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 1. 迷路 “我们这是走到哪个犄角旮旯了?也太偏僻了吧。” “天呐,要不是我们现在正走着我真难以想象现在还能有这样的路!” 山野间,两名看着二十出头的女生正拖着行李箱,艰难地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中行走着,路的两旁是杂乱但并不茂盛的野草,大概是有人修理过的结果。 其中一个个子高些,身形修长,简单的毛衣和牛仔裤被她穿出几分耐人寻味的赏心悦目,外套一件风衣,细框眼镜一戴,半长的头发往耳边一垂,很有些性冷淡的气息。 另一个稍矮小半个头的则明显是另一种风格了,只见她戴着顶褐色的贝雷帽,微卷的长发服帖的垂在胸前,白衬衫叠穿束腰搭配灯笼短裙,外面是件褐色的开衫毛衣,长筒直靴衬得腿又长又直,但此刻这位精心打扮的美女正噘着嘴嘟嘟囔囔抱怨着脚下的路实在难走。 “不过这路上那么多脚印,应该说明我们没有走错吧!” 个子高些的那位终于舍得开了口:“可我记得我们订的民宿没有这么偏啊。不会师傅给我们拉错地方了吧。” “啊~”瞿滢拖着长长的尾音,“别吧。那司机真是的,怎么拉到了个路口就让我们下车了,根本就没到地方啊!现在连导航都看不了。” 说着,她不死心的拿出手机又看了看,沮丧道:“还是没信号。刚还是‘仅限紧急呼叫’呢,现在干脆是‘无服务’了。我们现在要是碰到抢劫的,可真得曝尸荒野了。” “……那倒是应该也不至于,可能因为刚下了雨,信号是会差些。不过就算走错了地方,前面应该也是有人的,到那应该就有信号了。” “只能这样了。” 瞿滢有气无力的说。 “我们得快点走了。”聂微宁望着黑压压的云,“要下雨了。” 瞿滢拖长调子不情不愿地“嗯”了声,老老实实加快脚步。 两人又不知走了多久,一个人都没见到,聂微宁把这条路其实通向的是座坟山的可能性都想到了,这才终于看到了转折。 “哎,前面有人!”瞿滢兴奋地差点跳起来,眼前终于不是泥泞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小路了,只见不远处是片澄清瓦蓝的湖,几名妇女正蹲在岸边洗衣服。 那几名妇女穿着很是有特色,藏青色头巾包着脑袋,一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脖颈。 听见声音,妇女们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她们,面无表情。 “大娘!”社交这活儿瞿滢擅长,她朝岸边挥了挥手,三两步跑过去,“大娘,你们好,我们是来这儿玩的游客,不小心迷路了,能向您问个路吗?” 回应她的是几张僵硬的面孔,她们正死死地盯着她,并不说话。 “那个……” 被盯得有些发毛,她尴尬地笑笑,解释道,“我们真的是游客,没有坏心思的,您……别这么看着我呀。” 聂微宁已经拖着两个行李箱走了过来,一时也被这幅诡异的场景吓住了,没由来地觉得心慌,她皱了皱眉,把瞿滢拉到身边:“要不我们原路返回吧,这应该是个村子。” 瞿滢缓了缓心情:“这……太阳都快落山了,我们再走回去估计得好晚了,还不一定打的到车……不然我们就在村里住一晚?这里看着还挺山清水秀的,就当是我们逛的第一个景点了!” 聂微宁思索几秒,觉得她说的确实挺有道理,便把自己心中的害怕默默吞了回去,点点头:“也好。” 二人继续往村里走去,在她们身后,几名妇女手中继续了动作,拍打衣服的声音规律而僵硬,只是眼睛仍死死盯着她们走的方向…… 2. 进村 沿着那条小路走,很快零零散散几栋房子出现在眼前,这村子虽然偏僻,看着却并不穷困,房子样式看着很古朴清雅,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很有几分烟雨江南的韵味。 瞿滢立马忘记刚刚收到的打击,连连称叹。 “哇,这里好漂亮啊!姐姐,我们在这儿多住几天吧,现成的素材啊!还有什么能比传统村落更能体现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呢?” 因为太累而情绪低迷一路的瞿滢这会儿终于恢复了元气,聂微宁不由得摇头失笑:“看情况,人家欢不欢迎我们还不一定呢。” “不会吧 ,我们可以给钱嘛!说起来,这儿居然没有发展旅游业,这种村落现在最受年轻人欢迎了。” “唉,真是没有商业头脑啊。”瞿滢装模作样地叹气,一副头疼的样子,随后冷酷地推了推墨镜,“他们需要像我这样的人才来带领他们走向发财致富之路!” 聂微宁情不自禁加快脚步,试图装作和这人并不是一路的。 没想到,刚好发现不远处的屋子里有人透过窗户偷偷看她们。 聂微宁正好和那双圆溜溜清凌凌的眼睛对上视线。 “收敛点,有人看我们呢。” “啊?”瞿滢一下子收起那副欠揍的模样,面上冷酷地看不出任何尴尬之色,嘴里低声嘟嘟囔囔:“有点丢脸。” 二人走近,才看清窗户里头是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漆黑的头发编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整个人透着青涩干净的气息,此时正隔着窗户怯生生地打量着她们,眼中难掩好奇。 “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小姑娘的语调软软的,泛着甜味儿。 “我们不小心迷路了,误打误撞就到了这里,你家大人呢?” “出去干活了。” 闻言,聂微宁和瞿滢对视一眼,无奈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你啦。” 和小妹妹告了别,她们继续走。 这条路是下坡路,没走几步她们就看见不远处成群的房子,是和刚才那几栋相似的样式,看来这是村落中心了。 从高处看,能发现这片村落被几座山环抱着,在阴沉沉的天空下显得有几分逼仄。 进了村落,她们碰到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给鸡喂食的老人、怀里抱着孩子的妇女,也有在屋前劈柴的男人。看见她们,无一不是停下动作来默默打量。 最先来和她们搭话的是那个劈柴的男人,那人放下柴刀,走近:“姑娘,你们来我们村干啥来的?” 聂微宁于是又把刚刚那番说辞再讲了一遍。 闻言,男人略显诧异,随即毫不客气地将她们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又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的脸瞧。 聂微宁反感地皱起眉,正要走远去问问对面屋前抱着孩子那位妇女,那男人终于开了口:“按理说我们村不欢迎外人,不过……我可以带你们去见村长,看村长怎么说。” 聂微宁于是忍了下来,“好,多谢大哥。” 男人领着她们往村里头走,一路上,碰见不少人好奇问的,男人都一一回答了。 没多久,男人终于领着他们到了村长家,村长是个和蔼的老头,和人说话时眼睛总是眯着笑,慈眉善目的,听了她们的情况,很是欢迎。 大概这个村子有外人来的情况很少,这时候又正是饭点,这会儿竟是半个村子的人都端着饭碗赶到村长屋子外围观她俩,但除了村长和几个男人之外,其他人都只是远远看着,偶尔低声交流几句,并不和她们搭话。 聂微宁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围观的竟然大多数是一些青壮年男性和小孩儿,明明通常情况下女性更有时间也更乐意看热闹。 聂微宁隐隐觉得这村子有些怪异。 这感觉只像在晴空高照的天气被一阵凉风吹过,细微又快速,不会让人产生循因追果的念头。 “你们怎么会想到来这旅游?这儿也没有什么有名的景区。” “哦,是因为我们的毕业论文和这儿的风俗习惯相关,正好又有时间,我们就想着来实地考察一下。” “这样啊。我们这儿风景啊、环境啊,确实是好,你们来这儿可以好好玩玩儿!” “是啊,我们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司机好像把我们送错了地方,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于是就走到这儿来了。” “哎呦,我们村儿啊……落后!平时呢也不怎么和外界来往,这基础设施也就一直没跟上。” 眼看瞿滢和村长的话题即将越扯越偏,聂微宁适时问道:“村长,您看这天看着快要下雨了,不知道能不能在你们村借住一晚?我们会按照酒店的价格付钱的。” 聂微宁原以为村长看着很好说话,这种小事应该不会拒绝她们,没想村长犹豫了一下,道:“这我得和其他人商量一下,你们等会儿哈。” “哦哦好。”瞿滢忙应道。 村长和其他人在一旁商量着,聂微宁二人在另一旁忐忑的等着。 聂微宁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事还需要商量这么久,更让她惊讶的是村民们似乎意见还并不统一,眼看着快要起了争执。 聂微宁抬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像是在酝酿一场暴风雨,盘算着她们这会儿回去能不能在凌晨赶到民宿。 瞿滢拉了拉她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往右边看。 聂微宁看过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几个年轻人,都是男生,从长相和衣着上看不出具体年龄。站在最前面的那位大概是这群男生里的“头儿”,好好的衣服穿着邋里邋遢,有点精神小伙的意思。这位精神小伙正直盯盯地看着瞿滢,眼神直白得毫不掩饰。 聂微宁皱了皱眉,像村长那个方向走了一步,正打算告辞,一个看着40来岁,满脸横肉的男人殷勤的朝她们笑道:“姑娘,我们家有空房,离这儿近,去我们家住吧!” 没想到,一个人出来带了头,其他几个人也纷纷不甘落后。 “杀猪的,你那哪有房间,应该都住满了吧,你就别争了。” “姑娘,我们家的房子是去年翻修的,去我那住吧,啊?” 二人正愣着,村长满脸无奈,开口道:“行了行了,瞅瞅你们一个个的,豺狼虎豹似的,别把人家姑娘吓到,让人家自己选。” 聂微宁转头看着瞿滢,真打算说些什么,瞿滢却先他一步开口:“我们选第三家吧。” 闻言,聂微宁抿了抿唇,才低声安抚道:“没事儿,我们就住一晚。” “嗯!”瞿滢朝她灿然一笑。 最后二人选了说是房子新建成的那家,想尽量住得好些是一回事儿,最主要那人长相方正,看着就像标准的好人。 村长于是对着那人:“昌平,那就让两个姑娘上你家住了,你可得把人给我照顾好啊,别坏了我们村的名声。” 那人憨厚一笑:“那当然,两位姑娘想住多久都成,一定好好招待着。” 大叔拨开人群,领着她们走,一边热情地跟她们搭话:“我刚不是客气啊,你们多住几天,多玩玩。我们村啊,难得来外人,所以你们一来村里人都出来看。” “好啊,那就打扰啦!”瞿滢笑着应和。 说着,大叔指着前边的房子:“那就是我家了。” 远远看见屋子,便能看出确实是费了些心思的,比起其他传统但略显老旧的房子,这栋则明显在细节上更精美,墙体也更新,尤其在傍边这栋屋子的衬托下。 隔壁这屋子建得格外潦草,仿佛是这幅水墨画中被画家寥寥几笔带过的随手之作。 她们路过时,屋子里正好有人出来,是个挺高的男人,聂微宁转头看去,正好和人对上目光。 那人眉眼深邃,鼻梁挺拔,穿着件干农活的衣裳,花花绿绿的,手上拿着把锄头,就是这样,还能看出他与这个村庄的格格不入。 聂微宁朝他微一点头,那人仿佛只是随意扫了眼,事不关己般走了。 “有点帅啊。”瞿滢悄无声息附到她耳边,轻声感叹道,边说,还边观察聂微宁的表情,“看帅哥看走神啦?” 聂微宁无奈地把她凑到跟前的脸推开,“没有。” “还不承认。”瞿滢却不信,一副自己已经看透天机的模样,抱着双臂洋洋得意。 “叔,刚才那个男的叫什么啊?”瞿滢迫不及待地帮她去打探消息,聂微宁扶额。 男人脸色变了变,“你们可别和他来往,别看他长得挺板正,人啊,怪得很!” “啊?哪里怪?” “性格!……哎呀,不好说,反正记得别和他来往就行了。” 大叔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瞿滢只好悻悻闭了嘴:“噢。” 3. 隔壁 刚进家门,男人朝着厨房的方向喊了句:“多做几个菜,家里来客人了。” 闻言,厨房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围着围裙,手上拿着把菜,看了眼她俩,低头转身:“好。” 二人连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找到,只好尴尬笑笑:“那我们先去放行李。” 由于二人坚持要住一间房,主人便也就把她们安排进了二楼的一间空房,说是还没有人住过。 房间布置得很简单,只一张床一个衣柜,衣柜里空空的,看着确实没有住过人的痕迹。 好在床不是木板床,二人把自带的床单被罩换上就行。 瞿滢抓着两个被角,配合着聂微宁抖动被子,一边随口问道:“我怎么感觉婶不太欢迎我们啊?” “别想太多,或许是性格原因。你抓着这个角,那个给我。” “哦。”瞿滢照做,“也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自来熟。” “说起来……为什么这个村子里的人都不出去呢,像隔壁那个男生,难道甘愿在这儿待一辈子吗?”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出去,或许只是我们恰巧碰上人家回来的时候,或者回乡创业?现在不是鼓励这个吗。”聂微宁拍打着被子,漫不经心地回。 瞿滢“嘿嘿”一笑:“感觉!” 见那男生第一面,瞿滢潜意识里就觉得他和这村子简直浑然一体。 “可能这村子里的人都隐居?毕竟这里环境这么好。”聂微宁其实也觉得奇怪,这个村子居然都没有修路,不知道除了他们进来的那条路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行了,铺床上吧。” 二人把被子规规矩矩铺好,瞿滢看着,颇有成就感:“这还是我第一次自己套被子呢!” “真棒!”聂微宁敷衍道。 刚收拾好,楼下便传来声音,听着是谁回来了。 瞿滢趴到窗户上:“好像是谁回来了,估计也快吃饭了,我们下去吧,省得人家喊。” 聂微宁点点头:“走吧。” 果然是快要吃饭了,女主人正在端菜,父子二人在门口低声说着什么,像是起了争执。 见她们下来,女主人不冷不淡招呼了句:“下来了,正好吃饭。” 听见声音,父子二人同时停下。 “来来,正好,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李盛满,17岁了。” 聂微宁礼貌点点头,瞿滢笑着搭话:“你好,17岁,你应该在读高中吧?” 那人沉默得很,只说句“没有”便不再接话。 “没读了,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娶媳妇生孩子,这才是正经事。” 瞿滢哑然,这叔居然是这样的想法,正打算开口劝几句,毕竟是一个孩子的终身大事,却听他继续道:“村里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能走路了,哼,他连个媳妇都找不到。” 瞿滢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17岁???孩子??? 17岁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吧!!! 聂微宁亦是挑了挑眉,轻轻将手搭在瞿滢手腕上,示意她不要多说话。 瞿滢接收到暗示,吞了嘴里脱口而出的感叹词,语气生涩:“哦……这样啊。” 女主人正好把菜端完,大叔于是招呼着她们上桌吃饭,瞿滢悄悄舒了口气。 标准的四菜一汤,虽然都是些家常菜,但热气腾腾、色香俱全,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哇,看着就很好吃!”瞿滢捧着碗,眼睛发亮,“阿姨厨艺真好!” 阿姨闻言温和笑了笑。 “都是些简单的家常菜而已。”大叔接过话。 瞿滢不赞成地摇摇头:“做家常菜也是要有水平的,像我妈就不会做。” 瞿滢这话倒真不是客气,聂微宁有幸吃过一次瞿妈妈做的菜……只能说,吃进嘴里确实是需要一定的心理建设。 “我们这儿的人哪能跟外边的比啊,她会做的也就这点事了。” 瞿滢下意识皱了皱眉,抬头却见大叔看着挺开心,这话说得也十分坦然,又看大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神色如常。 只好认为是自己过于敏感了,配合笑了笑,默默低头吃饭。 聂微宁看在眼里,发觉李盛满从头到尾低着头吃饭,连菜也没怎么夹,略感奇怪。 来村里的一顿饭吃得还算和谐,二人抢着洗碗未遂,又看外边天已经阴云密布,于是也歇了出门走走的心,上了楼。 “我先去洗澡!”瞿滢生怕慢一步似的,一上楼就往浴室跑。 “谁要跟你抢……拿衣服!” 瞿滢又风风火火跑出来拿了衣服再跑回去。 聂微宁失笑,不懂她似乎为什么永远用不完的精力。 天空“轰隆”一声巨响,随即瓢泼大雨倾盆而至,窗外霎时间挂上雨帘。 聂微宁闲着没事儿,于是站在窗边看着雨走神,耳边是雨落在地上的沙沙声,一时间觉得非常安逸。 渐渐的,聂微宁失焦的眼神慢慢聚到一处,只见昏暗的夜色中渐渐映出个人影,那人个子高大,身上穿了件透明雨衣,雨衣里透出花花绿绿的大褂,正不疾不徐往这边走。 是隔壁那人。 聂微宁默默想,却见那人没进自己那屋,反而进了李昌平这屋里。 这人看着独得很,不像是会和邻居搞好关系的,尤其是他的邻居还对着一个外人说他性格怪。聂微宁微微诧异。 没过多久,那人便出来了,出来后竟是往聂微宁的方向看了眼,聂微宁猝不及防和他对上视线,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已经转身走了,仿佛只是偶然一瞥。 “看啥呢?” 一转头,瞿滢正擦着头发,好奇探头。 “没什么,你终于出来了,那我进去洗澡了。” 聂微宁拿了衣物走进浴室,留下瞿滢一脸莫名。 4. 蛇咬 隔天,聂微宁被楼下细碎的说话声吵醒,一睁眼,发现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聂微宁下了床,推开窗户,感受到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下过雨的清晨显得格外清爽,空气中透着沁人心脾的凉意,抚在脸上格外舒爽。 聂微宁趴在窗台上,闭着眼静静感受了会儿。没一会儿,她感受到阳光恰好斜照在脸上,她伸手挡了挡,睁开眼,正好看见隔壁那人正给鸡喂食。 两家房子中间本是隔了个窄窄的巷子的,那人竟是把巷子两边堵了,在里头养起了鸡。 聂微宁住的房间窗户正好朝着巷子的方向,这会儿才正好看见这一幕。 阳光下,那人正微弯着腰,把稻米往巷子里撒,他还是穿着那件花花绿绿的大褂,衣服随着他的动作而勒起,勾勒出腰背的弧度。 小鸡崽齐刷刷跑到他洒下稻谷的地方,叽叽喳喳地吵起来。 “嗯……”瞿滢翻了个身,整个人埋进被子里,没过几分钟,终于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呆愣愣地坐着。 “嘿!回魂了。”聂微宁走过去,在她眼前晃晃手,“起床了,总不好在别人家住着还赖到大中午才起。” “啊……”瞿滢抱着枕头,弯下腰去,接着一动不动。 聂微宁不再理她,自己去洗漱了。 一出卫生间,果然看瞿滢终于离开了床,正靠墙站着,身上散发着怨气。 “去洗漱,洗完就清醒了。” 瞿滢在卫生间待了十多分钟,就在聂微宁怀疑她刷着刷着牙睡着了时终于出来了,也终于恢复了些精神,能正常交流了。 二人下了楼,见只剩下女主人在家,略有些不好意思。 女人正织着衣服,听见声音,抬头:“起来了,早餐在锅里,去吃点吧。” 于是进了厨房,一掀开锅盖,看到锅里放着两碗面,此时已经有些坨了。 女人站在厨房门口:“冷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们再做些?” 那怎么好意思。 两人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挺好。” 于是女人也不再管她们,又坐回去织衣服。 二人端了面出来坐饭桌上吃。 “阿姨,怎么叔叔和弟弟那么早就出去了?是去坐什么?”瞿滢是个闲不住的人,这会儿又没有手机玩,可不逮着人就瞎聊。 “去山上采菇子。昨天下了雨,今天赶着早去采。” “这里还有蘑菇!”瞿滢大喜,“我们能上山采吗,也给叔叔帮帮忙。” 女人抬眸看了眼她:“我没有上过山,不知道去哪里采。” “没事儿,我们能自己找!” 瞿滢迫不及待吃完面,洗了碗,站在一旁眼巴巴等着聂微宁。 聂微宁只好加快速度,草草了事:“走吧。” 一路上,瞿滢扯了根草一边蹦跶着,嘴里一边唱着采蘑菇的小姑娘——走调版的,虽然瞿滢唱得欢快又自信,简直让人怀疑是自己之前听的版本有误。 还没到山上,已经有零零散散的人上山下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来都是趁着早来采菌子的。 她俩正好碰着她们昨天进村时看见的那个女孩,女孩提着篮子,也是往山上走。 瞿滢忙上前套近乎:“妹妹,好巧,又见面了。” “哎!是你们。”女孩看见她们很是惊奇,“你们昨天住在村里吗?” “对,住里边呢,可能还会多住几天,你们村环境真好呀。” “是吗?”女孩羞涩笑笑,“我没出去过呢。” 闻言,瞿滢惊讶的看着她:“啊?为什么……为什么不出去呢?” “我家里人不让我出去。”女孩低落的摇摇头。 “为什么啊?”瞿滢无法理解。 “他们说外面很危险,有很多坏人。真的吗?”女孩好奇歪歪头,“外面真的很危险吗?可是我看你们都不像坏人。” 瞿滢张了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家人对孩子有些过度保护了吧,还是说整个村子都这样? 怪不得这样排外。 “外面确实有些危险。”聂微宁解释道,“不过好人还是占大多数的。而且,妹妹,你不能这么轻易就相信别人哦,毕竟你只见过我们一面,你怎么能确定我们不是坏人呢?” 女孩有些被难住了,皱着张脸,不知该如何反驳。 “对了妹妹,我们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聂微宁,她叫瞿滢,你喊姐姐就可以啦。” “李笙笙,我叫李笙笙。”女孩脆生生道。 “哇,好好听的名字,是‘生生不息’的‘生生’吗?” “啊?”李笙笙犹豫了下,看起来颇为为难,“好像不是吧。” “好像?” “是这样写的。”李笙笙拉过聂微宁的手,一笔一划在掌心写。 “啊,是‘笙歌’的‘笙’啊。” 女孩有些懵懂:“是吧。” 这个年纪,成绩再差也不至于连这两个字都分不清,还是自己的名字,想到昨天的李盛满,聂微宁心里沉了沉。 “妹妹,你现在读几年级啊?” 果然,李笙笙摇了摇头:“没有读书了。” “真可恶!”瞿滢在一旁听着,终于忍不住生气,“怎么这么小就不让孩子读书了。” 李笙笙小声回答:“村里有小学的,是我不想读书。” 瞿滢愣了愣,没料到是因为这个:“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读书?” “学校不好,有人欺负我,就不想读了。” “那也不应该……”瞿滢皱了皱眉,却觉得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只好快速换了话题,“算了,不说这个了,笙笙,姐姐想问问你,这蘑菇该到什么地方采啊?” “姐姐要采蘑菇吗?那你们跟着我吧,不是所有蘑菇都能采的,有些是有毒的。” “好啊!那我们采了的蘑菇分你一半。”瞿滢爽快道。 进了山,聂微宁瞬间感觉阴凉阴凉的,茂密的枝叶把天空遮得仅漏下些许光亮,脚下的路湿软软的,给人踩着能陷进去的错觉。 李笙笙一边给她们介绍哪些菌子是可以采的,哪些是有毒的,一边往树林深处走。 聂微宁越发觉得这村子真是得天独厚,光是这座山上,不仅长着菌子、野菜,她们一路上还见到好几只野兔、野鸡的身影,一点不怕人。 “村里人平时会来这山上打猎什么的吗?”聂微宁看着兔子蹦走的方向,好奇道。 “挺少的。我们会捉几只回去养着,让它们生小鸡、小兔子,这样就不用到山上来打野生的啦。” “没有人打了拿出去卖吗?” 李笙笙好像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似的,愣了愣:“不会啊,村子里的人都不怎么出去的,而且这山上的东西都是大家的,怎么能拿去卖呢。就连我们现在采的菌子,也是只能采了自己吃的。” 聂微宁意识到村里人的思维和她们不大一样,于是不再多问,埋头找菌子。 找菌子的过程颇为无聊,于是瞿滢突发奇想,兴致勃勃提出要教李笙笙唱《采蘑菇的小姑娘》。 刚开始,李笙笙不太好意思张口,被瞿滢连说带哄的才小声跟唱了几句。 于是两道走调走得完全一致的歌声一左一右萦绕在聂微宁耳边,实在有些洗脑。 聂微宁默默离开两人中间,走远了些,正好发现大片长在一起的平菇。 她叹了声走运,俯下身去摘,刚伸手,蘑菇下却突然窜出个绿色的东西。 虽然没看清那东西是什么,但聂微宁的身体反应得比脑子快,她瞬间惊呼着往后躲,然而却还是感觉手腕一痛。 再一看,那条蛇已经窜得没影了。 “姐姐!” 5. 失踪 两人谁也没法说服谁,相互赌着气,一直到吃午饭都相互不搭理。 饭桌上,二人都沉默得很,李昌平和她们说话也没有回应,瞿滢因为刚才的事根本不想和李昌平多说一个字,聂微宁为了不让场面太尴尬只好接了话。 刚开始只是正常的聊天,一家子里话题就这么多点,无可避免的就聊到了李盛满身上。李昌平一会儿讲李盛满小时候多么爱惹事,一会儿讲他这么大年纪也不操心点正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和隔壁那小子混久了,一点正事不干。” 李盛满眼神流露出不赞成:“这怎么是不务正业了。” “你还顶嘴,你要真干点正事,就早点取个媳妇儿回家!” 李盛满气焰瞬间消了下去,不再说话。 李昌平愁容满脸:“唉,真是……不知道想些什么。姑娘,你觉得我家儿子怎么样?” 聂微宁应和着:“挺好啊,这不是还帮着您一起干活吗,已经比很多小孩都勤快了,您也别太着急,这个年纪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 被这么附和了句,李昌平不知道是收到了什么暗示,精神一振,兴致勃勃地说起李盛满的种种优点,又说到家里新修的房子。 而女人始终沉默地低头吃着米饭,男生在一旁好几次想要打断他父亲,全都被白眼挡了下来。 刚开始聂微宁还没反应过来,只当是正常中年男人在饭桌上的侃侃而谈,毕竟这种场景她见的不算少。直到李昌平说了句:“我们家的条件呢你也看到了,可以说除了村长家,也就是我们家了,你嫁进来不会亏待了你。” ……? 她是听漏了什么内容吗? “爹!”李盛满明显也是对他爹说的这话也是极为不满,抗议地示意他别说了。 “你懂什么?”大叔不赞成地看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不是说你喜欢读过书的?现在机会摆在这儿了你也不知道抓住。” 继而又转过头来,继续对着聂微宁说:“ 虽然说你年龄是大了一些,但是我们也不嫌弃,只要你能早点儿给我们家生几个儿子就行,毕竟你的年龄再大就不好生养了。” …… …… 她该夸一句“开明”吗…… 瞿滢没忍住笑了下,随即又冷哼了声,撇开脸不看她,像是故意让她“自食其果”。 聂微宁忍下心中的无语,勉强解释道:“大叔,您误会了,我们……我们只是来这儿旅游的,没几天就回家了。” “ 哎呦,不就是彩礼的事儿吗?我知道你们读过书的人不一样,按正常来说,我们这儿的彩礼是四千块,但是给你呢,我们家能出到这个数。” 大叔比了个“八”的手势。 “不是……哈?”聂微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饭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聂微宁几次想离开都被拦了下来,只得无奈得听着大叔为他们日后打算生几个孩子做规划。 大婶儿默不作声地收拾着厨房,男生几次阻拦他爹无果,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瞿滢幸灾乐祸地看了会儿戏,也溜之大吉了。 等聂微宁好不容易从这段令人窒息的对话中逃离出来,上了楼发现瞿滢不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本来今天从大夫那回来的时候就说好待会儿见着李昌平当面和他道个别就走了——这村子好像实在不太欢迎她们。 没想到由于两人的冷战,这告辞的话还没说出去,人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聂微宁感觉一股气堵在胸口,一言不发把行李收拾好,却还没见人回来。 聂微宁也不愿意主动去找她,坐下看了会儿手机里下载好的书,回过神来却发现半个小时过去了,书一页也没翻。 她烦躁的“啧”了声,看向窗外,发现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看着又要下雨了。 聂微宁情不自禁担心起来,这家伙该不会没带伞吧。 往外一看,两把伞果然还好好的晾在那儿。 聂微宁犹豫会儿,拿出手机试着想给她打个电话,结果仍然是播不出去,失望的同时她居然松了口气。 这会儿聂微宁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她站在窗边看了会儿,回想着瞿滢对她的评价。 天边的乌云慢慢积聚起来,渐渐压下来,突然,一声雷鸣响在耳边,接着,雨淅淅沥沥落了下来。 聂微宁这才突然惊醒般,抓过两把伞跑下楼。 对于瞿滢会去哪儿,聂微宁大概是知道的,她在这村子里又不认识别的什么人,只能是去找李笙笙了。 “都下雨了也不知道回来。”聂微宁在心里抱怨了句,撑了伞往李笙笙家走。 下着雨的村路格外难走,聂微宁扯起裤脚才勉强没让裤子弄脏,走了大概十多分钟才终于见到李笙笙家。 李笙笙家里门敞开着,客厅却没有人,聂微宁探头喊了句:“有人在家吗?” 一个身材高大健壮、身上带着围裙的男人闻声从厨房走出来。 男人眉眼很凶,此刻正沉沉盯着她看,配合压迫感十足的身材,很像是一言不合就会打人的样子,聂微宁不由得有些害怕。 “你好,我找李笙笙。” “你不是我们村的人,你是谁?你怎么认识的笙笙?” 聂微宁咽了咽口水,正要解释,楼梯处传来一个欣喜而疑惑的声音:“姐姐?” 李笙笙穿着睡衣,站在楼梯上。 男人转而看向李笙笙:“笙笙,她是谁?” “爸爸,这是我今天新认识的朋友!”李笙笙随意解释了句,欢快地跑到聂微宁身边,“姐姐,你怎么来啦?” “我来找瞿滢,她是来你这儿了吗?”聂微宁被不远处的男人目光不善地盯着,看着一脸单纯信赖的李笙笙,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甜言蜜语拐卖孩子的怪阿姨。 “滢滢姐没来找我啊。” “啊?”聂微宁疑惑了,“那她还能去哪?” 李笙笙听了,焦急起来:“滢滢姐不见了吗?那怎么办?” 李笙笙突然想到什么:“滢滢姐会不会是上山打兔子了?今天在山上的时候滢滢姐说有机会抓只兔子烤了吃。” “应该不会吧……” 聂微宁不觉得瞿滢会在她刚被蛇咬后又独自一人上山。 “没事,她应该就是出去逛逛,我还以为她会来找你。” 李笙笙没有完全放下心来:“需要我帮忙吗?爸爸?”她下意识转头向男人寻求帮助。 聂微宁瞬间感觉压力剧增,连忙拒绝:“没事,我们就是吵架了,她一生气就跑出去了,说不定现在她已经回去了,就不麻烦了。” “嗯……那好吧。” “那我就回去了,打扰了。”聂微宁朝始终沉默站在一旁的男人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李笙笙家。 “爸爸,你那么凶干嘛,吓到姐姐了。”聂微宁听见身后的李笙笙不满的声音。 “你知道她是谁吗就姐姐,以后认识什么人第一时间告诉我。”男人声音虽然凶,却带着明显的亲昵和纵容。 “知道了。”李笙笙不情不愿回道。 …… 聂微宁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瞿滢还可能去哪。 不会真去山上抓兔子了吧……不至于吧。 聂微宁这么想着,却在岔路口处选了通往山上的那条路。 希望能恰好碰见她下来,聂微宁默默祈祷。 然而聂微宁都走到了山脚下,还是不见瞿滢的身影。 她看着在昏沉的天色下显得有些阴森森的山,又看到自己撑着伞的手腕上的纱布,实在没有勇气再进去一次。 聂微宁正想着要不要回去看看,说不定瞿滢真的已经回去了,却见从山上走下来一个人。 山上黑黝黝的,聂微宁只勉强看得出是个人形,她连忙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一照,却发现是个男人。 是住隔壁那个房子,和她们打过一个照面的那个男人。 他没打伞,手上还是拿着把锄头,等他慢慢走近了,聂微宁才发现他整个人都湿漉漉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 他走到她面前,没说话,聂微宁读出他无声的询问,忙道:“我朋友说是出门转转,没带伞,我出来找她,你在山上看见她了吗?” “没有,上山的路就这一条,我没看见别人。”他的声音和他这个人一样,低沉冷淡。 “那她能去哪儿呢?她只跟我提过这座山,除了这儿,我不知道她还会去哪儿。” 男人沉默了会儿,道:“你跟我说说你们进村都去了哪,或者碰见了什么奇怪的人?” 聂微宁仰头看着他,正好看见一滴水珠从他高挺的鼻梁上滑落,不知怎么脑袋短路几秒,这才想起来自己打着伞,他却一直站在伞外淋雨,于是连忙把伞举高,朝他的方向挪了挪。 男人没说什么,只是体贴地接过伞撑着。 两人一边朝来时的路走去,聂微宁一边说着她们一路上都见过谁。 “其实也没去哪,昨天进村后就去见了村长,然后就去了大叔家里……” 聂微宁嘴里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想他问这个干什么?思路正漫无边际的发散着,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儿:她手里分明还有一把伞! 想到这儿,聂微宁说着说着话突然卡了壳。 等男人半低下头看着她,似乎是感到疑惑,聂微宁才悄悄把手中的伞往身后藏了藏,才继续道:“今天上午去了山上采菌子,然后去了大夫那儿……” “大夫?和你手上的伤有关吗?”男人突然打断她。 “嗯。”聂微宁的手不自在的动了动,解释道,“我在山上不小心被蛇咬了,不过没毒,没什么事儿。” “嗯。”男人于是不再多问,“这几天要注意饮食,不要吃太辛辣的东西,也尽量别碰水……有碰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吗?比如盯着你们的?” “奇怪的人……啊,我突然想起来!村长和其他人讨论的时候,有个人一直盯着瞿滢。” 他挑了挑眉:“谁?” “那人染了黄色头发,穿的是蓝色夹克和黑色牛仔裤。” 这特征在这个小村子里已经很明显了。 “是村长儿子。” 聂微宁看向他,“你问我这个,是怀疑瞿滢是被人带走的吗?” “有可能。” 聂微宁紧紧皱着眉,她原以为今天饭桌上大叔的表现已经是刷新了她的三观,没想到这村子里还会发生这种事。 没多久,他们已经看见大叔的屋子了。 “你先回去吧,我只是以防万一,说不定她只是跑到别的地方迷路了。我去找找。” “我和你一起去。” “下雨天路滑,你跟着去反而麻烦。别担心,我对这儿比你熟。” 聂微宁只好点点头:“好吧。” 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人脸看着冷,没想到人还挺好的。 “对了你朋友失踪的事你先别告诉别人。” 聂微宁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但还是点了头。 男人把她送进门,伸手。 ? 聂微宁歪歪头,表示疑惑。 “你手上那把伞。你不是去送伞的吗?” “啊!哦!”聂微宁慌忙递给他,脸悄悄红了。 “对了,你叫什么?我叫聂微宁。” “李盛偃。” “哪个‘yan’?” “‘旗偃鼓息’的偃。” 6. 撞破 李盛偃说是这么说,却是直奔着村长家走去。 这会儿雨下得大,村长家早早关了门,秦深不客气地重重拍门。 “你来干什么?”随着开门的动作,铁门发出刺耳的响声,门后面露出一个脑袋,正是一头黄毛。 “瞿滢呢?”李盛偃开门见山。 “谁?”李盛稳给他整蒙了,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表情。 李盛偃推开门进去,见村长正坐在饭桌旁喝着酒,才发现李盛稳似乎也是刚从饭桌上下来。 “村长。”李盛偃朝村长点点头,“昨天进村的那两个女生里面有一个不见了。” 村长掀起眼皮。 “我还我听说昨天李盛稳直愣愣盯着人家看。” 一听这话,村长转而怒视李稳:“你干的?” “冤枉啊!”李盛稳瞪大眼睛,“你都说了这两个女的不能碰,我怎么可能还去给自己找事儿!” “我信你?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你干的说实话!”刘盛稳显然已经是个惯犯,说这话他爹都不信。 “不是,我这回……我是真冤枉啊,真不是我!”李盛稳说得斩钉截铁的,“我刚才可是一起跟你回来的,我就是有这个心我也还没这个时间啊!” “你刚才一直在家没离开过?”李盛偃问道。 一看问这个问题的是他,李稳姿态就开始做起来了,抖着腿懒懒散散地斜睨着他,整个一混混模样:“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你身为李家村的人还帮着个外人,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站直了!成天像个什么样子!”村长严厉地教训着,转头又看向李盛偃,语气和缓了些,“虽然他平时混账事儿没少做,但这次恐怕还真不是他,他刚才一直和我待在一起,没离开过。” 李盛偃并不全然相信李盛稳,但村长还是个识大局,至少瞿滢这会儿肯定不在村长家。 难道那个小姑娘还真是迷了路? “行,那我去别的地方找找。”说罢,李盛偃就要转身。 “李盛偃,你要记得,你终归还是姓李的。” 村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盛偃脚步一顿,走了。 李盛偃冒着雨,问了不少人,村子也都找遍了,却还是没见瞿滢的身影。 村子就这么大,一个人却凭空消失了,李盛偃知道,再不找到人,这事儿就要变得复杂了。 —— 意识渐渐回笼,瞿滢首先感到是痛,浑身像是散架一样痛,尤其是后脑勺,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棍。 她模模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下是一堆稻草,而自己的双手被绳子绑在身后。 怎么回事?她痛苦地回想着。 她本来是想出门散散步、消消食,却不小心走到了一间破旧的茅草屋旁,这间茅草屋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口,里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她正准备离开。却听到里面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 她脚步一顿,在脑子还没意识到什么情况的时候,双腿已经先她一步向前迈了。 于是她看到了令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借着微弱的光线,瞿滢看见在这间阴暗潮湿的茅草屋里面关着的是一个女人。那女人双手被绑着,嘴里被塞着布条,披头散发的,整个人疯癫似的用身体撞着墙壁。 嘴里呜呜咽咽地喊着什么。 电闪雷鸣间,瞿滢一下子联想到电视上播的拐卖妇女的案例,没想到现实生活中还有拐卖人口的。一时间愤怒占据了她的大脑,没来得及多想,她三两步跑到茅草屋的大门处。 那门是木制的门,上边有把已经生锈的锁。 她左看看,右看看,捡起块砖头拼命的往锁上砸。 接着就是一记闷棍砸在了她后脑勺上,再醒来时就是眼下这幅场景了。 “怎么办……怎么办……不能被人发现……” 在瞿滢面前,一个男人正在屋子里焦急的走来走去,嘴中神经质地不停念叨着,暂时还没发现她醒了。 瞿滢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是那间茅草屋。在茅草屋的另一个角落还躺着一个人影,应该就是之前向她求救的那个女生,估计这会儿也是晕了。 她又看向紧闭着的大门,在模糊月光的照耀下,瞿滢勉强看清那门似乎是靠门栓拴着的。 不是锁就好。 “怎么办……” 听着男人念念叨叨的话,瞿滢害怕的同时又很是无语。 大哥,我才该担心怎么办好吗。 “村长说了不能动她们……” 瞿滢闭着眼睛,脑子里飞快想着对策,片刻后,她才装作才醒似的,假意咳了两声。 听见声音,那男人动作顿住,僵硬地转身看向她。 “你……你醒了?” 瞿滢虚弱道:“大哥……你绑着我干什么?” 大概是事发突然,这人又慌得不行,竟然没把她的嘴堵住。 男人没料到这个状况,迟疑道:“你……” “那是你妻子吗?有精神病就好好看管着,刚差点吓死我。”瞿滢的手在身后不停地发着抖,她紧紧攥着,尽量放平声音,不泄露出自己的慌张。 他会不会信? “是!那是我老婆!”男人像是突然被点醒,“那是我老婆……是是……是我老婆……” 瞿滢攥着的手一松,深吸了口气,平缓的呼出。 “既然是你们夫妻俩的事儿,你们就夫妻之间内部解决嘛,把我牵涉进来是干什么。” “呜呜。”角落里,原来毫无动静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听见这话,一下子呜呜喊起来,脑袋晃得像拨浪鼓,瞿滢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的慌张和绝望。 她心里既是愧疚,又是紧张。姐姐,你别这个时候出岔子啊,我不活着出去怎么回来救你。 “吵什么!”男人见她醒了,走过去狠狠踹了一脚。 女人被踹得狠了,猛地弓起身子,耳边是阵阵耳鸣,半天缓不过来。 瞿滢看着,仿佛那一脚踹在自己肚子上,表情扭曲起来。 畜生! 瞿滢在心里狠狠骂了句,声音却还是柔和,暗含引导:“大哥,你教训老婆,我在场多不合适啊。您放我走吧,我再不回去,我姐该找我了。” 男人突然被她点醒,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和她同行的女的,她失踪这么久,肯定已经到处在找她了…… 他下意识走到门口,打开门往外看。 就现在! 和他说话的功夫,瞿滢已经积攒了一些力气,这会儿一鼓作气起身冲向大门,男人毫无防备地被她撞开,后仰着踉跄几步,才反应过来这女的竟然跑了! 他正要去追,却发现脚下被紧紧抱住。是那疯女人! “松开!”他狠狠挣扎,没有挣开,怒气蹭地就上来了,“妈的,要不是你作死,能有这么多事儿?!” 他干脆转过身来,脚下毫不留情:“都是你!贱货,人家都关几个月就老实,就他妈你,都他妈一年了,还不死心!” 恶毒的话语和女人痛苦的闷哼在悄然淹没在雨夜里。 7. 对峙 瞿滢踉踉跄跄地在雨夜里闷头跑着,突然撞到个人,她抬头一看,是隔壁那人。 她的精神正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这会儿对任何陌生人都应激,她下意识想躲开,身体反应却是慢了一步,手臂被男人抓住。 李盛偃一见她手腕上的绳子和慌乱的表情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皱着眉,把伞挪到她头顶,安慰道:“你别怕,是聂微宁让我来找你的。” 一听这话,瞿滢才有了劫后余生的实感,陡然放松下来,腿软得几乎就要站不住。 李盛偃扶了她一下,拉着已然没了力气的人往家里赶。 聂微宁远远看着两个人影走来,瞿滢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下子连下着雨也顾不上,冲到瞿滢身边,触碰她的指尖微微发抖:“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瞿滢呆呆抬头,失焦的眼神慢慢认出面前的人。 她猛地铺到聂微宁怀里,眼泪哗哗地止不住:“姐姐……呜呜呜……吓死我了,我……我还以为我要死在那了。” 聂微宁一边摸着她的头发安抚着,一边问秦深:“她怎么了?” 李盛偃把手里那把没打开的伞撑开,递给她:“我也不知道,在路上看见她的时候就这样了。” 无奈,这时候怕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聂微宁只好笨拙地安慰她:“别哭了,先回去。” 没想到,一听这话,瞿滢反倒猛然摇起了头,刚才哭得太猛,这会儿她又着急说话,结果就是打了个哭嗝,才坚决道:“不行。” 她缓了缓情绪,才解释:“我看到有个女生被人囚禁了……我怀疑……她是被拐卖来的!” “什么?!你别着急,你慢慢说。” 瞿滢一五一十地,从在哪看见的人到被人打晕再到怎么逃出来的,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我们要救她出来!”瞿滢拉着聂微宁的手,眼神坚定而满含期冀。 “当然要救。” 秦深从刚才就一直没说话,这会儿终于开口:“救人是要救的,但得计划周密。你们先回去,我去他家看看。” “还要怎么计划周密?!”瞿滢一看他这么冷静,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瞬间就恼了,“你知道对那个女孩来说,我们多拖一天她就得多受一天的罪吗?!我看你就是想拖延时间,好让那畜生把证据都消灭吧!” …… 李盛偃压了压眉,气势陡然凶了几分,语气生冷:“救人?就凭你这所谓的一腔正义?你看看你的手机打得出报警电话吗?他要是带人把路堵了你还出得了这个村子吗?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把那个女孩救了出去,你就敢说这个村子里没有另一个像她一样的女生吗?你能保证所有有罪的人都收到惩罚吗?” “我……”瞿滢被他一连串的问句给问住了,好半天才想起掏出手机报警,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这村子实在太偏僻的原因,竟然真的连报警电话都打不出去! “你的意思是,这事儿不仅村里人知道,居然还帮着?”聂微宁知道一些村子由于封闭和落后,会生出一些外人难以理解但村民们视为天理的恶俗,也知道有拐卖村的存在,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被她们碰见,明明不远处就是热闹的小镇。 “这次应该是不知道的,但一旦涉及到外人,村民只会抱团起来一致对外,无论内部有多少矛盾。”李盛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总结道,“愚蠢又顽固。” 聂微宁一边为他的表述心惊,一边思考着他说的话。 这次不知道,意思是以前都知道?那这次有什么特殊的? 然而,瞿滢却还是并不全然相信他,却又莫名有些怵他,小声道:“那你也是这个村的人,谁知道你是不是跟他们一伙儿的……” 李盛偃于是不再说话。 “他说的也有点道理,光靠我们俩,别说救人,我们可能都走不出这个村子……”聂微宁站出来调和矛盾,“就算放我们离开了,我们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要消灭证据。” “好吧……”瞿滢不情不愿地妥协了。 聂微宁知道,这对瞿滢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于是适时劝道:“回去吧,回去洗个澡。” 瞿滢被她搀着,没走几步,突然转过身,大声喊:“还有!你刚说错了,我不是凭着一腔所谓的正义,是物伤其类!” “算了……你个男人永远不会明白。” —— 李盛偃回了家,坐窗边看着,果然没过多久看见村长领着几个人往这边走,其中一个正是李昌吉。 他还是打着那把聂微宁借他的伞,浅绿色的,和他整个人极不协调。 “村长。” 其他人还没反应,李盛稳先跳了脚:“你又找事儿是吧!爹!我就说当初就应该让他跟着他那个杀人犯的娘走。” 村长难得地没有反驳他,盯着李盛偃,声音不像往常和蔼,反而阴沉沉的:“盛偃,让开。” “然后呢?你想做什么,困她们在村里一辈子吗?你知道不可能。” 这话说到了村长的担忧之处,李昌吉火急火燎赶来跟他说今天进村的那两个女的发现了,她们肯定马上就要离开村子,离开村子后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报警,到时候李家村就完了。 在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往往是最团结的,旁边几人一听,想着其他的先不管,先把人拦下。 于是就有了这一幕。 “这事儿还有转机。我刚刚已经打探过了,她们现在只觉得是李昌吉偷偷买的,你们现在这样子,不就明明白白告诉人家这事儿你们都参与了?” 闻言,几人露出犹疑的神色。 “更何况,她们可不是什么没姓没名的人,她们来这儿旅游家里人都是知道的,长时间一不联系,人马上就找到这儿来了。” “李盛偃,你他妈就想把我一个人推出去是吧!”李昌吉听出不对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没良心的,我可是你亲叔叔,你不想想你小时候是不是吃我家饭吃得最多,没有我,你能活到现在!” “是,昌平叔,你别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盛偃微眯起眼,声调平稳,手下却是毫不留情地把李昌吉指着他的手指往上掰。 “现在她们只想着把那姑娘救出去,我们只需要让她们看到我们确实做到了就行。” “那怎么行?那可是我花大钱买的媳妇,怎么能送回去!不行!绝对不行!”李昌吉一听这话,不干了。 “李昌吉,你违反规矩,瞒着我们乱来也就算了,还让人发现了,现在由得了你?”村长不悦道。 “我这……我实在等不了了!这事儿是我做错了,但……”李昌吉讨好地笑,“村长您看能不能饶了我这回,我为了讨个媳妇儿,可是身家底儿都掏空了。” 村长为难地看看李昌吉,又看看李盛偃。 “我看这事儿还有第三个解决办法。”李昌吉眼珠转了转,“刚才是我一时着急慌了神,其实那女的也根本不知道那是我买来的媳妇儿咧,她自己也说了这是我们两口子之间的矛盾。” 在场几人皆异样地看着他。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被人这么关了一回,怎么可能真不怀疑,这是一说到要把他那买来的媳妇送回去就不乐意,甚至开始自欺欺人了。 “李昌吉,你这是把我们整个村都往火坑里推啊。”身后一个举着手电的彪形大汉气势汹汹道。 李昌吉:“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就是这个村的,这事儿肯定也是我最不想发生的,我能做什么对村子不利的事?!” 那大汉还要再说,村长一抬手:“行了,不管你们是把买来的那姑娘给交出去还是让那两个姑娘相信这是你的家里事,只要这事儿最后不涉及到村里就行。” 真是踢得一手好皮球,聂微宁二人要真相,李昌吉要媳妇,村里其他人要保证不会牵扯到整个村子,这矛盾可不就转移到了这三者之间,回头他还是那个老好人村长。 聂微宁、瞿滢二人站在窗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