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利坚回来的大佬原配[年代]》 第1章 回国 1995年,启川机场。 一架民航客机轻轻落在长长的跑道。 片刻之后,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出站,四散开来。 人群中,一抹高挑靓丽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不少路人侧目而视,带着好奇去打量这位穿着深灰长风衣,头顶大波浪的时尚女郎。 于佩拎着黑色行李袋,独自伫在出站口。 她目不斜视,丝毫没有把周围投射过来的探究目光放在心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在前方一群翘首以盼的脑袋中仔细搜寻。 前来接机的人们汇聚在护栏处,踮起脚尖,争先恐后挥舞着手臂。脸上带着殷切的期盼与肉眼可见的喜悦,以及一些等待中的忐忑。 睃巡一圈,没有瞧见熟悉面孔。 于佩收回目光,有些失望。 谢屹没来。 她回国之前,特意打越洋电话通知过谢屹,谢屹还是没来。 这是一点也不念及夫妻情分了? 虽然本来也没多少…… 于佩眉眼冷下来,拎起行李袋,在一众探究的目光中重新抬脚朝外走。 没走两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蹲下身子,迎接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小男孩。 再走两步,携着妻儿的高瘦男人与步履蹒跚的父母深情相拥,热泪盈眶。 机场大厅仿佛一场八点档琼瑶连续剧,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一出出相聚与团圆。 形单影只的于佩在这样的场合略微显得有些孤寂。 偏偏有不长眼的过来雪上加霜:“请问,你是一个人吗?” 于佩偏头,冷厉的眼神打量上前问话的中年大叔。 对方身穿红马褂,头顶方方正正挂着小红帽,帽檐处刻有“服务”二字。帽子下那张脸看上去三十多岁,脸上端出一种服务业专有的标准笑容。 “不用帮忙。”于佩以为是志愿者,想也不想拒绝了。 她行李不多,拎起来不费劲,没必要让人帮忙。 对方见她转身要走,连忙追上前伸手朝向行李,诚恳道:“前方大厅出口有行李重量检查,请配合秩序。” 于佩抬眸张望,不远处大厅出口拥挤的人群中,的确混入不少拎着行李的红马褂身影。 国内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服务? 不过她也好几年没回国了,国内发展迅速,短短几年,几乎快要看不出原来的面貌。 刚出国时,连启川机场都还没通航呢,老机场没有国际航班,她只得坐半天的火车赶去邻省登机。 想起往事,于佩眉眼一松,将行李递过去,“麻烦了。” 中年大叔接过行李之后,仿佛受到被信任的鼓舞,神色活泛起来,人一旦热情,首先体现在话语上。 “这位小姐,我看你好几年没回国了吧?”中年大叔开始唠嗑。 “嗯,五年。” 确切地说,中间其实回来过一次,行迹匆匆,根本来不及看周遭的发展。 “哟,五年没回来?现在可跟之前完全不同了吧,五年时间,咱们社会翻天覆地大变样,路边拆了不少老房子,修了不少建筑,一年一个样,更别说你五年没回来。你还认得回家的路不?家里怎么没人来接你?” 中年大叔的话略微没有边界感,于佩没回答。 没得到回复,中年大叔极有眼力劲地扯开话题:“你这次回来是探亲还是出差啊?” “都不是,来离婚。” 中年大叔微怔,好半天没能蹦出下一句。 得了片刻安宁的于佩心里有些好笑。 按照原来的剧本,她这次回国,的确是来与谢屹离婚。 她和谢屹的婚姻,有名无实。 两人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小时候两人同住一个大院,她从小就是大院里所有孩子的学习榜样,功课年年第一,奖状贴满四壁,常年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学校出席交流会。 高中时期被学校外教赏识,鼓励她出国留学,十九岁那年收到国外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并申请到了全额奖学金。 那时候国家取消了自费出国留学资格审核,一大批人跃跃欲试,掏出老底也要送孩子去国外见世面、谋发展。 而她获得全额奖学金,不需要家里献出一分一毫,羡煞旁人。 在她怀着雀跃万分的心情准备出国看世界、开拓视野时,一盘冷水无情浇灭她的热情。 她爷爷是个老顽固,不知道从哪个地摊小报上得知国外风气乱,怕她学坏,一定要她出国前与隔壁谢教授家的小儿子谢屹举行婚礼,否则扣着她的户口,不给她办任何证件。 谢屹这人与她完全相反。 从小就是大院里的闯祸精,带着一帮小伙伴到处调皮捣蛋,三天不管能上房揭瓦,学习更是一塌糊涂,门门功课不及格,高中没读完就因为与人打架退学,去了工地搬砖。 小小年纪成了混社会的街溜子。 于佩看他哪哪不顺眼。 当时的她即将出国,见识更广阔的天空,拥抱更美好的生活,让她嫁给这样的人,她属实有点不愿意。 可她爷爷那个老顽固态度异常坚决,不结婚不给户口。 没有户口,很多出国留学的材料办不齐整。 权衡再三,她答应下来。 如今一纸婚姻已经不能成为妇女的桎梏,她大可以等到自己在国外羽翼丰满,再回国离婚。 况且答应结婚之后,她很快会去国外求学,不用与谢屹过夫妻生活,也不用履行夫妻义务,和单身生活并没有什么两样。 就这样在国外美滋滋待了五年,获得法学硕士后,于佩觉得她翅膀硬了,可以回国来谈谈婚姻问题。 谁知回国前一天,她突然得知自己其实生活在一本书中。 书中的她是男主谢屹的早死原配。 她主动与谢屹离婚,让刚进城的乡下女主捡了漏。乡下女主利用谢家的关系网混得风生水起,更是在谢屹成为巨富后在她面前趾高气昂,数落她没有享福的命。 心高气傲的于佩被气死了,她这光鲜亮丽的短暂一生只是为了衬托女主的幸福。 于佩:“……” 呵,就离谱。 更离谱的是,距离她撒手人寰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半年。 她一生优秀,做什么事情都喜欢一马当先,没想到现在死也要死在别人前头。 这就是做配角的命运吗? 呵。 于佩收回思绪,瞧见中年大叔震惊于她的回答久久没回过神,漫不经心解释:“我开玩笑而已。” 离婚? 离婚是不可能离婚的。 想也别想! 中年大叔讪讪笑了两声,“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现在社会发展,一切朝钱看,我见过太多家庭闹离婚,最后支离破碎,唉……”中年大叔开始滔滔不绝阐述他的所见所闻。 于佩默默听着,不置可否。 中年大叔一路声情并茂,讲得绘声绘色,仿佛都是自个儿的亲身经历,有鼻子有眼,连人家小两口在房间里吵架的话他都一五一十地描述。 于佩在国外呆久了,乍然接触国内的过分热情,觉得有些亲切。 等她不知不觉出了大厅,才琢磨出一丝不对劲。 刚才大厅出口有行李重量检查吗? 貌似没有。 没等她回过神,前一刻还在滔滔不绝的中年大叔这时自然而然将行李递给她,伸出两根手指:“二十块。” 于佩一顿,“你说什么?” 中年大叔指了指行李,简单明了地告诉她:“提包费。” 于佩:? 于佩气笑了,“你之前可没有说过要收费。” 中年大叔变了一张嘴脸,之前的热情随和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 他扬了扬手中行李袋,有些轻挑:“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我替你干了活,你付钱,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么,难道你还想赖账?” 于佩没接话。 她抬头看了一眼机场大厅,回过味来。 “所以,你不是机场的志愿者?” “你不是机场的志愿者你故意穿红马褂,带红帽子,打扮成一副志愿者模样?” “你刚才询问我那些问题,不是因为好奇,而是打探我信息,判断我是否有人接送,家庭境况如何,好不好下手,对不对?” 于佩哼笑一声,眉目泛冷。 “不错啊,你明明可以抢走我的行李,却还一路帮忙提着,只问我要二十块钱,真良心。” 中年大叔听出话里的嘲讽,面色微变。 他上下打量于佩,讥笑:“我看你穿得光鲜亮丽,总不能手上二十块钱都没有吧?” 二十块钱对于勤勤恳恳的上班族而言,或许是一两天的工资,但对于这种从国外回来的洋先生洋小姐们,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于佩抱臂,好整以暇望着对方,“先生,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十九条,属于扰乱公共秩序行为。” 中年大叔耐心告罄,露出狰狞面目。 咄咄逼人:“别啰嗦了,二十块钱,给不给?” 于佩耸耸肩,“不给能行吗?” 她乖乖去包里拿钱。 这周围穿红马褂的人随便一数,起码十来个,都是一伙的。 能这么明目张胆在机场大厅外面干这种勾当,谁知道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幕,不了解情况还是不要贸然行动。 况且她行李袋里放有很珍贵的东西,没必要硬来。 于佩摸出二十元,乖乖递过去。 中年大叔接了钱,将行李袋归还,看也不看她一眼,喜滋滋地去物色下一个猎物。 于佩站在原地没动,从行李袋中掏出相机,对准大厅出口以及红马褂的身影,咔咔拍了好几张照片。 随后扯起嘴角轻笑。 敲诈到律师头上,这事没完。 她回头看了一眼仍然活跃在机场大厅出口的那群红色身影,收起相机,拎着行李走远。 那中年大叔浑然不觉,还在为刚刚到手的二十块钱沾沾自喜。 干这一行得有眼力劲。 一般他挑中的都是看上去形单影只的女性,或者是不想生事的文弱男性,这些人会自认倒霉,乖乖给钱。 他还没看走眼过呢。 中年大叔高兴得简直要哼出小曲,他将兜里二十块钱捂热了,放进里层另外一个口袋。 突然,他脚步一顿。 抬头,一团阴影笼罩他上方。 对面站着高他一个脑袋的青年男人,男人面上蓄着胡茬,嘴里叼了一支烟,站在他正前方,双手抱臂,冷冷睨着他。 中年大叔没由来一哆嗦,他在外面混久了,会看面相。 眼前这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他拽紧口袋,朝旁边挪了一步,没想到男人也跟着挪了一步。 男人取下嘴里的烟,居高临下朝他吐了一个淡淡的烟圈。 烟雾缭绕中,男人目光冷戾。 “拿来。” “二十块钱。” 第2章 回家 星苑小区二单元201室。 狭窄的厨房里飘出阵阵令人垂涎的五花肉香。 掌勺大厨魏春兰春风满面地将色香味俱全的五花肉捞出锅,转身又去查看高压锅里炖着的鸡汤。 得,鸡汤开始冒味了。 老母鸡就是香! 魏春兰利索地切了姜蒜,甩进锅中的热油里,炸出香味后,将两条去了鳞的滑溜溜的鲫鱼放进锅里,油花呲呲,烹煎鱼皮。 她手边还摆着一盘啤酒鸭,一盘水晶蛋饺,一盘藕蒸排骨,一盘盐焗大虾。 全是硬菜。 今个儿她儿媳妇从国外回来,她得给人家接风洗尘! 儿媳妇一晃好几年没回来,大概都快忘了家乡美食的味道,她今天烧的菜,全是地道佳肴,保管满意。 外面楼道陡然响起脚步声,越逼越近。 正盯着锅的魏春兰换了小火,匆匆从厨房跑出来,双手在围裙上使劲搓了两下,急忙去开门。 准是她儿子儿媳回来了! 魏春兰不自觉上扬的嘴角在门被拉开的一瞬间骤然停住。 门外除了谢屹,再无他人。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于佩呢?” 魏春兰一脸疑惑,难以置信,她朝楼道里张望好几眼,确定后面没有人,才蹬蹬蹬返回去,扯着谢屹的胳膊问:“人呢?” “你不是去机场接人了吗?你没接到人?还是有其他情况?于佩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话呀!” 一向和蔼的魏春兰急得额头直冒汗,她满脸惊恐地道出心里最不妙的猜想:“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谢屹:“……” 他不过喝了一口茶的工夫,他妈脑子里可能已经飘过上千条恐怖猜测。 “她有事,晚点回来。” 谢屹放下茶杯,转身往卧室里走。 魏春兰急忙追上去,想问清楚到底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两人没有一起回来,话到嘴边,抬头偶然瞥见谢屹的下巴,她突然顿住,皱起眉头:“怎么回事,你今天就这样去见你媳妇?胡子怎么不刮一刮?” 明明自己儿子刮了胡子也是个帅小伙,怎么弄得这么邋里邋遢? 太不像话了,媳妇儿回来了也不知道收拾收拾自己。 魏春兰看不过眼,转身要去找刮胡刀。 谢屹边从柜子里挑衣服,边出声制止:“不必了,这几天我不回家。” 魏春兰动作一顿,有些懵里懵懂。 等她回过神,谢屹已经提着行李走到门口。 她满脸焦急地追上去,“这是什么意思?你媳妇儿刚回来,你却要走?” “你爸和你大哥去了外地大学做学术交流,暂时赶不回来,你这一走,家里不就只剩下我和你小妹?你媳妇儿今天回来,家里就剩两人,这像话吗!” “我做了满桌子的菜,你好歹先吃完饭啊!” …… 谢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步伐不减,已然跨出门。 魏春兰急了,脸色发白地扶着门框,脱口而出:“你给我等等,你媳妇儿都还没回来呢,你就这么走了?你怎么不去看看什么情况,她刚回国,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谢屹下楼的脚步骤然放缓。 想起于佩扛着相机去了警察局方向,他将手提包甩到肩上,懒懒扯起嘴角,“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魏春兰:“……” 自家儿媳的确不是会吃亏的性格。 魏春兰想反驳,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一愣神的工夫,谢屹已经下楼走远。 魏春兰抬脚要追上去,偏偏又闻到厨房里传来一阵焦糊味。 她朝楼道张望几眼,咬咬牙,转头匆匆往厨房里去。 谢屹拎着行李下楼,没着急走,靠在单元楼下的白墙边点了一支烟。 他吸一口,风吸一口。 半截烟灰吹散在北风中。 沉思片刻,他把烟蒂随手扔进垃圾箱,从北门出去,在街角绕了几圈,拐进一座公用电话亭。 投了币,开始拨号。 “老许,打听个事儿,机场那帮人是谁在管?”谢屹靠着电话亭,幽幽地问。 电话对面的许志远是谢屹从小到大的死党,也是现在的生意伙伴。 许志远愣了一愣,“没记错的话,现在换成吴麻子那批人了。” “吴麻子?之前在城北一带搞传销的是不是他?”谢屹对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嗯,就是他,开了好几家传销公司,专门坑骗刚进城的没文化的乡下人。”许志远咬牙切齿,“之前手底下有好几个人都被他骗过!” 谢屹“嗯”了一声,沉声道:“整理一下手上的资料,有用的送去警察局。” 许志远:? 许志远和谢屹从小玩到大,他学习成绩不好,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出了社会就跟着谢屹混。 别人眼中的谢屹或许是个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小混混,在许志远眼中,谢屹聪明过人、心性沉稳,天生做大哥的料。 当年股市疯狂,谢屹带着他将全部家当全投了进去,狠狠赚了一大笔之后又及时抽身,绝不留恋,转头去投资文娱业,开了好几家卡拉ok厅。 消费观念的转变让大家逐渐变得享受生活,生意蒸蒸日上后,谢屹又带着他去开拓旅游业。今年3月份国家通过了双休法令,旅游业未来形势一片大好。 这个时刻,谢屹却又跑回当初搬砖的行业,开始承包起小工程。许志远不知道动荡的房地产未来发展如何,但他相信谢屹的眼光。 就是这样一个生意精,以前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做生意要广结善缘。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怎么今天突然落井下石,火上浇油? 许志远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吴麻子得罪你了?” “没得罪我。” 谢屹顿了顿,“得罪了我老婆。” 对面没声了。 静默好半天,许志远才爆发出一阵惊呼,“卧槽!于佩回来了?” “嗯。”谢屹从鼻腔里漫不经心哼出一声。 似乎不愿多聊这个话题,他话锋一转,叮嘱对方:“你那边生意顾着一点,我最近要去工地监工。” 许志远:! 许志远震惊得连声音都劈了叉,“你老婆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要跑去监工?你……” 谢屹掐准时机挂断电话,免于对面聒噪的刨根问底。 他推开电话亭,习惯性摸出一支烟。 正要点燃,无端想起很久之前,学校旁边的巷子里,于佩曾经捏着鼻子从他面前走过,皱着眉头拿手扇了几下,嫌弃烟味难闻。 他修长的两指夹起烟,仔细盯着瞧了两眼。 心生躁意,碾成一团,扔进旁边垃圾箱,提包走了。 一辆出租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拐了两次弯,沿着大道一路行驶,最终,出租车停在星苑小区北门外面。 “谢谢师傅。” 于佩付过钱,提着行李从出租车上下来,昂起脑袋看向记忆中的一排排旧建筑。 应该没记错地方吧。 她拎着行李摸索着走向二单元201室,即便自诩记忆力还不错,摁响门铃时依旧有些许忐忑。 好在熟悉的声音很快从屋子里传来,“谁呀?” 门被打开,于佩恭敬站着,乖乖对着面前的中年妇女叫了一声:“妈。” 魏春兰愣了几秒,反应过来,脸上立即爬满惊喜,“哟,是佩佩呀,快进来快进来。” 她热情地把人招呼进门,接过于佩手中的行李,忙不迭又将人推向座椅,“一路过来受累了吧,赶快坐着歇歇。” 将行李谨慎地放入房间后,魏春兰又手忙脚乱地去厨房倒茶。 从橱柜拿出一个新杯子,用热水烫了烫,抓点毛尖放进去,随后提起脚边暖水瓶。 魏春兰一边将满满一杯热茶端到于佩面前,一边仔细打量她,兀地笑起来,“嗐,几年没见,越长越靓,我刚才差点认不出你。” 于佩这丫头从小就生得好看,瓜子脸蛋,大眼睛水灵灵,在国外养了几年,学会打扮,愈发出类拔萃。 啧啧,这派头,一路走来估计惹了不少目光吧。 魏春兰越瞧越满意。 于佩端过热茶,点头致谢,道:“我倒是一眼就认出了你,妈,这么多年你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年轻漂亮。” 哟,几年不见,儿媳妇说话也越来越好听了。 魏春兰心里跟喝了蜜似的。 喜滋滋地起身去厨房,“我去看看鸡汤好了没有,你饿了吧?好久没吃过家乡菜了对不对?今天尝尝我的手艺。” 趁着魏春兰去厨房看菜的工夫,于佩捧起热茶四处张望。 房子里陈设变化不大,和她出国前没什么两样,电视机旁依旧摆着那盆红色塑料玫瑰花,沙发后面的墙壁仍然挂着大型迎客松图。 甚至,连她婚房门上的大红喜字都没有摘除。 这房子原是谢屹父亲谢岩朋教授单位里分的房子,三室一厅。 大的主卧是谢屹他爸妈的房间,剩下两间,一间分给谢屹的小妹谢雪容,谢屹只能和他大哥谢玉溪挤在一间房里。 当初她和谢屹结婚,房间不够。 好在大哥谢玉溪有出息,大学毕业后获得留校任教的资格,另外分配了一套房子,这才得以腾出一间房作为婚房。 于佩没在意这些,什么婚房不婚房的,她压根没打算和谢屹一起生活。 这房间她也就只看过几眼,从没在里面待过一夜。 如果她没看错,刚才魏春兰拎着她的行李,小心翼翼放婚房里去了。 于佩起身,不知不觉走向婚房。 还没靠近,魏春兰突然从厨房里窜出来,在围裙上擦擦手,一脸笑意地说:“佩佩啊,有个情况要跟你说明一下,你回来前一天才来通知,你爸和你大哥不知情,正好去省外做学术交流去了,暂时赶不回来,你别介意。” “不过小妹待会儿会过来,说起来你和雪容也好几年没见,当初读书的时候你俩经常被分到一个班级,上学放学都一起玩,还记得不?” 魏春兰叨叨絮絮地说着,意识到什么,突然皱起眉头,“雪容这孩子怎么还没回来,我打电话催催。” 魏春兰走到电话机旁边,拿起话筒要拨号。 于佩盯着魏春兰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回头望望婚房门上离她咫尺距离的大红喜字,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 魏春兰提了所有人,唯独没提到她那位一直没露面的丈夫。 “妈,谢屹呢?” 魏春兰身形一颤,拿着电话听筒的手缓缓放下。 她面上万分为难,一双手慢慢藏到围裙底下,肉眼可见的局促起来。 于佩脸色骤然变冷。 “他不在家?” 第3章 体面 于佩没想过她和谢屹的关系这么差。 差到谢屹不仅没去机场接她,甚至连家也不回。 她还以为可以保持面上的和谐,维持基本的体面。毕竟对于这场婚姻,她心里最怨的人不是谢屹,而是她擅作主张的爷爷。 据说谢屹也是被迫结婚。 当初这场婚姻是她爷爷和谢屹的父亲谢岩朋教授极力促进的,她推己及人,觉得谢屹要恨也只恨他父亲而已。 现在看来,不是如此。 谢屹似乎连带着对她也产生了情绪。 哦豁,所以原剧情中,谢屹才会那么干脆的答应离婚,马不停蹄找了一位与她性格完全相反的续弦。 原来是早就看她不顺眼? 于佩陷入思绪,脸上情绪几经变换,看得一旁的魏春兰心惊胆战。 魏春兰生怕于佩多想,对谢屹产生意见,慌里慌张想替谢屹解释,可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 这该怎么解释啊。 于佩回国前特意给谢屹来了通知,谢屹完全知情,这会儿不见人影,只能说明是故意的。 怎么解释都显得苍白,越解释越虚得慌。 魏春兰心里也急。 她三个孩子,只有谢屹最调皮,从小就不服管教。可谢屹再怎么折腾,他品行是不坏的,而且脑瓜子也灵活,分得清轻重缓急,大事上能拿捏住,不会做出没头没脑的举动。 怎么今天干出这等让人下不来台的事情? 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媳妇儿的脾气,于佩那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一趟,连丈夫都不现身,让她面子往哪里搁? 魏春兰偷偷抬眸,拿余光去打量于佩。 今天于佩要是发火,她这个做婆婆的也认了。 这次的确是谢屹做得不妥。 于佩没发火。 注意到魏春兰面上的窘迫,她甚至还反过来好言安慰:“妈,没事儿,可能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忙完了会回来的。” 方才魏春兰瞧见于佩脸色不佳,心里已经做好乌云密布的准备,这会儿陡然听到于佩这番体贴的话,心里熨帖得很。 一时间感慨万千。 当初谢屹他爸执意要答应这门亲事时,她有过犹豫。 于佩这孩子的确优秀,人长得好,学习优异又自强自立,从不让人操心。放眼望去,大院里没哪个男孩子能配得上。 可这孩子太优秀了,跟了谢屹,不知道这小两口能不能走得长远。 不是她对自己儿子没信心,实在是谢屹和于佩看起来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 于佩太过于精钻学业,哪天要是没考满分,也能臭脸好几天,谢屹则整天混得不着家,每次带回来的作业,没见他多瞧一眼。 这两人能有共同话题才见了鬼呢! 说起来谢屹他爸是正正经经的高校教授,大儿子谢玉溪和小女儿谢雪容也都从小学习优异,只有谢屹这个老二,完全避开了家里的学术基因,成了大院里不学无术的典型代表。 偏偏于佩她爷爷就相中了这个不学无术的典型代表。 魏春兰有时候在想,要是当初于老爷子看中的是大儿子谢玉溪,说不定与于佩更合拍。 不过现在看来,姻缘天注定。 这不,一向骄傲要面子的于佩如今也舍得为谢屹说好话。 魏春兰心里高兴死了。 她就怕儿媳妇嫌弃谢屹没读过多少书,将来的日子过不下去。没想到儿媳妇现在从国外回来,变了不少,人更美了,嘴巴更甜了,也更体贴人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迹象。 魏春兰压根掩盖不了内心的喜悦,乐呵呵地跑去卧室,从箱子底下掏出一对金手镯。 “佩佩呀,这手镯你带上试试。” 谢雪容刚进门就瞧见这一幕。 她母亲魏春兰满脸笑容地将一对金手镯殷勤递给她刚回国的嫂嫂于佩。 谢雪容愤怒的情绪立即从胸口腾上来。 “妈!这对金手镯你不是要留给我做嫁妆的吗!” 她气势汹汹上前,一把抢过魏春兰手中金镯子,护崽一样护在胸前。 魏春兰没料到谢雪容正好这个时刻回来。 眼见谢雪容不仅没朝于佩打招呼,反而一进门就伸手抢镯子,她面上微窘,觉得这样的行为失了教养,频频使眼色道:“雪容,你嫂嫂回来了,你还没打招呼呢。” 谢雪容朝于佩瞥了一眼。 她早就瞧见屋子里多出来一个人,这高挑的身材,洋气的打扮,不是她那从国外回来的嫂嫂还能是谁。 她只当没听见魏春兰的话,紧紧抱着金手镯,责问自家母亲:“妈,你说话不算数!” 魏春兰脸上更囧,“这孩子,我哪里说话不算数了,说了要给你一对金手镯做嫁妆,又没说一定是这一对。” “我不管,我就要这一对!”谢雪容觉得受到了欺骗,开始不讲理。 气氛陷入僵滞。 周遭一切充满尴尬的安宁。 凝固的空气中兀自响起一声咳,一道清亮的声音插进来。 “确切地讲,财产的主人拥有如何处置个人财产的权利。” 正在气头上的谢雪容听到这一句,简直火冒三丈,立即瞪向声音的来源——于佩。 她气得小脸通红,怒目而视:“这是我妈!” 言下之意:干你一个外人何事? 于佩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面色始终平静。 她双手负后,咳了咳,“是的,我并没有否认你们的血缘关系,但不管你们是何种关系,财产的主人都拥有处置个人财产的权利,除非你能证明这是你的资产,否则你无权干涉你母亲如何处置她的个人财物。” 谢雪容:“……” 气得想要呼吸机。 天呐,天呐! 谢雪容内心气得抓狂,一时又找不到反驳的话,一张脸硬生生憋成了绛紫色。 魏春兰眼看情况不对,立即薅过谢雪容手中的镯子,往桌上一放,推着谢雪容进厨房,“行了行了,既然回来了,帮着我去端菜,你嫂嫂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做了不少大菜呢。” 闹了这么个不愉快,饭桌上的氛围可想而知。 魏春兰端着饭碗,坐立难安。 坐在她左边的谢雪容绷着一张脸,看样子气都气饱了,根本吃不下。 坐在她右边的于佩倒是胃口大开,吃嘛嘛香,一个劲地夸奖她手艺好。 魏春兰心里舒坦几分,看来于佩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回头再望望自家女儿,那脸色似乎更黑了。 唉,这都是啥事儿啊。 好好的一个接风宴,弄成这样的气氛。 也是她一时高兴忘了形,偏偏在这时候把金手镯拿出来,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不会发生这样不愉快的场面。 唉…… 魏春兰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偷偷瞄了于佩几眼。 好在儿媳妇现在的脾气变了不少,要是还搁从前那样,这顿饭肯定是吃不成的。 一顿饭不声不响吃完了。 魏春兰去厨房收拾的时候,于佩要跟过去帮忙,谢雪容拦着她,盛气凌人,“大律师,既然你这么喜欢拽专业,那我问问你,婚姻诈骗该怎么判?” 于佩:“……” 谢雪容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没变。 小时候谢雪容和她吵架,吵不过她,回去睡了个觉,第二天想到精妙的反驳词,又逮着她和她继续吵。 很显然,刚才吃饭时谢雪容一个人坐那儿生闷气,是在默默地想怎么回怼的话。 于佩忍俊不禁。 “怎么,你身边是有谁犯了婚姻诈骗的罪?” “有,你!”谢雪容言之凿凿。 于佩笑了,“哦?我竟然犯了婚姻诈骗的罪?” “对!” 于佩望向满面怒容的谢雪容,哭笑不得,“你要这样讲,那说明你一点法律常识都没有。我有非法占有过谢屹的财产吗?我挥霍过他一分钱吗?当初是我诱骗他结婚的吗?咱俩的婚姻公开透明,且无财产纠纷,哪来‘诈骗’一说?” 谢雪容嗤了一声,不满道:“你当初就是为了出国才答应和我二哥结婚,你这么多年打过一次电话回来吗?你了解过他的情况吗?还记得你有个丈夫吗?” 于佩眉头微皱,“如果这些是谢屹的个人想法,你让他亲自来跟我说。” “当然不是!我二哥才不在乎你,他都没回来!这纯粹是我看不过眼……” “雪容!”魏春兰一声厉喝打断谢雪容接下来的话。 她沉着脸,径直将谢雪容拉进厨房。 重重叹了一声气后,魏春兰满脸失望地望着自己女儿,“雪容,你不该说那些话。” 谢雪容瘪着嘴,不服气:“可是我就是气不过嘛,当初要不是你们,我二哥能被逼着和于佩结婚?” “妈,你睁眼看看吧,我二哥这几年都过的是什么日子,那老婆娶了跟没娶一样,外面还传言于佩在国外有人,嘲笑我二哥带绿帽子。” “我有时候在想,当时我二哥要是娶了别人,现在说不定已经生了小孩,幸福美满,都怪你,特别是爸,硬逼着二哥结婚,你们自己看看,二哥这些年笑过吗!” …… 魏春兰听得心里一阵动容。 谢雪容这么护着谢屹,兄妹之间感情深厚,她心里也感动,只是…… “有些事情不是你看上去那样。”魏春兰摸摸自家闺女的脑袋,“傻孩子,你还不了解你二哥的脾气?能有谁逼得了他?” 谢雪容委屈地撇撇嘴,“可是当初爸以断绝父子关系做威胁,二哥能不妥协嘛。” 谢雪容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家老爸怎么这么喜欢于佩,非要让她进门做儿媳,甚至连断绝父子关系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她心里一直同情她二哥,被逼着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 那女人又高傲又强势,一点也不体贴人。 她二哥可惨了。 魏春兰没吭声,只无奈地笑笑。 知子莫若母,谢屹从小就叛逆,别人读书他不读,别人按部就班找工作,他偏要在外面东奔西跑混日子,没听过他老父亲一次劝。 唯独结婚这件事,他表面抗拒得厉害,最后还是同意了。 当初若是换了个人,他恐怕早就和他老父亲闹翻咯。 这孩子情感太内敛,几乎不与人谈心,什么事情都往自己心里捂得严严实实。 可再严实也有包不住的时候。 魏春兰回过神,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叮嘱谢雪容:“明天给你二哥带个信,让他回来吧。” 第4章 协议 尚未完工的建筑大楼前,到处堆着红砖,遍地未干的水泥。 谢屹戴着安全帽,跨过繁忙的做工区,盯梢每一个人汗流浃背的操作工。 遇到路障,有时也弯腰将材料挪到一旁。 阳光灼人,安全帽里又不透气,很快有两行粗汗从额头往下滴。 包工头蔡胖子很有眼力劲地捧起一瓶矿泉水蹭蹭跑过来,殷勤递给他,“屹哥,喝水!” 谢屹没拒绝。 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拧开瓶盖灌下大半瓶。 蔡胖子昂头望着谢屹下巴处的汗滴,犹豫片刻,鼓足勇气开口:“屹哥,天这么热,你怎么突然来监工了?” 谢屹没吭声。 短暂的沉默让蔡胖子内心乱如捣鼓。 蔡胖子原名蔡庆,长了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体型稍胖,大家给他取了个“蔡胖子”的诨名。 后来长期从事搬砖工作,体型消瘦不少,可“蔡胖子”叫顺了,一时改不了口,大家依旧喊他蔡胖子。 蔡庆倒不介意这些。 他长得憨厚老实,人却精明得很。 这不,谢屹前脚刚踏入工地,他内心立即冒出不少小九九。 见谢屹沉默着不作声,他心里更忐忑,拿出发誓的劲头,拍着胸脯道:“屹哥,你放心,咱们工程绝对实打实,没偷工没减料,咱也不敢啊。” 谢屹瞥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蔡庆,朝他肩膀轻轻拍了两下。 “我相信你。” 蔡庆心里立即舒了一口气。 他和谢屹认识了好几年,当初一起在工地搬砖时,成了朝夕相处的朋友。 谢屹这人是真够义气,那会儿炒股热,谢屹要带上他一起投资,他胆子小,不想把辛辛苦苦用劳动换来的血汗钱投进自己并不熟悉的领域。 后来谢屹狠狠赚了一笔,离开了工地。 当时跟着谢屹一起投资的许志远也发了财,他那时可后悔了,追上去要跟着谢屹进股市,但谢屹收了手,并劝告他不要再进股市,否则会赔钱。 他胆子小,听了话,果然免于后面受到股市动荡的波及。 唉,也是他没财运。 要是早点跟着谢屹混,也不至于一直囿于工地。 可是没想到,一转眼谢屹办了个工程公司,承包项目,让他做包工头。 这种发财了也不忘带上兄弟的人哪里去找? 包工头油水多,他一年赚了以往好几年的钱,这可都是沾了谢屹的光。 只是吧,最近行业里一些包工头贪心重,做得太过,偷工减料的事情常有发生,影响工程质量,质检不过关,耽误项目进程不说,还严重影响了公司声誉。 他虽说也有外快,但都是合理范围之内,从不敢拿工程质量开玩笑。 他就怕谢屹在外面听到些风声,质疑他,故意过来监工。 不过看起来似乎是他想多了。 蔡庆扬起一张圆圆的笑脸,追问:“那屹哥你怎么突然过来监工了,别的生意不忙?” “来看看。” 谢屹没多解释,朝蔡庆摆摆手,打发他去做自己的事。 蔡庆也很识趣,没再多问,转身跑去监督工程进度。 没过一会儿,蔡庆又顶着大太阳蹭蹭蹭地跑过来,一脸焦急,“屹哥,有个年轻女人找你,在休息室。” 谢屹身形一僵,眸子微颤,转身快步朝休息室走去。 蔡庆下半句“她说她是你妹妹”还没来得及脱口,就见谢屹像旋风一样消失在他面前。 他摸着脑袋留在原地暗自纳闷。 刚才是不是眼花了,他怎么好像看到他屹哥步伐有点乱? 谢屹一路奔回休息室,在门口陡然停下。 逡巡不前,迟迟没有进去。 休息室里的谢雪容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探出脑袋往外张望,甜甜叫了一声:“二哥!” 看清来人,谢屹目光一滞。 随后自嘲地扬起嘴角。 是他想多了。 微不可察卸了一口气,他抬脚走上前,“你怎么来了?” 谢雪容撇嘴,“怎么,我不能来?我特意朝许志远打听的行踪,我说二哥啊,你这么热的天,上工地干嘛?” 外面太阳毒辣,谢雪容缩回脑袋,随手拿起桌上的报纸,叠成扇子扇风。 这大热天的,工地到处都是钢筋水泥,不散热,仿佛憋在蒸笼里。 闷得慌。 谢屹从休息室角落拿起一瓶矿泉水,递给谢雪容,“既然知道热,就赶紧回去。” “就不。”谢雪容接过矿泉水,笑嘻嘻地拧瓶盖。 没拧两下,故意将水瓶往谢屹面前一递,“我拧不开。” 谢屹瞥她一眼,“没吃饭?” 吐槽归吐槽,他还是接过水瓶。 谢雪容满脸笑意,她就知道,她二哥也就嘴上犟犟而已,其实每次都会帮着她。 “二哥,你猜是谁让我过来的?”谢雪容乐呵呵靠在椅背上,凑近问道。 谢屹手上动作一顿,“谁?” “当然是咱妈啊,咱妈让你赶紧回去呢。”谢雪容接过矿泉水,喝了一小口,目不转睛盯着谢屹:“二哥,你回不回去?” 谢屹把安全帽取下,搁在桌上。 揉了几下被安全帽压扁的头发,语气淡淡:“不回。” “太好了!”谢雪容雀跃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就这么说定了,我马上回去给咱妈回信!” 谢雪容高兴得忘乎所以,已然忘了过来的初衷。 她顶着大太阳不辞辛苦跑过来,其实只为了和她二哥抱怨于佩的种种恶迹。 于佩太过分了。 那可是她亲妈耶,她亲妈的金手镯,她凭什么不能要?为什么她和她亲妈要金手镯,于佩硬要插一脚? 这个嫂子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一回来就和她竞争金手镯,以后要是住在一起,那不是什么都要抢过去? 这不是危言耸听。 她了解于佩的脾性,于佩就是一个什么都要争第一,什么都想拥有的人。 以后真生活在一起,于佩肯定要整出不少幺蛾子。 谢雪容本来是想吐吐心里的郁气,听到谢屹这么直接果断地表明不回去的态度,一时得意,心里积攒的那点郁闷立即烟消云散。 谢屹不回去,不正是对于佩最好的打击么! 说明她二哥一点也不在乎于佩呀! 谢雪容仿佛找到了并肩作战的伙伴,她庆幸她二哥一直和她站在同一阵营。 家里一家五口人,她父亲谢岩朋对于佩的欣赏毫不掩饰,甚至不惜父子反目也要强迫谢屹结婚,把于佩娶进门。 她大哥谢玉溪也看好于佩,以前上学那会儿天天给于佩提供各种学习资料,于佩出国那天还依依不舍地送别。 她母亲魏春兰原先态度没那么明显,不过于佩这次回来,她母亲变了不少,连原本答应给她的金手镯都贡献出去。 哼,叛变了! 这一大家子,也就她二哥依旧对于佩不理不睬。 很好,非常好! 于佩得到谁的喜欢,也别想得到她和她二哥的喜欢! 谢雪容领了话,高高兴兴起身,风风火火回去复命。 “我就跟咱妈说,你不愿意回去!” 一阵风似的过来,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望着谢雪容消失的背影,蔡庆端着一盘水果拼盘站在休息室外面,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想着人谢屹的亲妹妹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得好好招待一下,特意弄了一盘水果拼盘,谁知人没待两分钟,立马走了。 压根没给他表现的机会。 蔡庆抓耳挠腮,硬着头皮把水果拼盘端进去。 “屹哥,你妹妹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啊?你看我还特意准备了水果,你妹妹没吃上,那屹哥你吃了吧。” “我不吃,你拿去分了吧。”谢屹头也没抬,低着脑袋在桌子抽屉里找东西。 “行。” 蔡庆心里讪讪。 搁平时,他们工人哪会这么精致,水果有时候洗都不洗就一口咬下去,更别说弄成水果拼盘了。 早知道人妹妹吃不上,就不费这番工夫了,何必费劲巴拉地削皮,直接啃多带劲。 蔡庆嘴馋,拎起一小块苹果放嘴里。 又酸又甜,多汁生津。 给工人们去去火也不错。 蔡庆端着水果要走,一抬头,瞧见谢屹还埋在抽屉找东西,他心里一动,问道:“屹哥,你找什么呢?” 谢屹停下动作,皱着眉头问他:“这里没有材料纸?” “有有有。”蔡庆赶紧将水果放下,沾湿了的手使劲在衣服上抹干,才蹲下身去角落隐蔽的地方抽出一沓材料纸,递给谢屹。 “屹哥,你要写什么材料?”蔡庆探着脑袋问。 谢屹接过材料纸,从抽屉拿出笔,平淡地开口:“离婚协议书。” 蔡庆:??? 蔡庆傻了。 愣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一脸震惊地上前,“不是吧屹哥,你、你、你要离婚?” “离婚”二字仿佛发烫,灼得人下不去手。 谢屹搁笔,抬头望向窗外。 窗外一排高大的建筑拔地而起,轰轰隆隆的施工声音不绝于耳。 这是一个偏僻的施工地点。 他希望于佩不会来找他。 如果于佩有这份闲心,一定要过来找他,大概也只为了一件事。 “提前备着而已。” 谢屹眸色变深,声音很轻,也不知道是对蔡庆解释,还是对自己解释。 第5章 保密 “妈,哥说他不回来!”谢雪容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刻意拔高的味道。 “你小点声!”魏春兰的责备紧追其后。 屋子不隔音,客厅里母女俩的对话一字不落传进房间。 于佩整理衣物的手稍稍停顿,哑然失笑。 谢屹这是和她杠上了? 几年不见,这家伙脾气越来越大。 开始跟她摆谱。 啧啧。 于佩加快手上速度,将行李袋里几套换洗衣物全部掏出来,叠好,放进衣柜。 衣柜里一大半是谢屹的衣物,整整齐齐。 仔细一嗅,里面散发出淡淡的卫生球味道,有些刺鼻。 卫生球在国外早就禁用,里面含有萘、对二氯苯等化学物质,长期接触对人体有害。 也不知道谢屹哪里学来的习惯,瞎讲究。 于佩将脑袋探进衣柜中,翻箱倒柜把散在角落的几粒卫生球寻出来,用报纸包着,扔进垃圾桶内。 她闻不得这种味道,头晕。 想想暂时要在这间房里待一段时日,于佩不自觉将目光转向房间内唯一梳妆柜的抽屉。 生怕谢屹也在抽屉里放了几粒卫生球,她想也没想,走上前直接将抽屉拉开。 抽屉里没有卫生球,只放了两张纸。 再拉开一些,光线涌进来,定眼一看,那不是纸,而是……二十块钱? 于佩眉目一挑,将抽屉里的二十块钱薅出来,盯着仔细瞧了两眼。 还别说,挺像她昨天被讹走的二十块钱。 冒出这个想法,于佩不禁失笑。 哪有像不像的,钱都不长一个样吗! 准是谢屹随手扔在抽屉里,忘了拿吧。 正要放回去,敲门声骤然响起。 魏春兰扭捏地站在门口,脸上一脸歉意,艰难蠕动嘴唇:“佩佩啊,那个……” 似乎在斟酌如何解释谢屹不回家。 于佩将二十块钱放回原处,利索合上抽屉,直言:“妈,你和雪容的话我都听到了,没事的,他不回来可能是有自己的事情再忙,我不会多想,你也别为这事为难。” “再说了,他不回来,难道我不能过去?等我忙完手上这件事,我就去找他。” 这番安慰的言语听得魏春兰心里冒出一股感动。 她刚才从谢雪容嘴里得知谢屹死活不愿回家的情况,还在犯难该怎么给于佩解释这件事。于佩回来了,谢屹却连个人影都没有,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没想到于佩这么体贴大度,没因为这事发难,也没有任何抱怨的言语,反而转过来安慰她。 唉,自己儿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魏春兰眼眶有些发红,正要走进房间,想起于佩刚才的话,心里突然一咯噔。 “佩佩啊,你要去忙什么事?”这才回国一天,怎么就有了业务? 于佩没回答,只小心翼翼从行李袋中捧出一台小机器。 那模样,比捧着刚出生的宝宝更谨慎。 魏春兰盯着从来没见过的洋玩意儿,好奇走过来,瞪大眼睛观望,看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这是什么?” 于佩接话,“这是摄像机。” “这和照相机有什么不同吗?”魏春兰没见过摄像机,但这个东西看起来和照相机有点类似,照相机她还是见过的。 “照相机拍出的照片是静态的,这玩意儿拍出来的东西是动态的,就和你平时看的电视剧一样。” 于佩这么一解释,魏春兰更觉得神奇,“那这么说,有这个东西,自己也可以拍电视剧了?” 还别说,真有人用这个拍摄短片。 于佩没承认也没否认。 想到于佩刚才视若珍宝的模样,魏春兰犹豫着问:“这东西很贵吧?” 于佩笑笑,“还好,不太贵。” 其实这玩意儿可贵了。 花了她三千多,美元! 换算成人民币,得有两万多。 要是被她爷爷那个老顽固知道她花两万多买了这么个不能吃不能穿的玩意儿,指不定要怎么数落她败家。 不过如今这种数落她丝毫不会在意。 钱都是她自己赚的,她想怎么花是她的权利。 于佩装好摄像机,回答魏春兰最初的问题,“我要去机场拍点证据。” “证据?什么意思?”魏春兰不太懂。 “照片作为证据的证明效力低一点,要是有视频,那就无可抵赖了。” 于佩这番没头没尾的话,魏春兰没听明白,但她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心里隐隐担忧,“佩佩啊,你在机场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不是什么大问题。”于佩说着便要出门。 魏春兰想多问问,又怕于佩嫌自己管得宽,她默默跟着于佩的步伐,将人送到门口,最后还是没忍住,叫了一声于佩的名字。 于佩回头,望向魏春兰,“妈,还有什么事?” 魏春兰盯着她手中的摄像机,犹豫片刻,支吾道:“你这事办完回来,准备去看看你爷爷吗?” “不去。”于佩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反应早在魏春兰意料之中,于佩和她爷爷的关系比陌生人还陌生。 只是…… 作为晚辈,与长辈闹得太僵,是要被周围人说闲话的。 冒着被于佩讨厌的风险,魏春兰终究还是开了口:“你爷爷生了病,你该去看看他。” 于佩耸耸肩,“他有他两个宝贝孙子,想必用不到我。” 魏春兰尴尬地挽挽头发,“大男人哪会照顾人。” 于佩嗤笑:“他还有两个钦点的孙媳妇,我大嫂林香芬聪明伶俐,我二嫂孟凤梅勤劳本分,哪用得着我操心。” 魏春兰没再接话。 她望着于佩决然的背影,愣在原地,无声叹息。 —— 北城的天阴沉沉一片,风里夹着沙。 明明上午还是艳阳天,下午说变就变,不给人一点反应时间。 孟凤梅推着自行车等在花苑小区公告栏旁边,瞧见一单元楼下窜出来的白色身影,她连人带车飞奔过去。 “大嫂!” 林香芬从狭窄的楼道里挤出来,余光早就瞥见不远处飞奔而来的人影,她抬头平静地扫了一眼对方,不咸不淡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孟凤梅闻言,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她为什么来,林香芬心里难道没数? 搁她面前装什么装? 压下心里一堆埋怨,孟凤梅直奔主题:“大嫂,你真不准备接小姑子回娘家一趟?” 林香芬置若罔闻,神态自若地走向车棚底下,一边蹲下身去解自行车轮的车锁,一边接话:“怎么是我去接呢,她回国前明明只打电话给了你这个二嫂,该是你去接才对吧?” 孟凤梅脸上的表情快要维持不住,她皮笑肉不笑:“大嫂,你这话说得有点没道理吧,大哥是家里的老大,现在小姑子从国外回来,照道理不是应该你们去接小姑子回娘家一趟吗?” 林香芬已经把自行车从车棚里推出来。 北城风大,才一会儿工夫,自行车已然披上一套灰色外衣。 她拍拍车座,吹掉上面一层薄沙,一脸冷漠地回应:“既然你觉得大哥是家里的老大,那为什么小姑子回国前不打电话通知老大,只通知你们呢?她只通知你们,看来是更喜欢你们,想你们去接她回来款待她,我要是硬凑上去,岂不是不识趣?” 林香芬推着车要走,摆明了不去接人的态度。 孟凤梅急了,追上去将自行车横陈在前,拦住去路,焦急解释:“那是因为她没你们家号码啊,她都多少年不回来,哪里知道你们家新装的电话号码,她出国前也就记了之前家里的老号码,当然只能打给我。” 林香芬闻言,冷厉地看向面前的人。 随即一声哼笑:“哟,你还记得这事呀,当初是谁哭天抢地把家里老电话霸占了?不能只占便宜不付出吧?反正我只知道小姑子之前是打电话给了你,她既然更喜欢你,没有我去接人的道理。” 说完这番话,林香芬伸腿跨上自行车,拐了个弯,扬长而去。 气得孟凤梅在原地直跺脚! 她就知道,林香芬这个心眼儿只有针尖大的人,一直还记仇当初分电话的事情。 呸,这个破电话,难用死了,三天两头掉线,有时候听也听不清楚,她勉勉强强应付着用了几年,搞得她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林香芬就为了这事跟她置气,连回国的小姑子都不去接,至于么? 不接就不接!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这事传出去又不会坏她的名声,人家只会在背后议论林香芬这个大嫂不知礼数。 小姑子以后发牢骚也赖不上她,她已经做得仁至义尽,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是没理的一方! 孟凤梅将自行车掉头,心安理得地走远。 刚出小区,却劈头撞上林香芬。 林香芬没走远,横着自行车,停下等她。 “哦,对了,老房子卖了,要送老爷子去福利院的事情,你别发癫告诉小姑子,这位小姑子的脾气想必你也了解,她修的法律学,如今是大律师,她要是闹起来,老房子卖的钱,你我说不定一个子儿也得不到。” 孟凤梅怒火中烧,“你当我傻子么!” 两人话不投机,唯独这件事上异常默契。 相视一顾,从彼此眼中得到保障。 —— 下午,于佩在机场找了个固定机位,偷偷拍下一段红马褂坑人的视频。 上次的照片证据力度不够,这次有视频,总够了吧。 她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警察局。 路上,出租车绕过繁华的市区中心,人流较多,速度变得缓慢。 百无聊赖中,企图观察街道这些年的变化时,于佩在街角猛然瞧见一个佝偻着的老人身影。 老人弯着腰,正埋头翻着街边垃圾桶。 周围有人朝他指指点点,他浑然不觉。 出租车缓缓而行,擦身而过时,于佩看清了那张脸。 她无动于衷收回视线,正视前方。 出租车司机显然也关注到路边动静,摇摇头,叹气:“唉,这年头,还有人翻垃圾桶,家里没人照顾一下么?作孽啊。” 于佩没吭声。 出租车司机又念叨:“这也不像流浪汉,衣服穿得这么齐整干净,一看就是有儿有女的人,怎么沦落到大街上翻垃圾桶?” 于佩继续不出声。 出租车司机似乎很有感触,叨叨不停:“果然人老了就是受罪,儿女不待见,都嫌拖累,我以后要是老了,自己吞两片安眠药,早点解脱算了,不用受罪。” 于佩忍无可忍,“师傅,掉头。” 出租车司机还沉浸在无限感慨中,陡然听到车后一言不发的乘客出声,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啊?掉头?” “嗯。” 于是,前方红绿灯路口,本该直行的出租车拐了个弯,重新驶往繁华拥挤的街道。 第6章 保姆 于佩对她爷爷成见很深。 她父亲在她读小学时车祸去世,不到一年,母亲重新嫁给一个商人,跟着商人下南洋,远走高飞。家里三个小孩,全都落到老爷子头上。 老爷子中年没了伴侣,晚年没了儿女,到了退休年龄还要拉扯三个孙子,一生劳苦命。 照道理,于佩该对他感激涕零。 小时候于佩的确很喜欢她爷爷,直到她上了高中。 老爷子没少她吃没少她穿,唯独在学习这件事上,格外偏心。 当初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家中遭缝变故之时,她大哥于忠海和二哥于忠明正读初中,爷爷到了退休年龄,每月领取几十块钱退休工资成了全家唯一经济来源。 很显然,仅凭一份退休工资,应付四个人的生活,有些勉强。 即便在这样捉襟见肘的条件下,老爷子宁愿重新返厂挣工资,也坚持要将两个哥哥送进高中。 到了她读高中,情况就完全变了样。 九年义务教育结束,老爷子觉得她不必读那么多书,可以找个工厂上班,养活自己。 她偏不。 她两个哥哥不争气,成绩常年末游,老爷子宁愿拼了一把老骨头也要送他们去读高中。她成绩优异,年年第一,老爷子却劝她赶紧出社会挣钱。 世上就没有比这更偏心的人了。 再深究原因,无非就是女孩读那么多书没用那一套说辞。 从那之后,她就再没伸手要过老爷子一分钱。 她高中学费靠奖学金,生活费靠在老城区街心摆地摊。也因为如此,她和老爷子的关系急转直下,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平时碰见,谁也不理睬谁。 她咬紧牙关,和老爷子暗暗较劲,老爷子不让她读,她偏要读,她还要出国去读! 她两个不争气的哥哥最终都没考上大学,在老爷子的帮助下,大哥去了酒店做厨师,二哥开出租。 大哥于忠海拿第一份工资回家时,老爷子高兴得合不拢嘴,二哥于忠明把出租车提回来那天,老爷子买了一挂鞭炮,当街庆祝。 轮到她被国外名牌大学录取,获得全额奖学金,要出国留学,这么光彩的事情,老爷子不声不响,面上无半点喜色,甚至还要挟她要先与谢屹结婚。 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样的区别对待,让于佩心如死灰。 她去了国外这么多年,没再联系过家里一次,也没问过家里情况,只当断了。 所以,当看着面前毫无形象翻垃圾桶的老爷子时,于佩有几分诧异。 当初那个训起人来总是吹胡子瞪眼的霸道老顽固,如今怎么成了这样? 于佩试着伸手将老爷子扯离垃圾桶。 老爷子漠然地望了她一眼,行动迟缓地转身,嘴里不知道嘟囔些什么,双手却依旧做出要靠近垃圾桶的趋势。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状态不对劲。 于佩使了力,在旁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中,有些粗暴地将老爷子拉到一旁,郑重地问:“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老爷子闻言,细细的眼缝中露出一点探究的光。 片刻之后,他木讷地摇摇头,又要转身往垃圾桶去。 于佩这才想起魏春兰之前的话,她说爷爷生了病,难不成是指患上阿尔茨海默症? 于佩拉着老爷子不放,神色有些复杂,“于忠海呢?你记不记得?” 老爷子摇头。 “那于忠明呢?”于佩继续问。 老爷子依旧摇头。 于佩幸灾乐祸,“得,你两个宝贝孙子你全都不记得了,那你还记不记你有个重孙女晓敏?” 于晓敏是她大哥于忠海的女儿,当初她出国时,于晓敏才四岁,喜欢跟在她身后用糯糯的声音叫她小姑姑。 老爷子听到于晓敏名字,目光一振,嘴里开始嘟囔。 于佩听不清,凑近一些,才听到老爷子嘴里不停念叨:“晓洋、晓洋、晓洋……” 于晓洋是二哥于忠明的儿子,她出国时,二嫂临近产期,还没生。算起来,于晓洋现在也有四、五岁了吧。 于佩没好气地盯着老爷子。 得,跟他提重孙女他不记得,倒是记得重孙子。 患上老年痴呆症还这么重男轻女,也是没谁了。 有那么一瞬间,于佩想扭头就走。 她深深运了一口气,扯住老爷子胳膊,“还是送你回家吧,你住哪儿,跟大哥住还是二哥住?” 老爷子没吭声。 缓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念叨:“望平街,望平街……” 望平街是老房子的住址,老爷子还住在老房子? “得,那就去望平街。”于佩扶着老爷子要走。 老爷子却不乐意,犟着身子要去垃圾桶方向。 于佩:“……” 老年痴呆的主要症状是认知功能减退,记忆力下降,没有“乐于刨垃圾桶”这一项啊。 于佩钳住老爷子胳膊,强制带离垃圾桶,伸手去招出租车。 老爷子被禁锢住,表现出极强的抗拒,张牙舞爪地挣扎,衬得于佩像个虐待老人的人贩子。 直到上出租车的前一刻,老爷子嘴里还断断续续念叨:“呀呀呀呀呀……” 于佩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强硬拉着老爷子直接上了车。 上车之后,老爷子倒是安静不少,收了手脚,坐在后座缩成一团。 于佩耳边也清净一些。 当然,如果出租车司机没有时不时向后投过来怀疑的目光就更好了。 于佩懒得解释,报了地址,松懈地靠在车椅上。 她拿余光偷偷打量身边的人。 老爷子静静待着,仿佛第一次坐出租车,全身冒出谨慎又新奇的安静。 想想当初多么强势的一个人,上了年纪,也逃不过病魔折磨,落得如此下场。 唉…… 于佩无声叹息。 对于老爷子患上老年痴呆,她没多大的震动。 一来老爷子上了年龄,患上这种病也在可预料之中,二来她自己都没多少时日了。 这么一想,两人倒是有些同病相怜。 于佩神游天外,思想回笼之时,才又冒出一个疑问。 不应该啊,老爷子得了老年痴呆,还一个人住在老房子? 她大哥二哥不管管? 难怪会自己一个人跑去大街上翻垃圾桶。 于佩顿时生出一股气愤。 当初老爷子待她不怎么好,待两个孙子那是跟捧在手心的宝贝似的,上学操心,毕业操心,找工作操心,娶媳妇操心…… 一路操心下来,赔干了、榨尽了毕生的积蓄。 两个哥哥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狼心狗肺吧? 于佩这股怒火一直旺盛地燃烧着,直到出租车停在老房子前,还未平息。 她将老爷子带下车,准备送回去,亲自看看老爷子现在的居住条件,没走两步,背后背着的摄像机歪了方向。 她停下脚步查看。 只片刻工夫,再一抬头,老爷子径直朝着路边不远处的垃圾桶奔去。 于佩:“……” 于佩梗住,抬步要上前,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位身材矮小的中年妇女,抢在她前头将垃圾桶旁边的老爷子拉开。 “哟,你刚才跑哪里去了?急死我了,这要是跑丢了我怎么交差啊。”中年妇女拍拍老爷子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强硬拉着他往老房子走,“快,回家去,饭做好了,咱们回家吃饭。” 老爷子不肯走,停在垃圾桶旁边不停念叨:“呀呀呀呀呀……” 这串无意义的词于佩听不懂,中年妇女却听懂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木制小鸭子,递过去,“要这个是不是?我说扔垃圾桶了,你还真跑去垃圾桶找啊?我跟你开玩笑的呢。” 老爷子飞快抱住小鸭子,像得了玩具的小孩,痴痴地笑。 瞬间变得老实了,乖乖跟着中年妇女朝家里走。 于佩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盯着他手上的小鸭子。 如果她没记错,这是她小时候的玩具,上面一只鸭身,底下是半圆形,按住头尾能来回晃动,仿佛鸭子游在水面上。 这玩具是老爷子亲手给她做的,她一直很喜欢。 后来和老爷子闹掰,她当着他的面把玩具扔了。 她明明是扔了的。 怎么会…… 想到刚才老爷子执着地在街上垃圾桶翻找,感情他是在找这个? 于佩愣着没动。 直到老爷子跟着中年妇女走进院子,她才回过神,艰难地挪了挪脚步。 算了,老爷子为什么当初要把玩具捡回来她也不想探究了。 关系僵了这么多年,也不是一个玩具就能消弭干净。 不过现在看来,她两个哥哥倒也没她想象得那么忘恩负义,起码还给老爷子请了保姆,照顾起居,也还不错。 于佩转身要走。 刚走两步,院子里传来哐当一下,瓷器落地的尖锐破碎声。 随后响起一阵难听的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于佩脚步一顿,眉头紧皱。 —— 老房子里,老人缩在椅子旁,战战兢兢望着地上的瓷碗碎片以及满地白花花的大米粒。 一旁的中年妇女与刚才在外面的和善表现迥然不同。 她敛了笑意,叉着腰,横眉竖眼,盛气凌人,“怎么饭碗都拿不住了?费尽力气给你做饭,你全给洒了,老不死的,不想吃就别吃了。” 中年妇女蛮横地收了筷子,自己坐在餐桌旁,开始吃起来。 一桌子美味,够她独享。 老人看着她津津有味的模样,鼓足勇气站起来,伸出一双干枯的手,缓慢又谨慎地去拿不远处的木筷。 中年女人恶狠狠地睨他一眼,他如惊弓之鸟,立即将手缩回来。 等到桌上的佳肴被吃去一大半,老人咽了咽唾沫,露出渴望之色。 他再度伸手,慢慢移向筷子。 中年妇女余光早就注意到动静,不满地哼了一声,抓起筷子,抬手做出恶狠狠要打人的姿态。 “别打我别打我……”老人呢喃着,下意识抬起双手护住脑袋。 “嘁,吓唬你而已,瞧你这样子,真够怂的。”中年妇女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老人瑟瑟发抖的模样,就着这点恶趣味下饭。 吃饱喝足后,她把桌上剩菜腾进一个碗中,添了点饭,喂狗似的叫唤两声,“吃饭吧,快点吃,慢了揍你哦。” 中年妇女起身去厨房收拾。 等人走后,老人才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往嘴里塞饭。 碗里的饭菜早就凉透,他也不嫌弃。 只是吞咽的动作终究慢了一点,好半天才吃了几口。 中年妇女在厨房里收拾完,出来一看,碗里还剩下一大半没动,她立即怒了,“让你快点吃你怎么这么慢?我要洗碗了,你别吃了。” 说着毫不犹豫把老人面前的饭碗端走。 老人急了,拖着笨拙的脚步上前要抢回饭碗,奈何力气没有对方大,挣扎几下没抢回来,倒是把中年妇女撩出火气。 “嘿,你个老不死的,你脾气蛮大的,还敢上手来抢。”中年妇女满面怒容,直接把饭菜全都倒进垃圾桶。 “吃吃吃,你吃啊,你去垃圾桶里吃吧!”中年妇女抱臂望着面前孤立无援的老人,咯咯笑起来。 老人望了望垃圾桶,又望了望中年妇女手上的饭碗,似乎没反应过来,依旧要上前去抢她手中的饭碗。 中年女人没看到一出垃圾桶求食的好戏,心情变得恶劣,扬起手一巴掌呼在老人脸上,瞠目怒视:“给你脸了是不是?” 说完又是两巴掌呼在老人头上。 老人躲闪不及,被打得抱头缩在椅子旁,呜呜咽咽不知道说些什么。 “怎么,你还委屈?”中年妇女拿着空饭碗开始数落起来,“我没给你盛饭?你自己打翻了饭碗怪谁?这个月你都打翻五个碗了,再这么下去家里都没碗盛饭了,到时候你就真得捧着垃圾桶吃饭了。” “还有,我难道亏待了你,没给你饭吃?我明明留了那么一大碗给你,让你快点吃,是你自己慢慢吞吞的,怪得了谁?你要是吃到明天,那我是不是还要和你一起等到明天?” “没见过你这么磨人的主,还搞得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有我伺候你,你就知足吧,你不知道多少老人儿女不管,在外面没吃没喝,活活饿死的都有!” 中年妇女说完,拿着空饭碗头也不回地去厨房。 等她洗完碗出来,瞧见老人还缩在椅子旁,她心里的不爽到达极点。 “老了老了还矫情起来了,你矫情个什么劲,起来!”中年妇女一声怒吼,吓得老人一个哆嗦。 老人从胳膊缝里露出一只眼,斜着看了看她。 明明是毫无情绪的眼神,落在做贼心虚的中年妇女眼中,那眼神似乎包含了无数的责骂,一下子将她心里怒火浇了油。 她怒气腾腾,冲上去,扬起手要打人。 这次耳光没有如愿落下,她的手腕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死死拽住。 她回头,对上一双发红的冰冷的眸子,“你是谁?” 对面这个高大的女人她从来没见过,不禁起了戒备之心,“你怎么乱闯别人家里?” 于佩一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中年妇女,冷哼:“和我去警察局一趟,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什么意思?”中年妇女面上发虚,使劲挣扎,“我才不去警察局,我又没犯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去警察局!” 于佩没听她狡辩,直接拉了人往外走。 中年妇女身材矮小,力气不如人,只能一路被拖着走。 她现在终于体会到无能为力的痛苦,一边使劲叫救命,一边恶狠狠威胁抓住她的女人,“我告诉你,我是这家孙媳妇专门请来的保姆,我什么事也没犯,你凭什么带我走,你这样是强迫,是违法!” 于佩闻言,脚步一顿。 她回过头,脸色比之前更加阴冷,声音沉得可怕。 “孙媳妇?哪一个孙媳妇?” 第7章 争执 新装修的三室一厅百来平大房子中,孟凤梅从厨房端出一碗饭,递给儿子于晓洋。 于晓洋抓过筷子,埋头使劲扒饭。 “慢点吃,小心噎住,又没谁抢你的饭!吃这么快做什么?”孟凤梅看不惯儿子狼吞虎咽的架势,忍不住嘀咕两句。 她走到客厅玻璃窗边,撩开窗帘往下望。 外面是一条临街的道路,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你爸怎么还不回来?”孟凤梅自言自语,没指望只有四岁的儿子接她话茬。 等她放下帘子,一回头,于晓洋已经干完一碗饭。 吃完饭的于晓洋放下筷子,拿旁边纸巾擦擦嘴,从椅子上蹬下来,吵着闹着要去找隔壁家的小哥哥玩耍。 孟凤梅拗不过,开了门送于晓洋去隔壁邻居家玩。 刚要返身回去,楼道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是出车的于忠明回来了。 孟凤梅立即赶去厨房盛饭,“饭还是热的,赶紧来吃两口,今天怎么这么晚?” 于忠明摘下手套,回身把门合上,往餐桌边一坐,提起杯子喝了好几口凉茶,才接话:“送了一个远客,耽误一点时间。” 孟凤梅已经把热饭盛上来,神情有些凝重地叮嘱:“太远的单子不要接,安全要紧。” “我知道。”于忠明说完迫不及待开始大口咽饭。 孟凤梅正往他旁边杯子里倒茶,一瞥眼,瞧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没好气地笑骂:“嘁,父子俩吃饭一个样,上辈子都是饿死鬼不成?” 于忠明大口咀嚼着,没时间搭话。 等他几口扒完一碗饭,盛饭的间隙才有空发问,“对了,你去找大嫂了吗?大嫂怎么说?” “别说了,提起这件事我就来气。” 孟凤梅心里窝火,在外面需要忍着,在家里可不需要,她口吐直言:“我就没见过比你大嫂林香芬更小气的人,我跟她说了,她不准备招待小姑子。” 于忠明一顿,“她不招待,那咱们招待。” 孟凤梅立即不乐意了,“凭什么?咱们也不招待!” 于忠明盛了饭,坐回餐桌,沉声道:“于佩好不容易回国,娘家人总得请她回来一趟,不然外人会有闲话。” “闲话?”孟凤梅眉头一挑,冷哼:“外人也只会数落你大嫂,作为家里的大哥,小姑子回来了难道不该大哥家里招待?他们不招待是他们的问题,咱们别掺和。” “我把话跟你说到前头,你别出这个头,到时候你大嫂反咬一口,指责你不顾大哥面子强出头,你有理都没地方说!” “再说了,你大嫂她精明着呢,招待小姑子难道不用花钱?小姑子从国外回来的,眼界高,一般东西拿不出手,得真花点钱招待,你大嫂就是不想瘦了钱包。” …… 听着孟凤梅越说越偏,于忠明脸上作色,“别把大嫂说成这样,她也挺不容易。” “嘿,你倒是挺会心疼人。”孟凤梅没好气,“谁容易了?我容易吗?你容易吗?我说她抠门说她小气你就护上了?这难道不是实话?” “谁护上了,你这话说的……”于忠明不打算让对话升级成争吵,果断闭了嘴,埋头吃饭。 于忠明不接话,孟凤梅倒是来了劲,恨铁不成钢地翻起老黄历。 “我说你也真是老实,你大哥大嫂一家不知道占了多少便宜,你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帮着人家说话,你大哥一家早两年就住上新房了,咱们到现在才好不容易有个像样的小窝,他们一家用得着你心疼?” “你大哥在高级大酒店做大厨,工资高,又轻松,不知道比你在外面辛辛苦苦跑出租强多少倍,他还把你大嫂也弄进酒店做服务员,他们两口子赚的钱不比你口袋里那点钢镚多?你心疼他们?” “当初你大嫂连国营印刷厂的工作都敢辞,铁了心要去大酒店做服务员,你就该知道她的行当多么赚钱。这不,晓敏最近在学钢琴,你知道一架钢琴多少钱吗?晓洋买个机器玩具我都要心疼半天,人家一架钢琴说买就买了,你要是心疼他们,你就该先心疼心疼你儿子!” 于忠明心里叫苦。 今天他算是捅了马蜂窝,这孟凤梅扯起老黄历,一时半会不会停歇。 他只想塞两团棉花进耳朵,不然耳朵都要生茧了。 “照我说,这一切都怪老爷子,老爷子可真偏心,当初你大哥去酒店做厨师是他搭人脉,他怎么就不考虑考虑你,给你也找个这么好的工作?” 孟凤梅越想越气,“什么好处都让你大哥家占了,如今让他们出面招待招待小姑子都不愿意,什么人啊都是,铁公鸡都没这么抠!” 提到老爷子,于忠明趁机转移话题,“最近有空,我去老房子看看。” 孟凤梅皱眉,“你去老房子干什么?你晚上都要出车的人,哪天有空?” “好久没去了,过去看看。”于忠明含糊地说。 “去什么去,不许去!你大哥去过吗?老爷子对你大哥这么好,你大哥不念叨,你念叨个什么劲!” 孟凤梅恶狠狠地说完,瞥了眼于忠明不太对劲的脸色,也察觉自己的语气太冲了些,声音放缓:“你就别去了,去一趟耽误不少工夫,影响你出车,我去吧,我抽个空去看看。” 于忠明的神情终于缓和一些。 孟凤梅见状,给他倒了一杯茶,继续道:“不过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婶子在那边照顾,老爷子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于忠明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急速地咳了两下,似乎被水噎住了。 他拿余光偷偷瞟了孟凤梅好几眼,想说些什么,又犹豫着没敢开口。 孟凤梅早就瞧出他这副欲言又止的姿态,嗤了一声:“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又没拿胶布把你嘴巴贴起来。” 于忠明放下茶杯,直言:“你那婶子,看上去脾气不太好。” “你什么意思?”孟凤梅剜他一眼,“那我是亲婶子,我知根知底,她脾气虽然急躁了些,人干活还是挺勤快,力气也大,照顾老爷子不成问题。” “再说了,我婶子去照顾也不是一天两天,老爷子不一直都好好的?要真有问题早就瞧出来了,你这是操的哪门子心?” 这番话怼得于忠明低下头,连连附和。 孟凤梅嫌他瞎操心,瞪他好几眼,起身去厨房烧热水。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动静之大,仿佛整个地板都跟着在震动。 孟凤梅面上不悦:“谁呀?” 这么大动静,小心把她家大门敲坏。 她走过去,拉开门,一阵风似的人物气势汹汹冲进来,她连退好几步之后,站稳脚跟,才发觉涌进屋子的三人分别是她亲婶子,老爷子,以及刚回国的小姑子。 亲婶子梨花带雨,泪流满面,一脸委屈。老爷子懵懵懂懂,东张西望,不知所谓。小姑子则满脸冷漠,带着一股讨债的戾气,仿佛有人欠了她几百万。 气氛实在不太对劲。 这样的情形下,孟凤梅也没了客套的心思,径直朝小姑子发问:“怎么了这是?” 于佩没搭理她,推着老爷子走向于忠明,冷声吩咐:“二哥,你把老爷子带去房间脱了衣服,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 从于佩冰冷的眼神中,于忠明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还是依言将老爷子拉去房间检查。 孟凤梅被妥妥地忽视,心里有气,转身去责问亲婶子:“什么情况?” 不等婶子回答,先得到于佩冷冷质问:“这是你请的保姆?你亲婶子?” 孟凤梅对上于佩冷漠的眸子,有点发怵。 这个小姑子长得高,往那儿一站,气势十足,又经常冷着脸,仿佛全世界的人都不配她看一眼,高傲得很。况且她学习好,读书多,一张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在她手里肯定讨不到什么好处。 孟凤梅和小姑子打交道并不多,她和于忠明交往的时候,小姑子读高中,住校,经常不回家。 后面她结了婚,第二年怀孕的时候小姑子就远走他国,其实算起来,她和小姑子真不太熟悉,但大嫂林香芬对这个小姑子十分忌惮。 想想看,连林香芬都忌惮的人,那还是少惹。 可人家现在都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有些事想忍也不能忍! “是我请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孟凤梅理直气壮。 于佩瞥她一眼,“问题大了,你知道你自己亲婶子有暴力倾向,有虐待嫌疑吗?” 孟凤梅满脸惊讶,转头看向自家婶子。 保姆立即矢口否认,扒着孟凤梅的胳膊诉苦:“凤梅啊,你别听她瞎说,我照顾老爷子照顾得好好的,她突然闯进来,还扬言要把我送去警察局,我什么都没干啊!” 话未说完,于忠明拉着老爷子从房间走出来。 “怎么样?”于佩眉头紧皱地问。 “胳膊上有几处淤青,也不知道在哪儿摔的。”于忠明脸色不太好,他以为是保姆没将人照顾好,朝着保姆投去一股埋怨的眼神。 于佩闻言,鹰隼般犀利的目光立即扫向保姆。 保姆做贼心虚,扯着嗓门抢先解释:“这是前天老爷子半夜里下床,黑灯瞎火的没注意,摔了一跤造成的,不赖我!” 于佩望着还在狡辩的人,冷笑,“你不会以为是摔伤还是故意掐伤,医院鉴定不出来吧?我只要带老爷子去医院检查一下就够了。” 保姆心里一点没慌。 她觉得对方是故意吓唬她,趾高气昂地为自己辩解:“就算能鉴定出来,那你也不能栽赃是我打的呀,万一是外面的人打的呢?” 呵,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于佩拿出摄像机,“看到了吗,这个东西拍下了你刚才给老爷子喂冷饭、甩他耳光的全过程,你以为你能抵赖?” 此言一出,屋子里陷入安静。 于忠明和孟凤梅此时也都从两方的对话中了解全部情况。 无非就是于佩指责保姆虐待老爷子,保姆叫屈,觉得于佩冤枉人,于是于佩拿出摄像机,表明有确凿的证明。 作为看客,孟凤梅显然也明白于佩的话更具有说服力。 她偷偷瞄了一眼于忠明,于忠明沉着脸,看上去有点动怒。 孟凤梅思索一番,主动开口:“既然这样,那我改明儿重新给老爷子找个保姆吧,婶子你这两天就先回去。” 保姆这才急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凤梅啊,我是你亲婶子,你难道不相信我?我哪里会干出这样畜牲的事情!” “我天天尽心尽力照顾老爷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这样把我打发了啊!再说了,最近工作难找,你让我回去,在家里吃干饭,你伯伯压力多大啊!” 孟凤梅一脸为难。 当初她婶子下岗,她也是好心介绍来给老爷子做保姆。 人是她亲自介绍过来的,如今传出对老爷子不好的事情,而且还是被小姑子当场揭发,不管这事是否属实,于忠明心里肯定有了隔阂,以后也不会放心把老爷子交给婶子。 还不如趁机打发婶子回家,了结这件事。 唉,给亲戚介绍工作就是烦人,当时都是一片好心,现在反而惹上一身骚,她找谁说理去? 保姆见孟凤梅不吭声,哭丧着脸,继续卖惨:“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我要是没了工作,家里就要顶不下去了,凤梅啊,你不可怜我,你也可怜可怜你伯伯,可怜可怜你堂弟。” 孟凤梅有苦难言。 她俯下身劝告:“婶婶啊,你这两天还是先回去吧。” 保姆拼命摇头,委屈巴巴地继续诉苦,仿佛自己是天底下最凄惨的人。 于佩看着这两人来回拉扯,气笑了。 “等等,你们该不会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轻轻松松的算了吧?” 被保姆推拉着的孟凤梅心里一愣,支支吾吾:“那小姑子你准备怎么办?” 于佩挑眉,冷眼瞥向旁边的保姆,“我要让她进局子。” 此话一出,屋内三人脸色骤变。 孟凤梅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于佩话中的含义,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道:“小姑子,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于佩耸耸肩,“和你亲婶子的所作所为比起来,一点也不过分呢。” 孟凤梅:“……” 孟凤梅气得差点喘不过气。 她算是明白了,和这个小姑子谈话,口头上根本讨不到好,她扭身窜到于忠明身边,使劲使眼色,让于忠明去做做思想工作。 于忠明对于孟凤梅亲婶子的所作所为也心存不满,但于佩坚持要将人送进监狱,这也有点出乎他的接受范围。 “小妹……”他试着开口。 刚开了个头,于佩睨他一眼,冷冷打断:“二哥,我劝你别开口。” 她不会听。 于忠明也明白自己这个妹妹是什么脾性,被这么一回怼,默默将话头咽了下去。 孟凤梅见自家丈夫在小姑子面前这么没出息,大气都不敢出,气愤得要命。 趁着气头,狠狠警告:“于忠明,你要是让我婶子进了局子,我就跟你离婚!” 她亲婶子要是真为这件事进了监狱,那她还有什么脸面回娘家? 回去也得被父母以及一堆亲戚的口水给骂死。 那相当于丢了整个娘家! 于忠明要是连这点主意都左右不了,那她干脆离婚算了! 孟凤梅高昂的离婚宣言如平地一声雷,惊响在每个人耳中,让原本冰冻的局势雪上加霜。 房子里静得能听出针尖落在地上的声音。 片刻之后,于佩冷着脸接话:“二嫂,希望你清楚,不是二哥要让你婶子进局子,是我要送她进局子。” “还有,你们离婚不离婚,与我无关,你要是想通过这件事来让我心里有愧从而妥协,那我只能告诉你,你想多了。” 被说中的孟凤梅脸上立即腾起一层薄红。 她虚张声势地提高音量,放出气话,的确有这方面的考量。 没想到这小姑子压根不吃这一套! 孟凤梅气到了极点,没处发作,涨红一张脸,看上去极为不妙。 一直旁观的保姆也终于明白这件事的关键其实并不在于孟凤梅,就算孟凤梅肯为她开脱,这个惹人厌的小姑子也会揪着不放。 小姑子底气足的原因是因为手上有摄像机,这摄像机里有证据,那砸了的话,证据就不存在了! 保姆眼里闪过一抹狠色,暗暗下定决心。 她趁人不备,麻溜冲上前,抢了于佩手中的摄像机,抬手要砸。 “你砸吧。”于佩并不惊慌,反而看好戏似的看着她,“这东西两万多,你砸了,得按原价赔偿,一分不少。” “况且你砸坏了,我依然能弄出里面的数字录像带,证据依旧在,你砸吧。” 保姆露怯了。 对方似乎不像讲假话。 两万多的东西,她还真没胆子砸下去,家里砸锅卖铁也赔不起。 于是她又慢吞吞地将摄像机还了回去。 眼瞧自己亲婶子被欺负成这种怂样,孟凤梅心里一股郁气,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她怒火上头,口不择言,对着于佩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小姑子,你出国留学,一走五年,逢年过节从来没给家里捎个信,也从来不关心老爷子,现在一回来就要开除保姆,你表现出这一股孝心给谁看?” “不是我故意找你茬,既然你从前对家里不闻不问,你现在依旧对家里不闻不问不就好了?你这一回来,闹这么一出大戏,是想在家里逞威风还是怎么滴?” “你出国留学,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哪里能体会到家里的难处?照顾老人多麻烦你知不知道?你要是真这么有孝心,你怎么不直接把老爷子接去照顾?” …… 于佩静静听她说完。 哼了一声,冷静开口:“想要我照顾老爷子?也行,老爷子每月的退休金和老房子的产权交出来,我可以照顾他。” 孟凤梅听到“老房子产权”几个字,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她算是明白林香芬为什么这么忌惮小姑子。 这个小姑子根本软硬不吃! 孟凤梅技穷黔驴,转身把于忠明拉进房间,催促:“快,快给你大哥打电话,让他来一趟!” 总得来个人管管这个无法无天、油盐不进的小姑子。 于忠明依言打了电话,不过几秒,匆匆挂断:“晓敏接的电话,说大哥不在家。” 孟凤梅气急。 难不成还没人管得了小姑子? 她眉目一挑,又催促:“打电话给谢屹,快!” 他老婆他不该管管? 第8章 电话 “后来呢?” 蔡庆蹲在工地休息室门口,眼巴巴望着谢雪容,追问:“后来她有没有打电话给屹哥?” “当然没有,后来他们一琢磨,打电话给我二哥没用,得打电话给我大哥。”谢雪容得意洋洋,“还别说,这于佩性子犟,谁的话都不管用,就我大哥的话最管用。” 蔡庆讶异,“哦?为什么呢?” “因为我大哥对她好啊,比她两个亲哥哥都对她好。读书那会儿,我大哥留下来的学习资料都没给我用,全给了于佩你敢相信?我可是他亲妹妹耶。” 说到此处,谢雪容委屈地撇撇嘴,“我大哥三天两头对她嘘寒问暖,我妈那会儿差点误会他对于佩有小心思。我大哥对她这么好,她尊敬我大哥也不奇怪。” 蔡庆懵了。 这是可以听的吗? 他知道谢屹有个大哥叫做谢玉溪,在大学教书,他也听说过谢屹有个远在国外留学的妻子。 但他不知道谢屹他大哥和谢屹他妻子原来这么熟悉啊!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家族秘史,蔡庆不自在咳了咳,企图转移话题:“那后来呢,你嫂子真听了你大哥的话,不打算追究了?” “怎么可能!” 谢雪容腾地一下站起来,“于佩是什么人,她的想法那么容易改变?要是我大哥在现场,说不定还有点用,可我大哥去了邻省高校做学术交流,两天后才能赶回来,于佩只是答应我大哥等他两天后回来再商议这个事情,这两天暂时不找麻烦而已。” “不过依我看,这回我大哥的话也不管用咯。” 一旁的蔡庆听得入神,追问:“为什么?” 谢雪容瞥他一眼,笑得得意:“你知道于佩为什么去学法律吗?” 蔡庆老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从前在工地,谢屹几乎不提家里的事情,更没提过那个远在国外留学的妻子,他是从许志远口中才得知原来谢屹老早就结了婚,还有个优秀的高学历老婆。 不过谢屹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妻子,从没谈论过她的任何事情。 蔡庆那时候想,要是他有个在国外留学的老婆,他非得天天跟工友们吹牛逼不可,哪像谢屹这样如此低调,只字不提。 既然谢屹不愿意提,他也没不知趣地多问。 所以对于于佩的事情知之甚少,连人家是学法律的也是才知道,更别说人家为什么要去学法律了。 “她学法律,就是觉得法律能审判人,审判有罪的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是她从事法律的初心,你说她会不会包庇外人,违背自己的初心?” 谢雪容这一问把蔡庆问懵了。 蔡庆偷偷打量着面前义愤填膺的谢雪容,他先前以为谢雪容是讨厌于佩的,起码从语气上判断,谢雪容对于佩绝对没什么好感。 怎么这句话听起来,谢雪容莫名有点替于佩感到骄傲? 她到底是讨厌于佩还是不讨厌于佩啊? 蔡庆在心里琢磨两下,试着夸奖:“那你嫂子还挺有原则。” 谢雪容眉头一皱,敛了神色,凉凉看向他。 蔡庆立即改口:“可这样做也不妥啊,她要是不顾她哥哥嫂子,她哥哥嫂子真离婚了怎么办?” “那有啥。”谢雪容呵呵两声,“只要她没有道德,就没人能够对她进行道德绑架。” “这……”蔡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看出来了,谢雪容还是讨厌于佩。 蔡庆心里对于佩也有点发憷。 听起来这于佩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连自己哥哥嫂子的婚姻也不在意,散了就散了,一点负疚感也没有,这也太冷漠了。 难怪谢屹以前从来不提她。 蔡庆脑海里默默浮现出那天看到的离婚协议书。 看来谢屹也是忍无可忍了。 正陷入沉思时,对面的谢雪容突然起身,高兴地迎出去,“二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在休息室等你半天了。” 蔡庆一回头,对上谢屹询问的眼神,立即解释:“屹哥,你妹妹来找你,我说你去检查材料了,让她先在休息室里等着。” 谢屹“嗯”了一声,眼神瞟向谢雪容,“你怎么又来了?” 谢雪容从这个“又”字中听出些许不欢迎,立即瘪嘴:“怎么,我不能过来?我以后天天过来,烦死你!” 谢屹:“……” 谢屹:“那我要去找许志远好好谈谈了。” 许志远是消息来源,每次打探谢屹踪迹都得从许志远那里入手。 要是谢屹真跑去给许志远打招呼,以后再想打听谢屹的行踪就不方便咯。 谢雪容立马认怂,“别别别,我说着玩的,我哪有时间天天过来啊,今天这不是有事要和你商量嘛,咱谈谈嫂子的事?” 杵在一旁的蔡庆很有眼力劲。 人家兄妹俩要聊点家事,他不方便站在这里偷听,很识趣地说:“你们聊,我去忙了哈。” 刚要转身,眼神不自觉瞟到墙上的挂钟。 蔡庆脚步一顿,又道:“屹哥,快到饭点了,要不要我去安排一下?” 平时谢屹不讲究,吃饭也和大家一起,但今天妹妹来了,总不能让妹妹也跟着一大群大老爷们蹲在工地吃盒饭吧? “不用麻烦了,你们去吃吧,也不用等我。”谢屹摆摆手。 “好嘞,那我去了。” 蔡庆扭身走远,隐隐还听到休息室里传来谢雪容的夸奖“二哥,这就是蔡胖子吧?人挺好的”,他扬起嘴角,有些得意地往工地走。 工人们吃饭没那么讲究,捧了盒饭,随便找个平整的地方聚在一起,埋头开干。 吃饱喝足后,有那么一小会儿休息时间。 工友们七嘴八舌八卦起谢屹的事情。 “蔡头儿,休息室里那女孩是谢老板的妹妹?”工友小刘问。 蔡庆从兜里摸出一包烟,一一递给工友们,最后自己才抽出一根咬在嘴里,点燃,“是啊,怎么了?” “蛮漂亮的,我原先还以为是谢老板的对象呢。”另一个工友小陈接话。 这帮工人都在蔡庆手下干熟了,说话没那么多顾虑,也没那么多心眼,心里想什么嘴里说什么。 蔡庆噗呲一声,“想什么呢,你们眼睛这么不好使?就没察觉这两人眉眼有点相像?” 工友小陈嘿嘿一笑,“这不是有夫妻相的说法嘛。” 这下给蔡庆怼沉默了。 思索半天,发觉反驳不了,气笑了,“你们知道些什么,咱屹哥的老婆可是国外留学回来的,法学硕士,硕士是什么你们知道不?” “那还真不知道,咱就初中文凭,哪知道这些,硕士和博士有啥区别?”工友小陈随口问道。 蔡庆:“……” 他也不是很懂。 好在工友小刘的一番感慨替他转移了话题,“啧啧,真羡慕谢老板,你说同样是搬砖的,怎么谢老板现在成了老板,还娶了这么有文化的老婆,咱却依旧是个搬砖的?” 此话一出,立即引起旁人热烈的讨论。 谢屹的经历不具备复制性,毕竟搁谁身上,谁也没本事去股市赚第一桶金。 但这是一个可以做梦的年代,谢屹作为曾经的搬砖同行,一举跃为谢老板,这样的经历无疑是最好的梦想催化剂,给每人心中理想的种子施了一把肥料。 当然,话题最后总要以女人作为注脚。 大家纷纷羡慕谢老板有个高学历的知性老婆时,蔡庆咬着半截烟,神游天外。 刚才谢雪容对于佩的数落还历历在目,工友们口中的羡慕恐怕有点不明真相的蒙昧。 他抖了抖烟灰,问道:“你们说,要是有个高学历的老婆,你们愿意离婚吗?” “离婚,为什么要离婚?能娶到上过高中的老婆我都要笑疯了,只怕人家看不上我,要是看得上我,我坚决不离婚。” “有学问的老婆带出去多有面子,属实是光耀门楣了,我爸妈以及家里那帮七大姑八大姨怕是真要把我老婆供起来,我要离婚他们能打断我一条腿!” …… 蔡庆皱着眉头,又问:“如果你这个高学历老婆脾气不好呢?” “嗐,有学历的女人有点脾气不是很正常?人家读了那么多书,见识广,有自己的思想没什么奇怪的。” “对啊,女人脾气再不好也就那么回事,好声好气哄哄就行了,真没一点脾气的小绵羊我还不喜欢呢。” …… 蔡庆没料到这帮工友是这样的回答,他猛抽两口烟,很是不解:“那你们说,非得跟脾气不好的高学历老婆离婚,会是什么原因呢?” 周围突然静默。 一片安静中,有人出声问道:“这个老婆漂亮吗?” 随后,人群中响起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 蔡庆也跟着笑起来。 是了,他左思右想想不明白,居然是略过了最直观的问题。 男人大都是视觉动物,漂亮的女人有脾气,可以忍忍,不漂亮的女人天天作妖,谁能忍受? 看来这个于佩长得不怎么样啊。 “你们在笑什么?”一道沉稳的声音骤然传过来。 蔡庆回头,瞧见谢屹那张脸,吓得手一抖,指间的烟掉落在地。 他慌忙站起来,支开工友们,“行了行了,歇好了去干活吧。” 把众人打发走,他忐忑地小跑到谢屹面前,解释:“没啥,休息时候大家说着笑话玩。你和妹妹谈完话了?吃过饭了没?” 谢屹将休息室钥匙递给他,“我出去一趟。” “好好。”蔡庆捧过钥匙,拿余光偷偷瞄了谢屹好几眼,确定他没听见刚才工友们的谈话内容,心里才稍稍安心。 吓死人了,要是被谢屹听见,谢屹肯定会猜想到是在谈论他的事。 看来以后还是别随便谈论别人的事。 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 谢屹从工地出来,目标明确,径直走进街角公用电话亭。 投了币,他拨下许志远的号码。 “老许,找家政公司周老板谈谈,联系一个靠谱点的保姆。”谢屹沉声吩咐。 “行嘞。”对面的许志远一口答应下来。 沉默片刻,后知后觉地问:“不对呀,你找保姆干嘛?家里需要保姆?叔叔阿姨谁受伤了吗?你家里没出什么事情吧?” 一连串的问题压根没给谢屹插话的机会。 等人说完,谢屹最后才幽幽补充:“人找好了,让她联系于佩。” “啊?联系谁?” 在对面震惊的质问声中,谢屹掐着点挂了电话。 第9章 家政 老房子是二合院,黑瓦平房,空间敞亮。 院墙内一个砖砌的台子,上接自来水管,底下放着一盆要死不活的金桔盆栽。 大概很久没被人喂过水,绿油油的几片叶子慢慢转黄。 “在水井台子下都能缺水,你也是命不好。” 于佩对着盆栽自言自语,拧开水龙头,顺手放了两勺水,一咕噜全倒进小盆中。 就着水龙头洗了手,找了块抹布擦干,一回头,瞧见老爷子蹲在厨房门口,嘴里吱吱呀呀,含糊不清。 他大概是饿了。 于佩叹了一声,走过去想要将挡路的老爷子拉开。 谁知老爷子条件反射地护住脑袋,嘴里不停嘟囔:“别打我别打我……” 于佩沉默地站在厨房门口。 好半天才出声:“有两个宝贝孙子还混成这样,你也是个命不好的。” 她伸手将挡在厨房门口的老爷子拉起来,“别嘟囔了,我来做饭,你去院子里晒太阳。” 老爷子听懂了,乖乖走到院子,躺在躺椅上,把阳台上的老式收音机捧在手里,半阖眼眸,一边听着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杂音,一边安心等饭熟。 这一幕像极了小时候的记忆片段。 如果父亲没有去世,她也会成长在温馨和谐的家庭里,会有个时常牵着她的小手,带她到处遛弯的慈祥爷爷。 灾难大概是人性的试金石。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知道记忆里温和的母亲会这样绝情,毫不犹豫扔下失怙的三兄妹,转身和别人远走高飞。 更不会知道常常逗她发笑的和蔼可亲的爷爷会变成后来那样明目张胆的偏心眼。 于佩收回目光,视线往简陋的厨房扫视一圈。 案台上摆了一兜蒜,再无其他。 拉开老式冰箱,里面放着两根胡萝卜,几片豆干,一袋鸡蛋,以及半碗生肉。 伙食也还行,只是不知道以前这些鸡蛋和猪肉有多少能进老爷子的肚里。 于佩撩起袖子,铺平砧板,准备弄菜。 做饭这种活儿她不陌生,做一两顿没什么问题,可以后要是一日三餐都得她来弄,那她不乐意。 两个哥哥占尽便宜,最后摊手不管,老爷子硬塞给她照顾,哪有这样的好事! 她回国又不是来做冤大头的! 得赶紧重新找个保姆。 正想着,占尽便宜的二哥本人突然闪现在厨房。 于佩愣了一下,只当没瞧见,继续切菜。 于忠明脚步很轻,他朝院子望了好几眼,似乎怕吵醒老爷子,连声音也跟着放轻:“小妹,咱们去堂屋,我找你有点事要谈。” 于忠明要谈什么事,于佩心里一清二楚。 她手中锋利的菜刀啪啪啪切着胡萝卜,一刻未停,“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吧,我还要做饭呢。” “哦,对了,你要是来谈二嫂她亲婶子的事,免谈。” 于忠明来之前打了满腹草稿,没想到一个字都还没说,先被于佩一口回绝。 他紧揣着双手,眉头深锁。 斟酌半天,沉声道:“小妹,你也不想我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散了吧?” “我又没让二嫂进局子,你家怎么要散?”于佩转身去打鸡蛋。 于忠明一脸苦闷,“小妹,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你二嫂亲婶子真进了局子,你让你二嫂以后怎么做人?她以后怎么和娘家那边交代?” 于佩身形一僵,回过头不解地望着于忠明。 “做坏事的是二嫂吗?” “她以后怎么就不能做人了?” “她娘家那边需要怎么交代?如果她娘家执意要包庇一个这样残忍虐待老人的人,那是她娘家有问题。” …… 于忠明哽住。 缓了好半天,才道:“理是这么个理,可人情社会复杂得很,你为了这一点事情把人送进监狱,是不是做得有点太过了?” 于佩立即冷了脸。 “什么叫做‘这一点事情’,二哥,你这是在嫌我小题大作?没记错的话,我昨天把视频放给你看了,你看过视频,依旧觉得这是一件不值得小题大作的事情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嘴笨的于忠明想解释,于佩没听,越过他走出厨房,去房间拿了一条薄毯给院子里的老爷子披上。 老爷子眼皮重重阖上,俨然睡着了。 怀里抱着的收音机咿咿呀呀,唱着古老悠扬的歌谣,伴他入眠。 于佩动作很轻,披完薄毯,又返回厨房,对着厨房门口的于忠明道:“我懂你的意思。” 于忠明心里一喜,以为于佩会谅解他,谁知又听得于佩继续道:“人老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以活,所以被欺负了就被欺负了吧,只要对方服个软,这事可以不追究,毕竟以后的日子更重要,你依旧要和二嫂生活,你们还有很长的人生,为了这件事情而闹出大矛盾,上升到离婚的程度,实在不值得。” “二哥,你是这样想的,对吧?” 于忠明脸上迅速腾起一片尴尬的羞红。 于佩总是这样,说话丝毫不留情面,让人心里那一点小想法无处可逃,备受道德的剐凌。 即便如此,于忠明还是梗着脖子不承认,“不是你想的那样。” 于佩没揭穿他,只望着他淡淡一笑,轻声道:“二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吗?” 不等于忠明接话,于佩自顾自说:“你还记得你以前那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吗?他有个妹妹,很强势,第一次来我家里玩就把我最喜欢的玩具抢了,在我面前沾沾自喜。我跑去跟你告状,你说算了。你为了维持和好朋友的友谊,并不在乎我的感受。” “我也不是傻子,次数多了,自然知道告诉哥哥没用,他不会给你出头,只会劝你算了。所以后来有谁再抢我东西,我都会直接抢回来。这个道理我小时候就明白了,可老爷子这么一大把岁数还不明白。” “或许他心里也是明白的,所以你看,他被揍被打,他离家出走跑出去,从来没去找过你们。也许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也许知道找你们没用,谁知道呢。” …… 这番话说得于忠明沉默良久。 他想辩驳,动了动唇,始终未发一言。 他抬起脚步,想要悄悄离开。 转身之际,脑海里又浮现出孟凤梅那张气急败坏哭红了的脸,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小妹,你太久没在国内生活,不知道现在的人情世故。” “你这个举动不只毁掉一个家庭,我和你二嫂以后会有隔阂,你二嫂她亲婶子那个家庭也会支离破碎,她亲婶子还有个儿子呢,你直接把人送去监狱,好好的一个家庭说没就没了。” …… 于佩冷眼。 “所以,老爷子那些亏就是白吃的?他就活该被这样对待是吗?” “据我了解,这份保姆的工作是二嫂给她亲婶子介绍的对吧?既然现在工作不容易找,她亲婶子有这样一份差事,应该好好做才是,怎么反而骑到雇主头上?” “二哥你也别给我灌输一大堆她的苦难,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但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 于忠明还要辩解,于佩拎起菜刀重重剁在砧板上。 “我要做饭,就不留你了。” 送客的意味不言而喻。 感受到自家小妹坚决的态度,于忠明咽了咽唾沫,万分不甘地转身离去。 等人走后,于佩拔下砧板上的菜刀,才发现砧板被劈成了两半。 这…… 她也没使多大的劲啊! 好好一块砧板就这样报废了,于佩挠腮,转身去院子搜寻,看看有什么可用的旧木板,拿来先垫一垫。 正躬身搜寻着,院子外面突然响起一声亲切的询问。 “你好,请问这里是于勇华老先生的家吗?” 于佩起身,盯着站在院子门口打扮朴素的中年妇女,一脸狐疑:“你是?” “你好,我是胡春芳,是一名家政公司的员工,前阵子听说于老先生家里急需雇佣保姆,想问问现在还需要吗?” 于佩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上前,疑惑地上下打量对方,“你是家政公司的员工?你怎么知道我家里现在需要保姆?” 对方面含微笑,有条不紊地回答:“是这样的,在我们公司进行咨询过的人员,我们都会有定期的回访,上个月我们公司也有员工过来询问过,不过那时这里还不需要,这个月是按例回访。” 这位胡春芳同志讲话不急不躁,条理清晰,看上去的确是经过家政公司培训的专业人员。 于佩半信半疑地将人请进来,“家里的确需要一位保姆,聘请需要什么格式?” 胡春芳同志不慌不忙从手中的布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我带了合同过来,您可以过目。” 对方似乎准备得非常充分,连合同都顺手带过来了。 于佩接过合同,匆匆扫了几眼,沉声道:“现在不签,我下午去你公司看看。” “好的。”胡春芳面上丝毫没有半点破绽,她收了合同,朝屋子里望了两眼,“为了表示公司诚意,我先帮着收拾,您看看效果。” 不等于佩反应,胡春芳已经放好布包,撩起袖子准备干活。 这人的确是专业出身,做起家务利索得很,三下五除二,把堂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只是…… 于佩在一旁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异常热情又专业的家政人员,心里一股怀疑。 这个看起来亲切又和善的家政阿姨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 下午,去家政公司之前,她果断给谢玉溪拨了电话。 “玉溪哥,家政是不是你找的?” 对面的谢玉溪一脸懵,“什么家政?” 于佩皱眉。 不是谢玉溪这个老好人的主意,那还能是谁? 第10章 邀请 于佩想到另外一个人。 她靠在电话亭旁,挂断电话,不着急走。 重新投币,拨了另外一个号码。 片刻之后,对面响起一道粗矿的男声,“谁啊?” 于佩动了动唇,“大哥。” 对面的于忠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声音里透满惊喜,“哟,是小妹啊。” 于佩掐断了叙旧的可能,直入主题:“大哥,我准备给老爷子重新找一个保姆。” “哦,这样啊,我没什么意见,主意你定。以前这事都是你二哥家在操心,要不你和二哥家商量商量?”于忠海建议道。 于佩没吭声。 良久,哼笑:“还是别了。” 恐怕她二哥一家现在并不想和她商量这件事。 “没什么事那我先挂了。”于佩打算结束对话。 对面的于忠海迟疑着“嗯”了一声,在最后关头急忙补充一句:“等下班了我过去看看老爷子。” “好。” 于佩放下话筒,敛眉肃容。 果然不是他。 也对,如果这件事真是大哥的主意,以大嫂的脾性,早就宣扬得人人皆知,何必这样偷偷摸摸,做好事不留名? 于佩自嘲地扬了扬嘴角,离开电话亭,招了辆出租车去家政公司。 另一边,于忠海刚放下话筒,旁边收拾着碗筷的林香芬立即追问:“谁打的电话?于佩?” 在卧室里听到动静的于晓敏突然兴奋地跑出来,连拖鞋穿反了也浑然不觉。 她眼巴巴望向于忠海,“爸,是小姑姑打来的电话吗?” 于忠海还没回答,林香芬怫然作色,瞪向于晓敏,犀利的双眼中迸发出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冷冷命令:“这不关你的事,赶紧去睡午觉,下午还要不要去学校了?” 九岁的于晓敏从小到大最惧怕自己母亲,林香芬一皱眉,她吓得大气不敢出。 小姑娘委委屈屈闭了嘴,趿着拖鞋转身回房,顺势把房间门合上。 于忠海对此见怪不见,等人一走,他才接话:“对,是于佩打过来的,她说要重新找个保姆。” 林香芬眉头微皱,脸色不太好,“她是不是拿话在点你?” 于忠海没反应过来,一脸纳闷:“拿话点我?什么意思?” 抬头瞥了一眼自家头脑简单的丈夫,林香芬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找保姆这件事一直是你弟弟在操管,她来问你做什么?这不是明摆着拿话点你,让你去出头办事。” 于忠海抓抓脑腮,尴尬地呵呵两声,“她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 “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 林香芬捧着碗筷往厨房走,放进洗碗池,回头不忘严厉地叮嘱自家丈夫,“不管是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你别出头,别狗逮耗子多管闲事,于佩要找保姆你就让她找,你别插手。” 于忠海心里憋屈。 他也没打算插手啊,刚才电话里他都明说了,让于佩去找于忠明商量。 怎么到了林香芬嘴里,他仿佛成了大包大揽的冤大头? 于忠海悻悻地“嗯”了一声,“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有数?你心里真有数,你刚才能在电话里说出那样的话?”林香芬白他一眼,拿起抹布去擦餐桌上的污渍。 于忠海接二连三被怼,面上过不去,心里也来了气。 他自认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话都没什么毛病,故意拉开椅子,拖出长长一串刺耳的摩擦声,彰显心中的不满,“我刚才说出哪样的话?” “你动静小点,晓敏在午睡呢!” 林香芬紧张地望向房间方向,回头狠狠瞪了于忠海一眼,压低声音:“怎么,你还不服气?你刚才是不是说了等下班后要过去看看老爷子?” “昨天于佩在忠明家里闹了这么一出,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忠明和凤梅两口子都要闹离婚了,这个时候你去凑热闹做什么?你是嫌自己活得太安逸?” 林香芬这话不怎么顺耳。 于忠海听得脸色骤变,难看极了。 他往椅子上重重一坐,岔开双腿,一只手扶着额头,一只手往餐桌上作势一拍,“那我作为大哥,总得去看看情况啊!” “昨天忠明打电话过来,你不让我接,让晓敏撒谎说我不在家,今天于佩打电话过来,只是问问找保姆的事情,你就怀疑我要强出头。这两人关键时刻打电话给我说明什么?说明还拿我当大哥!” “现在于佩从国外回来你不愿招待,老爷子被人欺负你让我别管,忠明和凤梅这两口子闹矛盾你让我不要插手,我好歹是这个家里的大哥,你不能让我缩着脑袋做王八啊!” …… 于忠海心里憋着气,趁着机会一股脑说了。 林香芬盯着他,冷笑一声,也动了脾气。 她怕于忠海再弄出什么动静,影响到正在午休的于晓敏,索性将人直接扯进厨房,合上门,敞开嗓子算总账。 她掐着腰,脸上气得青一阵红一阵,“行,既然你今天把心里都说了出来,那我也来跟你说说我的心里话。” “你说于佩和于忠明打电话给你是拿你当大哥,这话你自己听听,不好笑吗?谁拿你当过大哥?于佩刚才打电话给你,问候过你一句吗?关心过你一句吗?没说三两句就把电话挂了,这是拿你当大哥?” “于忠明就更离谱了,你想想他平时有好事的时候上赶着打电话给你吗?哦,现在有困难了,自己搞不定了,就打电话找你去协调?这样有福自己享,有难找你担的弟弟是真拿你当大哥吗?恐怕是拿你当冤大头吧!” …… 于忠海一听,张了张嘴要插话。 林香芬压根不给他机会,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说于佩从国外回来,我不愿招待,对,我是不愿招待,那你想过没有我为什么不愿招待?” “咱家这么小的地方,住三口人,于佩来了连请人留宿的话都说不出口,为什么?因为家里没地方啊!你弟弟那么大的房子,装修得又漂亮,三室一厅,两间房都空着,留于佩过夜完全绰绰有余,为什么不能他们家招待?” “再说说忠明和凤梅这两口子的事,为什么不让你插手你心里没数吗?” “你以前插手过,哪一次讨到好处了?哪一次不是出了力还落得一身埋怨?孟凤梅的脾气你难道还不了解吗,你帮她办事,成功了,她觉得理所当然,不会感恩;失败了,她觉得你是成心使坏,见不得她好过。你说这种人,你为什么要去帮她?” “至于老爷子,你更不该管!” “老爷子有多偏心于忠明,你长了两只眼睛,难道一点也没瞧见?他们家现在能买得起大房子,全是于忠明开出租赚来的,人家一天拉客的钱,生意好能顶你一个月工资,这些都是谁给他创造的条件?都是老爷子!” “你以为没有老爷子的暗中支助,于忠明能买得起车开出租?一辆车多贵啊,当初他一个刚出社会没多久的年轻人,兜里有几分存款去买车?这事你用脑子想想就该知道背后是老爷子出的钱。咱们晓敏买一架钢琴,全家人要省吃俭用两三年,人家拉客两三个月就够了,这么大的差距,你心里就没有怨言?” “我不管你有没有怨言,反正这事我会记一辈子,既然老爷子这么疼爱于忠明,把家当全用来给于忠明买车,那他现在老了,不能动了,他也应该去找于忠明抚养,不干咱们什么事。” …… 每次提起老爷子的偏心,林香芬总是愤愤不平。 “老爷子对他们一家这么好,老房子那个电话也是他们霸占了,就这孟凤梅还不满足,她明明占尽便宜,每次都要表现得自己吃了大亏,呵,你说你去插手他们的事做什么?” 林香芬觉得自己还算个好人,她要是恶毒一点,她现在就该在心里默默看孟凤梅的笑话! 闹着要离婚? 哼,这话也就老实巴交的于忠明和头脑简单的于忠海这两兄弟会相信。 孟凤梅会离婚才见了鬼! 人于忠明一天拉客赚的钱比普通工人多多了,孟凤梅会舍得离婚? 孟凤梅又不傻,她和于忠明离了,上哪再找这么个能赚钱又听话的丈夫? 看看人家于佩,心里就清楚得很。 知道孟凤梅所谓的离婚,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拿出架势来吓唬人而已,所以压根不留情面。 林香芬再次郑重地警告于忠海:“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是于佩和孟凤梅之间起了矛盾,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让他们自己闹去,你别管。” 于忠海这人心粗气躁,耳根子也软,最大的优点是听劝。 起初考虑不了那么多,或许会着急上火,听了林香芬这一顿头头是道的分析,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 “行行行,我不管我不管。”他心里那点小想法已经被林香芬一顿训斥怼得烟消云散。 抬眸偷偷打量林香芬,瞧见她脸上怒气未消,于忠海主动走到洗碗池旁边,拿起抹布刷碗。 林香芬一把推开他,“天天在酒店后厨面对锅碗瓢盆,在家还要刷碗,不腻吗?” 看着林香芬主动拧开水龙头放水,接过抹布利索地擦碗,于忠海心里一阵暖流划过。 即便林香芬心里还生着气,对他没好脸色,却依旧心疼他,不肯让他干活。 于忠海瞬间又羞愧又感动。 刚才就不该这么冲动,跟她讲话这么凶。 他语气不知不觉放缓,轻轻走到林香芬身边,迟疑着开口:“可是我刚才话都放出去了,说要下班后去看看老爷子。” 林香芬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我替你去。” —— 下午,于佩从家政公司回来,才发觉自己想多了。 原来之前老爷子的保姆也是从这家家政公司里找的,只是后来孟凤梅想把这个职位让给自家亲婶子,才把之前家政公司的保姆辞退了。 人家家政公司不想流失客户,所以会定期回访。 她还以为谁在暗中帮忙呢。 于佩路过路边水果摊子,买了两斤草莓,拎着回去,放在自来水管底下清洗。 家政阿姨胡春芳见状,立即迎上来,“我来洗我来洗。” 于佩被热情又勤快的胡春芳挤到一边,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家政阿姨太能干了,什么活儿都抢着干,几乎不让她操心。 于佩拉下晾衣绳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转身准备往屋子里走,余光中却瞟见院子门口多了一个人。 定眼一看,是林香芬。 于佩微微诧异,“大嫂?” 林香芬应了一声,笑着走进院子,“你大哥说要过来,酒店里忙,得换晚班,没时间过来,我替他过来看看。” 她一双精明的眼睛早就注意到水井台子旁正洗着草莓的中年妇女,“哟,这位是?” 这话是对着于佩问的。 于佩接话,“这位是请来的胡阿姨,以后在家照顾老爷子。” “你好,”胡春芳很有眼力劲地对着林香芬打了一声招呼,扬起一张和蔼可亲的脸,“以后叫我小胡就行。” 林香芬点点头,一双眼睛始终落在这位家政阿姨身上。 她瞧见胡春芳洗好两盘草莓,放在小桌上,立马又拿了抹布去擦桌子,做事干脆利索,有条不紊,一看就是个老手。 “正好我买了草莓,大嫂你来尝尝。”于佩邀她进屋。 林香芬跟着走进堂屋,才发觉堂屋里被收拾得焕然一新。 本以为于佩多年没回来,不适应国内生活,一个人照顾老爷子会鸡飞狗跳,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好了人。 这才一天不到啊! 林香芬心里有些异样,嘴上说起酸溜溜的客套话,“还是你有办法,这么快就找到合适的人了。” 于佩不置可否,只道:“大嫂,你尝草莓。” 林香芬没客气,拿了一个塞进嘴里。 于佩又转身招呼胡春芳,“胡阿姨,你也来尝尝草莓。” 胡春芳摆手,“我就不尝了,你们吃。” 说完很识趣地去院子外面收拾。 于佩拿起一盘未动的草莓,分别装进两个小碟中,一碟送进房间给了老爷子,一碟送进院子,硬塞给胡春芳。 做完这些,于佩才返回堂屋,重新在林香芬对面坐下,直奔重点:“大嫂,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林香芬盯着桌上一盘草莓,没吭声。 这年头,草莓比别的水果要贵一些,于佩竟然毫不吝啬地分给家里保姆一大半。 她缓了半天,问起另外一个问题,“这个保姆,多少钱请的?” 于佩笑笑,“市场价。” 林香芬心里憋着话,想说又不想说,一脸的欲言又止。 迟疑片刻,她还是动了动嘴唇,“这钱是你自己出?以前老爷子请保姆,都是用他退休金,这退休金在你二嫂那里握着。” 于佩“哦”了一声,不甚在意,“握着就握着吧,想必她也不会乱用。” 林香芬见于佩没明白意思,干脆说开了:“我是想说,这钱你也不用自己出,老爷子有老爷子的退休金。” 于佩不以为意,“这点钱,我没当一回事。” 请一个保姆,月工资两百多块,只相当于三十美元,这点钱她还真没放在眼里。 于佩不在意,林香芬却吃了一惊。 于佩现在在国外混得这么有出息吗,几百块钱完全不放在眼里? 她心思一动,“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跟你说,你看你也回国几天了,什么时候方便来我们家坐坐?” “好啊,我看看这周末有没有空。”于佩随手拎起一颗新鲜草莓尝了尝。 林香芬偷偷瞄她一眼,补充:“谢屹会跟着你一起吧?” 于佩脸上僵了一瞬,随即笑起来,“一定会的。” 看来她大嫂在给她出难题啊。 是时候去找找那个始终不肯定露面的丈夫了。 第11章 咖啡 南平街咖啡厅安静的一角。 许志远一边搅动杯中的咖啡,一边抬眸悄悄打量对面看报纸的人。 “屹哥,保姆已经安排好了,昨天就签了合同,人已经过去帮忙了。” 谢屹闻言,放下手中的报纸,直直望着他,“你特意把我叫出去,就为了这事?” 明明一通电话可以搞定的事,非得见上一面,谢屹不觉得许志远会浪费这个时间。 许志远嘿嘿两声,“当然不是啊,这不是想你了,想约你出来看看你嘛。” 谢屹:“……滚。”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许志远收起一副笑脸,卖关子道:“你猜猜我今天为什么约在这个地方?” 谢屹抬眸扫了一眼四周。 咖啡厅装修得很时髦,淡蓝色鎏金壁纸,暖黄小吊灯,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悠悠港台小调飘扬在整个空间。 安静舒适,环境优雅,适合谈生意。 “最近谈客户谈多了吧。”谢屹漫不经心地说。 许志远噗呲一声,“你心里就只能想到生意?” 诚然,最近他的确谈了不少客户,这些客户也的确都喜欢在这种具有小资情调的咖啡厅谈生意。但是,这不是他今天的用意啊! “这么优雅的环境,难道不适合谈恋爱吗?”许志远一脸不解,他对他选择的地方相当自信,“这明明就是情侣的天堂啊,多适合小情侣甜言蜜语互诉衷肠。” 许志远说完,发觉谢屹以一种十分怪异的眼光盯着他。 他咳了咳,连忙解释:“当然,我不是说我和你。” “这不,于佩不是从国外回来了嘛,她在国外生活这么多年,肯定习惯喝咖啡,这家咖啡厅是这一带最受欢迎的,你到时候带她……” 话到一半,瞥见谢屹愈发怪异的眼神,许志远及时闭了嘴。 他掩盖似的端起咖啡,像喝酒一样猛喝两口,舌尖一阵发苦,苦得他身子忍不住哆嗦一下。 等他回过神,才发觉杯子已经见底。 再看一看对面,咖啡依旧满满一杯,丝毫未动。 “你怎么不喝啊?”许志远疑惑。 谢屹瞥了一眼桌上的褐色液体,语气很淡:“我喝不习惯。” 许志远:“……” 得,刚才的提议白提了,看这样子,谢屹以后肯定不会主动带于佩过来。 冒着被揍一顿的风险,许志远鼓足勇气,开口:“屹哥,讲实话,你现在也有了点小成就,不至于连见一面都没底气吧?” “小成就”那还是往谦虚里说,谢屹投资了很多产业,只是身份没摆在明面上,只有一家工程公司是他亲自负责。 由于做工程总是一副脏兮兮的模样,除了行业里尊他一声谢老板,其他正经生意人都是瞧不上眼的。 或许在旁人眼里,谢屹还不如许志远有出息,但许志远知道,自己天天西装革履接生意,看似过得体面,实际上兜里几斤几两,压根比不过谢屹。 更何况他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谢屹的功劳。 正因为如此,许志远不太明白,那于佩从国外回来,再高傲的人,如今谢屹也不是没有底气去见,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会搬砖的打工仔了啊。 谢屹没吭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慢慢体会在味蕾上蔓延开来的苦味。 良久,才道:“你知道于佩在国外的生活吗?” 许志远被问懵了,摇头:“不知道,她在国外怎么了?” “没怎么,只怕是看不上这点小成就而已。”谢屹起身,“我先走了。” 许志远想挽留,又不知道用什么借口,他动了动嘴,什么也没说,只眼睁睁看着谢屹慢慢将报纸放回旁边铁架处。 唉…… 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哥们,什么都好,怎么在谈恋爱方面这么卑微呢。 许志远不明白,实在搞不明白。 他不明白的地方还有很多。 例如,当初大院里那么多好看的女孩子,谢屹怎么偏偏喜欢于佩这么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姑娘。 小时候大家都住在同一个大院,关系都处得挺好,只有于佩是个例外。 于佩成绩好,次次考第一,每缝期末,都会抱着一堆奖状回家,属实是大院里所有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偏偏她为人又高傲,不太合群,大多时候只一个人在家看书,同龄的小伙伴都不太喜欢她,特别是谢雪容。 谢雪容和于佩发生矛盾后,经常抹鼻子揩眼泪跑来朝谢屹告状,让谢屹做她后盾,替她伸张。可于佩那张嘴,得理不饶人,通常连带谢屹也被她狠狠训一顿。 许志远作为谢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有幸碰见过几次这样的场面,每次他看着于佩小小年纪牙尖嘴利又盛气凌人的模样,总是忍不住在心里想,以后谁娶了这个小姑娘,那不得被吃得死死的? 谁曾想,长大后,他最好的哥们娶了这个姑娘。 就算他们结婚后,许志远也一直认为谢屹是讨厌于佩的。 于佩这么一个眼高于顶的女人,一心只想去国外留学,心思大,想法深,做人做事又太强势,实在不是什么贤妻良母的人。 谢屹能喜欢她才怪! 直到某天夜里,他在工地宿舍瞧见谢屹就着昏黄的灯光对着一张照片发呆。 那张照片只有一寸大小,黑白色,是证件照。 照片上的人面孔有些青涩,扎了高马尾,板着一张脸,依旧是那副谁也瞧不上的神态。 许志远直到那天才知道,原来谢屹心里一直念着于佩。 好家伙,这份心思藏得也太深了,从小到大,作为谢屹形影不离的好哥们,他硬是没看出来一丁点不对劲。 对面的谢屹已经放好报纸,许志远收回思绪,起身跟着一起走出咖啡馆。 咖啡馆外面空气格外新鲜,许志远嘴痒,摸出一包烟,递给谢屹。 谢屹没接,“戒了。” “哈?啥时候戒的?”许志远不明所以,“你怎么说戒就戒了啊?” 他拿出打火机,自顾自地点燃嘴里咬着的烟,朝着谢屹挥手作别,“那行,今天就这样,我明天去工地找你,顺便去看看蔡胖子。” “嗯。”谢屹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两人一个向左,一个朝右,在咖啡厅门口分道扬镳,消失在春日暖阳里。 谢屹从咖啡厅出来,没着急去工地,而是顺道回了一趟家。 家里其他人都不在,只剩下魏春兰一人。 魏春兰正头顶毛巾,手举扫帚,清理墙角上方的蜘蛛网,瞧见谢屹进门,连忙招呼:“你回来得正好,你个子高,快帮我把这个蜘蛛网剿了,我够不太着。” 说着立马将扫帚往谢屹手中塞。 谢屹接过扫帚,不费吹灰之力,两下就将墙角的蜘蛛网扫个精光。 魏春兰看着干净如初的墙角,满意地点点头。 收起扫帚后,她双手负后,开始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指责一直不回家的某人:“哟,你还知道回家呀?这两天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知道吗?佩佩娘家那边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吗?” “都知道。”谢屹径直往房间走。 魏春兰愣了一下,上前追问:“你都知道?” 想想应该是谢雪容这丫头嘴多,传了话,魏春兰义正词严:“既然你都知道,你还躲外面不回来?你说你这样做过分不过分!你好歹出来给佩佩帮帮忙啊!” “她应该不喜欢别人插手她的事。”谢屹语气笃定。 这一句如愿让魏春兰闭了嘴。 魏春兰心里也明白,自己儿子是了解于佩的,于佩的确不太喜欢别人插手她的事情,可这毕竟是两口子嘛,现在处得跟陌生人一样,这像什么话。 魏春兰心里不愉快,瞪着谢屹,挑毛病:“你说你,是不是专门挑佩佩不在家的时候回来?佩佩在老房子那边照看老爷子,你回来了正好也去看看老爷子。” 谢屹推开房间门,接话:“我回来是拿几件衣服而已。” 这几天天气变化大,时而骄阳时而阴冷,他之前只拿了几件短衫,不够用。 外面的魏春兰一听,立即提高音量:“什么?你只是回家拿衣服?你还要走?” 谢屹没理会客厅外面的叫唤,他走进房间,想要拉开柜门,突然嗅到一阵不寻常的香味。 这香味不是原来房间的味道。 他停下动作,仔细扫视一圈四周。 房间里没有太大变化,依旧是以前婚房的布置,于佩的行李少得可怜,只一个黑色行李袋,孤零零摆在红漆木箱上。 其他什么都没改变,唯独房间里多了一股没闻过的香味。 淡淡的花香,很好闻。 比之前卫生球的味道要好。 连带着整个房间似乎也变得温柔一些,不像他从前感受的那样冰冷。 谢屹眸子微颤,压下心里的情绪,缓缓打开柜门拿衣服。 一抬头,他脊背兀地一僵。 如电流闪过,整个人瞬间无法动弹。 衣柜上面,大大咧咧挂着一件女士内衣,蕾丝边的时髦款式,轻薄通透,风情独特。 是看一眼会脸红的那种。 深呼吸一口气,谢屹移动颤动的手,硬着头皮从衣柜里扒了几件衣服,匆匆忙忙走出房间,脚步略微凌乱。 听到谢屹还要走,魏春兰正准备去房间找他理论,哪知还没靠近,就瞧见谢屹耳根子冒红,着急上火地从房间里快步走出来,直奔门外。 眼看人就要消失在楼道,魏春兰急急忙忙跑过去,追着他的背影叫喊:“明天晚上你爸和你大哥回来,你到时候别缺席!” 没听到回应,魏春兰又追出两步:“你要是不回来,你爸和你大哥发火,我可不替你兜着!” 楼道里只剩下杂乱的脚步声回应她。 魏春兰飞快转身回屋子,走到客厅阳台上,俯身朝下,精准探寻到目标。 她朝着底下谢屹高大的背影嚷道:“明天记得回来!” 谢屹抬起胳膊,左右摇了摇。 魏春兰梗住。 这是什么意思,表示听到了,没答应? 呵! 魏春兰气呼呼地握紧拳头在阳台上捶了两下,一脸恨铁不成钢。 正要收回目光,发现隔着一定距离,也能瞧见谢屹脖子底下绯红一片。 她盯着远处谢屹红透的脖子和耳尖,心里纳闷,这天也不热啊。 第12章 打听 平静的天气突然刮起一阵旋风。 院子里晾衣绳上的几件衣服张牙舞爪地迎风起舞。 于佩停下整理的动作,刚探出脑袋查看屋外动静,胡春芳已经急急忙忙从厨房里跑出来,利索地将衣服一件一件取下,捧回屋子里。 叠好衣服之后,胡春芳瞧见于佩蹲在纸箱子前,走过去主动询问道:“这是在整理什么?要不要我帮忙一起整理?” “哦,整理以前一些旧物,不需要帮忙,你去厨房忙吧。”于佩接话。 胡春芳憨厚地笑起来,“也行,这些旧物我不知道哪些有用哪些没用,说不定还给你帮倒忙,那我先去厨房忙了。” “嗯,好。” 等人一走,于佩继续手上的动作。 纸箱里是她以前留在家里的东西,大哥二哥搬出去时,两人已经把各自的东西掏了干净,只剩一些她的旧物,搁在角落里默默吃灰。 她掰开纸箱,翻了几翻。 上面是一些小物件,底下厚厚一沓,放着以前来不及张贴在墙上的奖状。 全部抠出来一看,只上面一张和底下一张四角翘起,微微作旧,中间那部分崭新如初,和刚发下来的没什么区别。 仿佛未经时光浸染。 过去的荣誉终究是过去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叠废纸,糊墙都嫌难看,留着并没有什么用处。 于佩捧起这沓奖状,扔在门口垃圾篓里。 刚转身,老爷子突然从房间里拐出来,嘴里不知叨叨些什么。 于佩看他脸上透出一丝着急的神情,心里一动,“饿了吗?胡阿姨已经在厨房里准备了。” 老爷子并不搭理她,晃着身子慢慢悠悠走到门口,从垃圾篓里捧起那叠奖状,紧紧搂着,头也不回地往房间里去。 于佩:? 于佩追上前拦住去路,准备把奖状从老爷子手里抽出来。 老爷子一脸抗拒,死死抱着奖状不放,嘴里又开始吱吱呀呀的念叨。 听到动静的胡春芳以为老爷子遭到困难,急匆匆跑出来,两眼一打量,瞧见是爷孙俩对峙的这样一副光景,立即缩回脑袋,当作无事发生,回厨房继续忙活。 “都扔进垃圾篓了,你又捡回来做什么?” 于佩盯着僵持着的老爷子,一脸疑惑,“这又不是你以前收集的那些旧报纸,你藏起来做什么?给老鼠做窝?” 老爷子不听,捧着当宝贝似的,死活不肯放手。 稍一用力去抽奖状,他嘴里就冒出一连串旁人听不懂的絮叨,仿佛受到欺负。 于佩没办法,松了手,任由他把一沓奖状往房间里抱。 算了算了,由他去吧。 于佩懒得再计较,返身回去继续清理东西。 纸箱里去除一沓奖状之后,空了不少,于佩一眼瞧见底部静静躺着的高中毕业证书。 红皮小本本,薄薄一张纸。 翻开来,右边一整页写着姓名、性别、年龄,以及入学时间和毕业时间,底下戳盖学校的红印章。 左边是贴照片的地方。 嗯?照片呢? 于佩盯着左边空白区,眉头微皱。 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有一张一寸大小的黑白色照片。 那次拍照片轮了很长时间才轮到她,她心里不爽快,拍照时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成品出来,活像人欠了她几百万。 总之,是一张不太美观的照片。 她记得她当时在照片背面抹了满满一层浆糊,死死贴在毕业证上,现在怎么不翼而飞? 难不成掉了? 于佩没太在意。 高中毕业证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上面掉落一张证件照更是无关紧要。 她放下毕业证,又在纸箱里刨了半天,发觉都是一些现在用不上的东西,干脆拿了胶布重新封上,默默搬回角落。 在老房子里没待多久,和胡春芳打过招呼后,于佩起身回家。 回家时,魏春兰正在家里进行大扫除,捧着一把扫帚,恨不得钻进桌子底下去打扫。 于佩见状,走过去道:“妈,我来帮你扫吧。”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够了,这也不累,你不用帮忙,你歇着,你去忙你的事情。” 魏春兰薅住扫帚不放,满脸拒绝,她生怕于佩过来帮忙,连忙推着人往房间里去,“客厅里灰尘多,你去房间。” 将房间门合上时,魏春兰不忘叮嘱:“对了佩佩,明天晚上你爸和你大哥回来,咱们一起吃晚餐,提前跟你说下,免得到时候有事情,撞到一起。” “嗯。”于佩应了一声,“我应该没什么事。” 她现在唯一的当务之急是需要去商场买几套衣服。 回国时懒得带那么多行李,只拣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很显然不太够用。 她拉开衣柜,准备数数自己的衣服存货,一双眼睛立即注意到衣柜里的不同寻常。 有人从里面拿走了几件衣服! 于佩目光一凛,合上衣柜,叫唤外面客厅的魏春兰。 “妈,谢屹回来过?” 魏春兰拿着扫帚的手一顿,缓缓转身,直面于佩的质问。 她没法当着于佩的面撒谎,只得老实承认:“回来过,拿了几件衣服。” 魏春兰偷偷瞄着于佩,生怕她心里产生芥蒂,没想到于佩脸上并没有怒意,反而心平气和地说:“我明天去找他。” 魏春兰心里一愣,脱口而出:“你去哪里找他?” 谢屹这家伙天天脚不落地,也不知道在外面忙活些什么,家里也就只有谢雪容知道他的踪迹。 于佩去找谢屹的话,少不了要向谢雪容打听。 想到先前于佩与谢雪容发生的不愉快,魏春兰打算主动充作中间人:“我晚上问问雪容。” “不用。”于佩一口否决,“我知道他在哪。” 魏春兰一脸懵。 是么,于佩是怎么知道的? 第二天一大早,于佩精心挑了一套休闲风格的搭配。 她拎着黑色小包包,在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工地。 另一边的工地上,蔡庆也在路边招出租车。 工地偏远,出租车不常过来,他坐在路边的大石块上,抽了半包烟,才终于等来一辆姗姗来迟的出租车。 他大喜过望,挥手将车子拦下,领着司机直接将车开进工地,忙不迭去通知谢屹:“屹哥,招到车了!” 谢屹从休息室里出来,瞧见一辆出租车缓缓驶近。 出租车旁的蔡庆猫着身子朝他小跑而来,旁敲侧击:“屹哥,你到底去接哪个朋友啊?我认识不?” 谢屹瞥了他一眼,打算给他一个惊喜,只说:“来了你就知道了。” 他径直走到出租车旁边,拉开车门坐进去。 蔡庆退开半步,听到引擎发动的轰鸣,准备目送出租车走远。 谁知出租车轰地一下,熄火了。 司机似乎不甘心,立即发动,结果又熄火了。 接二连三弄了好几次,尖锐的轰鸣声响了又歇,歇了又响,出租车却像个大懒虫,趴在地上迟迟不肯挪动。 蔡庆在一旁看了半天,心里冒出一股躁意,走上前敲了敲驾驶位的车窗,“师傅,这车怎么回事?” 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男人露出一脸尴尬的笑,“大概车子出了点问题,发动不了。” “哦哟,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问题,我朋友还赶着去办事呢。”蔡庆心里不大畅快,脸色蒙上一层不耐。 “这车子出问题,我也没办法呀。”出租车司机嘴里好言好语,脸上也露出烦闷之色。 蔡庆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急躁,拍拍司机的肩膀,语气放缓:“大哥,我不是怪你,实在是我朋友有事要出门,你看你能找找是哪儿出了问题不?修一修需要多久?” 话音刚落,谢屹打开车门,从后座出来。 “让师傅慢慢修吧,我去大道上重新打车。” 他说完迈着大步往路边走。 蔡庆想追上去,挪动几步,又停下,站在原地一脸懊恼。 等了好半天才终于等来这一辆出租车,没想到人刚坐上去就出了问题,蔡庆心里生出一股成事不足的挫败感。 连打个出租车都办不好,他以后还能办成什么事? 他耷拉着脑袋从兜里摸出一包烟,递向出租车司机,“大哥,抽根烟不?” 出租车司机这会儿哪有心思抽烟,车子就是他的命根子,出了问题,他半条命都悬着呢! “谢了,我先检查检查车子出了什么毛病吧。”出租车司机掀开引擎盖,探进脑袋仔细找问题。 蔡庆在一旁默默抽完几支烟,瞧见出租车司机忙得满头大汗,依旧找不到问题,他好心递了一瓶水过去,“大哥,你这车出了什么毛病?还能不能修好?” “肯定能,我这车没用多久,新着呢。”司机头也不回地说。 蔡庆笑笑,“行嘞,那大哥你在这里好好修吧,我不能陪你了,我得干活去了。” 他将一瓶矿泉水放在地上,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走向工地。 中午,临近饭点。 蔡庆带着一帮工人聚在空地吃盒饭。 吃饱喝足,抬头瞧见那辆出租车还停在工地,几个工人感兴趣,上前围观。 “哟,师傅,我看这车你一个人搞不定啊,要不你去找找专门修车的人?” “咱们这条街走到底,拐角处有个公用电话亭,师傅你要不找找其他人帮忙吧?” “是哟,师傅你把车停在这里,没问题的,咱们都是老实汉子,不会动你的车。”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凑在出租车司机旁边聒噪不停。 蔡庆看得乐了,也劝道:“我说大哥,你修了半天也没修好,要不先去解决一下温饱问题?车子不加油,你得加油啊。” 此话一出,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笑声结束,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请问,谢屹在这里吗?” 听到谢屹的名字,众人下意识回头。 只见身后站着一个高挑的女人。 女人上着浅蓝色宽松灯笼袖长衫,下搭一件束腰灯芯绒单排扣长裙,修长苗条的身材尽显无遗。 长长的波浪卷乌黑浓密如瀑布,散在两肩,鼻尖架了一副黑色墨镜。 时髦洋气,派头十足。 这哪儿来的挂历女郎? 众人眼睛都看直了,这时候没人再关注出租车司机的修车问题,连出租车司机本人也停下手里的动作,打量身后这个不声不响出现的格外惹眼的女人。 蔡庆最先反应过来。 他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女人,走过去谨慎地问:“你在打听谢屹?你认识他?” 于佩微微扬起唇角,得体地回复:“嗯,我认识他。” 在众人讶异的眼光中,于佩风轻云淡地补充:“我是他妻子。” 众人:!!! 第13章 见面 前些天还在私底下谈论着的谢老板的老婆,如今突兀地出现在工地,大家全都傻了眼。 蔡庆反应最为严重。 他眼珠子快掉地上了! 盯着于佩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恨不得把她整个人看透。 “你真是谢屹的妻子?”蔡庆一脸狐疑。 不是他不相信,只是现在社会上仙人跳骗局多,况且这女人长得太好看了,挺适合做局,他不能不多长一个心眼。 “这位姑娘,不瞒你说,咱们都没见过谢老板的妻子,你这样突然跑过来要找他,我也不能带你去见他啊,要是谁过来随口攀关系都能见到人,那谢老板一天也不用干活,光顾着接待人就够了,你说是吧?” 听着对方诚恳的语气,于佩轻轻笑了,“也对,那照你这么说,我怎么才能见到你们谢老板呢?” 蔡庆心里有些没底。 这女人被拒绝之后看起来神态自若,成熟稳重,没有一丝急躁或者不耐烦,这要真是骗子,肯定是个经验十足的江湖老手。 蔡庆想了想,“这样吧,我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你能说说咱们谢老板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 于佩:“……” 这个问题,简单吗? 她连自己的生日都不怎么在意,哪里会记得谢屹的生日啊。 于佩沉默着开始思索,印象中听谢雪容嘴里叨叨过给谢屹准备生日礼物,那应该是在冬季,至于哪个月份哪个日子,她是完全没有印象。 她记忆力很好,可当时对谢屹没什么好感,她记这个干嘛! “不知道。”于佩回答得理直气壮。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 这女人连谢老板的生日都不知道,还好意思声称是谢老板的老婆? 哪有人一起过日子,连丈夫生日都不清楚的? 这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众人哄笑,拿出看骗子的眼神重新打量面前的女人。 蔡庆没笑。 他心里越来越没底。 旁人不清楚,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年谢屹和他妻子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好,他妻子远走他国这么多年,没什么联系,一看就是感情淡漠,不知道他的生日才是正常的。 况且这人要真是骗子,哪有骗子不做足功夫的,谁会这么容易露出马脚? 倘若面前这人真是谢屹他老婆,怠慢了也不太好。 蔡庆态度放软了些,脸上挤出笑容,“这位女士,咱们谢老板有事出去了,过会儿才回来,要不你去休息室里等等?” 众人惊讶于蔡庆态度的转变,于佩也有些意外,她深深望了面前圆头圆脑的男人一眼,“你是蔡庆吧?” 蔡庆心里咯噔一下,“是。” 对方竟然能叫出他的名字,莫非这人真是谢屹他老婆? 蔡庆态度更软了几分,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要将人带去休息室。 于佩“嗯”了一声,大步走上前,直接越过他。 蔡庆目光一滞,以为这个女人因他刚才的态度在心里存了气,一转头,才发现她径直走去了出租车司机面前。 出租车司机在一旁看热闹看了半天,没想到这女人直接朝他走了过来。 一瞬间,他身子紧绷,整个人如临大敌。 他只是在一旁凑热闹而已,这事和他没什么关系啊! 来找他干嘛? 于佩停在出租车司机面前,盯着车子问:“出什么毛病了?” 出租车司机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好奇心作怪,过来问问情况而已,他摸摸后脑勺,一脸无奈地笑:“我也不知道啊,修半天了,还没好。” “我来试试。”于佩说着开始撩袖子。 这一举动把出租车司机吓个半死,他立即上前,张开双臂拦在引擎盖前侧,像护犊子的老母鸡,不准别人觊觎他的宝贝。 “姑娘,这可不兴开玩笑。”出租车司机一脸严肃,摆出一副绝对不能让外人碰他车的架势。 于佩言简意赅,“我会修车。” 这话要是换个男人来讲,出租车司机或许会相信,但面前是个女人。 国内的出租车司机行业里,女性少得可怜,一般的女人哪有机会学开车? 况且会开车也不一定会修车,面前这女人怕不是在说大话。 出租车司机不太相信,“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看还是算了吧,等下我想想其他的办法。” 于佩想做做好事,奈何人家不领情,指不定还在心里腹诽她。 算了,她也不是非得上赶着当好人。 于佩抬脚,转身要去休息室,一旁的蔡庆见她冷着脸,以为是被拒之后拉不下脸面,立即上前打圆场,“我说大哥啊,你修了半天都修不好,怎么不让她试试?” 蔡庆同样震惊于于佩会修车的言论,但想想她既然放出了话,应该不会打空炮,主要是没那个必要。 见出租车司机脸上满是犹豫,蔡庆走过去,搭着他肩膀,劝道:“大哥,人家说了会修车,你让她试试也无妨,万一修好了呢?总比你一个人在这里像个无头苍蝇要好多了。” “况且人就在这里,你看着她修,修好了最好,修不好你直接找她,我们都替你看着呢,不会放她跑。” …… 周围的工人也开始帮腔。 “是呀,让人家试试也没关系吧,你搁这修半天也修不好,死马当活马医呗。” “我说大哥,你也耽误半天了,再耽误下去,你要耽误一整天,我看你不如让人家试试看。” …… 这其中的声音有些是替于佩撑腰,有些只是想看乐子,出租车司机听了,沉默下来。 耽误一上午已经少赚了半天的工资,要是下午也耽误,今天一天白干。 权衡再三,出租车司机松了口,“行,你试试吧。” 他收起胳膊,犹犹豫豫让开道,给于佩腾出空间。 于佩取下墨镜,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她撩起衣袖,扶住引擎盖,俯身向下检查。 众人凑上前,聚在出租车司机周围,一双双眼睛瞪得圆鼓鼓,想看看这个女人是否真的会修车。 “哎,你说她能不能修好啊?” “我哪知道,咱们看着呗。” “我看悬,人师傅修半天都没修好。” “人家说了会修车,肯定有两把刷子,先别说风凉话。” …… 周围明目张胆的悄悄话一丝不落全飘进于佩耳中,她心无旁骛,只耐心地检查线路。 看着绕成一团乱如麻的线路,于佩啧啧两声,拿起旁边的工具挪了几根线,重新缠了两下,转身对出租车司机说:“你去发动试试。” 出租车司机正探着脑袋张望,没料到这么快就好了,心里一阵疑惑。 他在满心不可置信的情绪中拉开车门,怀着试试的心态坐进驾驶位,不抱希望地拉起手刹,试了一下。 “嘿!能发动!车子能发动了!” 一阵惊呼过后,出租车司机兴奋地跳下车,神情激动,看向于佩的眼神亲切得仿佛是在看菩萨。 “这位姑娘,你刚才做了什么?我这车是哪里出了问题?”出租车司机一改前态,恭敬得不得了。 他是真信了她的话,这个女人还真的会修车! 于佩拍拍手上的灰尘,问他:“你这个车是不是私自改过线路?” 出租车司机一听,神情赧然:“找隔壁王师傅给我改过几次。” 果然不出所料。 于佩叹气,“以后车子有问题,去正规的地方修,别让人乱改。” “还有,你这个电路老化严重,最好赶紧去修一修,安全隐患很大,赚钱重要,命也挺重要啊。” 于佩一番话说得出租车司机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这周抽个时间,一定去好好检查一下。”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人家帮了这么一个大忙,没道理不好好感谢一番。 出租车司机从车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于佩擦手,殷勤道:“姑娘,你看你帮了我大忙,我请你吃顿饭怎么样?我正好还没吃呢,咱们一起?” “不了,我刚吃过。” 于佩谢绝好意,拿毛巾擦了手,递还回去。 出租车司机接过毛巾,满脸泄气,“那你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我总得感谢一下,我不能就这么直接走了吧?” 白白受人恩惠不回报,总感觉不太踏实,出租车司机心里过意不去。 瞧见出租车司机一脸失望的神态,于佩走过去,凑近低语几句。 只见出租车司机眉眼瞬间明亮,神情逐渐欣喜。 “好嘞。” 他招呼一声,拉开车门坐进去,踩下油门,很快驶出工地。 一眨眼,出租车没了踪影。 众人不知道于佩对人家说了什么,大家也并不好奇,现在的他们显然更加好奇于佩是如何懂得修车这门技术的。 “哟,你还真会修车啊,了不得,你是女司机?” “你有驾照吗?你是在哪里学会开车的?” …… 大家围着于佩七嘴八舌。 于佩笑笑,接话:“在国外学会的。” 此言一出,周遭寂静。 没记错的话,谢老板他老婆就是在国外留学,难不成这女人还真是谢老板的老婆? 于佩刚才的修车举动已经让众人心里信了几分,一时间个个都拘谨起来,不像刚开始那样态度随意。 察觉到众人态度的转变,于佩停下去往休息室的脚步,转身朝着不远处坐在地上的工友走去。 裙角一扯,毫不忌讳地坐了下来。 这一举动看得蔡庆眉头微皱,他上前道:“要不你还是去休息室吧,地上脏,小心弄脏了一身衣服。” “没事,你们坐得,我也坐得。” 于佩姿态随意地将包包往身旁一放,叠起脚跟,安心等人。 这样的举动无疑让大家放松不少。 眼瞧这女人不拿乔,不摆架子,一脸随和,周围有人逐渐胆大起来,按捺不住好奇心,又开始追问。 “你在国外学的车?国外人人都有车吗?女人也有?” 于佩耐心十足地解释:“也不是人人都有,不过几乎家家都有,在国外没有车寸步难行,留学生过去,多半是攒钱买二手车。我也买过一辆。不过二手车终究是旧车,很容易出毛病,修车业务跟着火爆,国外人工费很贵,我瞧着这里面有利益,就跟着老师傅学会了怎么修车,靠这个赚外快。” 众人听得入迷,又问:“你去留学,还要做兼职?” “那当然,虽然我获得了全额奖学金,学费不用愁,但总得自己攒点钱够日常的开销,平时也要做几份兼职,比如餐馆服务员,家教等等,都做过。”于佩说。 有人好奇:“那做这些能赚到多少钱啊?” 于佩略略思索,“家教一个月一千,餐馆里看情况,杂七杂八加起来,一个月能有三千的入账。”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月三千块钱,这妥妥的高工资啊! 他们拼死拼活大半年,也才赚这个数。 蔡庆脸上已经麻了,很显然,众人并没有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他咳了咳,颤声问:“三千美元,大概是多少人民币?” 于佩挑眉,望了蔡庆一眼。 果然不愧是谢屹以后的左膀右臂,敏锐度比旁人高出一截。 她淡淡一笑,“大概是两万多。” 众人:!!! 众人望向于佩的眼神顿时肃然起敬。 兼职也能赚这么多?难怪不不少人削尖脑袋要往国外跑! 众人还要追问,一声汽笛骤然响起,刚才驶远的出租车又返了回来。 司机从车上下来,捧着一捆可乐,径直放到于佩脚边。 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于佩起身,朝蔡庆道:“麻烦你把这些分给大家。” 说着走向司机,抬手从包里掏钱。 司机连忙摆手,态度坚决:“算啦算啦,就当是我感谢你刚才帮忙修车。” 于佩停下动作,没勉强,转身从地上一堆可乐里抽出一罐,将司机送到出租车边时,才递给他,“谢谢。” 司机满脸憨笑,“瞧你说的,我还要谢谢你呢。” 付出回报后的司机一身轻松,他随手接过可乐,拉开车门道:“不多聊,我去跑车了,今天已经耽误一上午,下午要勤奋点。” 临走之时,司机摇下车窗,道:“对了,我姓曹,在东克出租公司,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好。”于佩笑着点头,挥手作别。 司机一踩油门,驶出工地。 走了几里,红绿灯路口,司机停下来,察觉有些口渴,趁着这个空隙拿起罐装可乐。 刚要拉开拉环,才发觉拉环底下压了一张五十元纸币。 难怪刚才可乐是倒着递给他的。 司机心里一动,瞬间红了眼。 今天遇到了一个好人呢。 看着出租车完全消失在工地,于佩才转身往回走。 不远处,一堆工人捧着可乐,心情振奋地等着她。 一罐可乐三块钱,有点小贵,工人们平时赚的都是血汗钱,连矿泉水都舍不得买,更别说可乐了。 今天沾了光,能喝上饮料,大家心情高兴得起飞,黝黑的皮肤里绽出一张张笑脸,纷纷对着于佩道谢。 这样慷慨的行为使得大家对于于佩的身份多了一层认同,有人已经开始称呼她为老板娘。 “老板娘,你说你在国外留过学,我想问问,国外的月亮是不是真的比国内圆啊?” 于佩佯怒,“谁说的?扯犊子。” 众人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一片笑声中,只有蔡庆沉着一张脸,满眼疑惑。 这个女人长得好看,为人随和,说话接地气,出手又大方,相处起来简直不要太愉快,大家围在她身边,七嘴八舌地问问题,她也不会不耐烦。 这人真的是于佩吗? 这和谢雪容口中的于佩形象根本不一样啊! 正沉思着,周围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国外是不是都是高楼大厦?” 于佩如实道:“国外发展比较快,大部分都是高楼大厦,但他们一幢幢建筑也都是工人们双手砌出来的,咱们国家现在也在快速发展中,在座的各位都是城市奠基人,以后咱们的城市高楼林立,多姿多彩,这其中少不了你们每一位的功劳呢。” 谁都乐意听奉承话,更何况是知识分子口中的奉承话。 这话落在在场的工人心中,格外暖心。 就连一向左右逢源的蔡庆听了,心里也跟着动容,以至于丝毫没有留意到不远处慢慢走进工地的两人。 许志远跟着谢屹的步伐走进工地。 东张西望,左顾右盼,“蔡胖子呢?他居然不在?” 一眼看中不远处欢声笑语的工人们,许志远轻笑,“你们工地,氛围还挺好。” 他目光轻飘飘扫过人群,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一惊。 那女人怎么这么像于佩? 许志远想认又不敢认,只得使劲扯起旁边谢屹的胳膊,支支吾吾:“你、你看看,这个人是你老婆吗?” 谢屹不以为意地抬眸。 触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后,他脚步一顿,生生停了下来。 谢屹不动,许志远也跟着不动。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许志远快要耐不住,动了动唇正要说话,谢屹抬脚,从他面前飞快走远。 许志远立即跟了上去。 随着谢屹的靠近,杂乱坐在地上言笑晏晏的工人一个个全都迅速起身,让开道来,恭敬地称呼他“谢老板”。 地上仅有一人还坐着。 谢屹迈着步子,停在那人面前。 对上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他呼吸微缓,眸色变深,沉声道:“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