府上去拿人!”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李贞丽心中一动,便仔细盘算起来,然而她还没算完账,等在外面的周大等人又闹腾起来了,“李家娘子,天都要亮了,莫要让我等再等了。” 第7章 玩大了 时间倒回到周大等人被杨龙友轰出来以后,几个贱人就凑在一起商议开了,贱人二不满地道,“总旗大人,我等奉大老爷军令来此办差,如今差事没办成就被赶了出来,叫我等回去以后如何交差?” 贱人三哼了一声,“哼,郭蛮子,还不是你太放肆了,不然我们怎么会被赶出来?” 贱人二郭蛮子不满地道,“哼,老刘,我哪里放肆了,当时姓刘的比我摸得少了啊?你把手伸到人家裤裆里掏,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老刘被拆穿顿时恼羞成怒,“你放屁,把手伸到裤裆里的是王老八。我看到了也想伸进去,但是她夹得太紧了,没伸进去!” 几人哄堂大笑,周大被这几个活宝气得火冒三丈,抬手一人给了一巴掌,“都给我滚!” 茅十八手里拿着绳子怯生生地问道,“大人,绳子……还要吗?” 老刘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滚一边去!” 茅十八挨了一巴掌也不敢吭声,默默地退到后面去了,“哼……一会儿说要,一会儿又说不要,害我白跑了这么远的路。” 他抱怨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周大还是听到了,见这厮皮又痒了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是怕跑路吗?那你现在再跑一趟吧!回去把事情报告给大老爷,请他定夺吧!” 周大把事情办砸了,好好的一锅粥被他煮成了一锅夹生饭,却要茅十八去背黑锅,茅十八当然不愿意了。他虽然蠢笨,却不傻,闻言忙往后退,“大老爷知道事情没办成肯定要发火的,我不去,我才不去呢!” “大爷给你差事你还敢推脱?你个不识抬举的货!”郭蛮子抬脚就把他踹倒在地,老刘也转身助战,两人一顿拳打脚踢,终于帮他认清了自己,“快去,再不去就打死你!” 茅十八看了一眼周大,见他面无表情,只得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消失在了夜色里。 没等多久这货又顶着一头包回来了,“大爷,大老爷很生气,他说了不论你用什么法子,必须把李家小娘子弄进府里去,否则不仅是你,连我们都要跟着倒霉啊!” 周大等的就是这句话,“那好,兄弟们随我进去,这一次谁也拦不住我们了!” 李贞丽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进杨府,但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太好的法子了,正盘算如何拿捏杨老爷之时,突然听到周大的声音,忍不住大惊失色,“啊,他们怎么又回来了?” 杨龙友也吓了一呆,“这……这是怎么回事,老夫下去看看!” 说完就把头伸出窗外,见周大去而复返,忍不住又骂道,“杀才,你们怎地又回来了?” 周大可不像上次那样狼狈了,闻言底气十足地道,“杨老爷在上,小的已经回去禀报了我家老爷,老爷把小的训了一顿,还是让我来接李小娘子过府。” 杨龙友顿时色变,“你胡说,老夫明明已经和百源说好了,定是你为了功劳假传将令,还不快滚出去!” 周大哼了一声,随即拿出一张纸来,“这是我家老爷的将领,杨老爷不妨过目!” 杨龙友震惊不已,心说我与百源素来交好,他为何连这点儿面子都不给我?难道是对我有了怨言? 然而他还没想明白,郭蛮子就附和道,“杨老爷,你与我家老爷乃是好友,又是李家娘子的相好,还请劝劝她吧,让她莫要再拖延了,也好让我等早早地去交差!” “就是,就是!”王老八也附和道,“我家老爷位高权重,排场大得很,又极爱小娘子,小娘子嫁过去是去享福,若是生个小公子直接就是姨娘了,可不比跟着那狗屁侯公子强?” 茅十八也抢着说道,“就是,就是!杨老爷啊,你就帮我们劝劝吧,为了这事我还跟着挨了顿打哩!” 老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也加入了游说军团,“杨老爷,你今番帮了我们老爷,以后我们老爷也帮你把李大娘子纳进府,礼尚往来嘛!” 李贞丽本来已经快到了爆发的边缘了,听到那些粗鄙汉子的话反而不生气,只狠狠地瞪着杨龙友,小声地说道,“你不是要纳我进府吗?那就先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再说吧?” 感受着李贞丽如刀一样的目光,杨龙友顿觉如芒刺在背,“贞娘啊,你进了杨府还留着香君在此做甚?” 李贞丽哼了一声,“你不用管这些,只管把这事做成了,不然你休想我进你的府邸!” 杨龙友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李贞丽提出这个要求不外乎是在给自己留后路,因为侯公子的家世比他杨家和田家加起来都强,而且人家还年轻,前途远大得很,根本不是他们这种半截入土的老头能比的。 想到李贞丽终究还是看不上他这个贵州大山里走出来的老头子,一向好脾气的杨龙友终于有了火气,他看了一眼楼下的几个军汉,厉声呵斥道,“够了,休得胡柴!你们这些恶奴,休要再胡柴,小心老夫在百源那里告你们一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这一次效果可就没有上一次好了,周大等人根本不鸟他,嘈杂的声音反而更大了。 待众人喧嚣了一阵,周大才制止了他们,转头冲楼上喊道,“大娘子,可不能再拖延了,否则周某可就要闯进来了。我这帮兄弟都是苦出身,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办差呢,到时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娘子不要见怪啊。” 杨龙友闻言,忙厉声喝道,“你们敢!” 周大轻轻地冷笑了一声,不卑不亢地道,“杨老爷容禀,既然我家老爷已经发了军令,今日少不得要得罪了!” 杨龙友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来人呐,给老夫把这帮无法无天的狂徒拿下!” 但他忘了今天只是来喝花酒的,根本没带随从,喊了两遍才反应过来,“贞娘,这……” 李贞丽看都没看他,把头扭在一边继续哭泣了。 这脸丢得有点儿大,杨龙友就像一个小丑一样不知所措,最后只得向李贞丽寻求安慰,“你看,这……老夫忘带随从了,这该如何是好?” 杨龙友自言自语了几句,见李贞丽还在耍小性子,最后索性把心一横,丢人就丢人吧,丢人总比得罪大兄丢了前程好吧?他本不是一个看重面子的人,加上年龄又大了,就更不在乎了。见周大等人不买他的仗,只得摊了摊手,对李贞丽道,“贞娘啊,百源虽与我有些交情,但他独爱香君,又有阮圆海在一边煽风点火,不肯纳我之言,我实在无能为力了啊。”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田百源和他都是马士英的同乡好友,他犯不着为了这点儿小事得罪他,能亲自跑一趟已经很给面子了。至于让他去求马相爷,更是想都不要想。 李贞丽仍然一句话都没说,眼神里充满了冷漠。 杨龙友感受到了她逐渐冷却的目光,身上也不自在起来,扭捏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周大等人,道,“老夫出去再劝劝他们。” 说罢转身下了楼,见周大堵在前面就厉声喝道,“让开!老夫这就去找田百源理论,哼,你们这帮杀才今日不听老夫之言,老夫定要让你等好看!” 说完伸手扒开阻拦的人群径直走了。 第8章 名义夫妻 从翠云的口中,李晓君大体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接管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叫李香,是一个秦淮名妓,和一个什么狗屁侯公子恩爱有加,已经结成了名义夫妻一起生活五年了。 “名义夫妻?”李晓君一脸懵逼,“什么是名义夫妻啊?” 翠云急得直跺脚,“哎呀……就是照样请客吃席,只是不行六礼,不拜公婆,在外另居,侯公子家中是有大妇的啊,怎么可能让你进他家大门呢?” 经过翠云仔细的讲解李晓君才明白,原来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秦淮旧院的娼妓业已经十分发达了。由于这个时代避孕措施很落后,从业人员一不小心就会中招,堕胎人流更是高风险手术,没办法只得生下来。孩子生下来以后男孩儿当龟公,比如韦小宝,要不是因为奇遇,一辈子就是个老乌龟。还有刚才挨打的小五,他的母亲就是个妓女,和韦小宝一样不知道老爹是谁。女孩儿就继承母业,比如前年嫁给汝宁侯朱国弼的寇白门,祖上几代人都是娼妓。因此,大明不仅有将门世家和诗书世家,还有娼妓世家。 除了娼妓世家以外,大部分都是像她这样从小被买来,花重金培养,悉心教导的娼妓,但不论是哪一种,长到十四五岁的时候就要出来接客了,而第一个恩客就显得尤为重要,除了能卖出高价以外,仪式感也是很强的,除了翠云说的不行六礼,不拜公婆以外,其他的和寻常人家嫁女儿一样要请客吃席,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送礼,还要闹洞房,简直和正常的嫁娶一模一样。 李香的第一个恩主就是归德府的侯公子,归德侯家乃是开国武官发家,后来由武转文,到了侯公子这一辈,已经连续四代考中功名了。他的父亲侯恂先后任过户部和兵部尚书,在任上一手栽培了左良玉这棵大明的擎天大树。 侯公子出身不凡,自幼受到良好的家教,不仅文采斐然、正义感爆棚,就连嫖妓都与众不同。梳拢了原主以后并不像其他嫖客和妓女那样走个过场就相忘于江湖,两人第一次见面就看对了眼,“婚礼”以后仍然如胶似漆,已经以夫妻的名义在这座小楼里生活了五年了。 在这五年时间里两人相敬如宾,夫妻恩爱,李香处处为侯郎着想,不仅没有让他耽于安乐窝,还时时规劝他上进,让他爱惜名声,不要和坏分子搅在一起,而她本人也以身作则,出道五年从未见过外客,只有侯公子一个郎君。 侯公子有一个对头叫阮大铖,他是臭名昭著的阉党分子,整个崇祯朝都混得很惨,特别是以侯公子、吴应箕、陈贞慧为首的复社人士动不动就写文章骂他,前年更是写了一篇什么《留都防乱公揭》在南京城内外到处发放,把他的名声彻底搞臭了。 阮大铖是个阉党分子,虽然政治生命已经断送了,但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特别是崇祯八年流寇为祸桐城以后,他就搬到了南京,喝酒、听戏、醉卧美人膝,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爽啊。但好景不长,复社很快就崛起了,他成了他们攻击的活靶子,连续几次交锋下来,他一次比一次败得惨,特别是《留都防乱公揭》问世以后,他在南京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只得跑到城外山上盖个茅草屋避风头。 可是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转,春秋鼎盛的崇祯皇帝突然挂了,如今新朝初立,他的好友马世英掌了权,他也靠着这层关系得以复起,前几天终于被任命为兵部右侍郎。 倒了快二十年血霉,如今一朝翻身,他自然要报仇了,作为复社领袖的吴应箕、侯方域、陈贞慧等人自然首当其冲了。 他先是在侯家和左良玉的关系上做文章,侯公子不知是计,吓得他连夜潜逃了,然后又设了个计让兵部左侍郎淮扬总督田仰知道了李香的名声。田仰早期的经历比他还惨,如今也靠着马士英同乡的关系翻身农奴把歌唱,得意忘形之下便欣然入彀了。听了阮大铖的讲述,田仰对李香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趁这次回京述职的机会就打发心腹家丁周大等人上门提亲,而且当夜就要成婚。 李贞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蒙了,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束手无策之下李香拿出贞洁烈女的气概,以头碰柱,以死相拒,加上杨龙友从中调和,才争取了这么点儿缓冲的时间。 好在老天爷有眼,李香并未碰死,只是晕了过去。只是他们都没想到的是,此李香已非彼李香了。此李香原名李晓君,乃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十八线女演员,兼职外围女,在一次服务过程中突遇扫黄,她匆忙中遇到了电梯鬼开门——电梯门开了,轿厢却没来——慌不择路之下一脚踏空,就此穿越到了三百多年前。 “这剧情好像在哪里听过啊!”李晓君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哪里的剧情,而外面又闹起来了。 隔壁房间,李贞丽看着杨龙友消失的夜空,整个人都呆住了,“啊……他……真的走了,这可怎么办?” 李晓君在隔壁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心说你耍性子也要有个度吧,真的以为男人离不开你吗?现在玩大了吧,没法收场了吧? 翠云也在一边煽风点火,“啊……杨老爷真的走了啊,他还会回来吧?” 李晓君看了她一眼,“应该不会回来了!” “啊?那怎么办啊?”翠云急得不停地跺脚,“小姐,怎么办啊?” 李晓君心说还能怎么办,乖乖就范呗。 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沉了底,李贞丽呆了一会儿就镇定下来了,她听着楼下的喧哗声,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来到窗户前,对下面喊道,“周大爷且先吃茶,事已至此,奴家也没有法子了,你们稍等,我马上去给香君换衣服,一会儿就让她随你们走。” 周大一听,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忙收起无赖的嘴脸,郑重地拱手道,“大娘子深明大义,不为难我等听差的,真是我们的福分啊,等此事了了,我再上门赔礼道歉!” 李贞丽呵呵地笑了两声,还了一礼,道,“那奴家就在此恭候了。” 说罢,便关上窗户消失在了黑夜中。 “妈妈……”见李贞丽再次出现在她们房间,翠云叫了一声,“真的要让小姐跟她们过去吗?” 李晓君也停止了搜索,一脸嘲讽地看着她,“玩大了吧?” 李贞丽一脸茫然,“什么玩大了?” 李晓君艰难地笑了笑,“我说你刚才和杨老爷那一出玩得太过火了吧,把人家的耐心耗光了,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扛了吧!” 李贞丽的脸色逐渐暗淡下来,半晌才说了一句话,“我早就知道他是个靠不住的,不然也不会这样激他了。” 李晓君心说你就死鸭子嘴硬吧,“那现在怎么办呢?你是要把我捆起来交给那个周大爷呢,还是用麻袋装起来交给他?是不是还要加一碗迷药?” 短时间内,她就已经想到了十几种方法,无论李贞丽用哪一种,她都会欣然接受,相比《白毛女》里面的喜儿,她的命运要好多了,来娶自己的可是一个国家副部级领导,又握有兵权,这样的人不嫁还能嫁给谁呢? 至于侯公子,他又不是李香,关她什么事? 想到马上就要恢复自由了,她心中的怨恨顿时减轻了不少,看李贞丽也顺眼了许多。 而李贞丽却是一脸的惊讶,“乖囡,你在说什么胡话哩?你是我的心肝宝贝,为娘怎么可能那样对你呢?” 李晓君在心里“切”了一声,心说我又不是你亲生女儿,你真以为我会信你啊,你怎么连自己都骗啊? 李贞丽看着她那张冷漠又陌生的脸,忍不住疑窦丛生,“乖囡,你……你先前说很多事都急不得了,莫非连我都忘了?” 翠云在一边插话道,“是啊,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李贞丽轻轻地坐在她旁边,见她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又掉下泪来,“这可如何是好?” 李晓君一脸茫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爱哭。 自己又不是她亲生的,何必演得这么逼真? 难道是田老爷没给彩礼? 李贞丽见她再次犯傻,忍不住抓住她的手,道,“儿啊,你刚才问为娘现在的皇上是谁,为娘就告诉你吧。先皇已经驾崩三个月了,新皇帝上月已经登基了,今年还是崇祯十七年,明年就会改元为弘光,弘光皇帝就是以前的福王。” 福王是谁? 李晓君没有问,只是静静地听着。 “皇上登基以后就重用阮大铖那奸贼,今晚的事就是拜那奸贼所赐!”翠云在一边给她打扇,李贞丽继续说道,“恐怕你连这事也忘了,为娘就说给你听吧。” “阮大铖?”翠云刚才说了几次,现在李贞丽又说起了他,李晓君终于想起了这个人,她记得N年前读高中的时候编排过一出话剧《桃花扇》,里面就有个超级反派名叫阮大铖。 里面的男主角叫侯朝宗,女主叫李香君。 难道,自己穿越到了李香君身上? 李晓君身子猛地一怔,看着李贞丽,一字一句地道,“我是不是叫李香君?侯公子是不是叫侯朝宗?” 李贞丽正准备讲她和侯公子的事呢,见她突然问起自己的名字,狐疑道,“香君是苏师傅给你起的表字,你不是什么都忘了吗?怎么反倒记得这个了?” 李晓君终于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喜道,“这么说,我就是李香君了?” “是,是,你就是李香,也是李香君!”李贞丽见她终于有点儿清醒的样子了,喜得一把抓住她的手,又惊又喜道,“啊呀,乖囡啊,香香啊,你终于想起来了!” 第9章 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原来我真的穿越到了李香君身上!” “原来李贞丽说的都是真的,我虽然是她买来的,但她真的拿我当亲女儿养,她没有骗我!” 李晓君放下了一半的心思,茫然地点了点头,“嗯,想起了一点点儿,我叫李香君,和侯公子恩爱有加,侯公子被阮大铖陷害提前跑了,阮大铖恼羞成怒就拿我撒气,逼我嫁给田什么来着,我拼死不从,一头撞在了柱子上,昏死了过去……” 李晓君边想边说,虽然结结巴巴的,但还是说了个大概,基本上就是所剩不多的《桃花扇》里情节。 “嗯,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你终于想起来了。”李贞丽喜不自胜,殷切地看着她,“还想起什么了?” 李晓君摇了摇头,道,“我就想起了这些,其他的都不想不起来了。” 李贞丽失望地道,“这么说你连我都忘了?” 关于她俩的母女情,李晓君真的一点儿都没想起来,只得无奈地道,“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个养瘦马的人贩子呢。” 李贞丽欲哭无泪,“我……我……我一直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以后还要把这楼传给你,怎会拿你去卖钱?” 李晓君自知说错了话,只得闭着眼、咧着嘴装头疼,“呀……头好疼呀!” 翠云忙停止打扇,“啊,是不是我扇的风大了,把头吹疼了。” 这鬼天气,即便到了晚上,仍然十分闷热,她扇子一停,李晓君更痛苦了,“不要停!” 翠云狐疑地看了李贞丽一眼,见她也是香汗淋漓,忙又打起扇来。 有了她在中间插科打诨,李晓君的尴尬癌很快就好了,听着楼下传来的打闹声,她又故意问道,“外面那些人是田家的吗,到底是哪个田家啊?” “少司马田仰田百源家啊!”李贞丽解释道,“田司马和马相国是同乡,又是姻亲,阮大铖那厮和他关系极好,为了巴结他,就说你如何美貌,撺掇他纳你入府。” 李晓君刚才已经知道了少司马是个什么官,忍不住问道,“我不能进田府吗?为什么?” “这……”李贞丽被问蒙了,半晌才道,“当然不能了,你是侯公子的人啊,你曾发誓这一辈子只服侍侯公子一人啊。” 李晓君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了,又问道,“那侯公子为什么要撇下我独自逃命?” 李贞丽再次晕倒,李晓君和侯朝宗一见钟情,其实只是她一厢情愿而已,侯朝宗却并不然。看过《桃花扇》的人都知道,他当时为避兵祸来到南都,初来乍到空虚得很,想找个女伴消磨时光,杨龙友就给他推荐了李香君。他完全是抱着买瘦马的心态去见的她,哪里有什么一见钟情可言?再说了,这个时代男人就是女人的天,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庸,难道还能指望侯公子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断送自己的前程吗? 李贞丽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得勉强地说道,“侯公子以后是要做大事的,如何能因为你一个女子断送了前程?” 李晓君瞬间怒了,心道什么狗屁猴公子马公子,我看就是贪生怕死的富少,李香君眼瞎了吗,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 李贞丽见她脸上有愤然之色,忙为他辩解道,“侯公子出身书香门第,祖上几代人都是做官的,父亲乃是朝廷的宰相……” 李晓君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既然他家势这么显赫,干嘛还要来招惹我,既然招惹了我,干嘛又要独自一个人逃命,难道他不知道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很危险吗?难道他害怕我拖累了他吗?我看他和那个杨老爷没什么两样,都是无情无义郎,我才不稀罕呢!” 李贞丽被她几个连珠炮似的问题问蒙了,半晌才叹道,“都说媚香楼里都是贞烈女子,我远不如你啊!” 李晓君心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谁要做贞洁烈女啊,我只不过随便吐槽几句而已。 李贞丽感叹完了,忍不住又问李晓君道,“乖囡啊,你是怎么打算的?” 李晓君又恢复了一脸呆傻的样子,“这个……我也没想清楚,既然姓侯的撇下我一个人跑了,田老爷又上门逼婚,反正我就是这么一个人,随缘吧,我可不想再死一次了。” 玛德,大明都亡了,清军马上就打过来了,江南马上就要变成人间地狱了,鬼才会待在这个鬼地方呢,赶紧跑路才是上策。 要跑路不得先离开这个地方吗? 凭自己前世那一身本事,难道还哄不好一个老头吗? 李贞丽见她醒来之后就判若两人,如今更是连侯公子都不爱了,心中忍不住暗暗叫苦,急切地道,“乖囡啊,你可千万不要嫁入田府啊,千万要等侯公子回来啊!” “为什么?”李晓君一脸茫然,“为什么不能嫁入田府?” 李贞丽支支吾吾地道,“我听说这田仰不是好人,你去了要受苦的。” 李晓君不解,继续刨根问底,“怎么不是好人了?男女之间不就那点儿事吗,和人品有什么关系?” 在她的认识里,男女之间的事和人品确实是没什么关系的,她前世阅人无数,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少,有些人表面上风度翩翩,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但脱了衣服就是个禽兽,完全不把女人当人。还有些人一脸凶相,身上纹着几条龙虾,一副江湖大哥的做派,但在床上却十分体贴入微,完美得超出想象。 李贞丽无奈,只得继续编下去,“我听姐妹们说他年龄大了,那方面早就不行了,但又不甘心,就变着法儿地折腾我们女人,比宫里的老公还狠呢,据说女子只要进了他的府,就别想活着出来!” “啊……SM啊!”李晓君大吃一惊,心道古人也这么会玩儿吗? 李贞丽自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见唬住了她,忙道,“你是我的乖囡,我不忍见你跳火坑啊!” 说罢,又抽泣起来。 李晓君有些感动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的母女情在慢慢恢复,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软了。 李贞丽见她有些动容,便趁热打铁道,“香香啊,你可千万不要进田府啊,就在这里等侯公子回来,听娘的话,好好养伤,一定不要下这个楼。” 李晓君看着她有些飘忽不定的眼神,总觉得她有事瞒着自己。她父亲是厅级干部,她从小就见惯了迎来送往的场面,后来家里遭逢巨变,她从官家小姐沦为外围小姐,不知经历了多少人和事,一双眼睛也因此变得更毒辣了。 在她的印象里,一个人就算伪装得再好,眼神却是不会骗人的。 她想弄明白其中内情,又不好直接问,便继续犯二,不屑地道,“什么猴公子马公子,一遇到事情就撇下自己的女人独自逃命,这样的人我才不稀罕呢,嫁给他还不如嫁给姓田的呢。” 说罢就拼命地坐起来,冲外面喊道,“那谁,周大爷,我愿意……” “啊……别!”李贞丽脸色大变,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叮嘱道,“你要做什么啊?翠云,快帮我按住她!” 翠云忙扔掉扇子,两人一起按住了她。 李晓君拼命地挣扎,无奈头上的伤势太重,根本挣不脱,只得呜呜呜地乱叫,还喷了她一手的口水。 李贞丽一面拼命地控制住她,一面小声地哀求道,“香香啊,我的乖囡啊,你到底怎么了啊,怎么连娘的话都不听了,你以前从不这样啊,呜呜呜!” 翠云也哭了,“小姐,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李晓君心说你才得了失心疯呢,老娘只不过换了个灵魂而已。见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都哭了,便不再挣扎了,用眼神示意她们放开自己。 李贞丽见她放下了戒备,便轻轻地松开了她,嘴里仍然抽噎着,“乖囡,你……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嘛?” 李晓君不管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她必须刨根问底,否则被人卖了还要帮她数钱呢? 既然迂回战术行不通,那就直接问吧,“我感觉你没说实话,你老实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进田府?为什么非要等侯方域回来?难道有什么隐情吗?你别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借口来搪塞我!” 联想到自己是买来的,李晓君完全有理由怀疑她和侯方域有幕后交易。俗话说从南京到北京,后妈再亲也没有亲妈亲,何况自己还是买来的? 第10章 倒贴呀 面对李晓君充满不信任的目光,李贞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很快就坦白了,“乖囡啊,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啊。你虽然沦落风尘,却一直以官宦小姐的身份自持,在这里八年从没下过楼,比很多大户人家的小姐还要规矩呢。” 八年不下楼,和坐牢有什么差别? 李晓君的脸上写满了问号,心道自己也是官宦小姐呢,虽然也保持着必要的骄傲,但自己短短的三十多年周游全球一百多个国家,活得可比她滋润多了。 李贞丽见她不信,便指了指翠云,道,“不信你问翠云。” 翠云忙点头道,“是啊,是啊!婢子服侍小姐十年了,小姐未出阁之前,婢子从没见小姐下过楼,更是没见过一个外男。” 李晓君彻底糊涂了,他猛地想到了侯朝中,反问道,“那侯公子呢?我是怎么认识他的?” 李贞丽见她虽然面有怒色,但更多的是茫然,便叹了口气,解释道,“看来你确实把之前的事都忘了,现在还有点儿时间,娘就跟你仔细说说吧。侯公子是河南归德府人,他出身官宦世家,少有才名,前年到南京游历,欲觅一知音外室,就托杨老爷代为打探。” 李贞丽终于稳住了李晓君,便开始讲述母女二人的革命家史:“杨老爷久在旧院流连,知道你是个好女子,就把你说给了他。我听了杨老爷的话,又见了侯公子一面,见他为人风流倜傥,人品和学识也不错,又是复社的社首,早晚会考取功名升官发财,就同意了。但侯公子的家在河南,那边在闹流贼,他身上也没带多少财物,虽有心结交于你,却拿不出妆奁之资。为娘就你一个女儿,纵然侯公子再风流倜傥,也不可能白与了他。” 李晓君听得懵懵懂懂,但还是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原来是侯公子出不起彩礼钱啊。 只是,你要嫁女儿,难道就不问问我的意见吗? 李贞丽根本没有察觉她脸色有异,在这个时代儿女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事人是没多少话语权的。 “不过,事情很快就有了转机,侯公子很快又上门来了,还带来了三百两妆奁银子,为娘见他有如此诚意就应了下来。” 李晓君心道什么诚意不诚意,就是彩礼给够了而已。 不过,三百两是多少钱啊? 她正要问,李贞丽又道,“你与侯公子成就好事以后,虽不是明媒正娶,却也如新婚夫妻一般举案齐眉,恩爱有加,整个秦淮旧院都夸赞你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呢。” 原来自己是个三儿啊,这一段刚才她已经听翠云讲过了,如今得到了身份证实,她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了。因为老爹风流成性,她从小就笼罩在三儿的阴影里,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小三儿了。 她不是个贞洁烈女吗?不是八年没下楼吗?怎么甘愿给人做小三呢? 李晓君想问,但李贞丽已经完全沉浸在那段美好的姻缘里面,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李晓君怀着一肚子疑问,问了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我到底怎么得罪了阮大铖,他要这样害我?” “咳……”李贞丽长长地吁了口气,很快就解开了谜团,“你们成亲之后的乞巧节,杨老爷来媚香楼饮宴,你和侯公子也一起作陪,我们饮得正欢时,阮胡子突然过来了,说要一起饮宴。阮胡子是阉党余孽,名声很臭,江南的士子没人愿意与他来往。侯公子是复社巨子,早晚要考取功名的,怎能和他搅在一起,污了名声以后还怎么做官?他正要离席回避,不料杨老爷却拉住了他,说不妨见一见。侯公子当然不肯了,但杨老爷却执意要他见一见。侯公子走不脱就有些恼了,杨老爷这才说出了实情,原来他那三百两妆奁银子竟然是这个阮胡子出的。” 李贞丽以为李晓君会很震惊,没想到她只是稍微怔了一下就恢复了平静。她可不知道她也是生于官宦之家,这种羊毛出在猪身上,狗来买单的事见得多了,她老爸就经常做。比如,她高中和大学时出国交流的费用就不是自己掏的,还有她那些名牌包包、化妆品、野马车也不知道是谁出的钱! 李贞丽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侯公子不解其意,忙问道,‘雪斋,我因一时拮据,难以凑齐妆奁之资,才向你开口借的银子,为何又扯上阮胡子了?’杨老爷却道,‘非也,非也,朝宗啊,这笔银子非是我出,乃圆海所出也。圆海早就有意结交与你,故而送了你这笔厚礼。’” 说到这儿,她把头转向一边,“原来,阮胡子也知道自己名声臭了,特别是那篇《留都防乱公揭》问世以后,他在南京就更待不住了。但一直住在城外的草庐里也不是个办法,便想着通过杨老爷结交侯公子,请他在复社帮忙说几句话。侯公子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一时有些犯难,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后来这事就被你知道了,你就劝导侯公子,要爱惜名声,千万要把这笔银子退回去。侯公子听了你的话,就凑了一笔银子还给了他。” 李晓君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怪不得阮大铖要报复自己的,原来自己在里面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啊。 李香君啊李香君,你是不是傻啊,干嘛要管这些闲事啊,好好地搞钱它不香吗? 李贞丽见她一脸懊恼之色,忍不住心中想笑,“侯公子旅居于此,哪有那么多银子,凑了几天也只凑到了一百多两,还是你求我把没用完的妆奁银子拿出来才凑齐的呢。” 我去,还倒贴啊! 李晓君如遭雷击,心道这李香君也太蠢了吧,合着这狗屁侯公子不仅白嫖,自己还倒贴了啊。 啊,世界上最蠢的女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李贞丽见她面有愤然之色,还以为她在生阮大铖的气呢,就骄傲地说道,“儿呐,你劝谏侯公子立身正己,可是赢得了不少美名呢,此事传扬开去以后,无数文人士子都赞你有气节呢。” 李晓君彻底无语了,原来自己还是一个小凤仙一般的人物啊。 不过,小凤仙貌似死得很惨吧! 这样的名声于她有什么用? 现在好了,被反噬了吧! 李贞丽接着说道,“侯公子把银子退给了阮胡子,就彻底得罪了他,如今他起复了,就罗织了一个罪名给侯公子,却被侯公子提前知道了风声逃了出去。哪知这阮胡子竟然无耻至极,抓不到侯公子就拿你撒气,你说他好歹也是官老爷,怎能行如此下贱之举?” 李晓君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李香君博得了一个好名声,一撒手不管了,自己却要代她受过。 “我勒个去!”李晓双眼紧闭,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老天爷啊,你既然给了我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让我投身东北那苦寒之地也好啊,让我生在一个王公贝勒之家,像若曦那样好好谈一场恋爱不好吗? 皇太极死了就算了,多尔衮、多铎也行,就算他们不行,顺治、济度,还有岳乐都行啊! 就算不能投身在他们家里,投身在平头百姓身上也行啊,自己可以靠勤劳致富啊。 其实,投身在一个青楼女子身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凭自己的才艺想要出头也并不难,但偏偏又是一个贞洁烈女,这样矛盾的个体,老天爷啊,你让我怎么开局嘛? 李晓君呼天抢地了一阵,终于接受了现实。 李贞丽见她终于安静了下来,就继续说道,“乖囡啊,你从小就是个极懂事的人,嫁与侯公子以后就一心一意地跟着她,从不单独见外人。说来还是为娘的错,为娘曾经也想过让你背着侯公子偷偷接几个恩客,给楼里多挣点儿花费,都被你严词拒绝了。你还规劝为娘,说侯公子乃正直的君子,以后一定会带着你返回归德侯府的,到时候你就求侯公子把为娘也带上,这样我的下半辈子也就有着落了。为娘就是听了你的劝才让你一心一意地服侍侯公子的呀,如今你醒了却性情大变,反怪起为娘来了。” 哦,原来如此啊! 这要求也不是很过分嘛,对她和她都是最优解。 但前提是侯公子要靠得住! 不过,从这一次的表现来看,他没及格啊! 李晓君在心里给侯方域打了个C-,又想起了她刚才和杨老爷的那一场戏,忍不住问道,“我看那个杨老爷就很好啊,虽然老了点儿,好歹是个做官的,你怎么不答应他?” 李贞丽撇了撇嘴,不屑地道,“刚才的事你也看到了,他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其实是个靠不住的人。” 李晓君正想说侯朝宗也是一路货色,周大等人又在外面吵吵起来了,“我说李大娘子,你要让我们等到几时?” 第11章 代嫁 见这帮无赖又闹起来了,李贞丽忙起身出门应了一声,“周大爷稍等,香君正在梳洗。” 李晓君也附和了一句,“娘,你轻一点,我头好疼呀,啊哟哟!” 李贞丽唬了一跳,还以为她真的头疼了呢,仔细一看,见她脸上挂着狡黠的笑意,才放下心来,轻声责备道,“你吓死我了!” 周大听到李晓君的声音,登时就不怀疑了,嘿嘿笑道,“好,好,那我们就再等一阵子。” 稳住了周大一伙人,李贞丽第三次嘱咐道,“乖囡啊,你听娘的话,一定要在这里等侯公子回来,千万不要不要胡思乱想,楼都不要下一步,否则……否则侯公子定不会要你了,我们娘俩的后半辈子都完了啊!” 李晓君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再犯二了,自己虽然是她买来的,她对自己确实还不错,虽然有点儿私心,但并不过分,在不损害自己的利益的前提下,自己也犯不着和她硬杠。 她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天空,问道,“可是那些人怎么打发呢?” 李贞丽胸有成竹地道,“娘已想好了法子,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自然保你无事。” 李晓君忙问,“什么法子啊?” 李贞丽看了一眼翠云,又把目光移到了李晓君的脸上,一字一句地道,“我假扮你进田府!” “啊……”李晓君和翠云同时瞪大了眼,嘴巴张得大大的,足以放进去一个鸡蛋。 这也太下得去血本了吧! 李晓君脑子转得飞快,短时间就想了很多,最终还是断然拒绝道,“这怎么可能?” 她看了一眼李贞丽,又看了一眼自己,她这具身体的主人今年才二十岁,而李贞丽已经二十八了,两人相差八岁,身材相貌也大不一样,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 田仰能做兵部侍郎,肯定不是傻子啊。 李贞丽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不可行的!那个田老爷一直在外地为官,最近才到南京,之前从未见过你我,如何分辨得出来?” 李晓君有些懵逼,但很快就想到这是三百年前,这里没有相机,没有电视和网络,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这里是秦淮旧院,真正见过她和贞娘的人也不多。 即便如此,李晓君还是有些迟疑地道,“万一认出来了呢,你岂不是完了?比如,楼下那些人就认识你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李贞丽本来就是一个行事果断的人,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绝不拖泥带水。她认真地看着李晓君,再次重申道,“乖囡,你要听娘的话,就在这里等侯公子回来,只要他回来了,就没人敢欺负咱们娘俩了,你就可以把我救回来了。” 李晓君有些感动,也有些纳闷,问道,“既然侯公子这么厉害,那他当时为什么要跑啊?” 经过李贞丽的讲解,她虽然不那么膈应侯公子了,但对他撇下自己独自逃命的做法还是耿耿于怀。 李贞丽听她这么问,便答道,“香君啊,你肯定忘了,侯公子的大人乃是侯本兵,他是宁南侯的恩相,有他护着他,没人敢为难你。” 她怕她不知道宁南侯是谁,又解释道,“宁南侯名叫左良玉,是侯老太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驻跸武昌,手握八十万兵马,朝廷不敢轻易得罪于他。” 李晓君不知道左良玉是谁,但一听他手底下有八十万兵马,抵得上后世两三个大军区的兵力了,她的心里不免多了一丝底气,难怪贞娘会答应侯方域的,原来这狗屁公子来头还真不小啊。 “不过,既然侯郎有这么大的靠山,那就更不用跑了啊,只要把左侯爷的名号报出来,谁敢抓他?难道他读书读傻了?” “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李贞丽听她这么问,无奈地道,“左侯爷虽然威武,但他远在武昌,对京里的事鞭长莫及,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侯公子不跑可是要吃大亏啊!” 李晓君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不像后世通讯那么发达,要是在后世侯方域遇到这样的事,只需要打个电话,阮大铖就只能收手。但在这个世界,通讯全部靠走,从武昌到南京一来一回至少也要耽搁半个月,侯方域就算背景再强大,也难免吃亏受苦。 想明白了此节,她不禁感叹了一声,“既然侯公子有这么强大的背景,那还是我去田府吧,我就算去了,那老头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等我走了,你就写一封信给侯公子,让他来救我。” “不成,绝对不成!”李贞丽断然拒绝道,“女子万不可失节,你虽出身旧院,却是冰清玉洁的身子,若去了田府,侯公子断不会再要你了,没了侯公子,我们娘俩依靠谁去啊?” 李晓君一怔,终于明白了她的苦心,自己要是贸然进了田府,不论有没有事,身子都不干净了,侯家是名门望族,怎么可能还会让她进门?她进不了门,李贞丽的后半辈子怎么办? 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她一时也有些犯难,“那怎么办?我怕万一暴露了你有危险。” 李贞丽沉默了一阵,一咬牙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只盼你早日联系上侯公子,请他快点儿来救我。” 李晓君默默地点了点头,虽然她不排斥进入田府,但能不去自然不会上杆子去,万一贞娘说的是真的呢,那自己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要知道这个时代医疗条件可是很差的,万一受了伤被感染了,可就芭比Q了。既然她铁肩担道义,主动跳火坑,李晓君自然没话可说了,要想得到总得付出点儿什么吧! 何况在《桃花扇》里李贞丽的结局也还算完美,她代替自己嫁入田府以后虽然受了些苦,但后来嫁给了一个低级军官,过起了平淡的小日子。 李晓君还在愣神,李贞丽已经起身带着翠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主仆两人窸窸窣窣地忙活了一阵,很快就换了一身大红吉服。当她再次出现在李晓君面前时,着实惊艳了她一下,但见她细腰鹅颈,亭亭玉立,犹如一只刚成年的丹顶鹤,自己和她比完全不占任何优势啊。 李贞丽手握盖头冲她笑了笑,因为怕弄皱了吉服,不敢坐下,只得站着和她说话,“这身衣服为娘都准备了十好几年了,没想到今天穿上了。” 说到最后竟然有些哽咽了,“乖囡啊,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可我一直都拿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从来没打过你骂过你,你不愿做的事为娘也从来不勉强你。娘出身低微,见识不如你,只求你看在我养育你这么多年的份儿上,不要抛下我不管,尽快来救我出火坑啊!” 李贞丽说得情真意切,翠云首先被感动了,哇的一声就哭了,“贞娘……” 李贞丽摸了摸她的头,强忍住泪水,宽慰道,“翠云不哭,不哭,你也是我的乖囡,我走以后,你就好好服侍香香,香香是个好人,一定不会不管你的。” “嗯……”翠云揩了一把泪水,哽咽道,“我都听妈妈的,以后就听小姐的,呜呜。” 主仆二人哭了一阵,李贞丽又拉着李晓君的手,交代了一些楼里的事,最后才揩了一把眼泪故作镇定地道,“乖囡,为娘这就走了,媚香楼就交给你了,保重!” 李晓君心中感动无比,终于抽泣起来,来到这个世界不到半个小时,她的遭遇可谓丰富多彩。到现在终于确定有一个真正对自己好的人了,可惜这个人马上又要替自己跳火坑了,怎能让她不心酸。 “妈……娘……我……”李晓君情难自已,终于开口叫了一声娘。 “哎……”李贞丽开心地应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强忍住泪水,交代道,“乖囡呀,你一定要安心地等侯公子回来,千万不要见外客,只要他回来了,咱们娘俩都有救了。” 李晓君嗯了一声,“嗯,我记住了,都听你的。” 李贞丽想了想,又道,“还有陈定生公子,如果他来了,就让他不必为我挂怀了。我……我只有对不住他了。” 说完,就以手遮面痛哭起来。 李晓君不知道陈定生是谁,本想问一下,但转念一想,以后问翠云也行,就不要破坏现场的情绪了。 李贞丽很快就收起了泪水,勉强笑道,“其实也没那么难,那姓田的就算再不是东西,我事事顺着他就是了。” 李晓君心知肚明,只得收住泪水,也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啊,我明天就写信给侯公子,让他来救你。” 说完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感,放声痛哭起来,等她回过神来时,李贞丽已经在翠云的搀扶下出了房间缓缓地下楼了。 李晓君正要起身,却听到楼下传来那帮人的吆喝声,“哟,终于来了啊!” 李贞丽身量比李晓君高,怕被发现就故意弓着身子,也不说话,只哭哭啼啼地往轿子处走去。 可能是晚上光线不好,也可能是等得太久没有了耐心,反正她就这样轻易地骗过了周大等人,顺利地上了小轿。 “起轿,走了!”随着周大的一声大吼,几个唢呐匠拿起唢呐吹了几声,两个轿夫抬着轿子渐渐地消失在黑夜里。 听着渐渐远去的唢呐声和喧哗声,李晓君联想到两辈子的身世遭遇,顿时哭得肝肠寸断。 哭了一阵,她头上的伤口便开始剧烈疼痛起来,到最后竟然忍不住呻吟起来。 刚回到楼上的翠云见状忙跑进来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李晓君无力地扯了扯嘴角,道,“头疼!” 翠云顿时手足无措,面对这样的大场面,她一个半大孩子能有什么作为呢,这个时代又没有止痛药。 李晓君道,“你帮我按一下太阳穴吧!” 翠云应了一声,便伸手轻柔地按揉她的穴位,按了一会儿她才觉得舒服了一些,最后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12章 小女子服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头虽然不怎么疼了,但是包裹着伤口的白布却满是汗水,就连身上都是汗涔涔的,要知道现在可是农历六月底,换算成阳历的话大概是七月底或者八月初,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 “翠云……翠云!” 身上就像刚蒸过桑拿一样难受,李晓君艰难地翻身坐起来,冲门外叫了两声,小丫头翠云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有丫鬟就是好啊,没事就可以使唤一下,可比自己后世那个平时只知道玩手机、吐槽粉丝,出事以后不仅不陪自己渡过难关,反而还勾结外人偷偷转移自己的财产的助理强多了。 “小姐,你醒啦?” “嗯!”李晓君摸了摸头上的伤口,轻声问道,“有热水吗?快烧点儿热水来,我要洗澡!” “洗……澡!”翠云愣了愣,隔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怯生生地问道,“小姐是要沐浴吗?” “嗯!”李晓君又摸了脖子,颇为难堪地道,“身上都是汗,不洗不舒服,还有我这纱布,也该换了!” “可……可是!”翠云迟疑道,“可是现在是早晨啊,早晨怎能沐浴,阳气会散的。” “什么阳气散不散的!”李晓君哭笑不得,自己在前世可是早晚都要沐浴的,有时候一天沐浴好几次也没见得散了阳气啊。 看来穿越过来也不是好事啊,至少生活习惯就难以适应,刚来第一天就出了这个幺蛾子,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难题等着她呢。 在她的再三坚持下,翠云拗不过,只好去准备热水。 小姐要洗澡,外面很快就忙乱起来,没过多久,翠云和一个老妈子就走了进来。 见二人一人提着一桶水,一人扛着一个大木桶,李晓君彻底懵逼了,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翠云还没说话,那个老妈子就抢着答道,“小姐不是要沐浴吗?我们给你准备热水和澡盆啊。” 想起昨晚上那个大声嚎叫的周婶,听到她开口说话,李晓君就基本上锁定了她的身份,听她昨晚上撕心裂肺的声音还以为是个悍妇,没想到还有几分姿色呢。 “冲个凉而已,需要这么大的阵仗吗?”她还以为自己在21世纪呢,水龙头一拧热水就来了。 “冲凉?”翠云骨碌着大眼睛,问道,“什么是冲凉?” “连冲凉都不知道吗?”看着一老一少两个目瞪口呆的女人,李晓君登时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冲凉就是这样……” 李晓君舀了一瓢水作势往头上淋,“就这么一冲就凉快了。” “啊……不行啊!”周婶赶忙阻止,翠云也道,“沐浴不用桶怎么能行呢?” 李晓君无奈,只得乖乖地进了浴桶,“木桶浴啊,冬天最舒服了!” 坐在超大的木桶里,感受着温暖的热水的包围,李晓君忍不住想起前世去会馆的经历,那时候高大上的木桶浴放到现在只是洗澡的标配而已。 可惜了,这辈子恐怕是回不去了! 周婶已经下去了,只留下翠云在一边服侍,她帮她在身上涂满了滑腻腻的东西,见她又在出神,忍不住问道,“小姐,你怎么了啊,是不是头又疼了?” 李晓君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没事,你涂的什么啊?” “胰子啊!”翠云不假思索地道,“小姐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胰子?”李晓君盯着那块黄不拉几的东西看了一会儿,“还以为是肥皂呢?这东西怎么做的啊?” 翠云道,“不晓得呢,都是街面上买的。” 李晓君想起了以前拍的穿越剧,里面貌似有制作肥皂的内容,但是自己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吧,就用这个什么胰子也不错。 坐在硕大的浴桶里,李晓君又仔细地打量起这具身体来——身高最多一米五,骨架很小,肉倒是蛮多的,看起来小巧玲珑,珠圆玉润,和后世的自己大相径庭。 她后世身高一六六,体重一百多一点儿,前凸后翘,身材倍儿棒,特别是那一双又长又直的大腿,不知道给她挣了多少钱。 虽然现在的她脸蛋小,脚小,屁股小,胸也小,但皮肤却好到爆,通体雪白,连一颗痣都没有,真的可以羡煞旁人——秦淮八艳的名声真不是白给的。 “嘻嘻,小姐真美!”翠云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身体看,忍不住夸赞道,“婢子看得都心痒难耐。” 她今年十六岁了,服侍她好几年了,因此说话也没多少顾忌。 “是吗?”李晓君不以为然地道,“我怎么不觉得?” 她是真不觉得这具皮囊有多美,要是在后世,这就是个三等残废啊,哪有自己那一副皮囊值钱。 “真的!”翠云肯定地道,“小姐的姿色在旧院可是出了名的,怎么不美呢?” 李晓君瞬间来了兴趣,“那本小姐问你,你可知道柳如是、陈圆圆,我比她们如何?” 翠云有些蒙圈,这个小姐撞了头以后怎么性情大变啊,她以前总是闷在房里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从来不与人攀比的,怎么现在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呢? “快说啊,到底谁最漂亮?” 翠云想了想,道,“柳姨娘已经嫁给了钱老爷,陈圆圆听说被国丈爷买到北京去了,小婢见过柳姨娘,感觉她没有小姐好看。陈姑娘一直在苏州,没来过南京,我没见过,想必她和小姐差不多吧。” 李晓君从她闪烁其词的眼神里就知道她在说假话,也不忍拆穿她,便一屁股坐在梳妆台前,悻悻地道,“算了,别当真,跟你开个玩笑。” 翠云松了口气,开始有条不紊地给她搓洗身体,不过天气实在太热了,在浴桶里就像蒸桑拿一样,才待了一会儿她就感觉快要中暑了。 哪个大神赐我一台空调吧! 李晓君在心中呐喊,却无济于事。见翠云也累得满头大汗了,只得催促道,“好了,好了,不洗了,太热了,以后还是洗淋浴吧。” 翠云不知道什么是淋浴,只得瞪大眼睛看着她,她也不想解释,只让她帮自己找换洗衣裙。 当翠云拿出一套衣裙时,她再次傻眼了。 “这……是内衣,不怕凸点吗?”李晓君接过那件藕绿色的肚兜,又看了一眼隐藏在裙子里面的玫红色的短裤,迟疑地问,“这是内裤?怎么还是开档的?不怕走光吗?” 哎呀,古人真是太奔放了,比现代人还豪放啊,简直就是把情趣内衣当正常内衣穿啊,小女子佩服,佩服! 翠云双颊羞得通红,良久才嗫嚅道,“一直都是这样穿的啊!” 这个小姐到底怎么了,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李晓君无语,只好接过来穿上,但她从记事起就没穿过开裆裤了,实在没想到都三十多的人了,还能重温儿时的旧梦,只是……怎么感觉下面凉飕飕的呢。 好不容易习惯了下半身的凉爽,李晓君正要穿肚兜,翠云却先拿出一根长布条递给她,“小姐,婢子帮你裹胸。” “啊,裹胸?”李晓君总算明白她们穿着肚兜为什么也不怕凸点了,原来还要裹胸啊。 一想到原本就不大的咪咪要被压成两个大饼,她后背一凉,嗖地一下跳开了,不曾想自己缠了足,一个落地不稳便摔在了楼板上。 “哎哟!我尼玛,这澡白洗了!” “小姐……”翠云忙上前扶起,还好水还没倒,主仆二人只好又进到浴桶里回了个锅。 再次从浴桶里出来,翠云不解地问,“小姐,刚才婢子为你裹胸,你为何要躲闪?” “啊,要裹胸啊?”李晓君忍不住问,“为什么要裹胸啊,我胸也不大啊!” 翠云又蒙了,大家都要裹胸好不好,小姐能不能不要调皮了? 经过翠云小朋友强烈的建议,李晓君没办法,只好让她帮自己把胸裹上,刚裹了两圈一种强烈的束缚感随之袭来,瞬间让她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松一点儿,快透不过气来了!” 李晓君大声求饶,翠云只好松了松手,但她还是觉得不舒服,翠云只得又松了松手,如此三番五次下来,翠云就有些火气了,“小姐,再松就绑不上了。” 李晓君也很无语,“翠云啊,咱不见客的时候能不能不裹这狗屁玩意儿,实在太难受了,这么热的天,我怕长痱子啊!” 翠云无奈,只得意思了一下,就开始为她裹脚了。 李晓君忍不住抗议道,“还有裹脚,以后也不裹了,疼得受不了不说,这味儿恐怕也很酸爽吧?” 翠云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心说眼前这个小姐好陌生啊,难道真的被鬼魂附体了,怎么净说胡话啊?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你刚才嫌小衣太长了,奴婢已经剪短了,裆也封了!”翠云有些不耐烦地道,“不裹脚怎么行呢?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她才刚按照她的要求把一条开档大裤衩剪成了一条三角裤,还违心地把裆封了,现在她又开始作妖了,这让她这个当丫鬟的怎么办才好嘛! 见她不说话,翠云又语重心长地道,“小姐,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怎么啦?” 我怎么了?我没怎么啊!我不就是觉你们太折磨自己了吗?我想做一个正常人啊。 李晓君讪讪地笑了笑,道,“没怎么,就是撞了一下,突然就看这些东西不顺眼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让这些东西束缚着不舒服。” 翠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把她的双足裹得松一些了事。 第13章 有你这样夸人的吗? 好不容易捯饬完了,又在绑伤口的纱布上系了个蝴蝶结,李晓君终于有闲心观看窗外的风景了。见周婶进来帮忙倒水,她才想起昨晚上有两个人受伤了,就问道,“昨晚上咱们是不是有人被打了?” 一说起此事翠云的眼睛就红了,愤然道,“嗯,周叔和小五都被那帮杀才打了,现在还躺着呢,我先前去看了,小五被打得好惨啊!” 在翠云的讲解下,她已经知道媚香楼总共只有六个人,昨晚被打的周叔和小五是唯二的男人,一般都在外面忙活。女人里面除了翠云和贞娘以外,还有一个洗衣做饭的婆子周婶,她和周叔是一家人。 这个组合已经好多年了,因此虽然大家不同姓,但关系一直都很好,李贞丽外出游玩访友的时候他们也会跟去,属于配合高度默契的团队。李晓君本想出去看看他们,却被翠云拦住了,只好把周婶叫住安慰了几句。 她先对周叔和小伍昨晚的行为进行了表扬,又亲切地问候了他们的伤情,最后提出等她的伤好之后就会去亲自探望他们。 周婶今年四十二岁,身材中等,手脚麻利,具有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优良品质。听了李晓君冠冕堂皇的话眼睛都红了,她的眼睛刷地红了,哽咽道,“多谢小姐关怀,贞娘和小姐待我们不薄,遇到这样的事情老周不站出来,谁站出来呢?” 李晓君嗯了一声,又叮嘱道,“以后遇到这样的事不要硬来,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周婶连连点头,“嗯,老周就是这样一个直脾气,贞娘也说了很多次,奈何他就是不听,也不知挨了多少顿打了。” “嗐……”李晓君也跟着叹了口气,心道没那本事还要强出头,这不是明朝版的柯镇恶吗? 不过,他俩毕竟是一家人,她也得给这老妈子留点儿面子,因此话锋一转,道,“不过,周叔这么做也是为了媚香楼好,我不怪他。” 说罢伸手摸了摸荷包,想给他们打点儿赏,无奈囊中空空如也,只得尴尬地笑了笑,道,“你一会儿去买点儿好吃的,先让他们养着吧,这几天就不要出门了。” 三人正说着话,外面响起了叫门声,周婶忙出去开门,很快就回来禀报道,“是杨老爷来了。” 杨老爷,就是昨晚上那个出工不出力的杨老爷吗?李晓君有些懵逼,心说这个杨老爷脸皮真厚啊,昨天临阵脱逃,今天居然还有脸来,真不愧是混官场的人啊。 李晓君求证了一下,翠云点头道,“是啊,除了他,还有哪个杨老爷啊!” 李晓君想起自己的身份,便让翠云扶自己上楼,又吩咐周婶道,“我现在就是贞娘了,你去回了他,就说我昨晚上受了惊吓,生病了,今天不见客。” 周婶很快就去而复返,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不成啊,不止杨老爷,苏师傅也来了,今天是他来教曲的日子呢。” “苏师傅?”李晓君愣了愣,“苏师傅是谁啊?” 周婶一脸茫然,好在翠云知道内情,忙介绍道,“苏师傅就是你的授业师父啊,你的南曲都是他教的呢,没有他,你哪来的‘南曲第一’的名头?” “哦……”李晓君哦了一声,心说我还有这么大一个头衔吗?可惜都还给他了啊。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去见客,翠云却继续说道,“小姐,你还是见一见吧,杨老爷经常来这里,肯定瞒不住的。” 李晓君想了想,觉得也对,这个杨龙友是侯方域的好友,说不定可以从他那里打听到一些他的消息。 “那好,你让他们在外面等等吧!”李晓君吩咐完了周婶就拉着翠云上了楼。 她住的是一幢二层小楼,只有接客的时候才会下去,平时也只有侯方域、翠云和贞娘可以上来,如今侯方域跑了,贞娘出嫁了,整个二楼就是她的私人领地了。 当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襦裙在翠云的搀扶下来到前厅时,首先就闻到一股浓烈而又熟悉的烟草味,她顿时就犯了烟瘾,前世做那种工作,她也是抽烟的。 “现在就已经有人抽烟了吗?给我也来一根!” 李晓君满怀期待地来到小亭子外面,抬眼一看,就见两个半老不老的老头一人拿着一根半米长的烟枪正吞云吐雾呢。 “原来是旱烟啊!” 李晓君顿时打消了吸两口的念头,皱了皱眉,呸呸地吐了两口唾沫才学着翠云走路的样子缓慢地走了进去,“奴家见过杨老爷,苏师傅。” 杨文骢,字龙友,号雪斋,贵州贵阳人,少有才名,尤擅绘画,或许是把太多的经历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以至于考了六次进士都没考中,从少年俊才考到了中年大叔仍然只是一个举人,最后不得不出仕做一些教谕、知县等小官。说是小官,其实放到后世也都是不得了的官了——县委书记啊,而且还是包邮区的县委书记。 他今年五十岁了,中等身材略微有些发福,现在刚起复为礼部郎中,妥妥的中央司局级干部。他气场十分强大,看到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李晓君竟然没有丝毫意外,反倒让她感到十分意外。 苏昆生就没他那么好的涵养了,她一出现就忍不住问道,“香君,你不是……不是被田仰掳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李晓君小心翼翼地在二人斜对面坐下,“师父……徒儿……徒儿没去,是娘代我进了田府。” 话才说到一半,她的眼泪就如珍珠一样漱漱而下,“娘啊……呜呜呜!” 见她一出场就哭,杨文骢忙把手里的烟斗放在茶几上,宽慰道,“贞娘昨夜代你入田府之事我已知晓了,咳,这事还是怪我啊,是我害了贞娘啊!” 李晓君有些无语,心说你昨晚上大凡男人一点,不说去你大舅子那里求情,就是调几个家丁来把田府那帮人打跑了,也不用今天在这里忏悔了。 唉,人啊,自己看不起自己,就没人看得起自己了。 李晓君在心里把他狠狠地鄙视了一顿,随即就感觉屁股下面十分难受,简直如坐针毡。麻蛋,刚改进的小内内设计上有严重的问题,不仅擦挂大腿内侧还往沟里跑,搞得现在她又酥又痒,又不好意思去挠,真是尴了个尬。 杨文骢见她没说话,只得尴尬地抽了几口烟,转移话题道,“香君昨晚以死明志,这份刚烈与忠贞令老夫等人好生敬佩,今日头可还疼?” 李晓君心中十分鄙视他昨晚的行为,忙以手支额做无力状,“多谢杨老爷挂怀,虽有些疼,但已无大碍了,就是头晕得很。” 哼,小样,待我以后飞黄腾达了,看我不好好玩死你。 杨龙友自然不知道她的心思,见她做娇弱无力状,便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又把昨晚上自己不辞辛劳到田府奔波的事说了一遍,大体意思就是我虽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还是应该谢我才对。 李晓君忙亲自为他斟了一碗茶,拿出前世逢迎瓢客的职业笑容,温声细语地道,“昨晚上的事还没感谢杨老爷呢,奴家一无所有,就只有为老爷您斟一盏茶了。” 杨文骢听了果然受用,淡定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赞道,“香君虽出身旧院,却比世上大多女子尤为刚烈,实可为大明女子之榜样也!” 李晓君脸上娇羞不已,心中却充满了不屑,你他娘的动不动就是“出身旧院”、“青楼女子”,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提醒我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再说了,老娘现在可不是香君也,那个香君因为太过愚蠢已经位列仙班了,我这冒牌香君才不会傻到以头碰柱去拒婚呢? 她已经打听清楚了,昨晚自己要嫁过去的那个田仰现在的官职是兵部侍郎,相当于后世的国防部副部长,军委副主席,副国级干部啊,这样的人都不嫁,真是个傻姑娘!要知道她前世遇到的最尊贵的客人也不过是个市委书记,差了好几级呢。 第14章 不过 李晓君本来就如坐针毡,被杨龙友这么一夸,脸顿时就黑了下来,但对方可是国家司局级干部,她也不能甩脸子,只得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想我大明立国三百载,不知出了多少仁人志士,贞洁烈女,我听闻北都城破之时,房梁上到处都是悬梁之士,井里都是贞烈之女,投河之人不计其数,而江南仍旧歌舞升平,不思亡国之恨,如今有香君这个表率,虽是一青楼女子,但我南人也不差北人矣。” 房梁上都是吊死鬼,井里都是淹死鬼,河里像煮饺子一样地飘着浮尸,想到这样惨无人道的恐怖电影的场景,李晓君只觉得后背发凉。见这厮还在喋喋不休,忍不住学着古人的样子说,“奴家可当不起杨老爷的夸奖,他们乃是为国殉道,我这不过儿女情长,万不能和他们相比!” 娘希匹,居然忽悠我为那狗屁侯公子寻死觅活,老娘才不会上你的当呢! 但这些人的思维方式明显和后世不同,她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向他们学习了,而他们就是充耳不闻,还以为她是在故作谦虚。坐在一旁久不说话的苏昆生也赞道,“香君为侯公子誓死不从,此情可表天地,假以时日侯公子归来,必厚待你。” 李晓君见她的茶盏已经空了,忙让翠云给他倒了一杯茶,顺便打量了一眼自己这个授业恩师,见是一个干瘦的中年人,脸上布满皱纹,颌下一撮山羊胡,倒有些艺术家的气质。不过她此时的心思没在苏老师身上,对老师脸上关切的表情也没在意。 “那个白嫖党厚待我?谁稀罕啊!”一提起那个撇下自己独自逃亡的侯朝宗,李晓君就有些来气,这特么什么事啊,你要找小姐就好好找吧,竟然还不想掏钱,不想掏钱有人帮你掏了也行,至少说明你腕儿大,别人也只有羡慕的份儿!但你花了别人的银子嫖了老娘,人都被你睡了你才假惺惺地说我不能要你的银子,因为你名声不好,要了你的银子会损害我的名声。 你牛逼!真特么牛逼! 但是你退银子给阮胡子的时候能不能自掏腰包? 白嫖了老娘不说,事到临头竟然又撇下我独自逃难,留下老娘为你顶缸,这样的人也是男人吗? 二人见李晓君神色不善,也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她心忧养母贞娘呢,哪知她其实已经在心里把侯方域骂得狗血淋头,十八代祖宗都被问候一遍了。 “贞娘为了成全你的名节代你出嫁,此大义也!”杨龙友夸完了李晓君又把毒蛇伸向了李贞丽,“贞娘养了你十多年,如今又为了你甘愿只身入火海,你不可不报答。” 一提到养母贞娘,李晓君就放下对他的鄙视,转而开始为她担忧起来,和她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到一个小时,她还一度把她当成可恶的人贩子,但她能明显地感受到她对她的关心和爱护。按照后世的推测,贞娘极有可能是看上了田副主席的权势,但按照这个社会的行事准则,贞娘真的是在冒死帮自己。 虽然目的有些不纯,但她所求的也不过是后半生的幸福而已,何况此举于她而言并无半点损伤,而与她而言却是九死一生的苦难之旅。 这是个男权社会,对女人十分不友好,对待青楼女子就更不能用不友好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残酷。无论青楼女子在欢场混得再好,腕儿再大,一旦从了良也就只能是个做妾的命,要打要杀要送人随主人的便就是,根本没有任何人权可言,也没有法律约束他们。贞娘的真实命运就是被田仰玩腻之后转手送给了手下一个家丁,之后便不知所踪了。 她能为自己做到这些,已经足够了。 “杨老爷,苏师父,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母亲救出来的!”李晓君渐渐地坐直了身子,郑重地说道,“不论用什么办法,我都必须把母亲救回来,让她早日脱离苦海。” 杨龙友含笑点头道,“香君此言甚是,乌鸦反哺,羊羔跪乳,贞娘虽不是你亲娘但胜是亲娘,你既有此志气,老夫也当助你一把。” 李晓君闻言一惊,听这语气,这老家伙不会想打自己的主意吧,年龄着实大了一点儿,但她若真能帮自己救出贞娘,陪他一晚也不是不能答应哈。 淡淡地瞧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不带一丝淫邪,她才知道自己想多了,忙感激地道,“杨老爷能从中斡旋,香君感激不已。” 唉,学古人说话真累啊。 苏昆生久在旧院流连,知道李贞丽的为人,对这一对母女是发自肺腑的关爱,听说杨龙友要帮忙营救贞娘,忙在一旁帮腔道,“香君还不快谢谢杨老爷。杨老爷是官面上的人,又和马相爷、田司马有通家之好,有他出马,定有门路可寻。” 李晓君感觉到了他的小心思,正要起身行礼,却被杨龙友摆手制止了,他听苏昆生点破了他和马士英、田仰的关系,脸上不禁有些尴尬之色,心说你这大嘴巴,没事提这个干什么,要是这层关系有用,李贞丽还需要去田府吗?要是香君也让我去求我那相国大舅哥,我不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遇了吗? 扫了一眼二人,见杨文骢满脸期待之色,而李晓君则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很是高风亮节地道,“香君忠贞刚烈,贞娘侠肝义胆,都是老夫佩服之人,为你们娘俩尽一份力也是理所应当。不过……” 听到杨文骢应承了下来,苏昆生满脸喜色,当即就要在李晓君面前表功,不过就是这个“不过”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李晓君昨晚上就已经见识到了他的虚伪和无耻,就知道他肯定会有个“但是”或者“不过”,因此也并未将他那段冠冕堂皇的话当回事。 杨文骢果然“不过”了,“老夫虽然和马瑶草、田百源是同乡,彼此又有些亲戚关系,但远远谈不上通家之好。他两人都是进士出身,我不过一举人,人微言轻啊。如今他又仗着诚意伯的势力骄横跋扈得很,早就不认我这个老友了。” 苏昆生听到杨龙友说了一大堆废话,心里早就不满了,心道你不帮就不帮嘛,干嘛说这一堆不着边际的理由,当老夫是三岁小孩儿吗? 他黑着脸看了一眼李晓君,却见她正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就问道,“香君,你在想什么?” 李晓君从小生在官宦之家,见惯了官场百态,后来家道中落下海谋生,更是习惯了人情冷暖,她早就听出了杨龙友的言外之意,这老头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想让他白帮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没有理会苏昆生的愤怒与失望,反而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诚意伯是谁?” 两位老人都是一呆,脸现尴尬之色,杨龙友脸色的尴尬之色顿时消失无踪,道,“诚意伯是大明开国功臣,先祖乃是刘伯温。如今的诚意伯讳孔炤,官拜提督操江,掌管大明水师,在南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哦,刘伯温啊!”李晓君根本不知道刘孔炤这个人,但从信息大爆炸时代穿越来的她还是知道刘伯温的,“就是‘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的那个‘刘伯温’吗?” 苏昆生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道咱们不趁这个时机拿住姓杨的,以后恐怕就没这个机会了,香君啊香君,你这时候打什么岔? 李晓君早就知道杨文骢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得罪田仰,更不可能为一个女人去求马士英,因此她根本没做指望,他那番话不过就是敷衍人套话而已,要救出贞娘,她必须另辟蹊径。 见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极不自然,她忙道,“我说错了吗?” 苏昆生失望地道,“你怎么连诚意伯都忘了?” 李晓君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忙解释道,“杨老爷、苏师傅,你们见谅,我昨夜那一碰伤了脑子,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唐突之处,还请别介意。” “啊……”果然,一听到她伤了脑子,苏昆生就把刚才的愤怒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莫非伤了心神?” “心神?”李晓君一脸懵,又重复了一遍,“嗯,我的脑子受伤了,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她不知道的是,这个时代的人认为心脏才是思考的器官,因此才有“心想事成”这个成语,而脑子只是一个储存机构,就像电脑芯片一样。 两人听了震惊不已,守在一边的翠云也适时插话道,“杨老爷见谅,苏师傅见谅,我家小姐怕是失了魂魄。” 苏昆生忙问道,“那我教你的那些戏文,你可还记得?” 李晓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还记得一些,但大部分都记不得了。” 杨文骢问道,“那你还记得什么?” 李晓君摇头道,“不知道,有些事提醒了就能想起来,有些事已经彻底忘了,怎么提醒都想不起来了。” 第15章 “桃花扇”的扇 听说香君局部失忆了,两人很快就对她开展了一场唤醒实验,苏昆生清了清嗓子,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你接着唱下去。” “唱就唱,谁怕谁?”李晓君前世也是练过的,虽然不专业,但糊弄三百多年前的人还是没问题的。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 “错了,这里唱错了,‘美’字是一板,‘奈’字也是一板,不可连着唱。”苏昆生听得直摇头,“‘云霞翠轩’也错了,怎么唱得这么硬邦邦的?” 李晓君吐了吐舌头,心说我这可是京剧的唱法,哪里错了?但她现在可没心思解释了,才唱了几句就觉得头晕目眩,忙以手支额道,“啊……头疼!” 翠云见她疼得冷汗涔涔,忙给她打扇,杨龙友盯着扇子看了一会儿,疑惑地问道,“咦,这把扇子可是朝宗送与你的定情信物?” 见李晓君一脸茫然,又指着那个扇坠笑道,“看来你把这事也忘了,你那‘香扇坠’的雅号可可就是由此而来的啊。” 啊,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绰号啊,李晓君上下打量了一眼自己娇小玲珑的身材,再瞟一眼那个樱红的扇坠,可不就是无限缩小版的自己吗? 不过更吸引她的是那颗质地上层的宝石,“这扇坠儿是什么材质的啊,很值钱吧?” 杨文骢和苏昆生瞬间绝倒,最后还是杨文骢见过大场面,解释道,“这可是朝宗家传的红玛瑙,他将此物足见对你的喜爱。” 李晓君本来还想问一下价钱,但看到他们那一脸便秘的脸还是打住了,“那我可要好好保存。” 苏昆生瞧着扇面上几点干涸的血迹,叹息道,“可惜,可惜,如此雅洁之物竟被鲜血所污,实为憾事也。” 李晓君这才仔细盯着扇面看起来,扇面是一幅精美的山水画,峰峦、瀑布、花草、云雾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唯有几点血迹显得颇为突兀。画的留白处还题了一首小诗: 夹道朱楼一径斜,王孙初御富平车。 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 诗的落款处写着:“己卯年三月十八于媚香楼初遇香君,侯生别无长物,以此为见礼。” 看到这不要脸的落款,李晓君就想起了后世某个别号为“大黑牛”的明星,两人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啊。不过,相比于批发市场上几毛钱一颗的心形石头,这扇面上题诗的戏码明显要高端多了。 杨文骢和苏昆生见李晓君脸上似笑非笑,还以为她想起了某个浪漫的桥段呢,便顺口赞道,“香君与朝宗之情天下共知,想必你不会忘了吧?” “这把扇子要是流传到后世,起码能卖十万块吧!”李晓君盯着扇子痴痴傻笑,心里又道,“要是备注这是桃花扇的扇,恐怕能卖出天价吧。嗯,到时候就用这把扇子把贞娘赎出来。” 苏昆生见她盯着扇子发呆,不时面露笑意,还以为已经想起来了呢也跟着赞道,“香君对侯公子果真情真意切,矢志不渝也!” “哎哎,不,不是!”李晓君忙澄清道,随即想起自己现在就是李香君啊,不对侯公子矢志不渝自己的人设不就崩了吗? 一想到这儿,她就开始飙演技了,哽咽道,“奴家想起来了,一看到此物,就想起了侯郎,呜呜,侯郎呀!” 哭了两声突然来了灵感,竟然想起了前世排的音乐剧了,拿着扇子起身边舞边唱道,“案齐眉,他是我终身倚,盟誓怎移。宫纱扇现有诗题,万种恩情,一夜夫妻啊……” 哎呀,戏演过了,怎么唱出来了? “好,好,举止得体,情真意切,唱得好啊!”杨龙友首先鼓掌道,“只是这唱腔不南不北,不知是哪里学来的?” 说完盯着苏昆生,期待他的答案。 苏昆生面露尴尬之色,“杨老爷明鉴,小人……小人没教过呀。” 说完又看着李晓君,“你如何学会的?” 李晓君尴尬无比,只得胡扯道,“我也不知道,就是随口一唱就唱出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学会的,唐突了师父和杨老爷,还请见谅啊。” “不唐突,不唐突!”杨龙友道,“香君唱得好,唱得情真意切,老夫有耳福了。” 苏昆生道,“舞得也好。” 可能是脑震荡还没好,李晓君才舞了几下就觉得头晕目眩,忙端坐不动了,“啊,头晕了!” 翠云见状,忙又举起了扇子,“小姐,你别动了,好好坐着吧。” 李晓君无奈,只得乖乖地坐着了,刚才突发奇想彪了一段音乐剧,没想到技惊四座,看来凭自己的才艺混古代青楼应该是没问题了。 杨龙友见她又盯着扇子发呆了,便拿过扇子吩咐翠云,“你快去取纸笔丹青来。” 翠云依言下去了,杨龙友是这里的常客了,他说的话自然要听了。 李晓君急忙问道,“哎,你要做什么?” 杨文骢拿着画笔呵呵一笑,指了指扇子,道,“香君勿忧,且看老夫施为!” 苏昆生也帮腔道,“香君,你兴许忘了,杨老爷可是丹青妙手,经他一雕琢,这柄扇子或许可以旧貌换新颜。” 李晓君不知道的是,杨龙友除了是一个不得志的官员和一粒砸不破的铜豌豆以外,他还是个大画家,尤以山水画闻名于世,与董其昌、程嘉燧、张学曾等人合称“画中九友”,在当世的书画界享有盛名。 在李晓君的注视下,杨龙友左涂涂右画画,不多一会儿,一束盛开的桃花就跃然于纸上,与扇面原本的早春山水图相得益彰,且更显春意盎然。 看到这么神奇的一幕,李晓君忍不住赞了一句,“比刘谦还牛逼啊,老铁,666啊!” 这一句粗俗的赞叹很快就被苏昆生连绵不绝的马屁掩盖了,“先前的山水虽然也很妙,但总少了些生趣,经杨老爷妙笔生花,这画的境界又升了一个层次,老儿当真佩服得紧啊!” 杨龙友放下画笔,在翠云端来的水盆里洗净了手,捻须笑道,“山水之画无外乎能‘官天地,府万物,能胜物而不伤’几个字,这幅画大格局是很不错的,但缺少小景致,终究算不得上乘之作,老夫在此处点缀这几枚桃花正是点睛之笔啊。” 李晓君只会画素描,对国画一窍不通,苏昆生倒是懂一点儿,但更擅长却是戏曲和乐器,听了杨文骢的作画体验,顿觉如高山仰止,“雪斋先生不愧是‘画中九友’,老儿今日方知您的境界之深远也。依老儿愚见,这柄扇就叫桃花扇如何?” 杨龙友大喜,“如此甚好。” 又转头问李晓君,“香君以为如何?” 对于早就已经起好的名字,李晓君自然不会反对,“嗯,好,好!这个名字好,有了昨晚的事故,再加上今日的故事,这柄扇子肯定能流传后世。” 这就是流量密码啊,自己一定要好好保存这把扇子,传它五百年,一定能卖出天价。只不过这扇坠嘛,搞不好就要被自己取下来卖钱了。 李晓君喜不自胜地收了扇子,却见杨龙友又在吹嘘了,“点景只是技法,沾染了匠气终究不是上乘。最上乘的山水之画还在于明志,如郑所南之墨兰,怪石与丛棘,留之伴相祖,可叹所南翁,画兰不画土啊。” 听到“画兰不画土”,李晓君终于知道他说的是谁了,心道怪不得你考不中进士的,原来都把心思花在绘画上了,只是你既然这么有绘画天赋,何必要去考进士呢,当个世界级的著名画家不好吗? 骄阳越升越高,也越来越毒辣了,凉亭也不再凉爽了,原来时已近午,到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了。 李晓君上半身裹着胸,脚上裹着脚,内裤又不合身,加上热气一蒸腾,浑身上下都开始冒汗,整个人就像泡在了水里,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杨龙友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样,还以为是她伤势未愈,不耐久坐呢,便起身告辞道,“香君昨夜受了重伤,老夫便不叨扰。贞娘之事,老夫自当设法打听,一有消息,便来告知,这便告辞了。” 苏昆生闻言惊喜不已,也站起身道,“香君,你新伤未愈,我今天就不考校你的功课了,好生将养吧,老夫隔几日再来看你。” 李晓君忙起身相送,“奴家身子孱弱,不便饮宴,害得师父和杨老爷空着肚子回去,真是不好意思!” 杨文骢哈哈一笑,“无妨,无妨!贞娘不在楼中,你又要为朝宗守贞,我等不可坏了你的名节。” 听着他发自肺腑的话,李晓君都有些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伪君子了,把二人送到二门口,他才叫住杨文骢,福了一福,甜甜地道,“杨老爷,解救贞娘的事就拜托您了,只要能让贞娘回来,您就算要多大的报酬奴家都不会说半个‘不’字的。” 说罢,故意朝他抛了个诱惑的小眼神。 杨文骢的眼皮倏地抬了抬,眼神也明亮了起来,笑呵呵地道,“香君,你放心,一有消息,老夫定当上门相告。” “哼,小样!”回味着杨龙友那副猪哥样,李晓君心里冷笑不已,饶你奸似鬼,也喝洗脚水,老娘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只是她不知道,她后面会为今天的行动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她的人生也因此改变了。 第16章 好严重的通货膨胀 被束缚了小半天,又吸了半天二手烟,李晓君几欲作呕,一回到楼上就急不可耐地把裙子脱了,光着身子一边扯掉抹胸,一边吩咐翠云,“翠云,快烧水,我要洗澡!” “啊,又沐浴啊?” 翠云跟上来想要帮忙的时候,她已经在对付身上最后的遮羞物——裹脚布了。看到这一幕,她都要崩溃了,小姐大白天的赤身裸体,万一被人看见了,岂不是活不成了。 李晓君才不管这么多呢,她终于挣脱了舒服,身子一仰躺在凉床上,双腿顺势往上一抬,再重重地砸在床上,砰的一声,惊得后院鸡飞狗跳。 一阵凉风袭来,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赞道,“爽,这样才舒服嘛。” 翠云看得目瞪口呆,心道小姐怎么变得这么不知羞耻了,完了,完了,小姐真的丢了魂了,下午就遣人去请法师招魂。 没多久,周婶就把热水烧好了,李晓君并没有像早上那样跳进去,反而吩咐道,“周婶,派人守好后门,我要洗个淋浴。” 翠云莫名其妙地问,“啊,淋浴,什么是淋浴?” “嘿嘿,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在翠云惊诧莫名的目光中,李晓君和她一起扛着木桶来到天井,让翠云站在一条长板凳上用木瓢舀一瓢水从她肩上往下淋,几瓢水浇下去忍不住大声叫道,“爽!” “这就是淋浴?”翠云看着小姐的胴体,羞得无地自容,“小,小姐,青天白日赤身露体有伤风化啊!” “啊……真爽啊!”李晓君一边呻吟一边抖动身上的水珠,就像被电了一样,“要是有个淋浴头就好了。” 见她终于爽够了,翠云递给她一条毛巾,小声提醒道,“小姐,你快点儿进去吧,这样太不雅了。” 李晓君一边擦着身子一边不以为意地道,“急什么,后院又没有男人,当然是怎么舒服就怎么来,怕什么。” 翠云吐了吐舌头,道,“可是,可是,婢子还是觉得不好。” “习惯了就好了!”李晓君回到屋里,重新换了一件薄纱裙,里面自然什么也没穿,那样才神清气爽嘛。 看着翠云那一张苦瓜脸,她不禁笑道,“哎呀,今天就在内院休养,又不出去,不妨事的啦。快把我的衣服拿到外面去洗干净,不能有一丁点烟味儿,实在是受不了这两支老烟枪!” 主仆俩又扯了会儿皮,翠云去洗衣服了,李晓君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了,她早上就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咸鸭蛋,到现在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但饭食上桌以后她忍不住抱怨起来,“啊,怎么又是喝粥啊,都喝了两顿粥了,就不能吃顿干饭吗?” 翠云撇了撇嘴道,“小姐,楼里用度紧张,没了贞娘,你又不下楼接客,大伙儿还不知道以后怎么过活呢?” “啊,你的意思是我们连喝粥都成问题了?”李晓君看着那碗毫无营养只能吊命的粥,迟疑道,“是不是再过段时间连稀饭都喝不起了?” 翠云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婢子没说这话。” 李晓君笑道,“你就是这意思嘛!” 翠云不说话了,随即肚子里也传来一阵革命的呐喊。 李晓君想了想道,“贞娘也是顶级名妓了,难道没给我留点儿家产吗?” 翠云眼神渐渐暗了下去,“贞娘虽然挣钱也多,但是她最爱赌博了,一有点儿钱就输了,有时候给教坊司交银子都没钱,还得找人借呢?” “啊……”李晓君敏锐地捕捉到了“教坊司”三个关键字,“我们还要给教坊司交银子啊?” 翠云知道她已经失忆了,便解释道,“是啊,咱们旧院所有青楼都要给教坊司交银子啊。” “为什么啊?”李晓君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凭什么啊?” 翠云道,“咱们这里所有人都在教坊司备了籍的,按理说是要到教坊司里接客的,但是只要每月交了银子就可以不用去了,不过遇到差老爷点将,还是要去应差的。” “啊……这样啊!”李晓君大概明白了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旧院的妓家和教坊司的关系大概与后世的出租车司机和出租车公司差不多,飘零女儿们为了自由出来单干,自负盈亏,每月交一笔银子就可以挥洒自如,而教坊司只需要卡着他们的户口就可以总揽全局,至于想彻底单飞,那就一次性买断,交赎身银子吧。 至于翠云口里说的差老爷点将去应差,大概就是来了大人物需要有人作陪,那她们就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安排——这好像也挺合理的。 仔仔细细地听她讲完,李晓君就开始关心起自己来,“那我们每月需要交多少啊?” 翠云道,“以前贞娘在的时候每月交二百四十两。” “二百四十两是多少?”李晓君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物价水平,翠云也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人大眼瞪小眼,李晓君只得想了个参照物,问道,“那现在的大米多少钱一斤?” 翠云摇头表示不知道,李晓君只得叫来周婶,结果周婶也不知道,最后还是躺在床上的周叔给出了答案,“一石米四两八钱银子。” 李晓君又懵逼了,“一石是多少斤?” 还好周婶知道怎么换算,“一石为十斗,一斗十升,一升为一斤半,一石多少斤我可算不出来。” 李晓君脱口而出道,“我们每月交两百四十两银子,相当于买五十石大米,就是七千五百斤,我算算多少钱……” 她记得后世普通的大米大概是三块钱一斤,不禁大叫起来,“我去,两万多啊,真黑啊!” 周婶不知道她算的是什么,但听说她们一月交的银子要买五十石大米,就叹气道,“这还是近几年米价涨了很多的情况呢,要是在几年前,能买一百石大米,先皇刚登基的时候米价才一两,买得更多哩。” “通货膨胀很严重啊?”一两银子连一百块钱都不值了,李晓君无语凝噎,看来王朝末世真的不好混啊,才五年时间,物价就翻了一倍了。还好这些当官的没反应过来,要是某一天那些当官回过味儿来了,让她们一个月交五百两那可就惨了。 周婶又道,“除了给教坊司交银子,我们还要给衙门交银子,有时候遇到地痞辣虎也要交银子,七七八八地算下来一个月至少要交五百两。” “这楼主还真不好当啊!”李晓君顿觉压力山大,她突然想起昨天田仰送来的彩礼钱了,问道,“昨天姓田的不是送了三百里银子的聘金吗,应该能顶一阵子吧?” 翠云迟疑了一下,无奈地道,“那钱他们又带走了,根本就没给。” “啊?啊!”李晓君张大了嘴巴,喃喃道,“又白嫖啊!” 翠云对李晓君的粗俗用语很不习惯,但此时也不得不点头,愤然道,“就是!” “我去,这个社会太黑暗了,连我们这样社会最底层的人都欺负,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李晓君感叹道,“还是社会主义好啊!” 翠云不知道什么是“社会主义”,但她还是听懂了她在发泄不满,忙劝住了,“小姐快别乱说了,那些人有钱有势,小心隔墙有耳。” “哦,知道了!”李晓君忙住了口,喝了一口粥,见翠云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实在不好意思,便让她也盛了一碗。 喝了两碗粥,憋了一肚子火,李晓君便百无聊赖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又是一身汗,忍不住又冲了个澡才搬了一张躺椅在天井里的槐树下乘凉。 “啊,好热啊,嗓子都要冒烟了,翠云啊,有西瓜吃吗!” 翠云瘪了瘪嘴,无奈地道,“小姐,你快别说了,哪里有什么西瓜啊。” “不会吧,我是江南名妓,秦淮八艳呢,连西瓜都吃不起吗?”李晓君感叹道,“炎炎夏日没有空调WIFI就算了,想不到我堂堂天后级的大明星竟然连西瓜都没得吃,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翠云自然不懂秦淮八艳,天后级的大明星是什么意思,但媚香楼的困境她却是一清二楚的,见小姐发牢骚,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觉得小姐醒来之后好生奇怪啊,她好像把贤良淑德都搞丢了一样。 “我要挣钱,我要吃干饭,我要吃红烧肉!”李晓君不住地呐喊着,随即便唱了起来,“我要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卤煮咸鸭蛋……” 一听这么多好吃的,翠云口水都流出来了。 看着馋猫一样的翠云,李晓君猛地一拍躺椅,随即头又疼了起来,“啊,受不了,我要疯了!” 算了,还是先做个淋浴吧,用瓢舀水冲澡实在太麻烦了。 “翠云,帮我找个葫芦来,再找一个细竹子,我要做个淋浴设备!” 翠云真是拿她无语了,但还是很快按她的吩咐准备好了材料。又按照她的吩咐和周婶一起在葫芦底部钻了一些小孔,又把竹节掏空做了一根引水管拿了回来。 “来,咱们再把这个浴桶钻个孔,然后把竹管插进去!”李晓君一边吩咐,一边四处打量着,“再把浴桶挂在那个屋檐下就行了。” 主仆俩忙活了半天,忙得肚子闹了好几次革命都没弄好,最后还是叫了周叔进来帮忙才解决,顺便用篱笆围了一个卫生间。 周叔昨晚上挨了一脚,睡了一觉就没多大问题了,他走后,李晓君才从楼上下来,打量着这个简易的淋浴设备,差点儿感动哭了,“翠云啊,以后你把热水烧好了从楼上倒进去就行了,我在下面就可以洗淋浴了。” 翠云站在卫生间的大石板上,怯生生地问,“行吗?” “行,放心好了!”李晓君自信满满地道,“以后这个卫生间只能我们两个人用。” “侯公子也不行吗?” 李晓君一愣,随即哼了一声,“他呀,已经是过去时了。” 第17章 为名所累 又洗了一次澡,终于熬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仍然是喝粥,不过多了一道荤菜,清蒸鲤鱼,虽然油少了点儿,土腥味儿重了点儿,但她还是吃得很开心,也很彻底,连以前碰都不碰的鱼头都吃得干干净净。 翠云在一边提醒道,“小姐,可不能吃多了,长胖了可不好!” “嗯,没事!”李晓君不以为然地道,“我还小,还要长身体呢,长不胖的。” 穿越过来的这几顿饭,她一直都没吃饱过,现在好不容易沾了一顿荤腥,她如何能放过? 翠云已经无语凝噎了,索性不管了。 你还小?你都二十一了,要是生在正常人家,只怕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哪里小了? 不过,小姐胡吃海塞的样子倒真是痛快至极,看得她都吞起了口水。但李晓君心里却并没有她看到的那样满足,周婶的厨艺真的只能算一般,鲤鱼土腥味儿重做不好也就算了,熬的粥也是一言难尽,要是放在她当大小姐的时候,这样的饭菜她一口都不会吃的。 吃完饭,主仆就俩在院子里闲逛,就当是健身消食了。天色已晚,暑气渐渐褪去,秦淮河边的凉风不时吹来,顺便也带来了阵阵丝竹之声和叫好之声,听着男男女女的莺歌笑语,李晓君知道纸醉金迷的秦淮旧院渐渐地向世人展示她的魅力了。 听着悠扬的胡琴声,看着门可罗雀的大门,李香君忍不住问道,“唉,翠云啊,咱们媚香楼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啊?” 翠云心说小姐啊,你是有相公的人啊,你难道忘了贞娘临走前的教诲了吗? “我们楼刚出了那么大的事,谁还敢来呀。” 李晓君心说也是,做生意最怕的就是出事了,媚香楼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关门整顿一段时间肯定缓不过来的。但楼里现在这么穷,大伙儿连粥都喝不起了,还要交板板钱,不挣钱怎么活啊? “翠云啊,咱们那五百两银子什么时候交啊?” 翠云掰着手指道,“嗯……教坊司的每月十五之前交,衙门的有时候是上旬,有时候和教坊司的一起来,那些地痞辣虎帮闲就不定了。” “这个……”听说还要给保护费,李晓君整个人都不好了,“那些辣虎帮闲可不可以不给啊?” 翠云摇头道,“不行啊,他们背后都有势力,有的是锦衣卫,有的是东厂,还有些是贵戚罩着的,教坊司和衙门还可以缓一缓,他们是不能得罪的。” 李晓君唉声叹气道,“我们还有多少银子啊?” 翠云和她一样无语问苍天,“只有几两银子了。” “不行,得想法子挣银子啊!”李晓君知道那些黑恶势力有多可怕,目前处在食物链的最底层,她可没有反抗的本钱,只得想法子挣钱了。 翠云比她还着急呢,“可是没有人怎么挣钱啊?” 李晓君开动脑筋,很快就想到了一个策略,“做做广告不就有人来了吗?” 翠云不解地问,“什么是广告?” “广告嘛,就是广而告之的意思喽!”李晓君解释道,“就是宣传,多宣传,到处宣传,打折促销办会员卡啊,多折腾就有客人了嘛。” 翠云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良久才问,“小姐不等侯公子了吗?” 哎呀,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自己可是忠贞不屈的李香君啊! 李晓君挠了挠额头,这个人设对自己貌似不太友好啊,条条框框太多,影响自己发挥啊!自己又不是什么工科女,发明创造一样都不会,这样干耗着不仅要饿肚子,还要成老赖啊。 “李香君不是已经被嫁给田仰了吗?”想到当老赖被世人唾骂的下场,李晓君就胡搅蛮缠地道,“以后就用我娘的名头好了。” 李香君啊李香君,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出身都这样了,还立什么贞节牌坊? 翠云的三观瞬间碎成渣渣,嗫嚅道,“行,行吗?” 李晓君想了想,讪讪地道,“貌似不太行哈!” 南京虽然是个大城市,其实也不过几十万人,放在后世就是个较大的县城的水平,县城是个什么概念呢?就是如果有人给你介绍对象的话,她有可能是你前任的朋友,或者是你朋友的前任。 南京的青楼楚馆虽然很多,旧院的圈子却很小,李贞丽代替李香君嫁入田府之事其实根本瞒不了多久,她以李贞丽的名义接客自然也是瞒不住的,一想到侯公子家那么庞大的势力,她很快就想通了,这条策略其实是行不通的。 自己为名所累不能接客,台柱子李贞丽又被抓了壮丁,难道媚香楼就要垮了不成? 不行,得转变思路。 要不干脆拉皮条吧,在前世大家建个群资源共享干得不亦乐乎,在这个世界应该也可以的吧? 可惜自己初来乍到,圈子又小,哪来的资源啊? 要不去买几个穷苦人家的姑娘来坐台……貌似逼格也太低了。 再说人也不是那么好买的,媚香楼总共也没几个人,又没有背景,这么干就是找死! 翠云见她一直凝眉不语,也不忍心打扰,只得紧紧地跟着。小姐的这一天实在太古怪了,像个疯子一样,她必须好好研究研究,不然惹毛了她可就麻烦了。 李晓君想了很多主意,又一一否决了,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她身上,“翠云,你今年多大了?” 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翠云吓得忙后退了几步,摆手道,“小,小姐,婢子不行的,婢子吹拉弹唱都不会,没人会喜欢的。” 李晓君噗嗤一声,打趣道,“我看你也是个美人胚子啊,吹拉弹唱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波大水多就行了嘛!” “什么波大水多呀?”翠云听得莫名其妙,见小姐正瞄着自己的胸和屁股,心里猛地一震,“哎呀,小姐,你太坏了!” “嘻嘻,小姑娘还挺有料的嘛!”李晓君打趣了一句,便把话题岔开了,这小丫鬟虽然才十五,但身材可比她好多了,比她高半个头不说,还前凸后翘的,放在后世绝对比她有前途。 “哎哎,你别走啊!”李晓君叫住翠云,道,“你听我说啊,你只要听我的,我把你好好包装一下,一定让你成为我们这里的台柱子,不比给我端茶倒水强啊?” “我不理你了!”她话还没说完,小丫头就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哎,回来,别跑!” 翠云刚跑了几步,又跑回来了,问道,“还有事吗?” 李晓君道,“有乐器吗?给我拿一把来,别的楼那么热闹,咱们也得整点儿动静出来,不然就要被他们比下去了!” 翠云哦了一声,很快就拿来一把二胡,李晓君调了调弦,很自然地拉了一首《铁血丹心》,她现在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急需郭大侠来拯救。 一曲终了,翠云就忍不住赞叹起来,“哇,这曲子好好听啊!” 李晓君又拉了一首《白桦林》,都是平和婉转的曲子,翠云听得如痴如醉,待她又拉了一曲才小声地问道,“小姐,这些是什么曲子啊,以前怎没见你弹过?” 李晓君没理她,反而开始仔细打量起手里的乐器来,才拉了三首曲子,她就明显地感觉到了不适应,仔细端详了一阵才发现这个时代的二胡还很原始:琴筒是圆形的,不像后世那样是六边形的,音度也只有九度,远没有后世三个八度那样宽广,琴弦虽然也是蛇皮的,但可没有后世蟒蛇皮的声音悦耳。总之,这样的乐器放在后世只有被淘汰的份儿。 把琴随手交还给翠云,李晓君忍不住感叹道,“咳,要是有一把后世的二胡,姐们儿就可以在这秦淮旧院独领风骚了!” 翠云恍若未闻,仍然在纠结之前那个问题,问道,“小姐,你怎么突然会弹这么多曲子了啊?” 李晓君正要说话,小五却像一阵风一样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小,小姐,杨老爷派人过来传话,说有事相商。” 李晓君一听就笑了,心里却轻哼一声,老东西,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吧。 翠云见她脸色难看,忍不住提醒道,“小姐,杨老爷和贞娘交好,每年在媚香楼花的银子不下千两,咱可不能得罪啊!” 李晓君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快给我换衣服,老娘倒要看看他要做什么。” 杨龙友派的是他的贴身常随张克己,这厮原本叫张五福,取五福临门的意思,他爹能给他起这么劳苦大众的名字足以可见出身如何了。但杨文骢听了觉得很俗,就给以“克己复礼”之意他改了这个名字。 改了名字的张五福觉得自己也是个高雅人了,走到哪里都喜欢和老爷一样摆摆谱,李晓君到的时候他还在回味悠扬的琴声,口水都流过河了,呢喃道,“这琴弹得真好,人肯定是个尤物,等老爷玩够了,俺就去求情,让俺也尝尝滋味儿!” 李晓君藏在隔帘后面,听着他口里的污言秽语,也没发作,等他意淫够了才轻轻地咳了一声。 张克己一惊,伸手在嘴上擦了一下,尴尬地道,“李小娘子,老爷让我来传话,贞娘的事,他已经着人去打听了。” 李晓君嗯了一声,故作惊喜地道,“嗯,杨老爷高义,小女子先行谢过了。只不知做成这事要花多少银子,贞娘这一去,媚香楼入不敷出,太多了恐怕出不起啊!” 她不想和这人浪费时间,直接把话题引入了正题。 张克己听她这么上道,心中不禁会心一笑,故作为难道,“姑娘说哪里话,我家老爷和贞娘相交莫逆,怎好开口向你们索要银钱?只不过……” 李晓君见他把话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口,心中不免冷笑,道,“张五爷不用不好意思,但说无妨就是。” 张克己故意斟酌了一会儿,才道,“我家老爷和贞娘相交已有数年,可是看着姑娘长大的,对姑娘也是青睐有加,要不是侯公子突然来到南京,老爷又有意结交与他,不然定不会忍痛割爱的……如今,侯公子不知去向……姑娘,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置才好?” 好你个糟老头子,果然不是好人啊! 李晓君定了定神,淡淡地笑道,“杨老爷对小女子关爱有加,小女子自是感激不尽的,只是贞娘一日不回来,我心中就一日不得安宁。不说杨老爷,就算是侯公子回来了,我也断不会与他相见的。” 张克己有些懵逼,心道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正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句,却见隔帘内李晓君已经起身朝他挥手绢了,“天色已经不早了,张五爷早些回去复命吧,小女子也要歇息了。” 张克己呆立半晌,见李晓君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门廊里了,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娘子还请明示,不然小的不知如何与老爷回话。” 李晓君转过身看了他一眼,不悦地道,“你把我的原话转告给杨老爷就行了,他断不会责骂你的。” 张克己无奈,只得离开了。 第18章 袁本盈 张克己骂骂咧咧地回到杨府,杨文骢正在和幕僚邢昉谈论诗文,这邢昉乃是当世名士,九岁能文,十三岁能诗,十九岁考中秀才,但后面的遭遇就和杨文骢一样屡试不第了。但是杨文骢有大舅子提鞋,他朝中无人,就只能给他当幕宾了。 张克己跟随杨文骢多年,知道他和友人谈诗论文的时候是不能打扰的,因此即便有再大的事情也只能安安静静地在外面等着,等了一会儿却见一个门房进来禀报,“张五爷,小的要打搅你一下,门外来了个道士化缘,还说是老爷的故人,小的不敢擅自处置,特来禀报!” “一个老道?”张克己有些茫然,但一想到自家老爷荤素不忌,什么人都结交,便只得起身跟了出去,“走,去看看!” 二人来到外院就见一个腰板挺直、鹤发童颜的道士正在观赏园中的景致,张克己仔细地想了很久,也没想起了在哪里见过他,便走上去喝道,“你这老道来此做甚,我家老爷可不认识你!要化缘是吧,王六,给他几钱银子打发了就是。” 老道听了也不以为意,抚了抚雪白的美髯,一边拱手一边呵呵笑道,“可是张五郎,你不认得贫道了,贫道可一直记得你啊!” 张克己见他直接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心中不禁一怔,却听那老道又笑呵呵地解释道,“五年之前在永嘉,老道那时不过是个游方道士……” “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啊!”张克己想起五年前那个邋里邋遢,吃了上顿没下顿,只能靠到处行骗果腹,最后被人扭送到县衙挨了一顿板子的骗子,不禁愕然道,“你不是……不是……怎么做道士了,莫非得了仙人点化?” “非也,非也!”老道的脸上立刻露出一副参加忆苦会的表情来,“想当初贫道法术未成就被师父驱赶下山历练,终究遭遇了劫难,若非杨县尊当头棒喝,贫道岂能有今天?” 这厮虽然换了一身行头,但其实里子一点儿没变,还是原来那个死骗子,张克己一听他说话就想笑,“哦,这么说我们老爷一顿板子还让你悟道了?” 老道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对他的揶揄佯装不知,依然一副得道高人的做派,捻须笑道,“正是如此,贫道今日就是特意来拜谢县遵老爷的,并为县遵老爷送上一份大富贵。” 张克己提醒道,“我家老爷现在已经不是县尊了,现在已贵为礼部郎中了,你休要再‘县尊’、‘县尊’地叫了。” “哦……想不到五年不见,大老爷已归为礼部清贵之官,当真可喜可贺,贫道为大老爷贺呀!”老道其实早就听说杨文骢升了官,但还是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说道,“贫道当初与大老爷相面时就曾预言大老爷天生贵相,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当时大老爷还笑话贫道,还和贫道打了个赌,哈哈,最终还是贫道胜了。” 见他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张克己心中顿时生出许多疑惑来,这人的底细他清楚得很,不过就是一个江湖骗子,被人扭送到衙门以后本来是要被判充军的,但自家大老爷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只打了他一顿板子扔到牢房里关了几天就悄悄地放了,事后还自我标榜是爱民之举,让整个县衙的人猜测了好久。 见这厮又出现了,还表现得极为淡定,张克己再不敢请示他了,小心地问道,“道长先前说有一场富贵送给我家老爷,到底有什么富贵,不妨说来听听?” 老道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子递给他,“不可说,不可说啊,烦请张五郎为贫道通报一二,就说仙霞道士袁本盈来交令,大老爷自会见我的。” “交令?”张克己接了银子,疑惑地问道,“交什么令?” 袁本盈依旧摇头不已,“不可说!” 见他说得这么笃定,联想到之前自家老爷放人的古怪的行为,张克己无奈,只得决定冒一次险。 怀揣着一肚子疑问来到书房,邢昉已经离开了,杨文骢正在独自喝茶,听了他的汇报,不禁怒从心头起,喝了口茶才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冷笑道,“原来是袁道长来了,快请进来。” “果真有内情啊!”张克己震惊不已,忙跑到外面把袁本盈叫了进来,但袁本盈进屋后的表现却让他大吃一惊。只见这厮一见到杨文骢就撕下了道貌岸然的面目,竟然双膝一软就磕起头来,“小人袁本盈见过大老爷,听说大老爷已成功复起,如今已贵为礼部郎中,小人为大老爷贺啊。” “小人?”张克己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刚才不是还自称贫道吗,怎么一眨眼就变成小人了呢?” 杨文骢却见怪不怪,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出去,然后才厉声喝道,“好个贼子,你卷走了老夫的银子,还敢回来见我?” 袁本盈继续磕着头,“大老爷冤枉啊,小人……小人正是回来复命的啊。” “复命?”杨文骢嘿地一声冷笑起来,“五年时间了,你现在才想起来复命,是不是银子花完了,又想来坑老夫一把?” 原来五年前他在永嘉任知县时感染了时疫,医治了很久才痊愈,但痊愈之后他发现自己那方面不行了,一行房事第二天保准全身疲乏,恶心想吐,必须歇上十天半个月才能缓过来。而他当时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看到美人哪能不动心?因此他是一边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一边义无反顾地拯救劳动人民,几个月下来就形销骨立,风吹欲倒,无论怎么延医问药也没有效果。 袁本盈就在此时撞在了他的枪口上,虽然坐在堂上的大老爷十分威严,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病症所在,并通过狱卒偷偷地献上了两粒药丸,杨文骢吃了以后很快就缓解了症状,一个疗程下来就已恢复如初。面对如此奇人异事,他自然大为欣赏,当即就免了他的刑罚。 袁本盈在市井里混迹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搭上了知县的关系,怎能轻易放弃?获得他的初步信任之后,当即表示县尊老爷的病很严重,他的药丸也只能缓解症状,并不能根治。若想彻底根治,必须用另外一个方子才行,在他天花烂醉般的忽悠下,杨文骢就许了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帮自己配药,然而他却一去不回,直到现在才出现。 见杨文骢的怒气值已经拉满,袁本盈忙从已经沾满了灰尘的道袍里摸出一锭银子双手奉上,“大老爷容禀啊,小人非是欺骗老爷,实在是想为大老爷寻找一个上好的药材,这五年里小人寻遍三山五岳,不知走了多少路,渡了多少河,总算不负所望,终于为您寻访到所有的药材,这才敢来交令。您瞧,这就是当时您赏给小人的银子,小人一文都没动啊?” 看着那一大锭银子,杨文骢顿时放下了大部分戒心,狐疑道,“哦……这么说你寻访到了?” 这五年来,他虽然身体康健,但一直觉得雄风不如以前,特别是马娇进府以后,极大地掏空了他的本钱,他本来还准备把小姨子马嫩也收入房中的,如今更是有心无力,望那啥空流泪。听说他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仙方,他便按下了心中的不快,喝道,“那药呢?” 袁本盈忙从褡裢里摸出一个葫芦小心翼翼地奉上,“方子小人记在心里了,这就录出来,这是按方子里记载的法子配出来的药丸,小人已经试过多次了,确实有奇效。” 看着几粒黑乎乎的药丸,杨文骢迟疑道,“果真有效?” 袁本盈忙打包票道,“千真万确,真的妙用无穷啊!” 杨文骢真想现在就吃一颗,但这厮实在碍眼,只得先把他打发了,他看着他滴溜溜转动的眼珠,冷笑道,“你这次回来恐不全是为了复命吧。” 袁本盈见他不责备自己了,忙赔笑道,“嘿嘿……大老爷明察秋毫,小的万分佩服呀。小的听说……嗯……听说……” 杨文骢眼珠子一瞪,“有话只管明说,何必吞吞吐吐,老夫忙着呢,哪有时间听你乱弹琴!” 袁本盈知道他是个不喜欢拐弯抹角之人,忙笑道,“小人在浙江游历时就听说当今天子才在采选秀女,小人算了一下,才登基两月就如此迫不及待,小人猜测他定是喜爱美色之人,因而前来大老爷处献上宝方,一来可助老爷获得圣宠,早日入阁拜相,二来小的也可以跟着老爷奔个前程,光宗耀祖。” 这话说得倒是直白,杨文骢却听得勃然大怒,“当今天子圣明烛照,选妃不过是常例,何来你说的那些腌臜事?你敢当着朝廷命官非议当今天子,着实该打!” 袁本盈见他话说得斩钉截铁,手上却根本没有动作就知道此事有门儿了,继续赔笑道,“小人着实该打,该打,小人哪有那个福分得见天颜啊,所以才来求告老爷嘛。老爷乃是小人的贵人,想当初要不是大老爷爱护小的,小的恐怕早已客死他乡了,哪还敢有非分之想?小人早已在心中立下誓言,这辈子就做大老爷身边的一条门下走狗……” 杨文骢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演,心里却在想着张克己刚才汇报的情况,心中不禁一动,“你起来吧,老夫正好有件差事吩咐给你,办得好了老夫就收留你,要是办得不好休怪老夫不念旧情!” 第19章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来到这个时间才几天时间,李晓君一天之内洗五次澡的事很快就在整个旧院传开了,现在的她除了“香扇坠”以外,又多了一个“浴娘”的雅号。 还好不是“一日五次娘”啊! 听了翠云的汇报,李晓君淡淡地笑着,最后才假装生气地看着她,“我感觉咱们这里有内鬼啊,是不是你啊?” 翠云虽然是第一次听说“内鬼”这个词,但还是很快明白了她意有所指,忙摆手争辩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说出去的!” “那你说是谁啊?”李晓君哼了一声,“连楼主的谣言都敢传?” “是周叔和小……”翠云说到一半又住了嘴,“我不知道!” 见她的脸都憋红了,李晓君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么维护那个小伍,是不是喜欢他啊?” “我……我……我没有!”翠云羞得双颊通红,“我……我去洗衣服了!” 看着小萝莉落荒而逃的背影,李晓君笑得前仰后合,不料因为幅度太大扯着了伤口,只得继续躺在凉床上养神了。因为没穿内衣内裤,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躺着,躺累了就坐起来鼓捣会儿乐器,随便弹几首曲子愉悦身心。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她发现原主的记忆虽然丢失得差不多了,但乐理知识却还保存了大部分,只要乐器在手,技艺就如泉涌一般出现,再结合后世所学,她几乎是中华小曲库。 身体的原主自幼学艺,而她从小走的也是艺术生路线,高中和大学都是在英国上的,专业是音乐剧,研究生转到米国专攻小提琴,回国就加入了省交响乐团民乐团,后来又回到本市电视台做播音主持,干了两年就厌烦了想去混娱乐圈,正当她准备在圈内大展宏图之时,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她的老爸出事了,她的资源一下就没了。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娱乐圈里的几年,她已经习惯了高消费的生活,老爹出事以后没了资源,为了维持奢侈无度的生活,她只得下海谋生。好在她有一门技术,就算下海也比普通艺人挣得多,特别是直播的风口出现以后,她凭借这项才艺很快就闯出了一片天地。 好汉不提当年勇当年勇啊,想起榜一大哥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李晓君仍然感到毛骨悚然,咳,还是安心地摊着吧。她上辈子的人生大起大落,实在过于刺激也过于累了,这辈子她可不想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因此她决定好好享受生活。 这样慢节奏的日子非常惬意,要是有人投食的话,她不介意就这样躺一辈子。但以目前的形势看,她这辈子多半也是个劳碌命,每月五六百两银子的硬性支出以前靠贞娘,现在可都指着她呢。 这不才三天没进项,周婶的脸色就没以前那么和蔼可亲了,周斌和小伍也不止一次抱怨媚香楼门前冷落鞍马稀,暗示她没有贞娘会挣钱。 李晓君有些郁闷,心说我可不是懒,我是按照贞娘临走前的吩咐当宅女的,不信你们去问她啊?再说了,自己现在还在养伤呢,头还晕着呢,你让我怎么想法子? 才躺了三天你们就看不惯了,要我去挣钱养你们,咱们到底谁是主谁是仆? 她虽然占着理,但现实却没站在她这边,媚香楼就是个空架子,为了维持架子不倒,她必须挣钱啊。 该怎么挣钱呢? 李晓君想了一会儿就觉得头痛无比,头一偏就睡着了。 不过,才睡了一会儿,翠云就把她摇醒了,“小姐,快起来,大师来了。” 李晓君睁开朦胧的睡眼,莫名其妙地问,“大师,什么大师,哪个大师?” 翠云急得直跺脚,道,“哎呀,就是茅山的袁本盈道士啊。贞娘临走前嘱咐婢子请来给你招魂的啊,可不好请了呢,我还是拜托了杨老爷才请来的呢!” “啊,给我招魂?”李晓君脸上现出迟疑之色,“袁本盈,谁啊,很出名吗?” 据说茅山道士很厉害的,要是真把李香君的魂魄招回来了,到时候两个魂魄共用一具肉身,不会打架吧?特别是那个落荒而逃的侯公子,老娘听着就烦,怎么可能让他再次进入自己的身体? 翠云狠狠地点了点头,“嗯,她可厉害了,婢子本来是请不动,好在他和杨老爷交好,奴婢这才请了过来。” “你去求杨老爷了?”听到杨龙友的名字,李晓君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厮祸害了贞娘还不满足,竟然还想打她的主意。 这该不会是个圈套吧? “小姐?小姐!”翠云见她又在发傻,忍不住推了她一下,“小姐,你快换衣服出去吧,大师和杨老爷都在外面等着呢!” 李晓君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阵,见她脸上除了焦急没有丝毫异常,看来没有伙同姓杨的算计自己,“唉,既然大师已经来了,那就去见见吧。” 至于那个杨龙友,李晓君突然想起了前世那个榜一大哥,心说这不就是这个时代的榜一大哥吗? 老娘这个月的银子就指望他了。 在翠云的服侍下,李晓君很快套上了枷锁,穿戴一新地下了楼。隔着帘子,她才看到前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搭了一座高台,上面插满了香烛,冒出的寥寥青烟飘散在阴沉的天空里,气氛顿时变得玄妙起来。 一个身材略显瘦削、脸色却十分红润的中道士身穿一身得体的道服一脸严肃地盘腿坐在草垫上紧闭双目,十根手指有节奏地循环弯曲,不知是在算命数还是在推演周易八卦,反正搞得神秘兮兮的,让人敬而远之。 榜一大哥杨文骢就在他对面坐着,面前还支了一个画摊,手里拿着画笔写写画画,看样子是想把今天的事画下来。 看到这一幕有趣的画面,李晓君顿时就来了兴趣,让翠云就在里面呆着,自己则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杨文骢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见她突然出来了,便放下画笔起身来到她面前,故作关心地问道,“香君,你的身子可大好了?” 李晓君点了点头,见他伸手要来拉自己的手,便淡淡地把手往后一背,意味深长地道,“真是祸不单行,头上的伤刚好身上又来了,这几日腹痛不已,折磨得奴家死去活来的。” 听说她来了大姨妈杨文骢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伸出去的手就像怕被传染了一样猛地缩了回去。 李晓君前世大大咧咧灌了,可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这么保守,见他想被马蜂蛰了一样心说你个老呆瓜,老娘都来大姨妈了,你也不劝我多喝热水,就这觉悟还想美事,我去年买了个表! 一招搞定了杨龙友,李晓君就开始关注一直打坐的袁本盈了,都说茅山道士厉害,说不定会穿越时空呢,到时候自己不就可以回去了吗?要是再顺几件古董回去,那就可以上岸了呀。但是一想到她老爸和老妈都在踩缝纫机,亲朋故旧见了她就像见到了瘟神,唯恐避之不及,她又有些犹豫了,回去受人冷眼,还不如留在这边呢。 围着高台转了一圈,李晓君才来到了袁道士的面前,见他一直微闭双眼,嘴里念念有词,就开口问道,“袁道长,你好,请问你念的是什么经啊?” 袁本盈仍然闭目念经,根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李晓君心念一动,突然笑道,“我知道了,你念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道,干事不戴……” 说道一半突然住了口,啊,好污啊,真是没救了! 深刻地反省了一下自己,李晓君随即又瞥了一眼袁大师的下半身,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哎呀……这几年混迹娱乐圈,真是被严重污染了啊。 李晓君又进行了一次自我批评,见这里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又烟熏火燎,就想回去继续摊着了。 不过她才走了几步,杨文骢就开口了,“香君,你刚才念的是什么经文?” 李晓君大囧,“啊,没什么,就是几句儿歌,我念着玩的。” 作为浸淫官场多年的政客和资深的艺术家,杨文骢的感知能力十分灵敏,加上想和她套近关系,就故意装作十分渴求的样子道,“不对,肯定是个故事,你不妨讲出来,我来润色,说不准又是一篇好文章呢。” 李晓君当然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闻言只得笑了笑,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住着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 杨文骢迟疑地道,“不是住着一个老道吗?” “那是我现改的!”李晓君只得讲了一个“女人是老虎”的故事,“小和尚三岁就上了山从未下山,有一天终于跟老和尚下山了,因为自幼在山上长大,他连牛马猪羊都不认识。老和尚就一边走路一边给他介绍,‘这是牛,可以耕田’,‘这是马,可以骑’,‘这是鸡,可以报晓。过了一会儿对面走来一个少女,老和尚怕他动了凡心就说,‘这是老虎,会吃人的,要离得远远的’。” 杨文骢听到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哈哈,这老秃驴……若是碰到真老虎,那该如何?” 见李晓君没笑又问道,“那后面呢?” 李晓君有意培养他当自己的榜一大哥,就不吝赐教道,“后来就上山了啊,老和尚就问小和尚,‘你今天见识了那么多东西,有没有哪一样最让你动心的啊?’小和尚说,‘其他的都不想,就是那只会吃人老虎徒儿心里一直记得,要是能在庙里养几只就好了。’” 杨文骢再次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打坐的袁本盈本来心如止水的,闻言也憋不住了,突然大吼道,“孽畜,还不现身。” 李晓君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转身,不料却因为还没适应小脚走路,差点一跤摔在地上。 第20章 沉默是金 李晓君艰难地稳住身子,回头去看袁本盈,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而自己正好处在他的视线扫描范围之内,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李晓君只觉得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他看穿了,忙辩解道,“大……大师,你莫吓我啊,哪里有妖孽啊?” 她本来指望靠这个小故事拉近和杨文骢的关系,然后向他开口借钱,不料这个时代的人笑点太低了,后世一个简单的笑话就把大师硬生生地整破防了,好在他江湖经验丰富,把大笑改成了当头棒喝,顺带着把李晓君都唬住了。 杨文骢笑了一阵才想起大师刚才那声暴喝,四下看了一圈,也狐疑地问道,“哦……袁道长,妖孽在哪里啊,为何老夫丝毫感觉不到?” “嗯……我……我也没感觉到!”李晓君忙跟着附和道,“大白天的活见鬼,你别吓人啊!” 袁本盈心中暗暗发苦,心说道爷刚才不过是憋不住笑了才急中生智地大吼了一嗓子,世上的妖孽不过是江湖骗子臆想出来骗人钱财的玩意,道爷上哪里去给你们找去? 丽人的身影在面前摇动,袁本盈默默地吞了几口口水,想到自己本就道心不稳,忙又把眼睛闭上了,刚才的事情就像没有发生一样。 大师不肯答疑解惑,李晓君和杨文骢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老杂毛在搞什么名堂,但被他这么一打岔,她再也不好意思开口借钱了。 看了杨文骢一眼,又仔仔细细地看了道长一阵,李晓君确定自己没有露馅,便冲他嘿嘿笑道,“大师,我胆子小,你别吓我啊,我胆子小得很!” “你既然害怕,那道爷晚上就来陪陪你吧!”袁本盈心里腹诽着李晓君,嘴上却依旧不说一个字,只是手指轻微地动辄,好像在跳手指舞,又好像在等待原主灵魂的下一次光临。 袁大师到现在为止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李晓君却觉得毛骨悚然,因为刚才那句话信息量太大了,她作为一个冒牌货,自是十分警惕,因而又转过头问杨文骢道,“杨老爷,这个大师在哪里修道啊,是不是很厉害啊?” 听到她终于按照预定的剧本开始打听袁本盈的来历,杨文骢的脸上顿时现出骄傲之色,“这位袁道人可不简单啊,他乃是正宗茅山的道士,是我往年游历栖霞山时结识的,你别看他岁数不大,其实已经活过两个甲子了。” “一百二十岁?”李晓君狐疑地看着袁本盈,“他真的有一百二十多岁了?我看怎么才四十出头啊,难道修道之人老得慢?” “不止!”杨文骢捋须道,“自然不假,大师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正德皇爷下江南,老夫算了一下差不多已经一百三十岁了。” 李晓君想问“正德皇爷下江南”是哪一年,但他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又继续吹嘘道,“大师的法力深不可测,尤擅抓鬼驱邪。他前日才到的南京,正好翠云求到我这里了,我便请他过来为你驱邪,过几天就要进宫,啊……” 说到一半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刹了车,就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样难受,哎呀,老夫刚才说漏嘴了,老夫这张嘴真是越来越不严实了啊。 李晓君根本没注意听后半句,他的关注点都在“茅山”两个字上,前世看过的小说里茅山术和茅山道士都是很牛逼的存在,为此她还专门去茅山玩过呢,只可惜除了摩肩接踵的游客和卖票的假道士和假道姑,她一个真正的道士都没看到,回来之后就大呼上当,并发誓以后尿尿都不朝那个方向了。 在后世花钱都看不到的东西来到这个世界才几天时间就主动送上门来了,李晓君顿时来了兴趣,又打量了大师几眼,见他虽然衣着华丽,但却并不怎么合身,虽然一百三十多岁了,但身上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市井无赖之气,就忍不住问道,“道士不都是仙风道骨的吗,这人身上怎么一点儿仙气也没有啊?” “仙气?”杨文骢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尬笑道,“香君啊,你可别以貌取人,有真本事的人都是不注重外表的,国初的张三丰外号张邋遢,衣服几个月都不洗,就连身上都是臭烘烘的,但你能说他没本事吗?” 李晓君想起倚天屠龙记里那个慈眉善目、道袍纤尘不染的张三丰,疑惑道,“是……是吗?” 杨文骢没有正面回答,只小声提醒道,“别说话,大师在运功呢,快来看看老夫画的袁大仙驱魔图!” 李晓君想起电视剧里那些扫地大神,越来越觉得这个大师也是他们的同类了,他活了两甲子眼睛肯定很毒,说不准真能看出点儿什么东西来呢,说不准刚才就看到了原主的灵魂呢? 他既然能看到她,应该也能看到我吧? 一想到这儿,她就不禁全身一颤,麻蛋,老娘不会被这些人当成怪胎烧死吧? 不过转念一想,这人既然这么厉害,肯定能穿越时空能把自己送回去,自己的肉身应该还在某个医院的太平间里躺着,要是能回去,自己不就可以复活了吗? 一想到马上就要创造奇迹了,她心中一阵狂喜,敷衍了事地看了一会儿他画了一半的“袁大仙驱魔图”,就急不可耐地来到大师身后,见他仍然像个泥菩萨一样坐着,就强忍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酸臭味儿,低头在他耳边小声问道,“大师,你……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袁本盈仍然保持沉默,就像睡着了一样。 李晓君问了个寂寞,心道难道沉默真的是金吗? 她心中惶恐,又问了几个问题,然而这个大师就像死了一样,根本不回答。 不行,老娘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问出个所以然才行! 李晓君抬眼看了一眼四周,顿觉杨龙友是个多余的人,便回到他旁边,十分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杨老爷,我有些事要单独问大师,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杨龙友无奈,只得扔下画笔起身告辞,临走前还忍不住瞟了大师一眼。 第21章 既来之,则安之 见杨龙友已走远,李晓君又回到大师身边,孜孜不倦地说道,“大师,现在没外人了,你可以说了吧?你刚才肯定看出来了是不是,我不是那个什么李香君,我是李晓君,后世来的,你有没有办法让我回去啊。我一分钟都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回家,我必须要回家,我还有很多客户等着我呢,在这里天天喝稀饭,连空调都没有,我真是一分钟都不想呆了。” 袁本盈眉毛动了动,虽然仍然没有说话,但内心却已生出了许多疑窦,心说你口里的“客户”是客人吗?“一分钟”是什么意思,“空调”又是什么东西? 李晓君没有注意他半眯着的眼睛,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杨老爷说你法力无边,我想你肯定有办法让我穿回去,是不是?这里实在太落后了,我实在过不惯,哪怕回去继续种地捡垃圾卖都行啊!” “你刚才肯定看到了李香君的灵魂,是不是?你快把她请回来吧,再把我送回去,我不占她的便宜,我只想回到原来的世界!” 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这牛鼻子老道就是不开口,活像一个木雕。李晓君对牛弹了半天琴,语气也不那么友好了,见他还杵在那里,就喝道,“喂,你是不是嫌钱少啊,我给你说,你要是能让我穿回去,我把整个媚香楼都送给你,总可以了吧!” 袁本盈的脸抽了一下,随即又继续沉默了,这下估计沉默是钻石了。 “啊,不对,这个媚香楼本来就不是我的!”李晓君突然想起自己只是个外来户,又更正道,“啊,不,不!我送你其他东西!” 李晓君上下摸索了半天,发现竟然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自己的,只得尴尬地道,“啊……这个……我没带东西过来,你就帮帮忙嘛!我……我陪你……” 李晓君正想说你把我送回去我就陪你睡一觉,可是一想到这具身体也不是自己的,只得住了口,柔声道,“大师,大师,亲爱的大师!” 李晓君连叫了几声,就差爱心唤醒了,但大师就像已经神游物外了一样,根本不理她。 李晓君招数用尽,仍然没有得到回应,只得一屁股坐在杨龙友刚才坐的板凳上,气鼓鼓地责备道,“咳,你这牛鼻子老道真是气死我了!” 李晓君抬头打量了一圈整个媚香楼,又故意叹气道,“唉,原汁原味的古建筑啊,可惜了啊!清军一来,都化成灰烬了啊。” 说罢就开口唱道,“呀,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呀……” 李晓君放了个深水炸弹,袁本盈终于淡定不下去了,突然张开眼,厉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清军一来,就化为灰烬了?什么眼看他楼塌了?” 哎呀,不好,泄露天机了。 李晓君忙捂住嘴,嘿嘿笑道,“没啥,没啥,你继续跳你的手指舞吧,跟你没关系。” “你刚才说什么?”大师对她的嘲讽丝毫不以为意,颤声问道,“你说清军会打过来?那大明呢,上哪儿去了?” 李晓君被他冷落了半天也有些来气了,见他焦急的样子,故意打趣道,“哟……大师不是出家人吗?身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管这些破事做什么!” 袁本盈被怼得两眼翻白眼,但刚才李晓君前言不搭后语地诉说一通着实给他提供了很多信息,因此也并不以为意,反而仔细打量起她来,“你果真不是李香君了?” 李晓君被他色眯眯的眼睛扫来扫去,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喂,袁大师,你这样看女孩子是不礼貌的哦!” 嗔罢又故意扭了扭腰,一双电眼顿时变得火力十足,“奴家会不好意思的。” 袁本盈对她的搔首弄姿毫不在意,眼眸里只有无限的迷茫,她的攻击就像碰到了超级无敌绝缘体一样,根本没有效果。 “难怪……难怪了。”袁本盈自言自语道,“老道一进来就觉得此处诡异,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李晓君莫名其妙地问道,“喂,亲爱的大师,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原来如此啊,你是不是有办法让我穿回去啊!” 袁本盈虽然不知道她说的穿回去是什么意思,但也能大概知道她是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中去,至于那些稀奇古怪的话,他就当没听到。 “既来之则安之!” 呆坐了半天,大师总算说了一句有用的话。 “你……”李晓君等了许久就等来了这么一句话,不禁又恼怒起来,“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还是两命,你法力高强,却故意不帮忙,算什么得道高僧?你不会是个骗子吧?” 大师淡淡地道,“老道乃是道门中人!” “啊!我说错话了!”李晓君辩解道,“总之就是那个意思嘛!” 大师恍若未闻,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清军什么时候打过来?莫非大明要亡?” “不知道!”李晓君没好气地道,“你不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吗?你自己算啊!” 袁本盈此时的涵养特别好,被李晓君抢白了一通也不生气,又闭上了眼睛。 李晓君见他又要装乌龟,没好气地说道,“你在这儿什么都不做,还是赶紧走吧,我是不会管饭,也不会给钱的!” “时间还未到!”袁本盈不以为忤地道,“这个不需姑娘过问,杨老爷已经给老道打过赏了。” 李晓君无语,想转身离去却又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便又在杨龙友坐过的板凳上坐了下来,心道,老娘看你捣什么鬼! 坐了一会儿,一朵乌云从西边缓缓地飘了过来,天色渐渐暗下来了,看样子要迎来一场雷阵雨了。 李晓君仰头看了看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天空,提醒道,“哎呀,要下雨了,大师你的法台要被浇湿了。” 袁本盈没有说话,和她一样仰头看着远处黑沉沉的天空,好像在等人一样。 一阵狂风从远处袭来,吹得远处的树木弯了腰,吹得媚香楼年久失修的窗户纸哗啦啦地响,就像有人在哭诉一样。 “李香君的灵魂不会在那片乌云里吧?”李晓君的身上沾满了香灰,看着越来越近的云层,顿时有一种水漫金山的感觉,“我去,妈呀,不会真的来了吧?” 她吓得她腿都软了,起身就要往内院跑,但身上却半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只得向袁本盈求救,“大师,快点儿施法,我怕!” 她的求救毫不意外地被无视了。 又一阵狂风袭来,袁本盈才抬起沾满了香灰的眼皮,抬头看了看天,对着天空大声念了几句咒语,最后厉声喝道,“桥归桥路归路,你既已魂归身外,何不早归地府,早日投胎做人!” “我去,你什么意思?”李晓君虽然一句咒语都没听懂,但最后几句人话还是听懂了,不禁问道,“你要把她赶走?” 袁本盈充耳不闻,却突然站了起来,拿着拂尘蘸了点儿香灰在空中画符,一边画还一边念咒,最后竟然一下跳到了法台上,拿起供桌上的桃木剑继续念咒画符。 “哎呀我的妈,好吓人啊,这是干什么啊!”李晓君一屁股坐在地上,尿意也汹涌而来,她前世看过灵异小说,虽然自认为早已免疫,但今日活生生地体验了一把,还是让她觉得不寒而栗。 豆大的雨点愤怒地砸了下来,大师舞剑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念咒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竟然挥剑挑起一个香炉往东北方向扔去,然后又逐次向正东方,东南方,正南方依次扔去,直到把摆在供桌上的八个香炉分别扔了出去,才冒雨回到草垫上继续打坐。 “哎,大师!”冰凉的雨点打在身上,李晓君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已经重新入定的袁本盈,不解地道,“大师,你在驱鬼?” 娘希匹,老娘不是让你来招魂的吗,怎么把自己这个野鬼留下来了,把人家李香君的灵魂赶走了,臭道士,你也太没职业道德了吧?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来到他面前质问道,“我不是让你来招魂的吗?你怎么把人赶走了,你这样,我怎么办?我还要回去的啊!” “既来之则安之!”大师任由豆大的汗珠落进自己的道袍里,仍然不紧不慢地吐出这几个字,便不再言语了。 “你就是混球!”李晓君怒不可遏,“你就算不帮忙也犯不着害我吧?我是现代人啊,不属于你们古代社会啊,我要回去啊,我还要和我的榜一大哥见面啊?” 袁本盈一脸懵逼,“榜一大哥是谁?” 李晓君骂了半天这货愣是不吭声,只得一跺脚做了个总结发言,“你给我滚蛋,老娘不和你玩了!” 李晓君抬腿要走,袁本盈又开口了,“李姑娘,请问清军到底什么时候打过来?” “啊,你怎么还在想这个问题?”和他斗了半天,完全按照他的节奏在进行,自己一点儿主动权都没占到,李晓君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不耐烦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完真的抬腿就走了。 第22章 糟老头子坏得很 见李晓君真的要走,袁本盈终于坐不住了,在背后喊道,“李行首何不听老道一言?” 李晓君已经走到了屋檐下,闻言便停住了脚步,转过头不耐烦地道,“你没看到下雨了吗?你要是有本事别让这雨下下来,我还可以陪你多说几句话。” 袁本盈早摸清了她的行事作风,闻言也来到屋檐下,无奈地道,“李行首见笑了,老道不过是一混饭吃的江湖术士而已,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你……”李晓君指着他的鼻子就差破口大骂了,“你这骗子,原来是和老杨头联合起来骗我玩啊,哼,告诉你吧,媚香楼穷得很,你一分钱都别想骗走!” 既然已经回不去了,又被这中年大叔牵着鼻子溜了半天,她已经快到爆发的临界点了,“哼……老骗子!” 她一口一个骗子骂得顺溜极了,但这货常年混迹市井,骗人的经验十分丰富,心态也很稳,闻言只是淡淡地看着,就像猫戏耗子一样。 看着他那张故作淡定的脸,李晓君的心里十分不爽,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陌生人,她原本以为古人都是愚笨的,但眼前这人却给她狠狠地上了一课,自己和他交锋了半天不仅没占到丝毫便宜,反而处处被动,要不是她依靠前世残存的浅薄的历史知识,今天可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看来真的不能小瞧古人啊。 在心里告诫了自己一番,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杨文骢没画完的画,突然联想到了前天他差张克己登门的事。 我去,这人也是杨文骢派来的,这不会是他为了自己的身子设下的计策吧? 想到这儿,李晓君的神经顿时绷紧了。 袁本盈见她突然不说话了,还以为她没词了呢,便意味深长地道,“老道虽不知你来自何方,但既然天降机缘与你,你就好好珍惜吧。” “啊……”李晓君张大了嘴巴,“什么机缘?” 袁本盈现学现卖道,“贫道虽不能如李行首这样一眼看破未来,但也懂些谶纬之学,如今天下已乱,但于姑娘你而言却是大机缘,将来贵不可言,何苦要回去受苦?” 李晓君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机缘?什么贵不可言,我不过一青楼女子,有什么富贵可言?” 在她的印象里,《桃花扇》里的李香君命运一直都很惨,除了怼了几次人让读者感到很痛快以外,从来没有任何亮眼之处,最后也是和侯方域双双出家了。 老娘可不想出家当尼姑! 袁本盈见她又被带偏了节奏,忙趁热打铁道,“老道观李行首的面相,虽然贵不可言,但命运其实十分坎坷,要历经无数劫难,四十二岁以后才能修得正果。” “劫难?”李晓君惨淡一笑,道,“我能不能活到四十二岁还不一定呢,做我们这一行的活一天算一天吧!” 袁本盈没搭理她的插诨打科,继续道,“姑娘上一劫尚未完全过去,眼下又要起波澜了,须得贵人相助啊!” “我贵你妈……!”李晓君暗骂一句,你个老骗子,你这套路太老套了,老娘可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青年,岂能上你这样的当? 老娘和侯方域、阮大铖、田仰的爱恨纠葛整个南京谁不知道啊?贞娘代我出嫁,田仰发现被骗了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还需要你来提醒我? 袁本盈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被唬住了,就变本加厉地忽悠道,“此贵人从西边来……” “慢着!”李晓君打断他的话,冷冷地道,“是不是贵州的啊?是不是只有杨老爷才能帮我渡过这一劫呀?是不是还要阴阳双修啊?” “这……”本连续三个“是不是”暴击,袁本盈心中叫苦不迭,“李行首蕙质兰心,果真是大有造化之人!” 一阵风吹过,豆大的雨点被吹得东倒西歪,李晓君的襦裙很快就被淋湿了,见这货还在装傻充嫩,只得再次打断他的话,冷笑道,“都说朋友妻不可欺,姓杨的连好友的女人都不放过,当面骚扰不行就玩迂回战术,侯郎遇到这样的下头男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啊!” “这个……”被无情地拆穿了把戏,袁本盈就算脸皮再厚也有些扛不住了,“李行首误会了,不是您想的那样,这个……” 李晓君的眼睛就像被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附体一样,无论他想出什么样的借口在她看来就是个笑话,袁大师的脑子飞速地旋转着,转速一瞬间就拉到五千转,啊,头好疼啊! 恰在此时,翠云从里面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油纸伞,见李晓君的裙摆已经淋湿了,就叫了一声,“小姐,下雨了!” 袁本盈如蒙大赦,忙隐起身来。 李晓君钻到伞下,最后看了一眼袁大师,冷冷地道,“大师出去的时候别忘了把门关上!” “我说的都是真的啊!”袁本盈根本不懂这句西方谚语是什么意思,看着她被衣裙贴身包裹的背影,忍不住辩解道,“你要相信我啊!” 李晓君哼了一声,“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大师无奈,只得孤零零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洗完澡重新换上一套百褶裙,李晓君躺在后院的小亭子里怔怔地出神,妈耶,古人太会算计了,今天差点儿就犯了个大错啊,看来以后得处处小心了。 翠云洗完衣服,端着一杯茶走了上来,见她两眼无神地望着草棚子,不禁问道,“小姐,你怎么啦?” 李晓君从思绪中惊醒,笑道,“本来准备找杨老爷借点儿银子的,现在看来泡汤了。一个月五百两的花销,我上哪儿去弄啊?” 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个小女子?翠云见她在为银子发愁,也皱起了秀眉,“要是妈妈以前存点儿银子就好了。” 说到贞娘,李晓君是又爱又恨,“贞娘要是能存住银子那她就不是贞娘了。” 翠云把茶盏放在石桌上,“可是没有银子怎么办啊?” 李晓君无奈,只得信口胡诌道,“慢慢想办法吧。天又要黑了,去拿几样乐器来,我要陶冶一下情操。” 翠云拿来几样乐器,李晓君摆弄了一会儿,但今天心绪不宁,老是出错,索性扔到一边继续发呆,钓了这么多天的鱼,恁是没有一条上钩的,她也有些心灰意冷了。 第23章 废物!蠢材! 媚香楼外,密集的雨滴打在马车顶上犹如炒豆子一般,杨龙友心不在焉地坐在里面,没多久衣服就湿了。这个时代还没有橡胶,就算防雨工作做得再好,在雨中待久了也难免打湿衣服。 “这贼厮,怎么还没出来?”想到李晓君那小巧玲珑的身材,他就心痒难耐,忍不住骂了袁本盈一句。 想当初他罢职寓居南京,第一次逛秦淮河去的就是媚香楼,彼时李贞丽清丽可人,风华正茂。李香君虽然还是个没长开的小萝莉,但美人的胚子却已经成型,他见了第一面就惊为天人,后来就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把她梳拢了。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就在他温水煮青蛙般地讨好李香君时,中原的局势突然恶化,很多家族都举族南迁,归德府的侯方域也于此时来到南京避难。侯家乃是名门望族,现在的家主侯恂是东林党的干将,在朝内外都享有盛名,而侯方域本人又才名远扬,到了南京很快就和本土的士子打成一片,最终还混了个“江南四公子”的名头。 杨文骢虽也有才名,但功名不显,朝中又没有奥援,因此一直在底层打熬,侯方域初来乍到正是献媚的好时候,为了巴结上侯家这棵大树,他不得不忍痛割爱把李香君推荐给了他。 本想着靠着侯恂这棵大树很快就可以复起,但他的算盘又落空了,因为侯方域虽然和他关系很好,但毕竟只是个潜力股,手上并无多少实权。而真正掌握实权的侯恂却因为忤逆了崇祯皇帝,最近几年都在蹲锦衣卫诏狱,根本帮不上忙。因此,这几年,每当他看到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李香君与他卿卿我我,如胶似漆,心里就十分不爽。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如今媚香楼遭遇生死大劫,侯方域和李贞丽相继离开了媚香楼,千斤重担一下就压在李香君一个人的身上。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虽然成名已久,但其实是个没什么经验的菜鸟,自己不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后恐怕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狗才,就知道你做事靠不住!”杨文骢又骂了一句,终于看见袁本盈顶着一身香灰出来了。贴身常随张克己忙把他叫了过来,急切地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袁本盈心虚地看了杨文骢一眼,哭丧着脸道,“小人无能,思绪不周,被她识破了机关,还被她狠狠地骂了一顿!” “被看出破绽了?”杨龙友脸上显出不可思议之色,心说怎么可能呢,李香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生人都没见过几个,怎么可能识破老夫精心设定的计谋? 仔细想了一会儿,他很快就把矛头对准了袁本盈,“不是教过你了吗,怎么还让她看出破绽来了?定是你太过愚笨,坏了老夫的大事!” 袁本盈心中有苦说不出,他不过是一个常年在街头骗吃骗喝的野道士,哪知遇到了李晓君这样一个无神论者,一说话就被带节奏,一身骗术根本无法施展,只得小声哀求道,“小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这么做都没问题,哪知她却根本不信。” “废物,蠢材!”杨龙友又重重地哼了一声,说吧对张克己道,“回府!” 张克己忙凌空挥了一鞭,马儿抖了抖鬃毛上的水随即迈着坚定的步伐往雨中走去。 袁本盈见状只得在雨中漫步跟随,走了好一段路才长叹了口气,“不曾想进京第一步就出了偏差,以后可怎么办啊?” 马车很快到了杨府,杨龙友仍然气愤不已,连内院都没进,把袁本盈叫到前院的屋檐下又是一顿狂骂。 袁道人本来就布满香灰的脸上被雨一浇顿时成了个花脸猫,被他骂了只得跪在雨里不住地磕头请罪,“都怪小人无能,把事情办砸了,请老爷狠狠地责罚小人吧!” “哼,你是够无能的!”杨龙友恶狠狠地骂道,接着又把矛头转向了李晓君,“臭婊子,有你求我的那天!” 杨龙友噼里啪啦地发了一通火,最后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了一遍,袁道人一一说了,当说到清军要打来时,不禁眼前一亮,急切地道,“老爷,那婊子说东虏要打过来了!” 杨龙友仿若未闻,鞑子年年扣边,整个崇祯朝已经六次入关了,现在更是长期盘踞在北都,整个北直隶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要下江南有什么稀奇的? 袁本盈见他不在意,又说了一遍,“那贱人说了,清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听到“马上”两个字,杨文骢终于反应了过来,直起身子问道,“你说什么?” 袁大师还以为他背地里骂李晓君的话惹他不高兴了呢,闻言忙改口道,“那李姑娘说……说东虏明年就要打过来了。” 杨龙友愣了半晌,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一个青楼女子胡说八道而已,有什么干系!” 袁大师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坚定地道,“今日之事,小人虽然办砸了,但小人能从她说话的语气里肯定她没有说谎。” 杨龙友有些迟疑地看着他,道,“你再说说当时的情况!” 袁大师又把和李晓君的几次交锋说了一遍,杨龙友听了也有些将信将疑,“你说的是真的?” 袁大师心道有门,便加重了语气道,“小人虽不学无术,也颇懂些相人之术,寻常人的命格小人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知道。那李香君原本是个苦命之相,老道断定她活不过三十二岁岁,但最近却突然转了运势,寿数也变成了长寿之象,未来恐怕真有大机缘。” 杨龙友吃惊地看着他,特别是听他说起李晓君故意挑逗他的事,心道李晓君幼时就以大家闺秀的标准要求自己,嫁给侯方域以后更是谨守妇道,尤甚于寻常贵妇,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又想起那天让张克己去试探她的事来,他提出那样过分的要求,依照李香君的作风不把他骂一顿才怪呢?但李香君并未那样做,反而和自己谈起了条件,这还是原来那个李香君吗? 杨龙友不禁纳闷地道,“难道真的换了个灵魂?” 袁本盈见自己的话终于引起了他的兴趣,知道这一关已经过了,忙补充道,“小人先师在世时也曾预言大明气数已尽,王道将兴于东北。如今被一个青楼女子无意间说出来,莫非真的是天意?” 杨龙友是朝廷官员,还是有一些战略眼光的,他对大明现在的联虏平寇的策略就很不以为然,已经几次提醒大舅哥马士英提防入关的清军了。奈何这大舅子当了首辅以后就再也没有以前的意气风发了,做事情拖拉不说,连基本的战略眼光都消失不见了,自己要是就这样向他禀报的话,下场恐怕不会比因为李贞丽的事去求他好。 见杨龙友没说话,袁本盈心中暗喜,正准备把刚才的事情再添油加醋地复述一遍,不料却被他制止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歇着吧!” 袁本盈大急,忙跪下哀求道,“那明日入宫面见皇上之事?” 杨龙友一听他提这事就气恼不已,喝道,“就你这样的,连个姑娘都唬不住,还想进宫服侍皇上,我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袁大师慌忙辩解道,“小人虽然在此事上折了戟,但炼丹之术是没问题的,皇上只要服了我的丹药,一定会龙颜大悦的!” 杨龙友听他提起丹药的事,不仅没有开心,反而更生气了,用手指指着他的额头,恶狠狠地道,“哼,没用的东西,老夫这药今天恐怕是白服了。” 这药效果来得慢,要提前一个时辰服用,他被李晓君赶出来的时候就吃了一粒了,现在正是药效逐渐发挥出来的时候。 枪已磨好,可惜敌人却没到场,他一身本事没了用武之地,愤怒值瞬间拉满了。 袁本盈见状他面色红润,眼神摄人,忙赔笑道,“虽然没有用在李姑娘身上,老爷何不在府中姬妾中用上一用,定知妙用无穷啊!” 杨龙友身上热得发烫,心里就像有一百只猫在挠,胯下之物也横冲直闯的,那滋味要多酸爽有多酸爽,听袁本盈说可以在其她的女人身上卸货,忙摆了摆手,喝道,“你这药还有些效果,老夫此时已觉身上有一股火,你去歇着吧,待我用上一用再说。快走快走,老夫……老夫实在憋不住了!” 袁本盈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忙赔笑着告辞了。 等他的背影一消失在回廊,杨龙友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内院,来不及沐浴就钻入后院,看到一个苗条的倩影就冲上去抱在怀里又咬又啃,嘴里还呢喃着,“心肝宝贝,快随我去里屋,老夫实在憋不住了。” 那女子被他猛然抱在怀里轻薄,早已吓得体若筛糠,连反抗都忘了。 杨文骢也没感觉到什么异样,一把抄起她就往里屋走去,三下五除二地剥光她的衣裙,连前戏都没做就直接顶了进去。 那女子有心反抗却又不敢,只得任他施为。然而今天的杨老爷格外生猛,折腾了大半夜泄了好几次才渐渐地泄了药劲,而此时她已经只剩半条命了。 第二天,两人醒来之后,杨文骢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不禁大惊失色,“嫩娘,怎么是你?” 马嫩艰难地睁开眼,怨恨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杨文骢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心里却暗爽不已,“这袁本盈虽然演戏不行,但这药确实不错,就暂且留下他吧。” 第24章 小姐,我们去哪儿啊? 经过袁本盈这么一闹,李晓君彻底认清了现实,自己已经死翘翘了,灵魂穿到了三百多年前的李香君身上,已经彻底回不去了。俗话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自己怎么就穿越到了这个乱世了呢?还是个处于社会底层的女人,这不要了我的亲命吗? “回不去了,我彻底回不去了!” 今天仍然是个阴雨天,天气虽然凉爽了,但她的心情也跟着凉了下去,看着天井里被雨水洗刷过的花草,李晓君喃喃自语,不知路在何方。 怎么办呢? 要不去沈阳吧? 《步步惊心》不就是这么演的吗? 皇太极英武、多尔衮痴情,多铎可爱,还有性情宽厚的顺治皇帝和一往无前的济度大将军,自己选哪一个好呢? 不对,好像多尔衮只喜欢孝庄太后,自己看来没戏了。 皇太极年龄应该不小了吧,和老头子一起的感觉可不太好,前世的她都是能推则推,推不掉才不得不献身,来到这个世界可不想重蹈覆辙。 想来想去只有多铎合适了。 不过……这个时代的满族人应该都是说满语的吧,自己可不会啊,多铎肯定也不会说汉语吧? 翠云又端上来一钵粥,见小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忍不住捂住了双眼,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小姐,该吃饭了。” “又……喝……粥……啊!” 李晓君懒洋洋地坐起来,随便套了一条襦裙,瞄了一眼淡黄色的小米粥,顿时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我不想喝粥。” “小姐……”翠云放下粥,不耐烦地道,“明天还能喝一天,后天咱们连粥都没得喝的了。” “啊!”李晓君诧异道,“你说什么?我们都快揭不开锅了?” 翠云不置可否。 李晓君呆愣了半天,最后才怯生生地问了一句,“翠云,你说我们把这房子卖了,搬到北京去好不好?” “啊,小姐,你失心疯了吧!”翠云吓得脸都绿了,失声道,“北京被流贼占了,皇上都驾崩了,我们还去北京,不是自己往狼窝里去吗?” “哎,不对!不对!”李晓君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据我所知,李自成肯定不能在北京待多久,最后清军会入关,到时候很快就会安定下来,我们现在动身,等到了北京,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她刚才仔细算了一下,在没有飞机、高铁的情况下,他们只能靠步行或者坐船去北京,路上至少要耽搁两个月的时间,加上她卖房子以及营救贞娘,算下来起码要半年时间。她记得李自成只在北京待了四十天,而现在崇祯皇帝已经死了两个月了,说不定李自成现在就已经跑了。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李自成只在北京待了一个多月,那是因为她有一个北京的客户曾经给她讲过一个笑话——听说李自成打下北京之后很高兴,就招待弟兄们吃饭,因为他手下都是穷人,最想吃的就是饺子了。为了满足兄弟们的愿望,他就天天招待部下吃饺子,一连吃了四十天,要知道饺子只有过年才吃,李自成这么胡来,把他本来该有的四十年皇帝命给吃没了。 听完这个故事她当时就笑喷了,搞得那人瞬间没了兴致,半途而废了。 翠云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现在外面到处兵荒马乱的,我们只要出了城就会被人抢走的,小姐,婢子求你了,千万别出城。” “啊,这倒也是!”李晓君想了想,觉得翠云说得有道理,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好几天了,虽然她足不出户,但从杨龙友和苏昆生那里还是得到了一些信息,知道整个北方都是乱糟糟的,自己可是一线明星啊,又没有十六个保镖手拉手地围成一圈保护,怎么可能去得了北京呢? 北京去不了,辫子戏也演不成了,李晓君再次陷入颓废状态,虽然肚子早已闹起了革命,但她就是不想喝那个劳什子粥。 但不喝粥又很饿,饿得受不了了她也只能像喝药一样地喝了两碗,“哎,翠云啊,快过来,我有事问你!” 翠云收拾好了碗筷重新回到她身边,“小姐,怎么了?” 李晓君问道,“干我们这一行是不是吹拉弹唱都得会?” 翠云点了点头。 李晓君又问,“那我会吗?” 经过几天的尝试,她发现自己前世的记忆和技艺都还在,而属于李香君的记忆和情感几乎都没有了,但她的技艺还在,两相融合之下,她更厉害了。 “小姐当然会了,小姐尤善南曲。”翠云自信满满地说完,又提醒道,“你昨天不是还弹过琴吗?” 李晓君却十分突兀地问道,“南曲是什么?” “啊……”翠云已经确定眼前的小姐不是以前的小姐了,“南曲就是你以前跟苏师傅学的曲儿啊?旧院的人都会唱啊,不过他们可没你唱得好!” 李晓君又问,“那是不是还有北曲啊?” “嗯,有是有,不过唱的人不多!”翠云想了想又道,“整个旧院只有顿文会唱,虽然唱得好,但听得人少,她都快吃不上饭了。” “哦……”李晓君不知道顿文是谁,她也不想知道,就换了个话题,“带我去琴房,我要练功!” 来到琴房,看着桌上的古筝,墙上的胡琴和洞箫,她突然就有了感觉,随手取下一把二胡拉起来,正是当下流行的迎客曲。 李晓君拉了一遍,觉得有些熟悉了,便降了两个调,竟然和《二泉映月》差不多了,真有意思哈,原来瞎子阿炳也是盗版来的啊。 李晓君正在沉思间,突然听到一阵抽泣声,抬头一看竟然是翠云在哭。 “哎哎,你怎么了?”李晓君放下二胡,忙起身来到她面前,帮她擦掉眼泪,轻声问道,“谁惹你了?” “没……没人!”翠云收住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小姐的曲子太哀伤了,婢子忍不住就哭了。” “啊……”李晓君瞪大了眼睛,不会吧,自己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技术了?虽然这首曲子她从小就会,但要说水平有多高,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见小丫鬟还沉浸在悲伤中,李晓君又拿起二胡试了两下,道,“那我给你拉一个高兴的。” 曲子很快变得轻松惬意起来,在李晓君摇头晃脑地感召下,翠云感觉自己就像在溪水边奔跑戏水一样,到处鸟语花香,充满了欢声笑语。 一曲终了,李晓君问道,“怎么样,开心不?” “嗯,开心,太好玩了!”翠云脸露笑意,甜甜地问,“小姐,这是什么曲子啊?怎么以前没见苏师傅教你?” 李晓君笑道,“这叫《猪八戒背媳妇》,我自创的。” “猪八戒?谁啊?”翠云绽开的脸上再次堆满疑问。 “啊,你连猪八戒都不知道啊?”李晓君有些无语,只好给她讲解《西游记》。 才讲了一小点儿,翠云突然哦了一声,兴奋地道,“哦,这个啊,这个我知道了,猪八戒就是二师兄。” “你知道啊!”李晓君没好气地住了口,“那我不讲了。” “哎呀,再讲一点儿吧,求求你了!”翠云哀求道,“婢子只听说柳麻子说过一些,但他可没您讲得好听。” 李晓君迟疑地问,“柳麻子是谁啊?” 翠云对她的无知已经无语了,“柳麻子就是柳敬亭啊,说扬州评话的,他的‘武松打虎’说得特别好,我们都喜欢听。还有,他和贞娘、苏师傅、杨老爷这些人都是好友。” 还真是三教九流啊。 李晓君在心中感叹了一声,想起解救贞娘的事,忙问道,“那他和田仰熟不?” 翠云摇头,“田司马以前都在外地做官,我们都不认识他。不过,就算认识也没用,柳麻子现在不在南都,他已经去武昌了,听说还在左将军手下做了个将军呢。” 李晓君失望地摇了摇头,“你说侯方域……侯郎会不会也去武昌了?” 翠云摇头表示不知道,她也不再问了,坐在一架古筝开始弹起来,高亢的琴声传到外面,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周刘氏和周斌正在午休,听到琴声不由得皱眉道,“他爹,你说我们连饭都吃不起了,她还在这里弹琴,以后可怎么办啊?” 周斌叹了口气道,“咳……这媚香楼怕是要垮了。” “那我们怎么办?”听他这么说,周刘氏不禁焦急起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差事,要是媚香楼没了,我们怕不是要饿肚子。” 周斌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在找退路了,万一真到了那一天,我们也只能对不住贞娘了。” 周刘氏放下心来,“楼里还有些值钱的东西,我先藏一些,走的时候好一起带走!” 周斌眼珠子一瞪,“那可不成,贞娘待我们不薄,可不能乱动主家的东西。再说了,万一传出去了,以后谁还敢收留我们?” 周刘氏皱了皱眉,“哼,就你老实,她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娃娃知道什么,我就拿外面的,只要别让小伍子知道了,谁又知道?” 周斌气得不行,抬手就也要打,却忘了他前几天也受了伤,一动就扯到了伤处,不禁又叫唤起来,“哎哟哟,你这贼婆娘给我等着,等我养好了伤再来收拾你!” 周婶哼了一声,“咱们连饭都吃不起了,还养个毛球伤,你个老东西就在这里等死吧,你死了我才好去找一个能挣钱的!” 周斌气得直翻白眼,但却拿她没办法,只得咬牙切齿地忍着,欸……要是贞娘还在,老爷我光是打赏银子一个月都有几两,何苦受这婆娘的气? 第25章 师恩重如山 周斌两口子在外间吵吵闹闹,李晓君和翠云自然不知道,两人正在里面鼓捣乐器就听小伍在外面喊话,“有客驾到!” “有客户上门了吗?”李晓君心中一喜,忙让翠云去打探,不一会儿翠云就进来回话了,“是苏师傅来教曲了。” “这小乌龟,一张嘴没个把门儿的!”李晓君一边骂着小伍一边起来换衣服,周斌的伤还没好利索,这两天都是他在外面守着,或许是觊觎着像周斌以前那样吃回扣,他比楼里任何一个人都希望恩客上门。 翠云见她无缘无故地骂小伍,还骂得这么恶毒,脸上渐渐地不好看了,“小姐,你以前从来不骂人的。” 李晓君看了她一眼,“我说你喜欢他,你还不承认,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喜欢是什么?” 翠云的脸又红了,“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哼,死鸭子嘴硬!” 苏昆生已经在下面等着了,李晓君不想和她纠缠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催她快一些,这个时代师父是很受人尊敬的,她可不敢让自己的师父等久了。 在翠云手忙脚乱的服侍下,李晓君很快就换上全套装备,来到楼下时,就见苏昆生正在和周斌说话,手里还提着一只活鸭子。终于可以有肉吃了,李晓君喜得嘴都合不拢了,眼睛里都在冒绿光。 苏昆生把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心疼地叹道,“香君啊,你这几日可清减了不少哩!” 说完又从褡裢里取出一块碎银子放在茶几上,“贞娘走了,你没有了进项,这几天的日子定然不好过,把这些东西拿去对付一段时间吧。” 李晓君大受感动,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一礼,想到还要靠师父来接济,脸上第一次浮上愧疚之色,“都怪徒儿无能,不仅不能挣钱侍奉师父,反倒还要师父接济,徒儿惭愧得很,以后都无言面对您了。” 这是发自肺腑的话,来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天了,也认识了不少人,但真正关心她的人却很少,杨文骢和袁本盈算计她,周斌夫妇和小伍在吸她的血,翠云表面上尊重她,心思其实一直都在小伍身上,刚才的事情就是个明证。所有人里,只有苏昆生是从心里爱护她,虽然名义是她的师父,但对她的爱就像父亲对女儿那样无私和纯粹。 手里攥着银子,李晓君暗暗发誓,以后混出来了一定要好好供养他,给他养老送终,让他做想做的事,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 苏昆生摆了摆手,嘿嘿地道,“不妨事,不妨事,老夫无儿无女,用不了那么多银钱。你的困难只是暂时的,等侯公子回来就没事了。” 李晓君已经习惯周围所有人把侯公子当成救星,把她当成侯公子的女人看待了,听他也这么说,也不想狡辩了,反而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哽咽着说道,“只是不知侯郎如今在哪里,何时才能来解救奴家,奴家望眼欲穿啊。” 苏昆生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马阮不除,正道不昌,侯公子不敢回来啊!” “啊……”李晓君啊了一声,心道马士英和阮大铖有这么牛逼吗,难道他们就没有正事可做吗,和这群无权无势的文人不死不休有意义吗? 不过一想到后面的事,她就泄了气——因为这两人还真就是这样的人,特别是阮大铖,上任兵部侍郎以后就没做过一件分内之事,流寇和清军决战之时,他在整人。左良玉谋反了,他在整人。清军打到长江边了,他还在整人。 苏昆生见她突然黯然神伤还以为她在思念侯方域呢,忙宽慰道,“香君勿要忧伤,你只需要好好守在这里,用度不够的,老夫自会送过来。” 李晓君嗯了一声,苏昆生又检查了她的伤势,见已无大碍,便开始教学了。这下可苦了她了,她头上的伤口虽然已经结了痂,但走快了就会疼,用脑过度了就会更疼,而一疼就会头晕——典型的脑震荡症状。 盯着重度脑震荡学了两段,她就已经受不了了,但老师来一次不容易,为了维持勤奋好学的形象,她也不得不继续坚持。 苏昆生先前没察觉,看到她的身子左摇右晃差点儿摔倒才感觉不对劲,忙停止了教学,起身道,“你伤势未愈,还是不要学了吧,待过几天伤好了再说。” 李晓君如蒙大赦,忙起身行礼,惭愧地道,“都是弟子的错,害师父您老人家白跑了一趟。” 苏昆生不以为意地道,“不妨事,你先歇着吧,这一段时间我就不来了,等你彻底好利索了我再来。” 李晓君松了一口气,忙让翠云去崔周婶上菜,苏昆生却拦住她道,“不必了,我一会儿还要去龙友府上。” 一提到杨龙友,李晓君的脸色就变了,想起他策划的那起阴谋,她的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苏昆生见她表情不自然,还以为她想起了那天花桃花扇的事呢,忍不住责备道,“那天我本已把他逼住了,你为何突然把话题岔开了?” 李晓君以手支额,艰难地道,“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师父没发现吗,杨老爷其实并不想救贞娘,何必要强求呢?” 苏昆生叹了口气道,“龙友这个人哪都好,就是有些口惠而实不至。” 李晓君心说他不仅口惠而实不至,还喜欢趁人之危呢。 又说了会儿话,见她实在支撑不住了,苏昆生只得起身告辞了,“你快去歇着吧,老夫这就走了。” 李晓君心中一松,讪笑道,“真是对不起,弟子实在撑不下去了!” 苏昆生淡淡地摆了摆手,“不妨事,身体要紧。” 苏昆生刚走到外院,周妈就出来挽留道,“苏师傅,饭马上就好了,何不吃了再走?” 李晓君这才想起自己失礼了,人家辛辛苦苦地来给自己上课,不仅不收钱反而还倒贴钱,自己连饭都不留,实在太不像话了。想到这儿,她忙追出去跟着挽留道,“师父,您就吃了再走吧。” 苏昆生摆手道,“张宗子来秦淮赛戏,龙友已应战,老夫与继之、燕筑、公宪等人已约好,晚上去他府上排练,可不敢耽搁。” 李晓君忙问,“张宗子是谁啊?” 苏昆生知道她失忆的事,就给她介绍起来,原来张宗子名张岱,是当世名流,从小以神通闻名于世,长大之后却成了超级大纨绔,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少为纨袴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除了少年时被八股文折磨过几年以外,到现在年届五十,仍然过得逍遥快活,比王撕葱的命都好。 除了这些爱好之外,他更让后人称道的是在戏曲评论方面的造诣,因为府上常年养着两个戏班子,写戏和点评的间隙就换上戏服上去吼几嗓子,因此他的鉴赏水平已经登峰造极,戏班子到他府上演戏被称为“过剑门”,鲜有全身而退者,更甚者连嗓都不敢开。 张宗子在浙江打遍天下无敌手,这次到南京来踢馆,可谓来势汹汹,大有横扫八方、一吞六合之势。不过,作为南方文胜之地,南京也并非没有能人,阮大铖、袁晋、杨龙友等都是当世顶级的戏曲作家,写作和鉴赏都是顶级水平。丁继之、张燕筑、沈公宪、苏昆生等人又是江南戏曲表演界的扛把子,放在后世就是“四大天王”,其表演水平远非张岱手下的戏班子可比。 “哦,这样啊……”听苏师傅讲完双方的阵容,李晓君不由得笑了,“有老师出马,这场比试肯定能赢!” 苏昆生嘿嘿笑道,“那是自然,有老夫和继之、燕筑、公宪出马,即便是过剑门,咱们也能蹚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看着他踌躇满志的样子,李晓君不禁想起她以前的一个客户。那时候她刚入行,姐妹群里就贴出一个大单——一周五十万,包来回机票,住四合院,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会唱京剧。 姐妹们都铩羽而归,而她却凭借音乐剧的专业知识留了下来,不仅挣到了钱,还拜了老爷子为师,隔三岔五地和他对戏,半年时间就已经唱得有板有眼了。 那个老头也是这样,平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京剧,年轻的时候喜欢听戏,听多了就学着唱,几十年日积月累下来,水平也已达到专业级别了,退休之后更是彻底放飞自我,到处找人茬戏。因为输了不服气,赢了又太嚣张,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人留,久而久之,圈儿里人都不带他玩了,他百无聊赖之下才想到这个花钱找人陪唱的主意。 “既然老师有要事在身,那弟子就不留你了!”说完又拱了拱手,用十分江湖义气的语气说道,“弟子祝老师旗开得胜,为南都的戏曲界代言!” 苏昆生难得地笑了起来,“哈哈,那就借你吉言了!” 第26章 生无可计 苏昆生走后,李晓君以为真的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呢,去催了一次才发现鸭肉还没下锅,就回到秀楼上把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脱了,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等她再次醒来时,周婶已经把晚饭做好了,她也终于吃到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顿肉——清炖鸭汤。 一口气喝了两大碗,又吃了一碗鸭肉,她终于有精力挑剔鸭汤的毛病了,“炖鸭子之前要烧毛去腥,炖的时候要放点儿酸菜,熟了再加点儿鸡精和蚝油提鲜……” 作为全中国最喜欢吃鸭肉的地方,李晓君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都不喜欢南京厨子做的鸭肉,原因也很简单,就是讨厌那股腥味儿,盐水鸭有毛腥味儿,鸭血粉丝有血腥味儿,只有烤鸭稍微好一点儿,但还是不能大四川的酸萝卜老鸭汤吃起来过瘾。 周婶听她抱怨鸭汤做得不好整个人都不好了,心说我家男人和小五都没吃上呢,你倒挑剔起来了,也不想想家里现在什么情况,吃了这顿还不知道明天吃什么呢,由得你挑三拣四吗?看在你是主子的份上,老婆子就先忍你几天。要是楼里一直没有进项,老婆子也只好和当家的一起另谋出路了,他不让俺拿东西,那就算了吧。 李晓君根本没发现这老妈子的脸已经黑成锅底了,仍然口若悬河地炫耀着前世的厨艺,直到把心里话都说完了才发现见一老一小两个女人正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不禁迟疑道,“我说错话了吗?” 周刘氏小声地问道,“小姐,鸡精是什么?” 翠云也问道,“蚝油是什么?” 李晓君才想起这是四百年前,叹了口气道,“没有鸡精放点儿香菇也行啊。” 周婶双手一拍大腿,瞪着她道,“香菇都是达官贵人才吃得到的,我们这样的人家上哪儿去弄?” “啊,连香菇都没有啊?”李晓君嘴巴张得大大的,“那蘑菇呢,总有吧?” 周婶点了点头,“还有半边,明天就炖蘑菇。” 小鸭炖蘑菇,感觉好怪啊! 翠云又问起了蚝油的事,李晓君心里突然一动,鸡精制作手法太复杂了,但蚝油的制作十分简单,现在就可以直接上手,如今楼里没有进项,倒是可以买点儿生蚝来试一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开一下金手指呢。 她还在回忆制作蚝油的步骤,翠云又插话道,“小姐,你何时会做饭了啊?” 李晓君神秘地笑了笑,“从那天醒来就会了啊。” 她前世也算得上是个小名媛,从小除了学艺术以外,厨艺烘焙也是必修课。再说了,作为一个川妹子,怎么可能不会厨艺呢? 天已黑尽,周斌和小五也来到了后厨,二人看到桌上有肉,就不客气地吃起来,那样子就像刚从饿牢里放出来一样,恨不得把骨头都嚼碎了吃进肚子里去。 “嗯,好吃,太好吃了!”小五把汤喝得一滴不剩,又看着周妈,问道,“还有吗?” “总共只有半只,哪里还有剩的。”在两个大男人风卷残云一样的扫荡下,锅里很快只剩下半碗汤了,自己和翠云一口都没尝到,周妈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你这饿死鬼投胎的,这是苏师傅专门拿来给小姐补身子的,都被你一个人吃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小五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李晓君,“小姐,我……” “没事!”李晓君很豪迈地挥了挥手,又吩咐翠云道,“剩下的那半只让我来做,你们明天再去买点儿好食材,我们好好做一顿好吃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买一点儿回来。” 周婶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小姐,家里已不足三日用度,哪里还有钱去买肉吃?” “啊,真没钱了啊?”李晓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四人的眼神澄明无比,她只得笑了笑,“师父下午不是给了点儿银子吗?” 周婶不客气地道,“总共不到三两银子,现在什么东西都贵,这点儿银子能买什么啊?” 李晓君尴尬地笑了笑,“总能买点儿吧。” 周婶又提出了反对意见,“可是都花了,以后怎么办呢?” 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李晓君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们,这样的日子她早就习惯了。按照她以前的风格,只要手里有钱她是一定不会营业的,必须花光了才会重新开张,因此她一直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这一点儿倒是和李贞丽挺像的。 想起贞娘,李晓君顿时就有了借口,“我娘可是咱们旧院两街的顶级明星,吃顿饭都要几十两银子,有这样的摇钱树在,咱们媚香楼怎么可能会穷成这样呢?” 这个时代的名妓吸金能力也是很强的,一般的名妓见个面喝杯茶就是五两银子,要是吃顿饭就得翻倍,如果要求更高的话那就是个无底洞了,《苏三起解》有几句唱词:“初见面银子三百两,吃一杯香茶就动身。公子二次把院进,随带来三万六千银。在院中未到一年整,三万六千银一概化了灰尘。” 我的乖乖,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花了三万六千两银子,这还是明朝中期的事,那时候一两银子能值一千块钱,一年时间花了三千多万,后世的大明星也自愧不如啊。 到了晚明,青楼女子的吸金能力就更强了,首先是初夜权,也就是妆奁银子,李晓君最有发言权了,因为她的初夜权就卖了三百两,在通货膨胀还不是很严重的五年前可是十几万啊。 出卖了初夜之后就可以正常接客,而这里的门道就更多了,首先是见面银,就以李贞丽为例,她的见面银是二十两,唱曲是五十两,一般只唱一首,心情好就再唱一首,至于过夜留宿没有上百两是不可能的。除了这些外,客人进到楼里还要给老鸨、龟公、丫鬟打赏,还要点酒点菜,都是一笔不小的进账,因此在古代没钱还是别去逛青楼了。 在欢场打熬几年后,很多女子就开始考虑赎身了,这又是一笔很大的进项,李贞丽没有从良的打算,因此不知道身价几何。不过可以参考陈圆圆和董小宛,陈圆圆是两千两,董小宛是三千两,一点儿都不比现在的女明星便宜。 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四人顿时苦叹连连,周婶道,“贞娘这人哪都好就是一样不好,她太喜爱赌牌了,输几百两银子是常有的事,因此这几年,楼里虽然进项不少,却没存下什么银子。” 啊,自己这个养母还是个赌棍啊,李晓君虽然之前听翠云说过贞娘喜欢赌钱,但没想到她赌得这么大,想起她那副娇艳欲滴的样子,实在难以和一个女赌棍联系起来! 见她不信,翠云也帮腔道,“周婶婶说的都是真的,贞娘经常与人聚赌,就在上半年,她和杨老爷、陈老爷一起赌钱,半个时辰就输了一千多两银子,他们都劝她不要赌了,她却根本不当回事,仍然继续赌钱。他们还以为她是想回本呢,就故意让她赢钱,才赢了几把她又不玩了,说已经尽兴了。” “这是什么操作?”李晓君表示不明白,“赢得好好的,为什么不打了呢?” 周斌插话道,“贞娘赌钱本不是为了输赢,就是为了尽兴,尽兴了自然就不赌了。” “输赢都不管了?”李晓君实在理解不了她的脑回路,“那可是银子啊!” 小五叹气道,“贞娘就是这样的性子,她从不在乎钱的,挣了钱要么花掉了,要么输掉了,看到街上要饭的也给。” 翠云又道,“嗯……,就是这样的,有一次碰到一个要饭的,贞娘给了他十两银子呢。” “这就是任侠之气吗?”李晓君实在理解不了这样率性的行为,“我看这就是咱们穷的根本原因啊!” 几人深以为然,随即又把目光对准了她——楼里没钱了,楼主,怎么办? 李晓君见他们都把目光投向自己,也犯了难,“你们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能出去迎客?” 周斌道,“总要拿个章程出来才行。” 李晓君又把目光投向了翠云,“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翠云忙摇头道,“不成的,婢子不成的。” “你想哪儿去了!”李晓君也有些不忍心,这小姑娘对自己忠心耿耿,她也不是丧尽天良之人,实在做不出逼良为娼的事情来,“我在想其他事情呢!” 小伍道,“那小姐可想到什么法子了没有?” “把你卖了!”李晓君没好气地道,“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把你卖了至少要少两个人的口粮,还能挣一笔钱呢!” “不成,不成,我也不成!”小伍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还没长大,浑身没有三两力气,卖不了钱的。” 周婶和周斌总算明白刚才李晓君和翠云的对话了,两人又很默契地把目光投向了她,随后又看向李晓君。 李晓君摇头道,“不行,翠云虽是我的婢女,但我一直拿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何况贞娘临走前又特意交代过我,让我照顾好她,就算我饿死了也不会卖了她的。” 周斌不满地道,“那怎么办?” 李晓君仰头四下看了看,“从楼里找些用不着的东西卖了,先撑几天再说,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这楼里有不少好东西呢,光乐器就有十多样,她都一一试过了,音色音质都很不错,虽然不是古董,卖一件也够生活一段日子了。 “卖了之后看能不能买几斤生蚝回来,我有用!” 生蚝在这个时代叫牡蛎,中国人早在汉代就已经开始吃了,到了宋代就已经学会养殖了,而明朝的饮食文化比宋朝还要繁荣,南京离海不远,生蚝更是随处可见。 周刘氏见她刚吃完鸭子又要吃牡蛎,忍不住皱眉道,“小姐啊,楼里真没银子了,牡蛎很贵的,您吃点儿别的吧!” 一听她抱怨,李晓君的头就开始疼了,“生蚝可以治头晕,我要多吃才好得快,身体好了才有力气挣钱嘛。” 周刘氏狐疑地看了周斌一眼,意思是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周斌淡淡地摇了摇头,他从未听说牡蛎可以治头晕,但一想到贞娘对他们两口子有恩,也只得点头答应了,“老汉明天就去街上看看,有就买回来。” 见他答应了,李晓君也不想多呆了,在翠云的扶持下起身回去了。老天爷啊,你要保佑我啊,一定要把蚝油熬出来啊,不然我就只能重操旧业了。 第27章 闺蜜 第二天,李晓君亲自下厨做了一顿老鸭汤,结果却并没有如她预料的那样引来满楼的喝彩,反倒被几个人挑了一堆毛病,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她是按照川菜的做法来做的,楼里的人都是江苏人,双方口味实在难以协调。 不过她毕竟是媚香楼的老板,其他人心里虽然不爽,但却不敢说出来,她也懒得去关心他们,反正自己觉得好吃就行了,反正他们都是穷人,一年都吃不到几次肉,哪还有挑三拣四的资格啊? 开开心心地吃了一碗肉又喝了一碗汤,李晓君就跑到琴房去找手感了,楼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她必须靠变卖家当过日子了。看着房间里的各种乐器,想到它们马上就要离自己而去,一种挫败感就涌上心头。对于一个音乐人来说乐器既是朋友又是亲人,现在要把他们卖了换钱,即便它们以前不属于自己,她心里还是十分难受,“老天爷啊,我不想砸自己的饭碗,求求你了,给我赐一笔银子吧!” 小伍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在楼下大声道,“小姐,卞家姑娘来看你来了。” 李晓君停止了抚琴的动作,问身边的翠云道,“哎,这个卞家姑娘是谁啊?” 翠云再次无语,“卞家姑娘就是卞大娘子啊,叫卞赛,字云装,和她妹妹卞敏都是小姐最要好的闺中密友呢。” 哦,原来是闺蜜啊,自己居然还有闺蜜,那太好了。 面对穿越过来后第一个主动上门来看望自己的姐妹,李晓君非常高兴,正准备出去迎接,姐妹俩已经进来了,她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香扇坠,你刚才弹的什么曲子啊,真好听。” “哦,我新学的曲子,叫《雪之梦》”,李晓君刚才弹的正是班得瑞的《雪之梦》,是她大学时老师改编的古筝曲,也是她最喜欢的曲子之一。 “《雪之梦》?”卞赛把手里的包袱交给翠云,又问道,“何人所创?” “不知道!”李晓君胡扯道,“我是听外面有人弹,自己就摸索出来了。” “哇,香君姐,你好厉害啊,听一遍就会弹!”卞赛旁边一个比她小几岁,身材却高半个头的女孩儿突然开口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呢?” 李晓君看了她一眼,见她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纤细,模样清纯,一笑就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可爱极了。 她正准备确认她的身份,卞赛就已经开口责备了,“哼,让你平时刻苦点儿,你就是不听,现在知道差距了吧!” “哪有!”小姑娘被揭了短明显不服气,强辩道,“我每天都要练的。” 趁姐妹俩斗嘴的功夫,李晓君仔细打量起姐妹俩来,她们都是大美女,姐姐赛赛身高在一米六左右,妹妹卞敏也不赖,比姐姐还稍高一些,二女不仅身材好,皮肤更是没的说,在没有护肤品的年代,真的可以用肤如凝脂来形容,这一点李晓君就很有自信了,因为她的皮肤也是可以这样形容的。 从神态和气质上看,姐姐柔和中带着一股英气,想必当大姐的都这样吧。妹妹则显得娇憨可爱,又纯又欲,很明显是被宠惯了。 卞敏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卞赛气得不轻但也没办法,只得退了一步,“算了,不说你了,你以后就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了。” “对对对,别斗嘴了,快进来坐吧!”李晓君招呼道,“外面怪热的,我已经热得不行了。” 三女一起回到琴房坐定,翠云上了茶,卞赛喝了一口就来到李晓君面前伸手分开她的头发帮她检查伤口,动作虽然很轻柔,但还是疼得她直吸气。 见她的伤口已经结痂,她在才她的肩头掐了一把,忍不住责备道,“真是个傻妹子,为么要做这样的傻事啊!” “就是,就是!”卞敏也附和道,“那个侯公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何必要等他。田侍郎要迎你入府,你去就是了,嫁谁不是过一辈子啊,何必要让自己受伤。” 古今中外靠声色娱人的人都是很现实的,她们身处社会底层,根本没有与大人物争斗的本钱,唯一的愿望就是活下去,她这样的想法是极为普遍,李香君、小凤仙这样的侠妓才是稀世珍品。 李晓君呵呵地干笑了两声,心想我倒是和你想的一样,奈何我不是本尊啊。 “你个死妮子说什么胡话呢!”卞赛见李晓君脸色僵硬,还以为她在生气了呢,忙呵斥道,“香君和侯公子情比金坚,这也是对她的一次考验,你小毛丫头懂什么!” 考验?我可不想要这样的考验啊! 李晓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借此转移姐妹俩的注意力,反而被卞赛抓住了破绽。她盯着李晓君胸前看了一阵,眼神渐渐变得古怪起来,又起身来到面前在她胸前抓了一把,正好抓在了她的关键部位上,搞得她手忙脚乱。 “搞什么啊?”李晓君大惊失色,怔怔地看着她,“你性骚扰啊!” “哎呀,香扇坠,你是不是被撞傻了!”卞赛摇着手指,狐疑地问道,“怎么连抹胸也不戴了,肚兜也不穿了,这像什么话?” “我勒个去,我还以为你性侵我呢!”李晓君恍然大悟,随即明白过来,尴尬地笑了笑,“这个,天气太热了,裹着跟布条太难受了,这样舒服些,反正也不出门。”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卞赛不依不饶地重复着,“你以前可不这样。” 卞敏也道,“是啊,你以前就算是见我们也是裹得像个粽子一样,说话也是字正腔圆的,像个诰命夫人!” 李晓君尴尬地解释道,“以前傻,不懂事,现在被撞了一下,反而明白了那些东西不过是虚名而已。” “嘻嘻,哈哈哈!”三人同时大笑起来。 卞敏一边扭啊扭一边道,“我觉得香扇坠说得对,裹胸太热了,我也想脱了!” “你敢!”卞赛杏眼一瞪,喝道,“小心我打断你的手!” 卞敏吓得忙停了手,讪讪道,“我就说说嘛!” 李晓君吓得身子一抖,吐了吐舌头,大姐就是威风啊! 说笑了一阵,卞赛又把话题扯到了李贞丽身上,想起她代自己出嫁一事,李晓君就莫名的感动,虽然帮的不是自己,但作为这具躯体的继任者,她还是应该感激一下的。 卞赛和卞敏也唏嘘不已,“都说贞娘侠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李晓君表达了想营救贞娘之事,奈何三人都处在社会最底层,根本无力可使,末了三人也只能长吁短叹一番。 卞赛宽慰道,“贞娘的事也是她命中有此一劫,多想无益!” 唉,可怜的人啊,面对没奈何的事除了归结于命运之外,还有其他办法吗? 李晓君道,“我已经托杨老爷去打听了,先打听好情况,后面再想办法吧,总之,我是一定要把贞娘救出来的。” 想起这老货竟然趁火打劫的行为,她的心里就一阵窝火,不过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维护一下双方的体面的。 “嗯,是极!是极!”卞敏拍着手道,“贞娘虽不是你亲娘,对你可比亲娘还好呢,她现在又替你跳火坑,我们当然要帮她一把。” 卞赛也表示赞同,三人便展开了头脑风暴,到处想办法找关系,奈何李晓君是穿越来的,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本尊李香君也好不到哪儿去,她虽然出道已有五年,但只钟情侯方域一人,除了他没见过其他男人,自然也没有关系可用了。 冥思苦想间,卞敏突然拍着手道,“姐姐,你何不去找吴詹士啊,他肯定说得上话。” 卞赛脸色一变,随即沉默下去。 李晓君目睹这一切,忍不住问道,“吴詹士是谁啊?” 不等二女发问,她又解释道,“你们不知道,我那一下把脑子撞坏了,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了。” “啊,你失忆了?”卞敏迟疑道,“那你现在是不是就像个小孩子,连穿衣服和上茅厕都不会了?” 卞赛气得又要打人,李晓君忙制止了,笑道,“当然不是了!” 这两天她闹了不少笑话,穿衣服还好说,明制的汉服在后世很流行,她自然是穿过的。但梳头和上厕所真的太难为人,前世梳头很简单,平时随便弄几下就行,嫌烦的时候就去找托尼老师,后来混迹娱乐圈更是有专门的造型师,她从来没觉得这是个事。但是到了这个社会一切都变了,光是发型就有很多种,直接给她整蒙了,要不是有翠云帮忙,她不知要闹多少笑话。 除了梳头以外,更让她接受不了的就是上厕所,没有抽水马桶也就算了,当她解决完内部问题翠云递给她一块竹片的时候,她就在风中凌乱了,“用这个吗?” 翠云唉声叹气道,“咱们楼以前也是用厕纸的,只是……只是现在贞娘走了,楼里没有了进项,买不起厕纸,就只好用这个了。” “咱们已经穷得连厕纸都买不起了吗?”李晓君十分无语,我是女生啊,是大明星啊,居然还要用篾片擦屁股,老天爷,你为何要为难我一个弱女子啊!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祷告上天了,但却一点儿用都没有,好在她是个放得开的人,既然没钱买厕纸,那也只得将就用了,大不了多洗几次澡就行了。 第28章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说起了这几天失忆后的糗事,三女乐得哈哈大笑,卞敏仔细打量了她一阵,见她与常人无异,才开始继续说正事。 李晓君继续解释道,“我虽然失去了很多记忆,但我又得到了一些记忆,刚才弹的曲子就是从那个记忆里得来的。” 二女狐疑不已,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还是卞敏首先发问道,“这么说,你现在有两个人的记忆?” “嗯,大概是吧!”李晓君使劲地晃了晃脑袋,“我醒来之后就发现了,只是没有声张,你们要替我保密啊。” “啊,太好了!”卞敏拍着手掌道,“你多了这么多本事,以后名气只会更大,我和姐姐有福了。” 卞赛可没有她那样没心没肺,看着她十分郑重地问道,“那你另一个记忆是谁的呢?” 李晓君摇头道,“不知道是谁的,但也是个女的,也会琴棋书画,只不过年龄要大一些。” “那她多大了?” “实岁三十三,虚岁三十四!”李晓君间接地给自己做了个自我介绍,“未婚!” 二女震惊不已,卞敏道,“这世上还有三十多岁都没嫁出去的姑娘吗?” “当然有啊!”李晓君道,“在那个人的记忆里,三十岁没结婚很正常,很多人一辈子都不结婚呢。” “啊,没成亲怎么生活?”姐妹俩又问了一些问题,李晓君都一一作答了,最后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问道,“哎,赛赛,我在问你话呢?吴詹士是谁啊?” 李晓君再次提起吴詹事,卞赛的脸色就垮了下来,很明显她不愿意提起这个人。 但卞敏是个藏不住话的,见她的脸色充满了好奇就在一边解释道,“吴詹士就是大才子吴梅村啊,是姐姐的相好,现在做着詹事府少詹事的官,未来肯定是要入阁拜相的!” 见李晓君一脸茫然,卞敏又道,“既然你都忘了,那我就再给你讲一遍吧,这个吴大才子啊不仅生得风度翩翩,才学又很高,还是榜眼公,深得崇祯先帝的宠爱,一直做着清贵的官,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 听了卞敏的介绍,李晓君才知道这个吴梅村原来叫吴伟业,字骏公,号梅村,崇祯四年的会元,殿试时名列榜眼,当时他才二十三岁,优秀得很多人都质疑他作弊了。 古代的科举考试貌似十分公平,其实作弊的空间还是比较大的,比如这一届南京乡试的主考官姜曰广就是铁杆东林党,作为东林党接班人的复社是自己人,吴伟业等人自然会受到格外的照顾。到了北京会试,他受到照顾就更大了,主考官周延儒是他父亲的好友,他这一房的房师李明睿不仅和他父亲交好,和他的老师张溥又是铁哥们儿。除此之外,另一个房师李继贞和他不仅是同乡,还和他家是“三世交好”,有这三层关系保驾护航,他不想考上都难。会试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吴伟业果然名列榜首。但他们这层关系很快就被野心家温体仁发现了,在他的指使下,还没进入官场的吴伟业就陷入了科场舞弊的风波中。 同样是陷入科场舞弊案,百多年前的唐伯虎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剥夺了功名,一辈子郁郁寡欢,而他的结局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被温体仁弹劾操纵科举,周延儒不胜其烦,索性将吴伟业的考卷呈给了崇祯皇帝,崇祯皇帝阅万卷后大为称赞,亲自在他的答卷上书写“正大博雅,足式诡靡”八个字为他洗脱嫌疑。或许是出于笼络人才的目的,崇祯为他洗脱了嫌疑还不过瘾,听说他还未成婚,又特批了他两个月婚假,让他回家成亲,当时传为一段佳话。 鉴于天启朝东林党和阉党惨烈的党争,崇祯皇帝登基以后就特别厌恶党争,因此整个崇祯朝,除了前面三年被东林党把持以外,后面的十多年不论是阉党还是东林党执政,崇祯都不喜欢,只要听说谁私底下结党就毫不犹豫地罢黜。 吴伟业的复社社首兼创始人张溥的弟子,而复社又是继承的东林党的遗志,因此他身上东林党的印记十分明显,按理说这样的人在崇祯朝是不可能获得重用的,就像他的老师张溥一样,虽然考中了进士,其实没做几年官。但他的官运却又大为不同,他不仅没受到复社的牵连,反而官运却十分亨通,十年间屡次升迁,到去年辞官归乡时已经做到了詹事府左庶子的位置,要是上个月继承皇位的是崇祯的太子朱慈烺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是六部侍郎级别的官员了,然而他今年才三十五岁啊! “我去,这是学霸兼高富帅啊!”听了卞敏的介绍,李晓君不由得叹道,“这样的男人换作是我,我早就扑上去了!” “你个小妮子,就是话多!”卞赛打断了卞敏的话,直截了当地下了结论,“我才不会去找他帮忙呢。” “呀,有情况啊!”李晓君并没有因为她拒绝伸出援手而生气,反而故作惊讶地大叫一声,“小两口儿吵架了?” “哪有的事!”卞敏嘻嘻一笑,迎着姐姐杀人一样的目光说道,“这个吴大才子啊,什么都好,就是没胆子,姐姐都主动提了要跟他了,他还装傻充愣,真是气死人了!” 卞赛重重地哼了一声,“哼,以后别再给我提那个人了。” 李晓君最喜欢八卦了,忙向卞敏打听情况,卞敏便将先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她和吴伟业是在去年认识的,当时他在南京翰林院做官,没事的时候自然要到秦淮河边拯救一下失足妇女了。有一天,他的族兄吴继善到四川上任,众好友一起为他饯行,为了烘托气氛就请卞赛弹琴助兴。 卞赛在南京的名气十分响亮,但为人却十分傲娇,很多想一亲芳泽的人都铩羽而归,但这一次的情况有些特殊,因为她正在考虑从良嫁人的事。当时崇祯的国舅爷田弘遇奉旨到江南采选秀女,整个江南为之鸡飞狗跳,皇帝喜欢清白人家的姑娘,而田国舅则对擅长吹拉弹唱的青楼女子十分啄米,因此她和苏州名妓陈圆圆都上了她的黑名单。 为了逃避黑恶势力的追捕,姑娘们纷纷从良嫁人,卞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一次酒局就是本着相亲来的。不过她的运气很好,因为她遇到了吴伟业,吴伟业年轻有为,前途远大,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因此在这次酒席上她格外卖力,加上酒精的烘托和无良文人的起哄,酒酣耳热之际她的情绪就失控了,微醺之时就主动向他告白了。 酒酣耳热之际,卞大娘子手抚几案,含情脉脉地看着吴大才子,缓缓地吐出三个字,“君亦有意乎?” 别人欲求不得的美女主动投怀送抱无疑是对男人最大的褒奖,但聪明绝顶的吴大才子此时竟然智商掉线了,对她的主动告白充耳不闻,把卞大娘子臊了个大红脸。 听完卞敏的讲述,李晓君叹道,“咳,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啊!” 卞敏拍手道,“是极,是极,香君姐这话说得极对,吴大才子就是装傻充嫩。” 李晓君道,“这人真是不知好歹,咱们赛赛这样的美女他都敢拒绝,他不会不行吧?” 卞敏狐疑地看着她,“什么不行啊?” 卞赛脸一红,随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知道胡说,他都有好几个女儿了。” 李晓君嘿嘿一笑,“难道是个气管炎?” 卞敏狐疑地问道,“你们说什么啊,什么不行啊,什么又是‘气管炎’啊?” 李晓君自动忽略了前一个问题,只解释了后面这个名词,听了她的解释姐妹俩都大笑起来,卞敏拍着手道,“你说得太对了,吴大才子不仅怕田国舅,还怕老婆,还特别怕他老娘。” “啊,不仅是个软骨头和气管炎,还是个妈宝男啊!”李晓君迟疑地看着卞赛,“这样的男人你也敢嫁,不怕被折磨得渣都不剩?” 卞敏又问,“什么是妈宝男?” 李晓君又解释了一下,两人又大笑起来。 卞敏咯咯笑道,“你说得对,她就是个妈宝男,据说他家小时候家道中落,经常受人欺辱,他母亲为了振兴家族就天天逼着他读书,稍有懈怠就破口大骂,甚至棍棒加身。” “呀,还是个虎妈呀!”李晓君听得毛骨悚然,“这样的婆婆控制欲太强了,可不好侍候了,我劝你还是算了吧。” 卞赛却错愕道,“你说什么呢?这样的母亲才是贞烈之母啊,要是没有老夫人的谆谆教导,他怎能成才?” 李晓君知道自己和她们有代沟,就转移话题道,“那他老婆呢,也很厉害吗?” “嗯,厉害极了!”卞敏抢话道,“他的夫人就是个河东狮,比陈子龙的老婆还要凶悍,姐姐幸好和他只是发乎情止乎礼,要是像柳如是那样被大妇杀上门来可就不好看了。” 又有一段风流韵事啊,还是关于大名妓柳如是的。李晓君心里的八卦之火又在熊熊燃烧了,“这么好玩的事我竟然忘了,快讲给我听听!” 第29章 我爱你,但与你无关 崇祯五年,松江府突然出现一艘很特别的画舫,此画舫别的倒也罢了,主要是那面“相府下堂妾”的招牌实在太惹眼了。好事之人纷纷前去拜访,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因为对方极为挑剔,光有钱还不够,必须还得有文化,几轮交锋下来,浑身上下充满铜臭气息的商人首先出局,仗着父辈余荫招摇撞骗的二世祖也被挡在了外面,只有真正有财又有才的士子们才得以进去。 随着登船的人逐渐增多,船主的身份也揭露开来,船主名叫影怜,在盛泽镇归家院挂名,前主人乃是内阁次辅周道登,周相国不仅是她的主人,还是她的文学老师,她那一身才气就是他抱在膝上教会的,周道登去世以后她就被大夫人赶出来了,故而才自号“相府下堂妾”。 影怜姑娘不仅人美,诗也美,很快就吸引了大量文士相会,复社、几社、东林党人都成为她的座上宾,他们一起谈诗论文,抒发救国之志,闲暇之余也谈情说爱,李待问、宋征舆先后俘获她的芳心,随即又因为各种原因无疾而终。 后来,大名士陈子龙强势地闯入她的世界,两人确定关系以后就在松江府著名的南园同居了。柳如是是才女,陈子龙更是了得,他有“明诗殿军”和“明代第一词人”两个称号,才女遇到才子自然犹如干柴遇到烈火,两人每天诗酒相和,流连忘返,连自家大门往哪里开都忘了。 陈子龙撇下正牌老婆不管,天天和狐狸精待在一起,他的老婆张氏本是个火爆脾气,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一怒之下就上报了婆婆,她婆婆也是个狠角色,婆媳娘一商量就带着一帮丫鬟仆人杀了过来。 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柳如是和陈郎虽然曾经海誓山盟,但毕竟只是个外室,根本上不得台面。陈子龙见母亲和老婆一起杀了过来,早把先前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了,撇下小情人独自跑了。 听了这段八卦,李晓君不由得大感惊奇,“原来大名鼎鼎的柳如是还有这样的糗事啊,和她一比,赛赛你表白被拒根本不算事啊,还有我以死捍卫爱情的壮举就是一朵白莲花啊,哈哈哈!” 卞敏笑嘻嘻地道,“这事圈里人都知道,有什么好稀奇的!” 笑闹了一阵,卞敏又问,“姐姐,那你现在还喜欢吴詹士吗?” 卞赛竟然没有像普通的姑娘一样扭捏作态,反而十分坦荡地道,“吴大才子风流倜傥,才高八斗,谁不喜欢啊?” 李晓君朝她竖了竖大拇指,“赛姐威武,六六六!” 卞赛比她大一岁,今年二十一岁,确实可以当得起她这称呼,但这个时代称呼女人一般都是“娘”啊“娘”的,比如李贞丽叫贞娘,翠云有时候也叫她香娘,卞赛的正确称呼应该是卞大娘子。 见她这么叫自己,卞赛的脸一僵,随即诧异地问道,“这也是那个记忆里的?” 李晓君嘿嘿一笑,看着卞敏道,“你继续!” 卞敏此时比她还八卦呢,忙问道,“姐,你既然还喜欢他,那怎么不去找他呢?” 卞赛鼻子一哼,不屑地道,“难道我喜欢他,就要死赖着他吗?” 卞敏不解地道,“喜欢他当然就要和他在一起啊,哪怕大妇嫉妒也要想办法感化她啊,滴水石穿嘛,为了爱的人受点儿委屈算得了什么。” “谁说喜欢他就要和他在一起?”卞赛冷笑一声,“叫我去讨好大妇,像董白那样卑躬屈膝,我宁愿一辈子不成亲!” 李晓君忙问,“董白就是董小宛吗?” 卞赛惊诧道,“你不是忘了吗,怎么又记得这个人?” 李晓君呵呵笑道,“我又不是全忘了。” 关于董小宛和冒辟疆以及顺治皇帝的故事,她前世就知道,如今听她说起董白,就问了出来,“她已经嫁给冒辟疆了啊?” 卞赛点头道,“嗯,去年嫁的。” 卞敏撇嘴道,“要是陈圆圆不被田国舅抢走,她是嫁不进去的。” 陈圆圆、董小宛和李湘真三女争夫的壮举在整个圈子里都传开了,李晓君听了他们的故事,不禁愕然道,“这个冒辟疆很帅吗,怎么这么多人喜欢他?” 卞赛道,“确实英俊潇洒,风流不凡。” 卞敏插话道,“那你怎么不去找他?” 卞赛无奈地道,“有那么多人争着嫁给他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卞敏立马反驳道,“可是你喜欢的吴詹事又不喜欢你,你又不肯去找他,该怎么办啊?” 卞赛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顺其自然吧,他若不想装了自然会来找我。” 卞敏道,“那若是一直装下去呢?” 卞赛想了想,道,“那我就等他几年。” 卞敏道,“几年以后,是不是就不等了?” 卞赛十分干脆地道,“那当然!” 听着她们的对话,李晓君彻底震惊了,这还是古代的中国吗?眼前这个大美女如此英姿飒爽,莫非也是穿越过来的? “不等了啊?”卞敏失望地道,“你不是喜欢他吗?” 卞赛气鼓鼓地道,“我喜欢他是我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爱你,但与你无关?”李晓君再次惊倒,谁说中国没有独立女性了,四百年前不就出现了一位吗?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由于受到阳明心学的影响,晚明是中国历史上极为开放的时代,各种新思想层出不穷,甚至还出了王夫之、顾绛、黄宗羲三大思想家,足可与西方的孟德斯鸠、卢梭相提并论。要不是满清入关生生地打断了这一进程,中国已经提前三百年进入现代社会了。 八卦已经进行不下去了,李晓君便提议抚琴自娱。姐妹二人都是操琴的大师,一遇到好曲子就挪不动步,听她说要切磋琴技,姐妹俩欣然应诺。 来到琴房,卞赛就提要求了,“香扇坠,你能不能把刚才那曲子再弹一遍?” “好啊,没问题!”李晓君当即给她们弹了一遍《雪之梦》。 姐妹二人听得极为认真,一曲终了,卞赛迟疑地问道,“这首曲子太好听了,香扇坠,你能把曲谱送给我吗?” 卞敏也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她,“香君姐,你就送给我们吧,我也可想学了。” 李晓君双手一摊,笑道,“给钱,就一百两吧。” “去你的吧!”卞敏伸手在她手上拍了一下,喝道,“要钱,找你的侯公子要去。” 李晓君故作惊疑地瞪大眼睛,“你们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的?既如此,我就把他让给你吧!” 卞敏的脸上写满了问号,卞赛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娇叱道,“哼,你果然傻了!” “好啊,好你个香扇坠!”卞敏终于反应过来了,伸手就要来掐她的脖子,“待侯公子回了南京,我就去勾引他,到时候你可别怨我!” “请便!”李晓君大大方方地道,“到时候我还是比你大,你还得叫我姐姐,哈哈!” 三人打闹了一会儿,李晓君就起身来到书案前,把曲谱录了出来。 卞敏看到纸上满是稀奇古怪的符号,不由得问道,“香君姐,你写的是什么啊?” “曲谱啊!”李晓就呵呵一笑,“这是我那一个记忆里的曲谱。” “这个怎么弹啊?” “我教你们啊!” 说罢,李晓君就开始教她们认五线谱,好家伙,这一下就花了一个多小时,把伤势初愈的她搞得头昏脑涨,差点儿当场晕死过去, 卞赛见她不住地狠狠眨眼,知道她的精力已经到了极限,忙起身扶住她,道,“香扇坠,你伤还没好,我们就来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下去好好练习,不懂的以后再来问你。” 卞敏也反应过来了,忙起身帮她揉肩捏腿,还一边甜甜地道,“哎呀,香君姐,你真是太好了。” 李晓君定了定神,不以为意地道,“没事,没事,都是姐妹,不存在的。” 二女还是很快就告辞了,临走时,卞赛从袖带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她,“贞娘不在了,你也不能出来接客,日子肯定过得很苦吧,这点儿黄白之物,你可不要推辞了。” 李晓君正愁没银子花呢,忙接了过来,笑嘻嘻地道,“嗯,好啊,还有没有?” 卞赛无语凝噎,卞敏插话道,“哼,没有了,有也不给你了!” 李晓君得寸进尺道,“那还不快去挣!” “切,想得美!”卞赛也被她带偏了,使劲在她胳膊上拧了一下,“想让我一个人挣钱养你们两个,我才没那么傻呢!” 说笑了一阵,二女便告辞了。 李晓君把银子交给周妈一称,足足有二十两,“这才是好姐妹,真闺蜜啊!” 姐妹二人走后,李晓君迫不及待地打开先前那个包裹,见里面有一匹绢和一些小点心,还有一张治头晕的方子,顿时喜不自胜,朝着她们离去的方向拱手行礼,“老铁啊,六六六啊!” 李晓君拿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眼睛都乐开花了,“好吃,好吃,水平快赶上我了!” 周妈对她的厚脸皮已经免疫了,想起中午那顿酸菜鸭,她就后悔不已,多好的食材,硬生生地被她浪费了,欸……活不下去了啊! 见她还在胡吃海塞,又忍不住提醒道,“小姐可不能多吃,吃胖了可不好!” “去去去,谁胖了啊!”李晓君浑不在意,拿起一块递给她和翠云,“快吃吧,天气热,又没有冰箱,还是放在肚子里保险!” 一老一少无语至极,但美食的诱惑是不可抗拒的,见她吃得香,她们也只能接过来放进嘴里。随着香甜软糯的米糕进入嘴里,两人的心态马上就变了,特别是翠云,只觉得这个小姐亲切无比,比贞娘好太多了。 三个女人吃饱喝足了才把周斌和小五叫进来尝鲜,周斌还好,毕竟年纪大了,开始顾忌形象了,小伍就是个饿死鬼投胎,原本就不多的点心被他一糟蹋很快就只剩下渣了。 见他还意犹未尽,李晓君难得地笑了,“现在咱们有银子了,不用卖乐器了。” 周妈说了卞赛送她们银子的事,二人很快就高兴起来,小伍兴奋得都要跳起来了,“太好了,咱们终于不担心没饭吃了!” 李晓君淡淡一笑,指着小伍很豪气地吩咐道,“按照昨天说的去买菜,我要大吃一顿。” 第30章 新生计 有了卞赛这二十两银子,媚香楼的经济危机暂时解除了,李晓君又可以天天以养伤的名义躺尸了,心情好就去琴房摆弄一会儿乐器,顺便把前世记忆中的曲谱录出来,心情不好就接着睡。 这样连续过了好几天,她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不过懒惰的习惯一旦养成,想改可就难了。但她现在不想改也得改了,因为那二十两银子又要花完了,周斌和周婶的脸色又难看起来了。 趁翠云去洗衣服的空档,周婶抱怨道,“小姐,你昨天才吃了来凤鱼,今天又要吃文昌鸡,楼里用度不多,老婆子实在没法子弄啊!” 李晓君有些纳闷地看着她,“二十两银子这么几天就用完了?” 周婶以为她在质疑自己吃了回扣,忙拍着大腿保证道,“小姐冤枉啊,你每天都要吃肉,就二十两银子哪里够花啊,老婆子和俺家男人可是一文钱都没乱花啊!” “行了,行了,我又没怪你!”李晓君打断她的辩白,“既然没钱了,那就不吃肉了吧。” 周婶松了口气,又犯难道,“可楼里没有进账,就算不吃肉我们也维持不了几天了。小姐以后真的要节省一些,你看你前天做一顿鱼,光是油都用了两三斤、花椒和茱萸用了一斤多,就算是王公贵族也经不起你这么造啊!” 哎呀,怎么这么烦人啊! 李晓君也是一肚子苦水,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给大家下一次厨,结果却什么作料都没有,最后做了一顿夹生饭不说,还落了一身埋怨。 “哎呀,那些调料以后还要用的!”听到周婶的抱怨,李晓君不耐烦地道,“让我歇几天,等有钱了再买点儿好食材,我再好好给你做一顿。” 听到她还要糟践食材,周婶就像打开了的水龙头一样喋喋不休个不停,“哪里还有钱啊!以前贞娘在楼里,虽偶有拮据之时,却从未像现在这样三天两头为银钱发愁,如今贞娘嫁人了,小姐又不下楼,这可怎么办啊?” 这老婆子什么意思,在责怪老娘没有开门迎客吗? 李晓君郁闷至极,心道咱们到底谁是楼主谁是保姆,我怎么有一种给你打工的感觉呢? 何况还是打那种工! 不行,不行,老娘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可不想走上辈子的老路了。 “别说了,我知道了!”李晓君打断她的话,“我现在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放心好了,很快就有银子进账了。” “哎,好,好!”周婶以为劝动她了,喜滋滋地道,“小姐只要开门迎客,以你的名声何愁没有恩客上门?” 李晓君真想扑到她身上掐死她,但一想到她每天为自己做饭收拾院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就生生地忍住了。 老妈子走后,她就打定主意,无论这两口子如何威逼利诱,自己都要守住底线,坚决不做皮肉生意!大不了把乐器都卖光,把房子也卖了,就不信想不出一个挣钱的法子来。自己好歹也是现代人,小时候也逛过不少博物馆,老爹主管工业多年,言传身教之下总不会都忘了吧? 胡思乱想间,翠云在下面喊道,“小姐,你要的牡蛎周叔给你买回来了。” “这都过了多少天了,他怎么现在才买到?” 翠云一边帮她换衣服,一边解释着,“南京不产牡蛎,现在又没到季节,能买到就已经很不错了!” 李晓君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很有道理,这个年代交通不畅,海产品运输困难,能买到已经很不错了。 来到厨房,见周妈的脸已经皱成一块枯树皮了,“这得多少银子啊,真是一点儿都不知节俭!” 周斌嘿嘿地傻笑着,“小姐身子不好,就暂且依了她吧。” 小五看到一盆海鲜,早就乐开花了,这么多,小姐肯定吃不完,他又有口福了。 李晓君故意咳嗽了一声,三人便停止了各怀心思的吐槽,纷纷看向她,周斌道,“小姐,你要的牡蛎,老汉总算买到了。” 李晓君懒得去追究他们对自己的不敬,直接吩咐道,“把肉踢出来,洗干净,备用。” “哎,好嘞!”三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她一声令下就行动起来了,而她自己因为闻不得腥味儿,早就躲到一边去了。 不到半个小时,翠云就跑了进来,“他们已经洗干净了,然后做什么啊?” “冷水下锅煮开,然后转小火慢炖!” 在原本的历史上,蚝油的发明是个意外,据说广东有个姓李的渔民在家里煮牡蛎吃,因为突然有事出去了一趟,等他忙完事情回来的时候就闻到屋里传来一阵奇异的香味,老李头才想起自己锅里还煮着肉呢。忙跑进去揭开锅盖一看,呈现在他眼前的竟是厚厚一层沉于锅底、色泽棕褐的浓稠汁,香郁扑鼻,引人食欲。他随意取了一点放在嘴里一尝,顿觉鲜美无比。无意之间,一种新的调味品——蚝油就这样发明诞生了! 无意间发明了蚝油,老李头也嗅到了商机,从此以后他不再出海打鱼,专一在家熬蚝油卖钱,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就成了现在的李锦记——虽然里面早已没有一滴蚝油! 熬了半个时辰,锅里的腥味渐渐褪去,肉香开始缓缓地弥漫出来,李晓君才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小五问,“小姐,可以吃了吗?” “差不多了吧!”李晓君让周妈把肉捞起来,“把剩下的汤汁用白布过滤一下,把锅洗干净,加清水继续煮。” 小五像个馋嘴猴一样地盯着正在冒热气的蚝肉,“这个能吃吗?” “能!”李晓君看着这个半大小子,笑道,“快去准备大葱大蒜海椒花椒,我给你们做一份爆炒生蚝!” 小五迟疑道,“什么是海椒?” 李晓君才想起这个时代还没有辣椒,摆了摆手,道,“算了,没有海椒那就茱萸吧!” 这一次,李晓君没有再拉胯了,一道爆炒生蚝做得色香味俱全,除了周婶肉疼以外,其他人都吃得喜笑颜开,特别是周斌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壶酒来,嘿嘿笑道,“嘿……这么好的菜不下酒就可惜了!” 周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却被李晓君破坏了气氛,“啊,周叔你还有酒啊,给我尝点儿!” 周斌脸上显出尴尬之色,“小姐,老汉这酒不好,上不得台面,你还是别喝了!” 李晓君满不在乎地道,“没事,喝酒嘛,图的就是个气氛!” 周斌无奈只得给她倒了半杯,“小姐尝尝就好,可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明朝的酒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黄酒,如花雕、女儿红,性甘醇,不易醉,有钱人才喝得起。另一种是白酒,也叫臭酒,性子烈,易醉人,是贩夫走卒们的最爱。 李晓君喝了一口,既不是酱香又没有浓香,只觉得寡淡无比,不禁皱眉道,“确实不怎么样!” 周斌大囧,却听李晓君又道,“以后还是喝好点儿的吧,咱们媚香楼要提高逼格,要从每个人做起。” 周婶在一边撇嘴,“哼,饭都吃不起了还要喝好酒!” 吃完蚝肉,蚝汁也浓缩得差不多了,李晓君又往里面加一些盐、糖、生抽、淀粉,搅拌冷却,大明第一份蚝油就新鲜出炉了。 “这就是蚝油吗?”周妈看着棕色的油脂,用手指在锅底沾了一点送进嘴里,眼睛顿时就眯成一条缝,“啊,好鲜啊!” 小五也尝了一口,“嗯,真的好鲜,做菜的时候加一点儿肯定很好吃。” 周斌尝过之后却小心翼翼地道,“这个拿到市场上能卖不少钱吧?” 李晓君骄傲地道,“当然可以卖钱了,不然你以为我弄出来自己吃啊?” 小伍兴奋地道,“太好了,咱们楼里终于有进项了。” 李晓君叹气道,“这里不靠海原材料不好找,不能量产又能挣多少钱啊。” 周斌的脸色迅速暗淡下去,过了一会儿又突然兴奋起来,“南京虽然不产牡蛎,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我明天就去寻访,如能遇到松江过来的渔民,提前和他们谈好价钱,送过来也不是难事。” 李晓君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想不到这老汉还有点儿生意头脑啊,知道渠道为王的道理。不过,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小五插话道,“我们还不如搬到松江去呢,我听说在那边这东西贱得很,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我去,连区位优势都懂,谁说古人很愚昧了? 李晓君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他的提议,她还要救贞娘呢,再说这个年代搬家可不容易,路上兵荒马乱的不说,自己的人脉关系都在南京,陡然搬到上海去,人生地不熟的,还不被人欺负死啊! 何况,在这个时代,上海可是远远比不上南京的。 果然,她想到的事周斌也想到了,你以为我们是住在画舫上,说走就走的吗?” 李晓君采纳了周斌的建议,“这事你可得好生去做,咱们媚香楼的生计全在这上面了!” 说完又看了翠云和小五一眼,笑道,“他们的命运也掌握在你手里了。” 周斌顿觉亚历山大,“小姐放心,老汉一定办成此事。” “那行!”李晓君指着满满的一碗蚝油,吩咐道,“留一半自己吃,剩下的你拿出去卖,看看能卖多少钱!” 第31章 画饼 周斌当乌龟的本事一般,但做生意的头脑还不错,第二天就把那半碗蚝油卖了,而且卖了十两银子。 那半碗蚝油不到半斤重,竟然卖了一千块钱,李晓君惊得下巴都掉了,也没去管他有没有吃回扣了,从他手里接过银票,喜笑颜开道,“看来这个生意可以做,那就按计划去落实吧。” 这是她穿越过来后挣的第一笔银子,意义极为重大,以至于她都爱不释手了,“啊,好啊,真好啊,这不就挣钱了吗?以后谁再说我光躺着不挣钱,我就撕烂他的嘴!” 周斌在一边看着她大发雌威,不禁嘿嘿地笑道,“嗯,小姐说得是,小姐兰心蕙质,随便一出手就挣了十两银子,真是好手笔啊!” “那是自然!”李晓君被他的马屁拍晕了,“这算什么,以后我还有更大的手笔呢,看我以后开个银行,再开个证券公司,买入卖出都要给我交手续费,躺着就把钱挣了,那才叫亮瞎你的钛合金狗眼呢!” 见她已经吹得没边了,周斌虽然不知道“钛合金”是什么东西,但“狗眼”还是知道了,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起来,小姐自己吹嘘就算了,干嘛要骂我呢? 李晓君吹得天花乱坠,可惜没有捧哏,自娱自乐久了也没劲了,见周斌一脸便秘的样子看着他,就问道,“你把鲜油卖给谁了?” 一说到卖油的经历,周斌也忍不住吹嘘起来,“今天真是好运气,老汉一到市场就遇到了集贤楼的采买曹五爷,我让他尝了一下我们的鲜油,曹五爷尝过之后大为惊奇,当即就买了下来。” “就这么简单?”李晓君狐疑地看着他,“没有讨价还价?” 周斌把头往后一仰,十分骄傲地道,“集贤楼做的是大买卖,每天的进出都有上千两银子,怎会像市井泼皮那样?再说了这曹五爷和老汉也是多年的熟识,见是老汉的东西,自然不会还价了。” 听他说起集贤楼规模庞大、背景深厚,李晓君突然感到一阵不安,古时候法律非常不健全,做生意可不像现在这样有法可依,巧取豪夺更是家常便饭,他们手里有这样的好东西,就像一个婴儿手里抱着一块金子走在没人的路上,随时都会招来杀身之祸啊! “你说他们会不会来抢我们的配方?” 周斌见她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不禁一呆,随即又笑了起来,“小姐放心,集贤楼从洪武年间开到现在,乃是与国同休的地方,东家最是厚道了,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李晓君虽然还是有些担忧,但也没有好的应对办法,只得提醒道,“此事万万不要传扬出去了,以后再熬的油你也别拿出去卖了,就卖给他们一家就行了!” 周斌也是个老于世故的人,想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东西对于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最多不过炒的菜好吃一些,但对于开酒楼的人来说,有蚝油和没有蚝油的差别简直不要太大了。南京有七八百家酒楼,最出名就有十六家,集贤楼只能排在第四,如今有了蚝油的加持,极有可能冲击第一的宝座。排在他前面的江东楼、鹤鸣楼和醉仙楼又岂是省油之灯,岂能轻易地让出好不容易得来的江湖地位?而排在他们后面的十二家酒楼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若是知道有这样的法宝可以帮助酒楼翻身,恐怕会豁出一切地得到配方吧? 听了李晓君的分析,周斌顿时觉得这个方子不香了,“若是我们把方子卖给集贤楼呢?” 李晓君冷笑了一声,“本来天底下只有我们一家知道秘方,集贤楼就算想对付我们也要三思而后行。要是按你说的把方子卖给他们,那就有两家人知道了,为了维持独家生意,我们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周斌迟疑道,“集贤楼的东家乃是仁厚之人……” 李晓君又冷笑了一声,“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告诉你一句话吧,这是一个姓马的大贤说的,世上如果有一种商品有一成的利润就可以大行天下,有五成的利润就有人铤而走险,有一倍的利润就会践踏任何法律条款,如果有三倍的利润,那么……就算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都有人会干的!” 一席话说得周斌手脚冰凉,虽然是大热天却觉得四周充满了冰寒的气息,蚝油的利润有多高他是知道的,买原材料总共花了三钱银子,算上柴禾和人工也不到五钱银子,但却卖了十两银子,这可是妥妥的二十倍的利润啊! 想到小姐刚才说的话,他彻底害怕了,“啊……那我们该怎么办哪?” 李晓君想了想,道,“如果我们有能力守住这个配方,那就好办了,直接开个专卖店就行了。” 周斌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说。 李晓君也跟着叹了口气,“第一,我们这边要严格保密,不许任何人泄露机密,以后不许说蚝油了,也不许说牡蛎油了,要说鲜油。熬完油的生蚝直接挖坑埋起来,不许泄露出去!” 周斌瞪大眼珠道,“啊……” 李晓君知道他想说什么,“你现在觉得新鲜,吃多了就不这么想了!” 周斌嘿嘿地笑了两声,“小姐说得是。” 李晓君又道,“第二,让集贤楼那边也严格保密,不许任何人知道我们的存在。第三,我们给他们保证,以后我们的鲜油只卖给他们一家,就按照这次的价格卖就行。” 这次卖出的蚝油大概有半斤,算下来就是二十两银子一斤,周斌算了算,对这个价格非常满意,“老汉知道了,老汉下午就去找曹五爷说清楚利害。” 又说了一些猥琐发育的事情,周斌彻底明白了当前的处境,再次向她保证道,“小姐,你放心,老汉一定不会张扬,还有翠云和小伍子,都要严守这个秘密才行!” 李晓君见他这么懂事,执行力又强,忍不住夸了他几句,没想到却把这憨厚的汉子弄得不自在了,只得转移话题道,“以后你要多去市场转转,只要有牡蛎买就买回来,我现在不能出去接客,咱们只能靠这个为生了。等到手里宽裕了,我们就到城外去开个厂房专门生产鲜油,到时候你就是大掌柜!” 江南人最喜欢吃甜食了,在后世也是味精重要消费区,因此她的饼画得特别大。周斌作为地道的江南人,对鲜味更是情有独钟,因此对蚝油的市场前景极为看好,听了她的规划,便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找到稳定的供货渠道,一定要辅佐小姐走向康庄大道,“小姐放心,老汉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把事办成!” “行了,行了,快去歇着吧!”李晓君看着他视死如归的样子差点笑场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要单刀赴会闯入田府把贞娘救出来呢。 楼里有了进项,除了李晓君本人,所有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而她却觉得要支撑起这样一个楼压力实在太大了,而且这些人和自己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她都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为谁服务了。 唉,好累,还是进去躺一会儿吧。 第32章 远亲不如近邻 李晓君缓缓地躺在了床上,而且一躺就是好几天,要不是外面熬蚝油的味道实在太臭了,她还能把这个记录继续保持下去。 “这都过了多少天了啊,怎么现在才找到货源啊?” 周斌见问忙过来禀报,“小姐啊,老汉已经与松江的渔民说好了,以后把牡蛎直接送到这里来,但南都离松江也有好几百里水路呢,一来一回总得半个月。” 李晓君无奈,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这个时代交通条件不好,心急的确吃不了热豆腐。 蚝油很快就熬出来了,周斌马不停蹄地送到集贤楼,晚上就换回来了二十两银子,楼里的男女老少个个喜笑颜开,李晓君也很大方地拿出二两银子犒赏他们,而这一次他们终于喝到了黄酒,也不必再用篾片擦屁股了。 生活有了着落,李晓君的压力也减轻了不少,但麻烦也接踵而至,连续熬了几次蚝油之后,邻居们就有意见了——他们扰民了! 秦淮河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大明最文雅的地方了,然而现在却隔三岔五地飘来一阵阵浓郁的海腥味儿,这就像一个杀鱼的穿着围裙跑到珠宝店一样,楼里的姐儿们怎么受得了?还有登门的恩客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叫他们以后还怎么登门? 三个老虔婆打上门来了,周斌和小伍却只顾盯着锅里,对她们的抱怨充耳不闻,只有周刘氏与她们周旋着,但这老太婆已经被蚝油的高利润蒙住了眼,居然产生了一种优越感,不仅没有好好安抚她们,反而与她们理论起来了。 这三个老鸨各自管着一个青楼,虽然逼格远比不上媚香楼,里面姑娘也不如李贞丽母女的腕儿大,但毕竟是邻居,平时关系也还过得去,何况她们又占着理,李晓君实在想不到周婶有什么理由和她们争执。 “猪队友啊!”眼看纠纷要升级了,李晓君彻底无语了,媚香楼现在危如累卵,随时都可能遭遇灭顶之灾,她可不想把这些邻居也得罪了,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周婶一顿,就打发翠云出去处理了。 得了李晓君的吩咐,翠云小心翼翼地上前招呼道,“王妈妈、谢妈妈,你们别吵了,我们小姐说了,这事是我们做错了,我在这里给你们赔礼道歉了。” 三个老鸨看到翠云,不禁哟了一声,王婆子道,“哟,这不是翠云嘛,你没去田府啊?” 洋婆子看着翠云苗条的身段,打趣道,“哎呀,翠云长得越来越标志了,用不了多久就要出来接客了吧!” 三双眼睛在身上扫来扫去,翠云顿觉坐立不安,“我……我不会出去接客的!” 周婶也在一边附和道,“嗯,就是,我们现在不愁吃不愁穿,不用接客了。” “哟哟哟……”谢婆子看了她一眼,“你们楼现在连个挣钱的人都没有了,还不愁吃不愁穿,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周婶把头一仰,骄傲得就像一只刚下完蛋的母鸡,“我们有鲜油……” “婶啊……”见这老太婆嘴上没个把门儿的,翠云忙出口制止道,“婶儿,小姐说了,这事你不用管了,快去后面忙吧。” 打发走了周婶,翠云才有了发挥的机会,“谢姨、杨姨,你们也知道我们小姐头碰伤了,老也不好,好不容易得了这样一个治头晕的方子,还请您一定要多担待些啊!咦,还有杨妈妈,你不是住在河对岸的吗,都离这么远了,还能闻到啊?” 杨妈妈赶紧皱眉道,“那可不闻得到吗?欸……这七月的风啊,没个准儿。刚才好不容易来个大恩客,还在吃茶呢,你们这边的味道就飘过来了,人家皱着眉起身就走了,欸……造孽啊!” 王妈妈狐疑地看着翠云,“这个可以治头晕?老娘怎么从未听说?” 翠云第一次撒谎,被人一质疑就有些慌乱,“是……是啊,这是我们好不容易得到的方子呢。” 杨妈妈道,“我只听说斑鸠和鸽子汤可以治头晕,这样,我那里还养着几只鸽子,一会儿就让人送两只过来给香君治病,你们快别熬这个了,客人真的都要被你们熏走了。” 谢妈妈也跟着附和道,“嗯,这样好,我那里没有鸽子,但我可以去买几只给你们,算了,我这里有些银子,都给你们,你们自己去买吧!” 看着谢大妈递过来的银子,翠云推也不是,接也不是,只得频频看向里面请求支援,李晓君无奈,只得亲自出来善后,“谢姨、杨姨、王姨,真是对不住,这事都怪我们,我们现在就收了,以后再也不熬了。” 三个老虔婆看到李晓君不由得吃了一惊,谢婆子最先开口道,“呀,真是香君啊,外面都在传贞娘替你进了田府,我还不信,看来真是这样啊!” 李晓君笑了笑一下,王婆子又上前道,“香君啊,听说你受了伤,可大好了?我家梅娘总是念叨要来看你呢。” 李晓君根本不知道梅娘是谁,只得又笑了一下,“多谢王姨挂念,我还好,梅娘还好吧?” “嗯,也就那样吧!”王婆子叹了口气,“现在这个世道啊,做什么都不容易啊!” 李晓君也跟着叹了口气,“欸……大家都不容易啊!” 她一叹气,三人都跟着叹气,洋婆子道,“就是啊,大家同在一条河边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也知道你们现在不容易,可是天底下谁又容易了啊!你以为朝中的大老爷们就容易了,皇上在宫里就容易了?都不容易啊!” 这老虔婆把皇帝老儿都抬出来了,李晓君还有什么办法呢,为了维护良好的邻里关系,她也只得做出让步了。 不过经过这么一拖延,锅里的臭气也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香气了,李晓君一边拉着谢婆子的手一边哀求道,“谢姨、王姨,还有杨姨,你看这锅里都已经开了,要不我们就把这一锅熬完,以后再也不煮了?” 三人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见她已经表明态度了,便纷纷离开了。 晚上,趁所有人围在一起吃蚝肉的时候,李晓君就郑重地宣布,“以后不许在这里炼油了,周叔,你明天就去找厂房。” 众人一听就躁动起来了,由于连年战乱,大量北方人涌入南方,南京已经人满为患了,房子哪是那么好找的? 李晓君不为所动,“找到了房子就开张,找不到就不开张了。” 小伍不服气地道,“小姐,咱们不用怕他们,我们有复社撑腰呢。” 周婶也道,“就算指望不上复社了,只要和集贤楼的人说一声,也没必要怕他们!” 见这些人已经翘尾巴了,李晓君更无奈了,“你们说的这些我都懂,但是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不能把左邻右舍都得罪了。她们说得也很有道理,旧院这个地方确实不适合做这个,我们必须另外找个地方!” 说句实在话,她也很讨厌满屋的海腥味儿,自己好歹也是顶流明星,怎么可能改行去做海产品生意呢? 四人见她态度坚决,只得依了她。自从媚香楼有了进项,她的威望就逐渐提高了,特别是最近这几天媚香楼收入不菲,她说话就更有分量了。 蚝油的利润虽然十分惊人,但毕竟是小生意,和青楼一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何况里面蕴藏着一个巨大的危机,她必须尽快做出切割,否则一旦被其他酒楼知道了集贤楼的杀手锏出自他们这样一个没有丝毫背景的青楼里,恐怕会引火烧身啊。 算了,还是让他们换个地方去折腾吧,自己当当甩手掌柜,空了去查查账就行了。 再说了,老娘还在钓大鱼呢,可不能因为这点儿小钱坏了大事! 第33章 看我七十二变 厂房一时找不到,蚝油也熬不成了,李晓君又闲了下来,不过现在楼里现在有了一百多两银子,省着点儿花应该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了。然而她还没闲太久,麻烦事就接踵而至了。 “我的银子啊……”整个媚香楼都响起了李晓君凄厉的嚎叫声,“这帮天杀的,老娘好不容易存了点儿银子,竟然就这样被他们搜刮了,我不服!” 翠云在一边安慰道,“小姐,历年规矩如此,不服不行啊!” 李晓君咬牙切齿地道,“不行,我来了,这个规矩就要改一改了!MMP,厂卫就算了,一帮小混混也来敲诈我们,凭什么啊!” 经过大半个月的相处,翠云也逐渐摸清了她的性格了,知道她叫得越凶就越没事,若是一声不吭那肯定就有大事发生了。如今小姐在床上打滚竖蜻蜓,那肯定就没事了,“小姐呀,你还是想一想到哪里去筹措教坊司的银子吧,只剩五天了。” 一听还要交二百四十两,李晓君的嚎叫声就更大了,“我……不……活……了!” 翠云对她的哀嚎充耳不闻,“要是还能熬鲜油就好了!” 说到这事李晓君的火气就上来了,“老周和小伍这几天在干什么啊,怎么还没找到厂房啊?” 说到这事翠云也很无奈,“小姐啊,现在南都人满为患,哪里去找房子嘛!” “可以去城外找嘛!” “可是……” “哎……别可是了,照我说的去做!”李晓君突然化身霸道女总裁,“三天之内,我要我们的鲜油厂重新开张!” “可是……” “出去,我要睡觉了!” 一觉醒来,李晓君的心情仍然没有好多少,她的心情和银子息息相关,手里如果一直没有银子,她就会抑郁而亡。 蚝油的生意不好做,看来得想点儿其它办法了,李晓君又开始琢磨起来了,自己的生命轨迹和李香君差不多,都是从小学艺术的,钢琴、小提琴、古筝、拉丁舞、素描都有所涉猎,因为是家里的独苗千金,她老爸还给她报过一个跆拳道班——她也是妥妥的女汉子一枚啊。 盯着自己娇小的身材看了又看,她突然想起卞赛那一抓,嗯,看来自己应该给自己设计一件内衣了。 毕竟……一直挂空档也不是个事啊。 听了她的诉求,翠云眼前一亮,“小姐,你是不是又想到赚钱的法门了?” 李晓君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不让熬蚝油,开个没有污染的服装店貌似也不错哈! “暂时没想好,先做一套我自己穿!”李晓君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拒绝了不切实际的想法,“把周婶叫来变现。” 周婶是媚香楼的老人了,除了扫地做饭还要做衣服的,一手女红在整个旧院闻名遐迩。看完李晓君画的设计图后,她很快就明白了内衣是个什么东西了,只是这个时代还没有硅胶,当然也不可能有塑料了,塑形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听了她的顾虑,李晓君不以为然地道,“现在是夏天,不需要那些东西,简单点儿就好。” 翠云插话道,“小姐呀,正因为夏天衣衫单薄才要裹胸啊,冬天穿得厚实裹不裹都无所谓啦。” 李晓君想了想,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因为她以前冬天都是不穿内衣的。 周婶突然道,“小姐,可以用金丝织成网来塑形。” “什么是金丝?”李晓君还在发愣,周婶已经回到前院拿来了一捆金黄色的草茎。李晓君接过来一看,不禁愣了,“这就是金丝啊,怎么不是金的啊?” 翠云扑哧一声笑了,“金丝就是金丝草啊,哪里是真的金丝嘛! 李晓君无语了,拿起一根把玩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东西柔韧性极强,还真可以编织成蜜桃型的罩杯来。 搞定了内衣,李晓君又画了一个内裤的图纸,周婶在一边小声地问道,“这是什么?” “内裤啊!”李晓君不假思索地答道,“现在应该叫亵裤。” “怎么这么短?”周婶盯着图纸看了半天,终于问道,“怎么还把挡给封了?” 李晓君懒得解释,直接让她照做。她现在穿的内裤长度可以到膝盖以下,而且还是开档的,她实在不知道穿这样的东西有什么用。 周婶又问,“不上系带吗?” 李晓君才想起这个时代还没有橡皮筋,只好换成系带了,只是这味道好像就变了。 先不管了,将就用吧。 “上下要成套哦!”李晓君叮嘱道,“内裤多做两条。” 周婶真是心灵手巧,用了大半天时间就做好了世界上第一款比基尼内衣,李晓君穿上试了试,竟然有一种回到现代的感觉。 看着小姐胸前突然多出两座小小的山峰,周婶和翠云不仅没有拍手叫好,反而脸色古怪,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怎么了?”李晓君在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面前转了一圈,口里还唱着“看我七十二变”,最后摆了个后世惯用的挺胸翘臀的姿势笑嘻嘻地问道,“不好看吗?” “啊?”二人张大嘴巴,不知说什么好。 翠云大着胆子道,“小姐,你如此穿着,大为不雅。” 周婶也用眼神表达了同样的意见。 “我觉得挺好看的啊!”李晓君又换了个POSE,她实在不能理解她们的审美观,知道什么是曲线美吗,难道像之前那样把自己裹成一块木板就好看了? 李晓君美够了又把注意力集中在襦裙上,这襦裙属于齐胸裙,可以拉长下半身,但却过于宽大了,显不出曲线来。她决定对它进行一次大手术,“周婶,在这里加一排盘扣,把腰收一收,下摆收紧,再开个叉,要开到这里来。” 周婶表示不懂,也不能接受。 李晓君没办法,只好再次拿起笔画了出来,只是用毛笔画画实在有些难为她了,只好在地上画了。她家也算是从服装产业发家的,老爸学纺织,老妈学设计,毕业后做服装设计,在她长大成人的时候就已经是国内颇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了,还开了自己的服装厂,在老爸的支持下品牌运作得也很不错,她从小耳濡目染,设计一套旗袍自然不在话下。 周婶看完她的样图大为不解,指着开叉的地方迟疑道,“小……小姐,叉开得这么高,都开到腿根儿了,岂不……那什么。” 李晓君摸了摸头,貌似自己确实胆大了一些,算了,入乡随俗吧。 “那就开到大腿吧,把膝盖露出来。” 周婶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李晓君只得再次让步,“那就开到膝盖以下吧,把小腿露出来。” 周婶都要疯了。 李晓君却不肯再让步了,“不能再低了!” 虽然很不理解,周婶也只得照做了,一番量身定制之后,中国第一件旗袍又提前问世了。 李晓君迫不及待地穿上,在铜镜前照了照,感觉还不错,虽然比老妈给自己设计的逊色好几个等级,但在这个世界足以秒杀整个旧院同行了。 啊,对了,还有高跟鞋和丝袜,旗袍怎么可能不配高跟鞋呢? 何况自己还这么矮! “啊,鞋跟垫高三寸?”听完她的描述,周婶的眼睛都快鼓出来了,“这么高的鞋跟,如何能走路?” “这个你不用担心!”李晓君打包票地踮了踮脚,随即一股钻心的疼痛传遍全身,“啊哟……妈呀!” 她疼得直吸气,差点儿一跤摔倒在地。 “小姐,你怎么了?”翠云和周婶忙扶住她,关切地问道。 咳,忘了自己缠过足了,真是该死! 李晓君摆摆手,道,“没事,没事,照我说的去做吧。” 周婶无奈,只得领命而去。 第34章 暴殄天物 “看来得找个人看看这双脚了!”周婶走后,李晓君盯着自己那双畸形的脚呆呆出神。李香君啊李香君,你对自己也太狠了,竟然把一双脚摧残成了这样,不心痛吗?这个社会实在太变态了,怎么可以这样摧残女人呢? 这双脚,怎么能穿高跟鞋呢? 这双脚,明年清军打过来了,怎么逃命啊? 这双脚,自己看着都恶心,那些臭男人的口味也太重了吧。 一想到某人在自己这双残废的脚上摸来摸去,她就想到了潘金莲和西门庆,妈呀,受不了,太恶心了,必须得治好才行! 李晓君想到了给她治头晕的大夫,就起身掀开窗户向下喊道,“小翠啊,你什么时候派人去抓药啊?” 翠云正在帮她洗衣服,闻言忙答道,“还有两天呢。” 这两天周婶加班加点,帮她做了两套内衣,搭配六条内裤,都是同色的套装,不过,李晓君比较爱干净,必须洗了才穿。 李晓君道,“你能不能派个人把那个大夫请来,我想让他帮我看看我的脚。” “看脚?”翠云放下手里的活计来到她身边,着急地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不想裹脚了。” 李晓君说了自己的顾虑,翠云就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小姐呀,你也不出去问问,整个旧院谁不羡慕你的脚啊,你怎地还不想要了?” 啊,就这畸形得像一双鸡爪一样的东西,竟然有这么多人羡慕,这个社会真是太疯狂了! 李晓君懒得跟她废话,“就是不想要了!” “小姐……你疯了吧?” “嗯,就是疯了!” 见她态度坚决,翠云没办法,只好让小五去请大夫。 大夫姓孙,是个干瘪的老头,听了李晓君的诉求之后也表示很不理解,那痛心疾首的样子就像亲眼看到他孙子拿着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当玩具一样——恨不得给她两巴掌。 李晓君没有去管他痛心疾首的样子,反而是大大方方地把脚伸到他面前让他检查,这个时代女子的脚是极为隐私的部分,大抵和胸、臀一个等级,她这样大胆的行为可把一边的翠云吓坏了,连忙用眼神示意她。 李晓君前世什么样的情况没遇到过,根本不在乎这些小事,见孙大夫已经呆了,就咳嗽了一声,“孙大夫……你看……能治吗?” 孙大夫终于从梦中惊醒,随即就摇头道,“老朽才疏学浅,恐不能让小娘子如愿啊!” 老头虽然有点儿小猥琐,但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做不了就是做不了,绝不逞能。李晓君很欣赏他的职业精神,这样的手术放在后世都是超高难度了,据说要做好几期才能完成呢,何况是四百年前? “啊?连孙神医都没办法啊?”李晓君心中充满了失望,看来自己得残废一辈子了。 “小娘子过誉了,老朽这点儿微末道行,哪敢妄称神医!”孙大夫纠正了李晓君的话,又说道,“不过,老朽知道一人,或可行此手术!” “啊?”李晓君本来还有些失望的,随即心中就是一阵狂喜,“谁啊?请孙神医指点一二,你一定要帮帮小女子,小女子以后定当厚报。” 说完,起身学着古人的样子郑重地福了一福。 孙大夫忙起身还礼,丝毫没有歧视对面这个失足妇女。 “老朽有个医友姓王名肯堂,字损仲,他不仅学问了得,在医道上更是博大精深,尤善外科正骨,如他在场,定能帮小姐达成心愿。” 王肯堂,中国名医,有医学巨著《证治准绳》与《古今医统正脉全书》传世,他从小就热爱医学,仅靠读几本医书就能治病救人,挣钱养家。但他出身书香门第,父祖都是进士出身,他也必须考科举,为了不耽误他举业,王父便禁止他再看医书,也不准他给人看病了。 考中进士以后,王肯堂就安心做官了,但他为人耿直,嫉恶如仇,根本不是做官的料,后来索性辞官不做了,回到老家捡起小时候的爱好继续钻研医学,就这样成了名医。他不仅擅长伤寒,而且对外科十分感兴趣,和传教士利玛窦是好友,利玛窦和他一样也是个全才,两人经常交流东西方的学问,其中当然少不了医学,因此他算得上是中国第一个中西医全才。 “啊,王肯堂啊……”李晓君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关于此人的记忆,最后只能摇头表示没听说过。她的历史知识实在太浅薄了,医学方面就知道一个李时珍,便问道,“孙太医听说过李时珍吗,他行不行啊?” “濒湖老人的大名老夫自然是听过的!”孙大夫摇头苦笑,“不过他已亡故五十多年了!” “啊,已经死了啊!”好不容易想起一个明朝的医生,结果已经死了五十多年了,李晓君十分,只得继续打听王肯堂,“不知道王神医现在何处,可否劳烦先生请他来一趟,或者我自己去也行。” “咳,不成,不成啊!”孙大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王相公也已过世三十年了,何处去寻他呢?” “啊……这个也死了?”李晓君一口老血差点儿喷了老头一身,好你个老东西,竟然敢消遣老娘,“那怎么办呢?” 见她的脸上布满了惋惜与愤怒,孙老头忙道,“不过王相公虽已故世,但他还有传人。” 为什么古人说话都是说一半留一半啊,先前的袁本盈是这样,现在这人又这样? 李晓君按下心中的不快,故作惊喜道,“王神医还有传人啊,真是太好了,孙太医,你可认识他的传人?” 孙老头抚须而笑,“认得,认得。王相公的传人极多,最著名的就是他的儿子王檀王吉德了,吉德老弟深得王相公真传,如有他相助,定能如你之愿。” “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李晓君又起身福了一福,郑重地道,“请孙太医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报酬什么的都好说,拜托了。” 孙大夫没有立即答应,反而问了他一直想问而没机会问的问题,“世人都以三寸金莲为美,小娘子为何偏要毁去,不觉得可惜吗?” 李晓君早就想好了托词,“世人以为美,我以前也觉得美,但经那一碰之后就不以为美了。这脚被毁成这样了,走路太不方便了。到时候清军打过来了,连跑路都不行,那我岂不冤死了!” “清军打来了?”孙大夫猛地一震,颤抖着问道,“你说什么?你说的可是东虏,东虏怎会打到南京来?” 哎呀妈呀,说漏嘴了呀! 李晓君尴尬地笑了笑,讪讪道,“你理解错了,我说的是万一,万一清军打过来了,我跑路都不行。” 孙大夫很明显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喃喃道,“东虏怎会打过来?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原来这个时代的人管清军叫东虏啊,李晓君有些愕然,其实她不知道的是清朝的称呼有很多,什么建虏、东虏、鞑子、满达、满清,乱七八糟的都有,但这些都只是民间的叫法,有些甚至是后世人的叫法,比如“满清”一词最早是由中山先生提出来,而他们自己一般都是“我大清”。至于军队,明朝的军队正式称呼是“天兵”,清朝的军队叫“大兵”。 她初来乍到,一开口就犯了个严重的历史性错误,居然很客观地叫他们“清军”,这样的叫法在讲究政治正确的大明是有很大的问题的。不过,孙大夫也并非是有很高政治觉悟的人,而且他此时还处在“清军即将下江南”的巨大震动中,根本没在乎这些细节。 “哎,孙太医,醒醒啊!”见他还在梦游,李晓君又忍不住叫了两声,“我刚才说过了,我是以防万一,你别当真啊。” 唉,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自己这嘴啊,怎么老是憋不住话呢! “啊……哦!”老孙头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原来是以防万一啊,吓了老儿一身汗!” 他刚才真被吓了一下,但仔细一想就明白了,这些话多半只是她的说辞,她和归德侯公子的事尽人皆知,现在侯公子跑了,她又急于医好自己的脚,多半是为了去寻他吧,什么清军打到南京,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既然小娘子执意如此,老夫自当从命,我回去之后就给吉德贤弟写信,到时一同前来为小姐诊治!”孙大夫拱了拱手,又道,“只是这诊费,得两百两。” “两百两?”李晓君还没说什么,翠云就张大了嘴巴,“这么多啊?” 明朝末年通货膨胀十分严重,一两银子在万历时期价值七八百元,到了现在就只剩一百块钱了,按照购买力计算两百两银子差不多是两万块钱,放在后世根本算不得什么,她读大学每月的零花钱都不止这点儿。然而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她大宅子住着、丫鬟婆子服侍着,但却是个空架子,别说两百两,就算是二十两银子她也拿不出来了。 “好,两百两就两百两!”李晓君想了想,还是答应了,“那就拜托了。” 比起银子,逃命才是最重要的,俗话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为了能在这个乱世活下去,她必须学会取舍。 孙大夫走后,翠云才惋惜道,“小姐,你真的要毁了你的脚啊?” “是啊!”李晓君答应了一声又纠正道,“我这不叫毁了我的脚,叫治好我的脚!” 翠云瞥了撇嘴,“但是咱们上哪去找两百两银子给他们啊?” 李晓君不以为然地道,“怕什么,总能想到办法的。” 任何用钱能解决的事都不叫事,大不了到时候再向卞赛开口借就是了。赛姐啊赛姐,你可一定要努力挣钱啊,姐们儿的后半辈子就靠你了。 第35章从头再来 孙大夫走后,翠云又忍不住问起了银子的事,“小姐,我们哪儿来两百两银子给孙太医啊?” “啊,这个……这个……”李晓君一时想不到好法子,只好打趣道,“把你卖了不就有了吗?” “啊,小……姐,你又来了!”翠云都要哭了,“婢子……” “怎么,难道你卖不到两百两吗?”李晓君憋住笑,故意逗她玩,“我看你长得也不错啊,要脸蛋有脸蛋,要屁股有屁股,居然连二十两都卖不到,那你也太不值钱了吧?” “呜呜呜……小姐,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啊!”翠云这下真的哭了,“小姐,求求你放过婢子吧,别再开这样的玩笑了,婢子不想离开小姐,婢子也不想离开媚香楼,呜呜呜……” “好了,好了,我不开玩笑了。”李晓君见她真的哭了,忙安抚道,“你是我的好妹妹,我怎么可能卖了你呢,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把你卖了的,我就是开个玩笑。” “呜呜呜,小姐!”翠云抱着李晓君的手臂,嘤嘤地哭了好久,搞得她尴尬不已,这些古人也太认真了吧,连玩笑都开不起! 下午,她正在午睡,周斌来通报说她的师父苏昆生又来了。这个时代的师父是很受人尊敬的职业,作为学生,她可不敢怠慢他,因此一听到老师来了,就急忙爬起来换上衣裙出去迎接。 她本想穿旗袍出去,让老师品评一下,但一想到老师已经六十多了,思想已经固化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因为穿着胸罩的原因,即便穿着大明女子常穿的襦裙,胸前还是显得有些鼓胀。 欸……没办法啊,年轻就是有骄傲的资本啊。 师徒二人坐定以后,苏昆生瞄了她一眼,本来十分平静的脸就变得严肃了,皱眉道,“香君,你可知《内训》修身篇之言——是故五彩盛服,不足以为身华;贞顺率道,乃可以进妇德。不修其身,以爽厥德,斯为邪矣——你身作五彩盛服,已堕邪道矣。” “啊……”苏老师说了一堆,但李晓君却只听懂了后面的两句话,老师说自己已经堕入邪道了,这是怎么回事呢?自己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啊,怎么就成了邪魔外道了呢? “唉……你头部受创,失了心智,怪不得你!”苏昆生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又道,“贞娘又不在了,你缺了管束,才做出失仪之事来,咳,要是侯公子在就好了。” 李晓君听得一头雾水,心说我到底做什么了嘛,怎么又扯到侯公子身上去了呢?老娘到底是该他的还是欠他的! “师父,弟子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苏昆生见她不像是装的,只好说了事情原委,“香君,你出来见客,为何不穿束胸?” “啊……这个啊……我穿了啊!”李晓君终于懂了,瞄了一眼自己的胸前,果然有些挺翘,只得讪讪地道,“老师见谅,这大热天穿着束胸就喘不过气来,一喘不过气头就疼得越发厉害了,因此就不穿了。” 反正头疼是个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装嘛。 苏昆生听说她的头还在疼,果断地放过了胸的事,呢喃道,“都过了这么久了,你的头怎地还疼哩?” 咳,我这是脑震荡好不,哪有那么容易痊愈的?再说了,我的脑袋里现在可是有两个人的记忆,头都快被撑爆了,能不疼吗? 关心完了她的病情,苏昆生就开始考校她的学业了,“如今你修养十多天了,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吧?学业可不能落下啊!” 一听他要检查作业,李晓君的心顿时忐忑起来,自己这几天虽然练过一些,但都是在鼓捣声乐,基本上没怎么开口,要是贸然开口还不得被他骂死啊! “老师,你们与张宗子赛完戏了吗,结果怎么样了?”趁她还没回过神来的空当,她赶紧反客为主道,“谁赢了?” 一说到这事,苏昆生果然忘了她的课业,叹了口气道,“欸……这个张宗子果然名不虚传啊,老夫这样唱了一辈子曲儿的人都被他挑出了不少毛病,当真犹如过剑门啊。” 李晓君不可置信地道,“他真有这么厉害吗?” 苏昆生点头,随即又叹气道,“我唱了一辈子的戏,虽不敢称天下第一,但也鲜少有人能挑出毛病来,不料到了他面前,竟然处处都是毛病,你说可笑不?” 李晓君故作气愤地道,“嘴长在他身上,自然是由得他说了,这就叫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让他自己去唱,肯定没您唱得好。” 这样的事她上辈子见得多了,一个演员明明各方面都到位了,导演非得喊咔,说什么没有演出角色的神韵,非得一遍一遍地重来,然而当你去看他当演员时拍的片子,演技还不如自己呢。 “哎,不对,不对!”苏昆生摆手制止道,“他可没有乱说,他的评语字字珠玑,我们都是认可的。” “啊,还真有这样的神人啊!”李晓君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道,“可惜不能一见啊。” “你要为侯……”苏昆生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回过味来了,“咦,老夫不是在考校你的学问吗,怎么说到张宗子身上去了?” “啊,这个……”李晓君道,“听说老师要与张宗子赛戏,我心里一直在担忧,吃不香睡不着,因而一见到您就想知道结果。” 苏昆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女娃娃变了啊,开始说谎了,老夫差点儿上了你当啊!你说,你这几日是不是没有好生练习?” 一听他在质疑自己的努力,李晓君马上义正言辞地道,“那怎么可能,弟子每天都在练呢。” 苏昆生哼了一声,“那你唱两句我听听。” “唱就唱!”李晓君也不矫情,捏了个拈花指就开始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 “停!”苏昆山重重地哼了一声,“怎么老是唱这几句?” 李晓君就像犯了错被抓了现行的孩子一样小声嘀咕道,“其他的你也没教啊!” 苏昆生见她还敢顶嘴,眉头就皱了起来,“你说我没教你?难你都忘了吗?” 见他真的生气了,李晓君不敢再顶嘴了,就用沉默来回答。 “咳……”见她不说话,苏昆生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你真的忘了!欸……八年的心血啊,毁于一旦啊!” 见他如丧考妣,心如死灰的样子,李晓君有些不忍,便小声道,“老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弟子辜负了您的栽培!这段时间弟子也在努力回忆,可惜真的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 苏昆生呆坐半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怪不得你!” 李晓君见他如此颓废,忙给他裹了一支旱烟,“老师,您抽烟!” 趁他抽烟的功夫,李晓君才吞吞吐吐地说道,“老师,其实忘了也没什么,我可以从头再学!” 苏昆生吧嗒了一口烟,“从头再学?” “嗯,从头再学!”李晓君十分笃定地道,“我以前都能学会,现在肯定也能!只是……要多劳烦您了!” 苏昆生把烟灰磕到地上,或许是被她感染了,眼睛也充满了坚毅之色,“好,那就从头再学!既然你有此志,老夫定然比以前更用心地教你!” 师徒二人互相打气,很快就摆开了架势,整个下午,苏昆生都在仔仔细细地给她讲解,真的是把自己压箱底的技术都拿出来了。而李晓君也收起平时爱玩爱闹的心思,一门心思跟他学习,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融合了两个记忆她的学习能力超强,一段戏文他只要唱上一遍,她就能唱出来,然后他再提点二一二,她唱第二遍的时候就已经超过之前的水平了。 苏昆生惊叹不已,“看来你不是忘了,只是想不起来了,这样就好多了,不必用上八年,有八个月就够了。” 李晓君在心里哼了一声,心说老娘好歹也是搞了二十多年音乐的研究生,还学过一段时间的京剧,学个四百年的戏曲很难吗? 教学结束之后,苏昆生又问起了贞娘的情况,这几天他也在四处托人打听,不过却没什么效果。这也怪不得他,他毕竟只是一个底层人物,虽然时常出入大户人家教曲,但地位上的悬殊可不是轻易可以化解的。因此,他虽然做了十分的努力,却一点儿有用的信息都没打听出来。 李晓君看着唉声叹气的老师,心中十分感动,反过来宽慰他道,“真是辛苦老师了,娘的事弟子正拜托杨老爷打听,他前天还派人来传话呢,说她在田府暂时平安,有了这句话我也放心了。” 苏昆生哪里知道杨龙友的那些勾当,还以为他是真心在帮忙打听呢,闻言十分喜道,“如此甚好,甚好,只要暂时平安,往后就可以细细想法子了。” 李晓君嗯了一声,道,“前天卞赛来看我,我也请她拜托吴梅村帮忙打听,吴詹士是个守信的君子,应能成事。” 苏昆生听说她请吴伟业出马,不禁皱了皱眉,道,“吴梅村虽是个守信的君子,但太过爱惜羽毛,恐不会为此等小事与那些奸贼打交道。” 卞赛和吴伟业的纠葛他是知道的,他实在不信这样一个连自荐枕席的诱惑都能拒绝的人,会为了自己前途去帮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 李晓君本就是信口胡诌,根本没想这么多,听他这么说,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唉,我如今也是急病乱投医,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苏昆生黯然,他虽然理解香君此时的心情,奈何人微言轻,除了说几句宽慰的话也别无他法。 或许,这就是妓家的命吧! 第36章 鱼儿上钩了 苏昆生走了没多久,周斌又进来禀报,说门外有两个士子求见贞娘。 “哟,来客了?” 李晓君一愣,心里竟然有些发慌,媚香楼出事以后虽然没有正式关门营业,但客人们却心照不宣地绕过她们,因此她穿越过来半个多月了,却一个登门的客人都没有,今天居然有不识相的人上门,难道他不怕阮大铖和田仰吗?或者说他们就是他们派来的人? 她满腹狐疑,但周斌却毫不知情,笑呵呵地道,“是啊,自从贞娘走后,咱们这里门可罗雀,这还是第一遭客人呢。” 把所有最坏的结局都想了一遍,李晓君才开口问道,“周叔,来人可报上名号,是不是田仰识破了贞娘的身份,派人来寻仇了?” 周斌吓了一呆,随即摇头道,“来人着士子打扮,未曾报上名号。” 他混迹南京旧院多年,识人的本事还是学到了一些的,门口的客人细皮嫩肉一看就是读书人,和上次闯入媚香楼的军汉格格不入。再说了,田仰就算要派人过来搞事情,也不会派两个读书人的,按照他的行事作风,他应该还是会派府里的家丁过来抢人。至于为什么没来,或许是有别的事情缠住了吧。 “虽然不认识他们,不过听他们的口音有些像福建那边来的,作陪的人称为首的那个公子叫大木兄,其他人叫他‘福松公子’。” 什么福松公子福紧公子,还大木兄,怎么不叫大木头呢? 听他说了来客的情况,李晓君皱了皱眉,又问,“衣着如何?” 周斌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嗯,衣着倒是挺华贵,不过配的玉不是中国之物,老汉眼拙,看不出身份来。” 李晓君呵呵一笑,道,“既如此,那你去打发了吧,就说我身子不舒服,今日不见客。” 周斌的脸上有些失望,但还是退了下去,不过很快又回来了,“小姐,不成啊,那个福松公子脾气大得很,他根本不相信老汉的说辞,还警告我们说你不出去,他就要硬闯进来了。” “啊,他这么牛逼,他父母知道吗?”李晓君大惊失色,半个月前周大带着一帮人硬闯媚香楼抢走了贞娘的事还历历在目,她不敢大意,让周斌继续出去周旋,自己转身就上楼换衣服去了。 欸……真累啊! 贞娘,你快回来吧,我快扛不住了啊! 此时此刻,外面已经吵起来了,几个狗腿子在一个半大孩子的领头下正在围攻小伍,那半大孩子的声音又尖又细,和小伍一样都处在变声期,公鸭嗓对公鸭嗓,气氛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不过,这中二少年明显比小伍底气足,在几个帮闲的帮助下,他已经从言语上压制住了小伍,此时正在扩大战果,“我说你这无知的小乌龟,几次三番拦着我等干什么,难道非要逼我动手吗?秦淮旧院难道还有不想赚钱的婊子吗?你们媚香楼没有我们恩客上门,难道还能开得下去吗?” 小伍被几个人围攻本来已经处于下风,但他突然想起前几天小姐熬蚝油挣钱的事来,不服气地道,“谁说不能长久了,我们小姐本事大着呢,不接客一样可以活得好好的?” 那中二少年哈哈大笑,“这世上还有不接客就能活得好好的婊子,当真是稀奇事,本公子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小伍正要吹嘘一番,不料周斌跑了出来笑呵呵地道,“啊,公子久等了,小人回来了。” 中二少年见是先前接待自己的龟公,伸手就想把拦路的小伍推开,不料小伍虽然比他矮小,但力气却不输于他,他不仅没有把人推开,自己反倒被弹开了。 中二少年摔了个趔趄,顿时勃然大怒,“你个小乌龟,好大的胆子,还敢对我动手,给我打!” 眼见事情要闹大,周斌赶忙上前拦住小伍身前,赔笑道,“这位公子息怒,息怒啊。这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您,我这就让他给您赔礼道歉!” 说罢就让小伍给他跪下,小伍没办法只得跪下,面服心不服地道,“公子息怒,小人刚才不是有意的!” 中二少年哪里肯接受他的道歉,“左右,给我打!” “慢着!”几个长随正要动手,一直没说话的福松公子终于开口了,“师弟,莫生气了,我们是来见李家娘子的,何必为了这种事分神。” 中二少年听了福松公子的话立马就不闹了,“啊,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说完又把目光转向周斌,“快说,你家娘子何时才能出来?” 周斌还没来得及为小伍的命运庆幸又要面对世纪大难题,一张脸顿时扭成了麻花,“这个……我家大娘子确实身子不舒服,你看这……” 中二少年大怒,“哼,什么身子不舒服,就是装清高罢了,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快点儿让你家娘子出来,否则我们就自己进去了!” 周斌虽然见惯了风浪,但是面对这样的恶少,仍然头疼不已,心说小姐啊,在秦淮旧院你装什么清高啊,你倒是有名声了,可苦了老汉我啊! 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我还是去找厂房吧,曹五爷那边已经催了好几次了,我以后还是安心地熬鲜油吧,即便当不成大掌柜,当个管事也行,总比在这里受夹板气强。 他正盘算之时,李晓君已经来到了照壁后面,她悄悄往外一看,就见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士子和一个十三四岁的中二少年带着几个狗腿子堵在大门口,周斌和小伍一跪一站,正与他们对峙着。中二少年咋咋呼呼,一口一个“婊子”,骂得极为难听,而那年轻士子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却不怒自威,一看就是久居上位之人。 看来此人来头不小啊,周斌这次看走眼了啊! 唉,今年是犯了太岁吗,怎么老是被人堵门呢? 李晓君有些无语,她不知道的是这才是秦淮旧院的常态,在这个时代哪里有那么多高素质的翩翩佳公子,大部分恩客不是土财主就是二世祖,封门堵路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遇到这样的事情,老鸨子先是好生安抚,同时去请背后的大佬出面摆平,媚香楼以前的大佬是复社,复社中人虽然只是一群读书人,但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一言就可以通天,因此即便是盘踞南京两百多年的勋贵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们。 如今新皇登基阉党得势,特别是阮大铖出山以后,复社中人就遭到了灭顶之灾,媚香楼首当其冲,先是香君被逼自杀,后来贞娘被迫嫁人,现在麻烦又来了,当真是不死不休啊! 中二少年话音刚落,身后的几个狗腿子就大声附和道,“对,对,公子说得对,就是一群婊子,装什么清高!” 中二少年也得意洋洋地道,“哼,她们这一招叫欲擒故纵,她们最喜欢了,还以为骗得了本公子,哈哈哈,被我识破了吧?走,跟我一起进去!” 周斌吓得差点儿跪在地上,想拦又不敢拦,心道你识破个灯儿啊,里面住的根本就不是贞娘,我能放你进去吗? 啊,这里的差事真是干不下去了,老汉还是另谋出路吧!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定站好最后一班岗,“实不是有意冒犯两位公子,实是我家娘子身子不舒服,晦气,不能服侍几位大爷。” “这……”中二少年竟然被噎住了,他虽然自以为聪明,其实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毕竟面子浅薄,周斌这招一出他竟然懵了。 李晓君在后面看着,忍不住想笑。 这个老乌龟找的什么理由啊,竟然连大姨妈都请出来了。 不过,他虽然镇住了中二少年,却被为首的福松公子轻易识破了,福松公子早就娶妻生子了,脸皮自然比中二少年厚得多,见周斌老实巴交的脸色隐藏着一丝得意之色,就冷笑一声,呵斥道,“你这龟奴好没道理,欺负我孙爱师弟年幼无知耶?你们媚香楼的事情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你们如此推三阻四,莫非真想让我宣扬出去不可?” 周斌大惊失色,心道莫非这个狗屁福松公子已经知道了内情,此番上门就是故意来砸场子的,那还得了啊? 正彷徨无计之时,那福松公子却难得地嘿嘿笑了一声,又道,“嘿……你再阻拦,我定要宣扬出去!” 李晓君看着眼前的一幕,知道周斌已经抵挡不住了,只得在里面叫了一声,“周叔,你进来一下。” 福松公子那一伙人听到李晓君开口了,顿时兴奋起来,大声嚷道,“哟,原来李贞娘就在此处,为何还不出来一会?” “就是,又不是见不得人的雏儿,何必遮遮掩掩的,我们长得又不丑!” “哎,你还是快出来吧,再不出来我们可就进去了。” 那中二少年也喜气洋洋地道,“哼,我就说这是你们的诡计吧!” 众人七嘴八舌,好像打了一个大胜仗一样,只有福松公子仍然淡定无比,只是不屑地笑了笑。 第37章 郑森 在福松公子刀一样的眼神下,周斌落荒而逃,来到里间哭丧着脸道,“小姐,老汉……我……我实在拦不住他们啊。” “嗯,知道了!”李晓君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把小伍叫进来安抚了几句才对外面的两个狗屁公子道,“外面的两位公子且静一静,听奴家一言可好?” 众人仍然吵吵嚷嚷,李晓君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被福松公子听到了。 福松公子很有威信,一抬手小弟们就不敢聒噪了,连那中二少年都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这份大哥大的派头让李晓君羡慕得不行,这就是她以前的做派啊,可惜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福松公子安抚住了小弟才冲里面拱手行礼,用十分平静却又十分威严的语气道,“里面坐镇的可是李贞娘?小生郑森,字大木,福建泉州人氏,这位是我师弟宜兴钱孙爱,特来拜访。” “郑森,福建人?”李晓君愣了愣,突然想起一个网络梗,笑道,“郑公子是福建人啊,你在外面到处乱跑不怕被广东人吃掉吗?” 郑森没明白话里的意思,就问道,“不知娘子此言何意也?” 李晓君冷笑一声,心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打压一下你那高高在上的做派,让你破功而已。 “小女子以前听过一个笑话,说西北人吃羊,东南人吃蟹,广东人吃遍自然界,郑公子是福建人,离广东又那么近,肯定蓝瘦又香菇吧,不怕被捉去吃了吗?” 她本来想说“福建人那么娘炮的”,但眼前的郑森可一点儿都不娘炮,相反还十分硬朗,他身板挺得笔直,脸上棱角分明,四肢极为舒展,眼神也十分坚毅,一看就是经常撸铁的有为青年。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大半个月了,一直一个人吃饭睡觉,打扮得再美也没人欣赏,说实话心里还是有些寂寞的。特别是吃了邻居杨婆子给她送来的几只鸽子、王婆子送来的两只乌鸡、谢婆子送来的一些补药后,整个人都处在躁动之中,那方面的需求就更强了。 媚香楼虽然也有男人,但小伍太小,周斌又太老,除了年龄以外,两人身上那种与身俱来的奴气和市井之气让她觉得特别Low,根本提不起兴趣。 今天一看郑森这种身上带着十足男子汉气质的男人就有些怦然心动,这种喜欢健身的男人原本就是她的最爱,因此在屏风后面她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直到他咄咄逼人地把周斌逼到了死角才逐渐恢复理智。 这人虽然很好,但却未免太霸道了一些,特别是身上那股浓郁的上位者气息让她十分反感。这种气质的人她前世就接触过,先不说能力和品质问题,就是身上这种范儿就让人觉得不舒服,这种人和你说话都带着施舍的味道,举手投足之间都让你觉得和他交往是在高攀。 但是这个世界人人平等,大家都是两个肩膀上扛一个脑袋,谁也不用高攀谁。她前世的经历告诉她这种人往往薄情寡义,就算主动往上贴也是没用的,因此她必须保持克制。 听到这个不太好笑的笑话,郑森很识时务地哈哈大笑起来,“大娘子说话真有趣,‘广东人吃遍自然界’的说法小生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我福建人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何惧之有?” 说完看了一眼身边的钱孙爱,笑道,“师弟生得细皮嫩肉的,可要注意了,以后碰到广东人尽量躲远点儿,哈哈!” 钱孙爱气得直喘粗气,举着小拳拳就要打,“哼,谁细皮嫩肉了,我也是每天早起打坐散步打熬身体的,每天早上至少要走一百五十步呢,你如此轻视我,我就让你尝尝我拳头的分量!” 郑森哈哈笑着避过他的拳头,“现在不是决斗的时机,等回去了再说,我让你一双手都是欺负你。” 钱孙爱更生气了,但郑森却不想理他了,因为李晓君已经开口了,“不知郑公子和这位钱公子到此有何贵干,是要借敝处决斗吗?” 郑森瞬间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气质,拱手抱拳道,“大娘子说笑了!小生与师弟玩闹惯了,还请您不要介意。小生此番前来并非寻花问柳,而是来听曲仙音的。” 李晓君表示没听懂。 郑森只好解释了一遍,“大娘子容禀,小生前日与师弟到的南京,路过此处听闻里面丝竹之声十分悦耳,当即就想来拜会,不过当日天色已晚,我们又有事在身不能前来,今日才敢来叨扰,还请你不吝赐教,为我和师弟弹上一曲。” 说完又郑重地拱了拱手,尽显读书人的风度。 “原来是鱼儿上钩了啊!”打了这么多天的窝子终于有鱼儿游过来了,李晓君心中窃喜不已,老天开眼了啊,总算没忍心让我被教坊司的人抓进去。 周斌已经告诉她了,如果不能按时交例银,教坊司的人就会卖掉媚香楼,然后把她抓回教坊司去接客,那时候生命就不由自己做主了。想到教坊司里惨无人道的日子,李晓君就不寒而栗,因此这几天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地搞钱,甚至已经动了把蚝油的方子卖给集贤楼的想法。 虽然有大鱼上钩了,但她还是很干脆地拒绝了他出来见面的邀请,“小楼遭逢大难,还在升级整改,概不迎客,请公子见谅。” 老娘要的可是一笔巨款,弹一首曲子才能挣几个钱? 被当面拒绝了,郑森也不生气,仍然用十分平静且不容拒绝的语气道,“小生知道媚香楼遭逢大难,特意送银子来帮你们渡过难关,贞娘为何要推却小生的一番美意呢?” 他言语中把“贞娘”两个字故意说得很重,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李晓君知道媚香楼的事瞒不了多久,因此也没有特意保密,见他故技重施,也不生气,同样绵里藏针地道,“公子的美意,奴家这里谢过了,不过奴家已是有主之人了,公子的好意只好心领了。奴家听说君子有成人之美,公子出身不凡,想必是读过书的,如此苦苦相逼,和那些粗鄙的下里巴人又有什么两样呢?” 她点出了自己的复社背景,顺便又来了一招道德绑架,这些读书人最会审时度势了,既然知道她是侯方域的女人,侯方域又是复社社首之一,即便复社现在被阉党打压已经转入了地下,但在民间仍然有极强的影响力,有这样庞大的背景,除了马士英、阮大铖、田仰这样掌握实权的阉党分子,谁敢来招惹? 然而,李晓君好不容易想出的这一招却失灵了,这个郑森想来是提前做过功课的,不仅脸皮厚,而且胆子也大得很,见她搬出侯方域和复社的名号来压他,却浑不在意,反而哈哈笑道,“大娘子此言差矣,小生虽生于乡野之地,但江南复社和归德侯朝宗的名声还是知道的,小生很佩服他的学识和为人,也很想和加入复社,但小生来此并无歹意,就想听你弹弹曲,这也算不得冒犯吧?” 见他的脸皮这么厚,李晓君也很无奈,只得沉默以对。 郑森见她没说话,还以为她已经意动了呢,又开口道,“上一次小生和师弟听了你的琴声如饮琼浆,至今还余音绕梁。今日前来也不白让大娘子出力,只要你肯弹上一曲,小生愿付百金作为酬谢,还请你不要再推脱才是啊。” 第38章 飘零儿女莫要苛求 弹一首曲子就可以挣百两金子,李晓君仔细一算,我去,一两五十克,一百两就是五千克,用后世的金价换算就是两百多万,我去,这人好大的手笔啊! 一听可以挣这么多银子,李晓君兴奋异常,当即就要起身相迎,但屁股才离开绣蹲又坐了回去——越是关键时候越要绷住啊,欲擒故纵之计必须继续使出来才行啊。 转头问周斌道,“一百两金子可以换多少银子?” 周斌狐疑地看着她,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小姐啊,一百金就是一百两银子,不是百两金子!” “啊……”李晓君大失所望,一首曲子还不到一万块钱,还是继续玩“欲擒故纵”的游戏吧。 “公子误会了,弹琴的人并不是奴家,乃是奴家的老师苏师傅,你想听曲就去找他吧。” 郑森忙问苏师傅是谁,一个狗腿子忙道,“回大公子的话,苏师傅就是苏昆生,是这一带有名的教曲师父,南曲唱得好极了。” 郑森还没说话,中二少年钱孙爱就大摇其头,满脸鄙夷地道,“不行,不行!谁愿意听一个老厌物弹琴,忒没意思。” 郑森也道,“师弟说得没错,妙音需得出自美人之手,否则即便音律再动人也落了下乘。” 众狗腿子齐声附和,“大公子说得对,景美、人美,曲美,三美合一才是听曲上层境界。” 郑森却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保持安静,然后冲里面喊道,“大娘子可还在里面?小生今日乘兴而来,你不可让我等败兴而归啊!”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自带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足以见得平时也是个颐指气使的人。 这样虚张声势的富二代李晓君前世见得多了,她根本没在意,只是淡淡地道,“刚才不是说了吗?奴家已经有如意郎君了,不接客了。” 被连续拒绝了好几次,郑森终于有些愤怒,尴尬地笑几声后指着照壁道,“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良女自然择夫而侍。大娘子乃国色天香之人,又有侠义之名,当配一伟丈夫也。归德侯朝宗不过一纨绔子,能得你服侍五年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如今他不知惜福,反弃你而去,大娘子何不另觅高枝?小生虽然不才,却素怀匡扶天下之志,若有你在旁为伴,定能如红拂女之于李卫公、梁红玉之于韩蕲王,再演绎一段佳话也。” 听了这一大段乱七八糟的慷慨陈词,李晓君有些懵,红拂女她倒是知道,梁红玉也有所耳闻,但李卫公和韩蕲王她就不知道是谁了,看来以后得学学历史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个郑森实在太胆大包天了,竟然当众点明了自己的身份,还当面向自己表白,顺带着还把侯方域埋汰了一顿,都说古人含蓄,难道这货不是古人吗?对于侯方域这个人,自己虽然也不喜欢他,但他毕竟是原主的夫婿,岂能容外人指责? 对他故意点破自己的身份的事李晓君毫不在意,对他的当面表白也是直接忽略,她只在他的“素怀匡扶天下之志”上做文章,冷笑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公子既然有匡扶天下之志,为何不去当官?莫不是考不上功名?” 郑森顿时语塞,他本以为故意点出她的真实身份又大胆地向她表白就会让她慌乱,进而向他妥协,但她根本不接招,反而讥讽他考不上功名,旧院的女子果然都是有骨气的啊! 中二少年钱孙爱插话道,“谁说我师兄考不上功名?我师兄已有生员功名,只等下科秋闱即可中举。” 原来只是个秀才啊,李晓君心里顿时有了底,冷笑一声,道,“视科举如探囊取物,你这小弟弟说得好轻巧啊!小女子虽然孤陋寡闻,却也知道大明的功名取之不易,你就这么笃定你这师兄下科一定能考中?” 她的声音虽然亲切,但蔑视之意却相当明显,特别是“小弟弟”三个字无疑刺痛了他的灵魂。 钱孙爱见她这么蔑视自己,不禁恼羞成怒,喝道,“谁是小弟弟了?我师兄自幼苦读诗书,文采超卓,中举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你一青楼婊子,知道什么?” 听她当面骂自己,李晓君也不生气,又偷眼看了两人一眼,才道,“既然两位公子如此自信,不如就让奴家出个题目考考你们,如何?” 两人一听顿时乐了,钱孙爱抢先道,“考就考,难道我们还怕了你?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没砍到人还闪了腰,哈哈!” 郑森已经从尴尬之中恢复过来了,闻言也微笑道,“姑娘既然有此雅兴,郑某自当奉陪。” 李晓君想了想,道,“那我就出一道题,你二人若答得上来,我就答应出来见你们,如何?” 钱孙爱道,“好,别说一道题,就是十道题,我们也答得出来。” 郑森十分豪气地道,“那就十道题吧,只要有一道题答不上来,我们师兄弟从此以后再不相扰。”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就是,咱们公子是什么人啊,会怕了你?” 另一个人也道,“还有咱们孙爱公子,可是少宗伯的公子,家学渊源,什么题目答不上来?” 李晓君轻笑一声,“出一道题嘛,你们运气好可就答上来了,体现不出你们的水平。出十道题就有些为难你们了,我就出三道题,如何?” 两人一听又笑了,郑森道,“好,就三题,若答不出来,我们这就走,再不前来聒噪。” “好,听好了!”李晓君想起了那道经典的进水管与出水管的题目,道,“第一题,有一个水缸,有一进一出两根水管,进水管需要六个时辰把水装满,排水管需要十个时辰把水排完,若两根水管同时打开,请问几个时辰可以把水缸的水装满?” 两人正要说话,李晓君又开口了,“第二题,请问孔子和孟子有什么区别?” 两人还没来得及消化,李晓君又出第三道题了,她起身写了几个字,递给周斌,道,“第三题是一副对联,我出上联,请两位公子对出下联来即可。” 周斌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是飘零儿女莫要苛求”几个字,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肯定对不出来。 他虽然认得几个字,但离吟诗作对还差得远呢。 果然,三道题一出,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师兄弟二人顿时傻了眼,半天没有吭声,李晓君懒得等,直接回了内室。 她刚换完衣服,周斌就回来了,脸上还带着轻松的微笑,“小姐,他们走了。” 李晓君早有预料,哼了一声,道,“走了就好!” 周斌跟着笑了几声,又愁眉苦脸地道,“小姐,咱们媚香楼入不敷出,过几天就要交例银了,好不容易有个恩客上门,你却又把他们赶走了,如此,楼里如何维持得下去?” 他对李晓君闭门谢客的做法很有意见,以前有贞娘在,她还可以任性,但是现在贞娘不在了,她又不接客,鲜油又没地方熬制,媚香楼一家老小岂不要饿死? 李晓君对他的抱怨毫不在意,反而微笑道,“谁说我要赶他们走了?你莫急,等着瞧好戏吧。” 欲拒还迎懂不懂? 饥饿营销懂不懂? 周斌无奈,只得下去给她做鞋子,他已打定主意,要是小姐还不出来接客,他就靠此谋生了。既然鲜油熬不成了,那以后就做高跟鞋吧,再让老婆子去做那什么旗袍,单靠这两样足可以养活一家老小了。至于那奇形怪状的肚兜和诨裤就算了吧,做出来也没人敢穿,周斌打定主意,明天就去采买原料,一定要劝说小姐东山再起,不向困难低头。 李晓君才没他那样担心呢,活了两辈子,男人那点儿小心思她早已摸得透透的,他相信,那个狗屁福松公子一定还会来的,而且自己至少会从他们手上搞到一千两银子。 第39章 相府下堂妾 不说李晓君如何稳坐钓鱼台,坐等鱼儿继续上钩,却说郑森和钱孙爱落荒而逃,也没心思去其他地方闲逛了,两人直接回了钱府。 内院已亮起了灯,家主已经回了府,两人不敢大声喧哗,轻手轻脚地往各自居住的院落里走去,临别之际,年龄更小的钱孙爱终于沉不住气了,率先开口道,“哎,师兄,你想到这三题的解法了吗?这个李香君果然不简单啊,咱们今日算是栽了。” 郑森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道,“这样才好玩嘛,有趣,有趣,哈哈!” “有什么趣!”钱孙爱不满地嘟囔道,“这就是那些表子们惯用的伎俩,我见得多了,你可别上当。” 郑森一愣,随即意味深长地一笑,小声说道,“这么说,师母也经常对老师用这些招数了?” 一说到师母钱孙爱的脸倏地垮了下来,冷哼一声,道,“哼,她才不是什么师母呢,她不过就是一个婊子,我们钱家因为她不知道遭受了多少非议!” 郑森忙打了个手势,小声道,“你小声点儿,小心被人听到了传到她耳朵里又挨老师一顿板子!” “哼,挨就挨!”钱孙爱挣脱他的手,不屑地道,“她让我钱家成了江南的笑柄,当面不让我说,背后还不能说吗?” 郑森叹了口气,“欸……师父他老人家也真是的,算了不说了。” 说起这个女人不禁钱孙爱窝火,他也感到很无奈,钱家乃是江南名门,祖先可以追溯到吴越王钱缪,钱孙爱的父亲乃是江南名士、东林党领袖钱谦益,在朝野拥有极高的名声,虽然在崇祯朝因为党派印记太过明显没有得到重用,但是新皇登基之后他立马就复出了,如今更是高居朝廷礼部左侍郎一职。 钱家虽然显赫,但钱谦益子嗣不昌,先后生了四个儿子,前面三个都夭折了,只有钱孙爱存活在世。作为家中独子,他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家族里更是说一不二。但所有这一切都在前年戛然而止,因为就在这一年他老爹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以正妻之礼迎娶了一个青楼女子柳如是做续弦,此事顿时让他们钱家成了整个江南士林的笑柄。 柳如是虽然是名妓,诗词书画都有一定造诣,但名声却不怎么好,瘦马出身的她身体还没长开就被徐佛卖给致仕内阁大学士周道登做妾,名义上是妾,其实连妾的名分都没给,严格地说就是个玩物。那时候的她才十二三岁,虽然身体还没完全长开,但却娇小可爱、聪慧异常,经常被老流氓抱在怀里揩油,美其名曰教她学习诗文。 她就这样依偎在一个比自己爷爷还大的男人怀里一边探讨人生一边学习诗文,凭借自己的聪明好学居然学到了不少真本事——不仅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连眼界也开拓了不少,加上自己原本从小就会的琴棋书画,不知不觉间她已具备了顶级名妓的所有技能。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年迈的周道登很快就死翘翘了,她的人生考验也正式降临了。因为是老爷生前最疼爱的小妾,加之年龄又小自然少不了心高气傲,众姬妾对她恨之入骨,要不是大明取消了殉葬陋习,她们非得让她给老爷殉葬不可。 虽然不能给老爷殉葬,姬妾们还是不会放过她,很快她就被她们诬陷和周府的仆人私通,给周府抹了黑必须浸猪笼,最后还是周老夫人出面才保住了她一条命。 被逐出周府以后,她别无去处,只得回到归家院重操旧业,然而她并没有和其她名妓那样在青楼里长住,而是买了一条船,挂了个“相府下堂妾”的招牌到处浪荡,期间先后和好几个名士才子交往同居,最后都因为各种原因而分手,还被陈子龙的原配张氏杀上门闹得江南士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交际花竟然俘获了钱谦益的心,让他不顾封建伦理以正妻之礼迎入府里做续弦,还让他叫她母亲。迫于父亲常年的威压,他虽然不敢明说,但心里却深以为耻,连带着对所有的青楼女子都充满了偏见,这也是他经常把“婊子”挂在嘴上的原因。 这次和师兄一起进京,自然少不了要出来涨涨见识,因此,师兄郑森下午约他去逛青楼,他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不过别人逛青楼是为了寻欢作乐,而他却是为了出胸中恶气! 小正太义愤填膺,郑森却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先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先把这三道题解出来再说吧。这样吧,咱们分别解题,到时候再看看谁解得快,解得好,如何?” “好!”一听要比赛,年轻气盛的他瞬间就被撩拨起来了,咬了咬牙,转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小院,他就到处查阅书籍,钱家的藏书十分丰富,他很快就找到了第一题的解法,琢磨了一会儿,就得出了答案。第二题和第三题却有些不知所措,这题实在太刁钻了,“孔子”和“孟子”有什么区别,难道是说他们学术思想,这个问题可就大了,就算写几千字都写不完。至于第三题“是飘零儿女莫要苛责”,这不是教训人用的吗,难道也可以当做对联来考人? 他那边卡了壳,郑森这边进展更慢,他连第一道题都还没解出来,“一根进水管,一根出水管,一边进水,一边出水,世上哪有这样的水缸?若让我知道有这样的水缸,就算在千里之外,我也要杀过去给他砸个稀巴烂。” 郑森抱怨了一会儿,又抓耳挠腮了一阵,仍然想不出解答办法,只得去找师弟帮忙。他出生在武人之家,自幼练的是刀剑,对学问并不怎么上心,因此虽然比师弟年长几岁,又有秀才功名,但学问却并不比还是个白身的师弟高多少。 两人一起琢磨了一阵,虽然得出了几个答案,但总觉得不妥当,又商量了一阵,郑森就提议请先生出马。 钱孙爱最怕的就是父亲了,闻言忙拒绝道,“不成,不成,父亲公务繁忙,好不容易歇一会儿,我不能因为这点儿小事去扰了他的清静。” 郑森比出一根手指,“一千金。” 钱孙爱不屑地道,“我知道你家里钱多得花不完,我钱家虽穷,但还不至于缺这点儿钱。” “莫生气,莫生气,我开玩笑的!”郑森哈哈一笑,又道,“既然你不爱钱,那黄石斋先生的《九疑七言诗》如何?” 第40章 如是我闻 黄石斋就是黄道周,是当世名儒,和“慎独名士”刘宗周并称“双周”,在士林享有极大的名声。黄道周除了是刚正不阿的名臣和知名学者以外,他也是当世著名的书法家,而且他是福建漳州人,和郑森是同乡,他爹为了附庸风雅,可是收集了不少他的书法作品。 钱孙爱一听可以得到一幅黄道周的书法作品,顿时把父亲的威严抛诸脑后,三步两步地来到父亲的书房。 钱谦益今天的心情很好,见他来了并没有责骂他,只看了一眼手里的题目就笑呵呵地道,“这种文字游戏不过是雕虫小技,也需要老夫出手吗?去问你母亲就行了,老夫还有奏疏要写哩。” 说完就把他轰走了,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已经闲居十六年的他正踌躇满志实施报国大计呢,哪有心情管这些破事?让他去找夫人,也是给二人一个增进感情的机会。 被父亲友好地赶了出来,为了黄石斋的《九疑七言诗》,钱孙爱没办法,只得捏着鼻子去“我闻室”找那个让自己家族丢尽了脸面的继母柳如是。 “我闻室”也是大有来头的,这是钱谦益迎娶柳如是进府以后,专门为她新建的小院的名字,名出《金刚经》第一品:法会因由分:“如是我闻”,与柳如是的名字正好呼应——这狗粮撒得几百年后的人都羡慕不已。 便宜儿子主动登门求教,柳如是有些意外,不过听说他手里的题出自媚香楼,顿时就笑了出来,“好个贞娘,竟然想到了这个法,妙啊妙!” 钱孙爱忙插话道,“啊……母……亲大人在上,儿子听师兄说了,媚香楼里现在已经不是李贞娘当家了,现在当家的是李香君。” 柳如是一愣,忙问缘由。 钱孙爱就把郑森打听到的情况说了一遍,“这是师兄告诉我的,我不信,才去试探一下的!” 柳如是听了不由得柳眉倒竖,嗔道,“你呀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香君是在为侯公子守贞,为何又要去叨扰?如此孟浪作为岂是君子之风?” 钱孙爱有些气短地低下了头,小声辩解道,“我们就是不确定,才去试探的嘛。” “哼!”柳如是重重地哼了一声,点着他的额头骂道,“现在已经知道结果了吧?” 钱孙爱嗯了一声,他又不傻,岂能不知道里面已经换人了,但这三道题的诱惑实在太大了,而且这场赌局也特别有意思,他已经控制不住他自己了。 柳如是不理他的狡辩,把李晓君的才气赞叹了一番之后才看着他,娇嗔道,“你呀你……你父亲让你平时多读书,不要跟那个小海贼来往,你就是不听,才来京几天就要跟他出去浪,现在好了,丢人了吧!” 钱孙爱气得脸都绿了,心说我哪里出去浪了,不是为了出口气谁愿意去那种地方啊,我还没成亲呢!再说了,要说给钱家丢人,我哪里比得上你啊? 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美妇人是父亲的掌中宝,他又是个大孝子,心中虽然恨极,面上却不敢有丝毫忤逆之色,只得小心翼翼地辩解道,“福松才不是海贼呢!” 柳如是冷哼了一声,不屑地道,“哼,海贼就是海贼,他以为投降了官军,披了一身官服就是官了吗?” 钱孙爱辩不过她,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末了又请求道,“还请母亲帮帮儿子啊,今天我们一行人都被拦在了外面,好生丢人啊!” 柳如是又骂了一阵才怒其不争地道,“这有什么难的,第一题就不说了,你已经解出来了。这第二题你就这么答,‘孔子’的‘子’在左边,‘孟子’的‘子’在上边,不就行了?” 钱孙爱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啊,对!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柳如是又瞪了他一眼,心说就这样的雕虫小技,值得你这么高兴吗? “这第三题,你就对‘唯本色英雄方能到此’不就行了?” 见她这么快就对出了下联,钱孙爱公子的眼珠子登时就亮了,正想拍几句马屁,柳如是却又叹了口气,责备道,“我这应该是下联才对,香君出这个联就是让你们不要苦苦相逼啊,你看你们这些人,明知人家有苦衷,还偏要去为难人家,这哪是读书人的行事作风?我说你跟那小海贼一起学坏了,你还不服气,哼,真是越来越没教养了!” 钱孙爱大惭,今天这事细细想来他们做得确实不地道,媚香楼和复社关系密切,复社又是脱胎于东林党,他父亲是东林党的领袖,算起来大家是一家人,他们这么做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了。 被柳如是当面教训了一通,钱孙爱不敢不敢久留,应付了几句就一溜烟跑了。看着继子猥琐逃离的样子,柳如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老爷这一辈子什么都好,就是子嗣不昌啊,六十多的人了,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个不成器的! 钱家前途渺茫啊! 我要是能生几个孩子就好了,这样也对得起老爷的垂爱了! 正胡思乱想间,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郑森和钱孙爱准备出门,柳如是见了忙让人叫住了他们,“天都要黑了,你们准备去哪里?” 钱孙爱道,“我们去媚香楼啊!” 见二人现在就要去媚香楼踢馆,柳如是大惊失色,她和李贞丽、卞赛的关系非常好,要是让这两个兔崽子坏了李香君的名声,可就真的对不住生死不明的李贞丽了。 想到这儿,柳如是就柳眉倒竖,厉声喝道,“不许去!” 钱孙爱被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不好了,“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郑森也在一边帮腔道,“我们不进去!” 虽然师兄弟二人表了态,但柳如是的态度还是十分坚决,“你们今天就在府里待着,哪儿都不能去,不听话我现在就去告诉老爷!” 二人彻底没办法了,只得悻悻地退了回去。 看见二人不服气的背影,柳如是又有些于心不忍,在后面补充道,“今天太晚了,你们不能去,但是你们明天白天可以去,到时候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啊……”钱孙爱吓了一跳,忙道,“这……不好吧?” 郑森也附和道,“师母,我们……不方便啊!” “有什么方便的?”柳如是满不在乎地道,“贞娘和我乃是故交,香君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还要叫我一声姨呢,我去看看她们,怎么不好了?” 二人无奈,只得悻悻地回去了。 第41章 杰克船长 与此同时,媚香楼里,随着郑森这条大鱼上了钩,李晓君感觉生财有望了,再也不想节衣缩食了,她拿出手里仅剩的几两银子给小伍,让他出去采买食物,她要大吃特吃一顿,空调和WIFI的目标没有实现,但吃西瓜总没问题吧。 南京可是大城市,即便北方战火连天,这里也是很富裕繁华的,吃穿用度都很丰富,即便是下午店铺也是开着的,因此买东西十分方便,小伍出去没多久就买回来了两筐肉菜。 李晓君对那些瓜果蔬菜不感兴趣,她只关心西瓜好不好吃,这个时代没有生长激素,西瓜只有排球那么大,即便如此,他们五个人吃两个西瓜还是有人觉得非常奢侈,特别是李晓君祭出后世一分为二用勺子吃的常规吃法后,另外四个人都瞪大了眼珠子。 周婶首先忍不住了,看着她溢出嘴角汁水劝道,“小姐,你慢点儿吃。” 李晓君擦了擦嘴,不以为然地道,“哼,你们知道什么,这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周婶感觉自己已经不认识她了,“可是这样真的不好,外人知道了会传闲话的。” 李晓君不以为然地道,“不让外人知道不就行了!” 周婶还要再劝,李晓君却不想听了,她端着半个西瓜喝了一口西瓜汁,不满地道,“哼,你知道什么?咱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媚香楼啊!媚香楼里有什么,是淑女吗?不是啊,是侠女啊,我们是以侠义著称的啊,你知道什么是侠气吗?那就是大漠孤烟、黄沙漫天,一人一骑走进一家酒馆,把剑往桌子上一放,从靴子里到处半碗沙,再大吼一声,小二拿酒来,然后提起酒坛一饮而尽……” 她说得滔滔不绝,其他四人早就听傻了,心说小姐内心好狂野啊,难道要去当土匪吗? 小伍狠狠地咬了一口西瓜,一边艰难地咀嚼一边向她伸出拇指,“小姐说得好极了,我……我就喜欢过那样的生活!” 周斌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骂道,“混小子,那是盗贼过的日子,你毛都还没长齐去了一天都活不下去!” 李晓君笑了笑,又说道,“那我再换一个场景,在渺茫的大海上,有一艘满载而归的货船进入我的视野,我大吼一声,驾驶着我的海盗船长驱直入……我是杰克船长!” “怎么又当上海贼了?”周斌十分无语,半晌才插话道,“可是小姐,再过三天就要交月例银了,我们现在身无分文,到时候该怎么办啊?” 听了周斌的话,翠云和小伍顿觉手里的西瓜不甜了,杰克船长的故事也不好听了,在他们心里,媚香楼就是他们的家,要是小姐被抓入了教坊司,那他们就要无家可归了,到时候要么为奴为婢,要么流落街头,命运如何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周婶也皱眉道,“是啊,本来就没银子了,还买这么多吃的,到了那天被抓回教坊司,可就了不得了。” 李晓君把西瓜壳往桌子一放,十分豪迈地说,“不用担心,他们明天还会来的。” “他们……”周斌迟疑地说道,“你说的可是白天来的那个郑公子一行?” “是啊!”从翠云手里接过毛巾擦了擦嘴,李晓君信心十足地道,“放心吧,他们一定会来的,一定会大把大把地给我们送银子的!算了,说得太深了就是泄露天机了,我已经吃饱了,今晚上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 “啊……不吃了啊?”翠云看着两筐肉菜,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可是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呢?” “你们吃吧,我减肥!”虽然有些馋肉,但她还是明白身材管理的重要性,本来就生得矮小,要是横向发展得太快了,那可就一点儿优势都没有了。 洗完澡上了楼,她本想好好地睡了一觉,奈何吃了太多西瓜,隔一会儿就要跑一次厕所,天气又热得受不了,又不忍心让翠云一直给她打扇,因此直到后半夜下了场雨才睡着,醒来时已经过了辰时了。 早上起来,空气清新,李晓君的心情也变得很好,轻轻地摸了摸头上伤处,发现已经不疼了,这是一大利好啊,等彻底养好了伤,老娘就要大展拳脚了。 她还在想怎么大展拳脚,周斌就小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兴奋地说道,“小姐,小姐!昨天那两个士子真的来了,除了那个福松公子和孙爱公子以外,还带了一群士子过来。” 李晓君笑了笑,心道好啊,有鱼群来了,看我撒大网,哈哈。 “他们答出来了?” 周斌把手里的纸递给翠云,由翠云转交给她。 李晓君看都没看,直接拒绝了他们入内的要求,“你去告诉他们,这是昨天的题目,他们昨天就应该答出来的,今天才答出来已经过期了,今天有今天的题目。” 周斌一怔,失望之情瞬间布满整张脸,心道,我的大小姐啊,这可是银子啊,你是不是和他们有仇? “去吧!”李晓君没有理他,她早有自己的打算,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要入乡随俗,既然混迹娱乐圈,扬名自然是少不了的。要扬名立万自然需要托了,而眼前这两个冤大头大小长短正好合适。 想当年她也是一心要进入娱乐圈发展的,要不是因为老爸东窗事发,她应该已经演上女二了。不过眼下的自己起点可比前世的自己高多了,她要是不炒作一番,岂不浪费了这么好的平台。 周斌很快就回来了,眼里已经多了一些怨气,说话也带着情绪了,“小姐,那个福松公子说了,请小姐出题。” “好,现在就出题!”李晓君想了想,要不给他们来一道微积分或者解析几何,可惜自己也不会啊,欸……那就只有降低难度了,那就二元二次方程吧,等我想想该怎么出题。 她正在想题目,外面又吵了起来,周斌忙出去安抚,一会儿又回来提醒道,“小姐,那郑公子说了,请小姐出对联就行,他们读书人不屑于去解那些算学题目。” 李晓君哼了一声,恶狠狠地说道,“好,对联就对联,看我对穿肠不对死他们!” 她提笔正要写,突然想到一事,又把笔搁在了砚台上,哼了一声,说道,“你刚才说外面来了很多人?” 周斌嗯了一声,道,“有十几个呢。” 李晓君邪恶地笑了笑,故作气愤地道,“哼,我的对联个个都是绝对,岂是人人都能对的?你去告诉他们,想对对联的人必须每人交十两银子,对出来了就还给他,对不出来恕不奉还。” “啊?”周斌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不解地问,“这又是何道理?” 李晓君冷笑道,“你不用问那么多,只管去传话就是。” 第42章 见钱眼开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全国兴起一股下海风潮,李晓君的母亲也辞去纺织厂的工作下海开了一家服装厂,那时候可不存在用工荒,反而劳动力十分过剩。她母亲的工厂经营得不错,每年都要招很多车工,因为工作相对干净轻松收入也还不错,还有很多年轻姑娘,因此很多人都来报名。人多了自然也少不了南郭先生的存在,为了减少工作量,她母亲就贴出告示,凡是来参加考试的人都要事先收一百元报名费,过了就退款,不过的人不退。九十年代一百元还是很值钱的,一些自觉水平不够的人一听考试还要交钱,吓得连名都不敢报了。 李晓君听说外面来了很多人,突然就想到了这事,嘿嘿冷笑一声,心说十几个人每人十两,那就是一百多两了,如果有人能通关,到时候再宰他两刀,二百四十两不就凑齐了吗? 周斌听说要交银子才出题,不禁犯了难,但小姐既然吩咐了,她也只得出去传话了。 果不其然,他出去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吵嚷声,周斌起先还能争辩几句,但到了后面就完全被压制住了,只好回来求救。但李晓君原则性极强,就算外面闹得再凶,就算周斌给她跪下了,她也坚决不让步,必须要交银子才出题,不然就悉听尊便。 大不了不要他们的银子了,老娘把蚝油的配方卖了一样可以顶两个月。因为没有蚝油卖了,集贤楼的曹五爷对周斌那是相当不满,还提出给他们找场地炼制鲜油,但李晓君害怕泄露秘方没有答应,如今为了活下去,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郑森那伙人僵持了一会儿,有人提议道,“大公子,这姐儿太傲气了,不如闯进去,看她还有何话可说?” 他的话音刚落,钱孙爱就附和道,“就是,你们不敢我就去应天府叫衙役……”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就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激射过来,忙改了口,“啊……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 见他突然刹车,郑森就知道肯定是师母出手了,他可比他稳重多了,他不悦地看了一眼众人,故作十分严肃地说道,“秦淮旧院是什么地方?乃是风流雅致之地,诸位都是读过圣贤书的,怎能行如此下作之事?既然李贞娘有意考校我等,我们十三人难道还对不出一个上联吗?”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让随从小厮掏出两张银票递给周斌,“这是两百两银票,请贞娘出题吧。” 看着两张花花绿绿的银票,周斌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心说我的亲娘耶,小姐真是太神奇了,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挣到了两百两银子,简直比贞娘还厉害啊! 想起她昨天晚上夸下的海口,他心里就激动不已,既然小姐这么会挣钱,又不像贞娘那样喜欢打牌,那媚香楼的日子就好过了,她又十分爱吃,以后自己肯定天天有肉吃了,那老汉就不用去找下家了。 李晓君收了银子,很干脆地写了一个上联。 福松公子从周斌手里接过来,见上面写着,“眼皮坠地,难观孔子之书。” 啊……呃…… 郑森眉头紧锁,苦苦思索,想了一会儿就无奈地摇了摇头,上面的每个字他都认识,可惜就是不知道怎么对下联啊! 周斌在香炉上点了一支香,提醒道,“小姐说了,各位公子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对出来的就请进,对不出来的就请回吧!” “啊,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众士子倒吸一口凉气,纷纷看向为首的郑森,“这是限时作文啊,难度又提高了啊!” 郑森还没发话,旁边一个士子就大声嚷嚷起来,“咦,李家娘子这是在嘲笑我等读书不用功啊!” 半大小子钱孙爱昨天受了气,今天本来准备好好报复一下,才出手就被隐藏在暗处的柳如是敲了一闷棍,此时终于找到了理由,哼了一声,大声骂道,“哼,她不过一青楼表子,有何资格对我等士人指手画脚?” 话还没说完,胳膊上就传来一阵剧痛,“啊哟……” 钱孙爱立马惊醒,忍不住想给自己来两个嘴巴子,“母……亲……我错了,快松手,我再也不敢了!” 柳如是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疼得他直吸冷气,刚才本来有点儿眉目的下联顿时烟消云散,再也想不出来了。 为首的郑森见师弟闯了祸,忙转移话题道,“都说李贞娘性情好爽任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呀。” 钱孙爱一边揉着胳膊,一边附和道,“嗯,就是,就是,既然贞娘都这么说,我们何不依了她,也是一段佳话嘛。” 两人一唱一和很快就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就是……就是……用对联考人,这又是一段佳话也!” “我等有幸参与其中,以后定能青史留名!” “哼……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妄人!”柳如是轻轻地骂了一句,又看着郑森道,“郑大公子,香都烧了一半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了,还是快对出下联为我等出口气吧。” 郑森顿时哑然,迟疑道,“这……容我好好想想。” 周斌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难免有些得意,也在一旁适时提醒道,“还请各位公子把对出来的下联写在纸上,由小人拿给小姐过目,小姐认可了即可入内,还可退还银两。” 众人都看向为首的郑森子,要他大展雄风,用精妙无比的对联叩开媚香楼的大门,至于他们嘛,都是他请来壮声势的,自然不能扫他的面子。 郑森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了,他本以为可以靠她们的帮忙叩开媚香楼的大门,然而李晓君临时改变了规则,一招就废了他们。如今只能靠自己了,他憋了半天愣是没对出来。其他人倒是有对出来的,但郑公子是这伙人的头领,他对不出来,他们就算对出来了也不方便写出来,因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郑公子,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到了,你还没对出下联吗?”郑森还在冥思苦想,柳如是又发话了,脸上充满了讥诮与不屑。 郑森脸上顿时挂不住了,也知道今天占不到便宜了,只得讪讪地笑了笑,“我才疏学浅,还请师……师先生助我啊!” 柳如是一愣,心说你这厮反应倒挺快的,“施先生”就“施先生”吧。 见他一脸虔诚的样子,“施先生”呵呵一笑,用蹩脚的吴语说道,“我也没对出来啊!” 郑森才不信呢,昨天的对联比今天难多了她看一眼就对出来了,今天这个只要时间宽裕一点儿他自己就能对出来,只是他有些不适应新规则,一看到寥寥青烟就心绪不宁,根本无法思考。 柳如是不肯出手,他又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自己的师母,只得拱了拱手,失落地道,“既如此,我们技不如人,还是走吧。”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径直走了。 第43章 柳姨 “小姐,咱们就这么白得了两百两银子吗?”内院的凉亭里,小丫鬟翠云捧着两张银票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你好厉害啊,足不出户就挣了这么多银子!” 李晓君看了她一眼,不屑地道,“很多吗?” 在这个时代一两银子大概有后世四五百块钱的购买力,如今通货膨胀严重,一两银子只有不到一百块钱的购买力了,两百两银子还不到两万块钱。想当初老爹没出事的时候,她一支口红就要几千,随便一个包包就是几万,就算老爹进去了,老妈的厂子也垮了,她仍然没缺过钱,出去一趟就是六位数的收入,这点儿钱她还真没放在眼里。 “是啊,很多呢!”翠云叽叽喳喳地道,“这是小姐醒来挣的第一笔银子呢?嘻嘻,还是不靠喝酒唱曲儿得来的。” “那倒也是!”李晓君从把玩了一会儿就没兴趣了,“先存着,等教坊司的人来了交上去。” “嗯,好啊,好啊!”翠云兴奋得直跳。 “瞧你那样子,像八百年没见过钱似的。” 主仆二人正打趣着,周斌又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条,“这是刚才和郑公子一起来的士子递进来的,自称姓‘杨’,要见你。” 李晓君展开一看,就见上面写着“哈欠连天,要做周公之梦”,不禁吓了一跳,忙问道,“这人长什么样?” 周斌还没说话,外面就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哈哈,好你个香君,竟然连你柳姨都不见了?” 李晓君一愣,心道我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姨了,正准备问周斌却见门帘一响,一个瘦弱的士子手里拿着一顶方巾就闯了进来。 周斌眼尖,忙打招呼道,“啊,原来是柳大娘子啊!” 说罢又对李晓君道,“小姐,是柳大娘子……啊不……现在是钱夫人了……是钱夫人来看你了。” 李晓君还是一脸懵逼状,周斌只得小声解释道,“钱夫人姓柳讳如是,前年嫁到无锡钱老爷府上了,现在应该叫钱夫人了。” 啊,柳如是啊! 李晓君一惊,随即就想起来了,这不是演绎“头皮痒”和“水太凉”的女主角吗?前两天还和卞赛一起说过她的糗事呢,不料今日就见到本尊了! 李晓君抬眼看去,就见她约莫一米五五的身高,偏瘦,虽然梳着已婚妇女特有的发髻,故意把自己弄得庄重一些,但妩媚之气还是扑面而来。就这一颦一笑展现出来的媚态,她实在想不到她竟然有那么大的勇气直面生死,连那么冷的水都不怕。 柳如是见她看着她发愣,便笑着打了她一下,责备道,“怎么,真的撞傻了啊?” 李晓君忙回过神,起身走了过去,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哎呀,是柳姐姐啊,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什么姐姐,我是你姨啊!”柳如是闻言大为不爽,“你真是傻了!” 李晓君一怔,迟疑道,“是吗?你这么年轻,干嘛要让我叫你姨,不怕我把你叫老了吗?” 柳如是见她不像开玩笑,就问旁边的周斌,“她真的变傻了吗?” 周斌还没说话,翠云刚好端了两碗茶上来,闻言解释道,“柳姨,小姐不是傻,是失忆了,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 “哦,原来这样啊!”柳如是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和那天卞赛一样检查了她的伤口,末了才叹息道,“咳,乖囡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听到又有人叫她“乖囡”,李晓君不禁一个恍惚,还以为贞娘回来呢,闻言不禁慨然叹道,“咳,当时那个情况,不那样做也没其他法子了啊!” 柳如是也跟着叹了口气,两人又说了会儿当时的情景,最后说到了贞娘陷于田府的事,李晓君的眼睛登时就红了,“贞娘为了我才去的田府,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她救出来。” 柳如是喝了口茶,皱眉道,“这事不好办啊,这个田仰贪鄙成性,又有马相国做靠山,不好办呐!” “这个……”李晓君有些挠头,心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没求你帮忙,你这么说难道是怕我麻烦你吗? 想到此,她对她的印象就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柳如是把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不禁笑道,“你别急,总归会想到办法的。这事我家老爷也说不上话,还得马元辅出手才行,杨龙友说得没错,姓田的确实只听他一个人的话。我家老爷和元辅还有些交情,回去了我找个机会和他说说,看能不能从中说和说和。” 李晓君不置可否,经过杨龙友的事她也清醒了,都说人心不古,其实人性从来就没变过,古人和现代人差不多,都是利字当头的。杨龙友也好,钱谦益也罢,他们都是玩政治的,是不屑于在这些小事上牺牲自己利益的。 喝了一口茶,李晓君主动岔开了话题,“这个郑森和钱孙爱公子到底什么来头啊?竟然把你都惊动了?” 柳如是闻言哈哈大笑,“什么来头不来头的,就是两个混小子,钱孙爱乃是我家老爷的独子,被娇纵得不成样子了,你莫往心里去,我回去了就好好地骂他一顿,以后再也不让他来打扰你了。” 李晓君嘻嘻笑道,“没那必要,我一天闷在这里挺无聊的,有他们来给我送银子,又陪我解闷,何乐而不为之?” 来到这个世界才几天时间,但她真的快要被憋疯了,好不容易钓到两条人傻钱多的大鱼,她怎么能轻易放弃? 柳如是听了,不由瞪大了杏眼,道,“你真的变了!” 李晓君淡淡一笑,道,“人都是会变的嘛!贞娘不在了,这个楼就交到了我手里,这么多人靠我吃饭,我得撑起来啊!” 柳如是轻轻叹了口气,“乖囡,你别急,你若缺银子花销,只管差人来寻我,我定不会不管你。但我只要求你一件事,就是不要下楼见客,乖乖地等侯公子回来,只要侯公子回来了,你和贞娘的下半辈子就有保证了。” 听到柳如是和李贞丽说了同样的话,李晓君不由得苦笑一声,心道大明都亡了,清军都要打过来了,按照剧本的发展,侯公子要等到N年以后江南彻底平定才能回来,我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是个问题呢? 第44章 你知道郑成功吗? 给柳姨做了口头保证,李晓君又问起了郑森的情况。这人虽然出手十分大方,但却傲气十足,很明显是不会轻易受人摆布的,她要从他身上搞银子,必须摸清他的底细才行。 听了她的问题,柳如是不屑地道,“什么郑公子歪公子,不过是个小海贼,小杂种而已。” 见李晓君不明所以,她又说道,“这郑森乃是福建总兵郑芝龙的儿子,郑芝龙早年就是个海贼,在日本、朝鲜和东海一带作乱,娶了个日本女人生下了他。后来受了朝廷的招安,就由贼变成官了。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海贼,积攒了海量的财富,有金银开道,官自然越做越大,才十年时间就从游击升到总兵了。” 李晓君听得连连点头,她突然想起了明清之际大名鼎鼎的抗清英雄郑成功,问道,“这个郑芝龙是不是就是郑成功啊?” “郑成功?”柳如是瞪了瞪眼,摇头道,“应该不是,郑芝龙有很多字号,没听说过‘成功’二字啊!” 李晓君又问,“那他有没有一个叫郑成功的儿子啊?” 柳如是想了想,道,“这郑一官总共有七个儿子,没听说有叫郑成功的。我家老爷与他已交往数年,对他们郑家颇为了解,也没听说他们家族里有叫郑成功的。” 李晓君还以为郑森是郑成功的儿子呢,闻言不由得泄了气,要是能遇到郑成功的儿子,她就可以拿出手段把他拿下,到时候一起去台湾,那样的话自己至少可以善终了。 他既然不是郑成功,又不是郑成功的儿子,那自己就不用手下留情了。 柳如是见她低头思索,忍不住问道,“这郑成功不知是何来历,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人?” 李晓君敷衍道,“没什么,就是问问。” 柳如是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好多问,便又扯到了钱郑两家的关系上来了,“这个郑芝龙别的本事没有,就知道一味钻营,为了让儿子以后有个正途,不知托了多少关系,非要拜到老爷门下,这一拜倒好,自己没学好,反而把本来老实本分的孙爱都带坏了。” 李晓君仔细地回忆着郑森这两次的表现,感觉他除了霸道一点儿,其他的倒也还不错,最大的特点是讲规矩,虽然有恃强凌弱的嫌疑,但还算讲道义,没她说的那么不堪啊!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追思了一下革命家史,最后又把话题转到了这两毛孩子身上,“欸……这个孙爱,自从跟那小海贼搅在一起就再也没安生过了!” 对这种处在青春期的小正太,李晓君太了解了,笑道,“既然大号已经练废了,那就赶紧申请个小号吧。” 柳如是表示听不懂,李晓君只得换了种说法,“我的意思是说既然你觉得他已经废了,那就赶紧自己生一个,后妈不好当啊!” 一说到生儿子的事情柳如是的脸色就垮了下来,钱谦益已经六十三了,膝下却只有一个儿子,她嫁给他也已经两年多了,至今仍然一无所出,为了这事她都快急疯了。 “咳,这辈子或许就这么过了!”就算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才女也会被肚子的问题烦恼,想到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给钱家留后,柳如是的眼神就变得暗淡了,甚至开始后悔以前不知节制地挥霍青春了,“要是早十年遇到老爷,我定能为他生下一男半女。” “十年前你才十七岁呢。”李晓君说完了就觉得这个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因为这个时代的女人十七八岁生孩子太正常不过了,反倒是二十七岁生孩子才是稀奇事,据她所知康熙皇帝都不翻二十五岁以上的妃子的牌子了。 柳如是却想岔了,“是啊,十七八岁的时候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嫁给他的。” 她十四岁从大学士周道登的府上出来以后,结交的都是青年才俊,后来一心想嫁给陈子龙,不料他却是个气管炎,害得自己出了个大丑。感情上屡次受挫,她才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正当她以为这辈子恐怕再也没机会嫁入豪门的时候了,钱谦益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并且提出要以正妻之礼迎娶她,她才真正感受到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 见她眼神落寞,看在她专门来看自己的份上,李晓君决定帮他一把,“你还年轻得很,想怀孕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掌握好怀孕的基本规律算准时间我保你分分钟怀上。” “你有办法啊?”柳如是见她不像说笑,惊疑不定地问了一句,随即又笑道,“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要是有法子也不至于和侯朝宗一起五年都没有子嗣了。” “他自己不行能怪我啊?”李晓君正要辩驳,来送茶的翠云抢先解释道,“柳姨,我们小姐和以前不一样了,她现在懂得可多了。” “啊,是吗?”柳如是的脸上写满了怀疑,“哪里不一样了?” 翠云正要说,周斌又闯了进来,“小姐,陈先生来了。” 李晓君又蒙了,“陈先生?哪个陈先生啊?” 柳如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定是宜兴陈贞慧陈定生,乃是贞娘的相好,也是侯朝宗的生死之交,你不会连他都忘了吧?” 啊,原来是便宜继父和便宜大伯哥啊,那可不能怠慢了。想起了贞娘临走前的交代,她只得尴尬地笑了笑,“柳姨稍待,贞娘临走前有几句话要转告他,我现在就去和他说,等我回来再聊生孩子的事。” “算啦,以后有的是时间!”柳如是摆了摆手,起身从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她,“你还跟我客气什么!既然是陈定生来了,想必定有要事相商,那我就先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这些黄白之物你先拿着用,不够再差人来取就是。” 她现在已经上了岸,又做着正室大妇,可不想再和以前那样随便见人了。 李晓君知道她自持身份,也没有强留,大大方方地接了银票,二人一起出了内宅,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她就从侧门走了。 第45章 明末四公子 陈贞慧,字定生,江苏宜兴人,和桐城方以智、归德侯方域、如皋冒辟疆合称“明末四公子”,四人都出自官宦之家,出则忠义,入则孝悌,爱宾客、广交游,风流倜傥,冠绝一时。 他们不仅品行高洁,才华也是很不错的,除了八股文以外,四人都有各自的绝活,陈贞慧擅长散文,文章婉丽闲雅,兼擅骈散两体。侯方域擅长古文,文章有开山裂石之气。冒辟疆擅长构筑园林,用现代的话就是天生的园林设计师。 方以智更是不得了,他在后世有四个头衔:文学家、哲学家、思想家和科学家,因为他是当时少有的主动学习西学的士子,他与西洋传教士毕方济与汤若望熟识,从他们那里学习了解了近代自然科学,在天文学、光学、生物学、医学等方面都很有研究。 四公子都是复社骨干成员,早年经常一起聚会宴饮,畅谈家国情怀,但最近却逐渐分道扬镳了,其中方以智已在崇祯十三年高中进士做了翰林,已经不怎么和他们一起玩了,只不过如今北都陷落了,他恐怕凶多吉少了。侯方域得罪了阮大铖,如今已经逃出了南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东躲西藏呢。冒襄辟疆和侯方域一样潜逃回了如皋老家,不过,如皋现在是兴平伯高杰的驻地,这人乃是流贼出身,最喜欢为祸地方,冒公子在他的辖区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只有陈贞慧这段时间过得风平浪静,在媚香楼出事前还时常来此与贞娘缱绻,四人共住一楼,不知上演了多少激情戏码。后来阮大铖复出,复社遭遇灭顶之灾,社中骨干纷纷逃离,他也只得回到宜兴老家避祸。 不过还不到一个月他又回来了,他难道不怕阮大铖吗? 陈贞慧当然怕阮大铖了,但他也不是无脑之人,作为“江南四公子”中年龄最长的一个,他的才华虽然比不上三个后辈,但人脉资源确实最深厚的,既然敢冒着入狱的风险回来说明肯定有所依仗。 李晓君仔细想了想,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原因,四公子在江南名气极大,又是复社的社首,社会关系自然十分广泛,加上主场之利,阮大铖纵然身居高位,要想拿住他们也不太容易!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的心思就开始活泛起来,既然他有这么深厚的关系,和侯方域的关系十分要好,又是贞娘的男朋友,要救贞娘恐怕还得指望他啊!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一会儿见到他了一定要把他绑上船,让他为贞娘的事积极奔走。 打定了主意李晓君就下了楼,来到时常乘凉的亭子里,就见里面的石桌旁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脸色蜡黄、弯腰驼背的老者。 看着这样一个比周斌还大的老头子,李晓君直接破防了,我去,这人恐怕得有七十岁了吧,竟然还敢称“江南四公子”? 世人对公子的标准也太低了吧。 仔细打量了老者一会儿,见他也在打量自己,李晓君便率先开口道,“你是……陈定生?” 老者见迎出来的人是她,原本浑嘟嘟的眼眸瞬间瞪大了,“老社嫂,果真是你?” “老社嫂?”李晓君有些懵逼,心说这是对自己的称呼吗? 老者见她木木讷讷的,还以为他没认出自己来呢,忙卸掉身上的伪装,再次叫了一声,“老社嫂,是我啊,我是陈定生啊,外面风声紧,我做了些伪装,你莫非不认识我了?” 老者三下五除二就变成了一个中年大叔,别说模样还挺帅,身材保持得也还不错,只是伪装还没卸干净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和滑稽可笑。 虽然他已经表明了身份,但李晓君对他还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你就是陈定生吗?” “啊,我就是陈定生啊!”见她不像装的,陈贞慧不禁纳闷起来,“我和朝宗逃离南京以后,听说阮胡子前来相逼,你以头碰柱拒婚,莫非因此伤了心神?” “啊,对!对!对!”确定来人就是陈贞慧以后,李晓君立马不装了,顺着他主动送上来的借口说道,“就是,就是啊!我受伤醒来以后就失忆了,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啊?”陈贞慧大吃一惊,“你不会连我都忘了吧?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啊!” 又来了一个看着自己的长大的人! 李晓君想起杨文骢也说过这样的话,心里不禁有些恼火,“呵呵!” 听到她的冷笑,陈贞慧有些发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真的连我都忘了?” 李晓君见他眼眸清澈,眼神里充满了关心,完全没有杨文骢眼里的那种邪念,她才稍微放松了一些,摇头说道,“真的忘记了,经翠云提起,才想起了一些。” 她的历史知识十分匮乏,除了知道大体的历史走向和重要的历史人物以外,其他的一概不知,别说陈贞慧,就连当今皇帝是谁都不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陈贞慧松了一口气,又问了她的伤势,听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才彻底放下心来,“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啊!朝宗不在,真是苦了你啊!” 李晓君干笑了两声,心说这人还不错,比杨龙友真诚多了,就看能不能禁得住金钱的考验了。 翠云上了茶,两人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她终于问出了一直萦绕在心中的问题,“你为什么叫我‘老社嫂’啊?” 陈贞慧听了哈哈一笑,便说起这个称呼的由来。 因为侯方域是复社的社首,李晓君也经常跟他们一起参加活动,加上性格和气质与复社倡导的文人气质天生相符,说话做事老干部风格十足,因此就得了这么个称呼。 听完这个解释,李晓君不禁莞尔一笑,这和她以前读书的时候叫班长“老大”,叫团支书“大嫂”是一样的道理嘛。 陈贞慧感慨道,“外面都在传李贞娘代香君嫁入了田府,原来果真如此啊!” 听到他主动说起这事,李晓君早已酝酿好的眼泪就夺眶而出了,“贞娘……呜呜……贞娘啊。” 陈贞慧见她突然哭了,一时慌了手脚,“这才几天时间,怎地就出了这许多事情?这个阮胡子,迫害我等也就算了,还连累到了你们妇道人家身上,当真是猪狗不如,这次回来了我一定要联合朝野忠义之士上疏弹劾他!” 李晓君见他如此义愤填膺,心说我的陈先生啊,你要中我的奸计了呀,“贞娘待我真是比奴亲娘还亲啊,贞娘不在了,侯郎也不知道在哪里,奴家该怎么办啊?侯郎啊,你究竟在哪里啊,可知道我日日盼着你,夜夜想着你啊!” 说完就双手捂脸失声痛哭起来,“贞娘,你千万不要有事啊……侯郎,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啊……呜呜呜,侯郎……呜呜呜……孤灯夜下,我独自一人坐船舱。船舱里有我杜十娘,在等着我的郎……” 第46章 至诚君子 “什么鬼啊,怎么还有船,还有个杜十娘呢……” 听着她怪腔怪调的歌声,陈贞慧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就想到《三言二拍》里有个歌姬叫杜十娘,想必她是在借她的名义抒发对侯朝宗的思念之情吧。 咳……朝宗啊,香君对你真是一片至诚啊,为兄当真是羡慕得很啊。 见她唱得肝肠寸断,愁肠百结,陈贞慧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朝宗前几日才与我在宜兴分开,如今已往嘉兴去了。” 听说侯方域一直和他一起,李晓君心中一动,顿时来了一招爱情绑架,“啊……侯郎原来在你府上避难啊?那你这次来京,他可有信带给我?” 陈贞慧一怔,心说完了,当时怎么没想到让他带封信回来呢,朝宗,你也真是的,香君服侍你五年了,即便身份低微,不能登堂入室,好歹也是枕边人啊,为何如此绝情呢? 在心里狠狠地吐槽了侯方域一番,不忍去看李香君殷切的眼神,陈贞慧半晌才尴尬地说道,“当时听闻侯世叔来了江南,朝宗要急着去拜见,故而没来得及给你写信!” “没来得及?”李晓君自动忽略了侯恂来江南的信息,只注意到侯方域明知陈贞慧要回南京,却连信都没带一封回来的事实。想到这儿她就有些气愤,继而又有些悲凉,或许是原主内心深处的爱恋被勾起来了,她顿时鼻子一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侯郎……你莫不是忘了奴家啊?奴家为你珍珠一斛,偏不能换蛾眉,你却连书信都不肯与我一封?呜呜呜,奴家的命好苦啊……” 这一哭不要紧,直接把她前世的委屈都勾出来了,想起上辈子在老爸庇护下衣食无忧的生活,以及后来处处碰壁后自甘堕落的生活,他就哭得更伤心了。 欸,老爸啊,你都五十多岁的人,已经是正厅级了,干嘛还要不知足,这下好了,把自己作进去了,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我啊。 欸,老妈呀,你的集团都要上市了,干嘛还那么贪,不仅害了老爸,也害了我啊! 欸,该死的电梯啊,为嘛别人坐都好好的,轮到我就出问题! 欸,我真是太倒霉了! 不由自主地哭了一阵,情绪得到了宣泄,这个世界的灵魂逐渐占据了主动,她就从真哭变成了假哭了,一边哭还一边奚落原主李香君。李香君啊李香君,你所托非人啊,你为了人家连死都不顾了,可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啊,连信都懒得写一封给你,你这么做值得吗? 陈贞慧见她脸上的悲伤都要逆流成河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出口宽慰道,“朝宗骤闻侯世叔驾临江南,来不及写信便去了嘉兴拜见,父母之命,不敢不从啊,实非忘了你,香君,你莫多想了!” 李晓君心说我当然不会多想了,我只是想让你救贞娘,“贞娘……呜呜呜,同为女人,我们的命都好苦啊!” “这……”陈贞慧有些手足无措,只得说些没营养的话来安稳她,“贞娘任侠豪气,又在南都经营多年,田司马被阮胡子一时蒙蔽才出此下策,事情真相大白以后定不会为难她的。” 李晓君没心思听他这些胡言乱语,哭了一会儿就话锋一转,哀求道,“陈公子,贞娘对你一往情深,你乃是江南名士,又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贞娘啊。” 说罢就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陈贞慧先是被侯方域拖累,又被戴了两顶高帽,早就晕乎乎的了,见她如此情深义重,吓得忙起身伸手示意她起来说话。 李晓君也不是真要下跪,见他反应这么快就抽抽噎噎地爬了起来,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再次跪下请求道,“先生,你是侯郎的好友,我完全可以叫你一声大伯。贞娘待奴恩重如山,奴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把贞娘救出来,请公子施以援手啊。” 她敢保证,这是她两年演艺生涯中发挥得最好的一次,不仅浑然天成,毫无破绽,而且真情流露,发自肺腑,陈贞慧这样忠厚老实的至诚君子肯定抵挡不住。 听了她肝肠寸断的哭诉,陈贞慧果然顶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一巴掌拍在石桌上,喝道,“岂有此理,这个阮胡子当真是得志便猖狂,我一定多联络士子和朝中忠义之士把他的罪行揭露出来,让他身败名裂!” 李晓君听到砰的一声,身子不由得一怔,又戏精附体地规劝道,“伯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奴家听说那姓阮的奸贼胃口大得很,他不仅要捉拿侯郎,还放言要拿你入狱呢,你可要千万要小心为上啊!” 陈贞慧胸有成竹地道,“这个你放心,他阮胡子虽高居庙堂、位高权重,我们复社也不是吃素的,我们的人遍布整个江南,随便找个地方都能藏人,他想拿我可没那么容易。” 李晓君连忙点头称是,“不过还是要小心一些,你闯入龙潭虎穴,一定要先保全自己。” 陈贞慧点头应诺,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欸,贞娘与我情投意合,不料竟遭此劫难,我心如刀绞啊!香君莫急,我这就遣人打听贞娘的下落。” 李晓君闻言心中一暖,自己还没使出杀手锏他就一口答应了,这个陈公子果然比杨龙友那老货靠谱多了,看来没做过官的人就是要冲动一些啊。 “伯伯,奴家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既然他这么单纯好骗,李晓君决定再宰他一刀,媚香楼每月五百两的固定支出像座大山一样压着她,虽然这个月靠她左支右绌地撑过去了,但下个月呢?按照原本的历史走向,她可是要入宫的,不早点儿弄点儿钱在手上,以后进宫怎么出得了头? 既然他是侯方域的好兄弟,又是人傻钱多……不……是忠厚老实之人,不出点儿血怎么行? 陈贞慧听说她要借银子,就真的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一千两……我手头暂时没这么多,只有六七百两,就先给你五百两,把这个月应付过去吧。至于下个月的,你也不用着急,我回去了就给家里写信让他们送银子过来。” 李晓君被他的冲动感动了,郑重地福了一福,“伯伯能伸出援手,奴家感激不尽,奴家无以为报,等侯郎回来了,奴家就给你弹个曲子吧!” 陈贞慧忙摆手道,“欸,不必还了!你是朝宗的人,我素来又敬重你的为人,如今你遇到了困难,不论是看在谁的面子上,这个忙我都要帮的!” 什么是真朋友,就是这种明知你没有还款能力的情况下还毫不犹豫地给你钱的人啊,李晓君见他这么大方,很为刚才算计他的行为感到羞耻。 陈贞慧却没感觉到她的心里变化,他本来是来和李贞丽约会的,如今正主已经没有了,招待她的乃是好友的女人,他乃是至诚君子,自然不想与她多接触,喝了两杯茶就要告辞,“既然贞娘已不在,我也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留了,这就告辞了。” 李晓君知道他在忌讳什么,为了避嫌只得亲自把他送到了二门口,临走前还叮嘱道,“马阮势大,伯伯一路小心,千万不要暴露了行踪!” 陈贞慧挥了挥手,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 穿过来半个月了,直至今日总算见识到了真正的读书人,李晓君在心里感叹了几声,就回去数银票了。 第47章 绝世三联 李晓君没想到她用对联考人的法子短时间内就在旧院传开了,虽然打的是李贞丽的名头,但旧院的圈子实在太小了,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在秦淮河边讨生活的人“不是亲戚的朋友,就是朋友的亲戚”,根本藏不住事的,故而她还没来得及隐藏行迹他们就已经知道了内情——李香君要出来接客了! 青楼女子出来接客算不上什么大新闻,但在李香君这里可就真的是大新闻了。因为她虽然名声早已打响,但前几年一直和侯方域搅在一起,从没见过外客,仅有的几次露面也都是和她的侯郎一起参加文会,偶尔展露一下才艺也只是局限在小圈子里,外人只听说过她很有才华,却从未真正见识过。 可能就是这些偶露的峥嵘让这些人趋之若鹜吧,如今听说她终于要下楼接客了,常年混迹于此的铜豌豆们就坐不住了,听说此事以后纷纷前来拜访。这些人自恃才华横溢,根本没把半幅小小的对联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一个青楼女子纵然读过几本书,又有多少真才实学呢?本公子自幼苦读不辍,难道还怕半幅小小的对联吗? 至于泉州那个姓郑的公子哥为什么被难住了,那还不简单,他一个小海盗,能有什么才能,纵然拜在钱谦益门下,又能学到多少本事呢? 士子们很自信,但一看到上联就傻眼了,因为这些对联个个都精妙无比,堪称绝对,士子们一边拍手称赞一边想下联,然而等他们刚想出一点儿头绪,周斌和小伍就开始搞事。他们一会儿给他们端茶倒水,一会儿又问他们是否要抽烟,一会儿又提醒他们时间快到了,总之就像两只发现了新鲜的大粪的苍蝇一样恶心。众士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聒噪,时间一到扔下十两银子就落荒而逃了,等他们想到下联再来的时候发现上联已经变了,之前的努力全都不作数了。 一些士子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猫腻,纷纷吐槽李晓君用盘外招坑他们,但李晓君脸皮极厚,总是能自圆其说。这些读书人脸皮薄,根本不是对手,又不好意思对他们动粗,只得掏出点儿散碎银子打发了他们。 李晓君被周斌和小伍坑了一把,差点儿被突破了,最后只得拿出杀手锏: “进古泉喝十口白水。” “明月照纱窗,个个孔明诸葛亮。” “浙江江浙,三塔寺前三座塔,塔、塔、塔。” 这三个上联已经孤零零地守候了几百年了,至今未有人对出下联,她的库存已经不多了,干脆耍起了无赖,遇到有人登门就用这三个对联去为难他们,到现在已经三天了,仍然没有一个人对出来。 李晓君靠这一招不仅聚敛了大量的钱财,也让媚香楼重新成为娱乐圈的焦点,这几天旧院的酒肆茶楼都在议论这件事,一些好事之人还设下赌局,看谁能拔得头筹,然而一想到那“绝世三联”,众人都泄了气,连登门的勇气都没有了。 眼见生意要黄,李晓君连忙放出话去,为了友好地交流学问,她绝不轻易动用“绝世三联”,众士子才重新聚拢过来。 大明的士子太不要脸了,李晓君很郁闷,但为了挣银子也只得捏着鼻子继续和他们周旋。所有这些人里就属郑森最积极了,他就像上班打卡一样,几天时间就扔了不下千两银子,虽然连二门都没进去,连周斌和翠云等人都看得心酸不已,但他却乐在其中,从不气馁。 这天,郑公子再次铩羽而归,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翠云有些心软了,在帘后小声求李晓君道,“小姐,要不还是让他进来喝杯茶吧,你看他多可怜啊!” 李晓君不为所动,撇嘴道,“你不懂郑公子的为人,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是不可能接受施舍的。” 郑森在外面听到里面的对话,本来感觉生活已经失去意义的他突然转过头来,斩钉截铁地道,“智者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大娘子说得是,我郑大木绝不接受施舍,我一定会凭本事进来的,走着瞧!” 见他这么识趣地主动戴上高帽,李晓君在里面笑道,“郑公子,一路走好,回去了一定要勤学苦读,明天早点儿来哦。” 郑成功哼了一声,拉着怒气冲冲的钱孙爱就走。看着消失在门外的身影,翠云可怜巴巴地道,“他好可怜哦,小姐真狠心!” 李晓君横了她一眼,“你可怜他,他还可怜你呢。你嫌我狠心你去服侍他啊,看他不把你的骨头都榨干了。” 翠云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媚香楼的经济条件逐渐改善,李晓君的威望也建立起来了,现在的她已经基本可以做到说一不二了,只要她发怒,其他四人只有低眉顺眼的份儿。 收拾了不听话的小丫鬟,李晓君就把小伍叫了过来,吩咐道,“下午师父要来教曲,你快去一趟街上,多买些肉菜回来好好招待他。师父喜欢抽烟,好烟好酒也要买一些,千万不能怠慢了!” 小伍一边答应,一边嘀咕道,“苏师傅以前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李晓君给了他一个脑瓜崩,骂道,“你懂什么,他是我师父,我不孝敬他孝敬谁?” 上个月落魄的时候只有苏昆生和卞赛姐妹来看过他,特别是苏昆生,每次来教曲都不是空手而来,自己能这么快恢复,他可是立下了大功的。 小伍走了没多久,李晓君又把周斌叫来询问厂址的事,结果还是没有结果,她也失去耐心了,“算了,不开厂了,直接把配方卖给云集楼吧。” 周斌听说要卖方子,顿时如丧考妣,“小姐,那可是可以遗传后辈的方子啊,就这样贱卖了不是太可惜了吗?” 李晓君叹了口气,“是可惜,但是我现在需要钱啊!” 周斌不解地道,“小姐,咱们这几日进账可不少哩,怎会缺钱呢?” 想起入宫以后暗无天日的日子,李晓君就有些头脑发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就这三瓜两枣也算‘进账不少’,你是没见过大钱吗?” 周斌忙嘿嘿笑道,“老汉的见识自然不能和小姐相比!” 李晓君叹道,“在这样的乱世求生存,没有几个小目标在手上我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啊!” 周斌有些懵,李晓君也懒得解释,交代了几句就让他出去了,苏师傅下午要来了,她得赶紧温习功课了,不然又要挨训了。传统的一对一教学质量固然很高,但缺点也很多,除了效率低以外就是不能偷懒了。 第48章 请师母指点 钱府,郑森一回来就开始生闷气,连续几天被拒之门外,损失银子倒是小事,但丢了面子可是天大的事啊。他本是出身豪富的贵公子,从小鲜衣怒马,仆从如云,从没有人敢驳他的面子,本以为到了南京有金钱开道也能继续装逼下去,不料第一次出门就被打了一闷棍,至今都没挽回败局。 “哎,郑大木啊郑大木,你到底怎么了?”郑森开始怀疑自己了,“这么多天了,连一个上联都对不出来,难道我真的那么不堪?” 仔细想了一会儿,他又找回了自我,因为这些对联早就流出去了,对出来的人也没多少,如此看来,那就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 自我安慰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了临走前李晓君说的那番话,不由得心中一动,随即明白过来:“好个李香君,居然给我灌了米汤,还把我灌醉了!” 一想到帘内李晓君奸计得逞的表情,他就怒不可遏,抄起一把倭刀就往书桌上劈了去,“死仆街、大颗呆,气死我也!” 郑公子一边折磨书桌一边骂街,才几下就把一张上好的硬木桌劈得稀巴烂,只能当柴烧了。 钱孙爱见他又把目标锁定在了太师椅上,忙拦住了他,“师兄,别乱来,今天没进去,咱们继续想办法嘛。” 郑森扔掉已经废了的倭刀,猛灌了几口茶水,转头看着他道,“师弟,你还有什么办法没?咱们不知道她肚子里装了多少联子,每次都被牵着鼻子走,这可不行啊!” 钱孙爱想了一会儿,最后只得无奈地说道,“要不我给应天府写封信,调几个衙役过去……” “不行!”他话还没说完,郑森就断然拒绝道,“我必须用正当的方式进去。” 钱孙爱无奈,只得陪他一起想办法,他虽然有些文采,但却没系统地学过对联,因为他还没有考取功名,不可能在这些旁门左道上花太多的时间。 两人一起冥思苦想了一会儿,郑森首先开口说道,“师弟,我早就听说老师的藏书很多,你快去把从古至今关于对联的书都找出来,我要仔细研读,我就不信凭我的聪明才智破不开媚香楼的大门。” 钱孙爱劝道,“哎呀,师兄,这又是何必呢。咱们点起一队家丁打进去就行了,何必要受这个罪?” “你不懂!”郑森咬牙切齿地道,“快去吧,我今晚上要闭关苦读!” 钱孙爱十分为难地道,“父亲的藏书虽多,但都在常熟老家,你若真的要我这就差人回去取,只是这一来一往,又要耽搁几天了。” “耽搁几天就耽搁几天吧!”郑森不以为然地道,“快派人去雇快船,银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快。” 土财主发了话,钱孙爱也只得照办了,他迅速叫来长随,让他抓紧时间回常熟一趟,然而长随正要出门的时候被继母柳如是拦住了。 柳如是这两几天都在研究李晓君教给她的曲谱,已经在钱谦益面前表演过几次了,虽然得到了老钱的夸奖,但她始终觉得没有李晓君弹的那种大漠风沙的意境,此时正要安排人去准备车驾再去媚香楼一趟,却看到钱孙爱也在安排长随回常熟老家,便叫住长随问道,“回老家做什么?” 长随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只说是奉大公子的命令回老家取书,柳如是觉得有些奇怪,就把钱孙爱叫来问话。 “啊,嗯,这个……”钱孙爱只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还总结了一句,“郑师兄都要被逼疯了!” “哼,真是个呆木瓜!”柳如是嘲讽道,“连个小姑娘都对付不了,真是急死我了!你去把他叫来,我指点他几招。” 不多时,郑森就犟着脑袋来到后院,柳如是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我说你们俩啊,真是两个哆哆痴,现在回老家取书,还来得及吗?” 郑森却不以为然地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柳如是轻哼了一声,“哼,香君出的对联个个都是绝对,以你的水平就算学上十年也不一定对得出来,人家还能等你十年啊?” 郑森一呆,随即拱手道,“弟子愚钝,还请师母指点一二。” 柳如是看了他一眼,心道你小子平时和孙爱那混小子一样从不正眼看我,现在有求于我就变得恭恭敬敬的,可见也不是个良善之辈,今天不趁此机会好好戏弄戏弄你,难解我心头之气! 钱孙爱见柳如是没有答应忙插话道,“莫不如把她的对联贴出去,广邀江南士子来对,对出来的就给以重赏。” 郑森摇头道,“第一次还行,现在可不行了,她现在的规矩是必须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对出下联,出了门就不认了。” 钱孙爱叹息道,“那该如何是好?” 郑森见柳如是一直没说话,只得拱手行礼道,“还请师母大发慈悲,指点弟子一二。” “人呐……”柳如是道,“关键是对对联的人啊。” “哦,弟子了然!”钱孙爱还在发愣,郑森已经彻底明悟了,“对啊,弟子怎么就忘记这事了,名联再多也不如一个对联高手管用啊。” “嗯,不错,就是这个意思!”柳如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指着他的额头骂道,“还没蠢到家!” 被柳如是一提醒,郑森就一通百通了,当即拍手道,“好主意,真是个好主意啊!师弟,咱们明天就去摆个对联擂台,专一网罗天下的对联大才,就不信大明养士三百年,就找不到几个会对对联的人。” “啊,好啊,好啊!”见又有热闹看了,钱孙爱欢喜不已,随即又问道,“那我们摆在哪里啊,赏格多少?” 郑森想了想,开口说道,“我听说王小大极善逢迎,有‘和气汤’之称,不如就摆在她的楼里吧。” 柳如是一听就笑了,“王小大早就从良了,你这是哪朝哪代的老黄历?” 郑森一滞,随即尬笑道,“弟子确实孤陋寡闻了,还请师娘指点。” 柳如是也没多想,掰着手指数了一会儿,道,“王小大从了良,旧院最擅逢迎之人就是顾大脚了,就摆在她的同喜楼里吧。” 顾大脚,本名顾喜,是个北方姑娘,为人十分豪爽大方,处事干练明快,最擅长迎来送往。因为生就一双天足,得了个外号“顾大脚”。又由于她体态丰腴,和秦淮旧院的其她姑娘纤细柔美的身材大不相同,又得了个“肉屏风”的外号。 “嗯,好,好!”听了顾大脚的介绍,郑森忙点头同意,“就这么定了!” 第49章如此生育观 师兄弟二人走后,柳如是随口吩咐一声,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媚香楼。在路上,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不由得咯咯地笑起来,好不容易憋住了看到李晓君又放声大笑起来。 李晓君学了一下午的戏本来已经十分疲惫了,见笑得开心无邪,一下子就有了精神,忍不住问道,“柳姨,你在路上捡到钱了?” 柳如是止住笑,看着她道,“我给你找了个对手,以后你有得忙了。” 李晓君问明缘由,脸登时就变绿了,娇嗔道,“我说柳姨,你是我姨啊,怎么可以这样坑我啊?” 柳如是不以为然地道,“就是为了好玩嘛,你放心吧,我定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李晓君哭笑不得,心道你都多大了还玩这样无聊的把戏,坑自己的侄女,好意思吗? 既然那个郑森要摆擂台,那自己可得好生应对了。 要不整一道微积分出来? 可惜自己也不会啊! “哎哎,你在想什么呢?”柳如是见她出了神就碰了碰她的肩,笑道,“哎呀,你放心啦,断不会有事的。走,去琴房,你上次教我的那首《铁血丹心》我始终弹不入味儿,你再教教我呗。” 李晓君没好气地道,“加点盐,开小火,多焖一会儿就入味儿了。” “哟,还生气了呢!”柳如是见她气鼓鼓的就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下,薄嗔微怒道,“哎呀,都是姨不好,是姨玩心重,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看她挤眉弄眼的样子,李晓君真是拿她没办法了,便实话实说道,“这首曲子带着大漠风沙的味道,后面有一个庞大的爱情故事,你不知道这个故事,又没吹过大漠的风沙自然弹不出那个味儿了。” “哦,什么故事?”柳如是顿时来了兴趣,又问道,“难道你吹过大漠的风沙?” “当然!” “胡说!”柳如是道,“你生在江南长在江南,何时去过大漠?” “昨晚!”李晓君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在梦里!” “切!”柳如是学着她口气“切”了一声,“真是没大没小,连你亲姨都骗!” 二人来到琴房一起弹了几首曲子,柳如是才说明来意,“那个……你上回说有法子,到底是真的还是诓我的?” 李晓君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法子?” “你……”柳如是打了她一下,“你好啊,果真在诓我!” 李晓君一头雾水,“到底什么法子,熬蚝油吗?那可是我发财的秘诀,绝不外传的。” 柳如是见她真的想不起来了,才扭捏着说了出来,“就是那个……让女人尽快怀孕的法子。” “哦,这个啊!”李晓君恍然大悟,“是有个法子。” “那你还不快说?” 李晓君故意慢吞吞地道,“你坑了我,我又不想说了。” “哼,小浪蹄子!”柳如是伸手就挠,“好啊,现在没人管你了,你无法无天了是吧?” “就是!”李晓君毫不示弱地道,“这个楼里我说了算!” 打闹了一阵,李晓君才看着她的下三路问道,“你大姨妈正常吗?” “大姨妈?”柳如是蒙了,“关大姨妈什么事?” 李晓君噗地笑了,“不是那个大姨妈,是另一个大姨妈。” 听了她的解释,柳如是气得又想挠她,“正常得很,每月都来看我,从不迟到也不早退!” 李晓君又问,“那你家老头儿呢,还雄得起来不?” 听到她这么称呼钱谦益,柳如是更是气得不行,但李晓君却不以为然,继续追问道,“问你话呢,如果他不行了,你就算再正常也没用!” 柳如是扭捏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虽然年老,但还算坚挺。” “哟……”李晓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啧啧了两声,气得她又打了她几下,“好啊,你真是变了,这哪还是以前那个一本正经的香扇坠儿啊!” 李晓君不以为然地道,“你想想你都多久没见我了,我好歹也是有夫之妇了,还能和以前一样单纯可爱吗?” 柳如是直接无语,“快说正事。” 李晓君想了想,道,“既然你们都是正常的,那就在你两次大姨妈中间的那三四天里多努力耕耘就行了!” “啊……中间那三四天?”柳如是不解地道,“难道不是经绝之后的六日内吗?” “啊……”这下轮到李晓君震惊了,“那不是安全期吗?” 柳如是迟疑道,“安全期,何为安全期?” 李晓君没办法,只得给她普及了受孕期和安全期的知识,对于一个以此谋生的现代人来说,这些知识是她最有效的风控手段。 听了李晓君的解释,柳如是完全不能接受,“胡说,男女之事,男人是农夫,女人是田地,男人播种,女人受孕,何来排卵一说?” 这个时代关于生育的知识就是女人是块田,男人是农夫负责播种,然后在女人这块田地里生根发芽,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然后女人继续浇水施肥。生娃养娃的过程女人虽然全程参与,但严格地来讲孩子和她们是没有关系的。 为了优生优育,古代的医家更是总结出了一套乱七八糟的生育宝典,比如女人要丰乳肥臀,这样才利于生养;阴雨天不能播种,否则孩子会变傻;更让她吃惊是他们认为女人停经以后的前六天才是最佳受孕期,因此柳如是和钱谦益每月都在这几天挥汗如雨,结果自然一无所获。 听了她的讲述,李晓君直接被雷倒了,半晌才道,“大错特错啊,难怪你怀不上的。应该是男人射……啊,排精,男人排精,女人排卵,在合适的时候两相结合孕育新生命。在这个过程中,男女是各占一半股份的,不然你怎么解释有些孩子像父亲,有些孩子更像母亲?” 柳如是摇头道,“你才大错特错呢,《妇人大全良方》中有言,凡男女受胎,皆以妇人经绝一日、三日、五日为男,以经绝后二日、四日、六日为女,过六日皆不成子,你作何解?” 李晓君听完眼泪都笑出来了,“我的柳姨啊,你就是按照这个方法来备孕的啊,你到底是在备孕还是在避孕啊?” 柳如是不置可否,“是啊,古人都是这样计算日子的啊。” 李晓君又问,“那效果呢,有效果吗?” 柳如是横了她一眼,“有没有后代乃是前世的因果,我们只需尽人事听天命即可。”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李晓君见她已经转向玄学了,也不客气地怼了她一句,“快去求神拜佛吧!” “又来了!”柳如是被她噎得无言以对,半晌才开口说道,“哎呀,快别生气了,我都听你的!” 李晓君出了一口恶气心里舒服多了,笑嘻嘻地道,“按你这法子,就算努力一百年,把钱老头累得精尽人亡都无济于事啊。” 柳如是见她又在开车,忍不住又打了她一下,“那怎么办?” 李晓君道,“既然你那个法子行不通,何不试一下我这个法子?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撞了南墙就要回头啊!” 柳如是迟疑道,“果真可以?” 李晓君十分笃定地道,“那当然,我这可是科学。” 柳如是反唇相讥道,“既然你是对的,为何你没有孩子?” 李晓君两手一摊,“我没男人啊!” 柳如是见她这么光棍,扑哧一声笑了,“你男人才走几天啊,就开始想男人了!” 李晓君叹气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啊,没尝过那滋味也就算了,只要尝过了,食髓知味了,谁不想?” 柳如是一脸黑线,“你……你到底还是不是李香君?” 第50章师徒矛盾 笑闹了一阵,二人才言归正传,柳如是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问道,“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李晓君道,“就是被撞晕之后在梦里知道的,绝对是正确的。” 柳如是盯着她看了一阵,“你莫非梦见神仙了?” 李晓君点头道,“差不多吧,我晕了之后灵魂就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学了很多东西呢。” 柳如是将信将疑道,“真的?都学了哪些东西?” 李晓君掰着手指道,“我学了语数外、政史地、理化生、音体美,还报了很多课外班,音乐、舞蹈、绘画、播音、主持、跆拳道,还参加过莞式培训……” 听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学问,很多都是她闻所未闻的,柳如是听得眼花缭乱,瞪大眼睛道,“你没骗人?” “当然没有!”李晓君给她完整地普及了生理卫生知识,最后总结道,“相信我,绝对可以的!不过……” 柳如是忙问,“不过什么?” 李晓君笑道,“不过,你以后生的孩子得管我叫姨才行!” 柳如是瞪了她一眼,“哼,那不乱辈分了吗?” 李晓君喝了口茶,自信满满地说道,“我不在乎的。” 柳如是见她这么自信,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她,“好,我就按照你的法子去试,如果真成了,就让孩子叫你一声姨。” 李晓君又教了她一些排卵期的特征,让她自己去感受,“哎呀,已经说了很多了,不能泄露天机了。” “又胡说!”柳如是觉得已经学到很多了,就主动转移了话题,“你还没讲那个故事呢,不如现在就讲出来,我摘录下来,找个书社刊印出来,或许还能卖一些钱呢。” 得益于印刷业的空前发展,晚明的通俗小说特别流行,冯梦龙、凌濛初等人都因为擅长写小说而名声大噪,李晓君若能写一部别开生面的小说,自然会赚得盆满钵满。 “这个……我记不全了。”面对大把的稿费收入,李晓君悔恨不已,因为她只在初中的时候看过《射雕英雄传》的电视剧,还是跳着看的,哪里记得完整的故事情节? “没事,能想起多少是多少嘛!”柳如是这时候特别有耐心,循序善诱道,“这故事叫什么名字?” “叫《射雕英雄传》!”李晓君道,“讲的是水浒后人的故事,一个叫郭靖,一个叫杨康……” 整个下午,李晓君就在回忆中度过了,他仔细地回忆着郭大侠的成长轨迹,直到掌灯时分,柳如是才揉着发酸的手腕,兴奋地道,“啊,真是好故事啊,快做饭,吃完了接着录。” 李晓君笑道,“你不回去备孕生孩子了吗?” 柳如是嗔了她一句,转脸又笑道,“按照你的法子,还有几天才到日子呢?怎么,连一顿饭都舍不得请我啊?” 李晓君哭穷道,“是啊,我现在穷得很啊!” 柳如是拿她实在没办法了,“好,好,等出了书卖了钱我就分你一半,这样总可以吧?” 李晓君嘻嘻笑道,“这还差不多,不过你得先付一成给我,不然我可能活不到出书的那一天。” “你财迷啊!”柳如是在她腰上狠狠掐了一把,“好,明天就给你送银子来!” 李晓君笑着打躬作揖,“现在你是我亲姨了,为了表示对你的孝心,我决定亲自下厨孝敬你!” 柳如是回到钱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见钱谦益正在书房生闷气,就走过去帮他按摩后背,问道,“老爷怎么了?” 钱谦益皱了皱眉,“还不是被那两个小子气的。” 柳如是道,“他们不是要去设对联擂台吗,你不赞成啊?” 钱谦益看着她,若有所悟道,“你怎么知道,难道是你出的主意?” 柳如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啊,我看他们一直不得门径,就给他们出了这个点子。” “你这是何苦呢?”钱谦益叹气道,“李香君为侯朝宗守贞宁愿碰柱而亡,你还是她姨呢,为何要去坏她清誉?” 柳如是扑哧一声笑了,“没事的,就是玩闹而已,香君一个人独居秀楼太无聊了,我给她找点儿事情做,免得她茶不思饭不想,为伊消得人憔悴嘛。” 钱谦益感觉有些黑色幽默,“她恐怕未必承你的情。” 柳如是嘻嘻一笑,在他身边坐下,“放心吧,我是不会让那两个小子得逞的。” 说完便把自己的打算小声说了一遍,钱谦益听得哈哈大笑,“妙,妙!如此我就放心了!” 柳如是道,“既然放心了就不要再生气了吧,这么大年纪了,小心气坏了身子。” 钱谦益还是眉头紧锁,很明显并没释怀。 柳如是见状,问道,“还有其他烦心事吗?” 钱谦益叹了口气道,“咳,这个郑大木,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为了尽快扬名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南都是什么地方?是他能胡来的吗?” 柳如是知道他虽然迫于政治需要收了郑森为弟子,其实并不怎么喜欢他,一来这小子是个海盗出身,虽然洗白了,但骨子里还是个海盗,他这样的正统文人是看不上的。二来他是中日混血,从小在日本长大,虽然接受的是中国的教育,但还是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日本文化的影响,表现在他身上就是自作主张、狂妄、固执,一根筋和不听劝,加上喜欢舞刀弄枪,在武艺上还有些建树,并非传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照理说这样文武双全的人应该得到他的喜爱才对,但老钱头是个非常正统的文人,最烦别人舞刀弄枪了,他认为人一旦有了武力就会有恃无恐,如果再通过武力干成几件功业就会越发迷恋武力,加上一根筋的性格就是妥妥的取祸之道。 如今的郑森不仅有武力,有文化,还有家族势力支持,如果不能善加引导,以后难免做出无法无天的事来。 钱谦益抱怨了一通才说出了冲突缘由,原来郑森要设对联擂台的事被他知道后,难免被训斥了一通,他就趁势老调重弹,说大明现在三面皆敌,局势已经危如累卵,而朝中诸公却视而不见,还在积极党争,真的是愚蠢至极。为此他建议老师向皇上上疏任用贤才,招募勇将,储备粮草,精练军队,贬斥庸才,如此既可抵御外侮,也可以收复河山,中兴大明。 郑森说得头头是道,慷慨激昂,但钱谦益只当他在放屁,甩了一句“少不更事之言尔,知之易,行之难也”,就把他赶出去了。 郑森被当面斥责,潜藏在心底的海盗基因终于喷薄而发了,“满人在北、流寇在西,奸人在朝,藩镇在外,大明内忧外患,难道还能贪恋禄位,粉饰太平吗?” 被弟子当面顶撞,钱大儒的老脸挂不住了,气恼之下就把他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生起了闷气。 听了事情的原委,柳如是忍不住笑道,“老爷,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和小孩子置气?少年人年少气盛乃人之常情,何必要动怒?” 有了倾述的对象,老钱头的委屈就像洪水一样爆发出来,“夫人啊,我……我何尝不知道他说得这些是有理的啊,可是现在朝堂的局势如此,我一个人振作又有什么用?” 柳如是和他朝夕相处几年,对他的脾性早已了如指掌,见状也没劝止,反而有意无意地刺激他,直到他把心中的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才张罗睡觉。 第51章对联擂台 因为昨夜的一场暴雨,暑气退避三舍,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李晓君本来是要准备睡到中午的,为此她还特意交代翠云和周婶不要叫她吃早饭。翠云和周婶很听话,但她还是被人扰了清梦,因为柳如是一大早就过来了。 柳如是看到她慵懒地躺在床上,忍不住责备道,“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在床上躺着?” 李晓君慵懒地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道,“这么好的天气不睡觉多可惜啊!” 柳如是彻底无语,只得拿出几张银票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你看这是什么?” 花花绿绿的银票在眼前飞舞,李晓君再也没心思睡觉了,“啊……我是金钱的奴隶,我是孔方兄的走狗,我一富贵就淫荡……快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柳如是笑得前仰后合,“当然是接着讲书啊。” “原来是提前预支的稿费啊!”李晓君顿时没了兴趣,讲书实在是太烧脑了,她又是个特别讨厌动脑筋的人,因此遇到这种事是能拖就拖,拖不下去了就偷工减料:“后来啊,郭靖上了桃花岛,遇到了周伯通,无意间跟他学了《九阴真经》,最后终成一代大侠,好了,讲完了!” “去你的!”柳如是一把扯掉盖在她身上的薄被,随即惊叫起来,“咦……你这妮子,怎么光着睡觉啊?” 李晓君双手捂胸故作受惊状,“啊!流氓……我哪里光着了,我穿着呢!” “就这,也算是穿了吗?”柳如是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了她那别致的小内内上面了,咦了一声,“你穿的是什么?” 李晓君无奈,只得给她展示了一下,“我自己做的衣服,好看吧?” 柳如是是个潮女,最喜欢奇装异服了,看到她的成套内衣和旗袍顿时喜欢得不得了,连《射雕英雄传》都顾不上录了,当即就要去向周婶学技术。周婶哪里敢教她,被逼得没办法了只好把裁好的样纸给她,让她自己去研究。 看到她这样兴致勃勃的,李晓君忍不住提醒道,“我的姨啊,你不录小说了吗?” 柳如是把银票塞到她手里,迫不及待地说道,“今天不录了,这是一千两稿酬,你先拿着,我要回去研究这个旗袍,今天没空录了。” 李晓君只得无奈地接过银票,“欸……算了,你回去研究吧,我好好想想《射雕》的情节,到时候你再来我就可以讲得仔细一些了。” 柳如是点头称是,随即一阵风一样地走了。 刚洗完衣服的翠云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道,“柳姨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话做事一阵风!” 李晓君也称赞道,“真是风一样的女子啊,可惜所托非人啊!水太凉、头皮痒,哈哈,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女人!” 翠云听得一头雾水,李晓君却懒得解释,来到凉亭里练了会儿嗓子就吩咐道,“师父昨天教了我很多内容,我还没掌握全,你快去把剧本拿来,我温习一会儿。” 翠云一边上楼拿剧本,一边嘀咕道,“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学习了?看你能坚持多久!” 但翠云这次小看她了,痊愈之后的李晓君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整个上午都在咿咿呀呀地唱着,要不是中途周斌进来打断了,她会一直唱到吃中午饭。 周斌把一沓银票放在石桌上,笑眯眯地说道,“小姐,这是陈先生送来的。” 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这样的日子实在太爽了,李晓君收了银票,问道,“陈先生呢,他没进来吗?” “没有哩!”周斌摇头道,“他只让轿子停了一会儿就走了!” 李晓君叹了口气,“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连水都没喝一口,真是个大大的好人啊,以后一定要好好报复……啊不,是报答他!” “阿嚏……”坐在一顶毫不起眼的轿子里的陈贞慧无缘无故地打了几个喷嚏,想起刚才和几个复社的同仁大骂阮大铖的事,忍不住骂道,“肯定是阮胡子那阉狗知道我们骂过他了,他又在骂回来了!这奸贼,我与他势不两立!” 骂完了阮大铖,陈贞慧才发现轿子居然无缘无故地停了,便问道,“怎么不走了?” 轿夫答道,“老爷,前面就是函光楼了,那里不知道在做何事,门口围了许多人,把路都挡住了。” 陈贞慧打开轿帘悄悄地看了一眼,顿时被函光楼门前的盛景吸引了,就见本就不太宽阔的大门前熙熙攘攘的,一些文人士子正在争论不休,其中一个人的声音特别洪亮,“嗯,很好啊,对一副对联就可得百两银子,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咦,这个上联很有意思啊。”一个生得颇为雄壮的士子看着其中的一副对联,一边念诵一边笑着道,“‘一大乔、二小乔,三寸金莲四寸腰,买得五颜六色七彩粉,扮成八面九宫十分娇!’这是个数字联啊,里面还有两个美女,咱们不如抱回家去吧?你一个,我一个,定是一段佳话,哈哈哈!” “切,你还想当周郎啊!”和他一起来的士子也哈哈大笑道,“你不是已经有葛嫩娘了吗,怎么还在外面沾花惹草?” 那士子讪笑道,“欸……大丈夫生于世,谁还嫌女人多啊!” 友人提醒道,“不过,你得先对出下联才行!” “哼,这个简单!”那雄壮的士子呵呵一笑,提笔就写,不料却在落笔之前卡壳了,“这个,让我再想想!” “哈哈,你就吹吧!”好友看他出丑卖乖不仅没有安慰他,反而极尽嘲笑之能事,“就你那点儿本事还想瞒过我,快走吧,还是去闵老子那里喝茶吧!” 那雄壮的士子只得悻悻地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走了。 看着两人的打趣,陈贞慧忍不住笑了,这二人长得强壮的那人叫孙临,字克咸,是桐城人,也是方以智的妹夫。另一个叫练贞吉,字石林,河南永城人,是当朝兵部侍郎练国是的幼子。两人都是复社中人,和他也关系莫逆,他本想叫住二人闲聊一会儿,但自己的身份十分敏感,想想还是放弃了,只得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两人,还真是洒脱不羁啊!” 又等了一会儿,轿子仍然不能前进,陈贞慧有点儿急了,就让轿夫前去催促,不料轿夫很快就悻悻地回来了,“老爷呀,我们还是绕道吧。” 陈贞慧忙问缘由,那轿夫说道,“这里被一个福建来的郑公子包下了,据说摆了个对对子的擂台,只要对出了上联就能得一百两银子呢。” 听说是个对联擂台,陈贞慧就跃跃欲试了,他最喜欢对对联了,闻言就问道,“你说是福建来的郑公子,可是福建郑家的人?” 轿夫心说我哪里知道是不是福建郑家,不过他是个乖巧的人,忙回道,“小人这就去打探!” 过了一会儿,轿夫就带着准确的信息回来了,“回老爷的话,正是福建郑家的人,好像叫郑森,老爷可要进去一见?” “哦,原来是他啊!”陈贞慧听说过郑森的名字,知道他是福建总兵郑芝龙的儿子,同时也是钱谦益的弟子,此番进京想必是来扬名的。既然是扬名,肯定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以后有的是机会结交。想到这里,他就打消了现在进去的念头,摆手说道,“算了,还是绕路走吧,我还有事要做!” 第52章 我之知己 此时此刻,郑森和顾喜就坐在函光楼的二楼饮茶,昨天下午他和钱谦益大吵了一架,到现在都还有些郁闷,因此两人虽然已经坐了小半个时辰了,但他却没怎么说话。 老江湖顾喜却没看出他脸上的郁闷之色,得知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还以为他在怯场呢,就率先打开了话匣子,“郑公子,你莫拘谨嘛,到了这里就是好好地玩耍,那些事情自有下面的人去操持,咱们只管喝茶谈天。” 明末的审美和现代社会差不多,都是以白幼瘦为主流,郑森自幼在日本长大,七岁以后才回到大明,两边的审美不谋而合,导致他对这个身材有些过于丰腴的女人不是很感冒,但她身上那股自来熟的气息又让他无法直接拒绝,只得端起茶盏微笑道,“小喜说哪里话,我虽然年幼,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怎么会拘谨?我只是在看谁会第一个来领取谢仪。” 顾喜咯咯娇笑了一阵然后仰头看天做沉思状,“公子要问谁第一个来领取谢仪,现在可说不准了,若是以前四公子在的时候肯定是他们拔得头筹,往下嘛就是吴应箕、鱼肚白、钱澄之、张范我这些人,唉……可惜了呀,公子来得不是时候啊。” 郑成功见她对江南的才子如数家珍,不禁对柳如是的决策大感佩服,顾喜确实不是旧院最漂亮的女人,但确实是最适合举办这次文会的人,想到这儿,他对这个大手大脚的女人又多了些好感。 “无妨,无妨!南都乃人文荟萃之地,即便复社士子藏匿了,总还是有其他士子的,我有的是时间。” 顾喜给他添了一杯茶,咯咯笑道,“公子真是好耐性,这么年轻就有这份气度,未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啊!” 郑森想起昨天和老师的争执,不禁有些憋闷,叹气道,“小喜谬赞了,我不过是闲得无聊罢了。至于什么前程远大,哼……不过一句笑谈而已,大明如今外有强敌,内有奸臣当道,覆灭只在顷刻之间,国将不国,还谈什么前程?” 见他突然严肃起来了,顾喜心中冷笑不已,心说,得,又来了一个愤世嫉俗的,就凭这一点,你和复社的人倒是臭味相投。 虽然心里颇为不想,但她面上却跟着他一起严肃起来,“公子说得极是啊。奴家虽只是一个下贱之人,不懂国家大事,却也经常听人说起这些,但都没有公子说得透彻。” 郑森知道她在恭维自己,但还是问道,“这些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为何到我就变得透彻了?” 顾喜轻叹了口气道,“欸……公子有所不知啊。奴家开这楼已有五年,形形色色的人也不知道见了多少,这种话也不知道听了几多遍,这些文人士子喝多了谁不骂几句朝廷?就比如前天吧,一群人就在这里大骂朝廷,骂到动情处就痛哭不已,以头碰抢地,害得我昨天又去买了新的杯盘!然而酒醒之后他们却一切照旧,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听得多了,奴家也看出来了他们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而公子却与他们不同啊!” 郑森忙问,“何以见得?” 顾喜以扇遮面咯咯笑了几声,“因为公子没喝酒啊!” “扑……”郑森刚喝了一口茶,本来准备听他长篇大论的,结果却听到这样一句雷人的话,一口茶瞬间喷了出来,饶是他一脸严肃,此刻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小喜真乃善谑之人也!” 顾喜掏出手帕擦干了几上的茶渍,咯咯笑道,“刚才不过是说个笑话罢了。公子太严肃了,奴家有些胆怯,因此才说了这个笑话来放松一下,不过……最后那句话却是真的。” 郑森饶有兴趣地问,“这一次你不会再说我没喝酒吧?” “公子原来也会说笑啊!”顾喜挥起扇子在他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奴说公子与众不同,乃是基于三点原因。” 郑森道,“愿闻其详!” 顾喜道,“第一,公子出身不凡,令尊纵横海上数十年,已为你打下了一片大大的基业,别人只能说说的事情,公子抬手就能办成啊。” 郑森缓缓地点了点头,“说得有理,那第二呢?” 顾喜又道,“公子不似大明普通的读书人,奴家虽是个下贱之人,但操持这个行业也见了不少文人士子,只有公子与众不同啊。” 郑森又问,“哦,如何与众不同了?” 顾喜又道,“奴家见过的士子普遍文弱不堪,风吹欲倒,而公子却文武双修,英武不凡,这是其一。其二,这些士子每日皓首穷经,一心只想金榜题名,对实务漠不关心,而公子小小年纪就已游历各处,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凭此一点,公子又胜出了。其三,这些士子喜好空谈,而公子则持重少言,说话做事谨言慎行,凭此一点就能建立大功业啊!” 一番话说得郑森眉开眼笑,“你自称没见识,依我看来,你的见识超出世人太多啊!” 顾喜喝了口茶,掩嘴笑道,“公子谬赞了,奴家和其他文人士子一样,只是空谈罢了。公子说大明现在危在旦夕,于我等而言乃是一场灾难,于公子而言却是一场大际遇啊。” “小喜真乃我之知己也!”郑森听得频频点头,昨天晚上和老师争执的不快瞬间一扫而空,她说得很对啊,自己有这么好的资源,就应该干一番大事业啊,成天和老师争来争去有什么意义呢?想到这儿他暗自下定决心,此事了结以后就离开南京返回福建,不在此处浪费光阴了。 顾喜听到他的夸奖笑得花枝乱颤,“能被公子引为知己,奴家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啊。不过……” 郑森问道,“不过什么?” 顾喜又仰头看天做沉思状,半晌才道,“公子要建立大功业,光靠武人可不成啊,还得有文人辅佐,江南士人虽然大多都是不中用的,但真正有能为的也不少,公子何不借此机会多多结交?” 郑森点头道,“嗯,不错,不错!我此番进京游历,本就想多结交江南士人。” 顾喜道,“公子若想在江南士林打开局面,光靠这个擂台还是不够啊。” 郑森知道她见多识广,忙虚心地请教道,“哦,不知小喜有何良策?” 顾喜是个爽快人,闻言便直言不讳地说道,“公子若想在此立足自然是够了,若想要有一番作为,需得加入复社才行啊。虽然他们已经藏匿起来,但毕竟没有伤筋动骨,公子若能与他们结交,定能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53章 鱼肚白 顾大脚建议郑森加入复社,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复社的社首之一的陈贞慧刚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溜走,郑森若是知道被他阻拦的轿子里面有一个人正是他要找的人,不知道心里会有多后悔。 但此时的郑森却不知道这些,听了顾喜的话,他深以为然,频频点头夸奖,“你说得没错啊,我也早有此意。只是以前一直蜗居在福建,无人引荐,这次来京本想寻个门路,无奈他们又被阮胡子迫害,藏的藏散的散,再也找不到门径了。” 顾喜笑道,“公子若真有意,奴家或可帮上一二。” 郑森喜不自胜,“你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地啊,都有谁?” 顾喜妩媚一笑,“公子勿急,且听奴慢慢说来。” 郑森呵呵一笑,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哦,在下洗耳恭听。” 顾喜陪了一口茶,轻启朱唇道,“宜兴陈定生先生,公子可听说过?” 郑森道,“嗯,自然是听说过的,他是复社巨子之一,我神交已久。” 顾喜道,“他前日来过这里,奴从他口里得知,还有一些人也悄悄地回来了,此时正在商议营救下狱的同仁呢。公子如有意,就在奴这里做个东道,定能与他们相见。” 她的提议表面上很中肯,其实是在给自己的函光楼拉生意,媚香楼倒了以后就留下了一个很大的市场空白,郑妥娘、葛嫩娘、崔科、小马嫩等人都蠢蠢欲动,作为王小大之后最会来事的女人,她自然也很想来分一杯羹。要抢占这块市场,最好的策略当然是结交文士了,然而她因为身体太过茁壮一直不受他们喜爱,如今来了这么大一个冤大头,她怎能放过机会? 郑森听了她的计划不禁拍手叫好,“嗯,好,很好,此事就拜托你啦!” 顾喜心中狂喜,谢天谢地,我函光楼终于要脱颖而出了啊!想到这里,她的眼里就充满了自信的光芒,“公子放心,奴家这就着人去安排,长则十天,短则五天,奴家一定包你满意。” 郑森把她的眼神看在眼里,心里却有些想笑,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原来只是为了给自己拉客,这或许就是她不如李贞丽的地方吧。 虽然心里有些瞧不上她的套路,但他还是同意了她的提议,这事在顾喜看来是大事,在他眼里却根本就不算什么,不过几百两银子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说话间,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士子走了过来,看到门口的对联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即提笔就在第一副对联上写出了下联,“蔫眉耷脑,要做周公之梦!” 他一写完,一直守在旁边的郑森的书童就大声吆喝起来,“这位先生文采斐然,拔得头筹!” 胖文士对完第一个上联还不满意,又对出了第二个,书童又喊道,“公子梅开二度!” 文士轻笑了一声,还要对第三题下手,书童终于绷不住了,拉着他的手声小建议道,“公子手下留情啊!” 文士见他来拉自己的手就像触了电一样地闪开了,嘴里还大声呵斥道,“你做什么?” 书童脸上一僵,随即松开了他的手,干笑道,“啊,这个……先生见谅,小人实在无礼了,先生才高八斗,可以进去领谢仪了……” 书童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手上滑腻腻的,好像沾了什么东西一样,定睛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啊,这个……” 胖文士看到他手上的颜料也吓了一跳,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见上面已经花了,当即转身就要走。 那文士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开口叫道,“先生不要谢仪了?” 听到叫声,胖文士就像被当场抓住的小偷一样跑得更快了,“啊,不要了,我只是一时技痒!” 鉴于郑森文武双修,他的书童身手也很不错,想起昨晚上大公子的交代,他再也顾不得斯文扫地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胖文士的衣袖,大声叫道,“先生稍待,且进府一叙。” 胖文士虽然身体肥大然而却没什么力气,被书童一拉扯就往后倒,几个纸团就从他的袍子里华丽丽地掉了出来,再加上紧张而渗出的汗水,他的脸也开始花了。 “啊,奸贼,你要做什么?”胖文士吓得方寸尽失,忙不迭地大叫起来,“阉狗,我与你势不两立!” 书童即便再笨也知道这人有问题了,见他误会了自己忙小声提醒道,“先生认错人了,我们不是阉党,你再不识趣恐怕真的就要暴露了。” 胖文士一听他不是来抓自己的整个人就放松了一半,又沉思了一会儿就乖乖地跟他回去了,“既然你执意要给我谢仪,那我可就当仁不让了。” 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那这谢仪是算两个还是算三个?” 书童忙道,“自然是算三个!” 文士这才放下笔,“去哪里领谢仪?” 交易已经达成,书童顿时恢复了神气,大声吆喝道,“恭喜这位老爷,请到楼里领谢仪,我家公子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那士子听了也不客气,抬脚就往里面走。 在楼上的郑森把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拍手道,“这人才华很了得啊,但为何却要伪装起来?” 顾喜嘻嘻笑道,“多半是复社的人。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公子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郑森狐疑道,“此何人也?” 顾喜仔细盯着那文士看了一会儿,随即就笑道,“他呀,不是别人,正是‘鱼肚白’的余。” 郑森很蒙圈,“何谓‘鱼肚白’的鱼?” 顾喜又掩面笑了几声才给他介绍,“所谓的‘鱼肚白’其实是三个人:‘鱼’就是余怀,字澹心,号广霞,因一直住在白下,人都称他白下余怀,以前做过范相公的文书,是真正的布衣卿相呢。对了,他祖籍是福建,说起来还是你的同乡呢。‘肚’叫杜濬,字于皇,号茶村,是湖广黄冈人,人称湖广杜濬,他最善诗词了,又最细饮茶品茗,有‘茶癖诗人’之称,他和闵老子是好友,你若在家找不到他去闵老子的茶摊准能找到。‘白’叫白梦鼐,字仲调,号孟新,就是咱们南都本地人,他和兄长白梦鼎都是耿介之人,不过现在被阮胡子关起来了。” 听了三人的介绍,郑森心中欢喜不已,“好,若能结识这三人,我这一次南都之行也不算白来。”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54章可我有事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下了楼,顾喜一看到余怀就咯咯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余广霞呀!前天陈定生来我这里扮成了一个老头子,你今天来又扮成了一个胖商贾,你们莫不是在模仿《水浒》的人?” 余怀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又义愤填膺地说道,“欸……南都有一条疯狗动不动就出来咬人,我不得不防啊!” 顾喜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完了才冲里面喊道,“宁宁,快带先生去洗脸。” 后堂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小丫鬟,余怀跟着她进去洗了脸,卸掉了全套伪装,顾喜才为他引荐郑森,“广霞先生,这位泉州郑大木乃是这次擂台的发起人,也是你的同乡呢。” 郑森见他已经从一个油腻的中年大叔变成了一个模样俊秀的青年公子,忙上前行礼道,“在下泉州郑森,字明俨,号大木,崇祯十一年进的学。我在泉州多闻你的名号,今日终于一见,真是幸会,幸会!” 余怀还了一礼,“在下早你六年进学。” 郑森忙改口道,“原来是世兄。” 这是一套完整的文人相见的礼节,所谓的“进学”是指考中秀才,余怀是崇祯五年的秀才,比郑森早了六年,因此为世兄,而郑森自然就是小弟了,这是资历,万万不能乱的。 说了会儿进学的事,余怀听说他也是福建人,顿时欢喜起来,“啊,果真是乡梓啊,当真幸会。” 郑森附和了几句随即就显出了遗憾之色,“兄进考场时弟还在闭门苦读,弟进考场时兄又已到南中游学,终究缘悭一面,真是可惜呀!” 两人叙了会儿家常,余怀得知他是福建总兵郑芝龙的嫡长子,就不像先前那样热情了。郑芝龙的大名在整个东南如雷贯耳,他不仅保东南海疆安宁,还十分照顾乡梓,对老弱贫困者多有救助,在民间的口碑也很好,但他的发迹史终究不太广场,因此像余怀这样文化人却并不怎么鸟他,即便他有大功于朝廷,他们也一直拿他当海贼看待。郑森作为他的接班人,即便从小接受最纯正的儒家教育,现在又有了功名,现在又表现得文质彬彬的,但还是很难融入他们的圈子。 郑森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也没在意,反而笑着说道,“今日得见广霞兄真是三生有幸,快请里面入座,我初来乍到,定要与你秉烛而谈。” 听说他要和自己谈到晚上,余怀抬头看了看天,发现还没到正午,他就有些纠结了,“能在南中遇到乡梓当真是极大的缘分,然则很不巧,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恐不能在此逗留啊。” 郑森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拉着他的手道,“兄何其忙碌也!现下已经午时,不如用过午饭再做他想?” 余怀被郑森拉着手感到很不自在,用力挣扎了一下,但却没有挣脱,只得无奈地道,“贤弟好意想留,愚兄本不该拒绝,奈何我真有要事在身,不敢逗留啊!” 被连番累次地拒绝,郑森有些火了,心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本公子免费请你逛青楼你还不愿意,要是在福建,我特么地早就把你扔到海里喂鱼了。 余怀被郑森抓住了胳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没多久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了,他正想发火,顾喜终于开口了,“余先生,你可是很久没来奴家这里了呢,这一次无论如何要逗留一会儿,哪怕用顿饭也会让小女子高兴半月呢。” 余怀在秦淮旧院流连多年,自然是知道顾喜的地位的,见她已经亲自上来相扶了,而时间也确实不早了,只得勉强从了。 郑森见他终于留了下来,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顾喜一开口他就留下了,而自己就差绑架了,他仍然不肯屈服,两相对比差距实在太大了,想到这儿他就感觉十分怒火,难道自己还不如一个青楼女子吗? 端起茶杯淡淡地喝了一口,郑森就把目光转向了顾喜,“不知中午有什么新鲜菜品?” 顾喜苦笑了一声,“奴家这里可是美味佳肴,不过我听说集贤楼最近推出了几道新菜,口味十分独特,我已派人去预定了,想必很快就会送来。” 郑森听得欣喜不已,“嗯,好,很好!广霞兄与我初次相见,自然要用新菜品来招待,如此也显得与众不同!” 顾喜忙点头应诺,心说老娘这次赚大了,集贤楼也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个秘方,菜品的味道上升了一大截,价格可是涨了好几倍啊,这里面的油水可多了。 郑森和顾喜眉开眼笑,余怀则有苦说不出,心说有你们这样留客的吗?像你这样强留客即便是吃龙肝凤胆又有什么意思呢? 欸……海盗就是海盗啊,即便有了功名也仍然是海盗啊! 一起喝了一盏茶,顾喜又笑着提议道,“余先生对出了上联,这里就少了一幅,还请你也出一联,如何?” 余怀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顾喜嘻嘻一笑,指着郑森道,“郑相公想刻一部天下名联文集,故想出了此策征集天下名联。” 余怀闻言一愣,看了一眼端坐不动的郑森,心说你是钱多了烧得慌吗?既然这么有钱,你自己送给我不就行了吗?我别的不行,花钱可在行了,即便你老子给你挣了万贯家财,我一样可以帮你败得一干二净! 想到这儿他就笑了,“都说江南名士有四大怪——起他一个号、坐他一乘轿、讨他一个小,刻他一部稿,大木弟这事要刻稿了吗?” 郑森哈哈大笑,算是默认了。 余怀又笑道,“我见过刻时文的、刻小品文的、刻游记的,像大木弟这样刻对联文集的还是第一次见呢。” 郑森大言不惭地道,“还请广霞兄多多襄助啊。” 余怀心说你真是钱多了烧的,既然你钱多得没处花,那我就帮你花一些吧,想到此便起身写了一副对联递了过去。 顾喜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的是,“六朝金粉,十里笙歌,裙屐昔年游,最难忘北海豪情、西园雅集;九曲清波,一帘梦影,楼台依旧好,且消受东山丝竹、南部烟花。” 不禁喜道,“好联,当真是好联啊!” 余怀放下笔,呵呵笑道,“对联诗词皆是小道,何足道哉?” 顾喜吩咐龟奴把他的上联挂出去,余怀见饭食久等不至又要起身离开,但她哪里肯让,就把自己楼里的小姑娘叫了两个出来陪他玩耍消磨时光。 余怀久在花丛,本就是个懒散的性子,美人既已入他只是怀稍做抵抗就再也不提“我还有事”了。 和两个姑娘调笑了一番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余怀刚坐定,就见一个少年公子出现在他面前,拱手见礼道,“广霞兄,在下钱孙爱,字孺饴,可否请你一起饮酒?” 听说他是钱孙爱,余怀大喜,他早就想拜在钱谦益门下了,今日遇到了他的独子,无论如何都要结交一番,因而起身笑道,“早闻孺饴之名,今日终得一见,幸甚,幸甚!”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55章百无一用是书生 吃过午饭,四人就在后院饮茶玩乐,顾喜带着楼里的姑娘不时给他们弹个曲儿助兴,郑森想起他化妆成一个油腻男的样子就忍不住问道,“我听说阮胡子正在迫害复社人士,广霞兄甘冒奇险潜回南都所谓何事,不怕遭了他的毒手吗?” 余怀见问便坐直了身子,摇头叹息道,“我此番来京别无他事,实为搭救一人。” 钱孙爱忙问是何人,“不会是你们‘鱼肚白’的杜濬杜茶村吧?” 余怀摇头道,“茶村自然也要救,但他虽然入狱,却并无性命之忧,因此可以放一放。我们这次要救不是别人,正是冒巢民也。翻山鹞子在如皋纵兵劫掠,巢民不堪其扰就举家迁回南都,结果却中了阮胡子的奸计,已被下在狱中,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啊。” 冒巢民就是冒襄,字辟僵,明末四公子之一。翻山鹞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高杰,原本是流寇,还是李自成的部将,因为暗中与他的结发妻子眉来眼去担心事情泄露索性投靠了朝廷,因拥立之功被封为兴平伯,如今为大明守卫北方,为江北四镇之一,手下的秦军能战善战,是大明少有的精锐。 这货虽然从流贼变身为官军,但觉悟却没多大提升,为人还是和流贼一样粗鲁不堪,手下军纪依然败坏。孙传统败亡之后,他被李自成漫天追杀,在北方已无法立足就一路难逃,最后投靠到马士英的帐下。恰好此时北都陷落,朝中在议立新君时举棋不定,高杰抓住机会宣布支持福王朱由崧,阴差阳错地得了个拥立之功,和黄得功、刘泽清、刘良佐一起成为了朝廷的柱石,合称四镇。 得了天大之功的高杰更加不可一世了,原本是徐州总兵的他路过扬州时见此十分富庶就要把驻地设在这里,结果被扬州百姓无情地拒绝了。身为大明伯爷却连一座小小的扬州城都进不去,高杰恼羞成怒就下令攻城,然而扬州城池坚固,他一连攻了几天都没攻下来,就把怒火撒在了城外的百姓身上,成平了两百多年的扬州百姓顿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当地士绅虽然在城里安享太平,但他们的产业却在城外,高杰在城外一闹他们就受不了,最后只得出城和谈,经过几轮斡旋,又送了些金银珠宝,高杰终于消了气,最后把驻地确定在了如皋。 如皋正是冒襄的故乡,他其实早就离开这里,但因为得罪了阮大铖又逃了回来,名曰避祸其实每日都在和刚纳进府的董小宛享受林下生活,日子过得比余怀好多了。高杰一来他的好运气也就到此为止了,因此高杰还没进城,他就吓得连夜举家逃往了南京。 他们一家人到南京阮大铖就得到了消息,他先是派人去招揽他,被拒绝之后反手就把他丢进了大牢里,还放下狠话要让他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冒襄和陈贞慧一样都是复社的骨干,听说他有生命危险,社员们都坐不住了,纷纷从暗处冒出头来,陈贞慧和余怀就是其中之一。 听余怀讲完事情的经过,郑森和钱孙爱都震惊不已,钱孙爱更是狠狠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连冒襄这样的名士都敢残害,这阮胡子当真是无法无天!” 余怀叹道,“咳,人家现在得了势,自然无所顾忌了。” 钱孙爱不服气地道,“难道我等是待宰的猪羊不成?” 余怀默默地喝了口茶不再说话了,他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复社如日中天,阮大铖犹如过街老鼠,他们见到他就要朝他身上吐几口口水或者骂几句,最严重的一次更是用一篇《留都防乱公揭》把他彻底搞臭,让他不敢继续待在南京,只得跑到城外搭个草棚栖身。抛开事实的对错不谈,他们这么欺负人难道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报复吗? 他没想过,至少当时没想过,直到现在被现实狠狠地抽了几巴掌他才有些醒悟,“欸……自古正邪不两立,即便是现在见了他,我一样会在《公揭》上签字的!” 三人又吐槽了几句时局,郑森终于问了一个实际的问题,“广霞兄有何打算?” 余怀面露决然之色,“我此番入京,一来打探他们的所在,二来设法营救他们。” 顾喜问道,“可有法子了?” 余怀黯然摇头道,“诏狱守卫森严,寻常人难以接近,我去打探过几次都没成功,还差点儿折在里面了,如今正为此事苦恼呢。” 郑森心说我还真以为你有要事在身呢,原来不过是来逛青楼借酒浇愁的。解决不了问题就来此买醉,大明让这样的人扬名,安能长治久安? 虽然心里对他这样的行为感到很不耻,但这些人毕竟有名气,复社的势力又很庞大,他也不好明说,只得跟着一起借酒浇愁。 四人一边喝酒一边商议营救的事,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想到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最后索性把话题转移到了复社的几次著名的文会上去了,听到他们高谈阔论,郑森就更失望了。 欸……这些士子文人啊,国家都危如累卵了,竟然还在谈论风月,这和“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有什么区别啊? 看着把酒言欢的三人,郑森微微地叹了口气,便不肯再发一言了。 余怀和钱孙爱、顾喜说了会儿秦淮风月,最后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巢民威武不能屈,正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啊,可惜我等无权无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地滑向深渊,欸……” 听着他的唉声叹气,郑森对他已失望至极,“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钱孙爱见他一直没说话,忍不住问道,“师兄,你郑家财大气粗、手可通天,可有办法帮广霞兄一把?” 郑森从思绪中清醒过来,笑道,“什么财大气粗、手可通天,我郑家哪有你说得那么无法无天?” 钱孙爱撇了撇嘴,“哼……这不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吗?” 郑森真想掐死他,但看着余怀期待的眼神又忍住了,他虽然没什么能为,至少很讲义气,自己若是把这事办成了,那他就彻底是自己人了,有他的引荐,要加入复社还不是水到渠成啊! “容我仔细想想!”郑森敷衍了一句,便在心中盘算起来,顾喜说得很对,自己若想要建立大功业,必须有人辅佐才行,武将他郑家不缺,文人可就很稀缺了,若是能把复社收为己用,纵然里面大多都是夸夸其谈之辈,总能淘到几个有用的人才的。 想明白了利害关系他就着手思考解救的办法,但想了一圈他就发现自己根本办不到,他郑家虽然有势力,但仅限于福建一地,而福建在大明官场一直都是配角,他们在朝中根本没多少话语权,想要公然和马阮集团对着干根本不现实。 想到此,他的头脑就逐渐冷静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广霞兄首先要做的是保全自己,只有自身安全了,才能去想其他的事情。”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56章旧院名楼 郑森没有直接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是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话,在座的三人都有些失望,余怀苦笑道,“我虽是闽人,但自幼居于南京,如今白下的家已经不能回了,藏一日算一日吧,大不了进去与同仁们作伴,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顾喜摇头道,“余先生说哪里话呢,奴家这里你尽可住得。” 余怀笑了笑,心说你这里太贵了,我现在身无长物,又没有冒襄那样可以让姐儿们免单的相貌和才华,可不敢轻易答应你啊。 钱孙爱也跟着劝解道,“你可以住在我们府上,阮胡子就算再跋扈,也得给家父一点儿面子吧。” 说完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郑森,意思是说你看看我,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再看看你自己明明有能力却故意不帮忙,你这样的行为他们是不会喜欢的,想加入他们就更不可能了。 感受到师弟不满的眼神,郑森有些愤怒,但他向来我行我素,即便不被人理解,只要自己觉得是对的就一定会坚持下去的,“先生好不容易在朝中立足,我们不能给他添乱!” 余怀听说可以住在钱府本来还是很高兴的,但郑森的话就像一盆冰水一样把他浇了个透心凉。读书人的脸皮最薄了,纵然不是钱谦益或者钱孙爱亲自拒绝的他,他也不好意思答应了,只得干笑道,“大木说得是啊,我们复社在朝中的奥援已经不多了,万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郑森点了点头,提笔写了一封信递给他,“广霞兄,我虽然暂时不能帮你解救复社的同仁,但帮你寻个落脚点还是可以的。我四叔在镇江驻扎,负责江防,燕子矶以下皆是他的防区,你若无处容身,可去船上歇脚,有这封信,就算阮胡子亲至,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他的四叔名叫郑鸿逵,现任镇江总兵,挂镇海将军印,上月才率领部分郑家水军进驻镇江,负责南京燕子矶至长江口一线的江防,燕子矶就有一处水寨,如果余怀能藏在那里,阮大铖还真没办法进去搜查。 “那就多谢大木贤弟了!”余怀想起对他先前的轻视之意,以及刚才被当面打脸而生出的怨念之情,脸上不禁有些发烫,“大木弟古道热肠,为兄受之有愧矣!” 郑森嘿嘿一笑,“广霞兄何出此言,你我既是乡梓又是同辈,出门在外理当互帮互助,小弟虽然不才,这个道理也是自幼就懂的!” 见郑森出手解决了问题,钱孙爱的脸上也由阴转晴了,喜道,“既然广霞兄觉得有愧,不如就留在此地帮我们镇场,如何?” “镇场?”余怀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孺饴说得有理,我左右无处可去,就先在此叨扰几天吧。” 见他终于肯留下来了,郑森也很高兴,虽然觉得他百无一用又有些口是心非,但他的才学确实不错,特别是刚才写的那幅对联,他自问就算再埋头苦读十年也写不出来,有他担任擂台的主考,说不定还真可以网罗几个有用之才呢。 恰在此时,两个士子联袂而来,四人互视一眼,随即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这两个士子才学一般,虽然对出了一个上联,但自己出的对联水平也很一般,郑森已经有了余怀做标杆,自然不会邀请他们进来宴饮了。 为了选拔真正的高手,郑森临时修改了规则,按照原来的规则,对出了下联的上联都会被收起来,但这样不利于造势,他就只收了下联,上联仍然挂着考校其他人。他也不再设限,士子们可以尽情发挥,想对多少就对多少,只要对出一副,他就给一百两银子。 如此一来,函光楼就出位了,到了晚上更是门庭若市,原来的三个上联就变成了二十多幅,函光楼的前院太小,根本铺不下,顾喜只得拿出一根晾衣绳像晾衣服一样晾着,但这样又产生了一个问题——这些对联都是白纸黑字的,长短不一地挂在前院随风招摇就像在招魂。 钱孙爱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哈哈大笑,“喜娘啊,现在可是七月半啊,你晚上睡觉要小心一些啊,小心你的祖宗们来找你要钱!” 顾喜也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吩咐下人去买红纸,四人忙活了一阵重新把上联誊抄了一遍,红纸黑字在搭配上楼门上的两个红灯笼,气氛一下就变得喜庆了。 “这样就对了嘛!”钱孙爱哈哈大笑,“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有了这些对联做陪衬,喜娘的生意要愈发兴隆了!” 顾喜也很满意今天的杰作,旧院的青楼各有特色,媚香楼简洁明朗,走的是断舍离风;暖翠楼清新雅致,一进去就能放松心情;寒秀斋有一株老梅、两棵桐梧和一丛翠竹,高洁不似人间。而函光楼则因为主人善逢迎而显得有些俗气,如今有了这些名联相佐就显得有文化多了。 一天就搜罗了二十多幅对联,余怀非常高兴,但郑森却不甚满意,他们虽然搜罗很多名联,但会对对联的人却没多少,特别是才华出众的才子更是只有一个。 一天下来,钱花了不少,人却只网罗到一个,钱孙爱趁余怀不在的时候不满意地道,“忙了一天,就只得了一人,实在太不划算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想要的人啊!” 结识了复社的骨干余怀,郑森的初步目的已经达到了,闻言不以为然地道,“不急,咱们左右无事,就在这里摆上十天半月,总能遇到真名士的。” 钱孙爱看了一眼在里面忙碌的余怀和顾喜,小声道,“晚上怎么安排?” 郑森道,“咱们回家,让广霞兄在此留宿吧。” 钱孙爱看了一眼顾喜,咂了咂嘴,“咳,真是个尤物啊,便宜他了!” 郑森打趣道,“你不是一直都喜欢小巧玲珑的姑娘吗,为何突然又喜欢这种类型的了,莫非是看到她就想起你以前的奶娘?” “去你的!”钱孙爱给了他一拳,随即嘿嘿笑道,“我自然是喜欢小巧玲珑的,但若是长成她那样,我也不会拒绝啊!” 郑森淡淡笑了笑,“这算什么,你以后跟我去日本,那里的姑娘才美呢,环肥燕瘦无所不有,不仅美,还很温顺呢!” 钱孙爱的眼睛陡然睁大了,“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郑森笑了笑,起身往里走去。 钱孙爱冷笑道,“哼,你骗我的时候还少吗?” 郑森没理他,二人来到内院,顾喜和余怀听说他们要走了,自然百般不愿意了,但郑森是个极有主见之人,正色道,“广霞兄,小喜,不是我们不肯留下,实在是我离家之时,家父曾有交代,让我好生侍奉恩师,不可丝毫违逆。” 钱孙爱已经选择性地遗忘了他昨天和父亲顶牛的事了,在一边附和道,“对,对!我父亲家教最严了,我们白天可以尽情地玩,但晚上是必须回去!” 见他们把郑芝龙和钱谦益都搬出来了,两人也不好强留了,顾喜道,“那你们明天要早点儿来哦,不要让奴家挂念久了。” 郑森满口答应道,“这个自然!” 钱孙爱打趣道,“顾姐姐,你今晚有广霞兄作伴,明天还起得来吗?” 顾喜毫不在意,反而取笑道,“请钱公子放心,奴家身体好着哩,不信你可以来试试!” 钱孙爱闹了个大红脸,其他三人却哈哈大笑起来,等他们走了,顾喜才憋着笑对余怀道,“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也来开老娘的玩笑,嘿,她真是活腻歪了!”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57章人文荟萃 郑森的对联擂台一连摆了三天,但一直反响平平,除了余怀以外就没遇到合适的人才,就在他们心灰意冷之际,这天却突然出现了转机。 这天一早就有几个士子前来挑战,他们的水平明显比前几天的人要高出一截,其中一人就对出了八个下联,郑森正想要留他在此饮宴,不料他却摆了摆手,领了银子一声不吭地走了。 郑森感到十分遗憾,正要问情况,外面又来了一群士子,这些人更厉害,每人平均对出六七个,为首一人更是了不起,一人对出十七个。郑森见那人气宇轩昂,有心结交,不料他也和其他人一样,领了赏钱就走了。 “好生奇怪!”重新挂好对联,钱孙爱在郑森面前悻悻地坐下,十分不满地道,“这些人到底怎么了嘛,难道就为赏钱而来吗?” 郑森呵呵一笑,淡淡地说道,“呵呵,没什么的,既然我设了这个擂台,就不怕他们领赏钱!” 他这几天已经洒了几万两银子了,光是今天上午这两拨人就打赏了两万多两,真的可以用挥金如土来形容。 余怀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毫不在意,仍然谈笑风生,不禁对郑家的财力有了一个更深的认识,“有这个擂台和这份交情,即便不能今天认识,想必以后也有机会认识!” 郑森问道,“这些士子来去匆匆,今天莫非还有其他盛会?” 余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江南乃是东南人文荟萃之地,南都又是江南的荟萃之地,而旧院又是南都的荟萃之地,士子们经常在此举办文会,戏曲名家也经常来此较艺,本人分走一些人气实属寻常。” 郑森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得有理!” 顾喜含笑道,“公子勿忧,奴家这就派人去打探,看看究竟是哪个大人物来了这里。” 郑森道,“嗯,不错,若有机缘结交一二也不枉我到此一行!” 顾喜起身走了,郑森和钱孙爱又应付了一群士子,见门外又来了一个十分特别的人,此人中等身材,相貌清雅,手里拿着一把鹅毛扇,气度十分雍容。 见此人这么有范儿,郑森不由得心中欢喜,小声对钱孙爱道,“终于有大鱼来了!” 钱孙爱嘻嘻笑道,“这人好熟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还没想起来,余怀不知什么时候从后堂跑了出来,顾不得和郑森打招呼说话,就对那人大声笑道,“啊哈,原来是桐江先生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那叫桐江先生的任见到余怀,一边摇着鹅毛扇一边呵呵笑道,“原来是澹心在这里啊,我还以为你也和冒巢民一样遭了阮胡子的毒手呢,你既然无恙,我就放心多了。” 余怀尴尬地笑了笑,“我福大命大,没有与巢民同行,故而逃过一劫。” 说完便把那天的情况说了一遍,听了当时惊心动魄的场景,桐江先生忙宽慰了他几句,末了又问道,“可曾想到解救的法子?” 余怀摇了摇头,见郑森已经上来了,就介绍道,“桐江先生,我来给你介绍,这位乃是福建来的郑森,字明俨,号大木,乃是福建总兵郑军门的长公子,这个擂台就是他设立的。” 说完又对郑森道,“大木弟,这位吴世兄,名磐,字大雍,号桐江,乃是松江府的名才子,诗文对联我难望项背也。” 来人正是明末上海地区著名的诗人吴磐,他不喜功名,只喜欢写诗和雕刻,加上对自身的道德要求也很高,从不狎妓游玩,也不喜欢出风头,因此在后世的名气不大。但在读书人的圈里,他的名气却如雷贯耳,被誉为陈继儒之后又一代隐士界的带头大哥。 郑森以前就听过他的名字,闻言忙拱手行礼道,“原来是吴先生,在下泉州郑森,我在先生处求学之时就多闻你的名号,说你诗文俱佳,不料今日在此相见矣。” 吴磐忙问他的老师是谁,钱孙爱从里面跑了出来,嘻嘻笑道,“吴世兄,可还记得我不?” 说句实在话,钱孙爱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叫他世兄有点儿过分了,但钱谦益在江南文坛的地位太超然了,纵然是吴磐也只得以晚生后辈的名义拜见,作为幼子,钱孙爱无形中就占了他很大的便宜。 见是前牧斋的幼子,吴磐就呵呵笑道,“原来是孺饴啊,你几时来的南都,尊翁身子可还好?” “嗯,还好,还好。”钱孙爱介绍了钱谦益的身体状况又指了指郑森,“这不又收了个弟子吗?” 吴磐一怔,随即笑道,“原来大木是虞山公的弟子,能拜在虞山公门下真是我辈中人之福也。” 郑森忙谦虚地回礼,“小弟惭愧啊!”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余怀就拿出纸笔请他也留下一副对联,吴磐欣然应诺,四下看了一眼提笔就写:“天仙都化美?来,问上界琼楼,可有六朝新乐府;韵事不随流?去,听后庭?树,依然??旧秦淮。” 这幅对联极为生动地描绘了秦淮旧院和珠市两街琼楼玉宇、歌舞升平的盛况,郑森喜不自胜,对江南的文风之盛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但当他留他在此盘桓时,吴磐却摇头拒绝了,“张宗子在南京开文会,他邀我去闵老子处饮茶,不好意思了,我得赶紧过去。” 听了他的解释,众人才明白为何今日有那么多士子往那边敢去,原来果真有名头更大的盛会。 闵老子名闵汶水,在桃叶渡摆摊卖茶已有很多年了,他制的茶叫闵茶,是当世最有名气的茶,寻常人很难喝得到,今天又有“茶淫”之称的张宗子在场,想必又有一场盛事,郑森遇到这事只能说运气不好。 见他态度坚决,郑森也不好强留,忙让家仆取来银两酬谢,吴磐行事磊落,接了银子道了声谢就走了。 “哎,可惜,可惜!”看着吴磐远去的背影,余怀叹息道,“今日桃叶渡有张宗子和吴大雍,定是一场盛会也,可惜无缘一见啊!” 郑森听了心里颇为不爽,但他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闻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无妨,我等自作主张便是!” 他刚表了自信钱孙爱就来拆他的台,“我在这里反正没事,不如我先去打探一二,如何?” 郑森心中十分恼火他的行为,但最后还是忍了,“也好,师弟前去探个路,我们得空了也过去看看。”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58章泐庵法师 钱孙爱走了没多久,书童又引了一个中年书生进来,此人其貌不扬,甚至还有些邋遢,但才华着实了得,寻常的题目他看都懒得看,专挑那种难度极大的题目下手。不仅如此,他手上写着下联,嘴里也没闲着,一边点评这些上联,一边皱眉咕隆:“欸……什么江南才子,人文荟萃,我看不过如此,瞧这上联我至少可以对出十个下联来!” “咦……这一幅还不错,当浮一大白!”邋遢书生盯着余怀那副上联大叫一声,“酒来!” 可惜没人理他! 邋遢书生脸上僵了一下,便把目光转向吴磐那副墨迹都还没干的上联,“这联更优,当为第一!” 邋遢书生略一思索就把两个下联对了出来,然后就继续点评其他上联,点评了几个就开始手痒了,“这一幅还不错,‘春风化雨山山翠’和这一个‘旗开得胜处处春’正好是一对,只是这‘春’字用得不好,当用‘新’字,我且改一改。” 说罢,邋遢书生就拿起笔旁若无人地当起了考官,改了这一幅还不尽兴,又开始对下一个上联下手,后来竟然越玩越兴奋,最后他不仅把所有的上联都修改了一遍,还煞有介事地给它们做了个排名,最后才心满意足地去领赏银。 见这厮把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两百多条上联改得面目全非,郑森的书童黄义早就义愤填膺了,他很想上去狠狠地揍这人一顿,但郑森却不允许,反而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脸上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苦寻了这么多天,终于遇到真才子了,郑森兴奋不已,哪还管他糟蹋上联的事,见黄义还在愤愤不平,便教训道,“这人才华如此高绝,正是我想要的人,你记住了,不论他做什么,你都不要打扰!” 黄义非常不服气,但公子有了交代他也只能遵守,“公子放心,小人一定遵你的号令行事!” 郑森嗯了一声,便让人去通知顾喜赶紧准备好茶好酒,他一定要把这人留下来。 邋遢书生本来是要去领赏银的,但走到一半又折了回去,在一个下联上改了一个字才心满意足地来到黄义面前,随便地在袍子上擦了擦手,问道,“这位小哥,在下数了一下,不算经我手点评润色的,我总共对出了八十八个上联,按照你们的规矩,对出一条就给一百两赏格,你们要给我八千八百两银子,不知在下可有算错?” 黄义板着脸道,“先生算得没错,但是……” 他还没“但是”完,郑森就走了上来,呵呵笑道,“先生算得没错,确实是八千八百两,请到里面领赏格!” 邋遢书生愣了一下,“当真要给?” 郑森微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昔日有国君千金买马骨,在下虽不能与之相比,但既然在下立了这个擂台,自然会信守承诺!” 邋遢书生哈哈一笑,“那你再等一下,你那里还剩一百多条,我刚才嫌它们太简单了故而没有去对出下联,既然赏银是真的,那我现在就去补起来!” 见这个邋遢书生这么牛逼行事又这么乖张,郑森哈哈一笑,伸手拉住他道,“不必了,先生乃真正的高人,那些题目太简单了,没得辱没了先生的才华,在下已准备了五万两赏格,先生尽只管跟我进去领用!” 一听可以得到五万两银子,邋遢书生的眼睛登时瞪得溜圆,他虽然才华横溢,但却不善理财,活了三十多岁从未见过一千两以上的银子,如今听说得到这样大的一笔巨款,他如何还能保持淡定,忙不迭地问道,“真的?你没有骗我!” 郑森微微一笑,随即便正色道,“自然不敢欺瞒先生,请先生随我进去领取!” 说完就要来拉他的手,“先生快随在下到里面一叙!” 最近几年南都涌入了大量的外来人员,骗子十分猖獗,邋遢书生有些担心掉进坑里,便撒开他的手干笑道,“哎……算了,算了,我不要了!” 郑森一愣,随即就反应了过来,哈哈笑道,“先生放心,在下也是读书人,也有功名在身。这里乃是函光楼,顾大家经营此楼已有十年,江南士子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怎会随便容忍品行不正之人进来呢?” 邋遢书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又仔细地想了想,自己只是个穷书生,身上只有几两碎银子,他就算要骗又能骗到多少呢? 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为了五万两银子拼了! 算清了利害关系,邋遢书生把心一横,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他走了进去。到了里面分宾主坐下,郑森便问道,“在下泉州郑森,字明俨,号大木,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邋遢书生眨着一双黄豆大的小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在脑海里仔细搜索了一下关于他的记忆,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这三十多年里从来没有结交过一个叫郑森的无名之辈。北都陷落之后东虏又入关占据了北京城,不少原本世代居住在北方的达官贵人纷纷南迁,这些人一直住在苦寒之地,乍一见南京的繁华无不挥金如土,或许他只是其中之一吧。 虽然郑森已经明确交代了他是福建泉州人,但邋遢书生根本没在意,他自以为弄明白了他的身份,知道他是个人傻钱多的主儿,就随便地拱了拱手,敷衍地说道,“在下吴中张采,字若采,有个诨号叫泐庵法师。” 一听到“泐庵法师”的名号,刚端茶上来的顾喜就兴奋起来了,“呀,你就是吴中泐庵法师啊?啊呀呀呀,真是幸会,幸会啊,小女子顾喜久仰先生大名,泐师何时有空,帮奴家占一卦呗?” “泐庵法师”张采在江南名气极大,他自幼就是个神童,无论看什么书都能过目不忘,到了青年时代就已闻名整个吴县,很多人都把他视为下一个状元之才。然而,他却在青春期跑偏了,世人都有青春期,但那几年一过就趋于成熟理性,想起那时候的中二行径也只不过付之一笑。而他的青春期尤为漫长,如今已经三十多岁了都没走出来,以至于现在的他虽然文采斐然,但行为却十分乖张,除了读书和点评文章以外最喜欢喜欢佛经和结交僧道之人了。跟这些三教九流的人混久了居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扶乩降灵,自称是佛教天台宗祖师智顗弟子的转世化身,托名“泐庵法师”。 接触到玄学的神妙之后,他对科举就更没兴趣了,二十岁就开始在吴县周围扶乩,当起了算命先生。或许是天赋异禀,他跳大神的水平比专业的还厉害,请的亡灵也都活灵活现,连钱谦益等打入都推他赞叹不已,直言他可以通神。 他不仅可以通神,在通神状态下写出的判词更是一绝,很多饱学之士都自愧不如。崇祯八年,名震江南的叶家才女叶小鸾因恐婚而亡,家人十分伤心,思念之余就请他上门扶乩,且看他托叶才女说出来的判词: 问:曾犯杀否?答:曾犯。师问如何,答:曾呼小玉除花虱,也遣轻纨坏蝶衣。 问:曾犯盗否?答:曾犯。不知新绿谁家树,怪底清箫何处声。 问:曾犯淫否?答:曾犯。晚镜偷窥眉曲曲,春裙亲绣鸟双双。 问:曾犯妄言否?答:曾犯。自谓前生欢喜地,诡云今坐辩才天。 问:曾犯绮语否?答:曾犯。团香制就夫人字,镂雪装成幼妇词。 问:曾犯两舌否?答:曾犯。对月意添愁喜句,拈花评出短长谣。 问:曾犯恶口否?答:曾犯。生怕帘开讥燕子,为怜花谢骂东风。 问:曾犯贪否?答:曾犯。经营湘帙成千轴,辛苦莺花满一庭。 问:曾犯嗔否?答:曾犯。怪他道蕴敲枯砚,薄彼崔徽扑玉钗。 问:曾犯痴否?答:曾犯。勉弃珠环收汉玉,戏捐粉盒葬花魂。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59章这不是在找虐吗 听说顾喜要扶乩,张采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丰乳肥臀大有杨妃之神韵,不禁哈哈笑道,“啊,原来你就是肉屏风顾大脚啊,幸会幸会,现在就有空,来,把你的手给我,我先帮你看看手相,看你姻缘如何,哈哈!” 见张采一猪哥样,郑森不由得想到了钱孙爱,这小子今年不过十四岁,爱好怎么和张先生和余怀一个样了呢? 男人的爱好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变化的,钱孙爱那样的中二少年喜欢的是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到了郑森的年龄就喜欢温柔贤良的大家闺秀,而张采这样的中年大叔往往对成熟女性情有独钟。顾喜今年二十四,在后世还是个大学刚毕业还没褪去青涩外衣的妙龄女郎,但在四百年前十六七岁就嫁做人妇的明朝就是个成熟少妇,对中年男人有无法抵抗的杀伤力。 顾喜笑嘻嘻地放下茶盏,大大方方地把手伸到他面前,“泐师请吧!” 在她一颦一笑的攻势下,张采很快就丢盔弃甲了,胡乱地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就开始把玩起来,只见他一会儿摩挲,一会儿按压,一会儿又在上面画圈圈,把玩够了才装作若有所思地道,“啊……这个……小喜的手掌宽厚有肉,手指粗短匀称,乃是有福之相啊,早年虽然困于烟花柳巷,异日必定一飞冲天,三品诰命有些寒碜了啊。” 顾喜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但笑得又这么猥琐,哪里还不知道他是在趁机吃自己的豆腐?但她最擅长迎来送往了,也是最不拘小节的顶级名媛之一,泐庵法师名声在外,要吃她豆腐她自然是愿意的。大明养士两百多年成果斐然,不仅养出了很多正人君子,也养出了很多贪鄙小人,除此之外像泐庵法师张采这种嬉笑怒骂全凭兴之所致,每日放浪形骸之人也不在少数。顾喜从业多年,对这些事早就见怪不怪了,但泐师你吃就吃吧,干嘛要流口水呢? 见他永远也玩不够,顾喜没办法,只得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温婉地笑道,“今日暑气太盛,泐庵师快请坐下喝茶!” 闻到茶香,张采就不得不放手了,“哎……好,好咧!” 喝了几口茶,顾喜才瞪着明媚的大眼睛问道,“泐师也是受张宗子邀请,前来饮茶的吗?” 一说起正事张采很快就收起了玩闹的心思,一本正经地回道,“嗯,不错!张宗子的戏在江南排第一,经他之手点评的戏文无不焕然一新,我最近点评了一部水浒,自认还过得去,听闻他到了南都就从吴县赶了过来,希望与他切磋一二。” 大明的文人除了自己写文章最喜欢做的就是点评先人的文章了,顾喜听说他点评了一部《水浒》,眼睛就亮了起来,“呀,先生真有本事啊,居然敢点评《水浒》!这种几亿字的著作,奴家连看完都困难,先生居然可以点评,肯定是看了无数遍的吧。” 说到《水浒》张采就变得神采飞扬了,“那是自然,我自幼便酷爱读《水浒》,至今已读了不下百遍,不然如何敢点评?” “嗯,嗯,嗯,先生乃真才子也。”顾喜嗯嗯嗯地附和着,那模样就像在吃棒冰一样,又见郑森频频向他使眼色,就把他要出一本《古今名联录》的事讲了一遍,最后再三恳求他留下来,“先生才气这么大,又这么擅长对联,何不在这里逗留几天,和广霞一起帮郑公子甄选些名联出来?” 面对肉屏风海陆空、声光电立体环绕似的攻击,张采哪里受得了,当即答应下来,“既然这里有这么好玩的事情,那我就只好对不住他了,哈哈哈!” 说完,又看向郑森,笑道,“我肚子里的绝妙好联取之不尽,不知大木老弟还有多少银子可以打赏?” 顾喜看了一眼郑森,嘻嘻笑道,“泐庵法师对对子的本事天下无敌,公子你可要大出血了。” 郑森哈哈一笑,“不存在,区区金银,何足挂齿?能结识泐庵法师这样的大才子乃我平生所愿也。”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科考的事,按规矩排了个辈分,这次郑森终于找回了自信,张采虽然才华横溢,但自幼讨厌科举,因此到现在他还只是个儒童。但这人气场实在太强大了,即便学历不如他,仍然与他称兄道弟,好像不知脸皮为何物一样。 郑森有些不快,就生了与他较量学问的心思,心说你大概只是擅长对对对联、写写诗文罢了,若说起八股时文,你肯定不如我,不然你为何不去考功名呢? 郑森打定主意,很快就把话题引到了科举考试上面了,“欸……我那年科考的题目是‘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我作的文章是‘民无信不立,君无信不喻。君子主忠信,诗云:忠信之羽,仁义显兮。宜尔子孙,正道昌兮……” 这是他的得意之作,也是他获取功名的大功臣,因此即便到现在已经六年了他还能背出来,“先生以为这文章如何?” 张采听得直皱眉,等他背完了才淡淡地笑道,“大木这文章放在福建定是必中的,若是在南直或浙江是必不中的。” 郑森很不服气地道,“请先生指点!” 张采也不客气,先把他的文章口诵了一遍,然后就开始挑点评,顾喜眼睛睁得大大的,“哇,泐师当真有过目不忘,过耳不忘之能呀!” 张采没有搭理顾喜,开始从承题开始找茬,“‘民无信不立,君无信不喻’,就承题而言,中规中矩,若能改‘喻’为‘丽’,则有画龙点睛之效也!” “喻”通“谕”,意思就是教育的意思,郑森在文章里说“君无信不喻”意思就是当皇帝的不讲信誉就没资格教育大臣,这就犯忌讳了,做臣子最多只能劝谏皇帝,不能教育皇帝啊。张采建议把“喻”改成‘丽’,意思就变成了君王没信誉就不是圣明天子,语气就要温和许多了。 开篇就被人挑出了毛病,郑森就更不服气了,但张采没理他,又接连指出了几个不妥之处,他先前还不服气,但越到后面越心虚。当张采最后把改好的文章重新诵读一遍时他就惊呆了,因为整篇文章已不像之前那样棱角分明,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而是变得中正平和、立意深远,考官看一眼就能猜出考生脚踏实地的品性。 郑森直接懵了,这人的水平实在太强了,不仅拥有过目不忘之能,还能让考生根据考官的喜好伪装自己的三观,简直就是个妖孽。看来他说自己厌恶功名是真,绝不是因为他考不上。 终于结识了一个真正的才子,郑森大喜过望,当即把他引到上座坐了,小丫鬟上了茶,二人继续攀谈起来。 张采的学问太高深莫测了,他有自知之明,不敢和他谈论文章了,就开始谈时局,因为出身在高官之家,来往都是有权有势之人,郑森有独特的信息渠道,对时局也有独到的见解。而张采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很难接触到高层人物,谈诗论文还行,一说到时局就漏洞百出,不堪一击。 察觉到自己上了当,张采马上转移话题,两人很快就谈到了对联上来,这是两人的共同话题,郑森也有意考校他,就拉上余怀与他一起研讨。 余怀早就听说过吴中张采的大名,当下也虚心请教道,“我于对联一道并不十分精通,今日幸得遇到先生,定要请教一番。” 张采呵呵一笑,随即就开始找回场子了,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道,“对联虽为小道,细细钻研却也博大精深:第一层次歌咏山水,我总结为‘有山皆图画,无水不文章’;第二层次抒发心情,第三层次乃乞书而不以格言应之,即所谓无益之事也……” 随着话题越来越深入,郑森第一个掉队,到了后面连余怀都跟不上他的节奏了,瞪他又说了一些书上很少记载的生僻名联和背后的故事,两人就彻底变成了他的粉丝。 郑森道,“先生真乃博学多才也,在下能得先生相助,此番定然扳回一城!” 张采和余怀都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何为扳回一城?” 郑森知道说漏了嘴,忙转移话题道,“我在闽中与人比试对联,结果却一败涂地,这才来到南中寻访名联与名士……” 听他说了赌对联的事,二人就哈哈大笑起来,余怀笑道,“有了泐师帮忙,大木弟定然一举夺魁!” 郑森尴尬地笑了笑,“嗯,说得是啊!有泐师帮我,我再无担忧矣!” 打了会儿岔,又说了点儿闲话,时间就到中午了,郑森道,“张世兄且去后面歇息片刻,中午小弟做东道,一定要好好请教一些对联的学问。” 说罢又看了顾喜一眼,“小喜,你可要把若采兄服侍好啊。” 余怀也若有所指地道,“嗯,是极,是极!若采初来乍到舟车劳顿,小喜你要好好帮他松松筋骨!” 他和顾喜同居了几天,短暂的新鲜感过后,觉得自己还是喜欢娇小玲珑的姑娘,因此对她的“移情别恋”毫不在意。 顾喜嘻嘻笑道,“公子爷放心,小喜亲自陪张先生如何?” 说完就主动挽住他的胳膊,媚眼如丝道,“泐师,走吧,到里面为奴家看手相吧。” 张采的骨头顿时酥了,“哎,好,好!”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60章 图穷匕见 下午,张采和顾喜睡到申时初刻才起来,经过顾喜的调理,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了,上午还是邋里邋遢的颓废大叔,下午再次出现在郑森和钱孙爱面前的时候衣服也换了,头发和胡须也重新修剪了,加上郁结在身体的能量得到了释放,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了。 见他变化如此之大,郑森看了一眼顾喜,夸奖道,“小喜真会调理男人啊!” 顾喜骄傲地看了他一眼,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道,“泐师本来就是风流倜傥之人,只是行了这么多天的路,又没有女子帮忙收拾,因此才显得有些不修边幅,奴家只是稍微修饰了一下,先生就变回本来的面目了!” 钱孙爱意味深长地看了张采一眼,意有所指地问道,“啊……是这样吗?” 张采嘿嘿笑道,“就是这样的!” 四人正在打嘴仗,院外又进来了一个人,看到满院飘着的上联眼前一亮,喜道,“哟……这里好多对联啊,在下不才,也来试试!” 说罢就拿起笔刷刷刷地连续对出了七八个,直到第九个“稻草捆秧父抱子”才稍微停顿了一下,“有了,我对‘竹篮装笋母怀儿’,哈哈哈,有趣有趣!” 书童黄义见这人风度翩翩,完全长在这个时代的审美上,就上前搭腔道,“这位先生不知如何称呼?” 那书生笑道,“在下金华李仙侣,字谪凡,不知你家主人是谁?” 黄义说了“厦门郑森”的名字李仙侣就笑道,“原来是福建郑家的长公子摆的擂台,郑氏在东南守护海疆、赈济孤弱,我等闽浙之民多受她护佑,乃大善之人家也,今日能结识郑家长公子也不枉此行了。” 郑芝龙虽然有军阀特质,但对沿海的百姓非常友善,福建和浙江沿海的人受他庇护的人很多,李仙侣经常出游,听过不少郑家的事迹,因此对郑家的态度和张采截然不同。 黄义见他夸奖郑家心里非常高兴,当即就要引他去见郑森,但却被他拒绝了,“这里还有许多上联没有对出来呢,且让我先过把瘾!” 黄义笑道,“这些上联都被人对出来了,先生大才,直接对最后一个就成,至于赏格,先生不用担心,我家公子求贤若渴,定不会亏待你的!” 李仙侣哈哈一笑,便走到最后一个题目前面,见上面写着,“这老翁舍得几文钱,斋僧布道,加几年阳寿足矣。胡为乎使金童玉女引上天堂;呀呀呀,玉帝也嫌贫爱富。” 下面还写了几列小字,“壬午七月,余应约赴一道场扶毡,遇一老尼偷吃贡肉受罚,及入,细问之,乃知因老尼吃肉坏逝者操行,不得上天堂,故而罚之,余笑不止,乃作此联,诸君有应下联者呼?” “呀,这联背后还有这段公案,当真有趣!”李仙侣盯着上联看了一会儿,又看到背景介绍里有“扶毡”两个字,惊疑道,“此题目莫非出自吴中张采之手,他也来南中了吗?” 黄义笑道,“张若采先生正在里面与我家公子吃酒耍乐呢,先生可要进去?” 李仙侣笑道,“不急,等我对出下联再吃酒不迟!” 说罢,仔细想了一会儿,就提起笔一蹴而就,“那婆子偷尝两片肉,破戒载荤,打两个嘴巴够了。又何必差牛头马面拿归地狱,哈哈哈,阎王乃重畜轻人。” 见他这么快就对出了下来,黄义震惊不已,当即就要引他进去,但李仙侣又看到了余怀和吴磐的上联,摆手道,“你去通报吧,我再对几个下联出来!” 在里面喝茶的张采听说浙江大才子李仙侣也来了南京,顿时撇下顾喜出门迎道,“哎呀,早闻李仙侣大名,在下吴中张采,今日终得一晤也。” 李仙侣见他就是张采,喜不自胜道,“某也是早闻吴中张采之大名,今日在此相见,真是幸会。” 金华才子和吴中才子当即攀谈起来,两人都是对联高手,不经意间就你来我往交锋了十几次,看得一边的郑森和钱孙爱彻底傻眼,心道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怎么荟萃了这么多高手? “上菜,快上菜!”一网下去捞到三条大鱼,郑森大喜,忙吩咐顾喜开席。 席间,张采和李仙侣仍然在唇枪舌剑,郑森抓住间隙插话道,“两位先生,可否暂停片刻,小弟有一事相求。” 二人终于想起席上还有其他人了,便住了口,齐声问道,“不知大木弟有何事相求?” 郑森让陪侍的艺伎给三人都倒上了酒,一番惺惺作态之后才道,“事情是这样的……” 听说要他们去媚香楼当枪手,余怀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据我所知,嫁入田府的并非李香君而是李贞丽,留在媚香楼主事的也并非李贞丽而是李香君。她们母女与我都是熟识,朝宗与我也是多年的好友,郑公子此举非君子所为,恕在下不能应允。” 李仙侣也道,“听澹心所言,这李香君乃是贞烈之人,我何忍去坏她名节?” 见两人拒绝得如此干脆,郑森顿时慌了,忙道,“三位世兄误会了,你们不愿毁人清誉,难道我就是那样的人吗?我也不是要去眠花宿柳,实在是向往媚香楼里的乐曲,想一饱耳福,奈何才疏学浅,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听到媚香楼不仅有绝佳的对联,还有天籁之音,而郑森也不过就是想去听听音乐,三人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郑森又道,“媚香楼乐曲之妙当世少有,小弟在外面听了一次就迈不开步子了,此后更是每天都到楼外去听,每次都流连忘返。三位世兄没见识过,哪能体会小弟心中之苦楚?” “有这么神奇吗?”余怀道,“我认识香君也有五年了,也听过她不少曲子,虽着实不错,但也没你说的那样高山流水啊!莫不是你久居泉州,未曾闻得天籁之音?” 被人误会成一个乡巴佬,郑森也不生气,反而摇头苦笑道,“广霞兄说笑了,在下虽然生在穷乡僻壤,家里也有数百伶人,北方的、南方的、西洋的、东洋的、南洋的也都听过一些,可从未听过如李香君那样的仙音!” 三人早就听说福建郑家富可敌国,听说他家连吹拉弹唱的都有几百人,也不禁咋舌。 而这么多伶人都比不过一个李香君,那她岂不是非人类了? 一直没说话的张采突然开口道,“若真有你说的那事,那我倒真想去见识见识!” 郑森大喜,忙举杯道,“若采兄愿帮我,小弟不胜感激也。” 余怀和李仙侣见状,随即起身告辞道,“既然金兄有此雅兴,那我们就少陪了。” 郑森也没有强留,“两位世兄稍坐,何不在此用完餐,高乐一番再去别处?” 顾喜也劝道,“嗯,就是,你们这么急匆匆地离开,莫非是奴家招待不周?” 余怀和李仙侣没法,只得继续坐下,“也罢,相逢即是缘分,何不饮个痛快?”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61章老夫少妻 郑森在南都摆下擂台广邀天下才子的时候李晓君也没有闲着,她每天都被柳如是缠着讲《射雕英雄传》,闲暇的时候还要教她音乐和服装设计,甚至连偶尔下厨做个菜她都要跟着刨根问底。活了两辈子的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忙碌,以至于连脑震荡痊愈了都没察觉。 不过,柳如是也没有亏待她,每录一章小说或者教会她一首歌曲、设计一套裙子就连做一道菜她都会给她一笔不菲报酬,她也算是开辟了第二条财路了。 “从此以后,郭靖和黄蓉就成了江湖上的一对神仙眷侣,他们平时隐居在桃花岛上传宗接代,一连生了……我算算,好像是三个孩子。” “噗嗤!”柳如是打了她一下,“怎么又说到那上面去了。” 李晓君呵呵笑道,“开个玩笑嘛。” “切!”柳如是娇嗔道,“你可要注意了,那个小海贼网罗了一个对对子的高手,叫张采,是吴中的才子,我家白头翁昨天还专门见了他一面,对他的学问也是赞不绝口呢。” 一说到这事,李晓君就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你害的,我对你这么好,把我压箱底的东西都教给你了,你却在背后挖我墙角,还要把我往火坑里推,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有你这么当姨的吗?” 被她当面责备了,柳如是也不在意,反而嘻嘻笑道,“不妨事的,你放心吧!我今晚上就去找他,不让他对出来就是了。” “你这是作弊啊!”听到这么毁三观的事,李晓君真为郑森感到不值,心道小伙子啊,以后拜师的时候千万要考察一些师娘的品行啊,遇到这种腹黑的师娘还是绕道走吧。 柳如是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哼,咱们香君是何等样的人物,那小海贼又是个什么东西,我岂能让他如意?” 李晓君彻底无语了,“你高兴就好!” “时辰不早了,我要走了,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让那小海贼踏入媚香楼半步的。” 柳如是伸了个懒腰,两只娇小的玉兔顿时显得棱角分明,李晓君看得分明,迟疑道,“哟,你穿上新宽内衣了?” 柳如是咯咯笑道,“啊……当然啦,做出来了自然要穿啊,不然为何要做?” 李晓君朝她输了个大拇指,“柳姨敢为天下先,争做大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六六六!” 柳如是打了她一下,起身道,“天快黑了,我真要走了,你放心吧,那个张采肯定对不出你的上联的!” “那就多谢了啊!”李晓君敷衍了事地道了声谢,转头吩咐翠云道,“把上午的做的糕点给我姨包一包,带回去给姨夫尝尝鲜。” 柳如是看她这副惫懒的样子,忍不住啐道,“你呀你,没好处的时候就是钱老头和老钱头,有好处了就是姨夫,你也太市侩了吧。” 李晓君反唇相讥道,“你先把我推进水里,又把我捞起来,平白无故地换了我一声‘姨夫’,我才是被套路的那个呢!” 柳如是一脸懵,“什么是套路?” 李晓君懒得理她,直接让翠云把她送走了。 柳如是回到府里,见书房里亮着灯知道钱谦益已经下值了,就把从媚香楼带来的点心拿了出来喂到他嘴边,“老爷,来尝尝我大侄女的手艺如何。” 钱谦益咬了口顿时眯起了眼睛,奇道,“这是什么糕点,口味为何如此奇特,与大明的糕点大不一样?” 柳如是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她这个人很奇怪,自从那一碰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好像变得无所不能了。” 钱谦益又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老脸上的表情更加丰富了,“香软可口,味道好极了。我常听你说她的奇异之处,莫非真有奇遇?” 柳如是叹气道,“这个我也说不清,说不是她吧,偏又是她,说是她吧,偏举止又大异于前,完全不像以前的香君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始终得不出想要的结论,便把话题转移到了《射雕英雄传》上面,柳如是问道,“你觉得这小说如何?” 钱谦益点头道,“很好,确是大家之作,我若不是公务繁忙,就和你一起遣词造句,定能写出一部名著来。” 说到公务,柳如是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你有什么公务可言,还在帮着阮胡子那厮迫害复社的人吗?” 柳如是这话说得很重了,钱谦益听了果然变得局促起来,“哪有的事!” 柳如是轻轻地哼了一声,“哼,你在家赋闲了这么多年,现在肯定想有一番大作为,但我还是劝你一句,做事不要操之过急,免得给人落下把柄!” 钱谦益叹息了一声,“这些老夫自然知道,若不是为身后名考虑,我岂会如此被动?欸……爱名和贪钱好色是一样的,都会让人欲罢不能啊!” 整个崇祯朝十七年他都赋闲在家,好不容易熬到了皇帝驾崩,然而在议立新君的时候他又押错了宝,为了复起不得加入马士英的阵营,为此他还纳了一个投名状——上疏请求起复阮大铖。 其实这事三年前他就差点儿做了,当时周延儒复起为相,他本也有机会一起复起的,但周延儒临时开了一个条件——要他写信给复社首领,让他们不再为难阮大铖了。周延儒当时已经跟他表态了,只要复社不再针对阮胡子,他就有把握把两人的事一起解决了,但他珍惜自己的名声,最后时刻放弃了这个机会。 他宁愿继续做乡绅也绝不与阉党同流合污的品德虽然绝了师徒,却彻底俘获了柳如是的芳心,哪怕夫妻生活不甚和睦她也没有半句怨言。然而三年之后,当面对同样的情况,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马士英的条件。 当时,柳如是的心里很不爽,但架不住老白头苦口婆心的PUA——他年事已高,时日无多了,再不搏一搏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柳如是看到他已经花白的头发和额头上可以藏住虱子的皱纹最终还是选择了理解和包容,他已经六十三岁了,再不搏一搏这辈子或许就真的没有机会了,毕竟人这一辈子又有几个十七年呢? 不过她虽然选择包容,但还是给他划了一条底线,就是可以同流但绝不能合污,尤其不能害人。钱谦益也是这么做的,复出两个多月以来,他违心地上表推荐阮大铖复出,阮大铖迫害复社士子的时候,作为东林党领袖的他选择了视而不见,为马士英摇旗呐喊的事也没少做,但他确实没有主动害过人,即便被人弹劾了也都保持沉默,从来没想过要报复回去。 见她语气突然冷了下来,钱谦益忙辩解道,“你说哪里话,我虽然迫不得已上了他们的船,但要我去加害复社同仁,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柳如是听了他的承诺,也慢慢放下了,想到还在狱中的复社同仁,心里又纠结起来,“雷演祚、周镳、黄太冲、杜濬等人都还在狱中,你还是要想个法子救救他们才是。” “现在还不是时候啊!”钱谦益摇头道,“我尚未取得马阮的彻底信任,贸然开口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惹得他们生厌,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柳如是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叹了口气道,“这个阮胡子身居高位,却不思救亡图存,偏偏要去炒几十年前的冷饭,他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啊?他这么一闹,不知多少人天各一方、妻离子散,看着香君独守空房的样子我就心疼。” 说到李香君的事,钱谦益就来了精神,“我前日遇到了杨雪斋,还专门和他提过这事。我现在虽然不方便开口说和,但他却是没问题的,但他也没有一个明确态度,也不知道是何居心。” 柳如是迟疑道,“杨雪斋和侯朝宗乃是莫逆之交,他都不肯出手,难道阮胡子已经两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吗?” 正说话间,家仆郑四保前来禀报说少爷和郑公子他们已经回来了,柳如是想起给李晓君的承诺,忙问道,“他们几时去媚香楼?” 郑四保结巴道,“这个……小的还没听说,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只在这几日了。” 郑四保下去之后,柳如是就把白天的事说了,最后叮嘱道,“你再见一次那个张采吧,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对出下联,如何?” 钱谦益哈哈大笑,“额,好,好,就冲她这点心和小说,我也得助她一臂之力!” 柳如是剜了他一眼,“就没有其他的了?” “哦,还有,还有!”钱谦益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夫人这几日可有感觉?” 柳如是横眉冷眼道,“才一天,哪有那么灵验。香君说了,这几日都是最佳的受孕期,老爷晚上还得继续耕耘啊!” 钱谦益忙讨饶道,“啊,夫人,你就饶了老夫吧。” “哼,瞧你那德行!”柳如是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说动阮胡子不再为难香君了,我就放过你!” 钱谦益左右为难,只得向上天祈祷,“老天爷啊,你就让这婆娘怀上吧,求求你啦!”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62章强赌灰飞烟灭 第二天,李晓君正在天井里练瑜伽,翠云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见她如此残忍地折磨自己,不由得失声道,“小,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呢?” 李晓君擦干脸上的汗水,笑道,“我在锻炼身体呢,之前不是说了我要跳舞吗,这身体太僵硬了,必须好好练练才成。” 翠云道,“那也不用这么折磨自己啊?” 李晓君心道这还是好的呢,你是不知道老娘小时候吃的那些苦啊,真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啊,特别是寒暑假之后开学的第一堂课,全班没有一个能正常走路的啊。 “没事,我每天练一点儿,等我的脚好了,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就可以跳舞了!” 翠云疑惑道,“可是,小姐,你也不会跳舞啊。” “谁说我不会了?”李晓君心说老娘三岁就开始上舞蹈培训班,五岁就登台表演,小学就上电视了,你居然敢说我不会跳舞? 她还想多说几句,才想起自己已经死了,现在这副皮囊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随即尴尬一笑,装出一副港台腔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跟你港啊,你不要对外人说哈,我上次撞昏死过去之后在梦中遇到了一个仙人,他带我神游太虚幻境,教了我很多绝技,跳舞只是小意思而已的啦。” 翠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啊……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李晓君吹嘘了几句,又小声叮嘱道,“这事千万不要说给别人啊,否则世人以为我是妖孽,把我拉出去一把火烧死了可就完了!” 翠云忙点头称是,随即又问,“小姐,你真的会跳舞啊?” “当然是真的啦,我怎么可能骗你呢?”李晓君说罢随便做了个大摆锤的动作,问道,“怎么样,好看不?” 翠云见她又是抖胸又是扭屁股,脸刷地羞红了,捂着眼只露出一条缝来,急道,“哎呀,小姐啊,快别跳了,羞不羞啊!” 李晓君又跳了一个八拍才停了下来,问道,“你进来做什么,是不是外面又有人来送银子了,长得帅不帅?” 她现在有了柳如是这个大金主,已经不缺钱了。又间接地有了钱谦益这个大靠山,也不怕人闹事,因此对访客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了,没有钱又长得丑的她才懒得虚与逶迤呢! 翠云摇头道,“没有,没有。听小伍说,那个郑公子摆了个擂台,这几天正在到处搜集名联呢。” “哦,有点儿意思啊!”李晓君笑了笑,这事柳如是早就告诉她了,她其实很想出去看看,但脚上缠着纱布行动十分不便,只得放弃了。 “啊,好无聊啊!”李晓君打了个哈欠,对翠云道,“咱们来玩个游戏吧?” 翠云反问道,“小姐想玩什么游戏啊?” 李晓君想了想,顿觉有些悲苦,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了,她还没出过门,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洗澡,就是跟着师父学戏文、给柳如是讲《射雕英雄传》,自己明明是个货真价实的江湖儿女啊,居然被硬生生地逼成了一个才女,这……让我情何以堪? “欸……我想刷抖音!”李晓君叹了口气,“可惜你们这个时代又没有电脑和手机!” 翠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是刷……抖……音?电脑和……手机又是什么啊?” “算了……不说了!”李晓君继续唉声叹气,又问道,“你说我把媚香楼改造成酒吧怎么样?” 翠云继续一头雾水,“酒吧……是什么?是喝酒的地方吗?” “我真的不能泄露天机了!”李晓君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先做一副麻将出来,“去把周叔叫来,我有事吩咐他去做!” 周斌这两天在处理蚝油配方的事,媚香楼半个月没有送鲜油过去,云集楼坐不住了,就派曹五爷出来洽谈,表示愿意出一千两银子买下这个配方。李晓君觉得这个价格有点儿低,咬死了要五千两,经过几轮的扯皮,李晓君已经把价格降到了四千两,但云集楼那边只愿意出两千两,双方就这么僵持着,已经交锋了好几轮,最后以三千两的价格成交了。 周斌这几天在教授他们炼油之法,听了李晓君的描述,迟疑道,“小姐说的这个麻将是不是就是叶纸牌?” 李晓君点头道可,“嗯,是有点儿像,但又有些改进,你照做就行了,做好了我再教你们怎么玩,比现在的叶纸牌好玩多了。” 麻将古已有之,在宋朝已经有雏形了,到了明朝再次进化,有的地方叫马吊,有的地方叫叶子牌。李晓君在贞娘的房间里就发现了不少,只是还不成系统,规则也五花八门,没有一个统一的玩法。为此,她决定做一个中国休闲娱乐行业的推动者,穿越一趟,好歹也要让人记住不是? 因为工商业发达、政府又十分弱势、大明的士绅在东西方贸易中赚了很多钱,因此明朝的娱乐业十分发达,不论高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没事的时候都喜欢赌两把。有这样优质的群众基础,李晓君相信,她发明的麻将一定会迅速地风靡全国的。 周斌听她说起麻将的玩法不禁想起贞娘以前滥赌的事情来,犹豫了半晌还是委婉地劝道,“小姐,赌钱不好,咱们现在挣钱多不容易啊!” 虽然是个川妹子,但李晓君对打麻将并不十分迷恋,她更喜欢五星级酒店、夜店和酒吧,只有在实在无聊或者客户有需要的时候才陪他们打几圈。不过现代人都有一个怪癖,就是听不得别人的意见,即使自己根本不占理,即使别人说得是对的,也不想听,因为这样才有个性嘛。 看着他那张犹如便秘的脸,李晓君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放心吧,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强赌灰飞烟灭,这个道理我懂,快去做吧,我等着用呢!” 周斌没法,只得照做了。 咳,这个小姐以前总是板着一张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的扑克牌脸,让人不敢亲近。现在倒是爱说笑了,也经常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但骨子里仍然是那个高高在上、听不进去任何人意见的伪官家小姐! 老汉本不过是失了地的流民,能得他们母子厚爱已经是格外的恩典了,钱是她挣的,她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想到这里他就释然了,欸……随他去吧!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63章交易 下午,李晓君正在睡觉,杨龙友又过来了,她本不想见他,但他和周斌、翠云都是熟识,因此不用通报就已经到了楼下。 见他直接进了内院,李晓君吓了一跳,忙起身穿上衣服,不悦地道,“杨老爷如此冒失地闯进来,不怕人笑话吗?” 杨龙友正在看翠云晾在楼下的内衣裤,对她的话充耳未闻,嘀咕道,“这是什么衣裳,怎地如此怪异?” 李晓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勃然大怒,“喂,杨老爷,非礼勿视啊!” 杨文骢终于从震惊中苏醒过来,见李晓君一脸愤怒地看着他,不禁老脸一僵,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哦,香君,老夫有事问你!” 李晓君想起他上次设计自己的事,冷笑道,“杨老爷今天又准备了什么计策啊?” 杨文骢老脸一抽,上次他让袁本盈装神弄鬼,本以为可以忽悠到她,不料才起了个头就被她察觉了,他也心虚得半个月没敢过来。这种事本来只能放在心里,但李晓君偏要摆到明面上来说,杨文骢顿觉尴尬无比,顾左右而言他道,“老夫听外面的人说你在出联考人,这是为何?” 李晓君下了楼,招呼他在石桌上坐下,反而主动问起了他的近况,“杨老爷最近可好啊,怎么这么久都没过来,是不是又升官发财讨了个小老婆啊?” 杨文骢想起那天吃了袁本盈的药无意间把小姨子马嫩睡了,然后不得不收房的事,脸上就有些不自在了,嗫嚅道,“哪有的事!” 李晓君嘿嘿笑道,“嘿嘿……杨老爷啊,你就别骗我了!你印堂发黑、脸色发青、眼白增多、眼神涣散、走路脚步虚浮,不是纵欲过度之相又是什么?” 杨文骢吓了一呆,这些天他和马嫩确实有些过于放纵了,惹得其他姬妾怨声载道不说,把自己的身体也掏空了,要不是袁本盈的药吊着,他早就不行了。见李晓君的眼睛这么毒,他不自觉地慌了,“不……不可胡说!老夫一向洁身自好,哪有你说的那些肮脏事!” 李晓君也不说话,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一边看还一边嘿嘿冷笑,“心虚了呀!” 杨文骢很快就扛不住了,恰好翠云上茶了,就赶紧喝了一口,趁李晓君也在喝茶的空档赶紧转移话题,“朝宗离开的时候特意交代老夫要好生照拂你,你为何不听老夫之言,偏要与外人来往?” 李晓君嘿嘿冷笑一声,“原来上次的事是侯郎特意交代的啊!” “你别胡说,哪有的事,是你自己想多了!”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杨文骢又无语了,半晌才发现自己又被带了节奏,“你既已跟了朝宗就是朝宗的人了,就要讲三从四德了,你如此肆意妄为,以后朝宗回来如何有脸见他?” 李晓君心中想笑,心说老娘的身体老娘自己做主,关他什么事?再说了,按照剧情的发展自己很快就要入宫了,然后就是清军下江南和南明覆灭,自己无处可去在师父的帮助下和卞玉京一起隐居,直到天下安定才能和他见面。这中间有好几年时间呢,难道老娘就要为他独守空闺? 笑话! 杨文骢见她没有说话还以为她被自己拿住了,说出来的话就更过分了,“朝宗乃世代书香之家,你能跟他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为何还要如此不检点?你这样下去以后怎么进侯府大门?你进不了侯府,下半辈子怎么办,贞娘怎么办?” 李晓君终于被他连珠炮一样的斥责弄火了,反唇相讥道,“杨老爷的话好冠冕堂皇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呢!” 杨文骢气结,“你……老夫那是一时糊涂,你为何如此纠缠不休?” “哼……是吗?”李晓君冷哼了一声,随即问道,“不知你来此有何贵干?诚如你所言,我要为侯郎守贞,不见外人的。” 杨文骢真是拿她没办法了,半晌才道,“其实……老夫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 李晓君哦了一声,说道,“哦……现在你也看到了,请便吧!” 一杯茶还没喝完就被下了逐客令,杨龙友的脸上挂不住了,索性直言道,“香君,老夫与你相识也有小十年了,你既已下楼接客,为何便宜外人却不便宜我?” 见他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李晓君也不与他兜圈子了,冷笑道,“杨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我如今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出来挣钱养家,何曾便宜了外人?再说了大家都是欢场中人,我又为什么要便宜你?” 杨文骢被她一番天雷滚滚的话雷得外焦里嫩,心说这还是以前那个香君吗,怎么变得这么恬不知耻了?要是以前的李香君,她一定会说奴家已经是侯郎的人了,这辈子都是侯郎的人,杨老爷乃是侯郎的好友,怎能有这样的想法呢?然后再义正言辞把自己骂出去才对啊。而现在的李香君竟然让他和他们公平竞争,那她的侯郎怎么办? 杨文骢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一字一句地道,“你的意思是说从今以后,老夫也可以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只要对出你一副对联就可以了?” 李晓君淡淡一笑,道,“那可不一定,我很挑剔的,入得我眼的人我才会出联的!” 杨文骢气急,半晌才憋了回去,道,“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如我所愿?” 李晓君见他发了狠,也不敢再刺激他了,郑重地道,“还是先前那件事,老爷何时帮我救回了贞娘,奴家拼着被侯郎扫地出门也要满足你的所有要求!” 杨文骢见她旧事重提,也不得不认真起来,问道,“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李晓君点了点头,道,“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就是你不仅要救回贞娘,还要劝说阮胡子和田侍郎他们不要再找我们媚香楼的麻烦才行。” “好,我答应你!”杨文骢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李晓君道,“老爷但说无妨。” 杨文骢道,“你们以后不许再与他们作对!” 李晓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已经决定不理会侯方域了,这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而已,能换回贞娘何乐而不为之? “老爷也累了吧,那奴家给你吹一曲缓解一下疲劳,如何?” 谈好了条件,李晓君也不再拒他于千里之外了,让翠云拿来一只萧,笑不露齿地说道,“这一曲名《红豆曲》,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啊,请老爷品鉴。” 杨文骢大喜,忙正襟危坐,细细地品鉴起来。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64章异想天开 从媚香楼出来,杨文骢径直回了府,把谋主邢昉叫了进来,征求意见道,“孟贞兄,我有意搭救被捕的复社名士,不知你可有计策?” 邢昉字孟贞,号石湖,因从小在南都名胜石臼湖旁边读书学习,故号石湖,他是著名的才子,也是复社成员,按理说这样的人现在应该和其他社人一起在牢里谈诗论文的,只因为他是杨文骢的幕僚,阮大铖才放了他一马,让他继续在外面逍遥。 听杨文骢说要搭救被下狱的复社同仁,邢昉心中欢喜不已,便把自己想了很久的营救之策和盘托出,“雪翁若想搭救复社名士,需得落实在一人身上。” 杨文骢忙问道,“谁人有这样的本事?” 邢昉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雪翁的姻亲马元辅!” 杨文骢大失所望,心说你怎么不说是当今皇上啊?当近弘光天子虽然初登大宝,手里没多少实权,但只要他金口一开,朝臣再怎么也要给几分面子! 他虽然只是书生之见,但复社再民间影响巨大,邢昉又名士派头十足,杨文骢也只能在心里腹诽,面上却无奈地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元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圆海的好友,他自然要听他的话,但元辅这段时间一直被东林党和复社的人弹劾,双方早已结下死仇,如何能帮这个忙?” 邢昉见他不以为然,便严肃地解释道,“雪翁有所不知,夫治一国者,宜以一国为心,元辅如今贵为一国宰辅,已非吴下阿蒙,雪翁切不能以常理度之。” 杨文骢听得云山雾罩,“你之所言,莫非以为元辅有与东林和解之心?” 邢昉微微点头,“元辅早年不群不党,故而仕途不顺,为了实现心中抱负才曲意结交阮圆海,但并无与东林为敌之心,这也是朝中多有弹劾他却从不愠怒之所在。如今新君初立,内忧外患,元辅一心只想匡扶社稷,自然不会持门户之见,此时雪翁若能以大义说之,元辅定能答允。” 杨文骢迟疑道,“如何以大义说之?” 邢昉道,“此易事尔,朝廷两党纷争不绝,政令难以推行,元辅深受其困,只需有德之人从中斡旋即可罢斗。” 杨文骢心说阉党和东林党的争斗已经持续五十年了,岂是你一句话就可以说和的?但邢昉乃是他结交复社的桥梁,他也不能当面驳他的面子,只得继续问道,“不知谁能从中说和?” 邢昉道,“复社这边,在下可担此任。至于元辅那边,就得有劳东翁亲自出马了。” 杨文骢心说你的思路是对的,只要让东林党和阉党和解了,复社的人不用东躲西藏了,李贞丽自然也能回到媚香楼了。但这种惊天动地之举必须是德高望重之人才能胜任,咱俩是什么人你心里没点儿数吗,人家凭什么听我们的啊? 杨文骢见他胸有成竹,不想扫了他的兴,继续问道,“如今复社的士子躲的躲藏的藏,你准备去说服谁?” 邢昉自信满满地道,“当然是娄东二张的大张先生,以及维斗先生。” 娄东二张即是张采和张溥,维斗先生就是杨廷枢,他们三人是复社的创始人,在社里享有极高的声誉,特别是张溥更是复社的核心人物,早年组建应社的时候他就提出“尊经复古”的学术思想,通过社员分治一经,定期交流的小组互助式的学习方法,迅速提高社员的学术能力,让他们很快在科场崭露头角。 席卷考场之后,应社迅速在江南各大学社中崛起,短短几年时间就合并了江南上百个学社最终更名为复社,因为有先进的学习方法,复社成员在科举上连战连捷,张溥一跃而成为江南士林炙手可热的人物,在此基础上他先后组织成均大会、尹山大会、金陵大会和虎丘大会,反复宣传他的治国思想,也把复社的势力推向了巅峰。 如今张溥已死,但同为创始人的张采和杨廷枢还活着,因为复社的势力太过庞大,张采和钱谦益一样都不受朝廷重用,直到弘光朝才被起复为礼部仪制司主事。杨廷枢虽然没有考中进士,但他是崇祯三年江南乡试的会元,崇祯四年意外落榜之后复社就引起了朝廷的警觉,因此后面的四次会试他都无一例外地落榜了。虽然只是个举人,但他在士林的名声极响,四公子在他面前就是一群小弟弟。 如果能说动此二人,再拉上已经暗中投靠了马士英的钱谦益,真有可能把复社的士子放出来,李贞丽也能顺利地回到媚香楼。 听说他要去说服张采和杨廷枢,杨文骢不得不再次对他的眼光表示佩服,但对他此行的结果却不报太大的希望,因为张采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往外赶人还是轻的,惹恼了他可是会亲自动手的。杨廷枢也不遑多让,他虽然没有张采的脾气大,但却极为爱惜名声,要让他为了社人的自由牺牲自己的名声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呢! 看了一眼邢昉信心满满的样子,杨文骢没有阻拦他的行动,反而鼓励他去大胆尝试,“既如此,那你明天就去吧!” 邢昉离开以后,杨文骢坐在塌上暗自发笑,他原本只是随便找个话题闲聊,然后找机会引导到搭救李贞丽身上,结果却引出了这么大一桩公案,这个邢孟贞啊,比自己还大几岁呢,想事情还是天马行空,这股书生气恐怕要带进坟里去了。 不过……老夫要怎样才能说服田百源,让他放贞娘回去呢? 杨文骢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而天却渐渐地黑了,他索性不想了,起身漫步出了书房,却见袁本盈和张克己正在口角,便问道,“你二人何故口角?” 张克己正要说话,袁本盈已经先开口了,“老爷……小人……小人真不能离开啊!” 杨文骢看了张克己一眼,问道,“你想赶他出府?” 张克己见问忙陪笑道,“啊……老爷,不……不是小人要赶他走,实在是……” 杨文骢见他说话吞吞吐吐的,便厉声道,“是什么?” 张克己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外人在场,就小声道,“是马姨娘恼恨他,想让他出府!” 听说是马娇想赶他出府,杨文骢就知道原因所在了,他最近一段时间专宠马嫩,无意间冷落了她,姐妹俩也因此生了嫌隙,她不敢冒犯自己就把火发在了袁本盈身上。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杨文骢不想管后宅的事,但袁本盈诡计多端,他还有用处,就制止了张克己,对袁本盈道,“你暂且不用出府,随我去书房听差。” 袁本盈跟着杨文骢来到书房,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老爷有何差遣,小人万死不辞!” 杨文骢看了他一眼,哼道,“哼……你这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上次坏了老夫的事,老夫还没找你算账呢,老夫岂敢再差遣你?” 袁本盈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被东家当面鄙视了也不生气,反而陪着笑道,“老爷,冤枉啊!小人虽然没能助您拿下李小娘子,但也拿下马小娘子,小人纵然无功,也不算有过啊!” 杨文骢心说你说得也有些道理,老夫几次与娇娘说要把嫩娘收房,她总是推三阻四,说什么旧院有规矩,姐妹不能嫁入同一个男人,又责备他不知足,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嫌他不行,免得误了小妹终生。如今阴差阳错地办成了此事,小娘子也心满意足,真是多亏了他的药啊! 但杨文骢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见这厮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想起他在江湖上招摇撞骗的勾当,心里突然一动,问道,“上次的事没办成,你现在可有办法了?” 啊……还来啊? 袁本盈心中暗暗叫苦,李晓君太犀利了,简直明察秋毫,他一想到她那一双直透人心房的眼睛心里就发慌,如果有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了。但这是不可能的,自己的梦想就是进宫忽悠皇帝,要想进宫必须得抱紧杨老爷这根大腿,如今老爷不计前嫌再次抬举他,这可是自己翻身的机会,绝不能错过。想到这里,他就暗暗地下定决心,若有所思道,“嗯……启禀老爷,小人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还有些不太成熟!” “哦……说来听听?”杨文骢心说你不会和邢孟贞一样劝我去找大舅哥说情吧? 袁本盈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取出来一包药粉,神秘兮兮地说,“老爷,这是小人秘制的阴阳合欢散,无色无味,只要散在茶杯里……” 见他这么多天就想到了这样一个主意,杨文骢气得想给他一脚,“你……你……你混账!老夫乃朝廷官员,如何能行此下作手段?” 袁本盈十分无奈,只得哭丧着脸道,“可是……除了这个法子,小人实在想不到其他的法子了啊!除非去田本兵那里告密!” 听到“告密”两个字,杨文骢眼睛一亮,急切地问道,“等等!你说告密?如何告密?” 袁本盈道,“很简单,若是让田本兵知道了他娶的李香君是个假的,他定然会火冒三丈,定会再次派人去媚香楼索要真正的李香君,到时老爷只需从中说和,李小娘子感念先生厚谊说不定事就成了!” “嗯……此计倒是有些可取之处。”杨文骢轻轻地点了点头,又仔细地想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看着袁本盈道,“此事就交予你去办了,若再办砸了,老夫定不饶你!”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65章身份泄露 田府,田仰正在家里饮宴,李贞丽在一边侍候。她进府已经快一个月了,除了前几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以外,这段时间却过得十分平静,特别是今天,田仰一早就进宫面圣,中午就满面春风地回来了。从他的脸色她就能看出来他肯定又升官了,便职业性地露出几丝喜色,柔声问道,“老爷莫非又升官了?” 田仰一把搂住她的纤腰,哈哈笑道,“不错,不错,老夫今日进宫面圣,呈上淮扬战守十三策,皇上龙颜大悦,赞我乃‘大明长城、朝廷砥柱’,擢升我为兵部尚书、右都御史,赏我银百两,绢百匹,这是何等的殊荣啊!” 大明的官制是垂直管理的,他原本的职位是兵部右侍郎兼督察院左副都御史兼淮扬,其中兵部侍郎和督察院左副都御史都是加衔,只有淮扬巡抚才是实职。因为巡抚是行政官员,归吏部调遣,只有行政权力,而无领兵的权力,只有加了兵部的头衔才有领兵的权力;而御史则归属督察院系统,挂了御史头衔就有了监察百官的权力,进而也有了人事任免权。 他的职务原本也是军政一把抓的,但是上面还有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的淮扬督师史可法压着,做事情总是不得劲,如今凭借一封奏疏就升了两个头衔,虽然实职还是淮扬巡抚,但地位已经和史可法差不多了,当然这些都是马士英在背后运作的,目的就是为了和他分庭抗礼,进而取代他的位置。 听说自家老爷升了官,李贞丽也跟着心花怒放了,刚入田府的时候她虽然颇受宠爱但还是时常担心事情败露,因此一直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生怕某一天被他发现了破绽。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地推移,田仰不仅未起疑心,反而愈发宠爱她。因为他的家眷都在贵州老家,新近纳的几个姬妾又安置在扬州,南京的后院却处于一片真空地带,田仰见她擅长管家,干脆把内府的事都交给她打理,她也事实上成了南京田府的女主人。 俗话说女人的命如浮萍,漂到哪里就在哪里,李贞丽虽然任侠好义,其实也只是个普通女人,阴差阳错地在田府生了根也懒得反抗了,反而开始把这里当家,与田家共同进退。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过几日田仰回扬州的时候让她回一趟媚香楼,她想再见一见李香君,告诉她侯方域的下落。 “老爷高升,奴家为老爷贺!”衷心地说了几句奉承话,李贞丽就让后厨安排酒席,等酒菜上来之后田仰志得意满,大手一挥,说道,“今日能得皇上嘉奖,手下人也有功劳,若没有他们办事得力,我如何能有今天?” 李贞丽连忙称是,“戏文中都说‘一个好汉三个帮’,老爷能官至封疆也少不了他们的功劳,当与他们同乐!” 田仰哈哈大笑,干枯的大手又挥了挥,“你说得极是,他们是我的得力臂助,自当与我同乐。你是我的福星,也留下来一起饮宴吧,来人呐,传周大一行人进内府饮酒!” 让自己和府里的家丁一起饮酒,李贞丽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羞辱,想拒绝又没勇气,想发飙更没胆气,只得在心里生闷气。 不多一会儿,周大等人就鱼贯而入,看到她在场忙上前见礼,口呼“李姨娘”。李贞丽刚才还觉得受到了羞辱,此时却又欢喜起来,心说老爷肯定高兴坏了才没在意我的感受。 周大给李贞丽见了礼又看了一眼田仰,见他脸上没什么表示才把忐忑的心放下。这些时日他们已经听到了风声,知道他们那晚上被李贞丽骗了,但大错已经铸成,想换回来已经来不及了。而且田仰的脾气不怎么好,对下面的人十分刻薄寡恩,他们没有当面承认错误的勇气,只得将错就错下去。因此他们明知道面前的李香君是个冒牌货,但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揭开这个盖子,还故意恭恭敬敬地给她行大礼,就是为了堵住她的嘴。 田仰自然不知道他们这些勾当,等他们行完礼了就招呼他们入座,一群人在大殿里吃吃喝喝,顺便说一些恭维讨好的话,田仰老怀大慰,看着周大道,“哈哈哈……君恩啊,老夫能得香君作伴,你居功至伟,来,再饮一杯。” 周大不敢看田仰的眼睛,只得强作镇定地喝了一杯,“大老爷鸿运当头,自有福星高照,小人何敢居功?” 田仰今天的心情很好,眼神就变得不好了,他根本没发现周大等人的反常,反而频繁劝酒,十分豪迈地道,“你们也有功劳,都多喝几杯。” 其他人连忙俯首称是,一群人又喝了几杯,在外面守门的茅十八进来禀报,“禀告老爷,门口来了个袁道长,自称是茅山派的道士,如今在朝天宫清修,与您是故交,听说您升了官爵,特来道贺!” 明末的士人都喜欢结交三教九流的人物来显示自己的风雅,有些甚至还会为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人列传,如历史上的侯方域就为李香君写过《李姬传》,为家里的仆人郭尚写过墓志铭《郭老仆墓志铭》,大名士傅山为好友薛宗周和王如今写过《汾二子传》,张溥为五个底层百姓写过《五人墓碑记》。这些平凡人一辈子也没出人头地,只在某些方面有些许闪光点,就得以在名人的笔下流传后世。 田仰在庙堂与江湖之间来回切换过多次,也结识过不少这样的人,但今天这个袁道长他却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不过一想到他是朝天宫的道士,就知道他的来意了。朝天宫的前身是元朝的永寿宫,大明建立以后被太祖皇帝扩建成为皇室成员祈福禳灾之所,后来又成了官僚子弟袭封前学习朝见天子礼仪的的地方。因此在那里清修的道士不仅耳目灵通,而且或多或少都与皇家有些关联,只是他上午得了封赏,这个袁本盈下午就来打秋风,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 虽然心里有所不满,但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还要谋求更大的发展了,自然不敢过于怠慢这些人了,只得让茅十八把他带了进来。 不多时,丰神俊朗、一身仙风道骨的袁本盈就走了进来,看到田仰就规规矩矩地行礼,“贫道袁本盈,拜见大司马。大司马如今权倾朝野,可还记得三年前桃叶渡口贫道与您说过的话否?” 田仰很想说老夫根本不认识你,但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是简单地笑了笑,随便敷衍了几句就让人去取几张银票打发了他了事。 趁下人去取银票的时候,袁本盈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很快就把目标锁定在了李贞丽身上,“这莫非是媚香楼的李大娘子?哈哈,半年不见,想不到你已嫁入田府,贫道早年就曾预言田公大器晚成,如今终于苦尽甘来,以后前途无量,大娘子眼光当真独到,以后定能挣个诰命,贫道为大娘子贺啊!” 袁本盈此刻化身为袁大嘴,噼里啪啦一顿恭维话说出来,自己还不觉得有什么,其他在场的人都愣住了,特别是田仰牙关紧咬,一双浑浊的老眼瞪比牛眼还大,看着袁本盈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说她是李大娘子?” 李贞丽最先感觉到了不妙,她悄悄地瞟了一眼田仰,见他脸色铁青,目欲喷火,双手都在颤抖,而周大等人也是如丧考妣,惶惶不可终日。 袁本盈装出一副不知所谓的表情来,十分肯定地答道,“啊,是啊,整个旧院谁不知道她是李大娘子啊!大司马莫非不知道?” 田仰的脸黑了又白,白了又黑,看了周大等人几眼,最后把凌厉的目光射向李贞丽,随即扬起手啪地一个耳光扇在了她洁白如玉的脸上,“贱人,你敢骗我?” 他虽然是个进士出身的文官,但常年在外带兵,手上功夫十分了得。李贞丽被一巴掌扇翻在地,先前的屈辱不翼而飞了,想在田府落地生根的梦想也破灭了,一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的身体就开始发抖,“老……老爷……不……不是……” 她平时是个十分健谈的人,而此刻却结结巴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老爷……我……我……奴家……原本不想骗你!” 田仰哼了一声,又踢了她一脚就把锐利的目光投向了周大等人,冷冷地道,“周大,老夫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蒙骗于我?” 周大早就想好了对策,见老爷终于向自己问罪了,忙跪下一边磕头一边解释,“老爷明鉴啊,小人也被她蒙蔽了啊!小人以前从未来过南中,也从未见过李香君,那天晚上到了媚香楼,天色太暗看不清楚,这女人说她就是李香君,小人一时不察才受了她的蒙蔽啊!” 周大说完,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就连最窝囊的茅十八也附和道,“老爷,俺们真的是被蒙蔽了啊!” 田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发现袁本盈还在面前坐着,便强作镇定道,“袁道长,这个……” 袁本盈尴尬地笑了笑,“呃……这……贫道这次来登贵府大门也无甚要紧事,既然你有事情要处理,那贫道就先行告辞。” 田仰长舒了口气,长随已经取了银子回来了就接过来笑呵呵地道,“敝府今日有些琐碎要处理,怠慢了道长,还请道长见谅。等我处理了这事,下官一定亲自到朝天宫登门赔罪!” 袁本盈哈哈一笑,接了银票就扬长而去了。 他一走田仰就装不下去了,先是在李贞丽身上踢了几脚,又把周大等人狠狠地责骂了一顿。周大一伙人早就做好了挨骂的心里准备了,任凭他骂得多么恶毒都不敢反驳,只是一个劲儿地忏悔,直到最后他骂不动了,才咬牙切齿道,“老爷容禀,今日之耻,小人终生不敢忘,小人这就去媚香楼把真正的李香君抓来给您出气!” 田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装死的李贞丽,哼了一声,冲周大等人道,“去吧,这一次再把事情办砸了,你们也就不用留在府里了,就去营里挣军功吧。” 这个时代家丁让人十分羡慕的职业,不仅挣得多,而且十分安全,而营兵不仅挣得少而且随时会被拉到前线当炮灰。听说要去当营兵,周大等人顿时紧张起来,迅速起身行了个礼就往外面走去了,这一次他们绝不容许自己犯错了。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66章我不喜欢小孩子 李贞丽受虐的时候李晓君正在睡午觉,翠云风风火火地跑了上来,焦急地道,“小姐,小姐,那个福松公子又……双……叒……叕来了,还放下狠话,说这一次一定要进来。” 李晓君心道,好家伙,果然来了,我的刀已经磨得锋利无比了,今天可得好好宰你一刀了! 不过,虽然她心里如此想,脸上却不以为然地问道,“哦,他的学问长进了啊?” 翠云摇头道,“他这次请了个帮手,叫乐案法师,俗家姓张,叫张采,据说学问很厉害,特别是对对联,号称江南第一。” 听说来的是张采李晓君心中就有了底气,换好衣服来到外院的照壁后面就见郑森大马金刀地坐在正中间,中二少年钱孙爱和一个中年书生分坐两边。那两人就不用多看了,她特意多看了几眼那个张采,见他三十多岁的年龄,身材偏瘦,肤色偏黑,小小的脑袋坠着一个尖尖的下巴,下面吊着一部稀疏的山羊胡子,整个人的气质不像个书生,倒像个在街上测字算卦的算命先生。再看他那张脸,李晓君就想起了小时候外婆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脸上没肉(这里要用四川话读,同如),命里没福。他虽然是个才子,但一张脸瘦得只剩一张皮,一看就是个苦命人。 “对联王子张采,乐案法师……”李晓君搜肠刮肚地想了半晌,也没把他和历史上的名人对上号,最后只得坐在后面静观其变。 三人才喝了一盏茶,钱孙爱逮着周斌就骂了起来,“我说你这乌龟凭什么挡着我们,凭什么不让张先生来助拳?” 钱孙爱上蹿下跳,指桑骂槐,玩得不亦乐乎,一边的郑森和张采却不管不顾,就当看戏了。 周斌被怼得冷汗淋漓,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这是小姐的规定,郑公子也是认可了的。” “哼,什么小姐的规定,公子认可,我可不认可!”钱孙爱的火气一直很大,连着几次吃了闭门羹后,他又想动用武力了,“你再不让我进去,我今天定要把应天府的衙役叫来,看你还横不横?” 听闻要惊动了官府,周斌吓毛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公子恕罪,恕罪啊!” “哼……”钱孙爱又重重地哼了一声,抬脚踢了他一下,骂道,“不过是个表子,有什么好拽的!我这就去应天府,看不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李晓君看得心中冷笑不已,心道礼部侍郎的儿子就是牛逼啊,好像捕快衙役都是他们家养的一样,那天柳如是说他跟着郑森学坏了,依我看来这小子从根儿上就是个坏坯子啊。 周斌见他真的要去叫捕快,吓得膝行上前,抱住他的大腿哀求道,“钱公子恕罪,恕罪啊,老奴这就去问小姐的话。” “哼,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钱孙爱见他松了口,便收住脚步,冷笑一声,转头对郑森和张采道,“哼,师兄、张先生,你们看到了吧,我就说了软的怕硬的吧!” 郑森无奈地笑了笑,“唉,师弟啊,咱们来这里是来取乐的,你把那些粗坯衙役叫来,咱们还有什么可乐的?” 张采也开口道,“大木弟所言甚是,秦淮旧院乃清洁雅致之地,断不可让粗鄙之人坏了我等雅兴!” “好啊,合着我做了恶人啊!”钱孙爱被抢白得脸青一阵红一阵,一时想不到好的理由来为自己辩解,只得一跺脚坐回了座位上。 周斌转过照壁,就见李晓君和翠云已经在那里坐着了,便哭丧着脸道,“小姐,你也看到了,咱们该怎么办啊?” “出去照应着吧!”打发走了倒霉的周斌,李晓君就起身冲外面喊道,“外面的可是郑公子,奴家这厢有礼了。” 郑森一听心中便欢喜起来,起身行礼道,“正是在下,姑娘既已早到,为何不出来一见?” 李晓君笑道,“我和你一样,都在看戏呢!” 郑森一怔,随即哈哈笑起来,钱孙爱跟着笑了几声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了,忙止住笑声冲里面喊道,“哼,李香君,你敢羞辱我?” 李晓君懒得理这种神经病,直接问郑森的话,“公子好几天没来了,是不是去闭门苦读了,不知学问可有长进?” 郑森讪讪一笑,强打起精神道,“那是自然,在下这几日无日不在苦读,昨夜突然开悟,今天就来叨扰姑娘了。” 李晓君偷瞄了他一眼,见他和以前差不多,身上根本没有光环笼罩,心道你这狗屁公子的学问有没有开悟我不知道,但脸皮倒是开悟了。都说明朝的文人很无耻,老娘今天总算见到活例子了。 “既然郑公子有这个自信,那就交银子吧。” “好说!”郑森二话不说,随手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交给周斌,“这是一百两银子,姑娘收好了。” 李晓君还没说话,钱孙爱又插话道,“都说旧院的娘儿爱笑,姐儿爱俏,我看他们都说错了,你们这些姐儿爱银子才是真的。” 这厮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就像在茶话会上说出了让满场惊叹的金句一样。 翠云皱了皱眉,小声道,“这人还是钱老爷的儿子呢,好生无礼啊!” 李晓君不以为然地道,“富二代都这样,习惯了就好!” 两人嘀咕了几句,钱孙爱也笑完了,李晓君才嘻嘻笑道,“都说文死谏,武死战,士子爱名,商人逐利。奴家出身微末,以卖笑为生,当然爱银子了。钱公子是读书人,怎么不去皇上面前死谏,以此换个好名声?” “我……”钱孙爱顿时语塞,心道,还没活够呢,你居然想让我去死,真是最毒妇人心啊——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郑森见师弟吃瘪,忙略过此话题道,“请姑娘出上联吧。” 李晓君道,“出联之前,我得再重申一下规矩,一炷香的时间,谁对上来了谁就可以进来,郑公子可同意?” 郑森本想争辩几句,但他自幼心高气傲,实在丢不起这人,便一梗脖子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的想法是就算自己进不去,只要张采进去了,自己也算是破了她的戒了,脸上照样有光。想到这里,他就看了一眼旁边的张采,郑重地道,“张先生可要打起精神了,今天必须给本公子破了她的金身。” 张采想起了昨天晚上钱谦益特意把他叫进书房交代的话,不禁迟疑起来,“对联之道虽是小道,却千变万化,金某尽力便是。” 李晓君见他还没上场气势就矮了一截,不禁笑道,“张先生何必自谦,还请手下留情啊!” 郑森不明所以,还以为她害怕了呢,哈哈笑道,“大娘子也知道张先生的名头了,哈哈。” 钱孙爱也跟着补刀道,“哈哈,终于害怕了吧!” “是啊,我好怕哟!”见翠云已磨好了墨,李晓君呼出一口浊气,缓缓地提起笔,一边写一边说,“后天就是中秋节了,正是花好月圆夜,归人欢聚时,我就出个关于中秋月圆的对联,祝你们中秋快乐!” 郑森见说,笑道,“那就多谢大娘子了!” 钱孙爱又插诨打科道,“大娘子何不出来一见,大家高乐高乐?” 李晓君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见状妩媚地笑道,“那就看你们能不能对出下联了,奴家很寂寞啊,就等你们上门呢。” 听到这么撩人的声音,钱孙爱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何必要对对联,大娘子不是喜欢银子吗?你开个价,我绝不还价!” 李晓君把写好的上联递给翠云让她晾干,自己则继续和他打嘴仗,“你太小了,我不喜欢小孩子!” 郑森和张采正在喝茶,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了,噗噗两声嘴里的茶喷了一地,连面前的白苎袍子都湿了一片。 钱孙爱就像被大锤敲了一下,一张脸红得像傍晚的彩霞,半晌才发狠道,“你……你……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进来的!”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67章甘九哥 四人正在隔着帘子打嘴仗,院外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声音,“什么人,来此做甚?” 郑森的脸色变了变,旋即又恢复了正常,作为郑家的大公子、未来的海贼王,他出行都是带了护卫的,而南京又是大明首都,并无流寇作乱,因此虽然外面来了恶客,但他却并不十分担心自己的安全。 然而,他还没淡定多久,外面就传来了几声冷笑,“哟……媚香楼今天有客啊?” 又一个声音传来,“李香君不是要为她的侯郎守身如玉吗,今天怎么要出来接客了?” “嘿嘿……上次她们母女可把我们骗得不轻啊,今天咱们可得注意了,不能再让她哄了去了!” 见这些人肆无忌惮地谈论着媚香楼的两任主人,刚才开口的人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此到底要做什么?” 听到自己的护卫头子再次开口,郑森终于不淡定了,起身走到门口问道,“甘九哥,外面是什么人在闹事?” 叫甘九哥的护卫头目见问就撇下与其对峙的几人,转头回答道,“回公子的话,在下也不知这些人是什么人?” 郑森扫了一眼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几人,冷冷地道,“几位壮士,今日我在此盘桓,你们有事情改日再来吧?” 突然出现在媚香楼门口的人正是周大、茅十八一伙人,他们受了田仰一顿责骂再也不敢怠慢了,也顾不得影响等到天黑了,大白天就到媚香楼来抓人了。媚香楼里都是老弱病残,他们根本没放在心上,然而本以为只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今天却又出意外了。 见郑森说话如此大套,周大皱了皱眉,冷笑道,“在下身份低微,本不该打听公子的名姓,但在下受我家大司马的差遣,特来邀李家小娘子过府一叙,还请公子多多成全。” 大司马是兵部尚书的别称,郑森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心说现在的兵部尚书是马士英,来人莫非是他的人?但仔细一想又摇了摇头,因为马士英不仅是兵部尚书,还是内阁首辅,他们在外人面前只会称他为元辅或者马阁老,绝不会称大司马的。 可是……除了马士英还有谁是兵部尚书呢? 郑森想不明白干脆问道,“哦……大司马不是马阁老兼任的吗,怎么现在又多了一个大司马?不知是哪位大人获得了皇上的宠幸啊?” 周大淡淡地道,“我家大司马姓田,现任淮扬巡抚,今日才升的大司马!” “哦,原来是田仰啊!”郑森重重地哼了一声,“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他这小人啊!哼……他何德何能竟有脸取代路军门出镇淮扬?” 郑森说这话是有情绪的,他们郑家和路振飞有很深的渊源,早在十年前路振飞还在福建任巡按御史时,郑芝龙就与他交好了,当时他才投靠大明一年多时间,在朝中并无多少根基,而一直和他作对的东海和南海的海盗对他的投降也感到十分不满,经常借机生事。这股势力最终汇聚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最后在荷兰殖民者的支持下开始向福建发起了总攻。面对大股海寇和红毛鬼的联合进攻,郑芝龙有些慌神,但路振飞却临危不乱,当即悬赏千金激励将士,又遣他和黄斌卿予以迎头痛击。经过半年多的苦战,福建水师大获全胜,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料罗湾海战。 料罗湾海战以后,刘香和红毛鬼的联军被彻底打垮,郑芝龙也借此机会控制了整个东海的航线,成了名副其实的海贼王。路振飞也因此名声大噪,很快就被调入北京做官,但他与福建郑家的这份香火情却一直维持着。去年他被擢升为漕运总督兼淮扬巡抚,掌管朝廷的命脉,而此时整个中原已经糜烂了,漕运也处在被切断的风险中。 关键时刻,郑芝龙伸出了援手,派五弟郑鸿逵率领一支船队进入淮扬地区,有了这支嫡系兵马背书,路振飞顿时有了底气,他在淮扬大力整顿漕务、招募乡勇,屡次打败前来进犯的李自成部将,有力地保证了北京政权的运转。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擎天柱一样的人物,却在弘光皇帝登基以后就被马士英的人所污蔑而罢官,由于路振飞是北直隶曲周县(今河北邯郸市曲周县)人,此时曲周已沦为敌占区,他有家不能回,最后只得留寓在苏州,生活颇为困苦。 田仰先是用阴谋手段扳倒了郑家的恩人,让郑鸿逵处在极为尴尬的境地,现在又要和郑森抢女人,面对两次冒犯郑家的仇人,郑森能有好脸色才怪呢。 周大见他当面羞辱自己的主家心里顿时火起,压下怒气问道,“敢问公子何人,为何敢对本兵大人出此不敬之言?” 郑森还没说话,甘九哥就嘿嘿冷笑道,“就凭你这下贱之人也想知道我家的公子的名号?滚!” 周大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他后面的人见老大受辱纷纷鼓噪起来,“哪里来的小赤佬,竟然敢当我们大司马的路?” “小子,敢在京城撒野,嫌命长了吧?” “他敢羞辱我们大老爷,咱们与他拼了!” 田府的家丁个个义愤填膺,言语中颇多粗鄙之语,甘九哥等人听得火起,摩拳擦掌地准备上去干架。 郑森抬手制止了双方的小动作,仍然十分淡定地道,“我乃泉州郑森,家父忝为福建总兵!你们既然是田府的人,那就是我们郑家的仇人,我不与你等下人说话,赶快快回去吧!” 陡然间听到福建郑家的名号,周大等人顿时犯起难来。福建历来就是兵家不争之地,很难出重量级的人物,但最近几十年西夷东来,屡次进犯东南沿海,日益严峻的海防问题硬生生地造就了福建郑家,让郑芝龙在短短的十几年里就崛起为大明海防第一人,特别是国变以后,福建郑家的势力已经延伸到长江流域,所有人都不敢继续视而不见了。 福建郑家的少公子在媚香楼,周大不敢轻举妄动,但就这么回去了又不好对田仰交代,只得干巴巴地杵在那里。 甘九哥见他们还不肯走,又喝道,“杀才,还不走,等我动手赶人吗?” 周大不敢轻举妄动,但他带来的人却忍不住了,一人站出来喝道,“你这人好生没道理,俗话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俺们在街上站着,碍你什么事了?” 甘九哥是个能动手绝不吵吵的性格,见这货如此不识相,也不多话,冲上去一个冲拳就把那人打倒在地。他的手下见老大都动手了,生怕他被围攻,也纷纷上前助战。周大没想到这福建佬脾气这么大,见拳头已经朝自己身上挥下来了忙伸手格挡,双方很快就打成了一团。 田仰的家丁在南方也算是精锐,人数和体型也占据优势,但周大根本没想到这个甘九哥这么能打,他看着也并不强壮,但就是力大无穷,自己的手下在他面前连一回合都顶不住。在他极其简洁的招式下,田府的家丁纷纷倒地,很快就只有他一个人站着了。 周大自忖不是他的对手,但危局面前也不能失了风度,便朝他拱了拱手,“阁下武艺高强,周某自愧不如,今日暂且别过,他日相见必要见个高低!” 甘九哥哼了一声,带着人回到了远处,任凭他们救死扶伤。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68章巧了 田府的人再次上门闹事,翠云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而李晓君虽然知道今天的运气好极了,但面上还是十分淡定,听甘九哥进来禀报事情的处理结果才起身朝郑森福了一福,柔声道,“公子急公好义,帮奴家解了这个大难题,奴家感激不尽!” 郑森拱手回了一礼,“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钱孙爱插话道,“哎……大娘子,我师兄帮了你这么一个忙,你现在可以出来见一面了吧?” 李晓君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郑公子与我有活命之恩,自然要见一面的,你们稍等,奴家这就去换衣服!” 郑森却制止了她,“大娘子不必介怀,你我既然有赌约,自然应该按照赌约行事,纵然大娘子有意,我也并非趁人之危之人!” 李晓君被他感动了,又福了一福,才柔声道,“这……公子厚恩,奴家只有记在心里了!” 郑森哈哈一笑,“娘子放心,只要有我在,我定能护你周全,快请出题吧!” 李晓君很快就从感激中清醒过来,让翠云把写好的上联递给周斌,周斌转手递给他,一边点香一边还不忘嘿嘿地笑道,“三位公子,请对下联吧,老汉要开始计时了哦!” 中二青年钱孙爱扭过头来看了一眼,念道,“天上月圆,地上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这……怎么对啊?” 念完之后又问张采,“张先生可有下联了?” 见张采没有反应,钱孙爱转头一看,就见他已经石化了。 郑森发现了古怪之处,就把手里的上联递给他,他也没接,只是呆呆地坐着,好像孙悟空灵魂已经出窍了,只剩下一个躯壳一样。 师兄弟二人大感奇怪,齐声问道,“张先生?” “若采兄?” 张采还是恍若未闻,郑森用肘子碰了一下他,他才回过神来,“啊……啊?” 见他恍然大悟的样子,郑森感到非常奇怪,问道,“张先生,你怎么了?” 钱孙爱也道,“你不会被这上联吓到了吧?” 张采没理他们,反而倏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周斌的手,颤声问道,“周老哥,你快说实话,这……这上联当真是你们小姐想出来的?怎么会这样……你快说呀,快说话呀!” 周斌正在欣赏三人的众生相,根本没注意他会来这一手,顿时被吓了一跳,“妈呀!你……你……你干什么哩?” “唉,又是一个书呆子!”李晓君只得出声喝止道,“哎哎,你这人好生奇怪,干嘛为难一个不识字的人?” 张采恍若未闻,只是不断地催促他,“快说,快说呀!” 周斌被问毛了,猛地一甩手,不耐烦地道,“张先生刚才不是看得明明白白吗,这联不是我家姑娘出的还能是谁?” 或许是他的动作太大了,刺激到了他,张采终于恢复了平静,嘟囔道,“怪了,真是怪了,我上月才想到了这个上联,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啊。” 他的嘟囔声虽然不大,但在座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原来两人的对联撞车了。 抄联抄到原作者身上去了,李晓君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心说不会这么巧吧?这不是鲁班面前耍大斧,关公面前卖大刀吗? 完了,完了,这一次真的完了! 她又悄悄地看了张采两眼,见她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瘦小,形容落魄,眼睛里浴火焚天。看到他这个样子,她心中就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人已经失去理智了,他未必会听柳如是的话啊,这金身恐怕要被破了啊! 柳姨娘,都怪你啊! “天上月圆,地上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张采来回踱着步,又惊又喜道,“这就是我上月想到的联子啊。上月月中,我与妻子在院中赏月,突发奇想想到了这个对联,当时月白如水,万籁俱寂,我与妻子祭完祖先在园中小憩,我出了这个上联考她,奈何她没有对出来。” 李晓君见他完全陷入了回忆中,脸上的表情虽然仍然十分猥琐,却多了许多柔情。他天生带有强大的气场,几句话就勾勒出衣服月下美人才子图来,果然是个大才子啊! 李晓君却没被他带偏,反而想到了一个人——金圣叹。 她记得这副对联是清朝的才子金圣叹的啊,难道这人就是金圣叹,他不是姓张吗? 钱孙爱年龄最小,不识情滋味儿,他自动过滤了那些风花雪月的成分,只抓住他上月想到了这个对联的关键点,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催促道,“哈哈,好啊,太好了,张先生,既然你也想到了这个上联,肯定已经有了下联了吧,快写出来吧。” 郑森的脸上也堆满了笑容,“张先生果然大才,小弟有救了,有救了,啊哈哈!” 张采微笑道,“不错,这上联确实是我上个月想到的,还真是巧了,哈哈!” 虽然看不到张采的脸,李晓君一颗心已经叠到了谷底,咳,自己还是小瞧了江南的文人啊,这人这么呆,又这么纯粹,怎么可能会听别人摆布呢? 哎,完了,准备接受郑公子的摧残吧,不过瞧在他刚才为自己解了围、长相又符合自己审美的份上,自己以身相许也没什么。但就怕他始乱终弃,自己既无法进入郑家,又无法面对侯方域,最后只能和其他秦淮名妓一样沦为权贵的玩物。 李晓君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践行诺言,做一个诚信的人,毕竟人无信不立嘛。然而就当她正要叫翠云扶她回去换衣服时,却见张采瞬间收住笑容,摇头苦笑道,“咳,大木、孺饴,为兄要让你们失望了。” 啊哈,事情还有转机啊! 李晓君大喜,又坐回了绣墩上。 钱孙爱首先反应过来,奇怪地问道,“你还没对出下联吗?” 张采脸现愧疚之色,苦叹道,“我本想考考夫人,不仅她没对出来,我自己也没对出来,如今已过了一个月,我一直在苦思冥想,至今仍然未对出下联!” 师兄弟二人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呆住了,钱孙爱道,“这……怎么可能?” 郑森也道,“张先生可是出口成章的啊,怎会没有下联?” 张采面露愧色,起身拱手道,“愚兄无能,实在想不出下联,让两位世兄见笑了!” “哎……咳……”钱孙爱重重地叹了口气,面露失望之色,“还以为你真的无所不能呢,没想到被自己的对联难住了!” 张采尴尬不已,转身就要走,郑森忙拉住他宽慰道,“若采兄切莫自责,对对子乃是小道,何必在意?” 张采总算听到了一句人话,又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大木的宽慰,但对对子与你们而言乃是小道,与我而言却是大道,我无意科场,以评论文章为业,以对对子为乐事,此生不对出这个上联,我再无颜见人矣!” 见他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不仅师兄弟二人,连李晓君都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宽慰几句,不料他已挣脱郑森的手出门去了。 李晓君在里面看到这一幕,也蒙圈了,随即就想通了,肯定是钱谦益交代过他了,只是他的演技也太拙劣了吧? 翠云提醒道,“小姐,怎么办啊?” 李晓君回过神来,看着外面道,“郑公子,钱公子,实在遗憾得很,你们还需再接再厉啊!” 最大的依仗落荒而逃,两人也没有办法,只得起身告辞。 走了几步,钱孙爱又回头道,“哼,香扇坠,你别得意得太早,我们迟早会破了你的金身的。” 郑森拉了他一下,“不需多说,走吧!”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69章 动动动动动动…… 李晓君怀着劫后余生的心情回到内院,心情还未完全平复下来,翠云又进来禀报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李晓君吓了一个激灵,“怎么了,田仰的人又来了啊?” 翠云喘匀了气息才回道,“啊,不是,不是,是刚才和郑公子一起来的那个姓张的书生又回来了,说要和你切磋对联。” “我勒个去,你差点儿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周大那伙人又来了呢!”李晓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教训道,“你下次说话能不能搞好顺序,不要动不动就是不好了,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翠云委屈地道,“我……我看你先前很淡定啊!” 李晓君狠狠地在胳膊上拧了一把,“我那是装出来的啊,欸……” 翠云被拧得龇牙咧嘴,“那外面那人还见吗?” “不见了!”李香君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道,“就说我累了,想讨赏,找柳姨去。” “啊?”翠云不知内情,迟疑道,“那该如何打发他?” 李晓君道,“照实说就行了。” 翠云哦了一声就下楼了,但很快又回来了,禀道,“小姐,张先生说了,他不是因为那事,是真的想问一问这对联的事。” 李晓君不耐烦地道,“就说我累了,要休息!” 翠云没法,只得又下去了。 李晓君躺下睡了一觉,翠云又来了,“小姐,那个张采还没走,还在外面等着哩!” “啊?”李晓君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翠云无奈道,“我……我去问他了,他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一下那个对联的事。” 李晓君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见他一面,这人不通世务,就是个痴汉,不把他哄住,他要是出去乱说可就麻烦了。 重新回到照壁后,李晓君首先表示了感谢之情,“多谢张先生手下留情啊!” 张采见她出来了,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抬脚就要往照壁后面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拱手,“大娘子,你可算出来了,小生等候多时了!” 李晓君忙起身往后跑,“请先生自重啊!” 张采一怔,随即发现了自己的唐突之处,忙止住步伐,拱手作揖道,“大娘子恕罪,在下情不自禁,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李晓君见他和先前判若两人,便收起笑了容,正色道,“张先生还是说正事吧,你刚才放了我一马,我很感谢你!如果想要银子,我可以把郑公子那一百两银子给你,多的就没有了。” 张采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大娘子误会了,虽然钱牧斋确实提点过在下,但此联在下确实无能为力,实不敢领赏。” “啊……”李晓君感觉就像吃了一把老鼠屎,苦笑道,“你是真的对不出来啊,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放我一马呢!” 张采苦笑道,“在下才疏学浅,确实对不出来。” “那……再见!” 李晓君说走就走,张采顿时慌了,忙大叫道,“大娘子,且听在下一言。” 李晓君心说你既然没抓住我的把柄,我有什么可怕的,便不客气地道,“有话快说!” 张采从来没见过这样翻脸无情的人,见她停下了,忙问道,“这上联大娘子是如何想到的,可有下联?在下愿出百两银子求得下联。” “这……这不马上过中秋节了吗,我突然就想到了啊!”抄袭抄到正主身上,还要收他的银子,李晓君心里突然觉得不太好受,干笑道,“下联是‘今年年尾,明年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欸……我不要银子,你快走吧!” “啊,好联,好联啊!”张采对她的逐客令恍若未闻,只是不断拿头撞门,懊恼道,“我怎么没想到呢,真是蠢笨如猪,蠢笨如猪啊!以后你不要叫张采了,就叫张蠢猪吧!” 李晓君见他这么不讲究,心中对他的疑惑更大了,难道他真的是金圣叹? 她好像记得金圣叹原来是不叫这个名字的,好像也不姓金,他这名字好像是清军入关才改的,好像是什么“金人入关了,圣人也只能叹息”的意思。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直接问吧,“张先生,你可曾听说有个叫金圣叹的人?” 张采还沉浸在不能对出上联的懊悔中,她问了两遍才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没听过。” 说完又继续懊悔去了。 李晓君见他这么痴傻,越发相信他就是金圣叹了,她以前看过一篇介绍金圣叹的文章,说这人嬉笑怒骂全凭本心,在关乎前程的科举考试的考场上都能玩行为艺术,足见他多么的纯粹了。 想到他的光辉事迹,她决定再验证一下他的身份,“张先生,我听说你在科举的考场上连写了三十九个‘动’字,可有其事?” 据说金圣叹一共参加了四次科考,前三次都在玩票,这是发生第二次考试时的事情。这次次考试题目是“四十而不动心”。他仅用了一分钟就答完了:“空山穷谷之中,黄金万两;蒹葭白露而外,有一美人。试问夫子动心否?夫子答曰:动动动动动动……” 一连写了三十九个“动”字。 巡视考场的考官看到他的试卷,有些懵圈,询问道:“此为何意?” 金圣叹摸着下巴解释道:“孟子不是说四十岁才不动心吗?那我看到财宝和美人,前三十九年确实动了心,到了四十岁那年,我就不动心了,这不正是四十而不惑吗?” 考官听后十分生气,然后就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轰出了考场。 听它说起此事,张采顿时羞赧起来,“这……这都是在下年轻时不谙世事胡作非为的,此事知之者甚少,大娘子从何而知的?” 见他主动承认了,李晓君不再怀疑了,心说原来你就是金圣叹啊,笑道,“你的事情我还知道不少呢!” 说完就起身道,“你继续懊悔吧,我要走了!” 金圣叹听说她要走,才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的真正来意,“那个……在下听说姑娘琴技无双,在下要回吴中了,可……可否请姑娘弹……弹一曲,在下感激不尽!” 李晓君原本想拒绝,但一想到他是金圣叹,自己又抄了他的对联,就答应了。 金圣叹大喜,忙拱手作揖道,“如此,当真多谢了。” 李晓君让翠云取来一把二胡,轻轻和了一下拍子,一曲二胡版萨克斯名曲《回家》就缓缓地从屏风后面流淌出来。 二胡的声音虽然没有萨克斯那样厚渗入灵魂,但曲调中的忧伤还是洋洋洒洒,缥缈中又带着丝丝缠绵的琴音,把一个漂泊在外的思乡之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曲终了,金圣叹坐在矮几上犹如老僧入定,又好像睡着了一般。 “张先生?”李晓君瞪了半天不见动静,凑在猫眼儿上一看,见他像个呆子一样傻愣愣地坐着,又忍不住提醒道,“张先生,弹完了,没有了。” “啊,没了吗?”金圣叹如梦初醒,随即便拱手赞道,“姑娘的琴技果然天下无双,在下有幸一闻,此生无憾矣,无憾矣。” “多谢了!”李晓君谦虚了一下,“弹得不好,还请先生见谅。” 要是有萨克斯的话,这曲子会更上一个台阶的,可惜了,萨克斯还要两百年才能发明呢。古人们,你们就将就一下吧。 金圣叹又回味了一会儿刚才的曲子,觉得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忍不住又问道,“不知此曲何名?” 李晓君淡淡地道,“曲名《回家》。” “回家?”金圣叹迟疑了一下,随即赞道,“好名,真是好名,‘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此曲把一个游子的悲苦与即将回家的忐忑心情演绎得淋漓尽致,当真是绝世名曲。” 李晓君有些郁闷,这首曲子哪里有“近乡情更怯”的意思了,真不知道古人是怎么体会的,难道他们的脑回路与现代人不一样?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70章城下之盟 与此同时,周大一伙人犹如丧家之犬一样地回到田府,原本还想收拾打扮一下再去见田仰,但贱人二老刘是个很有心机的人,他拉住周大建议道,“大人,咱们还是别收拾了,就这样去见老爷吧,老爷看到我们如此惨样,定然相信我等已经尽力了。” 周大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就招呼一声,一伙人扶老携幼地进了二堂,而此时田仰才刚睡醒,见他们被揍得鼻青脸肿,大惊失色道,“我不是让你们去捉拿李香君吗,为何弄成这个样子了?” 周大一见到田仰就开始哭诉,“老爷啊,非是我等不用心做事啊,实在是……是媚香楼来了大人物,小人惹不起他们,不仅没接来李小娘子,还被那恶客打了一顿!” 听说他们在自己的地盘被人打了,田仰脸色数变,最后才强忍着怒气问道,“是谁敢在这里闹事?” 周大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大着胆子道,“嗯……这个……不是东林党人,也不是复社的人,也并非朝中勋贵,其实是……是福建郑家的大公子郑森!” 老刘也插话道,“大老爷,非是我等不尽力,实在是那郑森凶恶得很,他的家丁更是蛮横无比,小人才说了一句话就被他们打了。” 一听打的他们人是郑森的,田仰顿时没了脾气,作为朝廷高官,他十分清楚郑家的实力,因为就在他的辖区就有一支郑家的武装力量。他的驻地有两大支柱,一个是平贼将军府的副将金声桓,他掌控淮扬两府的城池和所有关隘;另一个就是福建郑家的郑鸿逵,他掌控着运河和长江的所有码头,而他虽然名义是他们的掌管,但他又不像马士英那样豪横,可以常年养一支几千人的标营镇场,若是没有他们支持,他就是个光杆司令。 除此之外,金声桓出自左良玉的平贼军,而左良玉又是亲东林党的,因此他并不怎么买自己这个阉党分子的账,他也不敢百分之百地信任他。而郑鸿逵就不一样了,他没有明显的党派倾向,正是他要拉拢的对象。 听说郑森看上了李香君,田仰盘算良久,最后还是决定放手,“欸……此事暂且不要声张,以后再徐徐图之吧!” 周大等人见田仰竟然忍了这口气不禁有些诧异,自家老爷复出一来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时候怕过人了?今日竟然被一个郑森打了脸,若传扬出去哪里还有脸面可言? 田仰好像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说了些宽慰的话,“啊……这个……你们也辛苦了,一会儿去账房支一笔银子医治伤病吧!再过两天我们就要回淮安了,到时候可不要这样出去,老夫可丢不起这个人!” 周大等人彻底糊涂了,但老爷发了话他们也只得惴惴不安地告退了。 田仰返身回到房间,见李贞丽还在地上躺着,想起周大等人的惨样顿时气冲牛斗,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你个贱人,为了你们母女不仅差点儿折损我手下大将,还让老夫颜面无存,我……我要杀了你!” 李贞丽先前被他一通乱拳打晕过去了,此时才刚醒过来,还没缓过来又被折辱了一番,然而这一次她却晕不过去了,只得伸出双手尽量护住头部任凭他殴打其他地方。 田仰毕竟年纪大了,打了一阵就气喘吁吁了,他也不是真的想打死她,见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一口气也出得差不多了,就朝门外喊道,“来人啦,把这贱人给我丢出去,死了就扔到乱葬岗去,不死的话就随便配个仆人!哼,你敢羞辱我一个月,我就羞辱你一辈子!” 李贞丽毫无还手之力,她已经麻木了,其实进府的时候她就想到这一天了,但田仰的粗线条和周大一伙人的小心思给了她一线希望,让她以为自己被上天眷顾了。然而泡沫终究是会破灭的,而且还是在给了她一线希望的时候突然破灭。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李贞丽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被一通乱打之后就扔到了柴房自生自灭。她本以为这一次死定了,不料到了后半夜柴房外面突然来了一个人,那人先是四周看了一眼,见没人值守才轻轻地撬开房门,小声叫道,“大娘子,你怎么样了?” 李贞丽大半天水米未进,此时又饥又渴,加上浑身剧痛,精神早已恍惚了。那人又叫了几声,她才清醒过来,虽然听到了他的问话,却没力气回答,只得拼尽全力弄了点儿响动出来。那人听到响动便摸了过来,看到她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焦急地问道,“大娘子,你……你怎么样了?你别害怕,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救你的!” “你……”李贞丽努力地瞪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长相,最后只得开口问道,“不知义士高姓大名,为何要救奴家?” 大汉见问忙答道,“我……我叫茅以忠,在族里排行十八,因而他们都叫我茅十八,上一次去媚香楼我见过你一面!” 李贞丽回忆了很久也没想起他长什么样,但有人主动前来营救自己终归是一件好事,不论他抱着什么目的,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选择相信她。 先活下来再说吧,其他的事以后慢慢想办法吧! 想到这里李贞丽就渐渐变得理智起来,装模作样地道了声谢,说道,“原来是十八哥……你……我……你的大恩大德,奴家没齿难忘,若能脱离此苦海,以后定当厚报!” 茅十八从怀里摸出一些吃食和一壶水放到她面前,柔声道,“你肯定饿了吧,这些东西你先吃吧,先把命保住,后面我再想办法。” 李贞丽伸手去接水壶,但手伸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下了,茅十八见状忙把水壶递到她嘴边。李贞丽喝了一大口,吃了些东西,又小声地问道,“我……奴家……奴家被田仰那狗贼踢伤了,你能帮我买些膏药嘛,我……我这样拖下去,我怕挺不了几天啊!” 茅十八没有立即答应她的请求,反而开始提起了条件,“呃……这个……大娘子啊,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你愿不愿意答允?” 李贞丽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救自己,但她现在生死悬于一线,面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签订城下之盟:“十八哥,奴家非常感谢你来救我,只要能救我出这苦海,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茅十八狐疑地道,“真的?” 李贞丽郑重地回道,“自然是真的。我李大娘的为人你可以去外面打听,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茅十八见她这么自信,也不客气了,直接说出了条件,“那我让你给我做媳妇,你也答应吗?” 李贞丽心里的第一个猜测就是这个,见他亲口说了出来,一颗心不由得沉到了谷底,欸……李贞丽啊李贞丽,你这个蠢女人啊,当初要是答应了陈定生,和他一起早早地避到宜兴老家多好!即便不能嫁给陈定生,嫁给杨龙友也好过这个粗鄙的军汉啊……欸,这都是命啊! 在心里哀叹了一会儿自己的身世,李贞丽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十八哥,如果你真的能救我出去,我就给你做媳妇,一辈子都不离开你!” 茅十八大喜,不同于周大、郭蛮子这些贵州蛮子,他是扬州本地人,自幼在烟花之地长大,非常清楚李贞丽这种顶级名妓的价值。因此自从那天在媚香楼见了她几次之后他就彻底被她迷住了,时刻都在想着怎样才能一亲芳泽,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他就甘冒奇险地找上门来了。 “啊……我茅十八痴长二十九岁,不曾想还有娶上媳妇的一天!”茅十八仰天长叹,握着李贞丽的手,颤抖着道,“大娘子,以后你就是我的媳妇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用心疼你,哈哈哈!” 李贞丽的手被他紧紧地握着,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草草地定了,心里却没有半点儿喜悦之情,反而感觉空荡荡的,“我李大娘子要强了半生,没想到却委身在一个粗鄙军汉身上……欸……老天爷啊,你对我何其不公啊!” 茅十八走后,李贞丽趴在冰冷的地板上无声地抽噎起来,哭够了又想起了无音讯的李晓君,她到底怎么样了呢,会不会也落入姓田的毒手了? 她想起了昨天田仰第二次毒打她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他说什么“害得他颜面无存”,难道香君找到了新靠山? 第二天,茅十八就很合事宜地生病了,而且一病就是几天,田仰要回淮安了,周大等人已经打点好了行装,见茅十八还在床上躺着就报给了田仰。田仰根本没把这个蠢笨如猪的家伙放在心上,听说他病了想留在南京养病就答应了,还让他养好病以后就负责南京的宅子的守卫工作。 茅十八轻易地达成了留在南京的目标,趁谢恩的时候又向田仰请求把李贞丽嫁给他,田仰终于反应过来了,但却没有反对,反而十分高兴。一想到可以把李贞丽嫁给自己手下最窝囊的家丁他心里就很爽,就像大暑天喝了冰镇的米浆一样从嘴里爽到心里。 “嗯,好,老夫就把那贱人赏给你!”田仰又看了一眼腌臜得像头猪一样的茅十八,恶狠狠地道,“老夫可以把她赏给你,但是你必须听我的安排,首先你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其次不能让她出府们半步。第三,你要为她治伤养病,把她养好以后你就天天折磨她,她要是敢说半个‘不’字,你就给我行家法!我要让她生不如死,如此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面对这样变态的要求,茅十八自是满口答应,他心里想的是你马上就去淮安了,我怎么对待她就是我的事了,难道你还会派人看着我不成? 但是一想到李贞丽那娇嫩柔弱的身体他就怦然心动,觉得应该早一点帮老爷出气,因此等到她的伤稍微好了一点儿他就迫不及待地提要求了。 欸……可怜的李大娘子,身体都还没好利索就被一个以前正眼都不会看的粗鄙汉子夜夜蹂躏,稍有不如意之处就会遭到一顿拳打脚踢。每当此时她心里都在后悔,当初怎么要答应他呢,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71章中秋 中秋节快到了,节日的气氛逐渐浓厚了,聚会渐渐地多了起来,旧院的姑娘们也跟着忙碌起来,她们犹如采花的蝴蝶穿插其中,为节日增加了浓重的旖旎气息。 不过,这些欢声笑语却改变不了田仰郁闷的心情,中秋节的前两天,他就告辞了马士英,带着一肚子闷气离开了南京。临走前,他再次把茅十八叫进书房让他好好地关照李贞丽,一定不要手下留情。可怜的李大娘子,刚出虎口又入了狼窝,想死又死不了,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除了田仰和李贞丽,郑森的心情也很不好,上次在媚香楼,他本有机会见到李晓君,但关键时刻脑子短路了,竟然主动放弃了这个绝佳的机会。面对师弟钱孙爱的吐槽,他只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并发誓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破开媚香楼的大门。现在他正在和自己较劲,看样子非要憋出个大招来不可。 所有人里面貌似只有李晓君最闲了,卞家姐妹派人过来传信了,她们这两天要忙着应付酒局,没时间过来陪她过节了,为了表达歉意还给她送来了一盒月饼。除了她们以外,郑妥娘、顾喜、崔科、沙家姐妹也纷纷来信问候她,约她一起参加酒局,当然月饼也是少不了的。 李晓君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她们肯定已经知道田仰被郑森击退的事了,肯定也知道他已经放弃了强娶她的想法。既然他已经放弃了李晓君,那她们自然就可以与她结交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她没有责怪她们,开开心心地收了他们的月饼,但拒绝了她们的邀约——她现在坐在家里就有银子收,何必要出去抛头露面呢? 不过她们的月饼味道都不怎么样,无非就是甜一点、酥一点罢了,至于口味嘛,她太奶奶都比他们做得好。 李晓君上辈子不知道吃过多少国家的美食,这些几百年前的东西她只尝了一口就不愿再吃了。 但是……为了礼尚往来,她还得给她们回礼。 欸……真是烦死了。 中秋节这天,天气晴好,她也起了大早。穿越过来快两个月了,她终于把上辈子没睡够的觉都补起来了,现在想睡也睡不着,这个时代又不像后世女子可以随便出门,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她只好捡起了已经很久没练的瑜伽。 刚开始的时候她只在琴房里做,这几天天气转凉,秋高气爽,她就让周斌去买了一张软席铺在天井里,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去做一个小时的早课。吃过早饭之后再练半个小时的嗓子,然后再温习苏师傅留下来的功课。自从头上的伤好了以后,苏昆生就隔天过来一次,每次都要教几场戏,李晓君的身体里虽然有两个灵魂,但要把每次授课的内容吃透也得花上很多时间和精力,因此上午就成了她温习功课的时间。 下午,如果苏师傅不来,那所有的时间就是她的了。以前柳如是经常来录稿子,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空余时间,现在稿子录完了,她要忙着写小说了,李晓君才有些空余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因此,她表面上看起来很闲,其实日子过得充实得很。 当然,她做的这些努力都是为了入宫以后一鸣惊人。不论是按照《桃花扇》的剧情,还是按照历史的走势,她未来都是要入宫的。在正史中,她入宫以后碌碌无为,最后国破之时流落大街,幸好遇到了苏师傅,不然可能就此香消玉殒。在《桃花扇》里,她被逼入宫以后一直采取消极对抗的态度,把弘光递到手上的机会拒之门外,最后还是碌碌无为。 而现在的她可不想按照剧情发展了,她两世为人,深刻地知道社会的残酷,在现代社会女人想要自立自强只需要努力工作就行了。然而她现在是一个古代的女人,想要活得有尊严就必须依附大人物,做他们背后的女人。李晓君历史学得不好,郑成功在他面前晃悠了一个多月他都不认识,更别说其他的潜力股了。因此,她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依附权贵,而且是越大越好。 南明最有权势的人当然是弘光皇帝了,而她又是注定要入宫的,她的目标自然就是弘光皇帝。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弘光皇帝和于大爷一样有三大爱好:美食、美女和梨园。 美食方面,他虽然不精通,但能做很多后世的新鲜菜式,特别是西餐,她在国外生活了将近十年的时间,常见的西餐能做出米其林的味道来,只要有机会一定能吸引住好吃懒做的皇帝陛下。 美女嘛,她自认为现在一米五的自己算不上绝世美女,但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十分奇葩,她这样的三级残废却恰好长在了这个时代的审美上,这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唯一没有吐槽的地方。另外,她在老爹出事以后就下海了,为了更好地服务客户,她还专门花钱去接受过正宗的莞式培训——她对自己的技术十分自信。 梨园方面,也就是所谓的听戏,她可是音乐剧专业的研究生,回国以后在市交响乐团待过,下海以后又混过京剧圈,虽然算不上精通,但绝对能糊弄住人。这段时间为了唤醒技艺她一直勤学苦练,连师父都夸她比以前更勤奋了,随着技艺的逐渐唤醒,她的自信心也跟着起来了。 综上,弘光天子喜欢的她都有,现在缺的不过是一个一起跃而起的机会而已! 既然时机还未到,那就潜龙在渊好好地过中秋节吧,在梳妆台前面坐下,翠云就要过来给她梳头,李晓君制止了她,“我写一张单子,你拿给周叔,让他和小伍按照上面的要求采买,我们今天也做月饼吃。” 翠云听说她要做月饼,眼珠子一下就瞪圆了,“小姐,你……你几时会做月饼了?” 李晓君不屑地道,“本小姐会的东西多了去了,做个月饼而已,有什么难的,真是大惊小怪。” 翠云一听连头都不梳了,一边磨墨一边谄笑道,“小姐,你快写吧,我……我好想吃月饼啊!” 李晓君无语了,不就吃个月饼嘛,至于馋成这样吗?想起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是这样馋得不行,一下课就往学校的小卖部跑,后来到约翰国读寄宿学校,因为藏在枕头下面的零食被搜走了还哭了一场呢。 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李晓君就提笔写上配方,不等墨迹干透,翠云就噔噔噔地下楼去找周斌、周婶等去了。 李晓君苦笑一声,披着头发下了楼,见软席已经铺好了就做起功课来。 做完两门例行功课,周婶也把早饭做好了,吃完以后她先在院子里巡视了一圈,想念了一下在另一个世界领略监狱风云的老爸老妈,又到琴房去温习了一会儿功课,还没做完作业翠云就来催了,说周婶他们已经准备妥当了,就等她大显身手了。 看着一脸憧憬的小萝莉,李晓君放下剧本就行动起来了,她让周斌和小伍去准备烤炉,让周婶和面,翠云烧火,她亲自炒料。不到一个小时,第一笼蛋黄味的月饼就新鲜出炉了。 李晓君尝了半个,除了有点儿硬,总体还是不错的,因为没有任何食品添加剂,味道十分纯正。 不过,就是太硬了一点儿! 欸……这个时代还没有工业级的酵母菌,能做成这个样子已经比卞赛、郑妥娘、崔科这些人做的好吃多了。 翠云和小伍见她在皱眉,还以为不好吃呢,心说完了,小姐这一次又拉胯了,这么多食材就要便宜周叔和小伍了,可是这么多他们要吃到什么时候啊,到时候还不是都浪费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翠云拿了一个放进嘴里咬了一口,随即就自己发现又被骗了——这样上好的月饼她都不满意,到底还要怎样啊? 小伍见她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期待地问道,“好吃吗?” 翠云兴奋得不停地点头,“嗯,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小伍一听忙抓了一个塞进嘴里,随即也想小鸡啄米似的点起头来,“呀……好好吃啊!” 一对半大孩子高兴坏了,吃起来一点儿形象都不顾了,翠云是女孩儿,还稍微注意一点儿形象。小伍就没那么讲究了,嘴里还有一个没咽下去又要伸手去拿剩下的,好像不拿到手里就是一种损失一样。 周叔实在受不了这厮的小家子气了,一巴掌打掉他手里的月饼,骂道,“你这狗东西,一点儿都不懂规矩,不许再拿了。” 见他不理自己,周叔也只得拿了一个放进嘴里,随即点头道,“嗯……小姐当真好手艺,这样上好的点心要喝一杯才行!” 周婶见他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劝道,“大中午的可不能喝酒,还有这许多事没做呢!” 周叔哪里会听他的,一边吃着月饼一边去倒了一碗酒,回来的时候见小伍还在狼吞虎咽,火气一下就起来了,“那块妈妈的,你怎么还在吃呢?” “就吃,就吃!”小伍才不会听他的呢,一边吃着月饼一边手舞足蹈地回怼,“我吃的是小姐的,又不是你的,关你什么事?” 李晓君见这一对冤家又要闹起来了,忙开口制止道,“好了,不许再吵了。小伍啊……下一笼是豆沙的,再下一笼是坚果味儿的,还有水果味儿、核桃味儿的,你现在把肚子填满了,后面的都不想吃了吗?” 三人哈哈大笑起来,小伍只得尴尬地收回了手,出去喝水了。刚才咽得太急了,又被李晓君一吓,半个月饼顺势下了肚,差点儿没把他当场噎死。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72章烟锁池塘柳 一家正在后厨忙活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喧哗声,周斌忙出去看情况,不一会儿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欸……这些士子真是太没礼数了,中秋佳节本应该在家团聚,却跑到这里来胡闹什么?” 听说田仰的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翠云问道,“是不是郑公子和钱公子他们又来了啊?” 周斌摇头道,“不是,是一群不认识的人,上次那个呆子也在里面。” 他说的呆子就是金圣叹,不过现在还叫张采,因为上次出格的举动大家私下里都叫他“呆子”。听说他也来了,李晓君顿时来了兴趣,笑道,“又有生意上门了,这个张先生真不错啊,还知道给我拉客,有做黄牛的潜质啊!” 周斌他们不知道什么是黄牛,但她的嘴里经常蹦出一些新词,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小伍迟疑地道,“可是你还要烤月饼呢?” 除了安身立命的本事,李晓君做其他的事情都只有三分钟热度,烤月饼也一样,才烤了两炉她就兴趣缺缺了,见周婶跃跃欲试就把诀窍教给了她,让她接着烤,自己就在一边指点。周婶真是个能干的人,学什么都快,才烤了两炉她就已经没什么可以指点的了。 教会了徒弟就饿死了师父,李晓君此时正感到无聊呢,不耐烦地说道,“周婶接着烤就是了,谁耐烦一直待在厨房里啊!走,随本小姐出去会会他们!” 众人见她大小姐的脾气又上来了,知道她主意已定,只得选择退让。没办法,谁让她是老板呢。 李晓君带着翠云来到前厅的照壁后,就见十几个士子正挤在一起喝茶,为首一个中老年书生,年龄虽然不小了,但脸上却没什么皱纹,腰背也挺得笔直,头发更是梳得一丝不苟,特别是他颌下一部山羊须打理得像一把洛阳铲,一看就是十分清雅爱洁之人。 不过,这人相貌虽然相貌清雅,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不客气,此时他正在教训金圣叹呢,“我说若采小老弟,你在闵老子那里为了讨一杯茶喝,把这里的曲子夸得天花烂醉,我们连中秋节都不过了,劳师动众到了这里,可不是来喝这里的茶的哦。” 说话之人正是张岱张宗子,和杨文骢斗完戏,又和闵汶水喝了茶,现在到媚香楼踢馆来了。只是这里的茶实在差点儿意思,他喝了一口就不想喝第二口了,皱眉说道,“这里的茶普通得很,哪里及得上闵老子那里的茶好喝!” 金圣叹在自己的偶像面前不敢有丝毫的忤逆之心,他出身贫苦,味蕾早就被各种低贱的食物污染了,自然不可能像他那样刁钻,听他说这里的茶不好只得连连点头称是,“陶公说得是,这里的茶确实比不上闵老子那里的,但是我们是来欣赏妙音的,还请您不要介意啊!” 李晓君在里面听得咬牙切齿,心说你这老逼登是谁啊,这么牛逼,你家里人知道吗?老娘这是乌龙茶啊,现在虽然还不显山不露水,放在后世可是大名鼎鼎的六大名茶啊,你居然说它不好喝? 我去你奶奶个腿儿的!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现在还没有发明摇青技术,乌龙茶的味道非常一般,入不得大雅之堂。所谓的摇青就是摔打,把新采的茶叶放在一个圆柱形的筒里面摩擦,故意把茶叶摔破皮,让里面的清香味散发出来。这是制作乌龙茶的重要工艺,还要几十年才能发明出来呢,因为没有这一道流程,现在的乌龙茶味道确实不行。李晓君根本不知道这些,她只不过听到了一个后世熟悉的名字就买回来了,结果就在行家面前出丑了。 除了对张岱不满意以外,他对金圣叹更不满意,这货上次来的时候天真率性,身上没有半点儿烟火气,不料在这个什么狗屁陶公面前就变成了摇尾乞怜的哈巴狗,老娘竟然还给他单独奏了一首世界名曲,我真是去年买了个表啊! 金圣叹虽然已经把自己放到很低的位置了,但张岱仍然没有放过他,看着他那张谄媚的脸严肃地说道,“若是听不到你说的仙音,那又该当何罪?” 金圣叹也有点儿发虚,心说李大娘子脾气古怪得很,我不过是看在你腕儿够大的份上把你忽悠过来顺便再蹭上一曲,要是听不到我又有什么办法呢,难不成要学那些粗鄙武夫硬闯进去不成? 张岱见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知道他肯定憋着坏,就重重地哼了一声,“莫非你是故意逗弄我们的,如此行径岂是我辈读书人所为?” 金圣叹知道瞒不住了,环视了一眼其他人,见他们也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便把脖子一梗,气冲牛斗地说道,“哼,此曲真乃天籁,世上少有,若有虚言,从今以后我再不对对子了。” “那倒也不用!”张岱见他亮明了态度,便呵呵一笑,说道,“你只要把新近点评的《水浒》给我第一个赏鉴就行了!” “好,好,这个赌约好!”一个年轻的书生插话道,“若采兄,我可是听说了,媚香楼的门槛高得很,就算真有仙乐,咱们也不一定能听到,你真能让我们一饱耳福?” “这个……”金圣叹有些发虚,最近这段时间无数士子在此折戟沉沙,郑森来了那么多次,砸了不下千两银子也没有如愿。自己却稀里糊涂地听了一曲,他到现在还没糊涂着呢。 “总之,我就算豁出这张老脸去,也要再求一次李大家。” 众士子觉得有理,他们这一行人有二十多人,又有名满天下的张宗子领头,李晓君就算再坚持原则也要给点儿面子吧? “说得好!”又有一个士子开口道,“有若采兄这番话,我等这一次定不会白来。” “张先生才高八斗,又风流倜傥,定能撬开媚香楼的大门!”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尴尬,心说是谁这么不要脸啊,这个张采獐头鼠目,邋里邋遢,一说话就露出一口大黄牙,哪有一点儿风流倜傥的样子啊! 但张采却十分受用,朝那人拱了拱手,“徐先生说得极是,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众人纷纷叫好,好像媚香楼的大门已经打开了,李晓君在向他们招手了一样。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多了,时间过得飞快,小伍已经添了两轮茶了,李晓君还没露面——难道她真的这么大腕儿,连张宗子的面子都不给? “怎地还没人出来接待我等?”徐先生坐不住了,不满地说道,“我等这么多人,又有陶庵先生助阵,难道还不能请她出来一见吗?” 金圣叹脸上一僵正要开口解释,周斌就笑嘻嘻地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张宣纸,“诸位先生,还是老规矩,一人十两银子。” 一个士子很大方地扔了两张百两的银票给他,“这规矩我懂,这银子我出了,快出上联!” 徐先生突然拿出一张大额银票放在托盘里,谄笑道,“对联我们就不对了,李贞娘也不用出来了,我出一千两银子,能不能请大娘子为我等弹那一曲仙乐?” 周斌摇了摇头,把那张分量十分沉重的银票还给了他,又抖了抖手里的上联道,“我们当家的说了,还是老规矩,对出下联即可入内,也可听曲。对不出来,既不能入内,也不能听曲,否则就请回吧!” “好!”众人无奈只得作罢,一个士子拿起上联递给张岱,“陶公先请!” 张岱接过上联才扫了一眼就觉得冬天提前来到了! “烟锁池塘柳?” 看着周斌手里的五个字,张岱顿觉天旋地转,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在地上。 金圣叹看了一眼,也慌得一比,呢喃道,“这联不仅包含五行,而且意境深远,下联必须与之相生相克,还不能少了意境。绝对,又一个绝对啊!” “十三个了啊!”一个士子仰天长叹,“我们一个都没对出来啊!” “我等也是饱读诗书之人,竟为一青楼女子所阻,此生何颜再见江东父老?” 张岱见到这副样子知道已经不可能进去了,他决定再抢救一下,转头拉着金圣叹的手,言辞恳切地说道,“若采兄,我等能耐实在有限,烦请你为我等豁出老脸去求一次吧?” 金圣叹无奈,只得转头给周斌说了前因后果,最后拿出一两银子来贿赂他,“周老哥,此事皆因为我而起,还请老哥入内通告一声,请贞娘为我等再弹一曲,在下不胜感激!” 虽然媚香楼的人背后都叫他呆子,但周斌对金圣叹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正要答应,刚才那个拿千两银票砸人的徐先生又开口了,“周老哥放心,贞娘若能为我等弹这一曲,我们愿出两千金作为酬谢。” “这是什么话?”周斌转身准备进去,听到他竟然拿黄白之物来玷污自家小姐,不由得勃然变色道,“你当我家小姐没见过银子吗?你们去旧院打听打听,我们贞娘一晚能输千两银子,何曾为黄白之物折过腰?” 徐先生嘿嘿冷笑道,“那就五千两!” 周斌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义正词严地说道,“哼,我家小姐有规矩在线,你纵有金山银山,我家小姐也不会动心的。” 眼见事情要糟,金圣叹忙起身拉住了徐先生,躬身赔罪道,“周老哥莫要误会了,这实非我等本意,还请不要介意。” 张岱又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塞到他手里,“主要是曲子太诱人,还请老兄勿要推辞啊!” 周斌感受了一下银子的重量,顿时转怒为喜,“好,好,好!我这就去禀明当家的!” 然而他才到后院,照壁处就传来李晓君的声音,“不用禀报了,我一直都在这里。”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73章张宗子 众人听到李晓君的声音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纷纷叫嚷起来,张岱一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聒噪,转身朝照壁行礼道,“李大家既然就在里面,何不出来一见?” 听到是那个陶公的声音,李晓君淡淡地笑了笑,回道,“既已立下规矩,所有人自当遵守。” 张岱见她说话声音十分从容,心里不由得一震,随即才想起自己还没做自我介绍,忙开口道,“李大家,在下山阴张岱,字宗子,号陶庵,特来聆听姑娘仙乐,还请勿要推辞啊。” 听说他就是张岱,李晓君心里一喜,心说原来你就是让师父过了剑门的张岱啊。我师父他老人家唱了一辈子曲儿,徒子徒孙满天下,结果却栽在了的你这后辈手里,害得他老人家郁闷了半个月,连最喜欢的丸子汤都不爱喝了。今天你落在了我的手里,嘿嘿……师父啊,徒儿今天为你报仇了啊! 她上辈子就听说过张岱的名字,来到这个时代以后也经常听师父提起他,说他的耳朵有多厉害,自己是如何栽在他手里的。半个月耳濡目染下来,她知道了很多关于他的逸闻趣事,见他衣冠楚楚地主动见礼就假惺惺地笑着问道,“哦……就是那个写《湖心亭看雪》的张岱吗?” 他的《湖心亭看雪》和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后世可是入选了语文课本的经典小品文,不过李晓君都是当鬼故事来看的,这次见到了原作者,李晓君不胜欣喜,因而脱口而出。 张岱有些懵,心说我是去看过雪,但我没写出来啊,你是不是记错了?但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以为她记错了,也不忍心去拆穿她,便讪笑道,“崇祯五年,我曾于隆冬时节的元夜去西湖看雪,遇到几个南都友人,就一起饮酒,此事至今尚是记忆犹新,姑娘说的莫非是此事?” 李晓君听他说起“崇祯五年”就明白了,原来他只是去看了雪,现在还没写出来,自己贸然之下开了个黄腔啊。 见他主动为自己圆谎,李晓君心里一缓,便转移话题道,“哦……可能是我记错了!那‘眉公跨鹿,钱塘江县里打秋风’是你和陈眉公对的对联吗?” 听他说起这段逸闻趣事,众人一起大笑起来,“啊……大娘子说得对,此正是陶公的得意之作也!” 张岱也得意地笑道,“原来李姑娘也知道这段典故。” 这是张岱小时候的事了,他八岁的时候跟着祖父张汝霖到杭州去玩,在钱塘县遇到了祖父的好友陈继儒。陈继儒字仲醇,号眉公,是当世名士,虽然终生没做过官,但在士林间却名声极响,因为经常骑着张汝霖送他的一只大角鹿到处游山玩水,因此又得了个“鹿公”的雅号。 这一次,陈眉公和张汝霖意外相遇,自是不胜欢喜,听说张岱年龄虽小,却很擅长诗文,就提出要当面考一考他。张岱小时候有神童的美誉,加上年轻气盛,自然要炫耀一下自己的学问,闻言便满口答应下来。 陈眉公指着会客室里的墙上挂着的一幅《太白骑鲸图》说道,“我这里有一副上联: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你能对出下联吗?” 陈眉公突发奇想出了这个上联,自己还没想出下联张岱就已经脱口而出了,“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 陈眉公生性洒脱不羁,经常在友人家一住就是小半年,小张岱拿这事当面嘲讽他,陈继儒听了不仅不以为忤,反而觉得他童言无忌,当即把他引为忘年交。 李晓君道,“张宗子与眉公作对,与闵老子饮茶的事在士林间都是美谈,小女子虽然足不出户,却也是知道的。” 张岱和闵汶水以茶交友的故事又是一段佳话—— 崇祯十一年,张岱到南京雅游,听说桃叶渡闵汶水的茶是一绝,王公贵胄、文人墨客无不趋之若鹜,就特意抽了一天的时间去拜访。但当天闵汶水却不在,他也不离开就在茶摊里等着。这一等就等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闵汶水才从外面回来。 张岱见他回来忙站起身想寒暄几句,不料这老头却突然大叫一声,“哎呀,我拐杖忘记拿了。” 说完也不和张岱打招呼,转身就走了。 张岱无奈,只得继续等。 闵汶水去取拐杖,又耽搁了半天时间,等他再回来时天已经全黑了,而张岱还在。闵汶水见他这么有耐心也不好意思继续拿架子了,就问道:“客还在啊,在此为了什么呢?” 张岱等了整整一天,此时终于和他说上话了,按理说应该是满腹怨言的,但他却丝毫没有生气,反而十分欣喜地回答道,“听说汶老的茶乃是南都一绝,我仰慕久矣,今日不喝到汶老所泡的茶,绝不离开。” 闵老子对他这份耐性十分欣赏,加上他相貌不俗,举止雍容,就将他引入茶室。闵汶水烧水、泡茶、淋壶,操作犀利,美得犹如一种艺术,看得他赞赏不已。 茶上来后,张岱问道,“此茶产自何处?” 闵汶水有意考校他就故意胡说八道,“是阆苑茶。” 阆苑茶产自四川阆中,那里气候温和湿润,土地肥沃,是茶树生长的理想环境,产的茶以独特的花香和温润的口感著名。张岱喝遍天下茗茶,自然是知道阆苑茶的,听了他的话又轻尝了一口,随即摇头道,“是阆苑茶的制法,但味道却不像。” 闵汶水狡黠一笑,继续考校道,“客人倒说说这是哪里产的茶?” 张岱又尝了一口,“有些像罗岕茶。” 罗岕茶就是岕茶,因为唐末名士罗隐(就是写‘我未成名君未嫁’的那人)曾隐居于此,故而又叫罗岕茶,产自无锡府宜兴县一带,故又名阳羡茶。那里处处是茂林修竹,名泉镶嵌其间。岕茶就生长在山泉流水之间,可谓是钟灵毓秀的“尤物”。 罗岕茶自带婴儿乳香味儿,越久越浓,加之有茶圣陆羽的背书,因此从唐朝开始就是朝廷的贡茶之冠,有“天子未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之说。价格嘛,自然也是很喜人的,崇祯年间一两茶就可以换两三石粮食,还不一定买得到。 闵汶子见他频频皱眉深思,知道他已经察觉出了他的制茶秘法,不禁咋舌道,“奇,当真奇了啊!” 张岱又问,“水是哪里的水?” 闵汶水道:“惠泉水。” 惠泉即无锡惠山泉,中国四大名泉之一,排第二,故又名二泉,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中的二泉即来源于此。惠泉也是被茶圣陆羽开过光的,故又名陆子泉。其水经过当地特有的石英砂过滤,水质轻盈、味道比其他泉水更为甘美,是饮茶者的最爱。 张岱听说他泡茶的水是惠泉水就笑了,“你老就别骗我了,惠泉离此千里,运到南京水早就不新鲜了,你这水却是新鲜清洌,这是什么道理?” 闵汶水再次称赞道:“果然是行家,这确实是惠山泉水。只是汲水之前,要掏净泉井,待后半夜新的泉水涌入才汲水,等江上起风时,才扬帆开船运水,所以到了南京后水仍清洌无杂物。” 张岱听了点头称赞不已,“果然是行家啊!” 闵汶水见他嘴刁得很,也来了兴趣,又拿了一壶茶来让他品尝。张岱细细品尝后,发现此茶香气浓郁,味道浑厚,不由叫道:“这是罗岕茶,而且是春茶,刚才的则是秋茶。” 又连续饮了几种茶,张岱无不对答如流,闵汶水不由得叹道:“我今年七十岁了,精通茶事五十余年,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精通赏鉴茶艺的人。” 此后张岱也成了闵汶水茶楼的座上宾,他们这段交往也成了士林间的一段佳话。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74章天籁 李晓君专挑张岱的得意之作说事,固然有故意讨好他的嫌疑,但他听了还是欢喜不已,哈哈大笑道,“些许趣事,何足挂齿!”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却十分受用,他这半辈子值得大书特书的事实在太多了,但这两件事却是他一生最引以为傲的,就算心情再差,只要有人提起,他就会立马阴转晴。 “人生一世,草木一枯,天下许多人都寂寂无名,先生却有两件趣闻得以流传后世,如何能说是‘何足挂齿’呢?” 李晓君活了两辈子,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十分懂得说话的技巧,不仅张岱听着受用,其他人都感觉如沐春风。徐先生笑道,“大娘子说得是啊,我等也是读书人,可惜却仍旧寂寂无名,上天何其薄待我等也?” 又一个人笑道,“先生如何能算是寂寂无名呢,你可是‘徐太师从孙’啊!” 徐先生闻言脸色大变,斥道,“何人口出秽言!” 帘后的李晓君不知道这个梗是什么意思,但也猜到刚才那人的话触碰到了徐先生的逆鳞,想开口劝阻但一想到有张岱在就忍住了。 张岱果然开口制止了徐先生的咆哮,“复斋,闇公,且勿动怒,令先祖拨乱反正,于社稷有大功,你作为其重孙当与有荣焉!” 徐先生还是有些意难平,但张岱已经这么说了也只能叹气道,“欸……先祖不论学业还是功业都远超于我,我年已不惑却仍旧一事无成,只顶着一个‘太师从孙’的名号招摇过市,实在愧对先祖啊!” 听了他的感叹众人都沉默了,张岱心说你曾祖叔是首辅,我曾祖还是状元呢,你好歹有个举人的功名,我比你还大两岁,到现在还只是个秀才,你觉得愧对先人,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在帘后的李晓君见外面突然安静下来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好开口相问,只得静静地坐着。 沉默了一会儿,张岱就开口了,“啊哈,老夫怎么忘了来此何事了?” 说完向李晓君的方向一拱手,言辞恳切地说道,“大娘子,我等此行不为别的,就为听你一曲仙音,还请你屈尊纡贵,为我等演奏一曲!” 李晓君轻轻地舒了口气,开口说道,“先生乃当世第一等的高雅之人,我琴技粗糙,恐过不了你的剑门啊。” 张岱一怔,随即笑道,“过誉了,过誉了,还请姑娘不吝赐教。” 徐先生也帮腔道,“大娘子之琴技老夫仰慕已久,还请不要推辞,我愿再出五千两银子作为酬谢!” 听说有五千两银子可以挣,李晓君就不再矫情了,从周斌手里接过二胡就开始演奏。悠扬缥缈的琴音一发出张岱的眼睛就瞪大了,心说这二胡的声音怎会如此清脆悦耳,莫非她得了一把绝佳的乐器? 徐先生也很茫然,他和张岱一样都是在钟鸣鼎食之家长大,从小耳濡目染,各种乐器的声音只要一发出来就能判断出来,但媚香楼的琴声却让他大为震撼,轻轻地碰了一下张岱,小声问道,“此胡琴声耶?” 张岱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最后才小声道,“勿语,且听之!” 金圣叹在旁边看到二人脸上的惊愕之情,脸上终于松弛下来,心说现在你们信了吧,我没有骗你们吧? 他又想到了苦求不得的郑森,不禁又叹了口气,欸……郑公子啊,你家资巨万,怎么就不知道像徐孚远那样用钱砸呢? 李晓君用周斌改进的二胡拉完第一节,外面的士子心里就产生了一种如在荒莽的原野寻找归乡之路的感觉。家貌似就在远方,自己越来越近,心里越来越激动,也越来越忐忑,不知父母高堂可还健朗,妻子肯定思念得紧吧,孩子又长高了吧? 家越来越近了,也越来越清晰,老父母慈祥的脸庞、妻子喜极而泣的笑靥、孩子纯真可爱的脸庞交织在一起,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院子,啊,多么美妙的场景啊,多么温暖的感觉啊,回家真好啊。 一曲终了,所有的士子都沉默不语,他们的灵魂已经飞到了遥远的故乡,正与父母妻儿诉别离呢? 张岱首先反应过来,捻须赞道,“姑娘之艺果然当得起天籁二字。” 徐先生也颔首道,“如此仙乐只值五千两银子,大娘子亏了啊!” 李晓君自动忽略了他话语中的铜臭味儿,故作谦虚道,“先生过誉了,此还有很多不足之处,还请你们指正一二。” 她小小地谦虚了一下,张岱却当了真,闭目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要说不足之处嘛,在下也说不出来,总觉得这曲不应该是胡琴拉出来的。” 李晓君瞬间懵逼了,心说才夸了你舌头灵,忘了你耳朵也很灵了,便轻笑道,“为先生表演不愧是‘过剑门’,此曲确实不是胡琴奏出来。” 徐孚远问道,“那是何乐曲所奏,贞娘又是从何得来?” 李晓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可说,不能说!” 张岱又问道,“听大娘子所奏之音是胡琴,又不像胡琴,不知是何乐器?” “就是二胡啊!”李晓君让周斌把二胡拿出去给他们看,“只不过我改进了一下!” 张岱接过二胡,见琴筒改成了六边形,琴弦是蟒蛇皮,用手轻轻一搏,清脆悦耳的声音就响彻整个房屋,不禁赞道,“大娘子不仅景于乐曲,还精善乐器,此等人才当世仅有啊!” 徐孚远接过二胡把玩了一阵,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最后还提议把这把二胡买下来,李晓君拒绝了。张岱见他又要祭出金元大法,忙制止了他,对李晓君拱手道,“中秋佳节上门,实非我等本意,既已得闻仙音,我等这就告辞了。” 李晓君忙挽留道,“众位先生还请留步。” 张岱忙问,“李大家还有何事差遣我等?” 李晓君让翠云提来一篮月饼,笑着说道,“先生刚才也说了今天是中秋佳节,家人团圆之日,小女子自制了一些月饼,请你们品尝,手艺粗陋,还请你们不要嫌弃。” 众人一听还有这样的福利,顿时兴奋起来,张岱从篮子里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赞道,“香甜酥软,小娘子好手艺!” 徐先生也道,“嗯……确实比家里的好吃多了!” 另一个士子开口道,“大娘子,不知你这制法是师从何人?” 却没听到回应,众人仔细一看,原来人已经走了。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75章香君拜月 李晓君回到后院的时候,周婶他们已经把月饼烤好了,见小伍已经吃饱了,就让小伍取来几个盒子,把月饼装成几个小盒,嘱咐道,“把这最大的一盒给我师父送去,其它的分别给赛赛、妥娘、秀才她们送去。” 小伍嗯了一声,提着食盒就走了。 没多久,周斌回来禀报道,“小姐,他们已经走了!” 说完还递给了她几张大额银票,“那个徐先生出手真大方。” 李晓君收了银票,问道,“你知道那个徐先生是谁不?” 周斌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道,“听说他是‘徐太师从孙’,又是来自松江,应当是松江徐家的人!” 见他还是一头雾水,周斌只得继续说道,“徐太师就是嘉靖和隆庆两朝的首辅徐阶徐阁老。” 李晓君哦了一声,原来是《大明1566》里的那个徐阶的后人啊,难怪这么横的!见他买了盐水鸭和米酒回来,就笑着说道,“今天挣了大钱,咱们一起喝点儿?” 周斌嘿嘿地笑了两声,摆手道,“不敢与小姐同席。” 她现在算是知道小姐的本事了,不露面都能挣几千两银子,比贞娘可强多了,而且她还不赌钱,跟着她混前途大大的有啊。 盐水鸭虽然是南京名小吃,其实并不合她的口味,作为四川人,她更喜欢麻辣味儿的食物,因此吃了几块就觉得寡淡无味不想再吃了。 端起酒坛猛灌一口米酒,李晓君含糊不清地说道,“翠云,把这酒放到井里冰镇一下才好喝。” 翠云早已被她豪放的吃相震惊了,闻言忙道,“嗯,好!” 李晓君又道,“外面有西瓜卖吗?我想吃西瓜了,也要冰镇的。” 翠云有些无语,这小姐也真是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一个人了呢,这才攒了几个钱啊,就开始满足口腹之欲了。 她还在抱怨,李晓君已经躺在藤椅上了,嘴里还漫不经心地念道,“枯藤老树昏鸦,空调WiFi西瓜,葛优同款沙发,夕阳西下,我就往那一趴。夏天就该这么过才是啊。” 翠云无奈,只得去追小伍,让他带几个西瓜回来。 一家人吃饱喝足以后,李晓君给周斌和周婶也放了假,让他们忙自己的事去,没事就不要进来打扰了。 所有人都走后,她练了会儿琴,写了一首曲谱,又睡了一觉,醒来之后竟然又鬼使神差地又来到厨房,见周婶正在切肉,翠云在一边洗菜,两人有说有笑,烟火气十足。 翠云首先看到了李晓君,惊道,“小姐,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李晓君笑道,“吃饱喝足了无聊,就过来看看。周婶,你们在做什么菜呢?” 周婶道,“今天是中秋佳节,小姐又正好痊愈了,应该好好庆贺一下才是,我准备好好做几个菜,晚上大伙儿一起吃,给你去去晦气。” 李晓君见厨房里有藕粉和五花肉,喜道,“你们先别着急,我来给你们做一道小吃。” 周婶停止切肉,脸上生疑,拿着菜刀问道,“小姐,我一直想问,你什么时候会做菜了,连月饼都会做?” 李晓君嘿嘿一笑道,“我当然会了,除了月饼以外,还会很多呢。” 翠云也在一边帮腔道,“周婶,你忘了,小姐那一碰,得了仙人指点,就无所不能了呀。” 周婶将信将疑,李晓君忙附和道,“翠云说得没错,我现在就是无所不能,我现在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打得过小三儿,斗得赢流氓。” 一个段子唬得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一愣一愣的,心说“小三儿”是什么东西? 李晓君也不管他们,抓起切好的五花肉放入木盆中,撒上盐巴、花椒,葱花,倒入黄酒腌好。腌好后控干水分,再打上几个鸡蛋,加入藕粉发散拌匀。烧油下锅炸至金黄,再烧大火炸至酥脆,不到半个小时,满满一盆酥肉就出炉了。 李晓君拿了一块尝了一下,忍不住点头赞道,“好吃,好吃。这个时代的猪肉就是比后世的香啊。” 周婶和翠云早就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各拿一块尝了一口,随即眼睛就眯起来了。翠云一边吃一边鸡啄米一样地赞叹,“嗯,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周婶也道,“小姐的菜做得这么好,老婆子以后可不敢进厨房了。” 酥肉虽然好吃,但也不能多吃,为了保持这个小萝莉一样的身材,李晓君还是很节制的,吃了几块就住了嘴。 翠云见她不吃了,也只得跟着住了嘴。 李晓君从她手里接过手绢擦干净手,抚着周妈的肩,撒娇道,“那哪儿行啊,我就是做着玩的,以后还得您老担纲主厨呢。” 周婶笑得嘴都裂到耳根子后面了,“嗯,小姐说的是,老婆子也只是开句玩笑。” 周斌和小伍一边吃肉,一边喝酒,小伍嘻嘻笑道,“小姐,要不要再给你那些姐妹们送一点儿去尝鲜?” 周斌一听就怒了,伸出油乎乎的手一把捏住他的耳朵,骂道,“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相好的了,想拿出去给她吃?” 翠云听到这话鼻子就开始发酸,也跟着附和道,“就是,这么好的吃食,可不能随便给外人!哼……小伍,你……你不是人!” 小伍捂住耳朵辩解道,“哪有,哪有?小姐刚才不是送月饼了嘛,酥肉这么好吃,她们肯定也爱吃嘛。” “你还说外面没有相好的!”周斌给了他一个栗子,喝道,“小子,我可告诉你,不许你在外面惹是生非,咱们翠云哪里不好了?” 几人哈哈大笑起来,翠云却羞得脸色通红,想辩解又怕引火烧身,只得装没听见。 李晓君见翠云没有辩解,大概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也跟着打趣道,“周叔,你别说了,没看到翠云吃醋了吗?” 翠云更难为情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骂了一句“小姐,你欺负人”就跑了。 “啊哈,害羞了!”周斌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见状笑得更大声了,“小伍,你还不快去追你媳妇!” “你这老厌物,一喝点儿猫尿就胡咧咧!”周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缴了他的酒壶,骂道,“以后可不能让你喝了!” “就是,就是!”小伍附和道,“以后我一个人喝!” “你也不能喝!”李晓君道,“你才多大啊,就开始喝酒了?” “我十四了!”小伍骄傲地道,“已经是大人了!” “切,你算个屁大人!”李晓君看着满满一盆酥肉,道,“这次做得少,咱们自己吃就行了,下次再做了给她们送去吧!” 小伍不解地道,“这么多还少啊?” “混小子!”周斌被没收了酒壶正没处撒气呢,闻言又骂道,“小姐说少就是少,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强硬地压制住了小伍的声音以后,周斌很快就打了自己的脸,“小姐,这么多酥肉怎么吃得了?” “怎么吃不了?”李晓君道,“可以做酥肉汤啊,煮面的时候也可以放在里面啊,咱们这么多人,还怕吃不完啊?” “欸……好咧!”周斌看着满满的一盆肉,脸上顿时乐开了花,跟着小姐这样的吃货就是好啊。在媚香楼天天有肉吃,有酒喝,而且还是变着花样地吃,当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天黑了,该祭月神了,一家人来到天井里,周婶把早就准备好的饭食端到供桌上,周斌插上香就开始虔诚地祷告,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李晓君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心想有信仰的人精神世界就是很丰富啊。 不过……这貂蝉拜月的戏码不应该是自己的吗,怎么让这老乌龟抢去了? 一想到这儿,她就不乐意了,当即就要给他们唱一段《貂蝉拜月》:“一轮明月挂天上,一架蔷薇满园香。柳梢轻摇风细细,更深人静夜茫茫。貂蝉月下细猜想,义父为何怀忧伤,我为他弹琴把歌唱,他依然锁眉坐愁乡……”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76章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第76章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一家人美美地吃了一顿饭,打了一晚上麻将就把中秋节过了。第二天先前给她看病的孙大夫和另一个姓王的大夫来了,李晓君知道他们是来给自己看脚的,喜得连澡都没洗就跑出来迎接了。 孙大夫首先帮李晓君检查了一下头部创伤,得知已经痊愈,又详细地问了她头晕的情况,李晓君道,“多谢孙神医的关心,这几天已经不晕了。” 孙大夫喜道,“好,好。我刚给你诊了脉,觉得你应该是痊愈了。” 说罢又叹道,“这一劫你到现在方真正渡过了。” 李晓君点了点头,心道,事情恐怕还没完啊,田仰和阮大铖一直都没动静,他们这种睚眦必报的人肯定不会就这样放过我的,肯定是在憋大招,姐随时准备迎接更猛烈的暴风雨呢。 她记得《桃花扇》原著里面李香君被阮大铖陷害最终是入了宫的,自己穿越到她身上至今为止还没有改变任何历史走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多半也会入宫。 入宫也好,她正想去宫里瞧瞧呢。 孙大夫见她呆呆出神,就指着旁边姓王的大夫介绍道,“李小娘子,这位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王檀王吉德大夫,吉德老弟乃是王损仲族侄,深得损仲医术之真传,损仲在世时,也经常夸赞吉德老弟在学医一途悟性极高,是可以传他衣钵之人,故将其毕生精力编写的《证治准绳》四十四卷全部传授于他。” 王损仲就是明末名医王肯堂,李晓君自然是不认识的,也不知道《证治准绳》是什么秘籍宝典,但孙大夫这么吹捧他,想必是个厉害人物吧。管他呢,只要能把自己的小脚恢复过来,忍受一下吹捧也没什么。 王檀在孙大夫的吹捧下原本颇为严厉的脸上渐渐有了傲然之色,嘴上却道,“孙世兄过誉了,弟哪有你说的那般神通,族叔的学识渊博入海,我只不过学到了他老人家的一些皮毛罢了。” 孙大夫赶忙道,“弟何必谦虚,你的本事我还不清楚吗?别的不说,就说这骨伤科一道,世人还有出你之右者呼?” “哪里,哪里!”王檀的脸上不无得色,仍然装出一副十分谦虚的表情来,“世间多有藏龙卧虎之人,我如何敢妄称第一?” 两人即将开始一轮又一轮的商业互吹,李晓君实在忍不住了,轻咳了一声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 二人终于想起还有病人在场,只得停止了无聊的吹捧,王檀道,“小娘子,我有一语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晓君真是受不了古人这种磨磨唧唧的性格了,“先生有话但请直说。” 王檀轻轻地捻了捻须,似有所思道,“世人都以三寸金莲为美,不知李娘子为何要毁却之?” 见他问出了同样的问题,李晓君正准备说是为了方便明年跑路,转念一想还是打住了,胡扯道,“我想跳舞。” “嗯,跳舞?”王檀一愣,随即释然,“原来如此!三寸金莲美则美矣,就是不适合跳舞。” 孙大夫又想起了那天她说的话,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难道清兵真的会打过来吗?”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层意思。”李晓君接着道,“自从那次碰柱晕厥之后,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些道理,心性也变了。我以前特别喜欢我这一双小脚,醒来之后却横竖看不顺眼,看着就觉得恶心,因此就想恢复原貌。” 孙大夫心道,你之前不是说万一清军打来了,你方便跑路吗?怎么又说出这么多理由来了? 王檀颔首道,“小娘子真乃真知灼见也,几百年来世人都以病为美,实大谬也。” 李晓君心中一喜,忙附和道,“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喜欢自然美,自然的就是最美的。这些人真是有病,就喜欢病态美,你看看院子里那些梅花,长得直直的不好看吗?非要弄得弯弯曲曲的,看着就恶心。女子的脚也是,好好的一双脚非要折磨成这样才好看,更是恶心死了。我就喜欢穿上运动鞋想跑就跑想跳就跳,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想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这斗室之中哪儿也不能去。” 一席话说完,孙大夫已经傻眼了,王檀却脸露喜色,赞道,“小娘子说得好,说得好啊。缠足一道实大违自然之理,世人当摒弃之才对!我家小女幼时缠足疼得哇哇大哭,我都不忍心看,咳,现在想来真是愧对于她。” 说罢,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尽是愧疚之色。 一席话竟然博得了王檀的共鸣,李晓君心中欢喜不已,跟着伤感了几句就脱掉自己的凉拖鞋,伸到他面前,大大方方地问道,“请两位太医帮忙看看,我这脚还有救吗?” 两人同时一怔,神情显得颇为古怪,要知道这个时代脚可是和胸一个等级的隐私部位,而李晓君竟然大大方方地伸到他们面前,一点儿矫揉造作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让他们难为情了。 王檀定了定神,伸手握住她的右脚,在脚背上到处按了按,一边按压穴位一边问她的感受。 李晓君时而大声喊叫,时而咯咯娇笑,惹得二人好生狼狈。 良久,王檀才松了手,若有所思道,“还好,还好,虽然筋骨有些损伤,毕竟还有七八分可救。” “太好了!”李晓君心中一宽,又问,“治好了可以跑步吗?” 王檀摇了摇头。 李晓君又道,“那跳舞呢?” 王檀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道,“正常行走当没问题,但跑跳肯定是不行了。” 李晓君脸上失望之色一闪而过,道,“那也很好了,总比现在好。” 王檀让药童打开随身携带的药匣,从里面取出一把银针,又倒了一碗酒弄了一根灯芯点燃了。 李晓君吓得忙把双脚缩了回去,颤声道,“要扎针啊?” 孙大夫呵呵一笑,道,“李姑娘莫要害怕,王老弟可是大行家,不妨事的。” 王檀也友善地笑了笑,解释道,“姑娘这脚要想康复,必须先扎针疏通经脉,再辅以正骨术,还要服用生肌之汤药才行。” 李晓君总算听明白了,又问道,“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 王檀道,“算下来,总得半年。” “啊,半年?”李晓君愣道,“这么久啊!” 王檀一愣,随即释然,对方可是个青楼女子啊,半年不做生意,这楼恐怕就保不住了,想到此节,又解释道,“姑娘大可放心,这正骨手术并不妨碍你弹琴作诗。” 李晓君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既如此,那就来吧。” 王檀刚拿起针,李晓君又怂了,尖叫道,“等等,能不能先歇一会儿再来,我还没准备好。” 两位大夫无奈,只得随她去了。 李晓君让翠云打来一盆水,让他们洗干净了手,又吩咐道,“快把我的西瓜端上来,给两位先生消消暑,这秋老虎也怪厉害的。” 吃西瓜是假,她的主要目的是让两位先生洗手,他刚才摸了自己的脚现在又来扎针,要是感染了可就玩大了。 不过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王檀的手术准备工作做得很细致,不仅自己洗干净了手,还把银针放在火上烤了一阵,又浸了药水才在她恐惧的目光中,慢慢地插在她脚上。 奇怪的是,她的脚虽然被扎得千疮百孔,但却并没流血,也没感受到多少疼痛,只是觉得有些鼓胀和麻痒,当然也并没有神奇的内力传输。 银针在脚上插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王檀就开始收针了,收完了针照例擦拭干净然后在火上烤一烤,想必这就是消毒了吧。 收完针,王檀又写了一个方子交给李晓君,吩咐道,“按照这个方子抓药,每日早晚服一剂,连服七日,明日我再来施针。” 这就完了? 李晓君有些不可置信,不是说还要上夹板的吗? 听了她的问话,王檀笑道,“不急不急,今日只是舒筋活血,开的药也都是舒筋活血的,待经脉畅通以后才能上夹板。” 谁说中医不科学了? 见两人要走了,李晓君忙让翠云拿了一张银票奉上,道,“劳烦两位先生大热天来帮忙,我提前把诊金付了,剩下的这点儿钱就请两位先生去买点儿酒喝,凡请两位先生多多用力,我后半辈子的幸福生活就拜托你们了。” 说完,便深深地鞠了一躬。 两位大夫忙躬身还礼。 王檀道,“小娘子何必多礼。小娘子之举正是在下想为小女做的,咳,只是可惜了,老夫却没有这样的勇气。” 古时候的女子命运不能由自己做主,就连一双脚都保不住,李晓君心中恻然,看着他颇为落寞的眼神,劝道,“先生不用忧虑,总有人会理解你我的,也总有一天会不让缠足的。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了,大可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王檀苦笑一声,摆了摆手,走了。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77章史鉴流长终可法 弘光皇帝登基已经三个多月了,不过跟李晓君没有半毛钱关系,她仍然蜗居在小小的媚香楼里做饭、练琴、练瑜伽、打麻将、治脚伤,两耳不闻窗外事。唯一让她担心的十有两件:一是她的钓鱼营销热度正在下降,或许是她的调门起得太高了,乘兴而来的人虽然络绎不绝,但败兴而归的人同样是络绎不绝。再说了这些人都是要脸面的,她这么做无疑是在打他们的脸,一个人没了脸面还如何在士林里混下去? 这些人不愿意来了,李晓君也并不怎么在意,她在郑森身上敲诈了两千多两银子,蚝油的配方又卖了三千两,再加上其他士子的打赏,这段时间已经攒了六千两银子了,她又不像贞娘那样滥赌,足可以支应几个月了。只要在这几个月里想到新点子,不愁这些人不上门。 二是街上的流民越来越多了,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事也多了起来。身为媚香楼的老板,李晓君也没有别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只得嘱咐周斌和小伍平时多注意一些,不要装烂好人免得引狼入室。 她本以为这样冷血的行为会引来颇有正义感的周斌的谴责,不料却得到了他的大力赞扬,连周妈和翠云都觉得她做得很对。 李晓君很快就想明白了,侠义精神只存在于武侠小说中,现实社会就是这样的冷血,侠义这样的奢侈品不是他们这一屋老弱病残值得拥有的。 除了生意不好和流民涌入之外,市井间的流言也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总的来说就是北方乱成了一锅粥,江南也不太平,在长江以北四镇为了争地盘,互相残杀,史阁部东奔西走到处调停貌似做了无用功。 在这样纷纷扰扰的煎熬中,杨文骢又来了,他先是高度赞扬了她的那些对联,又跟她絮叨了半天朝堂的局势。不过这些都不是她想听的,她只想知道贞娘怎么样了,贞娘代自己出嫁已有二十天了,到现在生死不知,让她很担心。 杨老爷虽然已经知道了李贞丽被田仰差点儿打死的事,但却故意不说,只和她说一些国际政治和朝局之事,很明显是把他当成垃圾桶了。 李晓君听他说了一堆这个天官、那个本兵什么的,脑袋顿时就大了,趁他抽旱烟的空隙终于问了第一个问题,“杨老爷,小女子想问一下,史阁部是谁啊?” 杨文骢一愣,直直地看了她几眼,心说天哪,这傻姑娘难道真的被撞傻了吗,不会连史阁部是谁都不知道了吧? “啊,史阁部就是东阁大学士姓史讳可法。” “史可法啊?”李晓君一惊,这个人她知道,洪恩未报反成仇,史鉴流长终可法嘛。 “史可法可是个大忠臣啊!” 这是她对他的平价,因为历史书就是这么写的,电视剧里也是这样演的。 杨龙友颔首道,“史阁部忠肝义胆,清正廉洁,确实是我大明不可多得的好官!” 李晓君浑若未闻,又补了一句,“可惜死得太惨了。” 杨龙友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史阁部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 这姑娘好奇怪,难道她那一撞真的开了天眼,能预知未来? 这一段时间,他可没少关注媚香楼的事情,进出的每一个人都有记录,袁本盈虽然已经阵亡了,但孙立夫和王檀是他的好友,李晓君的惊世之言早就传入他的耳朵了。 今天他就是特意过来证实的,因此才说了那么多朝堂之事,从刚才的言语来看,她除了长相没变以外,其他方面和李香君完全是两个人,特别是她无缘无故的治脚之事,让他不得不信清军真的有可能会打过来。 虽然朝中大佬包括马士英在内的人都把吴三桂当成郭子仪,把清军当成救世主,把联虏平寇当作基本国策,大明更是六月就派出了左懋第作为使者到北方洽谈联合剿贼之事,但左懋第一路传回来的信息让他有些担忧,清军貌似不怎么想当这个救世主。而最近北方的局势更是让他断定大明已经引狼入室了,现在就看他们的胃口到底有多大了。 杨龙友定了定神,盯着李晓君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史阁部会死,而且死得很惨,莫非东虏真的会下江南?” “啊……我说过吗,我什么时候说过的啊?”李晓君轻轻地一跺脚,做无辜状,心中却暗自责备自己,哎呀,怎么又没管住自己这张破嘴呢。 杨龙友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我没听错,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我听得一清二楚。” 李晓君脑子陡然达到了六千转,见已经无法抵赖了,只得牵强地辩解道,“是啊,大忠臣一般都死得很惨嘛,比如岳飞、文天祥、于谦,还有张居正,他们不都死得很惨吗?史阁部也是大忠臣,自然也不会有好结果了,你没听说洪恩未报反成仇,史鉴流长终可法嘛。” 杨龙友震惊了,心道好联啊,捧了史阁部的同时还把背主求荣的洪承畴也骂了,当真是大快人心啊!只是这么早就给史阁部盖棺定论,未免太大不敬了些。 不过,现在可不是讨论对联的时候,他更关心史可法的死,“你为何断定史阁部会死?” 李晓君为自己遮掩的痕迹太明显了,根本不可能骗过杨龙友,见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就像一台X机一样。 李晓君被他的人肉X机扫如坐针毡,只得开口转移话题,“杨老爷,贞娘怎么也了?” “贞娘之事,我已和田侍郎说过,奈何他很宠爱她,不肯割爱,我也无能为力啊。”杨龙友敷衍了两句又把话题转移了回来,“你到底如何知道史阁部的结局的?莫非真能预知未来?” 李晓君扑哧一声笑了,“杨老爷,你真是太高看我了,我不过是胡说八道而已,若是能预知未来,我早就跑了,何必还要呆在这里呢?” 杨龙友淡淡地哦了一声,虽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但也不好继续问下去了,李晓君见他陷入了沉默再次提起了贞娘的事。 杨老爷淡淡地摇了摇头,一边抽烟一边表示无能为力,“香君啊,我实在无能为力啊!” 李晓君还记得那天晚上贞娘说过的话,他其实还有马士英这一张底牌一直没打出来,当时事情紧急他特意去找马士英说这个事肯定是不合适的,但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热度也已经下来了,他如果有心的话随时可以找个机会轻描淡写地说出来,马士英是他大舅哥,即便不答应他也断不会跟他黑脸的。 他明明有这张牌可以打却一直借故推脱,说明他根本就是别有用心,想到这里她就已经明白了,冷笑道,“杨老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不过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难道我的便宜就是好占的吗?” 杨文骢见他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了,也不藏着掖着了,拉着她的手,委婉提出先表示一点儿诚意,这样他才有办事的动力。 李晓君当然不肯了,一把甩掉了他的手,一正言辞地道,“除非你让我亲眼看到贞娘,否则绝不可能,以后我也不可能出来见你了!” 杨文骢见她这样坚决,知道今天是不会有机会了,只得退而求其次,“营救贞娘花费巨大,你可否先拿出一些银钱来我去打点?” “打点?”听说要动自己的银子,李晓君顿时警觉起来,冷笑道,“杨老爷也知道,奴家穷得很啊!” 杨文骢却理所当然地道,“你这些时日应当进账不少吧,怎么会没有银子呢?” 李晓君真是烦透他了,“杨老爷,你别说这些了,我们都知道你和田司马私交很好,又是亲戚关系,他要是肯答应你,不用花钱就能把贞娘接回来。他要是不答应你,你就算花钱也没用啊!” 被她说中了心事,杨文骢干笑两声,道,“香君啊,你有所不知,我与百源纵然有些私交,但却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好,他前次已经拒绝我了,再提此事也不过是徒劳。为今之计只有收买他的心腹之人,让他们去劝说他,不如此,贞娘是断然救不回来的。” 由于信息不对称,李晓君竟然被他蒙蔽了,觉得他说的话十分有道理。俗话说干泥巴糊不上墙,在前世,他老爹请托别人或者别人请托他的时候都是要出真金白银的,她想救出贞娘,一分钱不花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杨老爷,你思绪缜密,确实是我考虑得不周!我这段时间确实进账了一些银钱,就拿出五百两来请您帮忙打点吧。” “五百两?”杨文骢犯难道,“五百两能做成什么事啊?” 李晓君也觉得有些少,就增加到了八百两,杨文骢还是不满意,最后以一千两的价格成交了。 李晓君让翠云拿了一千两银票给他,看着自己费尽心机挣来的银子就这样白白地给人了,她的心瞬间碎成了爆米花,“贞娘啊,你一定要好好的啊,女儿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啊!” 自从穿越以后,她的演技就突飞猛进,已经达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哭完了贞娘又开始哭杨文骢,“杨老爷……贞娘就是我的亲娘,她如今生死未卜,我实在担心得紧,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啊,呜呜呜呜……”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78章急死人了 送走了杨龙友,李晓君还在洗澡,卞赛姐妹又来了。 姐妹二人听说李晓君用对联难住了一堆士子,早就想过来看看了。只不过这段时间是她们这一行的旺季,当然要以赚钱为主。 一见面,三人就打闹成一团,好不快意。 卞敏问道,“香扇坠,‘烟锁池塘柳’下联是什么?” “炮镇海城楼。”李晓君想都没想就说出了答案,“‘深圳铁板烧’也行。” “炮镇海城楼……”姐妹二人一遍一边地念着,眼中满是惊喜,卞敏道,“对得太妙了,实在太妙了。” 卞赛也道,“确实对得好,上联清雅脱俗,下联威武霸气,确实是绝对。” 至于那“深圳铁板烧”早已被她们自动忽略了。 研讨完了琴艺,三人便坐在一起吃西瓜,顺便说一些旧院的逸闻趣事。 “哎,你们吃吧,我给你们看看我新设计的服装!” 李晓君回到楼上,很快就换上那套崭新的旗袍,配合上肉色丝袜和恨天高,走着猫步出现在二人面前,立马把姐妹二人震惊了,连西瓜忘记咽下去了。 “哇,太美了!”卞敏的小嘴张成了O型,除了说这三个字以外,就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卞赛也被震住了,但她很快就收摄心神,开始品评起来,“香君,你这裙好看是看,但太不雅了。” 唉,什么叫不雅啊,这是曲线美啊。 李晓君嘻嘻一笑,道,“哎呀,你不觉得很美吗?前凸后翘,凹凸有致,还有我的步伐,是不是很有气质?” 卞赛实在有些接受不了她说的这种美,只是摇头苦笑不已,“我不觉得美!不过,你走路的步伐倒真是优雅。” “这叫猫步!”李晓君介绍道,“我跟猫学的。” 卞赛还没说话,卞敏便跳了起来,“香君姐,你能不能教教我,我也想学。” 这小妮子,平时可都是“香扇坠”长,“香扇坠”短的,求人的时候就叫姐姐了。 “好啊,好啊!”李晓君没有计较这些,很爽快地答应了,“看好了,我给你示范一下。” “看到没,左右脚交叉走直线,膝盖以上保持不动,这叫小交叉,这样走起来就很温婉。”李晓君一边走一边示范,“还有一种大交叉,腰以上不动,扭胯,幅度大一点儿,这样走起来就很有风情了。” 说完又给她们示范了两遍,但见小交叉步走起来确实温婉可人,而大交叉步走起来则风风火火,洋溢着热情自信,就像海风吹过椰树一样风情万种。 卞赛看得直皱眉,卞敏却看得兴奋异常,大叫道,“香君姐,快教教我,我要学后面这个大交叉。” 李晓君打量了一下她的身材,只觉得前凸后翘,青春逼人,真是羡慕死她了。 欸……自己怎么就长不高呢? 卞敏听她讲完了要领,就兴冲冲地练习起来,看得一旁的卞赛摇头不已。 卞敏则冲她笑了笑,道,“姐,你也来学吧,挺好玩的。” 卞赛不想跟她同流合污,就把目标对准了罪魁祸首李晓君,“香君啊,我的妹子被你带坏了啊!” 李晓君微笑道,“天才和疯子只有一步之遥,你觉得这样不好,或许某一天就成为时尚了呢?” 卞赛说不过她,只得闭嘴了。 卞敏又练习了几遍,虽然走得香汗淋漓,仍觉得不对劲,气得卞赛不得不亲自下场示范。 李晓君都要笑疯了,这个卞大姐先前还深恶痛绝,不忍直视,想不到已经在心里把要领都记住了,一出场就技惊四座,实在太有意思了。 不过,她的学习能力真强啊,看一遍就能走得有模有样,要知道自己当时可是花了爹妈大几万才学有所成的。 看着姐妹二人一个气急败坏一个无动于衷的样子,李晓君连西瓜都忘吃了。 又走了几遍,卞敏还是学不会,自信心就动摇了,看着姐姐风拂杨柳一般的样子,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丧气地道,“不学了,不学了。” 李晓君在她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哈哈,你太笨了,学不会的。” 卞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突然发现了问题所在,一骨碌爬起来摇着李晓君的胳膊,哀求道,“姐,你这裙能送一件给我吗?” 李晓君一愣,摇头道,“恐怕不行呢,我只有这一件。” 卞敏大失所望。 李晓君噗嗤一声笑了,“不过我可以让周婶帮你做一件。” “好啊,好啊,太好了!”卞敏拍着手,兴奋不已,又得寸进尺道,“你能不能把你身上这裙脱下来,我先试穿一下。” 卞赛忙阻止道,“小敏,不可乱来。” 李晓君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小敏想穿就穿呗,我马上就脱下来。” 说罢,也不管二人诧异的目光,直接宽衣解带。 卞赛目瞪口呆,这香扇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豪放了? 卞敏却被她那一套玉兰色的内衣吸引了,嚷嚷着也要试穿,李晓君直接拒绝了,关系再好,也不能分享内衣吧? 而且还是原味儿的。 卞敏嘟着嘴,小声道,“不穿你那样的抹胸,这裙穿着也不好看。” 李晓君正要搭话,翠云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看到李晓君那身比基尼装束,双脸一红,随即又焦急地道,“小姐,陈先生来了。” 李晓君吓了一跳,忙捂住脸,卞敏却咯咯笑道,“香扇坠,你捂错地方了!” 卞赛也道,“陈先生还在外面呢,你捂什么捂?” 李晓君才反应过来,在翠云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娇叱道,“好啊,你也学坏了!” 翠云把头往后一仰,正色道,“是真的,陈先生真的来了,说有贞娘的消息了,在外面等着呢!” 李晓君哦了一声,回到楼上换上一件普通长裙,又拿出一套藕色的内衣给卞敏,“你穿这件吧。你们在里面玩一会儿,我出去见陈先生了。” 卞敏正要接过来,却被卞赛拦住了,斥道,“小敏,不可放肆。” 不料这个小妹早就被惯坏了,对姐姐的管束不以为然,一把夺过去就往楼上跑。 卞赛一跺脚,埋怨道,“唉,香扇坠,你可别把她害了!” 李晓君嘻嘻一笑,不以为然地道,“哎呀,无所谓啦,在家里穿穿不妨事的啦。” “唉,你还不知道她呀!”卞赛继续埋怨道,“她天不怕地不怕,真敢穿出去。” “穿出去就穿出去呗!”李晓君道,“我还想穿出去呢,只是现在还在医脚,不方便走路。” 卞赛在她胸前扫了一眼,道,“你不是马上就要穿出去了吗?” 李晓君嘿嘿一笑,“陈公子这么辛苦帮我打探贞娘的消息,我就这样出去犒劳犒劳他!” 卞赛登时语结,在她背书轻拍了一下,故作不悦地道,“都说你经那一碰之后就像换了个人,如今来看,还真是!” 说话间,卞敏已经换好了旗袍和高跟鞋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眼神里既兴奋又害羞。 小姑娘走到二女面前,征询意见道,“姐,香君姐,你们看,怎么样?” 李晓君转头一看,心里顿时泛起一股浓浓的醋意,唉,老天爷啊,她明明比我还小为什么都发育得这么好啊? 老天爷啊,你就可怜可怜我吧,赐我一双丰乳肥臀大长腿吧。 卞赛不忍直视,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转到一边,呵斥道,“好了,好了,快去脱下来吧。” 卞敏哪肯听她的,非要穿着旗袍在房间里联系猫步。卞赛没办法,只得一跺脚,拉着李晓君的手,道,“香君,我们一起去见陈先生,不管她了,就让她在里面呆着吧。” 二人来到外间,陈贞慧已经等得不耐烦,看见李晓君和卞赛一起走了出来,脸上不由得一喜,起身道,“原来云装在这里啊,我才从梅村那里过来,正准备去寻你呢。” 卞赛一听他提起吴梅村,脸上顿时不自然起来,故意不在乎地说道,“去寻我做什么?” 陈贞慧道,“梅村自履职以后,鉴于马阮奸臣当道,深感时局艰难,已萌生去意,昨日来信邀我一聚,我今日一早就去赴约,谈了一上午。” 陈贞慧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口,貌似在等卞赛问他谈了什么。 但卞赛却根本没有想问的意思,陈贞慧没办法,只得继续说道,“朝中奸臣当道,梅村这种真君子是斗不过他们的,我也赞同他挂冠而去以待时局。” 他说到一半又停了,看了卞赛一眼,见她仍然没有问话的意思,只得向李晓君求助。李晓君不想冷场,便接过话头,问道,“梅村先生真要走了吗?” “嗯!”陈贞慧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看着卞赛道,“明日就会上表请辞,我已联络了在京的友人与他践行,梅村很挂念你,希望能见你一面。” “他会挂念我?”卞赛轻轻地哼了一声,道,“我的玉京观欢迎八方来客,他想来看我随时都可以来啊,我又没说不招待他!” 陈贞慧顿时语塞,欸……这一对冤家,一个有贼心没贼胆,一个有贼心也有贼胆却就是不主动,非要等人来追,如此这样浪费光阴,真是急死一百零八个人了。 卞赛怼完陈贞慧也不打招呼直接进了内室,独留李晓君在一边偷着乐。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79章人是会变的 李晓君笑得花枝乱颤,陈贞慧不经意见看到了她鼓起来的胸脯,眼珠子一下就直了,连吞了几口口水,又长长地输了口气,才道,“老社嫂,贞娘的情况不太好啊。” 李晓君忙收起笑容,问道,“啊,我娘怎么了,有她的消息了啊?” 陈贞慧道,“据我打听到的消息,田贼已经知道了内情,恼怒之下责打了贞娘一顿,然后就独自回扬州了。” “姓田的去扬州了?”李晓君眼前一亮,心说他走了自己就安全了啊,就再也不用担心他随时杀上门了啊。 陈贞慧喝了口茶,“前天走的,听下人说没有带女眷上路,贞娘很可能还在田府。” 李晓君的心猛地揪起来了,贞娘挨打了,很可能受伤了,虽然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但如今真的听到了确切的消息还是让她心如刀割。想起她是替自己受的过,她就坐不住了,霍地站起,愤然道,“我明天就去田府,我要把贞娘换回来。” 这一次她没有做戏,而是发自肺腑的想把贞娘换回来,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一个月了,她也基本摸清了这个世界的行事规则,她相信以她两世为人的经历定能化险为夷,大不了让姓田的占点儿便宜呗。她虽然有很大权势,也不过是个老头而已,自己可是经历过管式服务训练的武功高手,把自己惹毛了直接让他羽化登仙、永登极乐世界。 “不可!”陈贞慧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路,“事已至此,你去也是徒增烦恼。” 李晓君焦急道,“那怎么办?” 陈贞慧想了想,道,“此事还得着手在杨龙友身上。” “他啊,恐怕也指望不上啊。” 一想到杨龙友那副嘴脸,李晓君的脸色就变了,这货要是肯帮忙会等到现在吗?陈先生你和他交往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他的品行吗? 陈贞慧问道,“这是为何?” 李晓君便把上个月贞娘刚被劫的时候和师父苏昆生一起劝说他的事说了一遍,“他要是肯,那一次就答应了。” 陈贞慧不知道这回事,仔细地想了想又摇头道,“你乃是小辈,苏昆生不过是个乐师,说话分量不够,待我约上几个社中好友再次相劝,料他不会再拒绝了。” 李晓君心说你们的人不是已经跑光了,怎么还能摇到人? 陈贞慧把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解释道,“江南士林的情况你也恐不知情,咱们复社和马阮奸贼势成水火,只有两人可以在两边都说得上话,一者乃是钱虞山,二者就是这个杨龙友,要想救贞娘恐怕还得落在他身上。” 李晓君直接排除掉杨龙友,问道,“钱虞山是谁啊?” 陈贞慧知道她失忆的事,也没责怪她,耐心地答道,“钱虞山就是钱谦益,如今高居少宗伯,早已不是我等能随便见得到的人了。” 不等李晓君说话,他又补充道,“少宗伯就是礼部侍郎,前几日我去他府上投过拜帖,可惜没见到他,连一向爱好结交士人的柳如是都没见到。” 原来是钱谦益,李晓君顿时无语,她已经暗示过柳如是好几次了,希望她能劝劝白头翁帮忙营救一下贞娘,可是他和杨文骢的态度都一样,都是让她先等着,等时机成熟了再说。而如今听说他去找柳如是了,不禁苦笑道,“唉,我说陈先生啊,你是不是在疾病乱投医啊?” 陈贞慧不解地问道,“你这是何意也?” 李晓君道,“钱虞山如今高居礼部侍郎咱们已经高攀不上了就不说了,柳姨以一青楼女子的身份登堂入室,她现在最不想见恐怕就是我们这样的人了吧。” 她说这话可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事实依据的,柳如是虽然经常到她这里来,但每次都是抱着目的,现在小说讲完了,五线谱也学会了,她就不怎么来了,而且她对营救贞娘的事也并不怎么上心,她明明有这么好的资源却一直敷衍了事,足可以见得她其实也并不像外界传扬的那样把钱谦益吃得死死的。倒不是说她没这个能力,恐怕也有曲意讨好的成分在里面,毕竟她现在是钱家妇了,必须为家族利益考虑了。 陈贞慧被她一点拨就懂了,但还是有些不愿承认,“据我所知,河东君不是这样的人啊。” “唉,人都是会变的!”李晓君叹息道,“她现在是钱夫人了,以前只管随心所欲,可以不考虑名声的问题,现在却不得不考虑了。” 李晓君前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一些靠非正常手段上位的人,之前各种放浪形骸,谁都可以上,一旦上位就要端着夫人的架子了,过去的故交好友是绝对不能认的,柳如是还记得她这个侄女已经算是念旧的了。 陈贞慧慨然道,“既然钱虞山那条路走不通了,就只有在杨龙友身上想办法了。” 李晓君心里没底,心想难道真的要从了那夯货,如果从了他,他真会帮忙办事吗? 自己可没有底牌可打了啊。 她踌躇不定之时,陈贞慧又道,“过两日我就去见他,看在侯公子的面上,他就算不能把贞娘要回来,至少也要保证她活着。” 李晓君嗯了一声,也没有了其他办法。 事情说得差不多了,陈贞慧喝了口茶,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李晓君也站起来,挽留道,“不如就在这里宵了夜再走?” 陈贞慧摇头道,“不了,我晚上还有事。” 说完,又道,“哦,对了,朝宗给我来信了,他现在浙江,准备重阳节去拜岳王庙。” 李晓君的脸上没多少变化,淡淡地道,“他倒是逍遥得很,独留我等在此受苦。” 陈贞慧忙道,“朝宗也有苦衷,你不知内情,候世叔当时正侨居南京,阮贼来得太急,他分身无术,只能先保世叔,不然落一个不孝的罪名,在士林可就没法立足了。” “哦,原来如此啊。”李晓君敷衍地点了点头,让翠云拿出五百两银票来,笑道,“上个月周转不开,差点被小混混欺负了,还好你及时出手帮我渡过了难关。这个月终于挣了点儿钱,就想着先还给你,但是没有利息哦,还请先生不要推辞。” 陈贞慧哪里肯收,李晓君推了几次都没推出去只好暂时帮他保管了,“先生在南京行事,花费巨大,若是一时周转不开,只管到我这里来取,除了这五百两,我还可以多周转一些。” 陈贞慧哈哈笑道,“香君,你虽然变了些,但在钱财方面还是一如既往地视之如粪土啊。” “有吗?”李晓君赔笑道,“我一直都爱钱的啊!”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80章蜉蝣 回到内院,卞敏还在嘚瑟,卞赛的脸色依然不好看,看着卞敏搔首弄姿的样子就来气,“像什么话,赶紧脱下来,丢死人了!” 卞敏嘻嘻笑道,“再穿一会儿嘛,一会儿就好!” 卞赛气得想把她按在地上把这一套伤风败俗的衣服扒下来,李晓君及时出现了,在她旁边坐下,笑道,“她想臭美就让她美去吧,反正又不出去!” 卞赛还是要给她几分薄面的,抱怨道,“哼,都怪你把她教坏了。你们说什么了呢?” 李晓君说了贞娘的事,“田贼虐待贞娘,我心如刀割啊!” 卞赛长长地叹了口气,反握着她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无奈,“这就是我们的命,望老天保佑她平安。” 李晓君无语,心说事在人为嘛,怎么能有事没事怨天尤人呢。卞敏也来到旁边坐下,提议道,“我们不如派个人去田府打听一二,看能不能把她救出来?” “这个可以啊!”李晓君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他现在唯一能指使的人就只有周斌和小伍,这俩虾兵蟹将身份地位,连田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又怎么可能去打探消息呢? 卞赛冷哼道,“当真是异想天开,你们看哪个达官贵人的府里不是里三层外三层,又有那么多家丁护院,咱们怎么救人?” 卞敏浑没在意,“我们不行,有人行啊。姐姐莫非忘了孙克咸,他不是很厉害吗?姐姐不是和他很熟吗,何不请他走一遭?” 卞赛一怔,随即想起来了,但又摇头道,“他那人胡吹大气,是信不得的。” 卞敏却不赞同她的看法,“他虽然有些喜欢吹牛,但他真的很有本事啊,大枪耍得好,箭也射得很准,还能左右开弓呢。” 卞赛道,“有本事又怎样,他那些本事都是耍给旧院的姑娘们看的,真要有本事怎么不去疆场厮杀?现在国家有难,正是他的用武之地,他却成天在脂粉堆里胡混,还说什么报国无门。他兄长、妻兄、岳父都在朝中做高官,想要谋个武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却常年流连在富贵温柔乡里,哪里是个靠得住的人?” 卞敏道,“咱们又不是去上阵杀敌,是去救贞娘啊,这不就是脂粉堆里的故事吗?他那人好名,最喜欢管这样的事了,肯定不会推辞的。” 卞赛道,“那也不行啊,咱们是要去救人,光靠射箭准怎么能行,田府那么多家丁,他一箭能射几个?” 卞敏道,“他还会耍大枪呢,听嫩娘说他的大枪耍得可好了,虎虎生风的。” 卞赛摇头道,“那也不行,他一个人势单力孤,就算他答应,嫩娘也不会答应的。再说了……” 卞赛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口,才看见李晓君脸色不好,忙道,“香君,你别多想,我不是不想帮这个忙,只是这人实在不着调,我怕他成不了事不说,反而怕他坏事啊。” 经两姐妹一说,李晓君很快就想起了这个人,此人姓孙,名临,克咸是他的字。家境不错,祖上出过几个读书人,他的父亲虽然早亡,但兄长又考中了进士,现在在朝廷做大官,而他却不爱读书,只爱习武,虽然天天做着精忠报国喋血沙场的美梦,却从不去投军,反而一直在秦淮旧院里厮混,到处宣扬自己的大明报国梦。 说来也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不过就是个立个人设而已,旧院这些傻姑娘偏偏有人相信,特别是那个葛嫩娘对他爱得死去活来,两人已经纠缠快两年,至今仍然如胶似漆,把秦楼楚馆当成家了。他的正牌夫人是方以智的族妹,桐城方家可是大族,但是他们却放任这个女婿在外面胡来,从来不为自己的女儿讨个公道。 姐妹俩争论不休,李晓君却另辟蹊径道,“既然贞娘的身份已经暴露了,田仰也不再宠她了,说明她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如今他人又不在府中,我倒是有个主意,咱们也不用去抢人,可以先派人进去打听一下情况,找个中人去和田府谈判,看能不能用银子把贞娘赎回来。” 卞敏喜道,“好啊,好啊,这个办法好!不用打打杀杀的。” 卞赛摇头道,“我看未必可行,田仰就算不宠贞娘了,也不见得会让我们赎回来的。” 顿了顿又道,“香君你可要注意了,田仰既然已经知道了内情,小心他再次向你发难。” 李晓君顿时有些坐立不安了,上一次要不是郑森在场,她可在劫难逃了,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可就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欸,面对这样的死循环她也没办法,只有听天由命了,“我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要来抓我就抓吧,反正我又跑不了,听天由命吧。” 卞赛的脸色浮现一股怒色,随即又变成深深的失望,李晓君见状,讪笑道,“咳,那一碰之后我就想开了,人干嘛要活得那么累,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蜉蝣,尊严根本就不值一提。” 卞赛道,“那也不能自暴自弃,否则你在这里会没有立足之地的。我们这样的人什么都没有了,唯有一口气,若是这口气也没有了,就没人看得起我们了,那就和珠市街那些暗门子没什么两样了。” 李晓君悚然一惊,随即就想起上辈子在培训班里听老师讲的御男之术,原来四百年前的女人早就懂了,而自己却学而不用,反倒要她来提点自己。想到这里她的脸就有些发烫,尬笑道,“啊,我错了,你说得对,我们一定不能自暴自弃,要始终憋着这口气,否则就要跌入十八层地狱。欸……你这样的人才是真姐妹、铁闺蜜啊!” 卞赛道,“我先前说贞娘命运如此就是这个意思,不是我们不想救她,实在是没有这个能力,到时候不仅救不了她,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这样可就全完了。” 李晓君终于明白了,原来不是她懦弱,实在是青楼女子的命运就是如此,她们这群人吃得比一般人好,穿得也比一般人好,还经常出入钟鸣鼎食之家,其实不过是个玩物罢了,若是认不清自己的地位就随便莽撞行事,碰得头破血流还是轻的,搞不好就会性命堪忧,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回想当时和师父苏昆生一起逼迫杨文骢,他没有拂袖而去已经是非常有涵养了,而像陈贞慧这种主动出手的人真是凤毛麟角了。 李晓君说话,翠云来禀报,说王大夫来扎针了。 卞赛便起身告辞道,“香君,我这次来一来是看看你,二来怕你没银子花了,本来准备给你送点儿的,不过你现在貌似不缺银子了,那我就留着自己用了。” 李晓君心中一阵感动,嘴里却笑道,“别呀,我缺银子啊,缺得很呢。” 卞敏嘻嘻笑道,“你想得美,你现在吃得比我们都好,每天还有这么瓜果,这个暑天我都没吃过几次西瓜呢,你天天都吃,哼!” 李晓君笑道,“好,好,以后你们来我就不吃西瓜了!” 三人打趣一番,卞家姐妹便告辞了。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81章靠自己 李晓君来到前厅见了王大夫,行了礼,喝了茶,才开始让他问诊。 王大夫照例给她把了脉,又在两只脚上按压了一会儿,做了详细的检查才赞许地道,“恢复得还不错,再有几个疗程就可以正骨了。” 李晓君问了一下一个疗程是多久,得知是七天,几个疗程差不多就要一两个月,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他们事先就已经说好了,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也没什么好着急的。 王大夫开始给她扎针,李晓君的三寸金莲被他握在手里,她不是恋足癖。不觉得有什么,但他却有些把持不住了,扎到后面额头上竟然开始冒汗了,脸色也变了。李晓君瞬间反应过来,心说老大你可千万别分心扎错了穴位啊,那样受苦的可就是我了!不行,我得严肃一点儿才行。 因此他很快就板起了脸,好像和他有深仇大恨一样。 王大夫渐渐地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心神也渐渐归位了,扎上针以后就借尿遁逃离了,而李晓君也终于松了口气,让翠云带着他去会客厅休息,自己则原地坐着思考起人生来了。 卞赛的那番话让她如提壶灌顶一般,她上辈子虽然也是干这一行的,但毕竟人人平等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了,她即便再不晓事,说错话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不过被人疏远而已。 而这个世界却远比后世险恶,特别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如果没有可以依靠的男人,是根本没有资格与人谈交易的,比如《红楼梦》里的一大帮老少娘们儿,无不是在男人的荫蔽下生活,而贾宝玉之所以被人诟病无外乎就是他太弱了,无法为女人提供荫蔽。 她本来有一个强大的靠山的,复社的势力在江南盘根错节,上可以左右朝局,下可以荫蔽她这样的青楼女子,原主也正是有了这座靠山才敢跟阮大铖翻脸,才敢在南京肆无忌惮地活着,还能赚取好大的名声。后来靠山倒了,社员四散而逃,她的末日也来了,不过她也能豁出去保全自己的名声,这足以见得她比自己活得通透啊。 李晓君不想死,也不想因为救贞娘沦为权贵的玩物,她必须靠自己的实力把贞娘救出来,而通过谈判赎人就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治疗一结束她就把小伍叫了进来,吩咐道,“小伍,我给你个花钱的差事,不知你能不能帮我办好?” 小伍有些懵逼,问道,“要说花钱,我最会花钱了,但是不知还有什么差事?” 李晓君想了想道,“我现在就给你十两银子,你今晚上就出去花了,但是必须要完成一个任务。” 小伍心中一亮,随即又问,“不知是什么任务?” 李晓君道,“去认识一个田府的下人,和他成为好朋友。” 小伍虽然没读过书,但人却十分机灵,一听就明白了,嘻嘻笑道,“小姐,放心,小人定不辱命。” 李晓君真给了他十两银子,又把周斌叫来,也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小伍毕竟只是一个孩子,不可能接触到太多上得了台面的人,而周斌就不一样了,他在南京混了半辈子了,各衙各府的下人都认识一些,他之前又成功地帮自己卖掉了蚝油的配方,足以见得是个可以任事的人。 周斌接了银子就要走,李晓君又叫住他,“除了和田府的人建立联系以外,你这次出去还要帮我办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去一趟玉香院,请葛嫩娘和孙先生有时间到我这里来玩,我有一首上好的曲子请他们品鉴。”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拿出一个请帖递给了他,“第二件事就是这段时间咱们楼里不会很忙了,你也不用长期待在屋里,没事多出去转转,多结识一些人,特别是那些出身贫寒又有侠肝义胆的人一定要多结识一些,以后我有用。” 周斌不明白她的意思,李晓君只好把话说得明白一些,“现在已经是乱世了,我上午听杨老爷说皇上暗弱、马阮乱政、朝廷纷争不断,北方的形式岌岌可危,清兵随时可能会打过来,咱们要想活命必须得提前做些准备了。这些日子我会努力赚钱,然后养一些得力之人,以后逃命的时候也有个保障。” 周斌经常在外面晃悠,她的这些话他早就听出耳朵起茧子了,但李晓君却煞有介事地未雨绸缪,让他感到十分想笑,“小姐,你是个女儿身啊,如何能养看家护院?” 听到公然歧视女性的言论,李晓君十分恼火,但随即又按下了怒火,哼道,“谁说我不能养看家护院了,我是侯郎的外室啊,也算是侯家的人了吧,这块招牌还不够大吗?” 周斌迟疑道,“小姐的意思是以公子的名义与他们结交?” 李晓君气恼道,“不以他的名义,难道以你的名义吗,你有那么大的脸吗?” 周斌被训了一顿灰溜溜地走了,李晓君却越笑了,心说侯方域啊侯方域,你在外面逍遥,对我不管不顾,就别怪我拉你的大旗做虎皮了,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嘛。 “翠云,咱们做功课去!” 吩咐完了事情,李晓君就带着翠云去做瑜伽了,她现在是越来越喜欢做瑜伽了,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都会想着做瑜伽,每次做完功课都神清气爽,好像生活又有了希望似的。 不过唯一的缺憾是没有背景音乐,虽然她有一肚子美妙的音乐,但是除了自己以外却没人会演奏,因此她决定好好培养翠云,以后自己做功课的时候就让她给自己伴奏。 翠云对学琴没有意见,但是她十分担心学会之后李晓君会让她出去接客,因此学得很慢,李晓君再三保证不会让她出去挣钱以后她才彻底释放了自己的音乐天赋,几天时间就可以弹一首简单的曲子了。 晚上,周斌和小伍回来了,小伍把银子用了一大半,却一无所获。周斌也没有结识到田府的人,但好歹银子还没怎么动,还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说孙临第二天和葛嫩娘第二天就会过来一叙。 李晓君喜不自胜,忙把周婶叫来吩咐一番,让他多准备一些食材,明天要招待大客户。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82章背影杀手 第二天上午,孙克咸和葛嫩娘还没来,媚香楼却来了一位大神。 现在已经入秋,暑气已经退了,正是秋高气爽睡懒觉的时候,李晓君还在睡懒觉,翠云就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大声叫道,“小姐,不好啦,不好了呀,你这次遇到对手啦。” “嗯啊……什么对手啊!” 李晓君正在拥备而眠,闻言只是翻了个身,露出一大片光洁的皮肤和呼之欲出的小酥胸。 翠云咽了一口唾沫,道,“外面来了个顾公子,说要见你。” 李晓君听得火冒三丈,不耐烦地道,“谁这么不晓事啊,现在才几点啊,哪有这个时候逛青楼的?让他哪儿来的滚哪儿去,下午再来,别打扰老娘睡美人觉。” 翠云哪里肯罢休,继续缠着她道,“小姐,不成啊。这个顾公子太厉害了,她一来就把你之前出的对联全部对出来了,还请你再出一联,说要代表三吴士子会会你呢。” “这么厉害!”李晓君瞬间睁开了眼,惊奇道,“哪个顾公子啊,这么牛逼普拉斯,他父母知道吗?” 翠云道,“他没说,就说他姓顾,昆山人,是个秀才。” “哦,原来不过是个秀才啊!”江南秀才实在太多了,这些天登门的举人都有好几十个,不一样被她拒之门外了吗,一个秀才算得了什么? 李晓君不以为意地道,“之前那些对联可都是绝对,他怎么可能一个人全部对出来?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帮忙,看我一会儿不好修理他!” 说罢,想起一副对联来,念道,“图画里,龙不吟虎不啸,小小秀才,可笑可笑,哈哈哈!” 翠云默念了两遍便欢欢喜喜地下楼了,没多久又乒乒乓乓地跑了上来,急道,“小姐,不好了,他又对出来了。” “啊?”李晓君脸色一变,问道,“他对的什么?” 翠云展开一张纸,上面用挺拔有力的行楷写着,“棋盘中,车无辙,马无鞍,束手将军,提防提防!” 李晓君一看,脸都绿了,我去,还真有人能对出来啊,看来还真是小瞧了天下读书人啊。但她可不想大清早地被从人被窝里拽出来,突然灵机一动,皱眉道,“不成,不成,没对出来。” 翠云不解地道,“婢子觉得他对得很好啊。” 李晓君摇头道,“不对,还差三个字。” 翠云仔细咀嚼了一番,摇头道,“没有啊,上联是‘图画里,龙不吟虎不啸,小小秀才,可笑可笑’,下联是‘棋盘中,车无辙,马无鞍,束手将军,提防提防’,对的很工整啊,哪里差三个字了?” 李晓君道,“还有‘哈哈哈’呢,怎么没对?” 翠云瞪大了眼睛,“啊,那个也算啊?” “怎么不算了?”李晓君故弄玄虚道,“我当时让你听好了,你难道没说给那个顾公子听?” 翠云摇头道,“没有,我就说了前面的,没说‘哈哈哈’。” “哎,你呀,你呀!”李晓君伸手戳了几下她的额头,“你坏我大事了,现在好了,你自己去陪顾公子吧。” 翠云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求饶道,“小姐……婢子……婢子知错了,求小姐开恩饶恕我吧。” 李晓君真的是欲哭无泪,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的翠云,又看了几眼铺在春凳上的下联,突然眼睛一亮道,“有了。” 翠云的脸色顿时由阴转晴,问道,“什么有了?” 李晓君盯着下联,摇头道,“对的不好,这里哪儿来的‘将军’啊。不行,不行,对得不行,根本就是驴唇不对马嘴,让他自己走,免得我赶人!” 嘿嘿,耍赖可是现代女人的绝招。 翠云哦了一声,站起身来,迟疑道,“可……可以吗?” 李晓君坐起身,四下看了看,道,“可以,就这么回。” 翠云没办法,只得转身下楼,在走廊上小声嘀咕道,“唉,可惜了,这么俊一个公子也被打发走了。” 什么,有大帅哥来了,李晓君心中一动,马上叫住,“慢着……” 翠云心中一动,折回来问道,“小姐改主意了吗?” 李晓君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就这样,不改主意了,这是我的原则,虽然他长得俊,但我不能破例!” 翠云只得下去了,没多久又上来了,不悦地道,“小姐,那个顾公子不肯走,他说了,小姐只是说对对联,跟有没有‘将军’没关系,他已经对出来了,小姐就应该让他进来。还说小姐不能食言而肥,不然就没脸在旧院呆了。” 李晓君的小把戏被无情地拆穿了,只得尴尬地笑了笑,道,“你跟他说,这一联就算了。我再出一联,如果他能对上来,我绝不食言。” 翠云很快就回来了,道,“顾公子说了,请小姐出联。” 李晓君想起了《铁齿铜牙纪晓岚》里面纪晓岚和广西举人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决胜的那副对联了,道,“这联很简单,就五个字,园中猪啃菜。” 就像电视剧里写的那样,这个对联看似简单,其实里面有个大坑,如果那个什么顾公子不幸掉坑里了,那可就怪不得她了。 但是翠云带来的下联让她大吃一惊,正是“一棒打出来”,和纪晓岚对的一模一样。 李晓君没办法,只得无奈地道,“咳,我命中有此一劫啊!就请顾公子先到前厅喝茶,我还要沐浴。” 李晓君磨蹭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楼下,她先藏在屏风后面扫了一眼前厅,就见一个青年书生正笔直而立地看着院子里的菊花,只看背影就知道不是凡品啊。 看到堪比郑森一样挺拔、气质上却比他圆润许多的背影,李晓君心中欢喜不已,再心中叹道,哇,背影杀手啊。 那叫顾公子的书生听到了门背后的动静,缓缓地转过身来,朝里面躬身行礼道,“在下昆山顾绛,字亭林,拜见李家大娘子。” 哦,原来他叫顾酱啊,到底是哪个“酱”,大葱蘸大酱的“酱”吗? 对方行了礼,她也不好再藏着掖着了,只好出来还了礼,温婉一笑,柔声道,“原来是昆山的顾公子呀,奴早闻顾公子的大名,难怪能对出小女子的对联的。” 顾绛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地道,“吟诗作对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何足挂齿!” 李晓君也淡淡地笑了笑,道,“公子是国家栋梁之才,心中都是万里河山,自然瞧不上这些雕虫小技,也不必花太多时间在这些无用的学问上面。不过,于我等闺阁女子而言,闲着无事琢磨一番倒也可以打发无聊的时间,琢磨久了就觉得其乐无穷呢!” “说得好,说得好!”顾绛终于不再板着脸了,微笑道,“姑娘说得有理,读书人当行大道,以拯救天下苍生,扶社稷于既倒为己任。闺阁女子读书习文、吟诗作对、陶冶情操,各有各的职责,却是乱不得的。就凭大娘子这一言,我就知今日之行定有收获。” 李晓君一时语塞,心道我有这意思吗? 我不过就是在诡辩而已的啦!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83章出水莲 看着眼前这个帅的一比却一本正经的年轻人,李晓君不禁有些郁闷,她在前世就遇到过很多一边拯救失足妇女一边大谈人生哲学的人,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接待的第一个客户也是这样的人。不过,从他真诚的语气和清澈透明的眼神中,她大概能看出他是发自肺腑的,不像其他男人那样只是披了一层教主的外衣。 鉴于长得这么帅的份上,她就原谅了他。 李晓君认真地看着他,见他约莫三十岁的年纪,身高大概在一米七,身材匀称,面色白皙,鼻梁高挺、颌下几缕短须,很明显是刚修理过的。身上虽然穿了一件读书人标配的月白色长袍,但却没有书呆子特有的腐朽味儿,反而显得颇为干练,充满了阳刚之气。特别是那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的内心世界一样,让人不知觉地心里发怵。 真是又帅又MAN啊! 第一次遇到这种英气逼人的古代美男子,李晓君的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感觉就像恋爱了一样。昨晚上还在想到哪里去寻一条退路,老天爷今天就给她送来了一个帅哥,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啊! 一定要把眼前这个顾公子拿下,就算最后不能嫁给他,能在毁容之前邂逅一个帅哥也没有遗憾了。 顾绛见李晓君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心里有些不悦,便主动找了个话题,道,“大娘子的对联好生难对!不知你是从哪里得知得这些对联,差点儿难倒了我三吴大地的俊才们。” 李晓君淡淡一笑,在心中不断警告自己一定要绷住了,千万不能露马脚,脆生生地道,“这不还是没有难住你吗?” 顾绛脸上的闪过一丝得意之色,随即又恢复了浩然正气,傲然道,“我刚才就说了,对联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大娘子若是考我一道八股制艺,倒真会难住我。” 李晓君无奈地笑了笑,道,“奴先前可不知道顾公子害怕八股制艺,若是知道的话,定要好生为难你一番。” 顾绛哈哈大笑,他虽然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但之后参加了四次乡试全部落榜了,而且一次比一次惨,后来觉得自己实在不是那块料,就放弃了,到现在为止也只不过是个秀才。 功名是他最大的软肋,但他也看得开,经常拿这事自嘲,但李晓君第一次见面就敢接这个梗,不仅没有让他感到生气,反而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眼见局面要陷入尴尬的境遇了,李晓君也不绕圈子了,直奔主题道,“既然顾公子对出了下联,奴家自会践行诺言,不知顾公子是要先品茶、听曲,还是……” 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要矜持,忙住了口。 结果……适得其反! 她如此直白,顾绛顿觉尴尬不已,轻轻地咳嗽一声,正色道,“大娘子误会了,我此番前来乃是受泉州郑森和宜兴钱孙爱师兄弟的托付,特来拜会一下大娘子,并无他意。” 他幼时就立志向学,对江南士子以研究学为名的眠花宿柳行为十分不耻,因此他虽然来过几次南京,却从不踏足烟花之地,每次都是办完事就冲出离去陪伴母亲。这一次他被昆山的杨县令举荐到朝中供职,本想直接去兵部报到,但与他同行的好友归庄却说要去拜会钱谦益,他便一同前往。 到了钱府,拜会了钱谦益以后,他就被钱孙爱拦住了,非要请他给江南的士子长长脸。上次惨败以后,郑森和钱孙爱都在积极反思,也在重新网罗人才,不料却意外地发现了柳如是表面做人背后做鬼的阴谋,他们虽然很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想法子避开她的耳目,同时隐瞒部分事实真相,免得被一些正直之士拒绝。 顾绛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的媚香楼,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坐在面前的就是他们复社的老社嫂。 “原来如此啊。”李晓君哦了一声,心里满是失望,心道你不会转头就走吧,那我刚才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不是要泡汤了吗? 女人的心思很复杂,她先前拼了命地不想见人,但一见到他就心跳加速,本已做好随时献身的准备,不料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他的菜,这份失落感比委身给杨文骢和田仰还要强烈。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在这个社会女人始终是要依靠男人的,虽然凭她的本事要生存下去并不难,但一想到阮大铖和田仰随时都有可能要向她发难,清军又要打过来了,她必须放弃不切实际的矜持。 眼前这人长得年轻帅气,和他在一起自己不会恶心,再加上有功名傍身,寻常人等不敢欺负。再看他这一身行头,家里条件应该不差,自己大可以在他家里暂避风头,等明清鼎革之乱过了之后再作他想。 想到这里她就振作起来,大大方方地道,“不过,顾公子既然都来了,何不在此暂歇片刻,喝喝茶、听听音乐,放松一下也好。” 顾绛想了想,点头道,“久闻媚香楼的琴曲无双,就劳烦大娘子了。” “哦,好,好!”李晓君松了一口气,引他来到琴房,在古筝前坐下,轻轻地拨了拨琴弦,悠扬的琴声缓缓地流淌出来。 这首《出水莲》是她从小学古筝就开始弹的,自然是耳熟能详,五分多钟的曲子一气呵成,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 顾绛沉浸在清亮的曲调中久久不能自拔,直到最后一丝语音随风消逝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叹道,“大娘子这首《出水莲》果真不同凡响,比在下弹得可高明多了。” “你也会弹?”李晓君怔了怔,心说不会吧!她记得小时候学琴时听老师讲这是客家人的曲子啊,他怎么可能也会呢? 看来穿越者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啊,这才几天时间啊,就露了两次馅了。 顾绛难得地笑了笑,道,“这首曲子乃是古曲,在下粗通音律,自然也是学过的,只是技艺不及娘子万一。” “哦,原来如此啊!”李晓君艰难地笑了笑,看来这一次又可以糊弄过去了。 说到音乐,二人终于有了共同话题,顾绛虽然是个书呆子,但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为了陶冶情操都会学点儿别的爱好,比如杨龙友读书之余酷爱绘画,阮大铖除了考中进士以外,还是个优秀的编剧。 李晓君虽然不用参加科考,但她从小就学唱歌跳舞,绘画播音主持,几乎是五项全能。 原因无他,家有虎妈,不得不如此也。 流传千年的曲子自然不会一成不变,顾绛对李晓君的指法就提出了几点异议,李晓君一边听一边把乐谱画出来,和他说的一一对应。 顾绛看着纸上奇奇怪怪的符号,不禁愣住了,迟疑道,“大娘子如何会这西洋乐普?” 李晓君也愣住了,反问道,“顾先生知道这是西洋乐普?” 奇了怪了,他怎么知道五线谱的? 其实她孤陋寡闻了,大明末年中国就已经有很多西洋传教士,而江浙一带又是最繁华的,西洋人更是不少,顾绛喜欢钻研学问,认识西方的五线谱根本不是新鲜事。 顾绛呵呵一笑,道,“在下日前结识一个西洋教士,与之论道,偶然知晓了西洋乐谱,当即向他请教,如今也不过是略懂而已。” “哦,这样啊!”李晓君点点头,主动招供道,“我也是,都差不多,只是我比你先学会,所以就献丑了……嘿嘿嘿。” 顾绛眼睛一瞪,喜道,“你也认识阳玛诺先生吗?” “羊马骡?”李晓君一瞪,心道谁啊?随即尴尬地笑了笑,“可能认识吧。” 顾绛有些无语了,焦急地问,“何谓‘可能认识’?” 李晓君急中生智,道,“我是认识一个西洋教士,但是他介绍自己时说了好长的一串名字,我没听清楚,也没记住,现在听你说起应该就是他了。” 第一卷南都:末世繁华 第84章笑傲江湖 说了一会儿西洋教士的事,顾绛又不说话了,遇到这种闷葫芦,李晓君有些郁闷,趁机转移话题道,“顾先生,不知你能否把曲子写出来,我们两相对比一下,看看是哪里不同,然后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精明的顾绛难得糊涂一回,忙点头,道,“是了,姑娘说的是。” 顾绛真是妥妥的学霸啊,中国传统的曲谱比五线谱可麻烦多了,但他愣是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写了出来。 见李晓君早就写完了,奇道,“姑娘好快的笔法!” 李晓君笑了笑,心说你现在还不知道五线谱的威力,等你明白了就知道刚才做的那些都是无用功了。 二人当场研究起了中外两个版本的《出水莲》,顾绛一边解说一边演示,遇到和李晓君弹的不同的地方就一起商议,当然李晓君也会演示一下,最后确定了一个双方都认为是正确的版本。 就这点儿活两人足足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李晓君脑震荡刚好,现在又开始疼了,顾绛见状,很体贴地站起身,道,“大娘子且稍坐,待某弹这一曲为你解闷。” 李晓君福了一福,安安静静地坐好,“好,多谢公子了。” 她也很想见识一下古人的音乐水平。 顾绛正襟危坐,双目似睁似闭养了一会儿神,才伸出双手缓缓地拨动琴弦,虽然是同样的曲子,从他手中弹出来却多了一分阳刚之气,自己弹出来的《出水莲》就像清晨带着露珠的莲花,风吹易折,而他弹出来的出水莲却像正午时分勇斗骄阳的莲花,美丽中带着一丝傲气。 他的琴技很好,琴声中带着强烈的阳刚奋发之气,就像清晨的潮水冲击着人的心灵,在连续不断地打击下,李晓君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一曲终了,李晓君伸了伸脖子,揶揄道,“顾先生先前说只是略通音律,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奴家看你这水平足可以称得上是大师了。” 顾绛难得哈哈大笑,摆手道,“娘子谬赞了,顾某这点儿道行何敢拿出来炫耀。反倒是姑娘你,竟能用西洋乐谱改进古今名曲,此境界我恐一生都达不到。” 李晓君心道哎呀你才是谬赞了,我只不过比你多活了四百年而已。 “嗯……不能沦陷!” 看着他那张阳刚而英俊的脸,李晓君暗地里告诫自己,“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很帅,也很有才,但谁知道他有没有老婆呢?” 他至少三十岁了,这个年代的人结婚都很早,他不可能单身啊。 不过,没有挖不倒的墙角,只有不努力的小三。 既然老天爷给了自己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顾绛见她没说话,又赞美道,“这曲子经你之手,变得更加优美动人,弹起来也更轻松了。” 二人你谦让来,我谦让去,搞得气氛越来越尴尬。 李晓君又坐回琴架前,道,“奴家还有一支曲子,弹出来请先生指点一二。” 顾绛的脸色浮现几丝笑容,道,“大娘子琴技高超,顾某可不敢指教,品评一二倒是可以。” 李晓君淡淡地笑了笑,伸出玉指拨了拨琴弦,弹了一首《笑傲江湖》,弹了一遍又拿出一管洞箫呜呜呜地吹起来。 顾绛听得如醉如痴,余音都绕完了梁才击掌赞道,“好曲,好曲,不知何名?” 李晓君起身从书架上拿来一本曲谱双手递给他,道,“此曲名《笑傲江湖》,是琴萧合奏曲。” 顾绛博闻强记,虽然才接触五线谱没几天,但看一眼就知道了这首曲子的精妙之处,一边看一边赞道,“好曲,好曲,只不知为何叫《笑傲江湖》?” 李晓君道,“《笑傲江湖》其实是一部武侠小说的名字,讲的是一个正派武林弟子和一个邪派教主之女的爱情故事,两人除了练武之外,都爱好音乐,因曲谱结缘,最后冲破藩篱,撇下江湖纷争,一起笑傲江湖,悠游林下的故事。” 李晓君说得模棱两可,顾绛听得如百爪挠心,不解地问道,“如此绝妙的小说,为何顾某从未与闻?” 李晓君心道你还要再活三百多岁才听得到呢。 “地摊文学,无足挂齿。” 哪知顾绛却来了精神,非要刨根问底,李晓君只得说了个大概,“很久以前看到的,细节已经记不起来了。” 顾绛道,“这小说故事曲折离奇,主题与大明现在的党争十分契合,我一定要写下来警醒世人。” 李晓君呵呵一笑,心中顿时有了主意,道,“先生若真有此意,奴家可以提前把故事大纲写下来,先生若有暇可来此取去充实内容。” 顾绛大喜,忙道,“如此甚好,甚好。” 李晓君心中欢喜不已,心道只要你多来几次,我一定会把你拿下滴,嘿嘿。 两人又说回了曲子,顾绛听得意犹未尽,李晓君又弹了一遍,他又细细地品评了一遍,赞道,“当真如仙音也。” 李晓君叹了口气道,“可惜了不能像令狐冲和任盈盈那样琴箫合奏啊。” 顾绛笑道,“大娘子琴萧双绝,可吹洞箫,在下琴技虽不如你,也可勉力为之,不如你我现在就试演一遍如何?” 李晓君大喜,老娘等的就是这句话呢。 两人很快摆好架势,顾绛先起头,弹了两段之后,李晓君的萧声终于悠悠地响起。第一遍有些生涩,又合奏了一遍,终于像模像样了。 第三遍弹完,顾绛抬眼看了李晓君一眼,赞道,“大娘子的名声顾某早年也听过,只知道你豪爽任侠,视金钱如粪土,不想你在乐曲上的造诣竟如此高超,顾某当真孤陋寡闻也。” 李晓君被当面夸奖,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顾先生谬赞了,奴家也是很久没遇到你这样的知音了,没有你的配合,这曲如何能有此境界?” 顾绛捻须而笑,“大娘子说得极是,极是,当真知音难觅啊!”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包含知音难免的深情。 李晓君心中大动起来,她前世活了三十二年,心灵虽然早已蒙尘,但高中的初恋让她一直记忆犹新,而眼前这个帅得一比的古人让她的心灵再次洁净起来。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起身郑重地福了一福,道,“能得顾公子与奴合奏,真乃三生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