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吻月光》 第1章 遇 初秋潮湿,绵绵细雨一连下了几日,偏偏又留着夏季的余温。 今天总算放晴,暮色低垂,黄昏里的云是玫瑰色,像幅随意涂抹的油画。 苏岁柠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水珠沿着下巴滴落,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浅牛油果绿的裙子衬得肤色更显冷白,明明是清亮甜系的长相,但她身材高挑,像只北极兔。 放在水池边的手机嗡地响了一声,她的目光瞥过去,是条短信,提示银行卡里到账一笔钱。 她的手一顿,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谁发来的。 虽然她的姓随的是母亲,但她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只见过她的钱。她有她的联系方式,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 苏岁柠的指尖在屏幕上按了几下,发了句“谢谢”。 没有回复。和任何时候一样。 许思颜兴高采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苏岁柠纷乱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扒着门框,尾音上扬:“收拾好了吗,我们准备出发了。” 舍友许思颜性格开朗,开学没多久就结识了一众好友,经常把苏岁柠拉去参加活动。 比如今天。 苏岁柠把手机,耳机线,口红,一包纸巾装进挎包里,在镜子前理了理长发:“马上。” “你平时闷在宿舍干什么?”许思颜挽着她的手,似乎是真的很好奇。 “玩手机,睡觉,看书。”苏岁柠回答。 并且强调了一句:“课外读物。” 许思颜拍了拍她的肩,半开玩笑地说:“能把你叫出门也是不容易。” 听说今天的聚会是商院一个学生组的,地点定在港南专门用来开派对的vil,叫了不少人。 苏岁柠认生,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她有多能闹腾。她本来不想去凑那个热闹,但耳根子软,架不住许思颜的软磨硬泡。 而许思颜兴致勃勃:“白捡的便宜不去?人家一分钱都不用我们出,而且听说…” 她靠近苏岁柠的耳朵,接着说:“就上次我们说的那个宋,宋什么来着,也要去。” “是吗?”苏岁柠来了点儿兴致。 学校里一位风云人物。出圈事迹是刚开学那会儿,有几个女生拦着他要微信,他回答说只有电话手表。 算是委婉的拒绝,女生自讨没趣,转头和朋友小声吐槽:“拒绝就拒绝,还电话手表,谁信啊?” 结果被他听见了,袖子一拉,还真有只电话手表。 这件事毫无意外地登上校园墙,那位阔少初次出圈不是因为有钱,也不是因为帅,而是因为一只充满童趣的电话手表。 感觉是个有意思的人。 她们打车到港南用了半个多小时,vil主打轻奢风,入目就是高大的棕榈树和碧蓝色的露天泳池。 给她们开门的是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苏岁柠对他有点印象,商院的路简之,在前两天的辩论赛上大出风头。 “许大小姐来了?”他倚着门框打趣许思颜。 “少来,好好说话。”许思颜展颜。 路简之收了笑,目光转到一边的苏岁柠身上:“这位是?” 许思颜知道苏岁柠有些认生,抢着帮她介绍:“我朋友,苏岁柠,也是新闻学院的。” 路简之朝苏岁柠点点头,算作是打招呼:“行,进来吧。” 别墅里已经到了很多人。有玩桌游的,有三三两两结伴聊天的,还有窝在沙发里看电影的。各种各样的声音一下涌进耳朵里,苏岁柠感觉这些声音都离她很遥远。 电影的光影变幻。 苏岁柠在这儿也没相熟的人,她环顾四周,看到沙发那边还有个空位,打算过去坐着降低存在感。 刚走两步,就有人挡着路。 苏岁柠不得不抬眸看过去。 穿着宽松的灰色卫衣的男生,黑色牛仔裤,黑色马丁靴。他眼睫微垂,变幻的光影映在脸侧,整个人陷在某种阴郁而疏离的冷调里。 有人和他搭话,递了支烟过去,他看都不看就挡开,语气浅淡:“不好意思,不抽烟。” 等那人悻悻离开,苏岁柠怔愣几秒才回过神,开口道:“这位同学,请问…” “没有微信,平时都用电话手表。”对方头也不抬。 苏岁柠:… 她万万没想到这事儿还能在她身上上演。 她无奈,接着说:“不是。请问,能不能麻烦你收一下腿。” 那她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对方的手腕,白皙清瘦,骨节分明的手,绕着根红绳。 没有传说里的儿童手表。 对方闻言,总算懒散地抬头看向她。 这一秒对上视线,电影刚好播放到片尾曲,像是那些俗套又颇具宿命感的开头。 苏岁柠微怔,意外地发现他左眼正下有颗小痣,显得清隽又悱恻。 他收了腿,倒也不难堪:“不好意思。” 苏岁柠点点头,越过他,坐进一边松软的沙发里。 许思颜刚才说去趟洗手间,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还没回来。苏岁柠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忽然有条消息弹出来。 一串号码。 【不客气。缺钱了问我要。】 苏岁柠坐直身子,讶然地盯着那条消息,确认自己没有眼花看错。 说起来很夸张,这是那个甚至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亲生母亲,第一次回复她的消息。 今天是什么日子? 苏岁柠还沉浸在惊讶里的时候,许思颜从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发什么呆呢?” “没,没什么。”苏岁柠下意识关掉手机。 她很少和别人谈及她的家庭,连好朋友许思颜对她家的情况都只是一知半解——她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许思颜没怎么在意,她在苏岁柠身边坐下,压低声音说:“那个什么宋时礼,见到了吗?” “喏,”苏岁柠往刚才那个男生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个就是。” 许思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下脱口而出:“哎呦我靠,好贵的脸。” 她接着“啧”了一声:“你说他在学校里为什么老是戴着帽子?我要是长这样,每天都出去招摇过市,上街得横着走。” 苏岁柠眼看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挤眉弄眼地提醒道:“我们真的要当着人家的面议论人家?” 戴帽子这个倒是真的,苏岁柠在学校里也偶遇过宋时礼几回,但每次都见他戴着个鸭舌帽。 从来就没见过他的眼睛。 苏岁柠小声猜测道:“可能是觉得太引人注目有点苦恼?他不喜欢…” 她本来是想说“不喜欢被注视的感觉”,但许思颜没理解对,打断她:“他还能不喜欢自己的脸啊?” 苏岁柠解释:“当然不是这意思,长成这样还会不满意吗。” 她余光扫到坐在不远处另一张沙发上的那个侧影,后半句话愣是咽回去。 他在看她们? 他是不是听到了。 苏岁柠天生善于察言观色,她明显地感受到对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细微的不悦。 “不聊这个了,”于是苏岁柠迅速转移话题,“好像他们要玩游戏。” 这招对许思颜来说有用。她眼睛一亮:“玩什么?” 苏岁柠看着那个拿着扑克牌即将走到他们面前的同学,回答:“真心话大冒险吧。” 许思颜有些失望:“俗套。”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她还是兴致盎然地抽了张牌。他们定的规则,抽到小丑牌的人选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由第一次发牌的人问问题。下一局再由上一个被选中的人问。 苏岁柠也抽了张牌。 无事发生。 除了几个结伴来的和自来熟的,大家互相之间不熟,玩了几局下来,没有谁刻意为难别人。 许思颜吐槽:“好没劲,唱首歌算什么大冒险?” 苏岁柠翻开下一张牌,依然无事发生。 她也并不想要什么参与感。 她托着下巴,说:“对我来说,在这么多人面前唱歌,就是大冒险。” 许思颜扬唇笑了:“那是你,我胆大。” “小丑牌在谁那?” “这儿。” 耳熟的清冽声音。 苏岁柠下意识看过去。 宋时礼放松地窝在沙发里,他翻开那张小丑牌,懒散地抬起眼帘。卫衣的领口松垮,暖色的灯光隐约勾勒着锁骨的线条。 足够游刃有余,漫不经心,轻易勾起她的好奇心。 上一局被抽中唱歌的那个男生勾了勾唇角:“行,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吧。”宋时礼没什么所谓地说。 许思颜从刚才起就盯着那人的脸打量,忽然小声说了句:“靠,怎么这人也来了。” 苏岁柠转头:“你认识?” 许思颜微蹙着眉头,告诉她:“程逾澈。跟我朋友表过白,结果被我朋友发现有四个暧昧对象,广撒网的海王男。” 她提醒道:“离他远点。” 苏岁柠撇了撇嘴:“我怎么可能会主动招惹人。” 程逾澈心情似乎不错,指了指一旁铺着格子桌布的圆桌,桌上的花瓶里放着几枝粉色的玫瑰花。 他有意加重了尾音的咬字:“拿一枝玫瑰,送给在场任何一位异性。” 这个游戏玩到现在,头一回出现指明要和异性互动的大冒险。 短暂地安静几秒。 一道道目光汇聚到宋时礼身上,等着看戏的,和朋友小声议论他会选谁的,甚至摩拳擦掌准备起哄的。 宋时礼微挑眉。 谁都知道这位宋大少爷平日里的做派,属于是来者全拒的程度,就连他喜欢什么类型的,都没人知道。 在场所有人都等着听宋时礼的选择,苏岁柠在这样的氛围里,也跟着好奇。 目光的焦点,宋时礼气定神闲地靠在沙发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尾音微挑:“抱歉,不送。” 程逾澈嗤笑一声:“这就是宋大少爷的态度,玩不起?不把人放在眼里啊。” 说话声渐停,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迟钝如许思颜也看出了不对劲,和苏岁柠咬耳朵:“他俩是不是结过梁子?” 苏岁柠轻皱眉:“连你也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这时路简之出声打圆场:“好了,大家就玩个游戏而已,别太认真。” 担心自己接下来也被为难的人赶紧附和:“对,觉得为难就算了。” 觉得这么玩很没劲的人小声吐槽:“想跳过就跳过也太没意思。” 说话间,气氛又有所缓和。 宋时礼倾身从茶几上拿起香槟酒杯,抬了抬手,露出的笑容恰到好处,也游刃有余:“影响到大家的游戏体验,抱歉。” 程逾澈冷哼,神色里充斥着不屑,他把手里的牌随意地丢回桌上。 这段小插曲告一段落,苏岁柠收回目光。 听说就玩最后一局了,苏岁柠如释重负,一边抽牌,一边听许思颜的碎碎念。 许思颜还在回味刚才的事,她使了个眼色:“啧,那宋时礼,什么叫一身傲骨,就那样的。” 苏岁柠把牌扣在手心里,也不着急看,她觉得这个评价挺奇妙的,接了句:“展开说说。” 许思颜一副“我很懂”的表情:“你知道这样的人适合做什么吗?” “做什么?”苏岁柠很捧场。 许思颜在她面前竖起一根手指,一字一顿说:“为爱发疯。” “…” 苏岁柠早该想到这家伙说不出什么正经话。 “你是不是小言剧看太多?”她打趣说。 一边说,一边翻开自己的牌。 苏岁柠顿了顿。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某个人身上,听见自己一声一声的心跳声。 第2章 遇 走神的时间太长了。 苏岁柠呼了口气,把牌翻过去:“这。” 之前一直都没有抽到过小丑牌,也不像许思颜那样时不时插个嘴,所以没什么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苏岁柠。 这时才有人看向她。 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侧,最简单的公主头扎法,发间别着白桃粉色的蝴蝶结。是清甜的长相,会让人联想到绿意遍野的春。 她修长的指尖捏着那张小丑牌,纤细的手腕上箍着发圈。 宋时礼心不在焉地抬起眼眸,等待着她的选择,说:“选吧。” 苏岁柠迟疑几秒:“真心话。” 宋时礼会问什么问题? 他那副淡漠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直至这一刻,他似乎是觉得冷着脸不太礼貌。 他唇畔的笑意很淡,微微抬着下巴的样子,真如传闻里所说,傲气得过分。 他开口,微眯着眼睛:“你刚才,在聊什么?” 苏岁柠一愣,对上他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 他果然听到了。 这个问题来得莫名其妙,但因为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是宋时礼,其他人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乐意看戏。 苏岁柠抿了抿唇,她已经很庆幸宋时礼没有为难她了。她实话实说:“聊你好看。” 还以为是什么呢。周围眼睛一眨不眨等着看热闹的人发出失望的嘘声。 “哦。”宋时礼收回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岁柠在宋时礼的表情里看到一抹稍纵即逝的轻嗤。 可能是不满意她的回答吧。那又怎么样,苏岁柠不以为意。 他们本来就不该有交集。 坐下后,身旁的许思颜小声说:“我靠,所以我俩聊天真被她听见了?” 苏岁柠耸肩:“嗯,他耳朵真灵。” 游戏结束。 时针指向晚上七点。这次的派对贴心地准备了烧烤和家常菜两种选择,想吃烧烤的到户外参加烧烤趴,想吃家常菜的到别墅的餐厅里等服务生上菜。 苏岁柠最近有点上火,不想吃太油腻的。她和许思颜打了个招呼,一个人到餐厅里挑了个位置坐下。 餐厅里有巨大的方格落地窗,她托着下巴,看着窗外深蓝色的夜幕发呆。 没多久,身侧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苏岁柠转眸,看清楚是谁后,脸色变了变。 “嗨。”对方主动和她打招呼。 苏岁柠无奈,硬着头皮说了句“你好”。 程逾澈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已经收起了刚才对峙时的那分戾气:“以前没见过你啊,哪个学院的?” 见苏岁柠一时半会儿没说话,程言杭倒也没有不耐烦,一副了然的自信表情。 他很快没头没尾地转移话题:“那问你个别的,你这身衣服哪里买的?” 话题转变得太快,苏岁柠不解地看向他:“怎么?” 这位能同时和四个女生搞暧昧,被挂上表白墙还引以为豪的奇人,她试图理解他这么问的用意,最后作罢。 因为她低估了他的不要脸程度。 程逾澈打了个响指,唇角的笑意明显:“我想给我未来女朋友买一件。” 苏岁柠:… 这算什么?他觉得很撩的把妹手段吗? 给她整沉默了。 她压下内心的无语,面无表情地回答:“不好意思,不记得了。” 程逾澈的脸色微冷,流露出一丝烦厌:“是么?” 再次打量一遍苏岁柠,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领口,接着在那里停留片刻。 脱口而出的一句“挺有料”,知道被苏岁柠听见了,他居然也不尴尬,只是玩味地挑了挑眉。 苏岁柠简直犯恶心,眉心一跳,尽力克制着情绪:“抱歉,我们好像不认识。” 程逾澈一副被纵容惯了的模样,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你告诉我你名字,我们不就认识了吗?” 给他脸了。苏岁柠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准备起身离开。 夜风吹过庭院里的树,树叶摩挲,簌簌的声响,好像在苏岁柠的耳畔下了一场迟来的夏雨。 一只空的香槟酒杯从长桌的另一角被稳稳当当地推过来。 “不太礼貌吧。” 苏岁柠微愣,抬起目光的时候,恰好看到那双交叠着的手。 一看就没沾过阳春水。骨节明显,指尖微红,衬着血管的淡青色,倒是优雅从容,看起来很适合弹钢琴。 程逾澈才注意到斜对面的宋时礼,脸色沉下去:“和你有什么关系?” 宋时礼本来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这会儿直起身:“和我没关系,但我觉得你很没礼貌。” 非常直白。直白到让人不知道怎么反驳。 挨一句骂,程逾澈心里恼火,嘴上跟着冷笑:“你他妈不觉得你太多管闲事了吗,怎么,这人你看上了?” 苏岁柠皱起眉。 这就造谣上了。 宋时礼丝毫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用指节轻叩着桌面:“我不像你,就是路过条狗,也得抛个媚眼证明一下自己的魅力。” 语罢,他好像怕苏岁柠误会,侧头严谨地解释了一句:“不是说你是狗的意思。” 苏岁柠差点笑出声:“放心,我懂。” 内涵程逾澈天天跟人搞暧昧,到处孔雀开屏,钓鱼又养鱼呗。 他们一唱一和,只剩程逾澈脸色铁青。 他有些挂不住脸了,抄着兜,腾地一下起身,凳脚拖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餐厅里重归安静,苏岁柠起身,走到宋时礼身侧。 到底是帮她解了围,说什么也应该来道声谢。 宋时礼低着头看手机,听到动静抬起头:“还有事吗?” 稍带着弧度的黑发柔顺地垂在额前,眼眸澄澈,那实在是一双过分温软的眼睛,即使表情再冷倦。 苏岁柠轻咳一声,不太敢看他,说:“谢谢你替我解围。” 宋时礼点头,语气平淡:“不客气。” 苏岁柠其实想象过所谓的富家公子是什么样子的,就像电视剧里,经常会出现两种不同的形象。 一种是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一种是受过良好的家教,稳妥从容的继承者。 宋时礼显然不像是前者,也不像后者。 苏岁柠是一个对气味很敏感的人,她能很清楚地闻到宋时礼身上的味道。不是浓郁的馥奇调,也不是清冷温暖的木质调,而是一种类似海盐与柠檬的淡香。 回到座位上以后,苏岁柠心血来潮,点开了校园论坛。 关键词检索“宋时礼”。 不出她所料,果然弹出来好几条帖子,为首的第一条是前两天刚发布的。 匿名:【有人了解宋时礼这人吗?】 底下的回帖也都是匿名。 匿名:【宋氏二公子,有家业要继承】 匿名:【评价是什么bkg,公共课上碰见过,就没见他摘下过帽子】 匿名:【上面的,因为这人不喜欢被讨论长相】 匿名:【什么破理由,装啥装呢…】 苏岁柠的目光在那句“这人不喜欢被讨论长相”上停留了许久。 所以宋时礼问她在聊什么,其实是在表达不悦么? 算了,不想了。 吃完饭,她想出去透透气。 今天的派对对她来说属实算不上愉快,程言杭那轻佻的搭讪就够她恶心几天。 “还是适合一个人呆着啊。” 她微叹口气。 - 夜色笼罩。 路简之靠在窗边,听说了刚才的事,他语气里有些戏谑的意味:“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 宋时礼面不改色地抿了一口香槟酒,微眯起眼睛的时候,那双眼眸又显得分外薄情。 他随意道:“顺手而已。刚好就在对面,看不过去。” 路简之拍了拍他的肩:“今儿也是倒霉,好好开个派对,没想到幺蛾子这么多。” 宋时礼轻哼一声:“行了,让这事翻篇。” 可路简之这人,不犯贱好像浑身难受似的。 他意味深长地笑,揶揄道:“哎,那姑娘,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宋时礼头疼:“知不知道有区别吗?” 顿了顿,他提醒:“刚才的事别到处说,要是和我扯上关系,有的她烦的。” “还说不是多管闲事,”路简之来劲了,“你这不替她着想呢吗。” 宋时礼差点儿被他绕进去,无奈道:“你说得是,多做好事,免得以后下地狱。” 玩笑话点到为止,路简之收起笑意:“行。名字呢,想知道吗?” 玻璃杯贴着唇边,宋时礼松散地说:“不想,反正以后又不会再见面了。” 安静片刻,路简之转移话题:“等会回月港还是回学校?” 月港区里坐落着宜京最顶级的别墅区,依山傍湖。在那里,你不知道清晨遛狗的女士是哪家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草地上打高尔夫的大爷手握价值多少的项目。 宋时礼的神色淡了淡:“回学校。” 路简之讶然地瞥他一眼:“你还不回家,还和你爹怄气呢?” 宋时礼表情冷淡,没说话。 路简之不理解他:“你也真是,不就是留个学,学校都给你找好了,你偏要留在宜京。” 晚风纠缠着宋时礼的碎发,他又是那股懒懒散散的劲儿:“谁能管我?” 路简之“嘁”了一声:“随便你。” 半晌,宋时礼随意地转眸看向窗外。 从这里看出去是庭院,今天的夜空是浓郁的深蓝色,夜色掩映着一个侧影。 他的视线一顿。 从室内流淌出去的暖黄色的灯光,爱怜地描摹着她的侧脸。她在那样深蓝的夜色里,把手机开了关,关了开,光影明灭。 一缕碎发垂在脸侧,眼睫微垂,看起来很寂寥。 “她叫什么?” 宋时礼忽然问。 路简之疑惑地拧眉:“啊?谁?” 宋时礼:“…你问我想不想知道名字的那个。” 路简之沉默片刻。 “苏…什么柠?我给忘了。” 他热切地接着说:“你又想知道了?你等着,我帮你去问问。” 宋时礼别开视线:“别,忘了就算了。” 第3章 遇 之后的几个月里,苏岁柠偶尔会再想起宋时礼,比如她在元旦汇演的节目名单上看见这个名字的时候。 “有怎么问题吗?” 祝念薇出声提醒她。 苏岁柠抬头:“啊,没有。” 祝念薇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工作牌递给她:“这个你先拿好,具体的内容会再和你讲。” 苏岁柠作为新闻系学生,在刚开学的校学生组织招新时,选择了负责校园新闻宣发的媒体工作室。 苏岁柠的文字功底好,面试通过后如愿进入文案采编部。元旦汇演是她入学以来接触到的第一个大型活动。 从工作室出来之后,苏岁柠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好许思颜的电话打进来,问她要不要去西街玩。 苏岁柠欣然同意:“行啊,等我回宿舍放一下东西。” 西街是大学城里的一条步行街,虽然街区旧,但是是年轻人聚集的地方,酒吧,舞室,潮牌店应有尽有,消磨时间的好去处。 不过一般苏岁柠去西街都不是去玩的。 她爸在西街经营一家花店。 苏岁柠的父亲是是临溪人,早年在宜京读书,后来也留在这里工作,结婚,生子,然后离婚。 再后来,他把年幼的苏岁柠送回临溪,让她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总而言之,苏岁柠和这位父亲,不熟。她也不是因为“弥补缺失的亲情”这种理由来到这座城市的。 但再怎么说都是她爸。没课的时候,苏岁柠会到西街的花店来帮忙。这附近学生多,花店的生意一直都很好。 许思颜挽着苏岁柠的手臂,问:“今天还要去你爸店里帮忙吗?” 苏岁柠回答:“不去。逛街放松,忙元旦晚会的事情忙得头都大了。” 许思颜拖长语调:“大忙人。” “说起来,”许思颜低头在手机上点开一个界面,给苏岁柠看,“你看到校园论坛上的投票了吗?” 苏岁柠凑过去:“什么?” 【来投票,元旦汇演最想看的节目】 她想都不用想就脱口而出:“宋时礼那个吧。” 许思颜打了个响指:“聪明,猜对了。” 语罢,许思颜碰了碰苏岁柠的胳膊,神神秘秘地贴着她耳朵问:“哎,你们幕后采访会采访到他吗?” 苏岁柠说:“还不知道。” 许思颜表情认真地叮嘱她:“如果你能采访到他,记得帮我朋友问一下他有没有女朋友。” 苏岁柠哭笑不得:“我跟他又不熟。人家辛苦表演完还得被留下来问八卦,多冒犯。” 许思颜撇撇嘴:“你就随口问一句嘛。” 苏岁柠故意板着脸:“不要。” 一路说说笑笑,两个人已经逛了大半条街。 听说西街开了家新店,台球厅,最近开业大酬宾,打五折。 苏岁柠和许思颜没一个会打台球的,完全是去凑热闹。店里人不少,都是附近的大学生,连着好几张熟面孔。 她们到的时候只剩下角落里一张台球桌还是空的。 老板娘是个热情的本地阿姨,看到她们对着球杆研究半天,直接上手示范动作:“来,小姑娘,看着啊。” 苏岁柠观察着她的架杆手势,眼看老板一杆进洞,等她回过神—— “什么来着?”许思颜和苏岁柠对视一眼,没忍住笑,不约而同道。 苏岁柠拿起球杆,比划了半天:“今天我们能打进一个球就算成功。” 许思颜跃跃欲试:“谁先进球谁请吃饭。” 苏岁柠差点把球戳出桌,许思颜球杆都拿不稳,两个人半斤八两,片刻,除了老板示范的那个,桌上的球一个没少。 苏岁柠腰都酸了。 许思颜把球杆放下,看上去已经失去了对这项活动的热情:“我去买奶茶,你要喝吗?” “行,”苏岁柠点头,“金桔柠檬,谢啦。” 还是有点不甘心。 发了会儿呆,苏岁柠俯身,盯着某个她觉得很有可能进袋的球,试了点儿劲一推杆。 白球碰到一颗全色球,轻响过后,在苏岁柠惊讶的注视下,那颗球就这样看起来很轻易地进了袋。 “我去…” 苏岁柠余光瞥见身侧的影子,以为是买完饮料回来的许思颜,激动地转过头,挑了挑眉:“帅不帅?” “…” 下一秒,苏岁柠雀跃的表情顿住。 对方戴着口罩,但她也认出来了。 灰卫衣,蓝色阔腿牛仔裤,宽大的白色棉服衬托出清瘦的身形,双手插兜,背上挂着吉他包。或许是灯光明亮,眼下那颗小痣也那么明显。 说巧也巧,说不巧也不巧。不巧的是自从开学那时的聚会之后,苏岁柠几乎没有再碰见过宋时礼。 巧的是,这一刻碰见了。 宋时礼的眼神好像在疑惑“你在问我吗”。 苏岁柠就差找条地缝钻进去:“不,不是…” 谁会抓住路过的完全不熟的人,挤眉弄眼地问“我帅不帅”,好油腻,好自信。 宋时礼好像根本没注意听她解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惺忪地来了句:“还行吧。” 还行吧。 还行吧。 被夸了,可是苏岁柠好像也不是很高兴。 因为她感觉宋时礼顺手拿起球杆,不费吹灰之力就快把球全打完了,好像是在嘲讽她一样。 苏岁柠默默站在一边,心里对富家子弟的刻板印象更深了。 她想,他们从小到大,是不是上午乐器课,下午马术课,晚上经济管理学,第二天早起去家里的企业观摩学习。 一个走神,桌上只剩下黑八。 最后一杆,没想到黑八进袋的同时,白球也骨碌碌地滚了进去。 宋时礼“啧”了一声。 苏岁柠没忍住,小声地笑了笑。 为了避免让对方误会自己在嘲笑他,她很快收住笑意说:“很厉害了。” 宋时礼没说话,他好像就是碰巧来借个台球桌玩的。 这会儿旁边几个人的视线零零散散地瞥过来,苏岁柠听见有人在问是不是宋时礼。 宋时礼拉了拉口罩,拿起放在一边的吉他包,一句话没说,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苏岁柠的目光停留在他那个吉他包上,拉链上有个毛绒兔子玩偶,随着动作而摇晃。 她微愣。 第一反应是,女朋友给别的吧。 耳朵边回响起许思颜的话“帮我朋友问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不能有刻板印象,万一人家自己喜欢呢。”苏岁柠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也不是,这事好像和你没关系吧。” 没多久,她接过许思颜递过来的金桔柠檬茶,在手机上给她转账的时候,听见她一声惊呼:“我天,你把球打完了?” 苏岁柠连忙否认:“怎么可能,是…” 一句“宋时礼”在唇边绕了一圈,苏岁柠的脑海里及时浮现出他往上拉口罩的画面,最终把他的名字咽回去。 “刚刚有人来借了台球桌。”她说。 “谁啊,”许思颜随口问,也没想着听到答案,“这么厉害。” 苏岁柠看向宋时礼离开的那个拐角。 - 乐室和台球室在一栋楼,楼上楼下。房间墙面上挂着彩胶唱片做装饰,这时候傍晚金灿灿的阳光照进来,铺了一地。 宋时礼瞥了一眼悠闲地翘着二郎腿的岑舟,把吉他包摘下来放到沙发上。 “哎呦,”岑舟一把抓起拉链上的兔子玩偶,“我忘记把这个摘掉了。” 吉他是学校音乐社团一起买的,平时由岑舟管着。 宋时礼才注意那个小挂件是个玩偶,皱眉:“这是什么?” 岑舟露出他自己认为很甜蜜的笑容:“女朋友亲手做的,嘿嘿。” “…”宋时礼一阵恶寒。 岑舟全然不理会,接着说:“她说她手艺不太好,可我挺喜欢的。” 宋时礼在沙发上坐下,拿了瓶饮料:“哦。” 岑舟这人性子直,不太会看脸色。话题聊到这,他自然而然地接下去问:“哥,你啥时候也找个女朋友?” 宋时礼扣着易拉罐拉环的手一顿,说:“少多管闲事啊。” 话说明白了,岑舟默默闭嘴,起身说:“谱子给你留这儿了,我晚上有事,先走了。” 他顺手摘走了吉他包上的兔子玩偶,往衣服拉链上一别。 宋时礼说了句行。 宋时礼虽然在校音乐社团里,就是为了攒个学分。元旦汇演要出个活动,他也没太大兴趣。 缺个电吉他手,岑舟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其他人要么不会弹,要么没时间排练,最后找到宋时礼。 都在说岑舟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宋时礼扫了一眼备选曲目名单,破天荒同意了。 他上回摸吉他还是高中,早就手生了。一周多把一首曲子练到可以登台表演的程度,够呛。 很久不弹吉他,指尖的茧都会消掉。再拿起来弹的时候会疼,隐约有要起水泡的征兆。 手机上弹出来一条消息,宋时礼回了回神,空出手点开看了一眼。 乐队的小群里,岑舟问【元旦汇演之后有个幕后采访,你们有兴趣留一会儿吗?】 陆陆续续有几条回复,有的说可以,有的说没空。 有人说了句【上回彩排看到新闻系来的几个人,有个长得蛮不错的】 很快有回复打趣道【怎么,人家采访你你要人家微信?】 宋时礼开了消息免打扰,把手机丢到一边。 第4章 遇 苏岁柠回到宿舍楼的时候是晚上七点,许思颜晚上有个讲座要听,没陪她一起回来。 天边挂着昏黄的月亮。深冬的风毫不怜惜地吹进衣领,苏岁柠的指尖冻得通红,她吸了吸鼻子,推开宿舍门。 宿舍里留了盏小灯。 阮露听到动静,目光短暂地从打开的书本上移开,看向苏岁柠。 苏岁柠摘掉耳机,问了句:“付悦晴还没回来吗。” 阮露摇摇头。 于是宿舍里又陷入一片安静。 除了许思颜之外,苏岁柠一位舍友付悦晴是只有晚上回来睡个觉的人,另一位舍友阮露,大部分时间都和学习搭子泡图书馆。 她和她们两个都不太熟悉。 苏岁柠洗漱完,抱着抱枕,打开笔记本电脑,整理元旦汇演的相关资料。 这时候门口叮叮当当一阵响,付悦晴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赶进来,把挎包往凳子上一甩,坐下来敲手机。 苏岁柠掀开眼帘,看着她的侧影。 付悦晴是传说中的“第一眼美女”,五官精致浓艳,蓬松的卷发挽成随意的低马尾,露出修长纤细的脖颈。 她收回视线,继续忙自己的事。 时间指向晚上九点。 苏岁柠合上电脑,伸了个懒腰,起身去阳台收衣服。 夜色浓重,看不太清星星。苏岁柠看到在阳台上发呆的付悦晴,微微一愣。 苏岁柠收好衣服,正要回宿舍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带着很重的鼻音,声音清淡。 “你说要怎么样才不会被辜负呢。” 苏岁柠抱着衣服回过头,看到付悦晴微红的眼眶。她葱白的指间夹了根香烟,没点。 付悦晴侧头瞥了眼苏岁柠,自嘲地说:“男朋友劈腿了。” 顿了顿,她补充:“现在是前男友了。” 苏岁柠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也很少掺合别人的感情问题,更何况是不熟的人。 她微叹口气:“不是你的错。” 明明是被辜负的一方,总喜欢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付悦晴把卷发往后撩,轻笑一声:“啊,是吗?” 她忽然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苏岁柠一愣,没什么犹豫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付悦晴点头,眼神里有点羡慕的意思,“没有喜欢的人才是轻松的。” 苏岁柠不置可否,说了句:“外面冷,回屋里去吧。” 付悦晴抹了抹眼下的泪痕,默不作声地推开门,给苏岁柠留下一个单薄又强撑体面的背影。 付悦晴刚才显然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哪怕和对方并不熟络。苏岁柠抱着衣服在萧瑟的寒风里又站了一会儿。 她不爱涂护手霜,等到手背在干燥的冬日里隐约有要开裂的迹象,才会被细微的刺痛提醒。 宿舍在三楼,层高不高,站在阳台上可以看见进出不远处的南二门的学生,来来往往地走在绿树掩映的校园小路上。 就是很巧。 夜风吹起少年柔软的碎发,他还是那个背着吉他包,双手插兜的姿势,在憧憧的人影里,苏岁柠的视线轻而易举地被牵走。 吉他包上摇晃的兔子玩偶不见了。 苏岁柠呼了口气,回到宿舍里,关上门,把寒风隔绝在外。 - 日历上的日期被一天一天划掉。 元旦汇演就在今天。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一连多日的晴朗之后,这座城市即将迎来一场雨。 天色阴沉,枯黄的落叶被吹到脚边。苏岁柠穿着长筒靴,鞋底踩过枯叶的时候,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 许思颜面色担忧,看了眼帆布包,确定自己带了伞:“我可不想淌着水坑回宿舍。” “天气预报说是小雨。”苏岁柠把脸往围巾里一埋,声音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真冷啊,”许思颜说,“你家那边的冬天是什么样子的,有这么冷吗?” 许思颜是宜京本地人,对苏岁柠经常提起的那座江南小镇很感兴趣,时不时就会问起来。 苏岁柠也乐于回答,她想了想,说:“也挺冷的。很潮湿,偶尔会下雪,下雨下得更多。” 许思颜若有所思地点头,问:“寒假你要回家吗,还是跟你爸留在宜京。” 苏岁柠顿了顿,有些苦恼:“还没决定好,但是过年那几天我一定会回去的。” 许思颜笑嘻嘻地说:“等以后有机会,你带我去你家那边看看行不?” 苏岁柠欣然:“当然可以。” 说起来,来这里上大学都快半年了,苏岁柠还是会梦到小镇。清晨的鸡鸣和傍晚的炊烟,后院有柿子树,她可以带着箩筐摘柿子摘到黄昏。 一路聊着天,苏岁柠和许思颜赶到了位于北校区的报告厅。门口熙熙攘攘,喧嚣的声音被风吹着落进耳朵里。 学校里那么多人,当然不可能全都来现场。除了苏岁柠这样的工作人员,入场名额会分配到各个学院,然后随机抽取学生来。 当然也有现场直播,没抽到入场券的可以在手机上看直播。 许思颜是那个抽到票的幸运儿,两个人分开之前,她朝苏岁柠眨了眨眼睛:“哎,要是碰见宋时礼,记得——” 苏岁柠故作正经:“想都别想,不可能的。” 许思颜“嘁”了一声:“行啦,你去工作吧。” 苏岁柠从包里把工作牌拿出来,她负责的不是视频采访,只需要拍摄采访时和后台气氛的照片。 因为是第一次负责大型活动的采访工作,由祝念薇领着苏岁柠来到后台,交代相关事宜。 后台气氛严肃,工作人员和候场嘉宾都在忙碌各自的事情,倒显得苏岁柠格格不入,她挑了个能看到舞台的角落。 红色的丝绒幕布垂落在一边,勾起了苏岁柠的一些隐约记忆:小的时候,她去过当时父亲工作的剧院。 也是这样的幕布和灯光。 原本明亮的灯光在这一刻倏地变暗,观众席传出捧场的呼声,下一秒,伴随着主持人的开场白,璀璨的灯光重新亮起。 苏岁柠集中精神,点开相册确认演出流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的目光扫过宋时礼的那个节目,在那里停留了一瞬。 回了回神,她专心进入工作状态。 节目一个一个进行,苏岁柠在后台等待表演嘉宾,挂着工作牌,手里拿着相机。 和她搭档的人是阮露,负责采访部分,比她早到。 “你好,方便接受一下采访吗?” “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可以说说你在准备节目时遇到的难忘的事情吗?” 结束一次采访后,阮露过来看了一眼苏岁柠相机里存着的照片。 “还可以吗?”苏岁柠问。 虽然她上了一学期新闻摄影课,但正儿八经上大型活动还是第一次。 阮露点点头:“嗯。” 说话间,主持人的报幕声响起:“下一首,由名字想不出乐队带来的《月亮路灯》。” 观众席在听到“名字想不出”的时候传出零零碎碎的笑声,又在主持人话音刚落时响起一阵欢呼。 校园论坛上投票的第一名,因为某个人在而拉高了所有人的期待值。 从苏岁柠那个角度看出去,只能看到侧影。 舞台的灯光昏暗,留了几束暖白色的光,照亮浮尘,颇有朦胧安静的氛围感。 宋时礼从容地从舞台另一侧上来,他穿着简单的宽松白色外套,牛仔裤,帆布鞋,显得那把电吉他更加招摇。 第一个音符是电子琴弹出来的。 苏岁柠对音乐了解不多,但听说这首曲子是改编来的,她还以为会是热闹躁动的风格,没想到是偏抒情的曲风。 到电吉他起音的部分,接着是一段独奏。苏岁柠确实对音乐了解不多,没想到电吉他能弹出这样温柔冷静,半梦半醒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举起相机,拍了一张和她的工作内容无关的照片。 “你在看宋时礼吗?”阮露抱着臂,出声问她。 苏岁柠才注意到,她不知道为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边。 没必要说谎话,她坦荡地承认:“对。” 阮露没再说话。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观众席响起掌声和细碎的说话声。 这已经差不多是倒数几个节目,苏岁柠打了个呵欠,挤挤眼睛,重新抱起相机。 乐队的人陆陆续续从舞台上下来,阮露适时地拿起录音笔,询问:“你好,请问方便接受采访吗?” 被拦下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生剪着短碎发,五官英挺,女生黑色长直发,挎着贝斯。 男生挠了挠头:“可以。” 他看向苏岁柠的镜头,大方地自我介绍:“我是键盘手,岑舟,计算机系…” 苏岁柠笑笑,提醒他:“没有在录制,我只是拍照的,你只管回答她的问题就好。” 岑舟“啊”了一声:“行。” 旁边的女生看着他,扬了扬唇:“我是贝斯手,沈旎,建筑系大一学生。” 沈旎介绍完之后,岑舟自然地揽上她的肩膀,好像突然又想起来要拍照,腾一下收回手。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明显。 沈旎似乎有些无奈,温声解释了句:“男女朋友。” 苏岁柠刚才就看出来了。 只是,她的目光停留在岑舟衣服上挂着的那只兔子挂件。 好眼熟。 采访很简单,用不了十分钟就过去了。素材收集得差不多,接下来几个收尾的节目,苏岁柠和阮露商量过后不打算采了。 苏岁柠翻看照片的时候翻到给宋时礼拍的那张,舞台的灯光照得很妙,只是这张照片大概没有机会送到本人手里,有点可惜。 许思颜还跟她说“碰到宋时礼怎么怎么样”,开玩笑,她压根就碰不到他。 “你现在回宿舍吗?”阮露的声音把苏岁柠的思绪拽回来。 苏岁柠回答:“我要去工作室把照片传进电脑,然后把相机还掉,你先回去吧。” 阮露说好。 后台还有不少人在收拾东西。苏岁柠背上相机包,小心地避开那些器材。 恰逢汇演结束后学生离场,苏岁柠跟在人群后面排队,趁这个时间点开校园论坛看了一眼。 不出她所料,一刷一片都是讨论今天的汇演的帖子。那个名字想不出乐队,虽然是在紧张的时间里临时叫了一帮人,但效果居然还不错。 【捞捞贝斯手,姐姐冷脸弹贝斯的样子好帅!】 【捞一下敲架子鼓那兄弟】 【弹电吉他的人是谁呀?】 看来看去都是这些。苏岁柠关了论坛,眼看出门的队伍还有很长,索性离开人群,绕到侧门。 路过一楼的洗手间,苏岁柠看来都来了,拐进去洗了个手,开了包纸巾擦干净水渍。 路过窗户的时候,她才发现小雨已经下起来了,淅淅沥沥,难怪有些潮湿。 雨点轻敲着玻璃窗,夜色深沉,只有路灯模糊的光。 下雨天的时候苏岁柠的睡眠会格外地好,一想到这里,她哼着不成调的歌,脚步也轻快起来。 “铮”地一声,好像是某种乐器弹出来的声音。 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苏岁柠回头看了一眼。走廊里有稀稀拉拉的学生,好像没有人有听到什么声音。 错觉? 第5章 遇 苏岁柠双手插着兜,捏着拿包纸巾的手紧了紧。 她知道楼梯下有一处空间。至于为什么知道,因为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去那里,站在那一片昏暗里的时候,只有月光会流淌到脚边。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那个角落——她看到吉他的反光。 还有熟悉的身影。 宋时礼垂着头把吉他装进吉他包,但他的臂弯里搭着那件白色的外套,动作看起来不太方便。 “你…”苏岁柠鬼使神差地开口,“要帮忙吗?” 宋时礼明显地一愣,抬起头,对上那道有些躲闪的视线。 他看着她有些眼熟,一时也没想起来。少女穿着米色的高领针织衫,香芋紫的a字裙,长筒靴,外面裹了件宽松的白色棉服。 长发挽成低马尾,碎发被拢在耳后,露出被冻得发红的耳尖。 他想,这人不冷吗? 苏岁柠走近了些,又问了一遍:“需要帮忙吗?” 宋时礼回神,回答得干脆:“不需要。” 和招摇的长相不同,他的声音格外地清冷温吞,或许是灯光昏暗又惨白,映得他的侧脸仿佛透明,发尾也潮湿。 苏岁柠点了点头,把相机包的肩带往上提了提,迈开脚步的一瞬间,余光扫到宋时礼指尖一抹刺眼的血红色。 她再次停下脚步,提醒道:“你的手流血了。” 宋时礼的手一顿,他拉上吉他包的拉链,背到肩上。接着迈了两步,走到苏岁柠对面。 他垂下眼帘,语气松散:“管这么多干什么?” 苏岁柠从口袋里拿出那包纸巾递给他:“你不能阻止别人做好事。” 宋时礼低头扫了一眼她脖子上挂着的工作牌,那里有她的名字:苏岁柠。 他稍微想起来了点。 “你上次帮了我,”苏岁柠迟疑片刻,解释说,“虽然你可能不记得了。” “哦。”宋时礼尾音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所以,你是有什么江湖规矩,不能欠人情吗?” “你说是就是。”看他不接,苏岁柠直接把纸巾塞给他。 宋时礼手指上那明显是个血泡,而且看样子是被他自己掐破的。虽然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但苏岁柠做不到熟视无睹。 她也在这个楼梯下停留过,当自己寂寥的身影与他重合时,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宋时礼没说话,总算把纸巾接了过来。 他的目光越过苏岁柠,看向外面的那场大雨。天色昏沉,雨声和耳鸣声一起拉扯着他此刻脆弱的情绪,他压了压心底的烦躁。 苏岁柠说:“你去校医院擦点碘伏。” 居然是祈使句而不是询问句。 宋时礼是打算去的,但听苏岁柠这么说了,他那叛逆劲儿上来了:“不去。” 苏岁柠微一皱眉:“去。” 宋时礼脑子里已经在想去校医院的路了,嘴上偏要反着说:“不去。” 苏岁柠无奈:“你。” 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有种偏要跟她唱反调的感觉。 “行了,”宋时礼迈步,和她错身而过,“我不是小孩子,会自己处理事情。” 留了一点清淡的柠檬香。 温热的气息擦过脸侧,苏岁柠刚才留意过,转身叫住他:“等等。” 宋时礼停顿一秒,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没带伞。 对面就是密密的雨帘。 苏岁柠走近他,把自己的折叠伞递了递,奶油黄色的伞,有个小小的粉红色线条爱心。 宋时礼呼了口气,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地说:“如果你不想明天上论坛的话,建议不要跟我一起走。” “是么。”苏岁柠垂了垂眼睫。 她心里有点想笑,宋时礼这简直是宛如大明星般的待遇。当然她确实并不想看到什么讨论:你知道吗?宋时礼昨天跟一个女生一起打伞回去。 见她没说话,宋时礼又开口,声音很淡:“我不能恩将仇报,不是吗?” “那你等一下。”苏岁柠考虑了一下说。 宋时礼微眯起眼睛:“等什么?” 苏岁柠回答:“我去便利店给你买一把伞。” 宋时礼拿起手机:“我叫我…” 后面句话“叫我朋友来接,不用麻烦你”还没说出来,苏岁柠已经利落地撑开伞走进雨里。 “…” 算了,宋时礼想,既然人家想还人情,他就别多烦了。 他一直都是个很怕麻烦的人。 苏岁柠走了几步路回头确认,看到宋时礼倚在墙边,地面上拖着单薄的影子。他低着头,不断有风吹起额前的碎发。 苏岁柠放心了,她快步去最近的便利店,买了把折叠伞,顺便给自己买了个饭团。 回到那个楼梯口,苏岁柠把那把崭新的折叠伞递到宋时礼手里:“帮人帮到底。” 宋时礼的眼底的情绪看不太清:“谢了。怎么还你?” 苏岁柠没想着要他还,微笑了笑:“有机会吧。” 上次开学的聚会上宋时礼替她解围,她还给他一顶伞,扯平了。 这时手机弹出消息提示音,苏岁柠拿起来看了一眼,是许思颜发来的。 【怎么还没回来?】 苏岁柠低头给她回复:【快了】 她关掉手机,朝宋时礼点点头,算作是说了再见。 “你等一下。”这回是宋时礼叫住她。 苏岁柠回头,理了理耳侧的长发:“怎么了?” 宋时礼刚才一直是副淡然的样子,看到指尖的血泡都面无表情,这个时候的脸色很认真:“今天的事就当没看见。” 他不提醒,苏岁柠也不会往外说。 她能跟谁说,跟许思颜说我晚上碰见宋时礼还给他纸巾帮他买伞了?按照许思颜那个八卦程度,她一定会故作深奥地说—— “小岁,你干嘛对他那么好,你不会…” 寒风吹过来,苏岁柠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她向宋时礼保证:“你放心。只有你和我知道。” 后面一句话是她没过脑子说出来的,说完才意识到有些微妙。 这是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 她转过身,没有再回过头。 雨幕连绵,宋时礼就站在那盏昏暗的灯下看着苏岁柠的背影,片刻收回视线。 他不急着走,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犹豫几秒,还是把电话打了出去。 周围安静,耳边嗡嗡的噪音渐止,只剩滴滴答答的雨声,电话的铃声尤其明显。 响了几声,电话被接起来。 传出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普通话不太标准,语气却夸张:“这个点打电话来,lyle,你的耳朵又出问题了?” 宋时礼靠在墙边,微微仰着头,后脑勺的头发蹭下一点墙灰。 他回答:“嗯,有段时间没耳鸣过了。”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恼:“我就知道。lyle,我下周回国,到时候你来找我。但是我还是要强调一次,你的耳朵…” “行了,”聊到这里,宋时礼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他打断她,“我知道了。” 不管去哪里,不管是谁,说来说去都是一样的话。 挂了电话,宋时礼拆掉那顶折叠伞的包装,撑开伞走进雨里。 他听见雨点敲在伞面上的声音。 - 雨下了停,停了下。 总算迎来晴天。 元旦汇演是提前办的。这两天全校停课准备期末考试。寒假近在眼前,同样的,考试周也近在眼前。 许思颜已经在宿舍里哀怨地说了第三回:“你看看,你看看这重点,这不一本书都是重点吗?” 她抖了抖那本厚厚的书,露出密密麻麻的黄色荧光笔痕迹。 苏岁柠伸了个懒腰,挤了挤有些酸痛的眼睛:“我真的背不下来了。高中的时候我是怎么把那么多东西记下来的?” 她由衷地夸赞那个时候的自己:“太厉害了。” “啊,”许思颜半仰在凳子上,“十七岁的许思颜,拜托借用一下你的脑瓜子。” 苏岁柠的视线回到面前摊开的书本上,一个上午过去了,愣是才看了几页:“我也想。” 还记得刚开学的时候,许思颜一直以为她在宿舍里不出门是在学习,后来慢慢熟络了才发现,苏岁柠这人极其擅长摸鱼。 放在一边的手机弹出来一条消息,苏岁柠凑过去看了一眼,是班级群里的通知。 “哎,我们这周就可以开始选课了。”她浏览过那条通知的内容,说。 许思颜重新打起精神:“什么什么?” 她抱起手机:“希望学校的网撑住,我对那个泡茶课感兴趣很久了。” 苏岁柠说:“那叫茶艺。” 她倒没有什么特别想上的课,过去拿个学分就完事。 手机上又弹出来条消息。 这回是祝念薇。 上次的元旦晚会,她和阮露负责了后台采访的部分,和其他同学负责的观众采访部分组合成一篇完整的推文。 薇:【上次的工作完成得不错,继续加油~这个学期快结束了,我们给大家准备了小礼物,晚上五点记得来工作室。】 苏岁柠有些惊喜,回复说【好的,谢谢学姐!】 顿了顿,她发了一个小猫抱心的表情包。 回忆起前两天的元旦晚会,苏岁柠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一会儿,点开了相册。 相册里存着舞台的照片。 她又是偶尔想起宋时礼,明明清楚他们不可能有多少交集,但她那好奇心就是按耐不下去。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宴会上对待一切都游刃有余,在那个下雨的夜晚却又显得脆弱寂寥。 第6章 遇 晚上苏岁柠和奶奶通了个视频电话。 她离开家来宜京上大学之前,奶奶叫她教她用智能手机。六十多岁的老太,只读过小学,字都认不太全,苏岁柠耐心地教她每一个步骤。 “吃完饭了吗?” 每次打电话问的第一句话总是这个。 苏岁柠回答:“吃过了,我在学校吃得很好,胖了几斤呢。” 奶奶笑呵呵地说:“那好啊,看你那个小细胳膊,多吃点,圆润润的才好看。” 说着,奶奶不熟练地把镜头转过去,镜头有些抖,苏岁柠辨认出,那是自家门口的小菜地。 “青菜都可以吃哉,”奶奶慢悠悠地踱着步,念叨着,“都落过霜了。等你回来炒青菜给你吃。” 苏岁柠点头:“嗯,新年就回来啦。” “哎呦,这是在跟孙女打电话呢?”有些耳熟的声音传过来,苏岁柠放松的表情微沉下去。 果不其然,镜头切换过来之后,苏岁柠看到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挨在一边:“哎哎,真的是,岁岁啊,你出去读书那么久,什么时候回来啊?” 苏岁柠脸上带着笑,礼貌道:“新年回来。” 又聊了几句,苏岁柠挂断电话。 付悦晴和阮露都还没回来,许思颜浴室洗澡。宿舍里只有苏岁柠一个人,她嘴角的笑意慢慢减淡,直到消失不见。 天气预报说过两天要下雪了。 苏岁柠想起被送到临溪的那个冬天,临溪的冬天潮湿,偶尔落薄雪。 那就是一个地面上铺了薄薄一层雪的日子。 好事的邻居们,喜欢拉着年幼的苏岁柠,一边抚着她细软的小辫子,一边问她:“你知道你妈妈去哪里了吗?” 可是苏岁柠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默默回答:“不知道。” 他们还会问:“你会不会想爸爸妈妈?” 苏岁柠小时候就喜欢看书,认识的字不多,就看绘本,绘本里说要学会坚强。 她不想把难过表现出来。 于是她回答:“还好,一点点。” 没有得到如愿的反应,邻居们有些失望。他们可能觉得把小孩子惹哭,才能让他们尽情展现心中的关切: “不哭不哭,你妈妈会来看你的。” “乖乖,你听话就能见到她了。” “不哭啦囡囡。” 但是苏岁柠压根没哭。 于是他们背地里的谈话就变成了:“哎呀,隔壁那个孩子,小小年纪就不知道念着爸爸妈妈,白眼狼。” 她小时候并不理解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在她身后窃窃私语。长大了才知道,他们大概都觉得她可怜吧,没有父母疼爱,又没有心的小孩。 真是的。 苏岁柠已经过了十九岁生日,那些都是十几年之前的事情了,她除了偶尔想起来,应该—— 早就释怀了。 “苏岁柠,苏岁柠?” 许思颜端着挂着毛巾的脸盆,不解地喊了好几声:“你要不要去洗漱了?” 苏岁柠回过神:“啊不好意思走神了。我等一会儿再去。” 许思颜点头。 但她已经发现了,苏岁柠虽然总是笑眯眯的,插科打诨不在话下,但有些时刻会发呆,然后露出让人陌生的表情。 苏岁柠喜欢穿五颜六色的衣服,她的衣柜里有海盐蓝的外套,有牛油果绿的连衣裙,有豆沙粉的贝雷帽,有奶油白的长筒靴。 而露出淡漠的表情时,她会跟着一起褪色,变成灰蒙蒙的下着小雨的天气。 “苏岁柠,”许思颜犹豫片刻,问,“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 苏岁柠微愣,有些讶然,但还是下意识地否认了:“没有啊,我就是发个呆而已啦。” 她尾音的咬字很轻快,确实不像不开心的样子。 许思颜动作迟缓,半信半疑地把毛巾放起来,一面说:“哦…好吧。” 苏岁柠松了口气。 这时手机上弹出来消息提示音,是姑姑发过来的。姑姑和她爸一起经营西街的花店。 苏岁柠点开看:【岁岁,后天来店里帮忙吗?】 苏岁柠抬头看了看日历,元旦汇演是提前一周举办的。后天才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也就是跨年那一天。 可想而知花店会有多忙。 苏岁柠想了想,回复【下午有空】 对面回复得很快【好,给你点奶茶喝】 放下手机,苏岁柠把不久前去工作室拿的小礼物拆开了。 是本相册,深蓝色的纸壳封面,封面上有一弯烫金的金色月亮线条,旁边是手写体的小字“想见面”。 苏岁柠很喜欢浪漫的东西,深蓝色,月亮,“想见面”,都是她喜欢的意象。但是她没有什么可以放进这本相册的照片。 苏岁柠把相册塞进书柜里。 - 转眼来到跨年的这一天。 苏岁柠要去花店里帮忙,特意穿得轻便了点。白色棉服,浅蓝色的微喇叭牛仔裤,厚底小白鞋,头发乱七八糟地挽着。 今天的订单很多。 当然苏岁柠不会花艺设计,插花和打包还是姑姑和爸爸在做,她负责帮忙写点祝福小卡片。 父亲余方颂忙前忙后,一不小心还踩到了苏岁柠的鞋,她看着鞋子上的印记,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低头继续写祝福卡片。 她的字谈不上多好看,只能说还算清秀,一笔一画都写得很认真。 祝福卡片的内容都由买家指定,有的祝福看上去是给闺蜜朋友的,有的看上去是给对象的。 余方颂抹了一把额角的细汗,纸上的订单划掉了一个又一个:“岁岁,有两束花指定送到behour,你跟我跑一趟吧。” behour离花店不到一百米,是西街上一家酒吧。今天的位子应该是一座难求,不过苏岁柠向来对吵闹的地方没什么兴趣,也只是偶尔在付悦晴的朋友圈里看见那个地方。 苏岁柠放下签字笔:“知道了。” 花束价格不菲,用的都是最新鲜的花材,大朵的花束,抱在手里都快看不见路了。 余方颂走在她身侧,和她聊起学校里的事情:“学校里过得怎么样,有意思吗?” 苏岁柠想了想,上课,睡觉。 没什么有意思的。 除了开学时和学期末碰见宋时礼,跨越半年还上的人情,没有什么特别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 她如实回答:“还好吧,没什么特别的。” 余方颂想寻找话题,想起之前刷手机时看到的一段出自他们学校的视频:“那你有没有去你们学校的元旦汇演?” 苏岁柠点头:“去了,但我是去采访的。” “哦…”余方颂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些惋惜,“我在手机上刷到你们学校的学生表演的视频了。” 他蹙着眉回忆:“你们学校是有个叫宋时礼是不是?” 听到这个名字,苏岁柠的表情微愣。 她浅淡地勾了勾唇。 真有名啊,宋时礼。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眼前就是behour酒吧。 和门口的服务员说明了情况之后,苏岁柠和余方颂顺利地进了酒吧,寻找那个叫“夜话”的包间。 包间在二楼。 深蓝调的酒吧里灯光瑰丽,吧台上整齐摆放着玻璃酒杯。此时的音乐是一首舒缓的钢琴乐曲,服务生踩着鼓点穿行在喧嚷的人群里。 “在这里!”音乐切换到一首舞曲,苏岁柠堵着一边耳朵,要提高声音说话才能让余方颂听到。 她指了指门上的花体字“夜话”。 余方颂也被吵得耳朵疼,拿出手机联系了买家,没过一会儿,包间的门打开了。 那大束的花终于脱手,苏岁柠的视野又回来了。她抬起眼帘,照例确认:“你好,请问是尾号…” 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对面的岑舟眯起眼睛,显然也在回忆她。 苏岁柠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一个念头,她微微偏了偏头,看向包间内。 果,不,其,然。 躁动的音乐声,流转的灯光,还有人抓着话筒撕心裂肺地唱跑调的歌。 “今天宋大少爷买单啊,大家尽情玩。” 有人起哄。 宋时礼放松地靠在皮质沙发里,语气懒散:“买个锤子,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起哄的那个人看起来也眼熟,苏岁柠绞尽脑汁才想起来,好像是上次聚会的时候给她们开门的人。 路简之? 路简之不依不饶,半开玩笑道:“哎,真不行?” 笑闹声不断,宋时礼看起来被烦得不轻,丢了张卡到桌上:“行。少烦我了。” 甩卡的姿势有点装。 苏岁柠在心里默默评价。 但很帅。 “还没好?” 路简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走到门口。 他双手抱在胸前,倚着门框,打量苏岁柠一眼:“哎,你不是,不是那个…” 苏岁柠看路简之“那个”了半天没那个出所以然,顺口提醒了一句:“开学聚会上见过。” 路简之一拍手,看样子是想起来了:“你在花店打工?” 苏岁柠胡乱地点头,也不想解释太多。 岑舟已经抱着两束花回包间了,又是一阵起哄声:“给谁买的花呀?” 岑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子,耳朵尖染上绯红的样子看起来怪羞涩的:“给我女朋友的惊喜,她一会儿过来,你们可别说出去啊。” 路简之回头开玩笑:“岑舟,你哥替你买单,你就搁他面前秀恩爱来了啊?” 苏岁柠尽力区别开音乐声和说话声,听到了零零碎碎的字句。 “就是,你宋哥还没女朋友呢。” “啧啧啧,今天咱都来当大电灯泡了。” “你就别掺合了吧,你不也有女朋友?” 原来没女朋友啊。 苏岁柠提取到关键字,想。 宋时礼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来:“路简之,不会说话就闭嘴,不然你买单。” 路简之滑跪:“啧,行,闭嘴。” 宋时礼的目光顿住,停留了几秒,微眯起眼睛。 余方颂刚才在划订单,耳边又吵,完全没注意到苏岁柠和他们的对话,只以为是在确认收货。 他叫了一声:“岁柠,回去了。” 苏岁柠回过神:“嗯,好。” 包间的门被咔哒一声关上。 - 路简之给宋时礼递了个敞口玻璃杯:“百利甜。” “不喝,”宋时礼拒绝得干脆,“太甜了。” 路简之“嘁”了一声,想起刚才的事儿,说:“你是真对谈恋爱没兴趣啊?” 宋时礼心不在焉地掀起眼帘:“没兴趣。”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指针一分一秒地走过,他起身,理了理衣服下摆。 路简之一愣:“干嘛去?” “有点事。” 宋时礼简单留了句话。 第7章 遇 宋时礼双手插兜,各色的光影在脸侧流转。他低着头,中途还拒绝了一次搭讪,悠哉悠哉地走到酒吧门口。 他抬头望了一眼,苏岁柠还没走远。 宋时礼敲了敲停在门口的一辆银灰色汽车的车窗玻璃,车窗缓缓降下,一个中年男人的脸露出来。 他朝宋时礼点了点头:“现在就走吗?” 宋时礼伸手:“上次那顶折叠雨伞拿给我。” “好的,”男人微顿,“小少爷。” 宋时礼的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他那帮朋友只有在调侃他,或者阴阳怪气他的时候,才会叫什么“宋大少爷”。 每次听都起身鸡皮疙瘩,准没好事。 刘叔在他们家开了十来年的车,现在专门负责他的出行,其实原本不会这么客气疏离地喊他小少爷。 伞柄接触到手心,手本来就冷,也就感觉不到伞柄的冷。 宋时礼转头跟上那个背影,回忆了一下上次看到的她的名字,希望自己没叫错。 “苏岁柠。” 苏岁柠脚步一顿,清冽又温吞的声音落进耳朵里,感觉像是幻听。 她回过头,怔愣着对上那双眼睛。 一边的余方颂看看苏岁柠,又看看宋时礼,露出自以为是的了然表情,他乐呵呵地说:“你们聊,店里订单差不多了,不忙。” 苏岁柠反应过来他可能误会了什么:“不是…” 余方颂一个拐弯进了回花店的巷子。 苏岁柠:“…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时礼把那顶伞往她面前一递:“你的伞。” “啊,好。”苏岁柠微叹口气,接过来。 本来这件事情到这里就应该结束,苏岁柠回花店,宋时礼回酒吧,苏岁柠觉得他们的交集已经够多了。 “苏岁柠?” 许思颜的身影出现在酒吧的另一侧,她兴高采烈地打了个招呼:“你不是在花店里帮忙吗,怎么到这里…” 她的目光移到苏岁柠身边的人身上,眼睛缓缓地瞪大,这一幕颇具喜感。 “我靠…” 完蛋。 苏岁柠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西街离学校太近,偶遇熟人的概率好像比她想象得还要高一些。 许思颜身边还跟着付悦晴,付悦晴戴着口罩和帽子,她们两个同时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苏岁柠做着苍白无力的辩解:“我,不是,他来还个东西而已,你们不要想太多。” 宋时礼一直在走神,心不在焉地看着某处,这会儿倒抬了抬眼帘,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想太多什么?” 苏岁柠表面风平浪静,内心默默抓狂,大哥你明知故问就别来掺和了! 她努力微笑:“没什么,没什么。”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狼狈。苏岁柠哀怨地抬头望天。 许思颜半信半疑地看着苏岁柠手里那顶折叠雨伞,轻咳了一声:“那你也是来behour玩的?” 苏岁柠回答:“真不是。” 许思颜朝她使了个眼色:“来就来了就一起去吧,以前觉得你不喜欢太闹的地方,都没叫你来玩过。” 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语气又雀跃起来:“路简之跟我说今儿有人请客,我来的时候碰见付悦晴,就跟她一块儿来了。” 苏岁柠往边上瞥了一眼,想说,请客的人就站在你面前。 但宋时礼这时已经转过身了,他接了个电话,边说话边往酒吧里走,不断有枯叶被风吹着落在他脚边。 苏岁柠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的眼型是眼尾微垂的桃花眼,水雾朦胧,像小镇的一弯流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同意了:“那,也行吧。” 明明不喜欢吵闹的地方。 于是又回到那个“夜话”包间,这时的包间里又多了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也依然有人抓着话筒撕心裂肺地唱歌。 路简之看见开门进来的许思颜,笑着调侃:“我就客气一下,你还真来了啊?” 看到许思颜身边的苏岁柠,他又困惑地皱了皱眉:“哎,你刚不是来过了吗?” 苏岁柠其实有点紧张。来这儿的至少得和谁熟络,许思颜跟路简之认识,关系还不错,才能顺理成章被叫来。 她跟谁熟?总不能是宋时礼。 许思颜开口:“我叫她一起来玩的。” 路简之看起来是喜欢人多热闹的那种人,他大方地说:“行,来了就坐吧。” 接着又后知后觉碰了碰宋时礼的胳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人数超预期了,付得起吗宋大少爷?” 宋时礼斜睨他一眼:“你最好是在开玩笑。”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苏岁柠看着宋时礼,很快别开视线。 他还是,好像压根不认识她一样。 许思颜一来就跑去唱歌,至少她唱歌不跑调。有人唱歌,有人在谈笑,有人在碰杯喝酒,有人在捏着手机紧张地等女朋友。 沙发里腾了几个位子出来,苏岁柠自然坐到角落里,转头看到付悦晴一直没坐下。 犹豫了一下,她问:“你不坐吗?” 付悦晴似乎在走神。 自从付悦晴男朋友劈腿之后,她沮丧了好一段时间,也不怎么出门了,闷在宿舍里戴着耳机听歌。 一副受了情伤的样子。 苏岁柠又提高音量问:“付悦晴?这里有位置,你不坐吗?” 付悦晴总算听见了,也不知道是因为音乐声太吵还是注意力不在这里,她回答:“不用。” “哦,好。” 苏岁柠留意过她的神色。 她轻轻蹙起眉。 她明显地感知到什么情绪,顺着付悦晴的视线,看向对面沙发里一个搂着女生说话的男人。 男人戴着鸭舌帽,又戴了卫衣的兜帽,玩世不恭地晃荡着一杯酒。 这还猜不到就是苏岁柠过分迟钝了。 她表情复杂地看了眼付悦晴,付悦晴的手已经攥了起来,微微颤抖。 “付悦晴…”苏岁柠迟疑了一下开口。 付悦晴好像完全没听见她的话,头也不回地朝那个男人走过去。 欢笑声在这一刻静止。 因为付悦晴把帽子甩到一边,眼睛通红,毫不犹豫地把玻璃杯里的饮料全部浇在男人的脸上:“盛叙,你真他妈混蛋!” 被叫做盛叙的男人完全没反应过来,一下子站起来:“你有病吧,你干什么!” 他搂着的那个女孩也吓得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付悦晴:“怎,怎么了?” 付悦晴指着盛叙,声音颤抖:“这个人,他他妈混蛋,他有女朋友还来招惹我,我们都被她蒙在鼓里你知道吗?” “观众”了然,看来是被三了。 女生又是一愣,捂住嘴不可置信地慢慢起身:“盛叙,你…” 周围虽然安静,但大部分人都并不意外。 他们这些有钱有闲的,不是这个聚会就是那个派对,也不是第一次见抓出轨撕破脸这种戏码。 宋时礼见怪不怪的样子,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看这场闹剧。 盛叙似乎觉得丢了面子,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付悦晴,你偏要闹成这样?” 付悦晴冷笑:“你自己干的好事。” 路简之看不出去,嗤笑了一声,打破了“观众席”的寂静:“盛叙,你这就过分了。” 几声附和。 盛叙本来就觉得丢脸,这下更是怒不可遏,不管不顾把错误归结到付悦晴身上:“行,你闹,行。那我告诉你,你这张脸我早就看腻了,事儿婆,不知道跟多少男的…” 付悦晴的眼眶里蓄满眼泪,不相信他会说出来这种话:“你闭嘴,盛叙,你还要脸吗?” 被打断的盛叙想抢付悦晴手里的玻璃杯,两个人拉拉扯扯,一个脱手,玻璃杯砸到地上,玻璃碎片飞溅,周围一阵惊呼。 幸好大家躲得算快,玻璃碎片没划伤到谁。 这就闹得不好看了。 路简之紧皱着眉:“别闹得太难看了行吗?这么多人还在呢。” “够了。” 已经很耳熟的声音,只不过声线压得低了,像是旧唱片里略显沙哑的声音。 苏岁柠看向宋时礼。 宋时礼坐的位置靠沙发扶手,他的手臂随意地撑在扶手上,支着脑袋,眼神淡漠。 明显的表情变化。 盛叙也只会挑付悦晴那种软柿子捏,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对宋时礼那种富家子弟来说,换女朋友是家常便饭的事,完全没想到他会掺合进来。 宋时礼掀起眼帘。 苏岁柠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么明显的不悦,心里有些发怵。 “出去。” 比刚才更安静。 甚至音乐声都快听不见了。 盛叙不敢相信地站在原地。 宋时礼表情漠然:“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盛叙看人下菜碟的本事一流,爱好跟宋时礼这样的富家子弟献殷勤,虚荣心经常作祟,他们这帮认识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 盛叙刚才的趾高气扬全不见了,软弱地出声:“我…对不起,影响到大家了。” 宋时礼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摆在他桌前的那些东倒西歪的酒瓶,语气散漫,焉儿坏的样子。 “你的酒一万二。” 大家都懂是什么意思。 盛叙最会看脸色。他带着微怒看了一眼付悦晴,咬了咬牙,转身离开包间,重重地带上门。 出了这么个闹剧,聚会是开不下去了。 许思颜总算从唱歌的地方下来,默默走到苏岁柠身边,小声说:“这都什么事…天,你看到宋时礼刚才的表情了吗,我都不敢说话。” 怎么可能没看到。 苏岁柠垂着眼帘。 宋时礼面无表情得看着某处,又或许就是在放空,片刻,他说:“行了,今天就到这里,账我结。” 房间里的人面面相觑,最后都没说什么,连跟宋时礼最熟络的路简之都起身,拍了拍他的肩,离开包间。 许思颜拉了拉苏岁柠的衣袖:“你不走吗?” 苏岁柠隔着一段距离看宋时礼,缓慢地呼了口气:“你先出去等我。” 包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音乐声依然没有停。 苏岁柠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走近宋时礼的身侧。光线不算明亮,宋时礼就穿了件卫衣,后背的衣料描绘出蝴蝶骨的痕迹。 她伸出手,即将碰到宋时礼的头发时。 纤细的手腕被一把攥住,没使太大劲,但还是使劲了,又或许是她皮肤白,没几秒就微红了一圈。 苏岁柠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她很紧张,不安地对上宋时礼冷漠的毫无感情的视线。 “玻璃碎片,溅到了。” 第8章 遇 宋时礼松开苏岁柠的手。 苏岁柠没有看他,轻轻摘走他发稍上那块玻璃碎片。 光线昏暗,暧昧的蓝色调光影撩过宋时礼的眼角。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等苏岁柠反应过来或许离得太近时,她的耳朵尖已经不争气地染上桃粉色。 幸好他看不清她的耳朵。 “你管得有点太多了。” 宋时礼冷静地看着苏岁柠摘走玻璃碎片的动作。 他微挑眉,直白地注视她:“你想干什么?” 苏岁柠把那块碎片丢进垃圾桶,说:“想帮你摘掉碎片。” 不然掉眼睛里去了怎么办? 宋时礼似乎听到了什么玩笑话,他的眼眸一弯,倏地又敛起笑意,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 “苏岁柠,”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咬字散漫又认真,“有时候好奇心太旺盛不算好事。” 苏岁柠躲开他的视线:“我先走了。” 包间的门被关上。 宋时礼支着脑袋,无意识地碰了碰耳朵。 本来就耳鸣,还又是吵架又是摔玻璃杯,烦得要死。 他拿起桌上那杯百利甜喝了一口,浓郁的奶油香,他轻蹙眉。 果然太甜了。 - 许思颜在门口等苏岁柠,一见到她就挽上她的手臂,紧张又好奇地问:“你们聊什么呢?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你跟宋时礼认识?” 苏岁柠实话实说:“算认识,但不熟。没聊什么,捡了个玻璃碎片。” 许思颜摸不着头脑:“什么捡玻璃碎,你俩怎么奇奇怪怪的。” 顿了顿,她环视周围,神神秘秘地凑到苏岁柠耳边,问:“你想不想知道关于宋时礼的小道消息?” 苏岁柠看她一眼,脑海里响起宋时礼刚才的话“有时候好奇心太旺盛不算好事”。 但许思颜已经开始说了:“宋氏你知道吧?” 苏岁柠:“搜索引擎上都能搜到。” 其实她后来有偶然看到,他们开学的时候去聚会的那个地方,港南区的度假vil,就是宋氏旗下子公司的产业。许思颜那会儿说的“一分钱都不用出”背后的原因,就是宋时礼全给付了。 什么叫有钱且任性的小少爷。 苏岁柠想着想着,摸了摸依然有些微烫的耳垂,心想,她刚才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留到最后一个给宋时礼摘玻璃碎的? 许思颜兴致盎然地讲八卦:“宋时礼以前在宜京一中读书,我认识个朋友以前也是那个学校的,他说宋时礼性格有点怪,可能是因为家庭原因。” 她压低声音说:“听说他家里…” “等等。” 苏岁柠的眼神不那么明显地微冷了冷。 许思颜一愣:“怎么了?” 苏岁柠笑:“这个不聊了吧,我对别人的家庭怎么样不太感兴趣。” 许思颜略显失望:“哦,好吧。” 苏岁柠别开视线,目光扫过西街巷口的槲寄生,电线上叫声寥寥的鸟雀。 接下来的一连几日,气温过低,光腿神器不管用,苏岁柠老老实实把自己裹成粽子,还围了厚围巾。 考试周还剩一天,但她们系的考试已经要结束了,下午考完最后一门科目,苏岁柠和许思颜一起回宿舍。 考完试一身轻松,许思颜用手机前置摄像头照了照自己的脸,说:“啊,这眼袋,等会儿拿粉底液盖一盖。” 苏岁柠顺口问:“你等会儿要出门吗?” “要的啊,”许思颜不假思索地回答,“时玫不是约了我们宿舍晚上去吃火锅嘛。” 时玫是她们隔壁宿舍的同学,也是新闻系学生,有时候会跟她们一起约饭。 苏岁柠压根不知道这事,她困惑地歪头:“没有啊。” 许思颜疑惑,拿出手机敲了两行字:“嗯?她忘记跟你说了吧,我问一下她。” 苏岁柠忽然想起来什么,叫住她:“算了。” 许思颜抬起头:“啊?” 苏岁柠扬起唇,像是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下午有事情啦,你问了我也去不了。” “哦,好吧。”许思颜关掉手机,看起来有些惋惜,“我还没跟你一起吃过火锅呢…” 许思颜的碎碎念渐渐远去,苏岁柠眼底落寞的神色一闪而过,她想起之前偶然听到的对话。 她那时从宿舍楼梯上来,刚好听见时玫和她朋友的对话。 “苏岁柠?你说隔壁宿舍的那个?” 听见自己的名字,苏岁柠忍不住留意了一下。她站的这个角度,时玫刚好没看见。 时玫抱着臂,看起来是刚回宿舍,用钥匙开门的时候被人叫住聊天,就干脆站在走廊里 说了。 她挑着眉毛:“哦对…前两天听说她是单亲家庭的,你别不信,单亲家庭的小孩性格多少有点问题。” “你看她除了有时候跟她那一个舍友走,经常独来独往的。” “真的假的,她看起来蛮开朗的啊,笑起来也挺甜的。” “看人不要看表面,假笑谁不会…” “…” 苏岁柠捏着帆布包的手紧了紧,微叹了口气,倒没有说多难过。 和小时候一样,这种话都当耳旁风,忘记就好了。 苏岁柠回过神。 不过她下午是真有事,她今天要去工作室做一篇关于校园冬景的推文。 和许思颜在一条岔路口告别之后,苏岁柠往活动中心的方向走。 学生媒体工作室就在活动中心,苏岁柠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工作室的门。 她不喜欢咖啡的苦涩味道,路上买了杯热柠檬红茶,捂在手里暖手。到座位里坐下,苏岁柠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发呆想文案。 二楼传来音乐声。 活动中心的二楼是音乐室,元旦汇演前的时候,苏岁柠就在这里一边写稿一边听楼上的排练声。 啥乐器都有,钢琴声,小提琴声,古筝声,笛声,苏岁柠感觉自己跟坐在音乐剧院里一样,手里压着的笔记本都快变成五线谱了。 元旦汇演结束之后音乐声就少了,但到傍晚的时候会有人来弹钢琴,每次弹的曲子还不一样,有时候像在炫技。 手机上弹出来一条消息。 是奶奶发来的。 【岁柠,看家里的青菜啊,今年长得蛮好,蛮好。】 奶奶不会打字,发的是语音。老人家也不会讲普通话,只会讲方言。 发几张照片过来,拍的是家门口的菜地,还有家里的看门小黄狗。 苏岁柠看得眼眶酸了酸,语音回复她【哎,马上就回来了】 聊了几句,苏岁柠放下手机接着工作。 一直写到下午五六点,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夜色渐浓,苏岁柠打算收拾好电脑回宿舍。 钢琴声在这一刻响起。 苏岁柠的手顿了顿。 没听过的曲子,像是首轻灵温柔的摇篮曲,清冷冷的节奏,每一个音符都敲在她的心口。 苏岁柠对音乐一窍不通,很多时候很难准确评判一首乐曲的好坏,但这一刻,她起身打开了门。 在门口碰见祝念薇。 祝念薇拿着平板电脑,问她:“在工作室里写文案吗?” 苏岁柠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楼上的音乐室一般是谁在用?” 祝念薇显然也听到了那首钢琴曲,她回答:“音乐社团的那些人吧,今天这首弹得真好。” 苏岁柠说嗯。 她想听得更清楚些,走上楼梯,循着一个个音符,站到音乐室的门口。 她喜欢那些让她有画面感的音乐。一场欲落的雨,朦胧的冷雾,树林的绿意,疏离岑寂。 苏岁柠相信自己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情感。她拿起手机,点开校园论坛,关键词检索【宋时礼】。 没有和钢琴有关的信息。 她思索几秒,换了个关键词【元旦晚会】,果然有那条关于乐队的帖子,点开评论区,找到那条【弹电吉他的人是谁?】 有人回复了这个问题。 【宋时礼,商院的。钢琴小提琴电吉他都会,你说离谱不离谱】 又弹了一遍,还是刚才那首曲子。 直到一个明显不对的重音砸进苏岁柠的耳朵里,她一愣,没等反应过来,身侧的门咔哒一声被打开。 宋时礼撑着门框,看到她的时候眼里浮现出一丝意外,忽地又笑:“奇了怪了,每次这种时候就能碰见你。” 别人都在哪儿碰见他,酒吧,觥筹交错的晚宴,两千平米的私人花园。 苏岁柠在哪儿碰见他,昏暗的乐室,布满蜘蛛网的楼梯口。 宋时礼脸上没什么表情:“还以为是谁。你跟我来的?” 苏岁柠生怕被误会,立刻否认:“不是!我在楼下工作室,听见钢琴声,想过来看看。” 宋时礼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为了避免被误会,苏岁柠试图把上次的事情也解释了:“上次在楼梯口也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去那里,所以才多留意了一下。” 宋时礼门都快关上了,听到这句话,动作顿住:“真的?” 苏岁柠:“骗你干什么。” 宋时礼居然对这个感兴趣,回到她面前,微微俯下了身:“为什么心情不好?” 问这个干什么?苏岁柠疑惑。 她没忍住反问。 “那你心情为什么不好?” 第9章 遇 宋时礼问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其实没别的意思,是他不相信苏岁柠的话,想看她怎么编而已。 哪里会那么巧,刚好也是那个楼梯口。 宋时礼实在是遇见过太多人,爱他的恨他的,爱他的钱,爱他的皮相,而恨他的人会恨他的一切。 过低的安全感使他很难再对谁产生信任感。 你是学不会爱,也不配得到爱的。 宋时礼无数次这样告诉自己。 宋时礼轻挑眉稍:“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苏岁柠知道自己对情感的感知还算不错。但她不能这么自夸,太自信以后没台阶下。 她抿抿唇,回答:“因为我也会心情不好啊,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苏岁柠一直都知道,她能在某些时候的宋时礼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才会忍不住一再地留意他。 宋时礼今天看上去也因为冷空气而妥协,黑色的大衣和马丁靴,脖子里系着条灰色的厚围巾,他俯身说话的时候,围巾会垂下去。 他追问:“什么样?” 苏岁柠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哪个准确的词来描述,只能说:“直觉,直觉你懂吗。” 算了,干嘛问这么多呢。 宋时礼忽然失去兴趣,转过身的一瞬间,刚刚减弱的刺耳长音又突兀地响起,这么多年了,他第一反应还是捂耳朵。 虽然一点用都没有。 苏岁柠措手不及,下意识叫了一声:“宋时礼?” 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叫他的名字。 脑海里闪过几种可能,胃病,低血糖?直到苏岁柠看到他下意识捂住耳朵的手。 …耳鸣? 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的桥段在这一刻上演,苏岁柠憋出句电视剧里常说的台词:“你还好吗?” 废话。 苏岁柠说完就默默吐槽自己,这看起来能好吗? “好得很。”宋时礼说。 苏岁柠:不信。 宋时礼揉了揉眉心,耳边的噪音稍有减弱的迹象,他不忘提醒苏岁柠:“别…” 苏岁柠反应很快:“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好了。” 苏岁柠除了不痛不痒地关心宋时礼两句,别的也做不了,她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离开前,她说了句:“你弹钢琴很好听。” 这是发自内心的夸奖。 她到这一天才知道,原来之前陪伴她工作的钢琴曲,都是宋时礼弹出来的。 宋时礼别过视线:“嗯。” 其实很少有人夸他弹钢琴弹得好,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他应该做到的。 他会有顽劣的心思,故意把一首曲子弹得一团糟,一个人在的时候就好好弹。 苏岁柠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钥匙碰撞的声音。 宋时礼锁上音乐室的门,手机凑在脸侧,大拇指按着屏幕,好像在发语音。 她收回视线,下了楼梯。 楼梯窄,她跟宋时礼一前一后地走。 知道身后有人,苏岁柠走路都快不利索了,四肢跟生锈了一样僵硬。 “哥,都在等你呢!” 有点耳熟的声音从底楼的平台上传过来。 岑舟撑着楼梯扶手,手机停留在微信界面,看起来是想上楼叫宋时礼。 看到苏岁柠,他一愣:“你们一起吗?” 他动了动他的小脑瓜子,想起上次在酒吧的包间里也见过苏岁柠,那应该就是宋时礼朋友吧。 宋时礼走快一步,和苏岁柠错身而过。 岑舟的目光划过宋时礼那条存在感很强的厚围巾,诧异地出声:“哥,你围巾上怎么挂了个耳环?” 宋时礼本来想说你能别叫我哥了吗,岑舟比他小一个月,自从上次他帮了乐队的忙之后,这人简直拿他当亲哥。 然后他才听到后面那句话。 他皱眉:“什么耳环?” 苏岁柠眸光一动,下意识地伸手摸自己的耳朵。 “…” 她缓缓放下手,看着宋时礼的背影,咽了咽口水。 她怕疼,所以没打耳洞。想戴耳饰的时候就戴耳夹,但是有的耳夹夹得不太牢固,很容易被甩掉。 比如此刻。 岑舟老老实实地伸手指给宋时礼看:“在你围巾上。” 苏岁柠停在半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汗都快冒出来了。 宋时礼顺着他指的方向低头,看到勾在围巾上的一个奶蓝色的镂空心形耳饰,和他一身暗色调的衣服格格不入。 宋时礼的眉心一跳。 他一把把耳环摘下来,转身递给苏岁柠:“你的。” “我的,”苏岁柠的声音都低下去了,“不好意思,可能不小心掉了。” 她心里有点歉意,担心岑舟误会,还得劳烦宋时礼去解释。 但岑舟这人性子直,想法也少,完全没联想到什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行了哥,再不去菜都凉了。” 苏岁柠松了口气,把电脑包往肩上提了提,心里盘算起晚上吃什么。 没想到岑舟叫住她:“哎,你不去啊?” “啊?”苏岁柠停下脚步,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我去哪里?” 岑舟见过苏岁柠几次,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是宋时礼叫上的,这下给他整迷茫了:“吃饭啊。” 今天是期末考试周最后一天,西街的饭店餐馆都快被大学生们订满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宋时礼没忍住打断他们,他的目光掠过苏岁柠:“行了,一起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掰扯半天没掰扯清。 于是苏岁柠困惑地回宿舍放下电脑包,困惑地简单补了个口红,困惑地默念那个地址。 西街201号,某个大排档。 市井小巷里,玻璃门挡住冬日的寒风,并不算大的店面里暖烘烘的,老板娘是本地人,一口京腔:“哎,您边儿上让让。” 苏岁柠跟在宋时礼和岑舟的后边,靠里的两桌人看到宋时礼来了,一阵哄闹:“宋大少爷来了?” “少爷也吃大排档啊?”有人笑嘻嘻地问。 “少爷不仅吃大排档,”宋时礼腿一迈,坐到边上的位置,不以为然地回答,“还吃路边摊。惊喜吗?” 岑舟当然是跟他女朋友坐一起,他一边往里头走一边跟被碰到的人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留下苏岁柠后悔了。 你说你答应干嘛?这儿又没认识的人。 来都来了。 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响起。 好在一直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加入,也没几个人注意到苏岁柠。她东张西望找哪里还有空位置,一个不留神差点被脚下的饮料箱绊一脚。 怎么就放路中间? 苏岁柠挽起袖子,想把饮料箱往旁边挪一挪。 宋时礼目光一瞥,看到苏岁柠。 别的不说,修养他还是有的,他看着苏岁柠那小细胳膊,下意识想帮她一把。 “我来…” 话音未落,苏岁柠轻松地把箱子提起来,听见声音才看向他:“嗯?怎么了?” 宋时礼:“…没什么。” 苏岁柠看看他的表情,又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箱子,反应过来:“哦,你是想帮我提箱子?没事,我提得动。” 她忍不住补充了两句,语气里有点骄傲的意味:“你别说,我以前摘橘子摘柿子的时候,提的筐比这个重多了。” 宋时礼支着脑袋,好像没听清:“摘什么?” “橘子,柿子。”苏岁柠一面把饮料箱往旁边放,一面回答他,“枇杷也摘,但枇杷篮不是特别重。” 苏岁柠很乐意和别人聊起小镇的故事。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被人打断了:“对面那姑娘,你不坐吗?” 说话的是苏岁柠不认识的人。 他旁边有个空位。 苏岁柠点头,坐到那个位置上。 刚好在宋时礼的对面。 刚刚叫她的是个穿着棒球服的男生,和宋时礼稍有些长的头发不同,他剃着简洁干净的短碎发。 他热情地和苏岁柠搭话:“嗨,你是哪个系的?” 苏岁柠回了回神:“新闻。” “哦,”男生笑笑,“我是金融系的,季琅。” 苏岁柠礼貌地回应:“你好。” “季琅,”对面的人看到他们的互动,打趣道,“你怎么光顾着跟妹子说话呀?” 被叫做季琅的男生“啧”了一声:“什么跟什么,我就打个招呼。” 这时候有人注意到苏岁柠。他们这帮人经常出来约饭,也会有新人加入但基本都打过照面。 苏岁柠几乎是生面孔。 于是对面有人随口问了句:“你是谁带着来的,以前没怎么见过?” 岑舟耳朵一竖,他嗓门本来就大,一嗓子两桌人都听见了:“宋哥朋友。” “…” “…” 虽然,但是。 苏岁柠感受到一道道聚集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果她以后能认识岑舟的女朋友沈旎,一定要拜托她给她男朋友的嘴上把锁。 “宋哥…朋友?”季琅看苏岁柠的眼神都变了。 宋时礼一口饮料差点儿呛着,抬头看向对面那个凭空出现的朋友,第一反应是否认。 就一句话的事情,说句“不是我朋友”就行了。 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虽然宋时礼自认为跟苏岁柠谈不上朋友,但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大概会让对方难堪。 他现在随心所欲得很,但从小接受的教育还是使他保留了一些妥帖的善意。 他说:“不怎么熟的。” 没否认“朋友”。 苏岁柠完全没想到。 宋时礼要是说“当然不是朋友”,她还能自然地接着吃饭,但现在他的回答让她摸不着头脑。 不过笑闹两句就过去了,这个话题很快翻篇。 大排档里上的都是家常菜,一群人热热闹闹,颇有几分新年的气氛。 “你不知道我们的考试有多难!开学补考考场见。” “我明天的车票,哎呦,总算能回家了。” “你寒假想去哪里玩吗,一起?” “我家离宜京可远了…” 听着这些交迭的说话声,苏岁柠忽然觉得,其实有时候出门玩玩也挺好的。 她悄悄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宋时礼,他在这些时候经常是笑着的,就是她刻板印象里矜傲随性的富家小少爷。 而不是楼梯口和音乐室里的那样。 她正想着,忽然有阵寒风从推开的门外吹进来,她不由地缩了缩脖子,看向门外。 一眼就认出前面那个人是谁。 推拉门的声音有点响,两桌人的目光都转过去。 时玫穿着一件长款的大衣,手里捏着手机,不自然地清清嗓子:“咳,那个,我们看到你们有人发了朋友圈定位在这里,就过来了。” 她后面跟着的人嬉笑着推了推她的肩膀,小声说:“去呀,去呀。” 看起来像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时玫嗔怪地微瞪身后的人一眼,接着按亮手机屏幕,走到他们这桌人面前。 “请问,”她看着宋时礼,“方便给个微信吗?” 第10章 遇 反正和她没关系。 苏岁柠低下头,接着夹菜,刚刚又上了盘糖醋小排,她馋了好久。 最大的那块被人一筷子夹走。 苏岁柠抬头对上宋时礼的视线。 苏岁柠:…你故意的吧。 宋时礼抬头看向时玫的时候,苏岁柠有些不甘地看着他碗里那块糖醋小排,视线慢慢上移,落在他的耳朵上。 他好像有耳洞? 苏岁柠发现。 许久没有得到答复,更何况身后还有人在起哄,时玫的笑容微敛,又问了一遍:“请问方便给个微信吗?” 一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尤其是路简之,脸上好像写着“怎么还是有人不信宋时礼是真的不会搭理要微信的人这件事”这行字。 从苏岁柠这个角度看过去,看到的是宋时礼的侧脸,流畅的侧脸线条,挺翘精致的鼻梁,和微抿着的淡色的唇。 “抱歉,不方便。”他回答。 这桌坐着吃饭的都不意外。 宋时礼给了微信才让人意外。 没想到时玫不依不饶,接着说:“加个好友而已,不聊天也行。” 宋时礼垂下眼脸,把视线收回来了:“也不方便,不好意思。” 话都说到这份上,时玫转身对着身边的朋友们耸了耸肩,失望的有,毫不意外的有,看热闹的有。 而苏岁柠和跟在时玫身边的许思颜对视一眼,她明显地看到对方眼里的讶然和些许的不悦。 “许…”苏岁柠想叫住她解释。 她白天说要工作没空去吃火锅,现在出现在这里,许思颜大概要觉得她找借口骗人了。 但许思颜没说什么,也好像没看到苏岁柠,跟着时玫一行人离开了大排档。 苏岁柠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心不在焉地吃完碗里的菜,就没再夹过别的。 吃过饭出去的时候,推拉门一开,寒风呼呼地吹进衣领,苏岁柠低下头。 零碎的交谈声就这样被吹进耳朵里。 时玫倚在不远处的长椅边,轻笑着说话:“啊,就说啊,那种家庭出来的小孩能是什么样,你把她当朋友,她只喜欢往有钱人堆里扎呢。” 苏岁柠闻声,怔愣着抬起头,寒风吹过脸侧,生疼。 许思颜站在时玫身侧,语气里有些抱怨的意思:“我不知道,你也别这么说…但是她明明说晚上有事情才不跟我来的。” 时玫淡笑,碰了碰许思颜的胳膊,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人家确实有事,你说是不是?” 冬天实在是很冷,路边干枯的树梢上停着雀鸟,影子单薄。光线昏暗,巷口不知道谁乱丢下个易拉罐,被人踢了一脚,骨碌碌的声音。 苏岁柠朝他们走过去。 许思颜先看到苏岁柠,她站直了身子,语气略显尴尬:“岁柠…我,那个…” 时玫没理她,无所谓地低下头玩手机。指甲敲在手机屏幕上,发出些轻响。 “你听见了?”许思颜有些心虚地问,“我就是想问,你交了新朋友也不告诉我,马上就放寒假了,我也想跟你一起出去吃顿饭嘛。” 她越说到后面越有底气:“你也是,你早说你有别的聚会,骗我干嘛呀。” 雀鸟从树梢上扑棱棱地飞走,在夜幕里留下剪影。 苏岁柠微叹口气,解释说:“我真的有事情,处理完工作,刚好来吃个饭。” 许思颜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但显然半信半疑。 苏岁柠手冷,冻得指尖都通红了。她的手攥着,看向时玫,声线被风吹得有些颤抖:“你刚刚说的话,你说清楚。” 时玫没想到苏岁柠会追问。 在她眼里,苏岁柠长相温吞,性格也温吞,说明白了点就是软包子,这样的人怎么会开口反驳人呢。 她轻嗤,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被听见了,也没有什么找补的必要,想也没想说:“是啊,有的人就喜欢上着赶着想跟富二代认识,人家都不知道你谁吧。” 许思颜抿了抿唇,拉住时玫的衣袖:“好了好了,你也别这么说。” 直白的恶意。 苏岁柠把半张脸埋进厚围巾里,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要说难过也有,而更多的是欲言又止的无奈。 她能说什么呢,说什么对方都会觉得她在找借口吧。她只是想,她的家庭,真的就可以如此轻易地成为别人对她偏见的开始吗?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怎么。” 苏岁柠心跳的节奏快了一拍。 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隔着路灯的一道亮光,和声音的主人漫长又短暂地对视。 “我说,跟我认识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吗?” 宋时礼走到苏岁柠身侧,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冽,听不出有什么感情。 苏岁柠脑子一团乱,宋时礼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听到了多少?为什么要帮她说话? 但是不得不说。 这种有人撑腰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陌生且美妙了。 时玫也没想到宋时礼会来,她蹙着眉,表情疑惑,但下意识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时礼简单地,不浪费一个字地说:“那就别聊了。” 他转过身,走进那一片路灯铺洒下的光里,肩上是灯火的痕迹,灯光像是簌簌落雪。 苏岁柠还没缓过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宋时礼回头叫她:“你不走?” “啊?”苏岁柠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上去。 顿了顿,她偏头和许思颜打个招呼:“我先过去了。” 许思颜也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她身旁的时玫,表情实在算不上好看,到底是轻蔑又不解的复杂情绪。 苏岁柠跟在宋时礼身侧,先道谢:“谢谢你。” 宋时礼不咸不淡地答应:“嗯。” 犹豫了一下,苏岁柠小声问:“我们去哪啊?” 这会儿已经快走回刚才的大排档了,门口三三两两站了些人,有人替宋时礼回答了。 “去南巷路啊,不是昨天就定好了?” 说话的是岑舟,他和沈旎站在一起,说到“南巷路”的时候,不自然地看了女朋友一眼,脸颊上浮现淡淡的绯色。 苏岁柠回忆了一下“南巷路”这个地方。 她猜大概是因为校园论坛里好多年前的那篇帖子? 那位帖主在校园论坛里发帖记录和他女朋友相恋的过程:他们在同一所高中读书,每周末一起坐必经南巷路的九路公交车回家,约定考同一所本地的大学,最后也如愿以偿。 帖子陆续更新了几年,到帖主毕业之后,和女朋友走到婚纱,可以开着自己的车带她去南巷路兜风。 那段被很多回帖打趣好矫情的话也是出自这里:带最爱的姑娘去南巷路时,电台里一定要放情歌。 这篇帖子在校园论坛里,至今还不断有回帖。 有人嬉皮笑脸跟岑舟说:“哦呦,真够浪漫。” 苏岁柠明白了。 她来当电灯泡来了。 如果放在平时,她大概会拒绝。 但今天她想同意。 有车的大学生是少数,不过这帮人不一样,今天开来的车就有三辆。苏岁柠因为宋时礼那一句话,莫名占个位置,惶恐得很。 她站在那辆她叫不上牌子的车前面,明明记得上回见到的那辆不长这样—— 哦忘了,他应该有车库的。 这时,一直安静着的沈旎走到苏岁柠身侧,友好地弯了弯眼眸:“走,一起吧。” 苏岁柠下意识点头说好,拉开车门,和沈旎一起坐到后排。 沈旎的米色大衣里穿着高领毛衣,身上有淡淡的护手霜香味。 她压低了声音,略带歉意地说:“一开始来的时候,岑舟说的那些话不太妥当。不好意思,让你为难了。” 苏岁柠没想到她居然看出来当时自己的尴尬。 光这点她就很感动,微笑了笑:“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啦,你不用替他道歉。” “他说话不过脑子。”沈旎语气里有些无奈的笑意。 “旎旎,”刚好岑舟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来,故意装作正经地说,“是不是在聊我?” 沈旎笑了:“别自作多情。” 苏岁柠突然想起来,要去南巷路的主要是他们这对情侣,她坐不住了:“哎,要不你们两个坐一起?” 沈旎看了眼苏岁柠:“其实没事…” 岑舟迅速点头:“好啊好啊。” 沈旎:… 苏岁柠善解人意,她本来就是莫名其妙地跟着一起去的,没必要让人家小情侣隔着她相望。 她打开车门出去,跟岑舟换了个位置。 于是她坐到了副驾驶。 听起来很让人不敢相信。 但她确实坐在宋时礼的车的副驾驶上。 如坐针毡。 宋时礼在外面聊了两句天才过来,打开车门,往储物盒里丢了瓶矿泉水。 “太怪了。”苏岁柠系上安全带,在心里默默念叨。 车里香薰的味道很淡,像是沐浴露的味道。苏岁柠是闻到香薰就容易头晕的那种人,但这个香味她很喜欢。 宋时礼坐到驾驶座,系安全带的时候偶然一转眼,看到苏岁柠紧绷的表情,露出一丝困惑。 他问:“你紧张什么?” 苏岁柠一脸“有这么明显吗”,但她不承认:“没有吧?” 宋时礼轻蹙了蹙眉:“我有驾照。” 苏岁柠:“…不是,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她抬头看了看后视镜,沈旎好像在忍笑。 宋时礼开了电台,在放广告。 苏岁柠呼了口气,略微放松了些。她转头看向窗外的深色夜景,觉得这一切都很奇妙。 从半年前聚会上宋时礼帮她解围那一刻起,到楼梯口她还人情给他的一把伞,还伞那天被他朋友以为他们很熟…显得很巧合,又有种命运齿轮严丝合缝的注定感。 她转头,悄悄看了看宋时礼专注的侧脸。 所以你今天为什么要帮我呢? 第11章 遇 南巷路沿江。 大学城在郊区,而南巷路经过的是繁华的城市中心。 冬夜冷冽,灯火璀璨,车流不息,像是电影li的开场。 不久前还在巷角的大排档店里,场景忽然转换到城市中心繁华喧嚣的夜景,苏岁柠一时半会儿有些怔愣。 宋时礼今天开的车比上回见到的那辆要张扬,苏岁柠下车的时候,明显注意到路人的侧目。 步行道街角竖着路牌,南巷路。 岑舟拉着沈旎到那块路牌下合照,咧着张大嘴笑,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沈旎把手机递给苏岁柠,说:“帮我们拍张照吧。” 苏岁柠点头,找好角度,画面里岑舟一手搭着沈旎的肩,定格的一瞬间,沈旎扬唇笑起来。 她侧头,在岑舟的脸颊上留下一个轻柔的吻。 后者先是一愣,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跟煮熟了的虾一样。 苏岁柠把手机递还给沈旎,说了句:“来给你们当大电灯泡来了呀。” 虽然她对谈恋爱没什么想法,但是看到别人幸福,还是会不自觉地也露出笑意。 沈旎有些不好意思,接过手机看照片,岑舟自然地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像一只家养的大型犬。 沈旎夸她:“谢谢,照片拍得很好看。” 今天来的不止一对情侣,另外一对是苏岁柠不太认识的人,紧跟在后面也拍了照,但他们打完卡就先打车走了。 苏岁柠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从西街到这里用了接近半小时,这会儿已经快九点了。 被叫过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她都忘了考虑怎么回去,希望这群人还记得宿舍的十点半门禁。 幸好现在风不是很大,但夜里气温还是低。 显然不是苏岁柠一个人觉得冷。 路简之把拍照的小情侣和看夜景的单身的人都招呼过来,还没说话先打了个喷嚏:“你们冷不冷啊,要不找个室内的地方坐着。” 他侧头和季琅交谈了几句,说的好像是“锦时春”什么的。 锦时春? 苏岁柠一顿。 她只是听说过,她连大学城都不怎么出,完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沾光,走进锦时春的门。 今天来的这些人,就她知道的,宋时礼不用说,路简之和季琅也是家境很好的公子哥,岑舟和沈旎书香门第,还是青梅竹马。 苏岁柠低头,摘走外套上的一根线头。 宋时礼好像很有点冷,听路简之他们说了锦时春,欣然道:“可以,先去问问。” 随意得好像周末下楼吃个馄饨。 苏岁柠默默想。 锦时春是南巷路上一家饭店,高档饭店,名流贵胄爱去吃饭的地儿,可他们不是已经吃过饭了吗? 视野开阔,复古装饰,暖金色的灯光铺满大厅,钢琴声舒缓,应和着清脆的碰杯声。 一行人来得匆忙,也没提前预约,迎接的服务生问清缘由后,说做不了主,叫来了经理。 经理很快过来,看上去认识宋时礼,熟稔地说:“宋二公子,今天没预约吗?” 宋时礼淡然地点头:“嗯,带朋友过来,夜里冷,想找个地儿坐坐。” “也行,”经理往后看了一眼,接着微笑着从服务生手里拿过包厢的安排表,“那给你开顶层的包间。” 苏岁柠努力不让自己的惊讶表现出来。 原来不是来吃饭,就是找个地方坐着看夜景。 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经理一路领着他们坐电梯上到顶层。 路简之一到包间里就走到落地窗前张望,满意道:“这里观景可以啊,以前怎么没觉着。” 经理把着门把问:“需要什么菜品吗?” 宋时礼回答:“不用…” 顿了顿,他转头看过来:“你们要吃什么吗?” 主语是你们,但是苏岁柠下意识客气地说:“啊不用了。” 说完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人。 好尴尬。她故作淡定地看向别人:“你,你们要不要?” 沈旎先说:“我也不用。” 她接着走近苏岁柠身侧,不动声色地轻拍了拍她的肩:“没事,我们很好相处的。” 沈旎笑容恬静温和,她好像总能察觉到她情绪的细微变化。苏岁柠心里很感激,小声说了句谢谢。 沈旎说:“不用这么客气呀,我觉得你真的蛮可爱的。” 第一次被用“可爱”来形容。 苏岁柠感觉耳朵有点发烫。 “旎旎,过来看。”岑舟朝沈旎挥挥手。 沈旎朝苏岁柠笑了笑:“我先过去啦。” 苏岁柠点头说好。 几人正说笑时,苏岁柠发了会儿呆,接着走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繁华的夜景。高楼大厦林立,路灯连成一片,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这座城市好像就是这样。 她还是不属于这里。 身侧忽然有个人影靠近,苏岁柠转眸,看到来搭话的季琅。 季琅状似随意地问她:“你是宜京本地人吗?” 苏岁柠回答说:“不是,我是江南人。” “江南啊?”季琅想了想,“你们那边是不是白墙黛瓦,杨柳依依,烟雨朦胧那种?”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个词。 苏岁柠说:“嗯,算是吧。” 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来着。 季琅似乎察觉到她聊天的兴致不高,也不多纠缠,没过一会儿就溜达到别处去了。 苏岁柠又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九点三刻。 她看向宋时礼的方向,迟疑片刻。 宋时礼一过来就坐下了,他窝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看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岁柠鼓起勇气,从椅子后边儿那里绕过去,给自己多留点准备时间。 “请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不行,有点生硬。” “问一下我们什么时候回学校呀?” “不行,显得跟他很熟似的。” 苏岁柠边走边念叨,手无意识地搭在椅背的边上,小声地又练习一遍:“请问一下…” 宋时礼好像听到动静,转过头,表情略显无语:“你准备在后面吓我吗?” 倒是苏岁柠被吓一跳,她解释:“不是不是,我就是想问个事情。” 宋时礼打断她,问:“你是不是不敢跟我说话?” 苏岁柠一愣:“你怎么知道…” 说完就知道不该说,但已经说出来了,没有找补的办法。 苏岁柠挫败地低下头。 宋时礼稍有兴致地看着她:“我先问你个事儿。” “你问。”苏岁柠又抬起头。 “我的脾气看起来很差吗?”他也不知道是认真问还是开玩笑,“为什么不敢说话?” 苏岁柠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思考片刻,先给自己留好余地:“那我说了,你别生气。” 宋时礼点头:“行,我不生气。” 不过他平时好像也不怎么生气吧,宋时礼想。 苏岁柠说:“其实也不是不敢说话,就是要斟酌一下,我没跟…能被叫少爷的人说过话。” 宋时礼一想起这个就无奈:“宋大少爷?那是调侃。” 苏岁柠耸了耸肩:“可你不就是吗?” 大学里真是能把各种各样的人聚集到一起,不然苏岁柠是怎么也想不到,她能和宋氏的二公子聊天。 还坐他的副驾驶。 宋时礼没说话了,过了会儿,他开口:“问完了。你要问我什么?” 苏岁柠话到嘴边,脱口而出却是换了个问题:“你今天为什么要帮我说话?” 宋时礼侧头,看着苏岁柠,眼眸里倒影着水晶灯。 他回答得没什么犹豫:“觉得他们讨论的话题很无聊。” 苏岁柠微愣:“…家庭吗?” “嗯。”宋时礼收回视线,语气很淡。 联想到许思颜那个没说完的八卦,苏岁柠好像意识到什么。 那就说得通了。 经历相似的人会多一分感同身受,他会帮她无可厚非。 苏岁柠呼了口气,把这个问题翻过去了。她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学校?” 宋时礼讶然地抬了抬眼帘,倏地笑了:“我们就没打算回学校。” 苏岁柠:“啊?” 她顾不上说别的,迅速打开手机,搜索最后一趟回学校的地铁的时间。 宋时礼盯着她这一系列动作,想着帮人帮到底吧,他起身:“行了,别找了,送你回去。” 这悲一阵喜一阵的,苏岁柠感动:“谢谢。” 她又真诚地补充一句:“我觉得你脾气蛮好的,真的。” 宋时礼穿外套的动作顿了顿。 什么人啊这,这时候知道夸他两句了。 路简之注意到宋时礼,面露疑惑,隔着张桌子问:“回去了?” 宋时礼顺手指了指苏岁柠:“送个人。” 路简之微眯起眼睛:“哦呦。” 宋时礼懒得理他,带着苏岁柠下楼。 他步子迈得大,幸好苏岁柠也是总被说走路太快的那类人,居然能跟上他的节奏。 到了一楼大厅,苏岁柠莫名感受到一道紧随的视线,她四下看看,某一瞬间脚步猛然一顿。 拐角处,许久没见过的人,伸手一拦,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程亦澈。 好巧不巧的,他怎么也在饭店里? 苏岁柠看到他眼里明显的挑衅意味,知道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果不其然,程亦澈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先落在苏岁柠身上,第一句话就是:“这是傍上了?” 苏岁柠气不打一处来:“胡说八道什么呢?” “哟,”程亦澈更起劲了,“知道反驳了?有人撑腰了是吧。” 宋时礼脸色微冷,毫不客气地说:“你能不能不要跟狗皮膏药一样。” 程亦澈一心和苏岁柠聊天,好像没听见似的,他撇了撇嘴:“别怪我没提醒你,别被那张脸给骗过去了。” 他凑近了些,语气玩味:“你要是知道他都干过什么事,说不定对他刮目相看呢。” 苏岁柠下意识地后退,搞不懂这是个什么戏码,挑拨离间?可宋时礼啥样关她什么事。 程亦澈是真的把他们当…情侣了? 她转头看看宋时礼,从对方压低的眉眼里,明显地看出尽力克制的冷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