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贵女》 第1章 皇亲闯祸(上) 顺京城里近日热闹非凡。 时逢太后七十大寿在即,普天同庆。 各地进京贺寿的官员不计其数,几位藩王也跋山涉水陆续赶了来。 这一日,广陵王正带着世子在宫中向皇帝详陈封地的情况。 皇帝听的满意,脸上见了笑容。一高兴便让广陵王父子留下与杜相以及钦天监监正还有礼部、户部二位尚书一同商议太后大寿事宜。 几人正说着,就听得隐约有马蹄声传来。 广陵王没多想,只当是自己听错了。皇宫之内,怎么可能有人纵马?怕是连宫门都进不来就被禁军拿下了。 可那马蹄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广陵王见杜相几人皆面色如常,毫不意外,便也压下心中惊异,不让自己显得大惊小怪。 皇帝默了默,对太监总管庆泽吩咐道:“闹出这般动静,想是有什么要紧事,你且去迎一迎。” 庆泽忙应了是,迅速对干儿子福海交代了几句,便火急火燎地出了大殿。 广陵王有些愣了,不知外头那位是什么来头。能在皇宫里随意纵马,这可不是一般的恩宠。 “小祖宗哎,您这是怎么不痛快了?”殿外传来庆泽的声音,“您倒是慢着点儿,老奴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快跟不上了。” 听见这话,在众目睽睽之下已经迈过门槛的一只脚又收了回去。 广陵王伸长了脖子瞅着,却只瞧见似是灰鼠色的袍角一闪而过。 紧接着,庆泽的惊呼声从殿外传来:“老天爷,您这是做什么?老奴可受不起!您快别……这,这,老奴是要折寿的呀!” “不是说腿脚不好吗,扶一下而已,慌什么?”一道清亮的女声回道。语调不高不低,语速不疾不徐。 不似许多高门贵女端着架子,也不像富贵人家的小姐们矫揉造作。自然又得体,听上去便叫人觉得是个沉着稳重值得信任之人。 说话间,便见一人扶着庆泽进得殿来。先是毫不避忌地对着几人扫了一眼,接着才望向皇帝。 那眼神令广陵王心下一惊。 灵动而通透,理智又清明。 广陵王不由得想起多年前,他曾熟悉的那一双光明磊落 、坦荡正直的眸子。 还有另一双风情万种、百媚千娇的美人眼,令他至今仍心有余悸。 明明是三双各不相同的眼眸,却都透着惊人相似的从容与坚毅。 广陵王收回思绪,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 只见她束一男子发髻,髻上仅以一枚通体碧绿的玉簪为饰。穿着也作男子打扮,却又并未刻意模仿男子。 灰鼠色的衣袍料子华贵,是上好的锦缎,这颜色过于沉闷,容易显得老气。通常是权贵家中上了年纪的男子所穿。 可她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却把这颜色稳稳压住了,只显出周身的贵气。 腰间衣带与袍子同色同质,只坠了块与髻上玉簪同等料子的“无事牌”,打眼一看便知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 年过半百且阅人无数的广陵王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这位的身份究竟何其贵重。 女子扶着庆泽走到御书案前才松手,看着是要行跪礼,却被皇帝先一步免了。 女子改为作了一揖,道:“臣女参见陛下,谢陛下。” “你是何等身份,哪有动手搀扶个奴才的道理?”皇帝虽语气平淡,但熟悉的臣子不难察觉他的不悦。 女子回道:“臣女幼时,庆公公没少背着臣女东跑西颠,这宫里的每一处,都是他带着臣女熟悉起来的。臣女如今不过投桃报李而已,与身份无干。” “你倒记得清楚。”皇帝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伺候你是他的福分,多少人盼也盼不到。朕知你心善,却也不必如此抬举这个老东西,别叫他尾巴翘到天上去。” 此言一出,庆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伺候皇帝多年,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自己是如何惹了陛下不痛快,一句也不敢为自己辩解,只道:“老奴有罪,是老奴僭越了,请陛下责罚。” “庆公公跟随陛下多年,无一日不尽心的,前朝后宫,哪一个不看在眼里?”女子说着,径自把跪着的庆泽搀了起来,“臣女礼待庆公公,全因他是陛下的身边人,这些年来一直将陛下伺候得妥帖稳当,鞍前马后日日操劳,这些都是臣女无法为陛下做的。 民间不是有句俗话叫‘宰相门前三品官’嘛,照这么论起来,庆公公在陛下门前,至少得是个一二品的大员了。” “伶牙俐齿的丫头。”皇帝淡淡道,言辞中不乏亲昵之意。 他本就是对她待庆泽亲近一事吃了味,但此事万不能说出口,否则有损他天子的威严。 如今被这丫头三言两语哄好了,自然不会再计较。 “你素来行事规矩,今儿个却是打马入宫,这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皇帝谈起了正题。 “回陛下,臣女惹了点儿事,急着进宫向陛下请罪呢。”女子嘴上说着请罪,语气却轻飘飘的,丝毫没有闯慌张不安。还隐有向皇帝撒娇之嫌。 “以你的胆量,便是将朕这皇宫的房顶掀了也不一定觉得有什么,今儿个竟是主动前来请罪了。”皇帝像是听到了十分新鲜的趣事,笑了几声,“说来听听,这是惹了多大的事儿,难不成你把朕的京城给点了?” “陛下圣明,臣女可没胆量火烧京城。”女子也扬了扬唇角,“不过臣女却是在朱雀大街上,当着满街的百姓,吩咐随从把广陵王幼子连同宋国公的曾孙、平安候的侄子,广平伯次子还有刑部侍郎家的公子给狠狠揍了一顿。” “什么?你好大的胆子!” 听说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人打了,广陵王登时大怒。 “我儿伤势如何?现下何处?” 女子这才转过身来:“看来这位定是广陵王殿下无疑了。久仰,失敬。”虽无轻蔑之言,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却令广陵王莫名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还不如对庆泽一个太监总管来的敬重。 “废话少说!本王的儿子到底怎么样了?”广陵王只觉得血气直冲发顶,当场便要暴怒。 世子见状,忙上前拉住广陵王衣袖,凑近他低声道:“父王息怒。陛下面前,还请父王克制一二。” 广陵王闻言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怒火中烧,用力甩开世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厉声道:“你个没用的东西!弟弟被人打了不出声替他讨公道也就罢了,本王权当你懦弱窝囊便是。 眼下连你父王也被人看轻了去,你身为人子,不仅不敢为为父说句话,反而还要劝为父忍下这屈辱,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不孝混蛋,如何堪当这世子之位!” 若是单广陵王父子二人关起门来,无论说了什么都不甚打紧。可如今却是在皇宫之中,皇帝以及几位臣子面前。这些话可就是把世子的颜面扔在地上狠狠踩了。 世子的脸一下子白了。 父亲宠爱幼弟,看他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好歹在人前还有所顾忌,如今竟是连当着皇帝的面也不肯忍耐了。 “广陵王殿下,陛下面前,怎可无状?”沉默半晌的杜相终于开口了。 声音并不大,却叫盛怒之下的广陵王犹如被人当头一盆冷水浇下,猛然清醒了过来。 第2章 皇亲闯祸(下) “臣一时气恼,言行无状,还请陛下恕罪。”广陵王慌忙跪下,俯首称罪。 皇帝盯着他,心里很不高兴。 皇家最重血脉,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便是勋贵之家也有非嫡出之子不能承爵的规矩,若无嫡子,方可由庶子降等承袭。 以广陵王府为例,若是没有嫡子,让庶子承爵,便会由亲王降为郡王,封地、食邑、仪仗、用度等,一应俱降。其他公侯等亦是如此。 通常为了保住爵位不变,即便家中没有嫡子,也会想方设法将庶子养到正妻名下,当做嫡子。若连庶子也无,还有宗族中的嗣子可供挑选过继。 世子乃是广陵王正妃所出,既嫡且长,名正言顺。且他品行纯良,举止得当,并没有什么错处,承袭王位理所应当。 皇帝不是没听过广陵王如何偏宠侍妾及幺子的传闻,甚至还收到过他为其请封侧妃的折子。 可皇家规矩森严,一个低贱的舞姬,跟了广陵王时是不是清白之身尚且两说,能做个侍妾已是好命。 可这女子的野心和胆子都太大了,竟然敢怂恿广陵王直接为她请封侧妃之位。若真叫她如了愿,岂不等于绝了王妃和世子的活路? 皇帝自然不能眼见着叫个舞姬戕害了自己的嫂嫂与侄儿。不仅驳回了请封的折子,还特意下了明旨,命此侍妾终身不得晋位。 这一举动断绝的不止是那侍妾的妄想,同时更是保证了世子地位的稳固。至少不会叫广陵王禁不住枕边风,生出为了让幼子上位而废了世子的念头。 左右一辈子只能做个侍妾而已,广陵王偏宠她些皇帝也就由他去了。 可如今听了广陵王当众训斥世子的那些话,这还是当着他这个皇帝和几位大臣的面呢,真是怎么叫人寒心怎么说,足见世子的日子该有多不好过。 再加上与那侍妾所生之子一并挨了教训的都是京里有名的纨绔,成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花天酒地、招猫逗狗的,名声差得很。皇帝连带着对这个侍妾所生的小侄子也不待见了。 皇帝不满意这几个纨绔的靠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不知这群小混账又做下了什么荒唐事,得罪了满京城最不能得罪的贵女,正好就一并整治了吧。 皇帝还在琢磨着怎么开口,就听得那女子慢悠悠地说道:“听王爷这话便知世子日子过得艰难。子孝而父不慈,长此以往怕是要离心的。 难怪家母在世时曾做此评价:广陵王其人,对陛下忠诚有余,是个太平王爷。只可惜心志不坚,耳根子软,易受蛊惑。 若是碰到个长得好、手段高、擅惑人、有野心的女子,便极有可能是个宠妾灭妻的。” “你!”广陵王未得旨意不敢起身,但听到女子这般讥讽自己,气得抬起头,红着眼怒目而视,咬牙道,“你是个什么身份,竟敢在陛下面前口出狂言,折辱本王?” “王爷离京多年,对此间人事不再熟知也是有的。 晚辈姓苏,苏天乙,封号‘宝成郡主’,当朝协理官。家母苏金舆,外祖母苏咸池。”女子缓缓说道,像是怕他一下子听不明白似的。 广陵王心头巨震,全然顾不上女子话中的不敬与狂妄。因为她的确有比任何人都狂妄的资格。 宝字辈的郡主,苏家的当家人,当朝唯一一个手握实权、大权的女官……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看见她的第一眼,广陵王便莫名想起了当年威风八面、尊贵端方的苏金舆,还有那个裙下之臣无数,嚣张到敢打皇子屁股的苏咸池! 苏家的女子啊…… “宁得罪贵皇亲,莫招惹苏家女”。这句话在大顺流传了一代又一代,经久不衰。 广陵王挺得笔直的后背当即委顿下来。 不必论对错,他便已经确定自己的宝贝儿子这顿狠揍铁定是白挨了,后头指不定还得跟着多重的责罚。 何止是他儿子,便连他这个贵为亲王的爹,恐怕也得栽在这儿。 “宝成,你且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问道。 “请陛下稍待。此事牵扯不少,臣女已请京兆府押着那几位公子一并进宫来了。臣女等不及,自己打马先行了一步,算算时间这会儿人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福海前来通传,说京兆尹一行求见。 皇帝点头传召。 京兆尹便带着几名下属,押着几个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公子哥儿进了大殿。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烈的酒味。 京城的几位知名纨绔老老实实地跪着,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一动不动,恨不得没人注意到自己。 唯有无知者无畏的广陵王幼子,梗着脖子气呼呼地辱骂着让自己遭此大罪的苏天乙,以及“拉偏架”、“不把他与他父王放在眼里”、“必定没有好下场”的京兆尹。 直到被庆泽厉声呵斥了一句:“混账东西,陛下驾前岂容你放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处能够为所欲为的广陵府,而是天子所在的顺京城。而此刻坐在御书案后面的明黄色身影,则是只凭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的九五之尊。 广陵王幼子再无法无天也深知不能得罪皇帝。自家父子的富贵荣华全仰赖皇恩,立时便安静下来。 皇帝被不成器的广陵王父子俩气得脑袋疼。老子糊涂,儿子蠢笨。这样的家伙居然是他的血亲,想想都觉得丢人。 皇帝不耐烦地打发人问话。 先由京兆尹从官府角度将事情大致陈述了一遍,再由相关人员补充、申辩。 苏天乙并不说话,只看了被绑着的几人一眼。 可怜这几位京中纨绔,平日里都是属螃蟹的,鼻孔朝天,到哪儿都是横着走,如今不过是被苏天乙眼风轻轻一扫,便吓得险些当场失禁。争先恐后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般把一切都如实交代了。 礼部、户部尚书几人当即心下明白过来,这位郡主哪里是来请罪的,分明是来告状,请皇帝为她出气讨公道的。 第3章 郡主告状(上)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自广陵王父子进京以来,宋国公曾孙几人在家族的授意下对其讨好巴结,主动带着小公子游览京城,成天吃喝玩乐,好不自在。 广陵王此次进京,只带了王妃嫡出的世子与宠妾及其所生的幺子。 王妃多年来身子不好,广陵距京师路途遥远,太后怕她吃不消,路上再加重了病情,便免了她奔波之苦。 王妃不能来,广陵王这一路不能没个贴心人伺候,便带上了宠妾。 虽说京城不同广陵,她一个侍妾,到底身份太低,平日里又骄纵惯了,未免不知收敛,恐惹出什么事端。但他堂堂亲王,还能护不住自己的女人? 世子日后是要承袭王爵的,自然不能不带在身边。幺子虽为庶出,但说到底也是他的种,正经的皇室血脉。 京城的繁华与热闹是广陵所不能比的,他自然要让自己的老来子好好见识体会一番。 虽说这京里贵人多如狗,但他广陵王惹不起的还真没几个。 广陵王觉着,皇亲国戚嘛,委实没有必要处处谨小慎微的。否则都对不起老天爷给的好出身。 况且还有那么多想要巴结讨好他们父子的京城子弟陪着,京里什么人能欺负什么人该躲着走,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了。 于是,广陵王就放任小儿子随他们花天酒地去了。 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千娇百宠的宝贝儿子会给他惹下天大的祸事。 昨夜里几人玩的太疯,醉的不成样子,便干脆宿在了官妓坊。直到今日起来,酒劲仍未消退。 半醉半醒的几人在朱雀大街上胡作非为。掀小贩的摊子,拦路调笑经过的女子,拿了店铺里的东西不给钱……总之就是不干人事儿。 有人看不过眼,报了京兆府。可几人皆家世显赫,尤其还有个初来乍到的藩王之子,躲在一旁决定暂不出面的京兆尹见事情也没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便命人先行赔偿了商贩们的损失,又好生安抚了几个被吓哭的女子,却并不敢真将这几个始作俑者如何。 谁知此举愈发助长了几人的嚣张气焰。 几人与一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马车擦肩而过之时,被车窗中露出的俊美面庞惊呆了,登时决定将人拦下仔细瞧瞧。 没错,是俊美。他们看上的是个俊俏惊艳的少年郎。 朱雀大街是全京城最繁华热闹的所在,治安一向很好。若放在平日,他们也没胆子这么干。 可“酒壮怂人胆”。几人灌多了黄汤,本就不大灵光的脑袋更迷糊了,只会遵从内心最热切的想法。 于是便什么也顾不得,踉踉跄跄地拦下了马车,准备当街抢人。 京兆府的人不敢来硬的,只能好言好语劝着。奈何几人根本不买账,还赏了他们几脚。 朱雀大街上一时间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从马车上下来个青年。 京兆府的人见了顿时有些发怵。 此人乃是宝成郡主苏天乙身边的长随,四位鹤字头之一的鹤鸣,常在京里行走的没几个不认识的。鹤鸣下得车来,对几人道,是苏府的小郎君乘车出门游玩,礼貌地请几人把路让开。 谁知上了头的广陵王幼子不仅不同意,还扬言今日一定要把人弄到手。 一旁的纨绔见了,小声劝他,苏家的人万万惹不得。 广陵王幼子却不以为然,大言不惭道:“苏家?苏家有什么了不起?小爷从来没听说过! 别说只是个小郎君了,便是苏家那一家之主,小爷若是想要他伺候,他也得把自己洗剥干净了乖乖在床上等着小爷玩弄!” 此言一出,整条朱雀大街一下子静的落针可闻。 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有个看上去已近耄耋之年的老者不知怎么感动的不得了,喃喃自语道:“活得久真是太好了,果然能见识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居然还有人使劲儿的得罪苏家,真是变着法儿的作死呦。” 广陵王幼子正不明所以,就听得马车里传出一女子清冷的声音:“好极了,百年难得一见的事情竟在今天遇上了。 为非作歹、仗势欺人、作奸犯科、目无王法。 光天化日就要拦路抢人,与土匪强盗何异? 既然碰见了就不能不管。 鹤鸣、鹤舞,给我好好教训这几个污言秽语、胆大包天的狂徒,不打累了不许停下。” 鹤鸣听令,抬脚便将口出狂言的广陵王幼子踹飞了出去。与此同时,又有一女子从马车中飞身而出,几步便横剑拦在了想要偷偷溜走的几名纨绔面前。 接着便是一场单方面碾压式的狂殴。看得围观的百姓一阵阵叫好,个个心潮澎湃兽血沸腾的。 为富不仁、欺压百姓的官宦子弟历来是大家痛恨的对象,只是苦于人微言轻无权无势,被迫默默忍受。 如今眼见得有人做了自己想做却不敢做的事,自然激动狂喜。 京兆府的人全都傻了眼,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一边是藩王之子以及权贵子弟,而另一边则是比皇亲国戚还要显贵难惹的苏姓郡主,最要命的是方才那番极是辱人的污秽言辞恰巧被人家听了个正着。 京兆尹在心中为几人尤其是广陵王幼子默默点了一炷香以示哀悼,不论如何,此事已不可能善了。 不能不管却又不知该如何管,京兆尹愁的差点揪掉了自己的胡子。 想叫人上前劝架却压根儿近不得鹤鸣、鹤舞的身,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而二鹤得了苏天乙的吩咐,自是奉若法旨,拳拳到肉、脚脚用力,半点不曾放水,直打得几人哀嚎连连,满地打滚。 京兆尹见苏家这边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生怕他们真将人打坏了,到时候自己无法交代,只得硬着头皮亲自到马车前行礼。 “下官拜见郡主。” 马车里没人回应。 京兆尹被晾在一边却不敢有半句怨言,他心里明白这是对他方才躲着不露面的惩戒。 京兆尹只得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恭敬地躬身候着。 不多时,马车里终于传出句“停手”。 二鹤这才收了拳脚,一左一右抱剑分立在马车两侧。 京兆尹见状稍稍松了口气。 车帘一掀,苏天乙缓缓走了下来。 “将这几人绑了,押送宫中听候陛下发落。”苏天乙负着手直接发号施令。 直接送到宫里?京兆尹一愣,苏家郡主这是怕事情闹不大呀。这不是摆明了让皇帝觉得他们京兆府无能,形同摆设吗? 苏天乙见他迟疑,问道:“京兆府可是有其他高见?” 这句话听在京兆尹耳朵里直接变成了“敢对我的话有异议,你们整个京兆府是都活腻了不成?” 京兆尹吓得一激灵。摆设就摆设吧。 第4章 郡主告状(下) 他一个区区的四品官,在这几位勋贵子弟面前也确实威风不起来,公正不起来。 更何况眼前还杵着一位贵不可言的苏家郡主呢?这事儿啊,还真就得交给陛下决断。 京兆尹想明白了,对着苏天乙赔笑道:“下官谨遵郡主吩咐。” 一扭头就打发手下人把地上躺着的那几个捆结实了,押送皇宫。 事情交代清楚了。 大殿里一阵沉默。 还跪在地上未被叫起的广陵王脸都白了。 他偏疼纵容了十几年的宝贝儿子,今日终于给他惹下个滔天大祸。 不仅抢人抢到了苏家人手里,更要命的是竟对着苏家的这位郡主大放厥词、言语污秽。从今往后,广陵王便是再想宠着他只怕也是不能了。 皇帝瞧着底下几个面上挂彩、衣衫破损、形容狼狈的勋贵子弟,气不打一处来。尤其那个最不长眼的广陵王幼子,若不是与他沾着亲,真想直接推出去砍了。 “真是好出息。”皇帝冷冷道,“光天化日的竟敢做出此等勾当。尔等眼中可还有国法? 看上什么便要抢什么,倘有一日若是看上了朕这皇位,是否也要抢了去?” 这话已不是一个重字足以形容,简直杀人诛心。 几人都被吓傻了。他们不过是对个好颜色的少年起了歪心思,怎么这会儿竟要被扣上谋逆的天大罪名? 他们几个就是没出息,不务正业而已。还有些好吃懒做、贪玩、不上进,偶尔,真的只是偶尔,也的确会做出些荒唐混账事。但他们敢对天发誓,那都是些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 但陛下方才所说的可是皇位啊!又不是商贩摊子上的小玩意儿,说抢就抢了,那可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就是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万万不敢生出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啊! 户部尚书眼见着皇帝一句话就把事情推向了不可控制的方向,有心大事化小,遂进言道:“陛下息怒,想来都是贪杯好酒惹下的祸端。 年轻的小子们,多喝了几杯,脑子便不听使唤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一定出自本意,事后恐也全不记得。 依臣之见,不妨小惩大诫一番,责令家里将他们领回去,好生教训、严加看管,必不会再生事端。” “赵尚书宽怀仁厚,对晚辈后生当真爱护有加。”苏天乙轻描淡写地赞了句。 想借此事向这几户人家买好,也得先问问她这个原告事主答不答应。 “又不是没下人跟着。主子们喝了酒,难不成下人们也跟着醉糊涂了? 主子拿了东西,下人就不知道付钱结账?主子行事荒唐,下人就算劝阻不住难道还不知道向对方赔礼赔偿吗?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由此可见,一切的源头竟是家风不严。家里教的不好,管教不严,孩子的成长自然有问题。” 户部尚书尴尬了。 原本只是想做个顺水人情,没成想被将在这儿了。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应该没得罪过苏家这尊大佛呀,她怎么就跟自己为难上了呢? 赵尚书试图再挽救一下:“郡主有些言重了。未必就牵涉到家风家教的。 郡主身份贵重,不晓得有些心思不正的刁奴怕惹主子不高兴就干脆装聋作瞎,以为不做便无错,想来今日便是如此。” “赵尚书所言也不无道理。”苏天乙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的确有引着主子学坏的下人,也有助纣为虐的恶仆。 如此说来,今日竟是巧了。他们几人分别从自家带出门的仆从竟是如出一辙的刁奴恶仆?还真应了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 “啊……这……”赵尚书一时无言以对。 苏天乙却并未就此打住:“以苏某的家世来说,自称一句世代簪缨应当不为过吧。 但家中长辈自苏某年幼时便言传身教,事有可为,有不可为,有决不能为。 苏家无论主仆,一旦犯错定然要承担相应的惩罚。 世人皆知苏某好颜色,府中俊美少年不知凡几。 可但凡进了我苏家大门的,哪一人不是心甘情愿?看上了便要强取豪夺,苏家的宅院便是再大只怕也装不下。 醉酒便是理由?想当年外祖母每月不知酩酊大醉多少回,也没见她老人家哪一次做下今日这等事。 主人醉了酒自有家仆谨慎看顾,能时常带在身边的,必是行事妥当深得主家信任的。再不济也得是个懂事又有眼色的,能及时处理烂摊子,总之不该在一旁火上浇油。 存了歹心的一经发现就应当立即处罚然后逐出府去,哪还会留在身边任其坑害子孙? 所以说,这几家不止是治家不严,连所用家仆的好坏都认不清,这样的糊涂虫又怎能辅佐好陛下处理好朝政? 赵尚书您说是也不是?” 苏天乙就是在咄咄逼人。 赵尚书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后悔没事乱做什么和事老,结果反而令自己下不来台。 无奈之下只好以眼神向杜相求助。 杜相以目光示意他安心,随后上前一步,行礼道:“臣启陛下,此事确应从重处罚。 宝成郡主乃是陛下亲自册封的,关乎皇家天威,且又是朝廷命官,代表我大顺官员的体面。无论怎么说,都绝不容亵渎冒犯。 我朝历来法度严明,从上至下无不敬畏遵从。以身试法者,绝不容姑息。” 苏天乙听得直挑眉。 杜相与她是老对头了。他这番话任谁听来都会觉得是在为她着想,可苏天乙却明白这老狐狸必是另有打算。 杜相不愧为皇帝宠臣。一番话说到了皇帝心坎里。言辞侮辱苏天乙,就是没把他亲封的郡主放在眼里,也就等同于冒犯了他这个皇帝。这群不开眼的小兔崽子,决不能轻饶! “杜爱卿言之有理。”皇帝悠悠应道,“依爱卿之见,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臣以为,对犯法者必依律严惩。 今日之事,杖责、下狱皆有法可依。”杜相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但罪不连坐,无辜者亦不应被牵连其中。 宋国公等身为几人的长辈亲族,家中子孙众多,平日忙于公务,难免疏于管教,虽有失察之责,却未有违律之举。故而,申斥、罚俸足矣。” 苏天乙淡淡一笑,果然,杜相是不会让她就这么把宋国公几人一并清算的。 第5章 帝王心思(上) 无所谓,她本也没想着能轻易就把这几人扳倒。但欺到她头上,怎么也得叫他们知道悔不当初几个字怎么写才是。 皇帝觉得只是申斥与罚俸,罚得有些轻了。但转念一向,毕竟都是朝中勋贵要员,惩罚太重会不会寒了臣子的心暂且不论,这一下子就给苏天乙树了四个有分量的敌手就不美了。虽然那丫头自己根本不会在意。 斟酌片刻,皇帝才道:“杜爱卿不愧为大顺宰辅,果然处事有理有据。 国有国法,既不能放过作恶之人,亦不能牵连无辜之众。 既如此,便将宋、魏、陈、刘四子每人重打三十大板,禁于府中一年,令其自伤愈之日起,每日抄书学理,一年后交由司礼监查验考核。 家中在朝为官者,于朝会之上申斥其教子不严之过,有一个算一个,每人罚俸半年。” 皇帝说完,看向苏天乙,询问道:“如此这般,宝成可还满意啊?” 重打三十大板,对这些娇生惯养的纨绔来说,就算去不了半条命,怎么也得脱层皮,至少得有三个月无法下床行走。 不仅要被关在府中一年,还要抄书并记在脑子里,皇帝可是吩咐了要考核的。这样的惩罚于他们而言可以说如同做了监牢一般难以忍受。 司礼监是什么地方?直属皇帝管辖,她这个协理官还能有几分面子,旁的人,大概也就只有杜相勉强能说上几句话了。 届时若是考核不能通过,那可是丢脸至极的事。 至于被申斥、罚俸,不伤筋不动骨,却着实脸疼。怕是要被热议上好一阵子,塌下去的腰杆何时能再挺起来还不一定。 苏天乙觉得这结果也还不错:“陛下圣明。” 满意不满意的,皇帝可以问,她却不能说。谁敢对皇帝的决定不满?所以只能是满意的。 可便是满意也不能直说,得委婉地表示,还得变着法儿的称颂皇帝英明,圣恩浩荡。 苏家人历来深谙此道。 几个虾兵蟹将处理完,皇帝仿佛刚想起地上还跪着个自家兄长,道:“广陵王怎么还跪着?快起身吧。 闯祸的又不是你,你跪什么? 便是再爱子心切,也断没有父代子受过的道理。” 广陵王谢恩起身,刚想说点什么,就被皇帝抢了话头:“朕知道你做惯了慈父,舍不得下狠心管教孩子。但须知‘惯子如杀子’的道理。 便是朕的几个皇子,又有哪个不是摔摔打打才长起来的? 索性这孩子年岁不大,性子还来得及扳过来。你既不肯唱这个黑脸便由朕来。 朕思来想去,最能磨练人的地方莫过于军营了。正巧不久后便是往神威将军驻地运送粮草的日子,不若便由此子做个运粮官一同前往,日后便留在神威将军帐下听候差遣吧。 想来有她管教,这孩子必定能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陛下,”广陵王见皇帝竟要派他的儿子去苦寒之地当兵,一下子着急了,“战场上刀剑无言,犬子素来胆小,没经历过什么事,更别说当兵打仗了,只恐到时候受伤不说,还要劳动神威将军分神照顾。” 皇帝却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男子汉大丈夫,还是皇家子孙,怎能做无胆之辈?越是如此才越应该练练胆子。 况且神威将军乃是大顺战神,有她在必定安全无虞。朕的十一、十五、十六三位皇子都曾投在神威将军麾下,去之前也都是各种说辞百般推脱,说白了就是怕吃苦。 可回来后周身气度都不同了,越发英挺威武,如今朕瞧着他们几个可比过去顺眼多了。 再说你也要为孩子的未来着想。虽然是庶子,难道一辈子就这么吃喝玩乐什么也不做了? 在军中磨练一番,说不定哪天就叫他闯出了名堂,有了军功在身。到时候朕也好封他个一官半职的,从此也就能靠自己在朝廷立足了。怎么看都是好事。 广陵王不必有所顾虑,事情就这么定了。 太后千秋过后,你只管带着世子回封地便是。” 皇帝一锤定音。 广陵王面色惨白。 皇帝的决定不容置疑,尤其还是当众定下的,此事再无转圜余地。 况且方才已经说了,三位皇子都曾有过相似的经历,他广陵王的儿子再金贵,难不成还能金贵过皇子不成?人家皇子都能吃的苦,谁敢说自己吃不得? 但军营、战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去了不止要吃苦,还很可能受伤?性命应当是无忧的,毕竟是皇家血脉,皇帝多少还是会顾念些,叮嘱神威将军护着些。 可关键是,那地方是神威将军的地盘。 神威将军何许人也?大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杀神。她亲手斩杀的敌人不计其数,尸身摞起来估计得有一座山那么高。 治下严苛至极,便是对待皇子也丝毫不曾放松标准。 要问她因何有如此底气?不论战功,抛开盛名,她同样出身苏家,乃苏天乙胞姐。 有这层关系在,若给她知道自己儿子狠狠冒犯了她唯一的妹妹,那小子如何还能有好日子过? 自家儿子是在蜜罐里泡大的,来京城之前从来都是被人捧着的,半点苦头也没吃过,更没受过一丝委屈。难免娇惯了些,脾气暴躁了些。 军营里整治人的法子千千万,很容易便会叫人抓住错处,被人磋磨。 虽然神威将军不至于直接要了他儿子的性命,但保不齐手下人想要讨好将军,处处下绊子使坏,耍些阴谋诡计之类的,隔三差五的受罚挨军棍什么的,这可怎么受得了? 广陵王越想越后怕,以至于后续商议太后寿典的过程中无精打采、心不在焉。 苏天乙得了个还算满意的结果,便向皇帝提出告退。 皇帝再次安抚了几句,又赏了些番邦进贡的新鲜吃食,便放她回去了。 原本想让庆泽送她出宫,被苏天乙婉拒了:“庆公公是陛下的人,理应在陛下跟前伺候。臣女可不敢跟陛下抢人。 陛下若是不放心臣女自己走,随便指个人相送便是。” 皇帝才因为她对庆泽的态度吃了醋,这会儿还是避着些的好。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想起来又不高兴。 皇帝虽然嘴上说她过于谨慎了,可那舒展的眉头却泄露了他的确被这一举动取悦到了。 第6章 帝王心思(下) 其实这事儿也很好理解,皇帝是九五之尊,所有人都合该对他最好,都要想尽办法迎合、讨好他。 这并不是皇帝一个人的想法,全天下都对此深以为然。 这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几千年来被皇权至上的理念不断灌输、强化的结果。 最终,送苏天乙出宫这一殊荣落在了福海头上。 他是庆泽的干儿子,在宫里也十分得脸。由他来送,皇帝也没什么意见。 苏天乙走在前头,福海牵着马跟在她身后。入宫时心里带着气,所以直接骑马进了宫门。此外,她也有自己的计较。 把事情闹出点动静来,摆明态度,这样在一定程度上能更加引起皇帝的重视,对始作俑者的处置也会更加慎重些,不至于轻易饶恕。 这会儿事情已经解决,再骑马就不合适了,恃宠而骄也要有个限度。分寸要拿捏在既能让旁人知道她是最被偏爱的那个,不能轻易得罪招惹,又得让皇帝觉得她还是很懂事的,今后依旧可以放心纵容。 天天变着法儿作妖的,和偶尔才胡闹任性一次的相比,自然是后者更能引起重视,也更不容易令人生厌。 苏天乙要做的就是皇帝眼中的后一种人。至于其他人怎么想,她管不着更不在乎。 距离宫门还远,苏天乙偶尔与福海说上几句话打发时间。远远看见有个小太监引着名身着绯红官袍之人迎面走来。 虽然看不清面目,但苏天乙只一眼就能确定来人乃是杜相之子,吏部侍郎杜星寒。 苏天乙有些出神,与福海说话时也有点儿前言不搭后语。 待对方走了近,果然是他。 苏天乙是御封的郡主,身份贵重,杜星寒得先向她行礼。 “下官见过郡主。”俊朗的青年躬身一揖。 “杜侍郎有礼。”苏天乙淡淡回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冷淡。 眼前的男子朗目疏眉,丰神俊朗,芝兰玉树,如圭如璧。 乍看之下,谁又能想到这么个风采卓然的俊秀男子,竟然与他的父亲一道,是个权倾朝野几乎一手遮天的大奸臣呢? “郡主这是要出宫去?”杜星寒为表尊重,并未直视苏天乙的面容,而是半垂着眼帘。 “是啊,要办的事办完了,自然该回去了。”苏天乙回道,“杜侍郎这是要去面圣?” “陛下传召里吏部一同商议太后寿典事宜,裴尚书告了病假,由下官入宫暂代其议事。” “杜相深得陛下倚重,杜侍郎亦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不必‘暂代’了。”苏天乙话里有话。 “郡主过奖。神威将军战功斐然,郡主亦手握大权、天下闻名。下官父子不及多矣。”杜星寒也不示弱,回应道。 杜相家的这位天之骄子,不熟悉的往往会被初见之时他身上疏离淡漠的气度慑得不敢近前,生怕亵渎了去。 可苏天乙却深深知道,在他看上去出尘绝世的外表下是个目的明确、冷静果决、睿智沉稳的狠厉角色,也是个相当厉害的对手。 苏天乙笑笑,道:“杜侍郎快去吧。别让陛下和杜相几人久等了。” “恭送郡主,下官告退。”杜星寒躬身相送。 苏天乙大摇大摆的迈着四方步从杜星寒面前走了过去。 待她走出老远,背后的那道身影才直起身子,随着小太监往大殿而去。 苏天乙出了宫门,接过福海手中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抛给他一锭小巧的金元宝,骑着马扬长而去。 回了府的苏天乙依旧没消气,但她气愤的原因并不单是那几人对她的言语冒犯。 她气恼的是这些权贵对于律法的藐视以及对平民百姓的随意欺凌。 在天子脚下,执法严明的京城尚且如此,那么其他地方尤其是偏远之地又该是什么样子? 苏家一代又一代郡主,呕心沥血了几百年,才让大顺朝一点一点好起来,慢慢成了现在的局面。 可是还不够。 有些东西早已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想要打破或是改变实在太过困难,来自各方面的阻力也太多太多。 或许这也是苏家人历来不得长寿的原因。 除了她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外婆苏咸池,能活过五十,便是每一代苏家郡主中难得的高寿了。 第8章 贵女愁事(下) 远在边陲不说,还要隔三差五地率兵打仗。 女子从怀孕到产子再到养好身体,少说也得一年有余的时间,便是皇帝能等,但战机却等不得。往往是一瞬而至,错过便不知下次是何时了。 神威将军为国为民的热忱丝毫不比她弱,杀起敌来那叫一个勇猛非常。赫赫威名之下也是一身的伤病。单是要将身子调理得适宜成亲生子,只怕也非一时之功。 再加上她是百年难遇的将帅之才,又适逢大顺朝这一代武将凋零,外敌来袭之际,也唯有神威将军能领兵南征北战,大胜四方。保朝廷与百姓免遭外族荼毒。 苏天乙早不指望她能帮着分担这诞育继承人的重担了,只盼着她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诸事顺遂也就足够了。 苏天乙倒也没存着什么非得青灯古佛孑然一身的想法,嫁人什么的也不是不行。 上辈子病入膏肓,每天都是想尽了办法挣扎着活下去,哪有多余的精力谈什么恋爱考虑什么婚姻? 再说了,拖着那样一具随时都有可能停止运行的身体……那不是害人嘛。 所幸这一世的身子骨比之上辈子不知强了多少倍,她也终于能在心理年龄五十好几不到六十的时候郑重地开始考虑婚姻大事了。 犹记得多年以前,这具身体还不到十岁的时候,苏金舆就曾与她谈论过此事。 “嫁人这件事,其实也没多可怕。即使是在婚恋自由的现代社会,因为各种原因找不到对象而选择相亲的大龄青年也比比皆是。 仔细想想,这跟相亲其实也没什么区别。都是经人介绍,彼此并不熟悉,最终的目的是结婚成家。 尽量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中意的,如果不能,那么至少得挑个能让自己看着顺眼感觉不讨厌的。 就算实在过不到一起还能和离,也不是说非得一辈子拴在一起。在这一点上,咱们苏家还是有些便利的,不必为此苦恼。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遇上个能相守一生的。先代里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希望你也能拥有这份幸运。” 苏金舆是这样对她说的,语气里尽是慈祥的长辈对晚辈语重心长的叮嘱,同时也是知己良朋之间基于亲身经历的人生感悟与真心建议。 看着顺眼觉得不讨厌的,甚至是喜欢的中意的,苏天乙还真就有那么一个。 只不过,他们俩这辈子大概都是不可能的。 所爱并非隔山海,只是她与他之间相隔的却是比万水千山更加遥远且跨越不了的距离。 倒也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样深重的家族世仇,不过却也是水火不容的敌对双方。 如果说苏天乙是正直清贵这一方面的领头人,那么那人便是贪腐奸佞那一头的第二把交椅。 大概不会有人能想到,苏天乙喜欢的人竟然是她的死对头之一的杜星寒。 苏天乙自己也说不清是被他身上的哪一点所深深吸引的。 是他俊美英朗的长相?还是芝兰玉树的气质?亦或是那卓然超凡的才气? 还是说她喜欢的就是心狠手辣的衣冠禽兽?正应了那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苏天乙摇了摇头,想:爱情果然是盲目的。喜欢一个人真的是毫无道理可讲的事情,至少在她这里便是如此。 算起来他马上就二十九了,而她也即将二十八,年纪倒是般配。可她毕竟两世为人,上辈子死的时候刚满三十,这样一来,杜星寒的岁数恰好是她的一半。 确定是她这头“老牛”看上人家那棵“嫩草”无疑了。这么一想,还怪不好意思的。 除了年龄相当,更难得的是杜星寒虽已纳妾,却并未娶妻。当然,并不是他不想娶,而是前后定了三次亲,三任未过门的妻子却都在成婚前或身患重病或神秘失踪又或香消玉殒。以至于人们私下里都说,杜侍郎他克妻。 苏天乙倒觉得未必如此,很可能只是巧合,但更大概率是人为因素造成的。 杜相的儿媳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有多少人羡慕就有多少人怀恨在心。至于真相如何,她一个局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也并不关心。 好当不好当的,都与她苏天乙无关。杜家少夫人的头衔,怎么算都不可能落到她身上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甄选未来夫婿这件事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但有杜星寒这颗“有毒的珠玉”在前,想找个令她同样心动的怕是不大可能了。既然如此,也只好将就着挑个顺眼些不招她烦的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一定不能太过平庸,要有一定的身份地位,不然皇帝那关就过不去。 还有,年纪不能太小。毕竟她已经年近三十了,若是按照寻常女子十五六岁至多十八九便嫁人生子,如今儿女都得多大了。而男子中既没成亲也没定亲的基本都是不满二十岁的。 要是真找了个这么小的,加上她上辈子的岁数,不就等于嫁了个孙子辈的吗?啧啧啧,想想都觉得造孽。她实在是接受不了。 可要说年龄上与她合适的,基本早就娶妻生子,再过几年就要做外公、祖父了。 总不能逼着人家休妻娶她吧。 思来想去,大概也只能从死了正妻的官员里挑选了。 苏天乙无奈地想,难道自己就是个当继室的命? 苏天乙枯坐半晌,直到鹤鸣敲门提醒她该用膳了才回过神来。 苏天乙起身便要往外走,注意到鹤鸣有些迟疑便问他是否有什么事。 鹤鸣觑了眼她面色才回道:“宋先生问,郡主独坐书房这一下午,实录上该如何记。” 苏天乙一听,面色沉下了,淡淡道:“该如何记便如何记,左右只有我一个人,他愿意怎么写就怎么写,不必来问我。” 在宫里时一言一行都要被记下来不说,回了府依旧走到哪儿都有双眼睛时时盯着,这种感觉实在让人不爽。 鹤鸣知她不快,识趣地不再多言。 苏天乙本就烦闷,这下更是没了胃口,草草吃了几口饭便回房睡下了。 奈何这一宿睡得极不安稳,翻来覆去的总是梦到杜星寒。 顶着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近乎妖孽地百般勾引她。惹得苏天乙一整夜都口干舌燥的,心底沉睡多年的小野兽险些关不住。 第9章 府前闹事(上) 苏家人难有长寿的,因此,自小养成的作息习惯都极符合养生之道。神威将军在军中一切以战事为先,自然有所更改,可苏天乙多年来始终如此,早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一宿没睡好的苏天乙第二天毫无意外地起晚了,头晕脑胀的,很不舒服,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身娇肉贵”。 好在不是大小朝会之日,迟些也误不了什么事。 苏天乙被自己坚持带“病”工作的敬业精神感动了,心想着忙完回来可得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就在她边往外走边琢磨晚上是去聚福楼吃炙肉大餐还是去至味轩吃铜锅涮肉的时候,就被明显是来找茬的人气势汹汹地拦住了。 苏天乙体内尚未熄灭的躁郁之火一下子又旺盛了起来。 “姓苏的,别以为你是个郡主就了不起了。我还就告诉你,谢儿可是王爷最疼爱的儿子,你动了他就是动了王爷的心肝,有你好瞧的! 识相的就赶紧进宫求陛下改了主意免了谢儿的责罚,否则的话,哼,得罪了我家王爷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为首的妇人肤白貌美,衣着华丽,一看便是出自富贵人家。 保养得宜的面容看上去三十来岁,但苏天乙猜测实际上年纪应该更大些。 身段婀娜有致,穿衣也着重突出这一优点。无论长相做派都不是高门大户里的正室夫人样,妖娆魅惑有余,端庄大气不足。由此可见,应是妾室之流。 再加上她口中提到的王爷、陛下还有责罚等几个关键词,对,还有那个什么谢儿,苏天乙记得广陵王那个不长眼的小儿子的名字就叫李廷谢来着,由此不难推断出,眼前这位就是传闻中深得广陵王宠爱的侍妾了。 她应当是听闻爱子因得罪了苏家郡主而被状告到了天子面前,并且惨遭重罚,咽不下这口气,这是带着人找上门为儿子出头来了。 苏天乙简直要被气笑了。 竟是这般愚蠢之人,自己先前真是高看她了。原以为能得广陵王偏宠多年,必是个心机和手段都了得的。 第10章 府前闹事(下) 美妇人越说越激动,一时间声泪俱下,仿佛真的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郡主府所处的地段清净,周围俱是名门显贵。如今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此时已有不少人在不远处围观看热闹。 苏天乙一眼就看穿了美妇人的目的,无非是想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以为这样就能借助众人逼迫苏天乙不得不就范。 算盘打得不错,可惜挑错了对象。苏家的人几时在乎过舆论和名声? 苏天乙制止住了还要动手的鹤鸣,俯身捏住了美妇人的下巴,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语气里的冷意令近在咫尺的美妇人不寒而栗:“这儿是京城,我说了不算,你也没本事做主。 一切都得听陛下的。 我的名声如何,你没资格置喙。便是被传得再不堪,也不是你一个人尽可夫的舞姬出身,此生都不得晋位的地位卑贱的侍妾所能妄加议论的。” 若放在平时,苏天乙未必会如此刻薄,专挑别人的痛处使劲儿戳。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生来平等。只不过碰巧今天身体不舒服,又赶上这位大呼小叫嘴里不干不净的让她更不舒服,苏天乙这小脾气一上来,别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苏天乙手上用力,迫使美妇人的脸冲向苏家大门方向:“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了,大门上那块‘郡主府’的牌匾是当年世宗皇帝亲笔御题的。 便是你家王爷今日敢站在此地大放厥词都无法全身而退,莫说你一个不入流的侍妾了。单单一个以下犯上不敬世宗的罪名,我今天就是把你当众打死在这儿,也没人敢说我苏家的不是,你信不信?” 美妇人闻言吓得浑身哆嗦,惨白着脸色结结巴巴道:“你,你少吓唬人。仗着……我是,是远道来的,就,就胡编一通。我,我,我不信……” “吓唬你?你也配?”苏天乙冷哼一声,道,“真不知道广陵王到底看上你哪一点了。蠢得简直就像没长脑子一样。 若是他知道你今天的打算,必定连府门都不会让你出。 你自以为瞒着你家王爷就万事大吉了,却不知道自己这回给他惹了多大的麻烦。这一点暂且不提。 第11章 王爷难为(上) 难得回京一趟的广陵王自然有许多应酬,虽说经此一事无甚心情,却也好过留在府中被宠妾爱子搅得心烦意乱。 皇帝已经下了旨意,就不可能再更改。若是还不知收敛,只怕会招来更严重的责罚。 广陵王也心疼儿子,可既然祸是他惹出来的,这后果便得由他自己担着。 这一回,他若再不能狠下心肠,便极有可能祸及整个王府。 本以为一夜过去,宠妾多少能冷静些,他还打算回去同她讲明白此事的利害,再好生安抚一番。 哪成想她竟一早带着人跑到郡主府闹事来了。真是嫌太平日子过久了,怕他命太长,偏要来得罪这尊大佛。 他这个王爷都不敢做的事,她一个侍妾倒敢的很。 广陵王只觉得自己离被气死已经不远了。踹得越发起劲儿。 世子在一旁劝着,再踹下去怕是真的要出人命了。广陵王这才气喘吁吁地住了脚。 他这好一通发泄之后,苏天乙才姗姗来迟。象征性地对着广陵王拱了拱手:“王爷。” 寻常女子是不能这般作态的,无论是自称“苏某”,还是行男子之礼都不合适,可苏天乙既然能入朝为官,在尽是男子的朝堂之上手握实权,这般行状倒也并无不妥。 广陵王世子连忙作揖还礼:“见过郡主。” 若论品级,二人其实是差不多的,且他为亲王世子,还要比个寻常郡主尊贵些。可苏天乙却并不单单只是个普通郡主,昨日之事令世子对她的地位有了深刻认知,自然要表现得谦卑一些。 广陵王面色不善,但到底不敢再得罪苏家女子,点点头算作回应:“郡主有礼。” 苏天乙也懒得拐弯抹角,道:“王爷莫怪,原本苏某应当差人将您的爱妾送回府上。 但怕路上出什么差池,到时又多一重麻烦。 苏某以为,还是由王爷亲自来领人为好。毕竟这众目睽睽之下,围观的人也好给做个见证,免得到时候有什么掰扯不清的。 不当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广陵王哪里不明白她的未尽之言?无非是觉得他那宠妾回去必定添油加醋颠倒黑白,而他若是个不明事理的,很可能就相信了,到时候没准儿还会跑来苏家要说法,她嫌麻烦。 广陵王已无暇计较苏天乙暗指他偏听偏信是非不分了。他此刻只觉心力交瘁只想赶紧把人带回去。 被人这么围着看,令他十分不自在。昨日之事已然传得沸沸扬扬,今日过后指不定又会演变出怎样的传闻。 广陵王想要速战速决,苏天乙却不想如他的意。有些事情还是要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 “王爷的爱妾当着世宗手书的牌匾口出污秽之言,苏某的长随便赏了她一巴掌以示惩戒。 于理,无可厚非,于情,到底是伤了王爷的颜面。但苏某以为,王爷深明大义,自然不会因此耿耿于怀。” 广陵王听得直牙疼。坏的好的都让她一个人说了,合着她苏天乙怎么都有理。 不过他也确实计较不来。他自己家祖宗亲赐的牌匾,谁也没有不敬的道理。 真要追究起来,一巴掌只怕还太轻了些。 “郡主处置得十分妥当。本王管教不严,此番回去必定好好惩戒。”广陵王将姿态放得很低。 苏天乙却还有话说:“王爷的家事,苏某本不该多嘴。可若不说,又恐王爷因此招惹祸端。 王爷的爱妾方才不止一次说苏某不过一个区区异姓郡主,比不过王爷与陛下血脉至亲。 诚然,苏某的确是个外人,有幸承袭家母之位,为陛下为朝廷效力,的确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但若论起尊卑礼法,再得宠的侍妾也还是侍妾,顶着侍妾的身份对陛下亲封的郡主出言不逊,一个僭越冒犯的罪名是没跑了。 且她一口一个‘我儿’如何如何,始终以小公子之母自居,丝毫没有身为侍妾的自觉。 如此不守本分,总妄图不该贪慕的东西,地位也好,名分也罢,总归是痴心妄想。 小公子一直被放在这样尊卑不分、仗着王爷宠爱便目中无人的女子身边,也难怪会行差踏错。 苏某生平还是头回见到把‘捧杀’‘歪养’用在自己亲生儿子身上的。 广陵府虽距京城千里之遥,可说到底还是陛下的国土。 王爷纵着爱妾横行之事,陛下未必不知。不过是念着与王爷的兄弟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第12章 王爷难为(下) 被一个年纪比自己女儿还小的女子说教了一番,广陵王并不气恼,而是感到震惊。 他几乎要怀疑苏天乙是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知道了昨夜他府里发生的事情,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慨? 不过很快他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苏天乙没有这样做的理由,他一个多年不曾回京的藩王,待太后大寿一过便要回去封地,何时能再回来还未可知,凭心而论,并没有能得苏家人如此重视的价值。 如此看来,也唯有惊叹于苏天乙对人心的洞察。 苏家郡主,个个智多近乎妖。 他是曾与苏咸池和苏金舆两代人打过交道的,如今又见识到了苏天乙这个第三代家主远远超乎同龄人的清醒与透彻。 这般年纪便能与杜相分庭抗礼,旗鼓相当,不是没有原因的。 是了,即便他远在广陵府,难道皇帝就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了吗? 不,那是绝不可能的。 以他对自家这个弟弟的了解,不做到一切尽在掌握是会连觉都睡不安稳的。 所幸他多年来始终安分守己,没有一丁点儿不该有的想法,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使得皇帝对他宠妾纵子的举动视而不见。 皇家素来重视长幼尊卑。世子被教的很好。即便是他这个偏心的父亲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如此便越发衬得小儿子不成器。 他被侍妾迷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曾上折子为她请封侧妃,也并非没动过改立世子的念头,好在此事最终没成。 亲王可有一正妃、两侧妃、四夫人以及王姬若干,再往下才是低等侍妾,之后还有通房丫鬟。后两者没有数目限制,身份也就比普通的丫鬟婢女高出那么一点点。 广陵王已有一正一侧两位王妃,的确可以再立一侧妃,可这侧妃也是要上皇家玉牒授宝册宝印的。且若正妃无子,侧妃所生的儿子不必记在正妃名下便可视同嫡子,将来大可名正言顺地继承王爵。 若是广陵王沉得住气,先为其请旨晋为王姬,皇帝说不定也就准了。待得她生了儿子,继而请封为夫人,便也能顺理成章。接下来再熬些年头,没准儿还真就能叫她当上侧妃了。 可见皇帝还是比他看得清楚长远。 就算陛下不管,真叫他把小儿子立为世子,广陵王府早晚也得毁在他手上。 广陵王在京城出生长大,深知苏家在大顺皇帝心中的分量,他可是亲眼见过苏咸池动手打了他皇兄的屁股,而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娘娘,以及皇兄的母妃不仅不敢怪罪,还要多谢她帮忙管教孩子。 那种巨大的冲击给他留下了浓重的童年阴影。时至今日,每每想起,仍心有余悸。 昨日,他苦口婆心地将这些讲给宠妾与幼子,希望他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能明白是他儿子有错在先。 对上苏家,真真是毫无胜算。不如老老实实认罚,从此改了,方为上上之选。 哪知母子二人谁也没听进去。 侍妾埋怨他连个郡主都怕,不肯为儿子出头,直喊委屈。又疑心他在京里另觅了新欢,开始看他们母子不顺眼了。总之,好一通哭闹。 相比之下,小儿子的做法还算聪明些。 先是以退为进,承认自己莽撞犯了错,并承诺必定痛改前非,今后绝不再犯。 接着便开始卖惨。说什么此去押送粮草,路途遥远,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想到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而寝食难安。唯有恳求上天保佑双亲身体康健,无病无痛。 广陵王听了,十分感动,还以为儿子终于长大了懂事了。 广陵王表达了一番自己的无奈,告诉小儿子君无戏言,皇帝当着众人的面下的旨,是断不可能更改的。 他能做的就是尽量托人对儿子多加照拂,让他不至于吃太过苦。还叮嘱他出门在外不比家中,遇事要多加忍耐,不可冲动,就当是一次磨练心性的机会。 待得归来,他这个做父亲的必定会好好补偿。 谁料小儿子一听广陵王竟真的不肯为他想办法免去处罚,当即变了脸色。 “看来娘亲说的一点儿不错。父王如今是真的觉得我这个儿子碍眼了。从前不论我犯了什么错,父王都不会责怪,更不会责罚。 如今我要被派去那苦寒之地送粮草,与被流放有什么分别?只怕这一去不死也得丢了半条命。 父王却不肯为我求情。是不是巴不得我最好死在路上别再回来? 什么托人照拂?说得好听!父王若真的为了我好,何妨去求求陛下改了主意? 父王与陛下乃血脉兄弟,若是父王舍下脸来对着陛下软磨硬泡,陛下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说到底父王还是不肯放下王爷的体面,觉得为了一个庶子不值得。其实就是不够疼爱罢了。 若是换成大哥,父王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为其开脱。 儿子知道了。 我不过一个庶出的,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嫡子。 父王如此绝情,便任由我自生自灭好了!” 一番埋怨指责下来,广陵王只觉得小儿子一下子陌生起来。 从前只觉得他嘴甜又聪明,总说好听的哄自己开心。想要什么的时候或是犯了错的时候,就会表现得分外乖巧殷勤。 相较于世子的循规蹈矩、老实木衲,自然是活泼机灵的小儿子更讨他欢心。 小儿子的种种要求,他从来没有不答应的,心里想着自己的儿子当然要多宠些。 没成想宠着宠着,竟宠出了诸多不是。有求于他的时候便极尽所能地讨好卖乖,若不肯应其所求,就当场翻脸,还心怀怨怼,责怪他不够疼爱,不肯为他竭尽所能。 广陵王突然觉得心累。他自问对他们母子二人宠爱有加,多年来掏心掏肺,甚至冷落了王妃,连带着对世子也不待见。 到头来换来的却是二人的表面敬重背后埋怨,可笑的是他还一直以为他们是真心敬他爱他,觉得自己和他二人是真正的一家三口,无关权势、无关富贵。 多可笑啊。 果然不经历些事是看不清人心的。 广陵王只觉得自己的一腔真情就这么被辜负了。整个人顿时生出沧桑无力之感,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心灰意冷之下,才带着世子出了府,彻夜不归。 第13章 太后千秋(上) 苏天乙今日说的这些话,虽然态度倨傲,实则却是在为他着想,她完全可以不说。 她与广陵王没有交道,更不涉及利益往来,没义务提醒他什么。就算广陵王家宅不宁,与她也并无妨碍。 换了别人说不定更乐见如此。怎么说他儿子都是实打实地冒犯了人家。对于记仇的人来说,他们越惨才越解恨。 可苏天乙说了,还把话说得十分明白。似乎她们苏家人骨子里就是这么坦荡。 苏咸池处处留情却不惧流言蜚语,始终我行我素;苏金舆恪守原则,凡有违背之事对谁也不讲情面;而苏天乙,他所知不多,却能深切感受到她亦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并且始终奉行。 广陵王时隔多年,再一次为苏家郡主所折服,开口时语气中多了几分真诚:“宝成郡主的话本王记下了。本王承了郡主这份好意,日后若有用得上广陵王府的地方,郡主只需开口便是。” 苏天乙轻轻一笑,道:“王爷不必如此。苏家人皆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令公子母子二人得罪了苏某,苏某自然希望他们多吃点苦头。 王爷回去之后对二人严加管束,是苏某十分乐意见到的。并不是什么好意,王爷也没必要承什么情。” 见她不肯居功,广陵王也不再纠结于此:“今日多有得罪,多谢郡主不怪。本王这就将人带走了。” “王爷慢走,苏某就不远送了。”苏天乙说着,打了个哈欠。 “郡主留步。”广陵王父子再次道了谢,带着宠妾和一众家丁走了。 苏天乙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干脆转身回了府。 “今日便不去衙门了。 找个人去说一声,顺便替我告个假。如有紧要公文,着他们直接送来给我。” 她去不去点卯没人敢管,可姿态还是要做足。总不好让皇帝觉得她这个协理官不爱岗敬业吧。 今天的事闹出的动静可不小,估计很快便会传到皇帝耳朵里。郡主府地位特殊、万众瞩目,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时刻盯着。 自从苏咸池莫名其妙被人掳走且始终杳无音讯,后来苏金舆又在寻母途中遭人暗算伤重垂危,皇帝对苏家便格外着紧,生怕至关重要的国运之女再出现任何闪失。 苏天乙更是连京城都出不得了。不仅如此,即便是在自家府邸也有专人负责记录她的言行踪迹,定期送入皇宫留档,以防出事之后无迹可寻。 虽然不必详实到一字不漏,但毕竟不自由。而且苏天乙不相信府里没有皇帝的耳目。 今天这事让皇帝知道知道也好。广陵王那一家子就没几个省心的。 先是那个小王八蛋要抢她的人还口头占她的便宜,那张臭嘴里说出来的话要多下流有多下流,听的人直膈应。 虽然罪不至死,但狠狠收拾一顿却是最起码的。他不是喜欢仗势欺人吗?那就让他好好尝尝被势力比他更大后台比他更硬的人欺负是个什么滋味。 接着是广陵王这个糊涂蛋,识人不清、是非不分,错把老鼠屎当宝贝,偏心偏的连她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 俗话说“父重长子,母爱幺儿”,到了广陵王这儿却完全变了。长子知书达理、本分勤勉,却半点比不上不学无术、无耻下作的幺儿。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像这样一味宠着、纵容着,最终会将疼爱的儿子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虽然作为一个思想开放的现代人,苏天乙并不是完全认同什么嫡庶之分、长幼之别的尊卑论调,但孰高孰低、谁好谁坏总要能分得清吧。对自己的孩子做不到绝对公平,至少也得差不多才行。 最后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妾,显然是被广陵王宠坏了,以为有他撑腰到哪儿都能无所顾忌。而且脑子也不大灵光,没考虑后果就敢贸然闯到郡主府来闹事。 一个侍妾竟敢对着郡主兼协理官当面辱骂,口不择言、极尽侮辱,也真是少见的奇葩。 苏天乙整天为国为民忙得不可开交,还要被这么个不长眼的纠缠,她容易吗? 就该让皇帝知道! 哪怕只是补偿些金银珠宝什么的也好,多少能让她饱受摧残折磨的弱小心灵得到些许抚慰。 果然,皇帝的“慰问品”晚上就到了苏府,比真金白银更值钱,珍珠、玉石,装了满满一匣子。 对此,苏天乙十分满意,表达了好一通对皇帝的感激之情。紧接着,广陵王世子又来了一趟,自然不是空手来的,还带着不少值钱的好东西,又为自己幼弟母子的不当言行对苏天乙表达了深深的歉意,同时也对其为他说话的举动致以诚挚的感谢。 苏天乙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上道,待将来承袭了王位,广陵王府的日子应该会过得不错。 这一夜,苏天乙睡得很香甜,没再被乱七八糟的梦所困扰。 随着日子越来越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太后过大寿这件事上。 为了讨她老人家欢心,各路官员早早便开始精心准备,力求能露把脸。若是能得到皇帝一两句夸赞,那便再好不过了。 其实,皇家人哪年不做寿?只不过其他岁数不及整寿来的隆重罢了。 太后每逢年节便要收到多少礼物孝敬,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 家财万贯的可以使劲儿砸钱,尽可能以一个“贵”字力压众人。不那么富裕的,便只好在巧思上下功夫,好意头有时远比价值连城更讨贵人们喜欢。 但事情往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像苏天乙这等身家地位的,要送的东西得既贵重精致又独一无二,这就不是一般的难。 既要讨太后与皇帝的欢心,又得展现出站在大顺朝荣宠之巅所具备的能力,叫所有人明白苏家的无可取代。 为此,苏天乙没少花心思。门客们也纷纷出了不少主意,可快一个月过去了,仍是没找到合她心意的寿礼。 眼看着还有不到二十天就是正日子了,苏天乙难免着急上火。 恰在此时,远在边关的神威将军遣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东西叫苏天乙眼前一亮,顷刻间便想到个绝佳的点子。 苏天乙当即吩咐手下人加紧赶工,她本人也没闲着,不断完善着设计图样,更是亲自参与到制作当中,整个郡主府能用的人基本都用上了。 终于,在大家废寝忘食地辛苦忙碌了半个多月之后,世间仅此一份的郡主府寿礼终于顺利完工。 第14章 太后千秋(下) 苏天乙端详着这份集合众人之力才完成的作品,满意的不得了。 她终于能好好歇歇了。 这些日子阖府上下全都忙得四脚朝天,连门房也没能幸免。 苏天乙规律的作息完全被打乱了。之前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寿礼上,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忙碌过后,紧绷的弦骤然一放松下来,这才感到腰也酸、背也痛、头也昏、脑也胀,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府医仔细看过几回了,说是累着了。不必吃药,叫给炖些清淡不上火的补品吃吃,最重要的是得好好歇上两日。 苏天乙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咬牙爬起来穿朝服。 她也不想离开舒适的高床软枕,可没办法呀,今日有朝会,还是五日一次的大朝。要商议的正事多着呢,她不能告假。 苏天乙在马车里软成一滩,可等到了皇宫门前,一掀车帘,立马又是那个高高在上、官荣齐整的朝廷命官大顺贵女。 有相熟的官员那前来打招呼,苏天乙一一回应,与他们一道入了宫门,一同走进大殿,看不出半点异常。 面上云淡风轻,实则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难忍。 好容易撑过了朝会,皇帝还特意叫她留下。 苏天乙的腰已经酸得弯不下了,跟在皇帝身后,走路的姿势十分僵硬。 以至于皇帝看她时的目光有些复杂:“虽然你还年轻,却也要爱惜身体。 无论做什么都要有所节制,否则年纪大了少不得要吃苦头。” 苏天乙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皇帝这是误会她贪欢无度了。这可真是冤死她了。 苏天乙立马开始卖惨表功:“陛下有所不知,臣女这些日子忙着太后的寿礼之事,常常连饭都顾不上吃。 府里的每个人也都没闲着。 昨日才终于准备妥当了。臣女这才发觉疲累,连手腕都肿了。” 苏天乙说着,把袖子略往上挽了挽,给皇帝展示自己肿胀的手腕。 皇帝这才知道自己方才想岔了,清咳了两声以掩饰尴尬,吩咐道:“庆泽,快去取药膏来,让郡主敷手腕。再挑些燕窝之类的清淡补品,待会儿给郡主送到府上。” 接着,又对苏天乙道:“知道你对太后孝心可嘉,朕心甚慰。不过心意到了就成,余下的就交给手下人去做,不必凡事亲力亲为,最后把自己累得够呛。” “臣女多谢陛下体恤。可这份寿礼是家姐与臣女共同的心意,且又独一无二珍贵无比,臣女不亲自盯着实在放不下心。”苏天乙解释道,“家姐送来的东西来之不易。臣女也唯有亲自上手才能不负家姐嘱托。” “你们姐妹俩都是好孩子。”皇帝十分感慨,“神威将军已经三年多没回过京城了。她一个女子坐镇边关,保大顺一方安宁,委实不容易。 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却从来没抱怨过一句。朕深感愧对于她。” “陛下说的哪里话。家姐能够守护大顺百姓,是她毕生所求,怎会觉得辛苦?”苏天乙赶忙谦卑道,“家姐与臣女身为苏家人,深受陛下恩宠,得享荣华富贵,为国尽忠责无旁贷。不觉辛苦亦不敢居功。 只愿大顺四海升平、国泰民安,陛下龙体康健,江山社稷千秋万代,国运昌隆。” 皇帝被奉承得心花怒放,又让庆泽添了许多名贵药材赏了苏天乙,慈爱地嘘寒问暖了半天才贴心地叫了步辇将人送出宫去。 转眼到了太后寿诞当天,京城上下处处张灯结彩,人人脸上喜笑颜开。 皇宫之中更是一派喜气洋洋,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 官员们按着品级依次入宫贺寿。 各色珍馐美味、珠宝玉器、名家字画等等,流水一般呈上来,令人目不暇接。 其中不乏令人眼前一亮的。 比如汝陵王献上的极其罕见象征祥瑞的白老虎。 又如太傅翻阅了许多古卷才寻到的先代神医留下的养生增寿的古方。 以及江浙总督进献的几近失传一年才能织得数寸,说是千金难求都不足以形容其珍贵程度的浮光锦裁成的华美衣衫。 还有杜相父子因为太后素好礼佛便请了各个寺院的得道高僧,昼夜诵经加持祈福的极品佛珠。 终于到了苏天乙的时候,她命人将蒙着红色锦缎的巨大物件小心地抬上来放好,满脸喜色地对着太后行礼道:“家姐神威将军与臣女苏天乙恭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完,将锦缎一把掀开。 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四扇六尺来高的紫檀屏风。边上两扇画着高贵美艳的仙女,发髻及衣裙上点缀着各色鲜艳名贵的宝石,更添其美艳。 或弹着琵琶,或吹着笛子,或翩翩起舞,令人见之便恍觉耳边似有仙乐飘飘。 中间两扇屏风上则是龙飞凤舞的一首词:“种得门阑五福全,常珍初喜庆华筵。王环醉拍青衫舞,今日康强九九年。 神爽朗,骨清坚。壶天日月旧因缘。从今定把春风笑,且作人间长寿仙。” “这些仙娥的模样装扮竟从未见过,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的手笔?”太后看得新鲜,问道。 苏天乙微微一笑,道:“太后谬赞了。并非是什么名家,实乃臣女所绘。”她是按照记忆中敦煌壁画上飞天的模样画的。整个大顺尚未有这种画法,取个新巧之意。 感谢苏家请来教她作画的老师,那才是真正的大家,隐世的高人。她虽然只学了人家五六成,但这画工连她自己看着都觉得实在出众。 “竟是宝成亲手画的!”太后十分惊讶,“哀家今日算是又长见识了。苏家果然个个都是有才气的。这词写的很好,喜庆吉祥,字也很有气势,也是你写的?” 屏风上的字迹笔走龙蛇,洒脱飘逸,看似慵懒恣意,实则筋强骨壮,暗藏锋芒。都说字如其人,苏天乙行事虽有时看上去好似任性而为咄咄逼人,实际上却始终遵循着自己坚守的原则底线。 “回太后,正是。”苏天乙道,“这屏风上的宝石乃是家姐率兵大败蛮夷后,从其王宫中得来的珍品,其他地方并无出产。家姐献上的不止是价值连城的宝石,还有对战蛮夷的大捷。 我大顺将士战无不胜,国土永不可侵!”最后一句说得慷概激昂,气势十足。 第15章 寿宴醉酒 “好!好!好!”太后似乎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激动道:“宝成郡主与神威将军献上的这份大礼,是哀家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苏家世代出国之栋梁。 神威将军南征北战,守卫疆土;宝成书画双绝,辅理朝政。还有朝廷的文武百官,忠臣良将辅佐皇上,真是天佑我大顺!” 皇帝也是满意的不得了,应道:“母后所言甚是。大顺有宝成姐妹俩以及忠心耿耿的列位臣工,实乃百姓之福,大顺之福。” 至此,苏天乙的寿礼毫无意外地脱颖而出,拔得头筹,成为此次贺寿全场最佳。 苏天乙再一次向众人证明了苏家的地位之稳固,不可动摇。 之后的宴席上,皇帝、太后与百官举杯同庆。出尽风头的苏天乙再次成了众人争相追捧的对象。 菜没吃上几口,酒却被敬了不少。再好的酒量也禁不住喝得有些迷糊。 以苏天乙的身份,根本不必谁的面子都给。 今日宴席上的许多外地官员,是一年到头也进不了两次京城的,又或者进了京却因品级不够参加朝会,没什么机会进宫,自然也就没机会结交权贵。 好容易趁着太后大寿得以与皇帝及众位大臣一同饮宴,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分外珍惜。即便明知对方瞧不上自己,也要厚着脸皮上前找机会攀谈几句,力求至少能给对方留下点印象。 苏天乙并不是故作姿态假装平易近人,而是重视、珍惜人才。 家世背景、官职品级她并不看重,她在意的是人品心性、原则立场、处事态度等等。 虽然只是喝一杯酒聊几句天的功夫并不足以看清一个人,但起码能有个初步认识,日后若想进一步考察也能对得上号。 杜星寒全程在不远处不动声色地关注着苏天乙的举动。看她大方地与那些不知在哪个山高水远之地任职,端着酒杯说话战战兢兢的芝麻小官亲切交谈,看她没有一丁点儿架子地喝下对方忐忑拘谨地敬上的酒。 姣好的面上挂着清浅的微笑,把对方看得红着脸低下头去。 容貌昳丽而不自知,行事恣意洒脱,更添一番别有风味的倜傥风流。这是旁的女子身上所没有的。 世间仅此一人,入他眼乱他心,令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辗转难眠却又求之不得的女子。 杜星寒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障了,又或者是苏天乙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他们可是势不两立的政敌,立场不同,政见不合,互相对立,事事相争,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一起。 自己在她眼中只怕是十恶不赦、罪不容诛、万死难辞其咎之徒。 论起权势地位,他比她还要低些,也就是有个做丞相的爹,才使得二人看上去势均力敌。那些以上对下仗势欺人的胁迫威逼之法,全然无法用在她身上。 便是他有心不择手段,对上她亦变成了无计可施奈何不得。 眼见她从微醺喝到半醉,面颊因醉酒而染上驼红,杜星寒的手指动了两下,再也坐不住,端起酒杯,朝她走了过去, 苏天乙刚服下鹤舞递来的醒酒丸,便见杜星寒已然走到了她面前。 丸药没那么快起效,她看人还有些重影,眯起眼睛看去才觉得好一些。 醉酒的苏天乙有几分迷糊的可爱,是杜星寒平日里没见过的样子,看得他有些意动。 杜星寒轻咳一声,右手执着酒杯,左手负在身后,压下想要轻抚她面庞的冲动,开口道:“郡主与神威将军巧思,讨得陛下龙颜大悦,太后亦是欢喜非常。下官着实佩服,特来敬郡主一杯。” 苏天乙笑容可掬地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男子,在酒精的作用下,少了平日的克制,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杜侍郎今日也是一如既往的俊朗,还是这么赏心悦目。甚好,甚好。” 说着似乎嫌两人间的距离有些远,又往前凑了凑,笑眯眯地盯着杜星寒的脸仔细打量,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杜星寒见她靠近,只觉呼吸一滞,身背后的左手紧紧握成拳才能保持理智。 他举起手中酒杯,道:“还请郡主赏脸。” 通常情况下,别人来敬酒,被敬酒的人都会端起自己的酒杯,二人象征性地碰个杯,再分别饮下各自的杯中酒。 醉酒之前的苏天乙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可问题是,她已经喝多了,再加上美色当前,身体便先于脑子动了:“好说,好说。杜侍郎敬的酒一定得喝。” 苏天乙说着,一把握住杜星寒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带,然后低下头就着他的酒杯直接喝了起来。 鹤舞眼看苗头不对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杜平也差点被惊掉了下巴。 杜星寒虽然看上去平静如常,实则心中便已然掀起滔天巨浪,满脑子翻来覆去只剩下一个想法:苏天乙用他的酒杯喝了酒。苏天乙喝了他酒杯里的酒。那酒杯他用过了,现在苏天乙也用了。苏天乙,和他,用了同一只酒杯…… 在场的四人石化了三个,除了罪魁祸首苏天乙。她一口便喝光了酒,兀自咂咂嘴,略感遗憾道:“酒是好酒,就是不大禁喝。” 说完还舔了舔嘴唇,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杜星寒觉得她那粉嫩的舌头仿佛舔在了他的心上,他似乎能想见那温暖柔软的触感,不由得整个人麻了一下。心中顿时生出无限遐想。 鹤舞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上前拉住苏天乙。谁料她却不肯松手,不满道:“你干什么?我还要跟杜侍郎喝酒呢。”语带娇嗔,令闻者只想答应她的所有要求。 “郡主恐是醉了。这酒方才便已经喝过了。”杜星寒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地冷静开口的。他只知道自己这份隐秘的情感只能深深埋在心底,决不能被任何人察觉。 “是吗?已经喝过了呀。”苏天乙颇为惋惜地怔然松开了手。 鹤舞趁机将人牢牢扶住,对杜星寒道:“郡主吃醉了酒,失礼之处,还请杜侍郎见谅。” 第16章 寿宴之后 手腕上的力道骤然消失,杜星寒心中也跟着陡然一空。方才被握住时的那丝温暖似乎变为灼热,烫的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伸手抚摸。 这算不算肌肤相亲?若是旁的女子断然做不出这等事。可她是苏天乙啊,便是清醒着也能肆无忌惮地对府中少年动手动脚。 她的外祖母更是在和离后毫不避忌地与独身官员幽会过夜。世俗之礼约束不了她们苏家人的。杜星寒忽觉怅然若失。 听了鹤舞的话,他淡淡道:“无妨。” 接着又对苏天乙颔首道:“下官便不打扰郡主了。” 苏天乙迟疑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点点头道:“杜侍郎慢走。” 当夜的寿宴上,共损失酒壶两把,酒杯七只,杯盘数个。几乎都是饮宴之人喝多了失手打碎的。 但无人知道的是,其中有一只酒杯,是被杜侍郎贴身放着带出宫去的,此后更是精心地将其珍藏了起来。 太后大寿一过,顺京的热闹喧嚣也随之淡去。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苏天乙没想到会再次听到有关广陵王宠妾的消息。 据说她不知怎么竟欠了不少的赌债,被讨债的好生收拾了一番还给灌了药,破了相不说,嗓子也毁了,满口的牙都掉了个干净,从此只能进食些汤汤水水或软烂至极的食物,再也没了从前的风光。 苏天乙听闻,不由得感慨了几句。 广陵王说是严加看管,可到底还是没下得了狠心,否则怎么可能叫她轻易溜出府去? 可有一点违和之处。王府的侍妾是如何与赌坊有了牵扯还欠下了数目不小的赌债? 按理说赌坊的人消息都十分灵通,不会不知道这侍妾的背后可站着个藩王。 而且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赌坊的人只要上门讨要,广陵王就算为了颜面也断没有赖账不还的道理。何苦要冒着得罪一介亲王的风险将人痛打还喂药呢? 给人的感觉像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讨回银子,而是一心要折磨羞辱那宠妾似的。 不过苏天乙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万一赌坊老板就是脑子进了水,只想出气而不打算要钱呢?虽然概率很小,但也不是完全没这个可能。 第18章 苏家叛徒(中) “回侍郎大人的话,小的容貌粗鄙,自是入不得宝成郡主的眼。”严敬答道,语气明显不服气,最后几个字更是说得咬牙切齿。 “便是你在郡主府待不下去,怎的就想着要投奔相府?你也说了自己不过一寂寂无名之辈。本官又凭什么要收留你?”杜星寒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一只猫、一条狗、一尾鱼或者一个物件摆设,令严敬觉得自己压根儿就不够格被他当个人。 自从知道严敬打过苏天乙的主意,杜星寒打心里便对此人心生厌恶。 严敬知道相府不会收留无用之人,而他亦是有备而来。立马掏出了怀中的册子,双手捧着:“小人这里有记载着关于宝成郡主的每日起居、作息、行踪,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等。侍郎大人一看便知。” 杜平上前接过,确认没什么不妥之后才呈给杜星寒。 杜星寒状似随意地翻了几页,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不是说不得看重吗?怎么还能拿到郡主起居注?别是弄了几本假的来糊弄本官吧。” “小的不敢!小的万万不敢蒙骗侍郎大人哪!”严敬诚惶诚恐地边磕头边解释,“小的确实不得那宝成郡主看重,可小的父亲过世前在郡主府还是有那么点地位的。 他是可以在这起居注上动笔之人。小的自然也便知道这些东西存放在何处。 为了向侍郎大人表示诚意,特意带了出来献给大人。” “带?只怕是偷吧。”杜星寒嗤笑一声,声音里已隐隐有不悦之意,“几本起居注而已,就想用来做敲门砖,丞相府的门槛何时已经这般低了?” 严敬这次破釜沉舟来了相府,已是绝了自己的退路。 起居注这东西,其实用处还是很大的。有了它,虽然不一定能把宝成郡主如何,但至少能知晓与她走得近的都有哪些人,削弱她的实力还是可以做到的。 没想到杜星寒却看不上。 他偷了东西跑出来,郡主府是不可能再回去了。若是不能求得相府庇护,等待他的唯有死路一条。 他狠了狠心,不得不提前亮出杀手锏:“若小的只有这点东西,自是不敢前来叨扰。 小的还知道关于历代苏家郡主的大秘密。若是运用得当,就此扳倒苏家也不是不可能。” 此言一出,杜星寒似乎终于有了一丝触动,看向杜平的时候使了个眼色。 杜平会意,上前低语道:“公子放心,属下方才已经按您的意思吩咐下去也确认过了,附近并无旁人。” 他跟随杜星寒多年,行事一向稳妥,杜星寒对此还是放心的,只不过:“这人说的若是真的,干系便极其重大,不得不多加提防。 你亲自去外头守着,务必要保证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记住,任何人都不行!” “可留公子与此人独处,属下并不放心。”杜平说出了心中顾虑。 “门房那里已经查验过一次,问话前你又仔细搜了一遍,他身上没有兵刃,看着也不是个会功夫的。 此人的身份是确认过的了,不会有假。 况且即便真是受了郡主指使来下迷魂阵,也不至于会伤我性命。郡主是不会用这种直接又愚蠢的法子的。 怎么,难道你还怕我对付不了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门客?” “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杜平领命出去了。 杜星寒闲闲地起身,慵懒地踱步走到杜平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现在可以说了。 不过,若是你所说的不能达到本官期待中的价值,本官不仅不会留下你,还会亲自把你送回郡主身边。” 严敬闻言如坠冰窟。他禁不住有些后悔,为何被人言语一激就不顾后果地偷了东西跑出来。 若是安分地留在郡主府,也不过是不受重用但好歹衣食无忧。可如今来了相府才知道,在这位侍郎大人手下讨生活,却是真的有性命之危的。 但此时再后悔也已经晚了。便是宝成郡主宽宏大度也绝不可能再留他做门客了。就算她肯饶他一命,她那些下属们也必不会让他再活着。 第53章 府尹出马(下) “不如先假意遮掩着,最后见实在瞒不过去,再透露出自己背后的是京中官员,选这些女孩子是为了送给上官巴结讨好用的。 再进一步可以说目前挑选的都是给杜侍郎准备的,他眼光高,这些女孩子带回去还得好生调教一番,几十人里能培养甄选出三四个就不错了。 余下的可以送给职位低些的官员,做妾也好,暖床也罢,哪怕搁在外头做个外室也成。” “协理大人您说……说谁?”京兆尹怀疑自己听错了,杜侍郎?那可是即将与苏天乙成婚之人。哪有人用自家未来夫婿钓大鱼的? “这样会不会有损杜侍郎的名声?恐怕不大妥当吧?”京兆尹问得小心翼翼。 “周府尹,拉大旗作虎皮,杜侍郎什么名声不必多言,他与杜相父子俩可是多少人争相巴结的对象。 不把他抬出来,又怎么能让永安县令为了傍上这么一座大靠山而动心上钩、主动入伙呢?”苏天乙反问道。 好家伙,原来打的竟是这么个主意。 “协理大人深谋远虑,下官佩服至极。”京兆尹先是拍了几句马屁,接着才说出自己的顾虑,“只是下官担心此事若是被杜侍郎知道了,他会不会觉得被坏了名声而不高兴……” “周府尹多虑了,杜星寒那边自有本官去说明,怎么也不会怪罪到你头上,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放手去做便是。”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京兆尹还能再说什么?反正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的顶着,他只要按照苏天乙的吩咐做事就是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京兆尹几人被迫过上了早出晚归还要易容掩盖真实身份的无法描述的“快乐”生活。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们的精心策划谨慎行动下,永安县令终于快要上钩了。 尤其是在某日,县令派去跟踪京兆府几人的眼线亲眼见到他们在城门口“偶遇”了杜侍郎,并且在与其攀谈了起来,一副很熟的样子,县令这才相信了他们的说辞。 为了能登上杜相父子这艘大船,永安县令可谓尽心尽力。 见京兆尹等人不肯让自己入伙,还主动提起了前些日子京里有官员私下里开的妓院紧缺雏妓,自己还帮着给从村子里挑了不少女孩子的事。 见几人听了有所动摇,干脆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京中的不少青楼妓院背后都有官员在其中有干股,每年能分得不少红利。 自打宝泽郡主苏咸池对各类妓馆进行了大力整改之后,虽然有了不少自愿为妓的女子,但除了被父母卖进去的部分少女外,其余的都是些经历过人事的,可以称为少妇的女子。 清倌人逐渐成了稀罕物,若是哪家有清倌人挂牌的,当天必定客人爆满,竞价者一个个喊得脸红脖子粗的,都想争着当同头一个尝鲜的。 清倌人的供不应求,导致了妓院开始想方设法地寻找条件合适的适龄女子。最开始并没有直接选择这种非法途径,可架不住没有自愿上门的。 眼瞅着白花花的银子却挣不到,红了眼的妓院及其背后的官员终于坐不住了,终于开始将罪恶的魔爪伸了出去。 刚找上永安县令的时候,他也是不敢的。可对方软硬兼施,一面给了不少银子诱惑,一面又以背后京官的势力要挟他,逼得他没有办法,不得不答应。 第一回帮着干这种缺德事的时候,永安县令担惊受怕的一个晚上都没睡着觉。 可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一回生二回熟,再加上不用他亲自出面做什么,只需在之后事主报案的时候想尽办法找借口不接案子将人打发了就成。 村里的老百姓嘛,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于是,永安县令的不安在一次一次助纣为虐之后便消失殆尽了,随着收到的银子越来越多,他也再无任何敬畏与犹豫,更没什么良心可言了。 也不是没担心过会有人将此事告到京兆府去,可一想到越级告状是会不由分说先挨上二十大板的,村里多半是老实巴交的本分人,胆子都不大,一听这一条就基本都被吓退了。 再想想丢的又是不值钱的女儿,不能下地做活也不能养老送终的,将来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为了个女儿要挨上二十大板不说,养伤的日子还不能劳作,耽误农事,一家子都要挨饿,还要搭上不知多少汤药费,实在不上算。 靠着这一条律令,不知省去了永安县令多少的麻烦。日子久了,他便也觉得高枕无忧了。心安理得地收着黑心钱,任由那些人带走他下辖村庄里的一个个可怜少女。 京兆尹压下心中愤怒,故作不甚在意,道:“我等又不是那开妓院的老鸨龟公,县太爷同我等说这些做什么?他们要那些女孩子不过是为了赚银子,所以没什么要求。 我等可是要挑模样好还得机灵的,是要送去伺候贵人的,这能一样吗?” 县令一看京兆尹一副瞧不上的嫌弃劲儿,更是笃定了他们真的是杜相一派的,于是讨好地笑道:“先生说的是。 妓院要的不过就是一般货色,年纪合适,模样别太难看,最主要是个雏儿就成。 您的眼光高,自然要找更好的,哪能同他们一样。” “就是!”鹤舞在一旁搭话,故作不耐烦的模样,“要我说都不应该在这样的村子里找,泥腿子家里养出来的女子能有什么见识?没得叫贵人笑话,带回去了还得费好大的力气一点一点调教,麻烦的紧。 便是带回去一百个,最后能够得上资格送去伺候杜……贵人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凑足一手之数呢。” “可不从村子里找怎么办?京里是别指望了,管的有多严你又不是不知道,再不行就只能往远了去找,可能不能找到合适的还是个未知数,况且路上万一出个什么岔子,咱们主子只怕也是鞭长莫及。 所以说妇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虽然村子里长大的必然没什么见识,但若真碰上好苗子,好好教就是了,学出来不一定比那些官妓坊里从小精心教养长起来的官家小姐差。”京兆尹斥道。 第54章 县令上钩(上) “感情累的不是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咱们平时都不怎么出城的,进了村子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情况都不清楚,这得浪费多少时间? 你要挑不出合适的,看老娘回头不去主子跟前好好告你一状!”鹤舞不甘示弱道。 “反了你了!”京兆尹眼睛一瞪,怒道:“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老子这是给你好脸了是不是? 要不是还指着你调教那些姑娘,你看我敢不敢收拾你?” “你打呀!你倒是打呀!”鹤舞一副豁出去的泼妇样,指着京兆尹的鼻子骂道,“今儿个不动手你就是个乌龟王八!你当老娘稀罕跟你来这儿受累呢? 你自个儿说说,这都多少天了,连一个像样的都挑不出来,亏你还在主子面前夸下海口,保证此事办得妥妥当当漂漂亮亮的。我呸! 你好大的脸呦!还不是得靠着老娘帮你,离了我你算个屁!” “好你个泼妇!看我今天不教训你!”京兆尹说着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青禾连忙上前“劝架”:“老爷息怒,夫人也别动气。 咱们这一趟趟的出来,都是为了给主子办事的。 事儿还没办到哪儿,您二位先打起来了,回头跟主子也没法交代不是。” “他都要打死我了,还交代什么?回头等我真被他打死了,就带着我的尸首去向主子交代好了。”鹤舞没好气地回道。 “夫人又说气话,事情办不好,咱们谁也落不下好。再怎么着也不能耽误了主子的大事,您说是不是?”青禾继续充当着和事佬。 “可眼下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说这都多少天了,咱们就跟没头苍蝇似的在一个个村子里转悠,还不敢太明目张胆了,怕再节外生枝了。 这么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主子的吩咐。”鹤舞使劲儿绞着手里的帕子,恨恨道。 青禾适时看向永安县令,道:“老爷,夫人,小的说句不该说的话。咱们对这十里八村的确不熟,可县太爷却是熟得很呢。” 第55章 县令上钩(下) 京兆尹假意权衡了一番,最终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一切就听县太爷的安排。 买人的银子是主子早就给了的,既然这些村民没这个财运,不如就都交给县太爷,算是永安县衙上上下下的辛苦费了。总不好让大家伙跟着白忙活不是。” 县令一听这话,知道马上又要有一笔不小的银子入账,立马更有干劲了:“先生这般大方,办事周到,难怪能胜任如此重要的差事。本县便替永安县衙多谢先生体恤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京兆尹似乎被县令的马屁拍舒坦了,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道,“若是县太爷此次帮我等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的,主子一高兴,这点儿小钱又算得了什么?” 县令闻言,似乎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正在冲着他招手,笑得见眉不见眼:“还要麻烦先生替本县多多美言几句啊。” “县太爷只需要将这件事办好了,说不定主子一高兴,还得当面谢您呢。”京兆尹一副哥俩好的架势,亲热地拍了拍县令的肩膀。 县令沉浸在自己就要升官发财的美好想象中不可自拔,忙召集心腹制定详细的计划去了。 他一心想帮着京兆尹几人将此事办好,自然尽心尽力,不辞辛苦。甚至亲自带着几人去了几个村子实地考察。 最终,鹤舞假意挑中了几家的女子,并约定好时间,请县令带着手下准备好暗中接应。 县令美滋滋地做着一步登天的美梦,对师爷出于谨慎考虑觉得此举太过冒险的提醒充耳不闻。 最终,在接到了约定好的暗号后带着人冲出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京兆府早已埋伏好的捕快们团团围住了。 永安县令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被抓了。直到被押到了京兆府的大堂上,才回过神来大喊冤枉。 卸了伪装的京兆尹一拍惊堂木,喝道:“永安县令,你可知罪?” “府尹大人,下官冤枉!下官何罪之有啊?”县令开始装傻。 “赵家村七名女子失踪案,周家屯五女失踪案,陈倌庄四女失踪案……还需要本府继续说下去吗?”京兆尹冷着脸质问道,“这些丢了女儿的人家都曾去你永安县衙报过案,可你却一个都没接,还将原告苦主都赶走了,只这一点,就可定你个玩忽职守的罪责。 你有什么可冤枉的?” “这……”县令低下头,眼珠子转了转,又抬起头,狡辩道,“府尹大人,并非下官玩忽职守,实在是这些村民总是小题大做,今天羊不见了要报案,明日牛走丢了也要报案,就是家里的狗不知去哪儿了也要来县衙击鼓。 结果呢,羊是自己钻出羊圈寻草吃去了,牛呢是去河边喝水了,狗也是被别家的狗子带着跑出去撒欢玩耍了。 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下官每日不知要派出多少衙役,县衙里当差的都快不够使唤了。到头来却发现根本就是白跑一趟。 下官并非不肯接这些案子,只是想让他们回去确认清楚了。 或许他们的孩子只是贪玩,或是去了远一点的亲戚家。等他们把该着的地方找一找,说不定就找到了。 实在找不到的,再来县衙,下官必定会将案子接下,仔细审理追查。” “好一个巧舌如簧、尸位素餐的父母官。”苏天乙冷哼一声,道。 永安县令惊闻此声,猛地抬头,瞧见苏天乙的紫色官服,立马明白了她的身份,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下官见过协理大人。” 满朝上下,着紫色官服、朝服的唯有苏家郡主、大顺协理官一人。一个京兆尹就已经不好对付了,再加上个分量如此重的苏家女,他怕自己今日恐怕会招架不住。 苏天乙可不管他心里怎么想,今日既已将他捉了个当场,自然是要尽快从他口中得知失踪少女们的下落。 即便他不知道,也得叫他交代出那伙人贩子的信息。 “永安县,本官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你若痛快地交代了,本官便也不过多为难你,该如何判便如何判。 可你若执意嘴硬、包庇他人,本官也自有手段叫你尝一尝拒不认罪的代价,到时候可就是你不识好歹,不论落得什么下场都怨不得别人了。”苏天乙的声音透着森森凉意。 这话若是别人说了,未免有吓唬人之嫌,可从苏天乙嘴里说出来,却叫永安县令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们苏家的人可是出了名的胆大包天,别说他只是个小小的县令了,广陵王的幼子又如何,仅仅是因为言语冒犯了她,便被皇帝发配到苦寒之地押送粮草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还不得而知。 他自问可没法和一介藩王之子相提并论,这位若是想弄死他,一句话就够了。 苏天乙看他额头上已经见了汗,决定再添一把柴:“本官素来没什么耐心,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清楚,交代不交代的,你自己看着办。 一炷香之后,若你还是冥顽不灵,也就不必继续在京兆衙门待着了,便换个更合适的地方吧。” 苏天乙话音刚落,便有人上前点了一支香,放在了大堂案桌正中很是醒目的位置。 永安县令听了苏天乙的话,吓得一激灵。 这位可是说一不二的人,他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了。说还是不说? 若说了,县令肯定是当不成了,还会因为与那些人勾结被依律判刑,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可若是咬死了不说,看苏天乙的意思,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换个地方……换去哪儿呢? 现在还只是让他在京兆府受审,可若是将他送到刑部……听说那里最擅长招呼难缠的犯人,再硬的骨头也能砸折了、碾碎了,变成一滩软肉,还能保证人是活的。 单单只是想到关于刑部的传闻,永安县令就几乎克制不住地浑身哆嗦。 京兆尹也在一旁道:“永安县,若是没有真凭实据,本府也不会将你捉来。 你想好了,若是你自己说了,还能算你心生悔意,若是抵死不认,京兆府的刑罚叫你尝个遍不说,后头还有花样更多的衙门等着呢。 就看你能撑过几个了。” 第56章 幕后之人(上) 永安县令已经是汗如雨下了,巨大的压力令他只觉得头重脚轻,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 苏天乙不再说话,只盯着桌案上的香炉,一时间,大堂上静的几乎能够听到永安县令慌乱不安的心跳声。 他也不自觉地将目光锁定在香炉中越来越短的那支香上,就好像他的生命也随之一点点化为灰烬。 苏天乙见状,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使了个眼色。 青禾立时上前,对着永安县令道:“县太爷,我家老爷和夫人多亏了您的指点,这差事办得令主子很满意呢。” 极致的恐惧感袭来,永安县令顿时抖如筛糠。 他听出了青禾的声音,终于意识到那几个去他县里挑女孩子的竟是苏天乙的人! 原来,他早就落入了人家的算计之中! 完了,完了,这下子全完了。 原本还心存侥幸,打算再挺一挺,撑一撑,说不定此事也就糊弄过去了。 可眼下他却彻底放弃了。当初为了搭上杜侍郎,他早就把自己犯的事亲口向人家交代了。 这会儿再否认也没用了。 永安县令终于老实了,开始坦白交代。 大概是从去年年初开始,有人找到他,说自己是在京中开妓院的,想要从他们县的村子里寻些女子做清倌,并承诺会按人头付给他银子。 而他需要做的就是事后为他们摆平麻烦。 起初他是不肯的,这是早就明令禁止的事,况且他们说的寻实际上就是抢。 当时的永安县令尚有一丝敬畏之心,并不敢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对方见他不肯配合,便搬出了自己的后台,说是京中三四品的大官,若是他执意不肯行方便,便是与之过不去。 他不过一个正七品的县令,得罪了朝廷要员,往后升迁无望不说,只怕这县令的位置也难再坐得稳当。 永安县令自知得罪不起对方,也唯有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好在对方也并不常来,大概三四个月一回,每回也就分别从几个村子里挑那么五六个,因为人数少,几个村子离得也不近,互相不怎么通消息,也就没人往这方面想。 只以为是小概率的偶发事件,也就没向县衙报案。 便是无事发生的时候,哪个村子没出过进山之后丢个把人的事?于是村民们除了叮嘱自家闺女别到处乱跑之外,也没再做什么。 可今年开始,这些人的胃口越来越大,来的也逐渐频繁起来。 仅是陈倌庄一处就绑走了四个女子,周家屯五个。这还不算,才过了两个月,他们就又从赵家村一口气带走了七个。 七个呀! 赵家村的人起了疑,找到县衙要报案。可这案子他怎么能接?接了又该怎么查、怎么判? 县令连衙门都没让他们进,就着衙役将他们都赶了回去。 理由是或许是孩子贪玩,又或许是去走亲戚忘了跟家里交代,总之是先把人打发回去叫他们再仔细找找。 他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到时候再找人传回些假消息,就说是被相好之人带去了外地,已经成了家,从此便是别人家的人了。 如此一来,事情也就过去了。 他打算得挺好,可还没来得及实施,没想到赵德发竟然因为寻女心切,甚至不顾越级上告要被重打二十大板的警示,愣是将此事捅到了京兆府。 他更没想到的是,当天审案的不止京兆尹,还有苏天乙这个协理官,这一下子,事情彻底闹大了。 结果他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竟劳动京兆尹和当朝郡主联合起来设计捉拿他,他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他们按人头给你多少银子?怎么给?什么时候给?一共给了几次?”京兆尹接连发问。 “回府尹大人,每个女子下官能得银十两,都是他们事成之后送来县衙,一共给了……六七回”永安县令如实作答。 “十两银子就能令你放任他们坑害一个女子的一生?你这父母官是如何做的? 若是你自己的女儿你也会这样任她被人带走祸害吗?”京兆尹怒道,“他们之所以能在各个村子成事,是否因为你在村子里买通了村民作为内应? 你与他们之间如何联络?可有特定的暗号标记之类? 第57章 幕后之人(下) 这非常的不符合文人视钱财如粪土的清高境界。 可清高却是虚无的东西,不能换来吃的、用的,空有清高却无钱财,便连好一些的笔墨纸砚都买不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过过干瘾,最后再来一句“身外之物,俗气”为结尾,带着些许不甘扬长而去。 日日被妻子念叨着“人家做官,你也做官,别人家的官能穿银带银,奴仆成群。你这官却只够吃饱喝足,将就度日,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 时间长了,这谁受得了?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更何况是自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大才子? 几个同病相怜的家伙常常凑在一起,商量着能够快速发家致富的方法。 “哎,这能挣大钱的法子都在律法里头写着呢。咱们啊,这辈子恐怕是没戏喽。”一位年过四十的学录失望地叹了口气,道。 “就咱们几个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这辈子除了读书、教书,旁的什么也不会呀,这该如何是好?”另一个年龄稍长的助教也十分沮丧。 “这世道不公啊。想咱们几人也是才情品貌俱佳之雅士,奈何却不受重用,在国子监只能做些微不足道之事,如明珠蒙尘,始终不得其志。 到头来还要为纹银几两发愁。实在是可悲,可叹,可恼啊。”几人中最年轻的学录喝得醉醺醺的,埋怨起命运的不公。 最后一人却迟迟不说话,听着其余三人日复一日的抱怨、牢骚,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没有尽头。 他不甘心再这样活下去,上不得朝廷重用,下不被学子敬重,还要为了五斗米而日日发愁。 他要赚大钱,要风风光光,要一掷千金,要做人上人! 于是,把心一横,对着几人说道:“诸位同僚,这世道,只要有钱,一肚子草包的酒囊饭袋也能日日花天酒地,凭什么我等有才之士却只能日复一日的粗茶淡饭? 不如咱们也找个来钱快的路子,从此锦衣玉食,挥金如土,你们觉得怎么样?” “能如此当然好!”几人瞬间来了兴致,又立马颓丧下来,“真有这样的好事,还能轮到咱们?” “怎么不能?”他咬了咬牙,道,“这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只要咱们胆子足够大,就不愁银子到不了手。” “陆兄,你这是……打算要做什么呀?”几人被他恶狠狠的气势吓住了,战战兢兢地问,“该不是什么……杀人放火之事……吧?” “凭咱们几人也做不来呀。”被称为“陆兄”的男子嗤笑道,“温柔乡,销金窟。这年头最挣钱的买卖无疑是皮肉生意了,咱们就去找那些妓院入股。” “入股妓院?”几人提出质疑,“咱们几个无足轻重的学官,一不能给人家庇护,二不能提供便利,人家妓院凭什么让咱们入股?” “咱们的确没那个本事,但咱们有脑子啊。”陆兄道,“你们还记得上次郑司业过寿,大伙凑钱请他去喝花酒的时候,正赶上那家妓院里有个清倌挂牌接客吗? 那些竞价的男子一个个疯了似的砸钱,就为了争当第一位恩客。 这就是个赚钱的好机会。” “好机会?陆兄的意思是……?”助教有些动心,“你有门路能找来清倌?” 陆兄神秘地笑笑,道:“京城周围那么多的村子,哪家不是七八个孩子,村子里的女孩子不值钱,偶尔走丢一两个也是没人在意的。” “陆兄是想……这恐怕不妥吧?”助教有些担忧,“当年宝泽郡主可是有明文规定的,妓院严禁接收来路不正的女子,否则必定严惩不贷。 便是咱们给妓院出了这样的主意,他们也未必敢接受啊。” “李助教多虑了。”陆兄满不在乎地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妓院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行当,若是能赚大钱,为此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况且只要计划得足够周祥,也就不会被人发现,自然也就不必担忧。” 在陆兄的不断游说和蛊惑下,几人最终同意了这个荒唐的主意。 经过一番谋划,他们几人以杜相一派的身份成功使得选中的妓院甘愿拿出三成利润每年分给几人,以此换得庇护。 妓院想的是这几人好歹是国子监的正经学官,放眼整个京城也没有谁有胆量打着杜相父子的名号出来招摇撞骗的,否则后果可不是一个惨字足以形容的。 便也没有过多核实就对此深信不疑了。没想到竟因此被蒙骗了。 后来又采纳了几人的主意,开始在周边的村子里“进货”。 起初只是每三四个月一次,且分别从不同的村子下手。 可尝到了甜头之后,胆子便越来越大,最终明目张胆地大举掳人,终于令事情败露。 案子审到这儿,一干人等已悉数落网,可苏天乙总觉得事情另有蹊跷。 可无论是证据还是犯人签字画押的供状,都无作假的痕迹,所有的疑点也刚好能有合理的解释。 京兆尹建议结案,苏天乙却还想深究。 见她还在为了找寻线索中的破绽而绞尽脑汁,京兆尹出言提醒道:“协理大人,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府尹若真的觉得不当讲也就不会提了。但讲无妨。”苏天乙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协理大人当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当年,宝泽郡主之所以选择整顿妓院而不是将其废止,便是同样的道理。 许多事情如同治水,堵不如疏。 若强行将这个存在了千百年的行业禁了,或许对于那些一辈子都忙于生计疲于奔命根本没有闲钱享受的普通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可对于习惯了花天酒地、美人在怀的富贵男子来说,却是无法接受的。 到时候没了妓院,他们便极有可能去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便是朝廷允许妓院经营的时候,不也偶有强抢民女的事件发生吗? 宝泽郡主看得明白,所以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清理此行当之中的各种乱象,使其尽量在朝廷的掌控下,尽可能的合理、合法。 这的确使许多男子得了更好的享受,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何尝不是对广大百姓包括妓子本身的一种保护?” 第60章 侍郎有约(下) 掌柜的听了,便要将苏天乙每次必点的菜肴都一并提前准备好。 杜星寒扫了眼他拿出的单子,忍不住问道:“郡主每次来都点这些吗?” 杜星寒从前不爱吃这些,觉得不如现成的炒菜方便。再加上又是与羊肉密不可分的,就更加没什么兴趣。 如今因为苏天乙的原因,对羊肉已经不再那么排斥。 在意一个人,总会对她的一切情不自禁地多加关注。他想更了解苏天乙,这口味偏好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杜星寒问了,掌柜的自然得回答:“郡主偶尔也会点些别的,但这些几乎是每次都得有的。” “配些什么酒?” “郡主不是每次都喝,偶尔饮一些,并不贪杯,偏好不怎么辣口的。以果香浓郁绵柔的居多。 小店有一款荔枝酒,在京中口碑不错。郡主点过几次,也曾夸赞过。” 于是,晚膳的桌上就多了美味的荔枝酒。 其实,像倒酒、夹菜这些事,店里也是有专人负责的。 通常那些只能坐在大堂里的富人会比较喜欢被人伺候着用饭,而能进雅座里的达官显贵,往往并不喜欢外人时时在场。 在杜星寒从小到大的认知里,除了对待自己的父母长辈,便是连倒酒这件事都属于是伺候人的活计。 可面对苏天乙的时候,他却并不这样觉得。 与世人普遍的理解并不相同,苏天乙看上去更喜欢自己动手炙肉,似乎很享受整个过程。还有铜锅涮肉这种吃食,也不是只要坐在桌子上等着菜一上来就能开吃的。 她也会为杜星寒倒酒,夹菜,这些举动在她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似乎从来都与身份地位无关。 杜星寒尝试着为苏天乙涮肉,也为她夹菜,为她斟酒,他做了这些,并不觉得是在伺候谁,倒是有一种自己在照顾她的感觉。 这让他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令他想起儿时父亲送给他一只毛茸茸的小奶狗,他把它抱在怀里,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那个时候,他的心里软软的,像是被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填满了似的。 如今日这般,与苏天乙一道说说话,吃吃饭,他觉得或许这就是戏文里常说的只羡鸳鸯不羡仙吧。 杜星寒发现苏天乙在吃东西的时候是快乐的,而且很专注。 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有的时候会烫的呼哧呼哧的,额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小汗珠,在灯火的映照下,亮晶晶的。 杜星寒曾经以为,自己对她十分迷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二人总是隔着遥远的距离,或许正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抓心挠肝日夜煎熬,他才把她想象的过于美好。 自婚事敲定后,他有意与她走得近了些,一来是想更进一步地了解未来的妻子,二来也是想看看距离拉近了之后,她在自己眼中是否仍旧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杜侍郎怎么不吃?是不合胃口吗?”苏天乙见他没怎么动筷子,基本不是在给她涮肉,就是给她夹肉,自己却没吃几口,问道。 “很美味,也很合胃口。”杜星寒看着苏天乙因为吃得开心而发亮的双眼,喉咙滚动了两下,微微移开了视线,“下官或许是贪杯喝多了荔枝酒,并不饿。” “别看这荔枝酒喝起来香甜绵柔,可要是以为它酒劲儿小可就错了。 这酒后劲儿大着呢,杜侍郎还是少喝为好,多吃点菜,不然等会儿胃里要难受的。”苏天乙说着,开始忙活着给杜星寒夹菜,“来来来,杜侍郎,快吃点。 胃里要是没什吃食,醉了酒会特别难受的。 待会儿让掌柜的给你准备碗醒酒汤,喝了会好些。” 她不断往杜星寒的碟子里夹肉夹菜,杜星寒看着她为了自己忙碌,心中一动,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苏天乙一顿,看向他,还以为他因为醉酒开始难受了,关切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杜星寒看着她殷红水润的双唇,忽然就口干舌燥起来。 他舔了舔嘴唇,尽量语调平静地开口:“郡主别忙了,下官没什么事,无须担心。” 见苏天乙半信半疑的并不放心,杜星寒便说起了案子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下官前几日便遣了杜平去打听。 这件案子与相府的确没有丝毫关联。 那几个国子监的是被推出来背黑锅的,但也不算完全无辜。抢人的主意确实是他们提出来的。 案子查到他们这儿就可以停了,不必再往下深究,便是郡主不管不顾,陛下恐怕也会出面阻止。 京中许多妓院的背后都有官员或是权贵参与其中,杜平动用了些关系才查到,这次犯事的妓院,是后宫一位最近很是得宠的嫔妃家里开的。 她得宠的原因一是因为本身有才有貌,会讨陛下欢心,二来则是因为其最近兄长正得用,在帮朝廷办着一桩重要事,暂时不宜被家里牵扯,影响办差。 况且出了这样的事,那位娘娘也是心里有数的,得知此事后,早把家里人狠狠训诫了,想必能安生很长一段时日。” “京兆尹今日也劝我到此为止。杜侍郎不仅劝了,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一清二楚。这下我便也明白了。 其实,若是归根结底,无论是官妓坊还是青楼妓院,都是不应该存在的。 可问题是若是一下子禁绝了,很有可能引发一系列其他的甚至是更严重的问题, 很多事情需要循序渐进,一点一点慢慢来。 我也明白这个道理。 这件案子就这样吧,最重要的是那些女孩子都及时地救回来了,而且经此一事,就像杜侍郎刚才说的,应该能安生很长一段时日了。 警示和震慑的作用也起到了,没必要再去惹陛下不高兴。”苏天乙淡淡道。 虽然嘴上说着想明白了,不再追究了,可心里到底还是不痛快。 杜星寒见她明显没了先前的兴致,不由得想要出言安慰:“苏家始终是陛下最重视的,郡主若铁了心想做的事,陛下也不会全然不顾。 只是下官认为,这种顾忌应该用在更紧要的地方,郡主觉得呢?” 第61章 当年旧人(上) “杜侍郎不必劝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能想着事事都如意?那也未免太贪心了。 毕竟还是为老百姓办了件好事,总归没输。”苏天乙笑了笑,道。 “不过怎么我从前不曾发现,杜侍郎还挺会安慰人的呢。” “从前郡主或许都不曾正眼看过下官吧。” 怎么可能没正眼看过? 但更多的时候却是躲起来偷偷的看,生怕被人发现。苏天乙心想。 嘴上却故意调侃似的说道:“往后不仅有大把的时间正眼瞧,还得好好瞧,每天都瞧上成百上千次,可得把杜侍郎给瞧仔细了才是。” 杜星寒没说什么,淡定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了,没人注意到,他的耳朵尖已经染成了红色。 两人又边吃边说了一阵,直到苏天乙酒足饭饱,这才各自回府。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苏天乙夜里睡了个好觉,还梦到了杜星寒。 他将她拥在怀里,低头深深地吻了她。一觉醒来,梦里一切她都忘了,只记得那个吻,是甜甜的,带着满满的荔枝酒的味道。 醒来后的苏天乙神清气爽,早早便去了京兆府为明日朝会时上报此案做准备。 事关妓院罔顾律法的行为,就不得不提到苏咸池当年对于风月场的彻底整治。 宝泽郡主的大名,比起她的祖先更加为世人所津津乐道。 因为她先后六次嫁人又和离,因为她与独身男子公然幽会过夜,还因为她掌权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关于妓院青楼的改革。 那时候的妓院大致分三类:官妓坊、民间妓院还有暗娼。 官妓坊,顾名思义,是朝廷设立的妓馆,供达官显贵家的男子消遣取乐之处。 其中妓子的来源是罪臣家中的女眷,一旦进去了,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年老色衰之后往往下场凄惨。 民间的青楼妓院中,有不少女子都是被黑人伢诱拐甚至是直接抢了卖进去的。当然,也有被自己的爹娘送进去换钱的。 还有些见不得光的私娼馆,从外头看不过是一间普通民居,内里却是做着价格极其低廉的皮肉买卖。 去不起青楼又想睡姑娘的穷人,往往只要支付相当于普通妓院两三成的价钱就能春宵一度,有时甚至一顿餐饭便是嫖资。 当然,这些私娼不论样貌、年纪、才情等等都是无法与那些价钱高的妓子们相比的。 因其价格极其低廉,私娼们为了生存往往要一天接待十几乃至二十几名客人。 其中有些染了病,之后传给了客人,客人又传给了自己的家人。 这种病往往治不好,染病之人饱受折磨,最后的死状亦是惨不忍睹。 苏咸池先是对民间青楼妓院进行统一管理与限制,并以朝廷的名义对其提供相应的扶持。她先后制定了几条规矩。 第一:严禁接收那些被拐、被抢的女子,一经发现,该妓院当即查封,并将一干人等记录在案,从此再不许从事此类营生。 当时有两家不小的青楼仗着与朝中官员勾连,阳奉阴违,暗地里依旧买下那些来路不正的女子,结果被苏咸池查出,抄没了家产。 并将相关人等的影画图四处张贴,广而告之,若有人发现这些人又在风月场所赚钱,可向官府举告,一经核实,对举告者赏银五两。 此举一出,这些人在京城彻底断了营生,或改了行当,或远走他乡另谋生路。 经此一事,京中大小妓院再也无人敢买下被拐、被抢的女子,渐渐的,周边女子莫名失踪的案子也大大减少了。 但同时,妓子的来源就成了问题。 于是,苏咸池提出,若有自愿从事此行当的女子可经由朝廷指定的中间人与妓院协商入行,并签订契书,约定从事的期限与报酬等。 契书一式三份,立契双方各执一份,另有一份交由官府统一存档留底,以防将来发生纠纷时可作为判决依据。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世上怎么会有女子自愿沦落风尘?觉得这苏咸池简直异想天开。 起初的一个多月确实也没人去。 可苏咸池并没闲着。她通过多方打听,寻访那些见不得光的私娼、暗娼。 这些女子通常都是被夫家弃了的原配、妾室或是被主家毁了清白却连个名分都没得到就被赶走的丫鬟婢女,还有死了丈夫又被占了财产遭婆家扫地出门的寡妇等。 总之都是些找不到出路难以活命,被逼无奈只能以极低的价钱出卖自己的可怜女子。 虽然律法规定,若婚姻难以维系,女方可以提出和离,但判罚条件十分严苛且大部分只对男子有利不说,世人也大多会对这样的女子报以偏见。 再加上娘家人也往往认为出嫁女不再是自家人,不肯施以援手或将人接回。 因此,敢于提出和离的女子少之又少。要么是娘家非富即贵,要么就是父母兄弟对其实真心疼爱不惧流言蜚语。 更多的女子被婆家欺压磋磨却只能默默忍受,实在受不了的,或寻根麻绳吊死自己,或投井跳湖,一了百了。 却也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 只留下真心疼爱她的人悲痛欲绝,而婆家不过骂一句“晦气”、“丧门星”之类,转过脸就能迎娶新妇进门,照样过自己的日子。 对于寡妇,朝廷也从很早就开始鼓励其再嫁,以解决部分光棍儿娶不上媳妇的问题,同时又能增加国家的人口。 可毕竟是二嫁之身,能婚配的对象范围有限,或者家境太过贫寒,或者身有残疾遭人嫌弃,又或者死了原配还带着一大堆孩子。 能挑到合适之人的寥寥无几。 想想也是,若是各方面条件都不差的,又何至于迟迟娶不上媳妇? 总之就是,这些女子想要靠自己活下去,简直是难如登天。 苏咸池给了她们另一种选择。 虽然仍旧是卖身却能得到更多的钱财,同时也有妓院为她们提供一定的保障,不必再担心遇到占了便宜却不肯付钱的恶人,也不至于因拼命接客以致于累垮了身体。 第63章 赴国子监(上) 此言一出,京畿守备和太常寺少卿二人都变了脸色。 威胁,苏天乙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她是协理官,有权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上值,而且还不能随意安置,得顺着不说,许多事甚至还得听她的。 谁敢保证自己衙门上上下下没有一丝疏漏错处?自然是没有的。不仅不敢保证,甚至连他本人都很可能有问题。 苏天乙是什么人,简直是官场“鬼见愁”啊,被她盯上的人,很少有能全身而退的。 各个衙门的主官天天烧香拜佛、求神告奶奶只希望苏天乙千万别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感兴趣。 太常寺少卿不过是个副手,自己做不得主,却有可能给自家上官招惹上个大麻烦,此刻已经快被太常寺卿的眼刀给直接杀死了。 京畿守备虽然已是自家衙门里的头儿,却也怕苏天乙真的去了,再揪出他或他手底下那群崽子的小尾巴,届时只怕丢官不说,还有可能惹上牢狱之灾。 京畿守备是因为看不上京兆尹,才会故意找茬,顺便想着在皇帝面前刷一波存在感。毕竟他找的理由冠冕堂皇的,任谁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太常寺少卿则是因为在苏天乙手下吃过几次亏,自知不能将他如何,见她如此维护京兆尹,便想着能伤了她手下的走狗也是好的。 二人各怀心思,没想到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低估了对手的阴险,苏天乙只用了一句话就将他们置于极其难堪的境地。 二人此刻其实已有心服软,却又碍于面子,不能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立马变脸。颇有些骑虎难下、左右为难的窘迫。 文武百官都不愿得罪这个活祖宗,没一个站出来说话的。 皇帝也不做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一举动其实早已表明了他的态度,只要苏天乙没吃亏,这种小事,便由得她。 眼见着苏天乙闹够了,皇帝才终于开口:“京畿守备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京兆尹虽为永安县之上官,但他手下管着京城周边那么多的县城,还要负责京里大大小小的案子,一直以来都做的很好,已是十分辛苦。 京兆尹是官,又不是神仙,哪里能够什么都早早知道?硬要说什么失察之罪,委实太牵强了。” “微臣知错。”京畿守备立马低头认错。 “太常寺少卿,你质疑苏爱卿的行为欠妥,怎么,你自己就很妥当吗? 协理官身负什么样的职责,这满朝堂的没有哪个是不知道的。你方才言语间句句与她针锋相对,又岂止是不妥?简直是大大的不妥! 朕还在这儿坐着呢,你们一个个的就敢如此。 嘴上说什么同朝为官,什么同僚之谊,可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各有各的心思,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朕的朝会是为了让你们使阴谋耍诡计而设的吗?朕的大殿是由的你们为所欲为之地吗? 京兆尹此案办得好,这是京城上下有目共睹的,朕才亲口夸了,立马就有人站出来非要给他扣上个罪名。 这是安的什么心? 是不是朕最近太纵着你们了,让你们觉得朕没主见,软弱可欺? 嗯? 一个个的上蹿下跳,还有没有一点身为朝廷命官的自觉?还懂不懂什么是体面?” 随着这一声质问,满朝文武齐齐跪下,高呼:“陛下息怒,臣等有罪。” 皇帝沉声道:“朕历来赏罚分明,京兆尹差事办得好,朕夸奖几句,记个功劳,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今日若是换成别人,把差事办得漂亮,都是这么个结果。 这也是在告诉你们,用心办差,好好为朝廷出力,朝廷是不会亏待你们的,朕心里也都是有数的。 可你们瞧瞧,这就是你们之间‘深厚’的同僚之谊吗?” 跪在地上的百官没有一个敢吭气的。最后还是苏天乙顶着压力把皇帝劝好了。 皇帝叫了起,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太常寺少卿自然没落什么好,被顶头上司穿小鞋,还被同僚挤兑,在太常寺的日子十分不好过。 京城守备的也没比他强到哪儿去,甚至是更惨。 不久便被手下人举告说他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一查还真有其事,且不止一回。结果被降了职,再不复从前风光。 第64章 赴国子监(中) 苏天乙笑着抬手,道:“各位同僚不必多礼。 诸位太客气了,竟还在此处迎接,本官颇觉过意不去。” 祭酒捋须而笑,道:“协理大人大驾光临,国子监上下无不欢欣雀跃,人人都想一睹协理大人风采。 监生们听闻此讯也都按捺不住,若不是勒令他们不得前来,恐怕这国子监的大门口都要给堵得水泄不通了。” 苏天乙闻言也笑了,道:“陛下命本官来此,足见对国子监的重视,对蔡祭酒的看重。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本官就叨扰了,还要劳烦蔡祭酒和各位同僚多多照顾了。” “协理大人太客气了,协理大人驾临,国子监蓬荜生辉,上上下下无不欢迎至极。”一位姓王的司业略显谄媚道。 苏天乙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并未说什么。 众人在门口一阵寒暄,才簇拥着苏天乙进得门去。 因为是来国子监的头一天,苏天乙也没具体做什么,主要就是四处看看,认认门,大致了解一番。 监生们听说京中最传奇的人物来了,纷纷好奇不已,趁着间歇一个个探头探脑的,有些胆子大的更是跑到外面,想一睹这位宝成郡主兼协理官的风采。 苏天乙眼看着多是些十七八岁的少年,满满的青春气息,只觉得年轻真好。 她并无不悦,还制止了领着她转悠的王司业几人对监生们的呵斥。 “都是些年轻人,难免好奇心重了些。不是什么大事,更谈不上什么冲撞冒犯,由得他们去就是了。” “协理大人胸襟广阔,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相比,下官实在佩服。”王司业时时不忘拍马屁。 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却在揣测,据传言所说,她可是最喜欢少年的,别再是见那几个长相还不错,起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吧。 要知道,他们国子监里别的没有,年轻俊秀的监生们却多得是。如此一来,苏天乙可不是掉进了美男窝子里,心里指不定怎么乐呢。 果然人不可貌相,看着正正经经的清正高贵的那么一个女子,骨子里却是荒淫好色之徒。 第65章 赴国子监(下) “想过了,怎么没想?”鹤舞道,“只要郡主的荣华富贵不变,属下的地位也就稳稳当当,只等着混资历、涨月银。 日后对着府里的新人,属下也是能在他们面前有事没事吹吹牛‘你们这些年轻人可差了不少事儿,想当年我们跟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那可是深得郡主重用的’。 这样的日子,想想都打心眼儿里美的慌。”鹤舞笑得眼睛都弯了,似乎真的为此开心得不得了。 “哎,你呀……”苏天乙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她。 “郡主,属下心意已决,您就不必再劝了。 属下也不瞒您,当初刚被您救了那会儿,属下心里都是恨,除了恨,再没别的了。 当时就想着,怎么能与仇人同归于尽。 现在想想,到底是年纪小,考虑事情太偏激,不够周全,更不够冷静。 若不是您,别说是报仇了,就是连活都活不下去。早被自己那满腔的恨意给逼死了。 是您救了属下,给了属下容身之处,庇佑着属下成长了起来。也教会了属下许多许多。 是您让属下知道了,有些东西,虽然永远不会磨灭,不会消失,但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淡化。 原来熬过了最艰难的那一段,就还能继续活下去。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您说的那些,属下都记得。 郡主,属下这辈子,风光过,富贵过,落魄过,凄惨过,那些都已是往日随风,一去不返,唯有留在您身边的日子,才算是实实在在的活着。 所以啊,您别想着赶属下走,属下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您。 您知道学功夫有多辛苦吗?属下没有鹤啸那样的天分,是硬咬着牙,一天一天熬过来的。 属下为您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累,您可别想着轻易摆脱了属下。”鹤舞仰着脑袋,傲娇地说道。 “行行行,你厉害,你辛苦。不走就不走吧,这个问题咱们暂时放一放,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苏天乙不再与她争论这个问题,日子还长,或许以后鹤舞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她总会为他们留下好出路。 “鹤鸣那边可有什么消息?”苏天乙想起鹤鸣,心情有些复杂。那孩子跟了她十年,也是她看着长起来的,话虽然说得绝情,可心里哪能一点儿都不惦记? “您还提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做什么?”听到鹤鸣的名字,鹤舞就不高兴了,“他怎么敢对您有那样的心思?属下当时真应该剁了他的两只爪子,叫他好好冷静冷静。” 嘴上虽然说得狠,但到底舍不得苏天乙担心:“听说他训练暗探尽心尽力,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只是日子过的清苦,似乎有意苛待自己。 吃得是粗茶淡饭,睡的是硌人的木板床,住的是漏风的屋子。看着就是在作践自己。 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苏天乙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是在逼着自己什么都不想呢。 这样也好,什么都不想,人就冷静了,思考问题也就不会再那么偏激。 希望他自己能想明白吧。” “郡主,他……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回来了?”鹤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鹤舞,我知道你们几人感情好。可你若真的希望鹤鸣将来能好好的,就别再想着让他回来。”苏天乙道,“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很有能力,也有手腕。 之前在我身边一直都是压抑着自己的性子做事,生怕惹我不喜。这样对他不好。 正好以此次的事作为一个契机,让他慢慢的开始有自己的空间,等他适应了,就是该放他自由的时候了。 以他的能力,将来一定会活得很好,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天大地大,自由自在,多好啊。” “郡主,您……那是您向往的生活吗?” “向往?或许吧。”苏天乙笑笑,尽量让自己显得淡薄平静,却还是掩不住那一丝丝落寞,“只是身为苏家人,连京城都出不得,这么多年了,多少有些厌倦。 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条无形的锁链牢牢锁住了,能蹦跶的范围有限,总想着若是能挣脱就好了。” 看她这副样子,鹤舞禁不住有些心疼:“世人只觉得做苏家郡主千好万好,却全然不知其中心酸艰难。 每日里要操心的事数都数不过来,日子过得比那拉磨的驴都累,明明一心为国为民,结果朝廷里遭人反对也就罢了,连百姓有时候也跟着一起埋怨。 您说,这是图的什么?” “大概,就是图个心安吧。”苏天乙自己也并不是很确定。 她自问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和无私的爱国之情,只是见不得许多的人间疾苦,想要对得起苏家先辈们的辛勤付出。 苏天乙说完,轻轻地合上眼帘。平稳行驶的马车有规律的轻微摇晃,令她舒服地困意上涌。 鹤舞见状,也不再说话,而是贴心地为她搭上薄毯,以免着凉。 郡主太累了,能多歇一会儿也是好的。 马车刚驶进郡主府,苏天乙就清醒了。 鹤舞仔细地确认过没出汗,才拉开车帘把人扶了下去。 鹤唳听说从明天开始要跟着苏天乙一起去上值,刚开始还挺兴奋,可得知要去的地方是国子监,而且郡主还希望他能跟着监生们一道听听里头的博士们讲学的时候,瞬间又蔫儿了。 “郡主,鹤唳要是平日做错了什么,您直说便是,直接罚也成。可能不能不这么变着法儿的折磨人?”鹤唳苦着一张脸,道。 “我没事折磨你做什么?”苏天乙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读书是件好事。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想进也不一定能进得去的。 也就是你家郡主身份便利,趁着你岁数还小,学得快记性好,把你带进去长长见识,听听那些个学识渊博的博士们讲些学问,说不定会让你受用终生。” “长见识还勉强说得过去,可依属下这脑子,听讲学就不必了,去了也是浪费时间,有那功夫,还不如站站桩练练功来的实在。”鹤唳撇撇嘴,道。 第66章 引起注意(上) 站在他身后的鹤舞对着苏天乙耸耸肩,一副“看吧,我早说过会是这样”的神情,开口时却是向着苏天乙的,道:“要造反了你!郡主说什么你就听什么,还敢有异议?皮痒了是不是? 这么不听话还留你在府里做什么?当心惹了郡主生气将你赶出去!” “你少吓唬我,我才不信!”鹤唳冲她吐了吐舌头,狗腿似的立马跑到苏天乙身边,拽着她的胳膊,道,“郡主才舍不得赶我走。是不是,郡主?” 苏天乙笑,伸手轻抚他的脑袋,看着他乌黑的双眸,单纯可爱又忠诚,感觉自己在摸一只不怎么聪明的大狗。 “鹤唳,不得放肆!”鹤啸轻声呵斥道,“郡主上值累了一天,你别闹她。 咱们做属下的,郡主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哪里有你不同意的余地?你这样,如何能全心全意为郡主效力?” “我就是不想读书而已,怎么不能全心全意为郡主效力了?我的命都是郡主给的,郡主若是要我去死,我立马二话不说痛快地抹脖子。 在对郡主的忠诚这一点上,我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差!”鹤唳不服气地大声道。 脑袋上挨了个爆栗,鹤唳一愣,转过头看向苏天乙,眼眶里隐隐有湿意。 疼倒是不疼的,就是觉得委屈:“郡主,您,您打我……” “打的就是你。”苏天乙故意板起脸,道,“谁叫你乱说话?什么死不死的?我怎么会无缘无故叫你去死? 有缘有故的也不成。 鹤唳,你记住,还有你们,鹤啸、鹤舞。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记牢了,无论任何情况,都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再难也得活下去。 若是实在想放弃的时候就想想我,我需要你们,所以,即便再难再苦,你们也得为了我好好的、想尽一切办法的活下去! 都听明白了吗?” “属下领命!”三人也都严肃起来,郑重地抱拳应道。 转天一早,鹤唳不情不愿地随着苏天乙及鹤舞一道来了国子监。 苏天乙有意比前一日到早了一些,想看看学子们在课前的情况。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引起注意(下) “哦?是这样吗?杜侍郎也是这么认为的吗?”苏天乙看向杜星寒,眼尾上挑,竟添了一丝风情。 杜星寒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平静如常:“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在下官心中,唯有牡丹能堪堪用来与苏协理作比。” 谁不爱听好话?尤其这话还是出自自己钟意的男子之口。 苏天乙是开心的,但同时也是理智的。 杜星寒这样的男子,很少会有女子不喜欢。 可喜欢归喜欢,她不能因此而迷失自我、丧失立场原则。 “杜侍郎快去忙正事吧,本官也该继续手头的公务了。”苏天乙决定拉开点距离,好让自己的脑子保持清醒。 杜星寒自然看出了她眼底浮现的戒备之色,并未有再进一步的动作,道:“不打扰苏协理办公了,下官这便走了。” 苏天乙起身,跟着往外走了两步意思一下:“杜侍郎慢走。” 杜星寒没说什么,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苏天乙眼角余光瞥见一抹衣角闪过,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背影从凉亭的另一个方向离开。 苏天乙使了个眼色,鹤舞一点头,悄悄地跟了上去。 不知为什么,苏天乙直觉此人便是那个顾义璋。 大概是因为他那件洗的很旧的监生服太过显眼。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他出现在这里是什么原因?路过吗? 她坐在这儿有一会儿了,还有鹤舞、鹤唳两个那么明显的大活人站在身边护卫,不可能看不到。 若是真的从此路过,大大方方地打个招呼才是正理,没必要这般偷偷摸摸地离开。还如此明显地露出行踪。 除非他本就是故意的。 想以这种方式引起她的注意? 他有求于她?还是另有所图?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那么顾义璋的秘密又是什么呢? 是当年的同窗好友背负了冤屈,还是那件案子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真相?亦或是这国子监之中有着黑暗的内幕? 苏天乙一面觉得是自己受上辈子的电视以及小说的影响太深,以至于想得太多。一方面又觉得事情或许不简单。 鹤舞很快回来了。 她向苏天乙透露了一个细节,国子监的监生多是住在两人一间的监舍,顾义璋却是自己住一间。 并不是国子监多么照顾他,而是没有人愿意与他同住。 “他的人缘很差?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吗?”苏天乙问道。 “不是的。”鹤舞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据说初入国子监的时候,顾义璋与他那两个同乡都是颇为热情活泼的性子,很快就结交了不少人。 那时候他们三人的性子都不错,其他的学子也愿意与他们来往。 可自打出了那件事开始,顾义璋就像变了个人。 原本很善言谈的人突然就不怎么开口了,整个人冷冰冰的,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原本与他走得近的几名监生也被他渐渐疏远。 他看人的目光很冷,常常把人看得发毛。 与他同住的监生受不了这种压力,向监丞申请了好几次,终于换去了别的监舍。 而他的屋子,前前后后也住过几个人,最后都因为他的难相处而不得不调换走了。 此后,再也没有人愿意与他同住。 监丞他们也没办法,干脆让他自己住一间,事情才算得到了解决。” “属下总觉得这个顾义璋太危险了。要不干脆直接把他抓起来问个清楚,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他要是真打郡主的主意,属下接直接把他抹了脖子永绝后患!”鹤唳颇有些匪气地说道。 “此人好歹是国子监的贡生,还是优贡,可是被当做国之栋梁着重培养的,你无凭无据就想抓人,是想给郡主惹麻烦吗?”鹤舞提醒道,“平日里做事,多动动脑子,想想后果。 你这般莽撞,今后怎么跟在郡主身边?” 鹤唳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又没说是明着绑人,私下里去,整个国子监也没人能发现是我做的。” “那样恐怕更麻烦!”鹤舞觉得鹤唳简直没得救了,“你想想看,能进这里的都是什么人?未来会有怎样的前程? 天子脚下顺京城中,整个大顺的最高学府里,若是有学子无故失踪,你猜这事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恐怕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得贴满了缉拿的告示,若一直查不到线索,没准儿还得挨家挨户地进行盘查,连进城出城都要成问题。”鹤舞说出了事情的利害关系。 “一个学子而已,哪能有这么严重?鹤舞你又诓我。”鹤唳觉得她多少有些夸大其词。 “鹤舞可没诓你。确有这种可能。”苏天乙决定给鹤唳讲讲事情的严重性,免得他总是想着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解决问题,“这不仅仅是一个学子失踪的问题。 更是对整个京城治安的挑衅。甚至是对陛下皇权的挑衅。 你想想看,京城是天子的所在,在这里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被看成是针对陛下的,你说严不严重。” 鹤唳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郡主,属下知错了。” 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苏天乙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鹤舞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将来很有可能会遇到需要你当机立断独自处理的情况,所以考虑问题的时候要尽可能周祥妥当。 否则很可能给自己造成麻烦,甚至引来祸端。 若是鹤啸与鹤舞,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出尽可能妥当的处理办法。他们能做到,你也可以。 你总要长大的是不是?” “郡主,属下明白了。往后不会再这么鲁莽了。”鹤唳真诚地说道。 “真是个乖孩子。”苏天乙微笑着又在他头上揉了两把,道。 “郡主,顾义璋应当如何处置?”鹤舞神情严肃地问道。 苏天乙摸了摸下巴,道:“不着急,若真是他有求于咱们,或是有所图谋,后续必定还会有所行动。 咱们且先静观其变。” 第69章 当年旧案(上) 果然不出苏天乙所料,后来,顾义璋又曾非常“巧合”地几次出现在苏天乙面前,虽然面上仍是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别靠近”的冷淡神情,目光却总是忍不住几次停留在苏天乙身上。 由此,苏天乙更加确定,顾义璋绝对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确认了这一点后,苏天乙就更不着急了。 是狐狸早晚都会露出尾巴的。 她一边吩咐鹤舞找人去江州府详查此人及他的两位同乡,一边继续在国子监的公干,同时暗地里调出当年案子的卷宗仔细查阅。 其实,当年案子其实并不复杂。 大体就是顾义璋的同乡,名叫陆霆的,某次醉酒后,调戏了一个路上偶遇的姑娘,姑娘的家人带着她到国子监讨要说法,因为双方各执一词,最后也没有个明确的结果。 可没成想,几天之后,那姑娘的尸身在一个昏暗的小巷子里被人发现,死状凄惨。经仵作查验,是被人奸杀的。 碰巧那天陆霆又喝醉了,很晚才回到国子监,衣服上还不知从哪儿沾染了血迹。 姑娘的家里人把陆霆告上了京兆府,可虽然他确实有嫌疑,却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能确定他是凶手无疑。 京兆尹办案一贯谨慎,不想放过一个坏人,也不愿冤枉一个好人。 因此,经过多方走访调查,发现陆霆其人虽然有时见解颇为大胆,但从未做过任何出格之事,为人也是正直仗义,在同窗之中风评甚高。 酒后偶尔纵情高歌,但也仅限于此,并不会有其他举动,唱过之后也就安安静静地入睡。这也是那姑娘及家人来讨说法时,国子监并没有轻易认定陆霆曾做出有辱斯文之举的原因。 他的人品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说他调戏民女,半数以上的监生和教员们都是不信的。其中以顾义璋最为坚定。 可发生了命案后,事情的性质就不同了。 虽然仍有不少人相信陆霆是无辜的,但也开始有人私下里议论,说什么人不可貌相,或是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之类模棱两可的话。 第70章 当年旧案(中) 而顾家,据说顾义璋已经有两年没回去过了。 顾家对外说的是国子监课业重,一来一回的路上要浪费不少时间。 顾义璋为了好好读书,便干脆留在国子监,那里也有不少离家远的学子也都如此。 还说勤奋好学是好事,将来有了出息才是要紧,眼下少见几面也没什么关系。 总之就是这三家人的口风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没有一丁点儿内情流出。 苏天乙听了,心里大概有了数。 当年的案子,必然没有那么简单。只是不知道究竟牵涉了多少人,又到了哪个层面? 不过,既然顾义璋已经打上了她的主意,想必很快就会找机会将事情捅到她面前了。 果不其然,某天苏天乙正坐在屋子里静静地查阅学子们的资料时,突然有个东西砸破了窗户上的油纸落进屋内,咕噜噜滚到了她的脚边。 鹤舞与鹤唳对视一眼,前者飞身而起追出去查看,后者则警惕地捡起地上的东西,仔细检查一番之后确认没有问题,才递给苏天乙,然后站在她身边戒备四周。 那是一团包着石头的纸,上头写着几行字: 苍天不睁眼,妖魔乱人间。 监内藏恶鬼,学子遭诬陷。 内情无人知,何处可喊冤? 宁愿舍此身,拨云见青天。 苏天乙盯着之上的字,久久不语。 “这是要找郡主喊冤的意思吗?”鹤唳凑过来看了几眼,好奇地问,“看样子八成是那个顾义璋写的。郡主,依您看,此事真的有冤情吗?” “是不是有冤情眼下还不好说,但不为人知的内情应该是有的。”苏天乙摸了摸下巴,思考着。 以正常人的思维来看,想要申冤,不应该会默默等上一年半之久,除非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例如状告无门,又或者缺乏实质性的证据等等。 顾义璋曾在出事后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为陆霆说话,这一年多以来,应该也想过别的办法申诉冤屈,只是由于不知道的原因最终没成。 这一点,苏天乙觉得可以查查看。 第72章 案件始末(上) 范骁自知理亏,也没多说什么,只一个劲儿地赔礼。 最后还是陆霆站出来做了和事佬,此事才算揭过。 但经此一事,顾玉章和陆霆二人与范骁之间终是有了些隔阂,关系也不再像从前一样亲密。 本以为咏安郡主只是当天一时兴起,慢慢的也就淡了。 没成想,她却是对陆霆上了心,隔三差五的派人来国子监邀他出去,不是吃饭就是游玩。 陆霆一次也没有答应。并且尽可能地不出国子监的大门。 毕竟是京中最顶级学府,其中有不少权贵子弟,饶是咏安郡主这混不吝的也不敢擅闯。 几人也只能寄希望于咏安郡主对陆霆的兴趣不会持续太久。 知道此事的人分别持两种态度。 有人觉得对于陆霆来说,这是个攀上高枝的好机会,他只需要“伺候”好咏安郡主,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 虽然咏安郡主性子骄纵,但也就是个上了年岁的寂寞f妇人,忍一忍、哄一哄也就过去了。 可另一部分人却坚决反对。他们站在陆霆这一边,支持他不畏强权。 认为读书人最重要的就是骨气。 屈服这种事有一就会有二,若是因此从了咏安郡主,那么将来就会屈从于无数个“咏安郡主”。 即便日后当了大官,也会是个昏官、贪官,被人唾弃,而无法成为一个刚正不阿、名垂青史的好官。 范骁也曾暗戳戳地劝过陆霆别太死脑筋,有现成的捷径就应该抓住机会,省得日后想起来后悔。 顾义璋对他颇有微词,但到底念及几人的同乡之谊,也并未把话说得多难听。 不管别人怎么说,陆霆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决不能靠出卖色相换取所谓的“前程”。 后来,咏安郡主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派人来骚扰陆霆,几人还以为事情就此平息了。 可又过了几日,司业何胜与博士陈连昌、李双成、付孝,监丞赵魁、郑清几人宴请学子,特意叮嘱陆霆一定要去。 夫子们的宴请,是不好拒绝的,于是顾义璋、陆霆、范骁以及其余几名学子没作他想,便去赴了宴。 第73章 案件始末(中) 况且这种事,身为男子,就没有吃亏一说的。 咏安郡主虽然不再青春年少,但也算风韵犹存,还是皇家贵女,若是能从此攀附上她,对他们的将来大有裨益。 哪怕只是春风一度,也不会亏待了陆霆,怎么看都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陆霆死脑筋,他作为好友应该帮着劝劝,劝不过就要想办法帮他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即便陆霆一时想不通,将来总有一日会明白过来,甚至还会感激他的。 一番忽悠下来,范骁果然被说动了。 他深知以陆霆那执拗的性子是绝不会愿意屈服于咏安郡主的淫威之下的。 于是当咏安郡主找到他让他帮忙给陆霆下药并承诺事成之后绝不会亏待他的时候,范骁没有丝毫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事。 陆霆大怒,指着范骁的鼻子骂他没骨气。 范骁却强辩称,他们若是对抗咏安郡主,无异于螳臂当车,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大家都心知肚明。 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与其在吃尽苦头后不得不屈服,还不如打从一开始就乖乖顺从。 识时务者为俊杰,聪明人都知道该如何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陆霆听了他的歪理,气得浑身发抖,怒斥他今日为了蝇头小利就可毫不犹豫地出卖友人,将来岂不是会因为巨额钱财而违背良心甚至草菅人命? 二人争论间,顾义璋悠悠转醒,这次不愉快的谈话便就此中断。 陆霆觉得范骁与自己已非一路人,便与其断了往来。 而好友的背叛,师长的助纣为虐,以及咏安郡主那日对他所做之事带来的屈辱感时时刻刻折磨着他,令他倍感窒息。 他无处诉说,也无人倾诉。这样的事情,即便说了出去又能如何? 范骁有一点说的没错,他区区一个贡生,是无论如何都斗不过咏安郡主这个皇亲国戚的。便是给他闹到了皇帝面前又如何? 当年的郡马也不是没闹过,最后呢?不仅没有得到公正的待遇,反而因为不堪受辱而不得不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一个人得在怎样绝望的情况下才会选择触柱而亡这样惨烈的死法。 可即便他这么做了又怎么样呢? 换来的不过是街头巷尾的一阵议论,为咏安郡主的恶名又添了一笔,而皇帝对她也只是禁足加罚俸而已。 他陆霆损失了什么?清白?别逗了?一个大男人还有那玩意儿?指不定得被多少人嘲讽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顾义璋听了陆霆的讲述,气得站起来,又坐了下去,再站起来,又一次坐下去。 有权有势怎么了?有权有势就能不把人当人看?就能随意折辱欺压他人?就能强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就能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陆霆告诉他,就这样吧,也只能这样了。 一件事,令他看明白了许多。 看清了以为能够性命相托的好友,其实不过是个自私自利为了利益可以出卖一切的无耻之徒。 看清了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自诩清高的师长们,骨子里也逃不过逢迎拍马趋炎附势,在权势高过他们的人面前卑躬屈膝丑态毕露。 也看清了这世道。有权有势的即使闹出了人命也不会受到多重的惩罚,而平民百姓想要跟这样的人抗争,实属异想天开。 顾义璋义愤填膺,陆霆却已丧失了斗志,终日颓废萎靡。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咏安郡主似乎并没有放过陆霆的打算,依旧三不五时地派人来请他前去。 虽然顾义璋极力拦着,可陆霆却像是认命了似的,乖乖地随他们去了。 顾义璋恨铁不成钢地揪着他的衣领想将他骂醒,可咏安郡主的下人们却上前粗暴地将顾义璋推倒在地,骂他不长眼,敢教训他家郡主看上的人。 说完还想上前再补上几脚,却被陆霆一句话制止了。 他说,再不走,咏安郡主该等着急了。 下人们这才作罢,满脸讨好地笑着请陆霆上了马车。 顾义璋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马车远去,一脸的不相信。他总觉得,以陆霆那样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就这样屈服的。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难道因为他不相信就能有所改变? 一连五天,咏安郡主天天派人来接陆霆,而陆霆也次次都顺从地去了。 顾义璋对此失望至极,不再与陆霆有任何交流。 范骁却很是高兴,又开始与陆霆亲近起来。说他终于想通了,从此就该荣华富贵,平步青云了。 可谁能想到,第六天却出事了。 陆霆在与咏安郡主云雨后,趁其不备把她刺伤了。随后趁乱逃回了国子监。 陆霆回来的时候,顾义璋正在监舍里温书,听到动静,知道是他,不想搭理,便也没理会。 却听得陆霆压抑不住激动的声音道:“子路,我拿刀捅了她。”子路是顾义璋的字,陆霆与他关系亲近,平日常常以字相称。 顾义璋闻言心里一惊,猛地抬头看向他,只见陆霆鼻青脸肿的,显然是被人狠狠打了。 “你捅了谁?咏安郡主吗?”顾义璋几步走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着急地问道,“你疯了吗?那可是皇亲国戚,追究起来是能要你的命的。” “子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陆霆肿着脸,眼中却闪着奇异的光亮,“这些日子我受尽屈辱,今日终于有了机会。 我趁她起身去沐浴的空挡,丫鬟奴婢们都没在跟前,便抄起桌上削水果的小刀,狠狠刺在了她的肩上。 我当时是想过直接割了她的喉咙的,可我犹豫了。 我不知道杀死皇亲会不会牵连家里,我不想不仅没能光宗耀祖反而还要祸及家人。 所以我没下死手,但也要让她付出些代价。 子路,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她的玩物。 我虽然不如她出身高贵,不如她权势滔天,可也不是能任她随意羞辱的。 她可以逼我低头,却休想叫我软了骨头!” “瑾瑜,瑾瑜啊,你这是何苦!”顾义璋唤着陆霆的字,握着他的双臂,悲痛道。 第74章 案件始末(下) “子路,你不是我,不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 我被她毁了。就在那天晚上,我已经被她给毁了,这辈子都完了。 可她却不会到此为止,还会祸害更多的人。 我不想再有人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我得阻止她,好叫她不敢再轻易祸害其他男子。”陆霆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疯狂。 “子路,你这些日子千万一步都不要出国子监的大门,谁叫你你都不能出去,你听到没有? 事情未必就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咱们一起想办法。”顾义璋努力稳定着陆霆的情绪,道,“她虽贵为郡主,但到底做的这些都是不光彩的事。未必敢大肆宣扬。 只要她有心瞒下,此事就还好办。只是你近日千万要避着她,别再惹上别的麻烦。你听到了吗?嗯?” 陆霆直勾勾地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也不知究竟听没听进去。 当天晚上,顾义璋悄悄为陆霆处理了脸上的伤,又安抚他睡下。他自己则久久无法入睡。 第二天出门前叮嘱陆霆不要走出屋子,博士那里他会去帮他请假。陆霆只需要好好在监舍里休息就好,哪儿都不许去。 顾义璋表面上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心里却一个劲儿地打鼓。 生怕不知什么时候咏安郡主就会找上门来。 可一转眼十天过去了,陆霆脸上的伤早就好的连一丝痕迹都没有了,那边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按理说咏安郡主遇刺受伤这样劲爆的消息,绝对会在京中引发不小的热议。可知道如今都没有半点风声传出,证明是咏安郡主有意瞒下了此事。 顾义璋知道自己猜对了,否则刺伤了堂堂郡主,不管是什么原因,陆霆早就该被下大狱等着审讯了。 看来咏安郡主的日子也没那么好过,至少不敢因为她做的这些荒唐事惹出的麻烦叫皇帝知道。 确认了这一点,顾义璋的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就凭咏安郡主前些日子对陆霆那股子上心的劲儿,可不像是这么轻易就能放过他的样子。 往后他们得更加小心才是。 总之,只要在国子监之内,应该还是安全的。 至于何司业几人,倒也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 想来他们虽然曾被咏安郡主收买,但到底与她的牵扯应该也没那么深,拉皮条这种事应该没少做,但其他的却不一定了。 顾义璋一面留意着外头的动静,一面照顾安抚着陆霆。 慢慢的,陆霆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风采。 可就在一切都向着好起来的方向发展的时候,结果就曝出了陆霆调戏良家女子一事。 顾义璋自然是不可能相信的,国子监许多认识陆霆的学子也都觉得是无稽之谈。 只感叹陆霆是流年不利,外出一趟竟被泼了这样的脏水。 京兆府接到报案第一时间将陆霆带回去审问,据说那姑娘本意是告他非礼,可好在案发时,在国子监就读的李国公家最小的嫡子认出了陆霆,能够证明他并没有对那女子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无礼举动。 经过稳婆验身,发现该女子确实没有被人怎么样。 对方见状,也只能改口说是被陆霆调戏了。 调戏一词,就比较模糊了。 京兆府经过多方查证,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陆霆调戏过此女子,因此也只好将他无罪释放。 此事发生得太过巧合,怎么看都是冲着陆霆去的。 虽然顾义璋他们已经心生警觉,可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没过几日,那状告陆霆说被他调戏的女子被人发现死在了幽深的巷子里,死状凄惨,经仵作检验,是被人先奸后杀的。 京城里有日子没发生过这种恶性案件了,京兆府极其重视,全城缉拿凶手。 百姓们也议论纷纷,一时间有些人心惶惶,尤其是家里有姑娘的人家,都盼着早日将凶手缉拿归案,免得再有谁家的女子遭了毒手。 顾义璋起初觉得那姑娘诬陷陆霆一事是咏安郡主的手笔,为的是坏了他的名声,令他在国子监无立足之地。 可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顾义璋反而不确定了。 他总觉得为了报复陆霆而去这般残害一条毫不相关的无辜性命,咏安郡主应当还没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可前几日才状告了陆霆,转过头来人就被杀了,这件事发生的时机未免太过凑巧,由不得顾义璋不多想。 这边京兆府还在向案发地周围的百姓征集线索,那边遇害女子的家人就哭天抢地把陆霆给告了。 他们的依据是陆霆先前就调戏他们家闺女被告上了京兆府,如今怀恨在心,便将她残忍杀害以此为报复,证据就是案发那天有人曾见过陆霆曾在她遇害的那条巷子出现过。 再加上陆霆衣服上沾染的少量血迹,他的可以程度明显上升。 此事一下子成了京城最热门的话题,那段时间百姓们见面问候时的寒暄与从“吃了吗?”变成了“听说了吗?那案子最近又……” 京兆府自是不会向外界透露案件信息的,可拦不住苦主一家四处宣扬说是陆霆残害了自家闺女。 有些人纯属闲得无聊,便跟着起哄,也有些是听多了传言,真的信了。 结果传言越来越离谱,说什么陆霆仗着是国子监贡生的身份,犯了王法却还能逍遥法外。又说什么有些人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骨子里却是斯文败类,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总之,陆霆的名字一时间在京城的街头巷尾成了奸杀女子却并未落网的的恶徒。 连带着国子监也成了包庇杀人凶犯的地方,而非为朝廷培养人才的学府。 甚至专门有人守在国子监的门口,只等陆霆出现便会向其扔些臭了的鸡蛋、烂菜叶,甚至是泔水。 这种情绪上的宣泄往往最容易失控,起初只是针对陆霆一人,后来波及到了别的学子,最后几乎成了对国子监所有学子无差别的攻击,连国子监的大门都被人泼上了大粪。 事情终于闹大了,国子监报了官,京兆府派出了官差,抓了几个领头闹事的。这才令众人安分了些许。 第75章 伸冤之路(上) 国子监为此也是头痛不已。 跟上次的案子差不多,除了遇害女子的家人一口咬定陆霆是凶手以外,就只有那个目击者声称见到案发当日陆霆曾出现在那条巷子里。 可出现过并不能证明什么,当天从那里经过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人,况且他出现的时间与案发的时间也并不相符。 而他们所谓的其他证据,经过京兆府的严密排查,被一一推翻了。 陆霆身上最可疑的血迹,也只是他不小心割破了手指滴落在衣服上的。 顾义璋见外头不明真相的百姓闹得凶,曾劝过陆霆叫他暂避风头,可他偏要坚持清者自清,照样该干什么干什么,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动。 其间顾义璋也曾找过范骁,问他此事是否与咏安郡主有关。 范骁能怎么回答?当然是说自己并不知情。称他一个小小的贡生,如何能与尊贵的郡主有什么联系。 顾义璋见他不肯说实话,干脆把事情挑明了,说陆霆已经将先前那件事都告诉他了。 范骁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说自己也是为了陆霆着想,出发点是为了他好。没想到他却不识抬举,还得罪了咏安郡主,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机会。 顾义璋却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 说什么是为了陆霆,实际上却是为了他自己。若是咏安郡主当初看上的是范骁,那他一定乐颠颠地凑上去讨好逢迎,以此换取所谓的大好前程。 可她看中的是陆霆,还是那种弄不到手誓不罢休的架势。 范骁见状自然要帮着她达成所愿,弄不好下药这个主意就是范骁提出的。 此言一出,范骁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整个人跳了起来,面红耳赤地反驳他。 说什么自己的一片好心却被误解,反而里外不是人。亏他还将陆霆与顾义璋当做挚友,如今看来只能怪他自己瞎了眼,识人不清。 顾义璋被范骁倒打一耙的样子气笑了。 明明是他卖友求荣在先,却做出一副受了冤枉满腹委屈的模样。 识人不清的明明是他顾义璋和陆霆,错把范骁这种无耻小人当成至交。结果成了他谋求富贵的工具。 他居然还有脸觉得委屈?真真是不可理喻。 原本顾义璋还念着与他的同乡之谊,想劝他迷途知返。 结果呢,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范骁与他们并不是一路人,终究走不到一起。 既如此,不如早早了断干净。 案子就这么僵住了,迟迟没有进展,更别说抓住真凶了。 而陆霆这边的日子就难过了起来。 虽然京兆府已经推翻了那些所谓的“罪证”,但许多不明真相的人并不相信陆霆的清白,始终认为是因为他贡生的身份京兆府才包庇了他。 在大多数老百姓眼里,当官的自然是向着当官的,陆霆眼下虽然只是个贡生,但将来从国子监出来也是要做官的。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就是对立的。 带着这种骨子里的敌意,关于陆霆的事越传越离谱,最夸张的版本是他公然叫嚣着就是自己犯下的案子,众人又能把他怎么样? 这样的事,但凡多想想都知道是不可能的,可有些人还就是相信了。 所谓三人成虎,一个人说了不算什么,两个人说了可能也并不在意,可说的人多了,不是真的,也成了真的了。 因此,京兆府虽然没有判陆霆的罪,老百姓却认定了他就是凶手。 国子监因此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民众群情激奋,给其他学子的正常生活也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国子监祭酒与众位师长商量了多日也没个好的解决办法,除了牺牲陆霆一人保全整个国子监。 最终,他们找到陆霆密谈了许久。 事后,陆霆回了监舍,便开始收拾包袱。 顾义璋拦住他,问是怎么回事。 陆霆回道,他不能继续在国子监陪他了,只盼顾义璋用心苦读,将来能有个好前程。 “为什么?”顾义璋问。 陆霆凄然一笑:“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为了国子监数百名学子,为了国子监的名声。” 顾义璋一气之下就要去找蔡祭酒他们理论,却被陆霆拦住了。 “去做什么呢?没用的,弄不好你也会受到牵连,不值得。” “怎么会不值得?”顾义璋不甘心,“你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你?这不公平!没有这样的道理!” “什么是道理?”陆霆反问他,“道理就是我陆霆令国子监蒙羞了,令同窗的学子们被波及,名声受损。 道理就是,我走了,一切就都会恢复平静。 子路,国子监是个好地方,在这儿读书的这段日子我真的很开心。但我该走了,就这样吧。” “你我当时可是州府推举的优贡,被送入国子监,何等的风光? 咱们清清白白的,凭什么让你就这样灰溜溜地被赶出去?”顾义璋义愤填膺地握住了他的肩膀。 陆霆握住了他的手,神色无可奈何又凄凉:“子路,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就这么离开,我也想抗争到底。 可是不行了,我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否则的话,遭殃的不止我一人,连我家里也要不得安宁了。 我家人已经听说了此事,都劝我赶紧回去,踏踏实实地学门手艺好养活自己,别再想着靠读书出人头地了。 若我不识抬举,此事将会在江州府传得人尽皆知。 到时候,我爹我娘我兄弟姐妹只怕这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我自己什么都不怕,可万万不能害了他们! 我的家境你也是知道的,祖辈都是种田的,看天吃饭,从土地里刨食。是真的穷啊。 为了供我读书,我爹娘把家里犁地的老黄牛都卖了,兄长早早外出学艺,挣回来的钱一半都花在了我身上。 弟弟妹妹小小年纪也跟着上山采野菜,卖了换钱好给我买笔墨纸砚。 我自己一个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我不能害了他们。 我爹这辈子最是要强,他常说我们虽然穷,但清清白白做人,堂堂正正做事,吃干净饭,过踏实日子。 我爹一辈子什么都没攒下,只有这一身骄傲了。我不能让他蒙羞,害我爹不能挺着腰板做人。 那样他就没法活了!” 第76章 伸冤之路(中) 顾义璋的手被陆霆一点点掰开,最后无力地垂了下去。 “是她对不对?”顾义璋看向陆霆,眼中带着恨意,“是咏安郡主的手笔对不对? 她以这样的手段陷害你,让你名誉扫地,让你被赶出国子监,就是为了报复你的不识抬举?” “是不是她并不重要。”陆霆的语气平静,仿佛并不在意,“子路,我已经放下了,你也别再执着。 我很开心你始终相信我是清白的,这一点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真的,谢谢你。 你是真君子,也是个好朋友。 今后你的路还长,要学会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有些人,是你一辈子都斗不过的。 既然斗不过,不如就不要去斗。保全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你比我有出息,也一定会比我走得远。 别学我,倔到最后,把自己都赔了进去,也太亏了。 子路,你我缘尽于此,我会求菩萨保佑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前程似锦,一片光明。 多保重!” 陆霆说完,背起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任凭顾义璋在身后如何呼唤也没停下脚步。 陆霆走后,顾义璋找到了范骁,想从他这里验证些消息。 “整件事都是咏安郡主设计的是不是?”顾义璋开门见山地问。 范骁闻言,一脸惊恐地赶忙上前想捂住他的嘴,被顾义璋偏头躲开了。 他压低了声音狠狠说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这种话是能随便说出口的吗?也不怕被人听了去,治你个构陷皇亲的罪名,到时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又没做亏心事,我怕什么?”顾义璋冷冷一笑,浑不在意。 “那陆霆又做了什么亏心事?最后还不是背负着那样的名声灰溜溜地回了江州府?”范骁反问道,“你自己清白是没用的。得让所有人都认同你的清白才是。” “是,陆霆什么亏心事都没做,却落得那样的下场。可你明明做了亏心事,如今仍旧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这世道还真是不公平。”顾义璋嘲讽道。 “随你怎么说,我不同你计较。”范骁懒得理会他。 第77章 伸冤之路(下) 况且做出这一决定,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没有任何问题,任谁也说不出那些夫子们什么的。 如此,也就只剩下最后一个范骁了。 他自知做下了那些丑事,若是暴露了,必将受人唾弃。 他如今已经是里外不讨好了,若是陆霆的名声再被洗干净了,就更没有他的立锥之地了。 以他的阴险程度,为了保全自己,大概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顾义璋给家里回信,说明陆霆是被人刻意陷害的。 他作为友人,做不到帮他正名已是有愧,如何能落井下石弃他于不顾? 如此行径有违圣人教诲,他无论如何不能这么做。 家里的第二封信很快就到了,顾父在信中的用词较第一封更加严厉。 信上说,若是顾义璋执迷不悟,执意与陆霆为伍,顾家将会从此断了对他的钱财供应,日后他的一切开销只能靠他自食其力。 顾义璋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他天资聪颖,书读得一向很好,整个家族视他为骄傲。 如今为了陆霆的事,竟然以弃他于不顾为要挟。 顾义璋只觉得气冲脑顶,当下便气冲冲地去找范骁算账。 后来的事,顾义璋至今回想起来,仍会觉得是造化弄人。 他与范骁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也说不清究竟是他无意间的一推,还是范骁自己脚下一滑,以至于后脑重重地磕在了石头上,人一下子就昏死了过去。 顾义璋当时就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做。 司业何胜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冷静地帮着顾义璋把事情处理了。 他先是把酒洒在范骁的衣服上,又向其口中灌了一些,伪造成他醉酒的模样。 随后,又招呼顾义璋一道扶着人找到了国子监内的郎中,谎称范骁酒后失足摔晕了自己。 何胜作为司业,他说范骁是自己摔的,没有人会怀疑。 郎中看过后,说是范骁摔伤了脑袋,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何胜故作一脸惋惜,要求郎中无论如何要尽力为其医治,随后便带着顾义璋走了出去。 顾义璋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因此整个人还未从震惊和迷茫中缓过神来。何胜却开始跟他谈起了条件。 人人都知道顾义璋与范骁生了龃龉,今日范骁出了事,若是只有他自己,自然免不了惹人怀疑。 可一旦有何胜这个德高望重的司业作证,顾义璋也就没了嫌疑。 他为顾义璋免去了许多麻烦,甚至是被京兆府提审的危险,顾义璋自然也得为他做点什么当做回报。 顾义璋此时才开始恢复了思考能力,冷静地问何胜想让自己做什么。 何胜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才说出了真正的目的。 他对顾义璋说,陆霆的事已然解决了,就该到此为止,再追究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见顾义璋不语,何胜知道他并不肯答应,也不着急,而是慢悠悠地继续劝他:“这世道上的险恶,官场中的黑暗你还未曾见识过。 以后你就会明白,陆霆之事,委实算不了什么。 如今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腔热血,满怀正义,眼里容不得沙子。 对一切不公之事都看不过眼,觉得公道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孩子,司业以过来人的身份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公道可言? 你不惜拼尽性命去维护、去争取的东西,于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看来,很可能不过只是个笑话。 许多人一辈子疲于奔命,不过是为了一口吃食。 你比陆霆有天分,将来的前途比起他不知要光明多少倍。不值得为了他而毁了自己的将来。 要知道,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比你自己还重要。 若是想不明白这一点,将来即便位极人臣,也未必能得个好下场。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在没有与别人对抗的能力之前,屈服也未尝不是一种有效的自保手段。 这个道理,陆霆就没想明白,所以才会落到这般田地。 你远比他聪明,应该会做出比他正确的决定。” 何司业说完这番话就离开了,独留顾义璋一人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顾义璋不是不谙世事,也并没将这世道设想得多么美好,但现实的险恶程度却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他本以为,至少国子监这样的求学之地,饱受圣人教化之处,应该还能算作一方净土。只是没想到,这其中竟也隐藏着许多见不得光的心思与手段。 顾义璋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逼着吞了几十只苍蝇,胸口憋闷又恶心。 今日之事,不管范骁受伤是不是因为他,只要何胜一句话就能决定。 何胜今日能说范骁是因为醉酒失足,明日也能改口称是他顾义璋推搡造成的。 再明事理的人也有被一时蒙蔽的时候,作为师长轻信了自己的学生,完全没料到对方是因为想要逃避罪责而撒了谎。 作为将学生视为亲子的司业,何胜只需要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还有什么人会忍心怀疑这样一位全心全意投入到教书育人事业中的师长呢? 况且范骁的伤势虽然有些严重,但并没有性命之忧,总有醒来的时候。 届时,他若一口咬定是顾义璋故意令他受伤,他就算浑身是嘴也很难说得清楚。 而有何胜在一旁力保他就完全不同了。 以范骁那能屈能伸的性子,何胜只要稍稍示意,他便能承认是自己不小心所致,与顾义璋没有半点关系。 顾义璋知道自己算是被彻底拿捏住了。 可他并不愿意就此屈服。 他先是给家里回信,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宁可完全依靠自己,也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人。 他一面假意不再关注陆霆之事,另一面却在私下继续调查一切可疑之处,搜集能证明其清白的证据。 顾家果然断了给顾义璋的资财,顾义璋从前的日子虽不说大手大脚,但也从没在钱财上发过愁。 如今骤然失去了家中的支持,不得不自己养活自己的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第80章 其中艰辛(下) 不过她也长了心眼,把事情死死捂住,不敢叫宫里听到一丝风声。 陆霆的事,别说皇帝不知情了,就连苏天乙消息这么灵通的,也并未听说,足见咏安郡主将事情处理得多么干净。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想要查到有关她的罪证,希望是极其渺茫的。 在苏天乙看来,即便能找到,顺藤摸瓜一点点追查下去,最后被揪出来的也未必就是咏安郡主本人。 很有可能就是个不重要的小卒子背了黑锅,而真正的始作俑者依旧逍遥自在。 总而言之,就是没什么意义,不仅伤不了咏安郡主,还很可能因此令追查此事之人陷入危险。 因此,苏天乙不建议做这种无用功。 顾义璋听了苏天乙的话,深受打击。 他苦苦坚持了这么久,却只换来一句全无可能,这叫他如何能甘心? 陆霆所受的冤屈怎么办?他不惜与家族交恶也要坚持下去的意义在哪里?他这些日子所吃得苦所受的委屈又算什么? 笑话吗? 就在顾义璋的面色越来越难看的时候,苏天乙又发话了:“虽然本官不能帮你翻案,但可以给你一个找这些人讨回公道的机会。” 顾义璋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本官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每日里也有处理不完的政务、要事。这世上不公平之事实在太多,若是只靠本官一人是怎么都顾不过来的。 而且本官认为,人不应该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想要公平,就自己去争取。想要惩奸除恶,就要让自己具备足够的实力。 你既然能被选做优贡送入国子监,而且在此求学期间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至少证明你的学问是好的。 能为了好友不惜与家里闹翻,宁肯辛苦地自谋生路也要坚持为不明不白被赶走的同乡正名,说明你是个坚持原则不会轻易动摇之人。 懂得审时度势,知道有些事情不宜亲自出面,说明你遇事不冲动,还知道考虑后果。 第81章 小气侍郎(上) 顾义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狭隘,竟然还以为人家是贪图自己的美色,结果这位协理大人却是一心为朝廷,为百姓,想到这儿,顾义璋只觉得自己比那井底之蛙还浅薄,简直没脸面对苏天乙了。 苏天乙也没再为难他,而是又叮嘱了几句后,便叫鹤舞将他悄悄送回去了。 这一路上,鹤舞拎着他的衣领高来高去的,并未被人发现,但着实叫顾义璋吃了些苦头。 一会儿被树枝打了一下脸,一会儿又被房檐磕了一下腿什么的。 顾义璋知道这是在报复他刚才对苏天乙的误会,自知理亏在先,便也一声不吭,默默忍下了。 顺利到了监舍,鹤舞粗暴地将顾义璋扔在了地上,全程没给过他好脸色。 顾义璋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想要缓解鹤舞对他的敌意,于是作了个揖,道:“多谢姑娘。” “不必,我也只是奉我家郡主的命令,否则谁要管你。”鹤舞神情冷淡,仿佛与他多说一句都嫌累。 “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姑娘送在下回来。”顾义璋维持着礼貌,道。 “你也不必装出一副感激的模样。我家郡主做这样的事,从来都是不图回报的。 你若是真的知好歹,就好好把握机会。 将来别做个贪官、昏官就好,否则,姑奶奶第一个饶不了你!”鹤舞凶巴巴地说道。 “姑娘教训的是,在下记住了。”顾义璋对鹤舞多少有些怵头。 鹤舞见他还算识相,转身便要离去,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道:“对了,这两日你且照常去书斋抄书,青池自会找机会联络你。 喏,这是信物,能拼成一对的,以此为凭,别叫人骗了。” 说着便抛出一物,顾义璋下意识地接住,发现是一枚形状特殊的玉佩,看上去并不完整,结合鹤舞的话,应该能与另一枚拼在一起组成一个完整的图案。 顾义璋还想说些什么,可一抬头却发现,哪里还有鹤舞的影子? 这姑娘可真是……武艺高、脾气爆,以后再见面可得客客气气的,千万不能得罪。 否则单就这一路把他拎来拎去的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若是真的要教训他,顾义璋只有任她摆布的份。 正如鹤舞所说,就在两天后的傍晚,他从书斋抄完书回国子监的路上,突然冒出个身穿布衣的清秀少年,一把扑到他跟前,大喊着“恩人,我可选找到你了。”同时悄悄摸出藏在袖子里的一枚玉佩递到他手中。 顾义璋立马反应过来,也摸出自己怀中的玉佩,果然能拼在一起,严丝合缝。明白眼前的少年就是苏天乙提过的青池了。 二人立马做出久别重逢的欣喜模样,就近找了处茶楼叙起旧来。 其实大半时间都是青池在说。这样也是为了让顾义璋记住前因后果,好为二人的关系有个合理的解释。 当天,青池便随着顾义璋回了国子监。 有人问起,他便大方地告诉人家,这是自己早年间曾在乡间救下的孩子,曾安置在了自家城外的田庄上干活。 后来自己同陆霆、范骁一道来了国子监,便与他断了联系。 直到陆霆与范骁先后回了江州府,这孩子觉得自己在京城孤身一人,身边连个照顾的都没有,便开始攒路费,攒了不短日子,然后就上京找来了。 就这样,青池以书童的身份留在了顾义璋的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顾义璋上课的期间,他还能去外面做个活计,主仆二人的生活也渐渐有了起色。 苏天乙听着鹤舞的汇报,点了点头:“青池是个可靠的,顾义璋之事交给他咱们也就不必过多操心了。 若是有什么需要,他自会主动联系。只叫他放手去做就是了。” 苏天乙这几天发现国子监关于朝廷拨款的使用上似乎有些问题,正准备查一查,暂时也无暇过多关注顾义璋。有青池看着,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苏天乙便一心扑在公务上。正专心查看着账簿的时候,杜星寒来了。 苏天乙有好几日没见过他了,乍一相见,心情还挺愉悦,便用调笑的口吻道:“杜侍郎又来了?这是想念苏某了特意来相见的吗?” 杜星寒被她问得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她实在捉弄自己,嘴角扬起一抹淡笑,道:“协理大人料事如神,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 与协理大人多日未见,下官思卿如狂。故而特来相见,以解相思之苦。” 他这一配合,苏天乙反倒接不住了。 “杜侍郎这撩拨人的话还真是张口就来,一看便知是情场老手。苏某自愧不如。”苏天乙强压着脸红心跳,故作镇定地说。 方才杜星寒说对她思念如狂,看向她的眼神虽然平静,却又似乎透着一种别样的深情,苏天乙觉得他的那双眼眸就像是一个深深的漩涡,自己已经被牢牢吸引住了,一旦放松警惕掉了进去,便会万劫不复。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苏天乙赶忙提醒自己保持清醒,故作轻松地对杜星寒道:“杜侍郎此来又是为了公干?还是上次的事吗?” 既然她不想继续方才的话题,杜星寒也由着她。 他也怕自己继续下去,会暴露内心对她的真实情感。眼下这样,或许刚刚好。 “的确如此。吏部已经选好了接任之人,此次是特意拿来给蔡祭酒过目的,若是没有什么问题,便要将人员确定下来,尽快到任了。” “这样的小事,杜侍郎完全可以交给手下人,何苦亲自跑这一趟?”苏天乙觉得杜星寒对于此事似乎有点太上心了。 因为你在这里,所以哪怕是再小的事,只要能成为来见你的理由,我都愿意接手。 这是杜星寒的真实想法,却也是不能说给苏天乙听的真正原因。 “先前犯案的那几个,就是下头人选中的。 裴尚书为了不再发生类似的事,便将此事全权交给下官负责,要求务必挑选些人品、心性都好的人补上来。 否则国子监的名声还不知得给败坏成什么样。”杜星寒说的冠冕堂皇。 第82章 小气侍郎(中) 实际上,裴尚书的确是怕国子监再出一次事,皇帝会怪罪吏部选用官员的时候识人不清,却也没到需要把这样的小事交给杜星寒这个侍郎亲自负责的地步。 这是杜星寒自己要求的。 一来他的确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时不时来见苏天乙,二来,也正好趁机安插几个自己人进国子监,日后再一步步助其高升,何愁国子监将来不成为他势力的一部分? 苏天乙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状似不经意道:“杜侍郎亲自挑选审核过的,必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想必也会对杜侍郎的知遇之恩感激万分,日后若有机会,必会为杜侍郎肝脑涂地。” “协理大人玩笑了,”杜侍郎面上始终淡淡的,“下官不过是公事公办,何来的知遇之恩?都是为朝廷选用的人才,他们真正应该感激的是陛下,打从心眼儿里效忠的也是陛下。 此乃下官分内之事,不过职责所在而已。” 苏天乙深知杜星寒也是轻易不会被套话的高手,她在言语上揪着不放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二人默契地转换了话题。 正聊着,房门又被敲响了。 鹤舞上前开门,发现是王简又来了。身后依旧跟着五六个各有特点的年轻学子。 “下官见过协理大人,见过侍郎大人。”王简心里叫苦不迭。 本想着继续努力地拍马屁,结果没想到,这一下极有可能拍在了马腿上。 “王司业又来了。”苏天乙懒懒地招呼了一句。 王简心中暗道不好,苏天乙这个“又”字用得十分巧妙,仅仅一个字,就点破了他近日频繁出入此地的事实。 王简悄悄睨了一眼杜星寒,见其虽然面色不变,但看向他的眼神中已经泛起寒意。 王简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怪只怪他没眼力见,偏挑了这么个时候过来。 杜星寒又不是傻子,他带着这些俊俏的学子过来存的是什么心思,人家会看不出来? 这位可是苏天乙名正言顺的未来夫君,当着人家的面给他没过门的妻子送面首,王简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找死。 第83章 小气侍郎(下) 谁还不想走个捷径呢?能轻轻松松地得个好前程,不必与千万人同场科考一较高下来的更稳妥? 他们虽然也是有气节的,可若是有更好更快的机会摆在面前,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只是未曾料到运气竟然这么不好,被人家正经的未婚夫婿撞了个正着。想起杜相父子在朝中的威名,没见识过什么风浪的几人不免有些瑟瑟发抖。 苏天乙见状,担心把好好的年轻人吓出毛病,从此留下什么阴影,于是出来打圆场:“王司业也看到了,本官事务实在繁忙,且不好怠慢了杜侍郎,是实在没有功夫指点什么文章学问的。 你且带着学子们回吧,往后也不必过来了。 蔡祭酒的学问便是顶顶好的,有什么不妨去请教他。 他对于教授和指点学子们经验丰富,整个国子监的学子们都如同他自己的孩子一般,一定不会藏私,必然倾囊相授。 学子们去找他讨教,定会受益匪浅。” “多谢协理大人指教。 是下官冒昧了,就不多叨扰了,往后也不会再来打扰协理大人办公了。 下官这就告退。” 王简如蒙大赦,带着几个学子落荒而逃,那架势像是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苏协理倒是大度得很。对于打自己主意的人这会儿又如此宽宏大量了。 下官怎么记得便是对着皇子苏协理也不曾这般态度温和好说话呢。”杜星寒明显是不高兴了。 面上虽然不显什么,却拿上次苏天乙怼的九皇子险些当场发飙说事。 意思是指责苏天乙区别对待,无非是怀疑她看上了那些年轻的学子。 苏天乙忍不住想逗逗他:“杜侍郎这话,会叫本官以为你是在吃醋。” “下官就是在吃醋。”杜星寒承认得十分干脆,“这世上没有哪个男子在看到有人打自己未过门妻子的主意时会无动于衷的。 大婚在即,这个时候王简却想给苏协理的后院添人,还是当着下官的面。未免太不把杜家放在眼里。” 苏天乙起身给他倒了杯茶,递到面前:“杜侍郎不必动气。王简不过是想讨好苏某,却不想用错了方法。 他来过不止一次了,苏某一次也没有接受过。 苏某与杜侍郎即将成婚,怎么会在这个当口犯糊涂?杜侍郎不必多虑。 旁人怎么想的苏某左右不了,但苏某要如何做也不是由他们决定的。 既然决定嫁与杜侍郎,这忠诚是最起码的,杜侍郎不必担心不知何时会多一顶带颜色的帽子。 苏某言出必行,杜侍郎大可放心。” 杜星寒拿起茶碗盖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下官对苏协理一贯是放心的。 只是觉得像王简这样的苍蝇实在讨厌,不想他们继续骚扰苏协理,令你为难罢了。” 他看见王简带着那几个俊美少年进来的时候,胸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燃起来了。 恨不得当场将人踹出门去。 可他不能。会暴露自己对苏天乙的情谊。 他能对自己承认,甚至向他父亲坦诚,却不敢叫苏天乙知道。 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揣在心里,酸涩却又甜蜜。 他要珍藏一辈子,甚至打算带进棺材里。 况且即便他对她说了,她也必不会相信。 不如就保持眼下这样,她误以为他对她无情,他也不奢求她对他有什么爱意。 只要她能到他身边,他守着她,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 他绝不会放手,也不能允许任何人想将她从自己身边抢走,谁都不行! 杜星寒端起茶碗,仔细看了看茶汤的色泽,又闻了闻香气,随后才饮了一口,细细品味。 明亮的嫩黄绿色茶汤,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气,入口幽而不冽,啜之淡然,随即又鲜爽醇厚,回味甘甜,似有一种太和之气,弥沦于齿颊之间。 原来,她一直以来喜欢喝的茶竟是这般滋味。 “顶级的太平猴魁,果然非同一般。苏协理好口福。”杜星寒随口赞道。 “茶叶嘛,但凡是最上乘的极品,味道都不会差。 之所以最喜欢,不过是因为它的名字取得好。 太平猴魁,这太平二字,我们苏家人格外喜欢。 心里总盼着百姓太平、朝廷太平、边关太平、整个天下都太平。 到时候,苏家也就能太平太平喽。”苏天乙道,言语间难掩疲惫。 天下太平,说起来只有四个字,可想要做到,又谈何容易? 单一个京城,每天就不知要发生多少大事小情,再往小了说,一户人家想要太太平平的,很多时候都是一种奢望。 杜星寒知道苏家人一直以来都是大公无私、志向远大的,只是没想到,竟然无私、远大到了这种程度。 天下太平,这就是一个根本不可实现的目标。且不说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本恶的问题。这世上有多少好人,大概就有多少坏人。 而且人性的复杂,也不是言语能够说得清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就有争端、就有各种纷争,就不可能真正太平。 苏天乙的想法,在他看来,只能算是个美好的愿景,是无法实现的。 “协理大人胸怀天下,非常人所能及。”杜星寒说这话倒也不仅仅是恭维,而是真的有感而发。 “杜侍郎过奖了。苏家人历来如此,明知这是一条极其难走的路还偏偏要咬着牙走下去,也难怪个个都短命。”苏天乙笑道。 “协理大人洪福齐天,必定福寿绵长。”杜星寒忙道。 听她说苏家人都活不长,他心里便感到惊慌。 这是他钟爱的女子,他自然希望与她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他无法想象苏天乙会像她娘那样早早离开人世,即便这只是她随口说说也不行,听得他心口像是被一千根针同时扎了一样疼痛。 杜星寒发现他承受不了失去她的可能,尽管她还不是他的妻子,若是没有了苏天乙,他不知道自己的日子要如何过下去。 杜星寒自己都觉得惊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而言竟已重要到这般地步。 第84章 王简下场 “承杜侍郎吉言,谁还不希望自己长命百岁呢。”苏天乙满不在意地笑笑。 杜星寒觉得自己再待下去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于是起身告辞:“下官还要去同蔡祭酒商议些细节,就不耽误协理大人办公了。” “杜侍郎辛苦了,慢走。”苏天乙客气道,想了想又多说了几句,“王简其人,总想着投机取巧,甚至不惜败坏国子监的风气。 这份心思若是用在正道上,估计早就做出成绩了。 这样的人委实不讨喜,不论是做官还是为人师长都不合格。 若是杜侍郎想要因此记他一笔,也是无可厚非的。 但那几名学子年纪太轻,不知被王简用怎样的言语蛊惑了心智,一时想左了,十几年寒窗苦读,没见识过人心险恶,难免容易被人蒙蔽。 倒也不是他们的本意,总该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杜侍郎就别同他们计较了吧。” 杜星寒在意的本就不是那几个学子,既然苏天乙对他们无意,他也就没必要与几人为难。 王简就不同了。存心不正,堂堂国子监司业竟不惜拉起了皮条,被苏天乙屡屡拒绝也不死心。 若不是今日正巧被他撞见,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幺蛾子。 这份龌龊心思,杜星寒岂能容他? “协理大人的意思,下官明白了。 不过是几个一时糊涂的年轻人而已,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只要以后不再犯就好。”杜星寒应下了。 没过几天,国子监司业王简,因被人举告以权谋私,收受巨额束脩,利用职权招收不够资格的学子进入国子监而被免去了司业一职。 被发配到一个山沟里做刀笔小吏去了。 那些走了王简的路子进入国子监的公子哥儿们也都被赶了出去。 王简这一走,许多学子竟表现出欢欣喜悦的模样。 苏天乙不由得想,看来这位曾经的王司业,还真的是不得人心呢。 而那些曾被王简带着去找苏天乙“讨教”的学子们看见王简的下场,一个个吓得慌了神儿。 老远见到苏天乙扭头就跑,一溜烟儿就没了人影。 之前是想尽办法在她面前晃悠,如今却是恨不得她看不见他们。 苏天乙不免觉得好笑,由得他们去了,却也并未加以安抚。 毕竟当初虽然有王简的蛊惑在先,可做选择的还是他们自己,这次的事就算做一个小小的教训,且让他们害怕上几天,今后做事情之前才会好好考虑后果。 顾义璋得知王简的下场,十分开心,找到苏天乙时难掩心中激动。 “协理大人大恩,请受学生一拜!”顾义璋说着,倒头便拜。 “你这是做什么?王简的事本官并未做什么,是他自己犯了国法,被处置了也是罪有应得。 本官可不受你这礼。”苏天乙被顾义璋吓了一跳。 “不管怎么说,王简受罚都是因为协理大人,若不是您,还不知道他要祸害多少学子,在国子监为祸多久。学生这一礼,您当之无愧!”顾义璋激动道。 王简其人,平日里行事还是挺小心的。 轻易不会在大事上出什么差错,只谋些金钱利益的,很难叫人抓住把柄。 虽说国子监里也不是没人知道,可谁会因为这些就去得罪这位司业呢? 尤其是作为他同僚的夫子们,谁敢说自己就干干净净,没点把柄秘密的。 大家互相心照不宣,谁也别揭谁的老底,谁也别找谁的晦气。 就这么面子上和和气气的,各发各的财最好不过。 学子们就更是拿他没有办法。 不仅不敢举告,还得受他的压榨。 关于束脩,国子监是有明文规定的:国子、太学,各绢三匹;四门学,绢二匹;俊士及律、书、算学、州县各绢一匹;皆有酒脯。其束脩三分入博士,二分助教。 可到了王简这儿,所收的就变成了应交束脩的两倍甚至数倍。 有权有势的他不敢压榨,只对无权无势全凭自己努力考进入的,以及各地选送进来的,还有花钱的贡生如此。 令许多学子不堪重负。 “王简有此下场,完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若他行事无错,别人就是想为难他也无从下手。”苏天乙道。 也是王简自己不长眼,叫杜星寒撞上了。 苏天乙什么都没做,最多不过顺水推舟,并未帮他隐瞒而已。 “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所以你看,只要这人犯了错,当你具备足够的实力的时候,就能以此为由扳倒他。 王简一倒台,最开心的并不是国子监里受他压迫的学子,而是与他同为司业的何胜。 少了一个与自己平起平坐互相辖制的对手,何胜今后行事将会更加便利。 而且还能更好的收拢人心,建立自己的势力。 你想将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恐怕也就更加困难了。 本官还是那句话,能做到什么地步,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本官可以为你提供机会与便利,还得你自己接得住才行。” “学生明白,多谢协理大人提点。 学生定会加倍努力,不辜负协理大人的一番苦心。”顾义璋郑重说道。 在忙忙碌碌之中,苏天乙终于迎来了与杜星寒的大婚。 想起自己即将嫁人,苏天乙难免有些激动。 人家都说成家是一辈子的大事。 可对她来说,前后加起来两辈子才有这么一回,更是意义重大。 一激动,不小心就失眠了。 苏天乙不由得想起自己的上辈子。 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躺在病床上盯着医院的天花板出神。 身体上承受着病痛的折磨,心态反反复复地崩溃,又一遍一遍地重新振作。 她不是没想过放弃,可看到父母家人为了她让自己撑下去而不惜付出一切,她又觉得若是自己不咬牙坚持就是对不起他们。 她没有一个好的身体,从小到大就已经令他们操碎了心,好不容易艰难地长大了,若是死了,他们又该是何等的伤心? 她乖乖地配合着打针、吃药、输液、做化疗。 她渴望活着,却也害怕活着。 第85章 郡主出嫁(上) 活着就能见到最爱的家人,能扑进妈妈的怀里,能抚摸爸爸的脸,能细数奶奶脸上的皱纹,能穿姑姑亲手织的毛衣。 可活着又很痛苦。是那种健康人永远体会不到的痛苦。 好像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砸碎了一样的痛,每天都吃不下东西却还会持续呕吐的痛,五脏六腑逐渐衰竭的痛,偶尔吐血的痛,视力逐渐模糊的痛,时时刻刻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脱离身体的痛…… 到最后终于坚持不住的时候,她竟有一丝解脱的轻松。 不是她不想坚持,而是真的坚持不住了。 被病痛折磨了二十多年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再也没有了生机。 她死去之后,家人一定都很难过吧。他们全心全意地爱着她,为她付出所能付出的一切,她却还是败给了病魔。 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 不过,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她知道他们会难过很久,但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会冲淡一切,慢慢的,他们不会每次谈起她都忍不住红了眼眶,也能笑着回忆她曾经的趣事。 她由衷的希望,没有了自己,他们也能生活的很好。 转眼间,苏天乙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快三十年了。 她在这里有了新的家人,有了自己的事业,而明天,她即将迈入人生的一个全新阶段,成为她心爱男人的妻子。 或许不久之后,他们还会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这些,都是她上一世不曾拥有甚至都不敢奢望的。 她在这大顺朝,是真的扎下了根了。 若是妈妈他们知道她在这里身体健康,无病无灾,事业有成,还马上就要嫁人了,一定会为她感到高兴的吧。 苏天乙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终于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还没亮,苏天乙就被人轻柔地叫醒了。 有起床气的她刚想发脾气,抬起眼皮一见是皇后娘娘,那股怒火就噗的一下灭了个干干净净。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苏天乙说着就要爬起来行礼。 皇后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好孩子,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本宫是来给你送嫁的,是你的娘家人,那些个繁文缛节就一概都省了吧。” 皇后见她有些发愣,知道她还没完全清醒,便从床边让出位置,叫从宫里带来的管事姑姑们伺候着苏天乙起身梳洗。 苏天乙就这么蒙蒙登登地被人簇拥着起床、穿衣、洗漱、梳头、上妆。皇后始终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 终于反应过来的苏天乙从椅子上扭过头看向皇后:“怎么就劳动您出宫来了?臣女担当不起啊。”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皇后宠溺地嗔怪道,那股子亲昵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天乙是她的亲闺女,“你母亲生前与本宫是知交好友,你出嫁这么大的事,她既已不在了,本宫便替她为你送嫁。也算是全了你们母女的情分。” 周围的一众贵妇纷纷应和,说什么当年就属宝清郡主与皇后关系要好,又说什么皇后娘娘最重情义,还说宝成郡主好福气云云。 皇后的话说得巧妙,丝毫不提皇帝的交待。 一来是当着这些个妇人多有不便,二来她私心里不想让苏天乙察觉皇帝对她娘亲的特殊感情。 “臣女代家母叩谢皇后娘娘恩情。”苏天乙不顾皇后与众人的阻拦,跪在地上,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对着皇后行了个大礼。 皇后上前几步,亲自把她扶起来,假意嗔怪道:“你这孩子,都说了今日免了那些繁文缛节,本宫是来为你送嫁的娘家人,哪有让新娘子说跪就跪的。 你若觉得不自在,只管把本宫当成宝清郡主便是。本宫就做你这一日娘亲。” “我说什么来着,母后就是偏心。咱们这几个做儿媳的几时曾有过这般待遇?要说还得是宝成郡主,人家这福气,真真是惹人羡慕。”八皇子妃打趣道。 “你呀,真是什么话都说。母后都说了,她今日可是宝成郡主的娘家人呢,你我都是娶进门的儿媳,本就不一样的。 况且今儿个是宝成郡主的大喜之日,你居然想跟人家新娘子比风头,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六皇子妃也在一旁帮着活跃气氛。 第87章 郡主出嫁(下) 寿阳公主总爱同她比较,却又比不过,听说没少为此在皇后跟前闹。 十几岁的小姑娘,虚荣心强,偶尔发发脾气撒撒娇,苏天乙还真没当回事,更别说计较了。 二人说话间,就已经到了轿子前面。 “宝成,本宫要把你放下了。”四皇子知她看不见,细心地提醒道。 “有劳四殿下。”苏天乙说着,在喜娘的小心搀扶下,稳稳落在了铺着的红毯上。 大顺朝成婚是有讲究的,新娘子在到达夫家之前,脚是不能沾地的,通常会从闺房门口至轿子前头铺上一条红毯。 苏家比较夸张,自苏天乙的房门口,直到府门口轿子停着的地方,但凡能走人的地儿,全铺满了。 入眼就是一片的红。 “杜侍郎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看上去春光满面,格外俊朗。”四皇子打趣道。 “今日有劳四殿下了,微臣感激不尽。”杜星寒说着,示意喜娘将苏天乙扶进轿子里。 苏天乙被遮在眼前和地上的大红色晃得有些眼晕,直到在轿子里坐定才觉得好了些。 围观的人很多,有前来庆贺的官员,也有瞧热闹的百姓。 苏家嫁女儿,那可是皇城里罕见的大喜事。 众人议论纷纷,郡主府门前难得的热闹。 “瞧见没,宝成郡主的那个嫁妆呦,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呢。” “可不是,那头都已经到了丞相府,这边还没尽数从郡主府抬出呢。” “去岁李国公家的孙女出嫁,可远没有这般排场。” “那能一样吗?这可是苏家嫁女儿!” “既是郡主,又是朝廷命官,整个大顺朝也就这么独一份儿,能娶到这样的女子进门,那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拉倒吧,还福气呢,郡主府里不知有多少俊美的小郎君呢,这头顶发绿的福气,给你你要吗?” “话可不能乱说,你也不怕被人听见将你捉起来送官。 什么舌根子都敢嚼,今日可是宝成郡主大喜,你可别触人家的霉头,没你的好果子吃。” “我就小声说说罢了,真让我出去嚷嚷,我也不敢哪。” “权贵人家的事儿咱们哪里懂得?哪朝哪代没有养面首的公主郡主的? 光是咏安郡主,就不知道强抢了多少男子进府。比起她,宝成郡主可是好得多了。” “就是,就是,人比人,气死人。同样都是郡主,人家宝成郡主,被那位当成宝贝似的,宠得都没边儿了。 再看看咏安郡主,还是那位的亲表妹呢,却一点儿不受待见。你说说,这实在亲戚竟还不如个毫无关系的外人呢。” “那还不是咏安郡主自己作出来的。怨得了谁?若是她能有宝成郡主一半有本事,都不能这么遭人嫌弃。” “你当谁都能有苏家这般实力吗?想什么呢?” …… 苏天乙听了一耳朵,这些人明明一开始是在议论她的嫁妆,可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最后竟然拐到了咏安郡主那个老不正经的身上。 苏天乙越听越觉得索然无味,干脆闭目养神起来。 随着喜娘一声高喊:新娘子起矫喽! 轿子被缓缓抬起,开始稳稳前行。 同时外头传来一阵惊呼:“新郎官撒喜钱了!” 然后就是一阵铜板落地的声音。 成亲之时为了图个喜庆吉利,男方家通常会派些铜板做喜钱。听着外头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苏天乙猜测杜星寒出手应该十分大方。 外头的吹拉弹唱的喜乐声,人群中爆发的一阵阵欢呼声,以及其余声响混在一起,说实话挺吵的。 可在轿子极有规律的轻轻摇晃之下,本就一夜没怎么休息好的苏天乙,只觉得昏昏欲睡。 好在轿子足够宽敞,内里也铺着厚厚的软垫,摆着大大的迎枕。 苏天乙取了一个垫在腰后,靠上去十分舒适,整个人也轻松了些。 继续沉浸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之中。 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缓缓落下。 虽然吹打的声音并没有停下,可嘈杂的人声却不见了,安静得不像话。 苏天乙睁开双眼,目光清明且坚定,似乎已经准备好随时应对任何挑战。 苏家郡主出嫁,没有踢轿门一说,而是由新郎来请新娘下轿,通常要请三次。 杜星寒刚刚请了一次,苏天乙便痛快地从轿子里钻了出来。 杜星寒微微一愣,他的妻子还真是不按常理行事。 怕她视线受阻行动不便,杜星寒及时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腕。 苏天乙眼前仍是一片红,唯有从盖头底下看见一双绣着金色云纹的皂皮靴,知道是杜星寒。 苏天乙凑到近前,低声问道:“是来了什么重要人物吗?为何周遭会有一股森然之气?” 杜星寒不得不佩服她的敏锐,虽然看不到,却仍是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 “是陛下来了,府外守着一队金吾卫。” 苏天乙心下了然,原来是金吾卫,难怪如此冷硬阴森。 周围自然也没有闲杂人等敢多做停留。 不过皇帝亲临相府观礼却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也不知是为了抬举杜相,还是为了显示对她的恩宠。 见苏天乙心里有了数,杜星寒将手中的红绸递了过去,苏天乙接过,杜星寒却并没有离开她身边多远,而且把红绸拉直了,好让苏天乙顺着他的力道,方便行走。 过门槛的时候,还会提心她抬脚。 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杜星寒不大的声音却叫苏天乙听得格外清晰。 接下来就是迈火盆、跨马鞍,等等等等。 杜星寒始终在她不远处提醒着、照顾着,关键时候还会伸手扶她一把,一切也就都很顺利。 直到二人进了喜堂,才感觉人多了起来。 “新人到了,杜卿快携夫人落座吧。”皇帝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喜悦。 杜相却没有动,而是对着皇帝行了一礼,道:“陛下亲临犬子婚典,实乃臣一家之大幸。还请陛下上座,受犬子与儿媳拜礼。” “这怎么成?明明是杜家娶媳妇,却由朕来受礼,岂不委屈了你们夫妻?”皇帝假意推辞道。 第88章 洞房花烛(上) “普天之民皆为陛下子女,陛下受他二人礼拜,是他们三生有幸,亦是臣与内子三生有幸。”杜相的态度很是郑重。 “这……自古并无这样的规矩。”皇帝犹豫道。 杜相朝前来的官员中看了一眼,太常寺卿便上前行礼道:“臣启陛下,自古也未有天子驾临成亲的臣子家中观礼的先例。 陛下亲临,乃是对于杜相父子以及苏协理莫大恩宠,若是再受了二位新人之礼,更是其莫大的尊荣。 君臣和睦,将来必定传为千古佳话。引无数臣子称颂。 还请陛下勿要推辞。”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身后的官员们纷纷跟着行礼,齐声道:“请陛下勿要推辞。” 眼见着众人执意如此,皇帝略显为难地坐在了本应属于杜相的位子上。 杜相又使了个眼色,礼部尚书会意,对着司礼官点了点头。 接到指示的司礼官高唱:“吉时已到!新人行礼!” 杜星寒这才牵着红绸,引着苏天乙缓缓上前。 “一拜天地!” 二人转身,对着门外的苍天大地行礼叩拜。 “二拜高堂!” 二人站起,转了个方向,对着坐在正前方的皇帝跪地行礼。 “夫妻对拜!” 喜娘上前扶着苏天乙,令其夫妻二人相对而立,再搀着她盈盈下拜。 杜星寒看着眼前的女子,虽然面容隐藏在一方锦袱之下,但熟悉的气息叫他一下子就能分辨出确是他心爱之人无疑。 他对她朝思暮想,她令他魂牵梦萦。 今日,他终于娶她为妻,此后余生漫漫,他二人将一生缠绕在一起,再不分离。 他爱了她许多年,明明是毫无可能的两人,本以为此生都无缘相守。 上天可怜他,终叫他强求来了。 想到这些,杜星寒觉得自己的心口滚烫,眼眶发热,险些就要流出泪来。 他用尽全力将泪意逼了回去。 不急,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他要慢慢习惯从此与她朝夕相对。若总是这般轻易便动容,很容易被他聪明的妻子察觉出他的真情实意。 第89章 洞房花烛(中) 杜相察觉到了皇帝情绪上的波动,深深地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神色如常的庆泽,什么都没说。 据他所知,庆泽作为太监总管,皇帝身边的第一人,想要巴结笼络他的人不计其数,但他从来都不曾偏向过谁,从来没为谁效过力、办过事、甚至说过话。 始终谨言慎行,明哲保身,只一心效忠于皇帝。 今日却是巧妙地为苏天乙说了话,而且还是顺着皇帝的话接的,似乎是无心之举,但又像是有意为之。 杜相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看来他这个儿媳妇,在拉拢人心这方面还真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 也没见她对庆泽如何如何好,却能叫这位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也经历过的太监总管心甘情愿的为她打破自己的原则。 苏家的人,果然一刻都不能小看。 皇帝内心感慨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继续留在此地,在场的人都拘谨着不自在,于是便带着杜相与庆泽先行出去了。 临走之前,还特意看了苏天乙与杜星寒一眼。 在众人行礼之前就制止了:“今儿是宝成的大日子,此处又是杜爱卿府中,咱们君臣且都自在些,那些个虚礼都通通免了。” 皇帝发话,众人自然连忙应是。虽不必行礼,但依旧拘谨恭敬,一个个站的笔直,目送着皇帝几人离去。 皇帝一走,整个屋子里的气氛立刻就轻松了下来。 男宾们开口便是恭维,而女眷们则放得更开一点,言语间带着调侃,以过来人的身份逗着新娘子。 苏天乙这才有机会好好看看杜星寒。 只见他一身大红吉服,肩上斜披红色锦缎一幅,也就是俗称的“披红”或叫“挂彩”,腰间一条玉革带,头上一顶乌纱帽,左右各簪一朵金花。 衬得整个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像擦了粉涂了胭脂似的。 苏天乙一直知道杜星寒是好看的,没想到今天竟好看到如此地步。 苏天乙想,若她是个周幽王那样的昏君,后宫有杜星寒这么个美人,叫她烽火戏诸侯只为博他一笑,她也是愿意的。 此刻,怕是也只有“蓝颜祸水”足以形容杜星寒的俊美了。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众人也都陆陆续续出去准备入席了。 杜星寒也该忙着去应酬了。 新娘子理应留在房中等待新郎归来,可今日的新嫁娘可是苏天乙,她是可以出去跟着敬酒宴客的,尤其皇帝也在,她不出现反倒有些不合适。 “劳杜侍郎在外稍等,我换了衣裳同你一道出去。”苏天乙说着,唤鹤舞找人进来帮她卸妆、换衣服。 不是她不愿自己动手,实在是这一身行头忒复杂,一层一层的,她自己委实搞不定。 杜星寒闻言非但没有出去,反而近前了几步,几乎是贴着她的面庞轻声道:“你我既已拜了堂,夫人的称呼怎的还是如此生疏,像是在叫外人。” 他离得太近了,苏天乙都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呼吸时的温热气息,烫的她往后退了两步,结果踩在了嫁衣长长的衣摆上,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杜星寒眼疾手快,及时揽住了她的腰,一用力将人几乎带进怀里。 “夫人当心。” “多谢……”苏天乙脸红了,心也跳的厉害。多谢什么?夫君吗?不知为何,那两个字怎么也叫不出口。 杜星寒见她两颊绯红,像是熟透的苹果,恨不得立时咬上一口,又怕如此孟浪吓坏了她。 杜星寒只犹豫了一瞬,随即飞快地低下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松开了揽在她腰间的手,退开了几步,道:“我在外头等你。” 说完,匆匆出了房门,像是在怕多待一会儿便会暴露什么秘密似的。 只留下苏天乙一个人在屋子里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她这是,被吃豆腐了? 严格来说,也算不上吧。毕竟两人都已经成亲了,已经是合法夫妻了,亲个小脸应该也没什么吧。 只不过…… 苏天乙的手抚在脸上被杜星寒亲过的那一处,想起方才那一触即离的温软触感,这人,怎么突然袭击,哎呀呀,人家好害羞啊。 鹤舞带人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苏天乙一个人双手捂着脸,笑得像个开心又娇羞的小傻子。 苏天乙换了套相对轻便的衣裳,与杜星寒一起去了前厅宴客。 成婚当天,很少有新郎不被灌酒的。杜星寒就是个例外。 因为杜相父子的势力,因为他娶的是大顺第一贵女,更因为皇帝就在主桌坐着,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去同时得罪杜相与苏家,连带着让皇帝看着也不顺眼。 皇帝一边说着希望众人都能尽兴,一边又叮嘱苏天乙与杜星寒别在这大喜的日子喝多了。 诸位官员们哪有听不明白的?皇帝这就是在告诉他们,今天谁也别想把杜星寒给灌醉了。 皇帝放了话,哪个敢不听?因此,一对新人基本也就是每桌敬上一杯酒,说几句客套话,再接受一大堆的恭维祝福,然后转战下一桌。 最后还是皇帝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率先离席回宫去了。 皇帝没走的时候,谁也不敢离开。皇帝这一走,却又没人敢多留,也纷纷起身告辞。 热闹忙碌了一整天的相府,终于清净了下来。 送客回来的杜相嘱咐儿子儿媳早些休息,随后也带着妻子回了院子。 苏天乙这一日也着实是累了。边往回走边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脖子。到底是那顶凤冠太重了,该不会压出颈椎病了吧? 苏天乙正琢磨着,就感觉有一只大手抚上了自己的脖颈,缓缓地开始揉捏。 “今日累坏了吧,待会儿回了房早些歇息。”杜星寒嗓音温柔。 原本苏天乙习惯性地想客气两句,可旋即反应过来从今往后二人可就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了。 那今晚…… 总归是要发生点什么的吧? 想到这儿,苏天乙忽然觉得杜星寒按在自己脖颈上的那只手烫的吓人,连忙缩了缩脖子,离开他有些距离,脑海里飞快地思索着能够避免此刻尴尬的话题。 第90章 洞房花烛(下) “那个,嗯,杜侍郎先前答应的不会食言吧。我是相信杜侍郎的为人的。” 见她慌乱地躲开自己的触碰,杜星寒的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再听到她提醒他当初关于苏家秘药的约定,心里更添不快。 杜星寒竭力控制着不表现出来。 之前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她不爱他。如今她已经如他的愿嫁了他,即便她对他再冷淡再避之不及不也是情理之中的吗? 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他早该明白的。 “夫人放心,杜某说过的话自然算数。稍后回了房夫人便知。”杜星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如常。 苏天乙满脑子都在想着晚上的洞房花烛,整个人紧张的不得了,听了杜星寒的话,胡乱应道:“我自然是信得过杜侍郎的。” 说话间,没留神脚下,崴了一脚,身子向前扑去。 杜星寒立即拉住她的手腕,将人往怀里带,随后稳稳搂住。 “夫人今日已经不止一次投怀送抱了,这是在暗示为夫什么吗?”杜星寒在她耳边低语,声音略显魅惑。 苏天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了,尽管她是真的不小心,可若换做他是杜星寒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故意的。 “脚滑而已,多谢杜侍郎。”苏天乙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哦,原来夫人是脚滑了。”杜星寒的那声哦拖得有点长,明摆着是不大相信的样子,“剩下的路夫人还是不要下地走了,免得再滑一次。 若是为夫不能及时拦下,把夫人摔了可怎么是好。” “大可不必。” 苏天乙似乎从杜星寒的话中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可惜已经迟了。 杜星寒手上一使力,将人横抱了起来:“夫人若是害怕,就紧紧抱住为夫。不必担心,为夫是不会让夫人摔了的。” 说完便大步流星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苏天乙无法,只能环住他的脖子,以免他抱得不稳,将自己摔下去。 一路上无论是遇到的下人,还是跟着他们二人的随从,并没有人胡乱张望一眼,更别提说什么话。 由此可见,相府的规矩是极好的。 可苏天乙仍是觉得不好意思。干脆低下头,将脸埋在杜星寒胸口。 杜星寒的怀抱温暖极了,满是她贪恋的味道。他抱得很紧很牢,令苏天乙觉得无比安全。 她的头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那样真实。提醒着她这一切并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 她,苏天乙,从今天开始,又多了一重身份,成了杜星寒明媒正娶的妻子。 意识到这一点,苏天乙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她嫁的,是她的心上人呢, 真好啊。 二人回了房,杜星寒将苏天乙放到桌子前坐下,在喜娘的伺候下二人喝了合卺酒,完成了安歇前的所有仪式。 二人又分别被下人伺候着更衣、梳洗。 一切准备妥当,杜星寒屏退了闲杂人等。屋子里只剩下他与苏天乙。 苏天乙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生怕杜星寒下一刻就扑上来。 好在对方只是谨慎地从柜子里取出个上了锁的锦盒。 苏天乙猜测,严敬献上的药应当就藏在其中。 果然,杜星寒将锦盒递到她手中,连同钥匙一起:“先前就答应过的,如今夫人可自行处置。” 苏天乙看了他一眼,随后将锦盒放在桌上,用钥匙开了锁,取出其中的东西仔细查看。果然是当年苏金舆赐给严敬父亲的止疼药、退烧药、抗生素以及安眠药。 “夫人放心,都在此处了。为夫绝对没有藏私。”杜星寒见她查看的十分仔细,保证道。 苏天乙点点头:“我信你。” 说完,便将药片逐一碾碎成粉末,然后倒进茶杯里,用水化开,随后倒进了净室之中。 苏天乙回房后,杜星寒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道:“夫人,时辰不早了,该安置了。” 苏天乙只觉得浑身一麻,这家伙是在色诱她吗?为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该死的性感? 虽然苏天乙曾无数次地幻想过要将杜星寒扑倒,来个霸王硬上弓,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第93章 侍郎心事(下) 杜夫人心里莫名有些满意。 她不禁怀疑自己到底是对这个儿媳妇多没期待,只是称呼了一句婆母就叫她心里乐呵。 杜夫人心里纠结着,喝了茶,将准备好的头面递给了苏天乙,道:“好孩子,这东西虽然并非价值千金的珍品,却是杜家代代相传的正妻之物。 你既嫁了寒儿为妻,自然该交给你。希望你好好珍惜,将来继续传承下去。” “多谢婆母,儿媳谨记在心。”苏天乙双手接过,态度恭敬。 杜夫人见此,甚是满意,心想贵女就是贵女,别管性子如何桀骜,这规矩是真真叫人挑不出毛病的。 苏天乙给杜夫人准备的礼物明显比给杜相的用心。 一串南珠项链,珠子颗颗都有指肚大小,晶莹圆润、皎洁艳丽、粒大凝重、瑰丽多彩。 杜夫人也有珍珠制成的首饰,且是上好的东珠。 可有种说法,叫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殊,南珠的贵重程度是东珠所不能比的,尤其是这样浑圆饱满、大小均匀的,只可遇而不可求,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这东西……也未免太贵重了。我都这般年纪了,也不爱打扮,郡主留着自己戴多好。”杜夫人道。 儿媳妇尊重她,送她这样好的东西,她心里是高兴的,却也真心觉得太过贵重。 她早就过了争奇斗艳的年纪,苏天乙却正是大好年华。 这南珠,多半是宫里赐下的,她拿了不合适。 她这个婆婆送的头面虽然是传家之物,但若当真论起价值,远不如这南珠的一半值钱。 若是收了这项链,会让她觉得自己占了苏天乙的便宜,那她这个婆婆未免也太不合格了。 “婆母尽管收下便是。”苏天乙含笑道,“说来此物还是家母在世时便备好了的。儿媳与家姐一人一条,都是给未来的婆婆准备的。 家母人虽然不在了,我这个做女儿的可不能有违她的意思。” “既是岳母的一片心意,母亲就收下吧。”杜星寒也在一旁道。 “您收下它,日后若是儿媳犯了什么错惹了您不高兴,还请您看在这串项链的份上,原谅一二,别同儿媳一般计较。”苏天乙玩笑道。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杜夫人假意嗔怪道,“人哪有不犯错的?犯了错改了就好,做父母的哪能同孩子们处处计较的。” 苏天乙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杜夫人也就不好再推辞,便收下了项链。 一时间气氛轻松又愉快,其乐融融。 杜星寒起身,扶着苏天乙退开了几步,转身坐在了左手边的椅子上。 随后,两个庶子一前一后地走过来对着二人行礼:“给兄长和嫂嫂道喜。” 杜星寒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苏天乙则示意鹤舞呈上礼物,给这两个小叔子准备的东西一模一样,一人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湖笔、松烟墨、澄心纸、端砚,都是市面上难以见到的上上品。 年纪较小的杜佑清接过,十分欣喜,高兴地对着苏天乙连连道谢,看得出对这份礼物非常满意。 而年纪稍长的杜佑宁则神色平静,接过后也只是礼貌地道谢,情绪看上去没有丝毫波动。与杜佑清相比,显得城府颇深。 之后便是一家人一起用了顿早膳。 杜家虽然富贵,但餐桌上并未出现什么极致的珍馐美味,都是些常见的普通吃食,顶多是外表看上去略精致了些。 小包子、馄饨、米粥、咸菜、葱油饼、汤面…… 吃着也都是差不多的寻常味道。 几人用膳时也是各吃各的,并没有非得在跟前儿杵个人给夹这夹那好像没长手似的。 只不过是每样东西的盘子里都配着一副公筷公勺。 苏天乙夹了个小包子,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便又夹了一个。 还没等吃完,杜星寒就给她碗里又添了一个。 大户人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苏天乙直接用自己的筷子也夹了个包子放在杜星寒的碗里。 杜星寒很自然地吃了。 杜佑清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瞪大了眼睛,看了杜星寒半天。 最后还是被杜佑宁扯了扯他的袖子,才让他回过神来吃吃自己的饭。只是席间频频看向杜星寒夫妇。 杜夫人也有一瞬间的错愕。 知子莫若母,杜星寒有什么毛病,她这个当娘的一清二楚。 若是她没用公筷就给他夹了吃的,杜星寒不会拒绝,只是也并不会吃,而是留在碟子里,最后被收拾碗筷的下人倒出去。 但只要用了公筷,他的碟子里就不会有剩下的食物。 如今苏天乙也没用公筷,他却吃的津津有味、甘之如饴的。杜夫人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儿大不由娘,娶了媳妇的人果然就不一样喽。 不过,这也算是一种好的转变,杜夫人并不会因此而对苏天乙心生不满。顶多只是默默埋怨自己的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 用过了早膳,就各回各的院子了。 因为成婚,苏天乙和杜星寒各有三天的假期,不必参加朝会也不用上值。 杜星寒体贴地问她是否觉得疲惫,要不要回去补个觉。 苏天乙想了想,觉得既然醒了就没必要再躺回去,白天若是睡得太多,晚上很有可能会失眠。 杜星寒见她精神不错,于是提议二人出府去转转。 苏天乙一听来了兴致,平日里总是忙得很,便是休沐的日子也难得有空闲四处走走,今日好容易什么公务都不必处理,也没有什么紧要事非她不可,干脆出去好好放松放松。 二人回房换了身常服。 杜星寒选了身天青色直缀,这颜色显嫩,穿上后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小上几岁。 而苏天乙则穿了件鹅黄色的广袖流仙裙,整个人瞬间年轻了至少五六岁的样子。 二人对视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事先并未打过任何商量的二人,在这方面竟然出奇的默契,如此打扮竟也意外的十分般配。 衣裳自然都是上品,但并不张扬。乍看上去,只会觉得是颇有资财的人家,并不会联想到朝廷大员。 第94章 夫妻同游 夫妻俩出门也是轻车从简,乘坐的是不怎么起眼的马车,随行之人也只带了鹤舞、鹤唳以及一个杜平。 苏天乙与杜星寒自然是坐马车,杜平是赶车的,而鹤舞与鹤唳则骑马跟着。 几人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地,苏天乙就想随便转转。 这种走到哪儿算哪儿的空闲与轻松是她多少年不曾体会过的了。 杜星寒便做主先带着她去茶楼听了场书,讲的是神威将军在边关杀敌的传奇故事。 说书先生讲述得引人入胜,仿佛身临其境,中间的过程跌宕起伏,十分的精彩,听得下头的观众屏气凝神,生怕错过哪怕一个细节。 最后一句讲完,台下一片叫好之声。 苏天乙也听得尽兴,叫鹤唳直接抛了锭金元宝当赏钱。 说书先生干这行二十几年,还是头一回得了如此重赏,对着苏天乙几人离去的背影连连行礼道谢。 中午是在聚福楼吃的,仍是杜星寒选的地方。他记得苏天乙爱极了他家的炙肉。 几人坐在苏天乙的专属雅间,干脆支了两张桌子,苏天乙与杜星寒坐一张,其余三人坐另一张。 一回生二回熟,上一次杜星寒还不大会自己上手,这次炙肉却已是得心应手了。 而且他似乎特别喜欢自己动手,全程都是他在烤,苏天乙在吃。 吃饱喝足的苏天乙边打嗝边夸杜星寒的手艺高超。 杜星寒听了也只是笑笑,他不会告诉她,自上次与她在此地吃过一次炙肉后,他常常来此,才逐渐练就了如今的好手艺,只为了能让她吃上自己亲手烤出来的美味。 吃饱喝足的几人又去了广和楼听曲儿,这里是一处休闲娱乐场所,在这里表演的都是些优伶,类似于现代的曲艺团,有各种歌唱演员、舞蹈演员、杂耍艺人、还有说相声的。 根据楼层不同,收费价格也有着很大的差别。 苏天乙杂技格外感兴趣,杜星寒便点了当家的杂耍艺人表演。 因为出手阔绰或,优伶也格外的卖力气,展示了不少压箱底的绝活,其中就包括几个古彩戏法儿,看得苏天乙惊叹连连。像个开心的孩子。 第95章 相处之道 杜夫人听得直皱眉:“怎么能这样呢?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受得了?好不容易托生在了富贵人家,却要受这样的累。 别人却只看得到外表的光鲜亮丽以及苏家的满门荣光,却哪里知道这背后的辛苦与不易。” 杜夫人此刻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媳妇从小到大太不容易了,她也是有女儿的人,推己及人,她可舍不得自己的闺女吃这样的苦。 “往后可得对你媳妇好点。”杜夫人心里哪还有什么别扭,只觉得心疼那孩子都来不及,“得了空就多带她出去走走转转,让她高兴高兴。 她也没什么亲人了,既然成了咱们家的人,咱们可不能让她受了委屈,在这方面多学学你姐夫。 每回一提起他,从你姐姐的脸上就能看出她过的很好。 儿女们都好好的,就是做父母最大的心愿了。” “母亲说得是,儿子都记下了。”杜星寒淡淡笑着。 他娘是这世上最心软善良的人,即便一开始对这个儿媳有所不满,可人真的娶进了门,就开始当自家人对待了。 杜星寒没坐一会儿,就被杜夫人撵回去陪媳妇了。 杜星寒往回走的路上不免觉得好笑。别人家的婆媳最主要的矛盾都是由于儿子对媳妇太好,或者丈夫太过向着婆婆。 到了他这儿可好,妻子对他压根儿就没那么在乎,母亲更是怕他对媳妇不好令她受委屈。 看来他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她娘天生就不是当恶婆婆的料。而苏天乙更不是会在这种事上斤斤计较的主儿。 杜星寒回房的时候,苏天乙刚刚沐浴完毕,正由婢女伺候着绞干头发。 杜星寒上前接过婢女手中的帕子,将人遣了下去。 “我自己来就好。”苏天乙有些拘谨,不愿麻烦杜星寒。 杜星寒却不肯,而是亲手为她一点点仔细擦干头发:“夫人不必见外,夫妻之间总是这么客气可不好。” 他的动作轻柔,虽然并不熟练,但是看得出很是用心。 苏天乙也就不再纠结,便由他去了:“有劳了。” “能为夫人效劳,实在是我的荣幸。”杜星寒微微笑了,心情似乎很好。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天,苏天乙明显心不在焉。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已经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 虽然昨夜杜星寒十分体贴,也极尽温柔,并没令她对夫妻之事留下什么阴影,但初经人事的她确实也没有感受到什么美妙的体验。 据说这种事无论男女都会上瘾,可能她还需要时间来适应吧。 帮苏天乙擦干了头发,杜星寒便去净室洗漱了。 苏天乙带着一丝丝紧张先行躺到了床上,想在杜星寒回来前赶紧睡着。 可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想做什么的时候越容易适得其反,她努力了半天,结果人反而越来越精神了。 杜星寒回来的时候,就见到苏天乙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饼呢。 他无声地笑了。 吹熄了桌上的烛火,在苏天乙身边躺了下来。 他的手刚刚搭上苏天乙的肩膀,就感到她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不必害怕,夫人若是不愿,我自然不会强迫。 虽说夫妻敦伦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但也要双方都有兴致才好。”杜星寒安抚着她紧张的情绪。 “谁,谁害怕了?”苏天乙梗着脖子嘴硬道。 黑暗之中,人的视力减弱,但其他感觉却被放大了。 杜星寒的触碰,令她几乎浑身战栗。 “这么说,夫人不怕?”杜星寒起了逗弄之心,手从肩膀逐渐往下移。 本来只是想逗逗她,没成想苏天乙不知怎的嘤咛一声,杜星寒只觉得下腹腾地燃起一股邪火。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体也不自觉地贴向苏天乙。 嘴唇几乎挨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夫人,为夫实在有些把持不住了,可以吗?” 低沉且略带沙哑的嗓音听上去性感又魅惑,苏天乙而耳朵被他说话时喷出的热气烫的直想躲起来。 可以吗? 饶是她思想再开放,也无法脸部红心不跳地回答这个问题。 这叫她的一张老脸往哪儿搁? 见苏天乙并未出声反对,杜星寒便不再压抑自己,凑上去吻了她。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被翻红浪,巫山云雨。 竟是比昨夜更像是洞房花烛。 待云收雨住,苏天乙只觉得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尽管已经腿软,却强撑着想要下地沐浴。 杜星寒将她按住了,自己披衣而起,叫了下人送水,待把人打发出去之后,把苏天乙抱进了木桶之中。 “我自己来就好。”苏天乙有些不好意思,自问还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对杜星寒“坦诚相对”。 杜星寒却笑了:“夫人这般,都是为夫的不是。为夫孟浪了,令夫人劳累不堪,还望夫人给个机会弥补过失,权当给夫人赔罪了。” 苏天乙再次拒绝,奈何身上实在没什么力气,还是由得杜星寒帮忙了。 刚开始还好,杜星寒的确是规规矩矩地在帮她洗澡。可洗着洗着,苏天乙就察觉到了不对。 杜星寒看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变了,变得炽热而又充满渴望。 苏天乙意识到不妙,想要把人支开,可杜星寒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会如此,干脆脱了衣裳也钻了进来。 “为夫也是一身的汗,不如同夫人一道洗洗干净。”杜星寒嘴角挂着的笑意,落在苏天乙眼中怎么看怎么阴险无耻。 等到二人“洗好”,桶里的水已经不什么了,一多半都洒到了周围的地上。 而苏天乙更是倦得撑不住身子,只能任由杜星寒将她抱在怀里,整个人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杜星寒利落地为她擦干身体,又为她穿好衣服。 看着苏天乙明显带着控诉的眼神,杜星寒略显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这就安歇吧。” 苏天乙瞪他一眼,别过头去不想理他。 杜星寒自知理亏,没再多说什么,将人抱回床上,稳稳搂住了,同时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地哄她入睡。 第96章 相府姬妾(上) 苏天乙满脸怨念,想要推开他,奈何实在是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没多久就睡熟了。 餍足的杜星寒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此刻更美好的时候了。 他收紧了怀抱,也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 前一晚累得狠了,第二日两人都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好在今日仍是休沐之日,没什么事情要处理,而且杜夫人早就吩咐了不许人打扰这对新婚小夫妻。 因此二人是睡到自然醒的。 苏天乙昨日玩的尽兴,今日便不想再出去了,而是觉得有必要见见院子里的相关人等。 作为杜星寒的妻子,她是有义务管理他的内宅外院的。 可身为朝廷命官,她却没那个时间和精力整日处理那些勾心斗角和鸡毛蒜皮之事。 趁着今日空闲,干脆把人都叫到一处,该交代的一次性交代清楚,省得日后麻烦。 若要等她不忙时再说,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杜星寒知她要处理后院的事,本想留在此处坐镇给她撑腰,却被苏天乙拒绝了:“郡主府的内院虽然人事简单,没什么妇人间的心思与琐事,但并不意味着我处理不来。 若是还要你在这撑场子,岂不是正好叫她们看轻了我? 你只管忙你的去,若实在无事可忙,就自己出去转转,总之不许打扰我。” 杜星寒深知她的脾气,也相信她应付得来。 他之所以想留下无非是起个威慑的作用。 下人们畏惧他这个主子,自然不敢在他面前耍心眼更不敢拿苏天乙不当回事,能够省去她不少麻烦。 另外,他也是想与她多相处一会儿。 耳鬓厮磨大约是不可能的,但哪怕只是同处一室,看着她就在自己身边,也是极好的。 不过苏天乙既然发话了,他就只能去书房看看书写写字了。 苏协理在朝堂上可是一丁点儿亏都不吃的主,多少大臣都拿她无可奈何,他自问杜府里还没有本事大到能令她为难的下人。 杜星寒走后,杜平依着吩咐留下帮忙。 第101章 郡主手段(下) 苏天乙那样的人,出手大方,为人磊落,心明眼亮。 郡主府养了严家一家三代,能跟着这样的主子,是多少人盼不来的福气。 结果呢,严敬却是个白眼狼。 只为了自荐枕席不成,被旁人侮辱了几句,就带着足够威胁郡主府的秘密背叛了旧主。 这样的人,便是对他再好他也未必会感恩,永远不知道满足。 这样的人,天生骨头就是软的,旁人待他的好,都是应该的。 而一旦别人令他稍不如意,就是人家对不起他。 若是给他足够的好处,怕是连祖宗都是能出卖的。 这样的人,真是死不足惜。 可谁又能确保自己身边没有几个严敬呢? 公子的顾虑是对的。 若那几个姨娘入府的时候本就怀着各自的目的,接近公子必然就是有所图谋。 她们伺候公子的时间不短了,最少的也得有三年了。 揪出了她们,背后之人必然还要想法子安插新的眼线进来,到时候还得花一番功夫才能知道该防备的是谁。 与其费这劲,还不如按兵不动,不要打草惊蛇。 毕竟把人搁在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心中有数,事情便不会超出掌控的范围。 杜平突然有种感慨,他家公子和少夫人还真是绝配。 都是顶顶聪明又能沉得住气的人,他们这样好的脑子,多少年也出不了一个,算计起人来那必然是一算计一个准儿。 一般人哪里能是对手? 还是把他们留给彼此就好了。 旗鼓相当、棋逢对手,指不定人家还觉得你来我往的别有一番情趣呢。 杜星寒自然不知道杜平的胡思乱想。 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回房看了一眼。 苏天乙却还在睡。 鹤舞说她中间醒了一会儿,垫吧了些点心便又睡了。估计一时半刻的醒不了。 杜星寒听了,吩咐小厨房准备些苏天乙喜欢的吃食,以备她醒来以后肚子饿。 随后便去了主院陪杜夫人用午膳。 杜相今日当值,午间是没空回府的。 第102章 重返“岗位”(上) “下午茶”时间结束以后,二人在后花园逛了逛。 赏景倒是其次,苏天乙觉得自己得活动活动,消耗些能量不仅有利于消化,还能防止晚上睡不着。 晚膳时,夫妻俩去了主院陪着杜相夫妇吃的。 苏天乙对这种吃饭过程中不能说一句话的规矩始终适应不来。 从前郡主府人丁最兴旺的时候,苏咸池和苏金舆都还在,神威将军也尚未远赴边关,那时的饭桌上,每每都是欢声笑语的,每个人都开开心心,饭都能多吃几口。 后来苏咸池不在了,苏金舆过世了,神威将军也开始四处征战,极少回到京中。 热闹的饭桌上只剩下苏天乙孤零零一个人。 四鹤在郡主府的地位为什么尤其高呢?因为他们是能陪着苏天乙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人。 天知道苏天乙费了多大的劲才使得他们几个把规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家伙肯坐下来与她同桌吃饭,并且还能边吃边聊天。 如今身在相府,虽然未对她有多少约束,但食不言寝不语这件事,却是此间传承了多少年的规矩。 便是杜夫人他们再开明不限制苏天乙在饭桌上开口说话,他们自己也是不会坏了规矩的。 一顿饭吃的安安静静,苏天乙险些消化不良。 晚膳过后,杜相把杜星寒叫到书房谈事,杜夫人则留苏天乙在跟前说说话。 她一脸慈爱地询问苏天乙这几日可还习惯。 苏天乙礼貌地笑笑,答,相府挺好的,没什么不习惯。 杜夫人观她气色还算不错,知道这是睡了半天把觉补回来了。 有心提点她两句,却又觉得身为婆婆对儿媳说这些事未免会让人家觉得自己的手伸的太长。 可若是不说吧,又怕她不懂得爱惜自己,将来受苦。 思量了一会儿,还是犹豫着开了口:“寒儿这个年纪,说稳重也算稳重,但要说毛躁却也是有的。 男子于某些事情上,较女子热衷许多。 虽说咱们身为女子的,以性情柔顺为佳,但并不意味着事事都要顺从,尤其是感到为难与不适的时候。 传宗接代固然是大事,可也要量力而行,否则,对男女双方都没有什么好处。 不必为了怕影响夫妻感情而一味顺着他,该推拒的时候就推拒。 别什么都自己忍着,没必要惯着他。 他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或是为难你,就来告诉娘,娘来收拾她。” 起初几句,苏天乙没听明白杜夫人要说什么,可到了后半段,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不过杜夫人话里话外的都是以苏天乙的身体为先,是在为她考虑,苏天乙心里的尴尬渐渐变为感动。 杜夫人真的是个难得的好婆婆。 虽说婆媳俩谈论小两口的房中事的确挺别扭的,但杜夫人对她的关心却是实实在在的。 杜星寒马上就三十岁了,在这个时代,再过几年都可以当人家祖父了,可他还一个子女都没有呢。 杜夫人心里一定是很着急的。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为了能尽快抱上孙子而不断催着苏天乙他们尽快孕育下一代,相反,还会因为杜星寒因此让她累着了而批评了儿子。 杜相这个老狐狸真是好命,竟然娶了个这么好的妻子。 或许这也是杜相格外爱重杜夫人,多少年来都洁身自好的原因吧。 苏天乙笑笑,对杜夫人道:“婆母请放心,儿媳都省得。” 昨夜她虽然的确累了,却并没有糟糕的感觉。 杜星寒虽然对此事热衷,但并没有什么不好的癖好,整个过程中还是比较温柔体贴的,始终都顾忌着她的感受。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杜星寒似乎对她的身体有那么一点迷恋,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多多少少是对自己好感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天乙心中不禁有一丝丝窃喜。 晚上夫妻俩早早洗漱睡下了,杜星寒的心里其实还是挺想的,但杜夫人白天说的那些他又觉得有些道理,于是便压制着内心的渴望,规规矩矩地把人搂在怀里老老实实地睡了。 苏天乙也乐得能歇一歇,明日就该上值了,而且还赶上有大朝会,天不亮就得起床,能不劳累最好。 第103章 重返“岗位”(中) “可若郡主嫁给了皇子,将来助其荣登大宝,自己母仪天下,能做的事岂不是更多?”有人不服气地问道,似乎对于苏天乙的舍近求远非常不解,“况且郡主若是不愿嫁给九皇子,还有其他几位皇子可以选择,为何就非得杜星寒不可了呢?” “其他皇子,呵,你这是看好哪一位呢?又或者说你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当哪位皇子的走狗呢?”苏天乙的目光扫过这些将她围住的人。 他们自称是她的追随者,是苏家的仰慕者,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为朝廷贡献一份力量,为百姓伸冤、鸣不平。 “你们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吗?还记得你们当初投奔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要以苏家马首是瞻,要为大顺江山鞠躬尽瘁,为百姓肝脑涂地。 可如今呢? 听听你们自己方才所说的话。 与那些参与党争、意图把持朝政、揽权弄权的朝臣又有什么分别? 别说什么是为了天下百姓! 从你们开始站队某位皇子的那一刻起,你们的志向就已经变了。 你们将一点一点变得不再公正,开始从自身以及背后的团体利益为最先。 你们会开始取舍,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行事方式。 到那时,你们为的便再不是百姓、再不是江山社稷,而是你们以及与你们一派的所有人自己! 苏家只效忠于天子,不会成为任何人争位的助力。 若是诸位嫌弃苏家给的不够多,那么我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祝各位前程似锦,来日位极人臣、贵不可言。 恕我苏家庙小,容不下诸位大佛!” 苏天乙的话,有的人听了觉得惭愧,有的人恼羞成怒之下愤愤离去,有的人被戳中了心思,自知待不下去,干脆借此机会脱离了苏家一派。 或许一开始,他们的确都有着自己纯粹的理想,有着干干净净的一腔热血。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手中掌握的权力越来越大,有些人渐渐迷失在官场的旋涡之中。 人往往就是这样,一无所有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如何改变这不公平的社会,改变不合理的现状。 可一旦成了这制度的受益者,成了这社会中不再任人宰割而是可以改变甚至决定别人命运的人之时,就会开始觉得错的并不是这个社会,不是这些制度,而是不能适应的人。 当初的理想回头再看的时候只觉得分外可笑,当时的自己看着也是那样的天真单纯。 苏天乙只用几句话就试出了这些人的心思。 倒也谈不上有多失望,就是觉得人性未免禁不住诱惑。 他们在意的不是苏天乙要嫁给杜星寒,而是她为什么不嫁给某位皇子。 九皇子是什么人?那可是能狠心看着自己原配嫡妃病入膏肓而无动于衷甚至顺水推舟要她命的狠心人,这样的人,在苏天乙看来就是毒蛇。 冷血无情,狠毒无比。 九皇子妃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府中大小事务,其家族亦为他出力良多,到头来却换得他眼睁睁看着她失救而死的下场,未免太过凄凉。 哪怕念及一丁点儿的夫妻情分,或是看在两人所生的孩子的份上,至少都不应该非要她的命不可。 这样狼心狗肺、翻脸无情之人,苏天乙就是当真出家去做姑子也绝对不会嫁给他,更别提助他一步登天了。 苏天乙念着他好歹是皇子,不愿将事情闹得太难看。 因此虽然私下里对他全无敬重,但明面上却什么都不曾表现出来。 她在意的是皇帝的颜面,是整个皇家的颜面。 身为皇帝的儿子,除非是谋逆逼宫,否则,哪怕再如何该死,对外也只能是“病故”。 皇子可以死,但皇家的威严不能丢,皇家的名声也不能被玷污。 更何况九皇子的所作所为还远远不到“该死”的地步。 皇帝再觉得九皇子妃死的可惜,也不可能为此要他亲儿子给人偿命。 至多不过对她的家族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然后就能从自己儿子害死了儿媳的罪恶之中将他们父子俩都彻底择出来。 第104章 重返“岗位”(下)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又不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也不是叫人拿捏了全家老小的性命相要挟。 是他们自己变了节,这样的人,早早断了干系也是件好事。 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苏天乙便不再理会几人,去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徒留几人在原地凌乱。 很快,皇帝进了大殿,大朝会正式开始。 前头上奏的没什么要紧事,哪儿哪儿粮食大丰收啦,哪儿哪儿哪儿的税收比上一年又多啦,哪儿又出了什么样的祥瑞啦…… 苏天乙听得连白眼儿都懒得翻了,这群马屁精,一天到晚的就不能干点儿正事? 有这些功夫吹彩虹屁,就没时间想想怎么能提高些老百姓的生活水平? 奈何皇帝喜欢听啊,这多好,证明在他的统治下,国家富足,百姓安居乐业,还有天降的祥瑞。 他可真是个当之无愧的明君啊。 苏天乙身为打工人,自然不能扫了大老板的兴,尽管听着这些千篇一律的歌功颂德简直昏昏欲睡,但还是很给面子的没有当场骂出声。 直到兵部呈上来的一则消息令她立马来了精神。 “臣启陛下,”兵部尚书出列禀报道,“西南边陲再传喜报,神威将军对战蛮夷大捷,生擒了他们的汗王。 待肃清其残部后,将启程回京献俘。” “好!好!好!”皇帝激动的几乎忍不住要从龙椅上站起来,“神威将军实乃我大顺第一猛将,竟然生擒了蛮夷的可汗,为我朝立下了奇功一件! 蛮夷自先帝时便屡屡进犯边关,朝廷多次派兵镇压,并且最常用的手段就是烧杀抢掠一番后便迅速撤的不见踪影,实在难以对付。 为此,先帝与朝廷想了许多办法,却都收效甚微。 每到他们的牧草枯黄无法放牧的季节,边关百姓总是难免遭殃。 最可恨的是他们不光抢掠粮食、钱财等物,还要屠杀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所经过的村庄片甲不留,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肯放过。 奈何他们这些不开化的惯常茹毛饮血,男女皆兵,个个骁勇善战,就连小孩子都是在马背上长起来的。 我朝将士虽然对其恨之入骨,却始终苦于无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如今,神威将军不仅对阵蛮夷每每获胜,更是连他们的最高首领都生擒了,可谓除了我朝一个心腹大患。 真是不负她的封号,大显神威啊。 大功一件,奇功一件,不世之功一件! 该赏,该赏,该重重地赏!” 文武百官见皇帝如此高兴,都默契地跪在了地上,齐声称颂:“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神威将军大胜蛮夷,天佑陛下,天佑我大顺!” 皇帝听了,更是开心,终是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对苏天乙道:“宝成,你们苏家真是大顺的福星。 你姐姐这次立下不世之功,朕要重重地赏她。你说,该赏她什么为好?” 苏天乙知道皇帝这是高兴坏了,也是,蛮夷动不动就骚扰边关,屠杀无辜百姓,早就成了朝廷的一块心病。 大顺自前几代开始,文盛武衰,文官里出了不少名臣,武官之中却难有良将。 为此,朝廷也很犯愁。 好容易到先帝后期出了苏天乙她爹这么一个能领兵打仗的,朝廷高兴的什么似的。 后来他与苏金舆成了亲,没成想生下的长女不仅继承了其父的天分,更是青出于蓝,成了比她爹更骁勇善战的大顺古今第一位女将军。 苏天乙是知道内情的,神威将军上辈子是当兵的,接受的是正经的现代化军事教育。 古今中外著名的军事案例掰开了揉碎了地学习,模拟演习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有过硬的军事素养。 后来直接做了边关的缉毒警,更是亲身经历了无数次与亡命之徒真枪实弹地生死较量。 之所以会穿越到此地,也是因为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为了保护被毒贩挟持的小孩子而中枪身亡。 无论从理论方面还是实战上来看,神威将军都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 再加上从小被着重在此方面的培养,熟读各种兵法与排兵布阵,打起仗来自然得心应手。 她对战蛮夷大获全胜,苏天乙自然也为她感到高兴。 第106章 宴请风波(中) 苏天乙都离席了,蔡祭酒作为国子监第一人,自然也不好留在桌上继续大吃大喝。 蔡祭酒一跟着,何胜这个司业便也随着一道前往。 “少他娘的在这儿废话!麻利儿地赶紧给爷让开,今儿个我们还就在你这儿吃定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凶巴巴地对掌柜的说道。 “这位爷,真的不是小人有意推托,刚才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您了,今日此地被宝成郡主包场了,您还请移步别家,实在是对不住了。 赶明儿,明个儿您来,小人一定好好款待!”掌柜的赔着笑脸应付道。 “少他妈的跟我来这套! 宝成郡主怎么了? 宝成郡主还能不让人吃饭了? 爷我今儿还就非进去不可了,你能把爷怎么着?” 大汉说着,一把推开了掌柜的,就要硬往里闯。 掌柜的岁数也不小了,被他这狠狠一推,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可他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赶忙喊店里的伙计拦人:“快拦着点,可千万别冲撞了宝成郡主!” 若是那一位在他这儿出了什么闪失,他们全家老小可都不够赔的! 在场的也没一个能脱得了干系! 伙计们也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丝毫不敢怠慢,说什么也得把人拦住了。 但他们是做买卖的,从来都是笑脸相迎,没有无缘无故对着客人动手的道理,被客人推搡了也只能硬扛着,并不敢还手。 也就是这个当口,苏天乙从楼上下来了。 鹤舞、鹤唳一见这情况,立马将人护在了身后。 对面的大汉显然没想到迎面就碰上了本主,也是一愣,原本嚣张的气焰一下子熄了火似的,整个人都好像矮了一截儿,显然是害怕了。 苏天乙看他似乎有点眼熟,可若是身份与她相当,她不可能不认得。 瞧这明显狗仗人势的做派,必定只是个小喽啰。 “怎么?方才不是声如洪钟生怕事情闹不大吗?这会儿为何连个声儿都不出了?”苏天乙闲闲地问道。 “小的见过……见过郡,郡,郡,郡主。”大汉赶忙行了个大礼,话都说不利索了。 “新鲜了,方才说话还流畅得很呢,这么一会儿怎么就成了结巴了?”苏天乙下巴微微扬起,看着他道,“你是哪家的狗奴才,奉了谁的令在此吠叫想给本官添堵?” “回……回…回郡主……”大汉磕磕巴巴的,舌头却完全不听使唤。 苏天乙没耐心等他说完,直接一挥手,道:“别耽误功夫了,把你家主子请出来吧。” 大汉连滚带爬地跑出门去,苏天乙冲鹤舞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几步就跟了上去。 没一会儿,大汉便引着一人出现在了广德楼门前。 苏天乙一见来人,不由得笑了,她当是谁呢,原来是咏安郡主。 咏安郡主老远就看见一道紫色的身影大大咧咧地站在广德楼大门口。 今日是大朝会,苏天乙为表郑重,穿的乃是朝服。 不同于紫色素袍的官服,朝服就华丽了不少。 紫色的蟒袍气派非常,形制几乎赶上了皇子朝服。 腰间配着精美的玉带,连靴子都与众不同。 不是寻常官员的黑色皂靴,而是与朝服同色,镶了云头、滚了金边的紫色缎面靴。 再加上她年轻漂亮的脸蛋,青春不再的咏安郡主看着,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原来是咏安郡主,有失远迎。”苏天乙虚虚地拱了拱手,十分敷衍地打了个招呼。 见她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咏安郡主对她的恨意更加深了几分:“宝成郡主好兴致。 怎么,府里的少年已经满足不了你了,竟然将整个国子监都带了出来? 这是要公开选面首了吗?” 按理说这样的话绝不应当从一个皇家贵女的口中说出,可咏安郡主不在乎,她一心只想败坏苏天乙的名声,才不管别人会不会对她加以微词。 苏天乙十分清楚她是什么德行,并不顺着她的话回答,而是微微皱了皱眉,对周围几人问道:“什么味道这么臭?莫不是广德楼的茅厕堵了?简直臭不可闻哪。” 咏安郡主如何听不出她实在讽刺自己嘴巴臭,气得伸手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少在这儿指桑骂槐。 嫌我臭,你又是个什么香的?还不是一日都离不了男人的荡妇!” 苏天乙却满不在乎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轻飘飘地说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呢。 哦,不对,跟你一比,便是做皮肉生意的妓子们都成了贞洁烈女。” “你……姓苏的,你别欺人太甚!”咏安郡主气得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 “协理大人,大庭广众,这么说恐怕不大合适,只恐有损协理大人英明。”何胜小声开口道。 苏天乙斜了他一眼,道:“何司业此话怎讲?方才咏安郡主言语间辱骂本官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来说句‘公道话’? 还是说何司业这只为咏安郡主主持公道?” 何胜一惊,赶忙辩解:“下官绝无此意,下官只是希望二位能够化干戈为玉帛。” “糊弄鬼呢吧你。”苏天乙嗤笑一声,道,“别把别人都当傻子。 论起玩心眼儿这块,你比朝堂上的那些个老狐狸们差的不是一丁半点儿呢。 本官跟他们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小破官职呢。 你究竟是想劝和还是只想拦着本官不叫咏安郡主吃亏,你自个儿心里清楚。 本官给你留着脸面,你若是给脸不要脸,本官不介意送你去和王简兄弟团聚。” 苏天乙毫不客气地说道。 何胜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却再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收拾完何胜,苏天乙又看向咏安郡主:“人家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是不长记性呢? 上次的教训这么快就忘了吗? 你要是能占到便宜也成,可关键你不行啊。 便是你那贵为长公主的母亲都秉承着以和为贵的思想不肯与苏家为难,你说你是怎么想的,非要凑上来找不痛快? 毫不夸张地说,今天这件事若是本官一状告到陛下面前,你即将面临的惩罚绝不仅仅只是禁足、罚俸那么简单,你信不信?” 第107章 宴请风波(下) 听她提到皇帝,咏安郡主多少有些心生畏惧。 不管她心里有多恨苏天乙,也不得不承认,皇帝对于苏家,那心真是偏的没边儿了。 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故意找苏天乙的麻烦,那还了得? 可若是就这么让她向苏天乙低头,她还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别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脸,好像本官把你怎么着了似的。”苏天乙似乎嫌她还不够生气,道,“有一说一,今天这顿骂是你自找的。 明知道本官在此处包场设宴,你非要凑上来找不痛快。 本官就是想放过你都觉得对不起你这份执着。 既然你执迷不悟,本官干脆就成全你。 这京城之中,许多人只是不愿与你计较,并不是怕了你咏安郡主,也不是畏惧你母亲宁德长公主,而是顾及着陛下的颜面,顾及着皇家的颜面。 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脸不要脸,别人让着你,本官可不惯着你那臭毛病。 你最好在本官动怒之前立马消失,否则的话,呵呵,当年外祖母连皇子的屁股都打过,不如本官今日就试试看打皇家郡主的脸是个什么感觉。” “姓苏的,你敢?”咏安郡主惊呼一声,立马护住了自己的脸。 “本官有什么不敢的。”苏天乙轻蔑道,“你既然敢叫你的走狗大庭广众地找本官的不痛快,本官教训你们这对罔顾礼法、作威作福的主仆又有何不可?” “听听,听听,这就是你苏家郡主、当朝协理官说的话,还讲不讲理?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连皇亲国戚都能说打就打,你好大的官威啊。”咏安郡主故意高声道,仿佛自己蒙受了多大的冤屈,“就你这般目中无人、为所欲为之人,也好意思谈什么礼法? 别人只不过是嘴上说了你几句,你却要当众打人家的脸,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究竟是什么道理?” “嚷什么?有理不在声高。”苏天乙懒懒地说道,“你当本官在乎旁人怎么看? 本官从来都是行止由心。 第108章 人心向背(上) “咏安郡主有礼,”郑国公家的长孙上前略施一礼,道,“今日之事,大抵只是误会一场,广德楼并非不肯接待咏安郡主,而是被早早包下了。 况且国子监师生人数众多,广德楼招待起来已是十分勉强,实在没有余力再对外迎客。 若咏安郡主实在喜欢广德楼的菜色,不妨明日再来光顾,届时一切花销,皆由小生承担,不知咏安郡主意下如何?” “谁稀罕要你请客?”咏安郡主怒道。 “你瞧瞧,人家都说了请她改日再来,还要帮她付饭钱,她不但不领情还发火了。 这哪里是来吃饭的,分明就是来找茬的呀!” “你才看明白呀。咏安郡主曾在宝成郡主手下吃过大亏,自那以后就处处看人家不顺眼,奈何又没本事把人家怎么样,只好动不动地找找人家的麻烦。” “这叫什么呀?整不垮你也要恶心死你。啧啧啧,这咏安郡主的脑子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想的还真与正常人不一样。” 苏天乙明目张胆地藐视于她,权贵公子的表面恭敬实则暗讽,以及路人一边倒地不明真相就先一步定了她的不是…… 好,好得很! 这群人竟然联合起来欺负她,真当她是软柿子吗?什么时候起竟连平民百姓都能对她随意指指点点了? “别以为投了个好胎就万事大吉了。”咏安郡主对着威宁侯家的六公子以及郑国公家的长孙语气不善道,“选边站的时候可得擦亮眼睛好好考虑清楚了。 别脑子一热就做下令自己后悔终生的选择。” 说完,又看向对着她议论纷纷的路人,横眉立目:“还有你们这群刁民,竟然敢对当朝郡主不敬。 待会儿就叫京兆府派人把你们都抓起来下大狱,一人打上三十大板,看你们今后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我们不过说几句实话而已,凭什么就叫人抓我们?” “老百姓就不是人吗?” “京兆府是你家开的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自己做下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头一个就该让你下大狱!” “郡主就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残害无辜百姓吗?这跟土匪强盗有什么区别?” 众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一步步上前,离咏安郡主越来越近。 她身后缩着脖子的男子害怕地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声道:“郡主,您少说两句吧。把这群人惹恼了,别再伤着您。” “他们敢!”咏安郡主依旧趾高气昂,高声道,“胆敢伤害皇亲国戚,不怕被砍头吗?” 众人听了非但没有往后退,反而继续上前。 眼见着就要被愤怒的人群包围起来,咏安郡主高傲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害怕的表情。 “诸位请停步。” 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人群闻言停了下来,纷纷向声音的来处看去。 说话的是苏天乙,她高声道:“虽然咏安郡主言辞之中确有不当之处,但她的身份也的确为皇亲国戚不假。 以平民之身冒犯当今陛下亲眷,一旦坐实了,便是不小的罪名。 为了几句话就要承受牢狱之灾甚至惹来杀身之祸实在不划算。 趁着还没犯下大错,快些散了吧。” 蟒袍玉带的苏天乙站在广德楼门口,自有一番威严,鹤立鸡群一般,分外显眼。 她的话多少还是起了些作用的。 至少,众人的情绪不再如方才一般激动愤怒,渐渐冷静了下来。 “咱们听宝成郡主的。” “对,郡主为咱们着想,咱们得识好歹。” “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这热闹看的,真他娘的不痛快。” “同样都是郡主,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人群议论着,渐渐散去了。 咏安郡主这才松了一口气,或许是觉得方才的表现丢了面子,转身便给了身后男子一脚,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几个平头百姓就把你吓成了这样,我要你有什么用? 赶紧滚得远远的,别再让我看见你!” “郡主!郡主,小人错了,郡主!您不能不要小人哪!郡主,小人求求您了。 您不是昨夜还夸小人伺候得好吗?小人还有更多的花样您尚未尝试过呢。 第109章 人心向背(中) 顾义璋想起咏安郡主当初的所作所为,还有陆霆、范骁二人的下场,以及自己与家里关系的恶化,只觉得把她大卸八块都不足以泄愤。 但他明白鹤舞说的对。 现在的他还太过弱小,什么都做不了。 即便强大如苏天乙,也得掌握了真凭实据才能让这些恶人落得应有的下场。 这件事急不来,他还差的远呢。 最后不甘地又看了一眼咏安郡主,顾义璋坚定了心中所想,毅然转身上楼去了。 咏安郡主急得出了一脑门子汗,也没能把那块狗皮膏从腿上扒下来,气得她甚至大喊着叫随从拿刀将此人的手脚砍下来。 何胜见状,还上前帮忙劝说。 结果这男子也是个油盐不进的,说什么就是不肯松手。 何胜说了半天,屁用也没有。 不仅没能讨好咏安郡主,反倒被她一顿嫌弃,还被骂了好几句,灰头土脸地回了广德楼。 苏天乙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两眼,什么也没说,何胜却觉得后背直发凉,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直沉默不语的蔡祭酒终于对何胜道:“何司业管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便好。 不该参与的,就别非搅和进去,不然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 洁身自好说起来容易,却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何胜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面上有些挂不住,也匆匆上楼去了。 闹剧看得差不多了,苏天乙对着鹤唳耳语了一句,鹤唳一脸的不愿意,却还是上前一个手刀将扒在咏安郡主大腿上的男子敲晕了过去。 咏安郡主被从窘境中解救出来,却丝毫没有感谢的意思,反而怀恨在心。 “姓苏的,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诚心看我出丑?现在你满意了?”咏安郡主质问道。 “咏安郡主这话说得有些没道理了。”蔡祭酒忍不住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协理大人方才好心为您解了围,如何就成了不是?” “原以为国子监是个清净之地,没想到蔡祭酒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人。”咏安郡主被气昏了头,逮谁咬谁,“她明明可以早早叫人出手,却故意拖着,令我出尽了丑才解决此事。 说她不是故意的,谁信? 此刻你却跳出来跟我说她好心为我解围,这话是在糊弄傻子吗?” “咏安郡主此言差矣。”蔡祭酒也不着急,道,“说起来此事乃是您的内帷之事,旁人是不便插手的。 协理大人不参与才符合道理。 贸然干预很可能会落您埋怨。 后来也是见您实在为难才命人出手相帮。 这是出于情分。 您不觉得感激便也算了,为何还要心生怨恨?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协理大人又为何要受您平白冤枉?” “蔡祭酒,你掌管国子监,的确受人尊敬不假,可你这是不是对人说教上瘾了,竟然管了我的头上? 我看在你年纪老迈,平日里又是个德高望重的,故而敬你三分,你可别得寸进尺以为我怕了你。 倚老卖老这套在我这儿可不好使。 若是你非要向着她而与我为难,那咱们不妨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咏安郡主这话已经算得上是光明正大的威胁了。 蔡祭酒却丝毫不慌,淡定地捋须而笑:“咏安郡主此言甚妙。此事的确应该辩个分明,老夫相信陛下定会做出英明的决断。” “你个老东西竟然拿陛下来压我?”咏安郡主火冒三丈,只觉得今天似乎所有人都在跟她作对,“那咱们就走着瞧,看看陛下究竟是待我这个表妹亲近,还是更向着你这个外臣。” “咏安郡主,”苏天乙觉得她蠢成这样还能平平安安活到今天简直就是个奇迹,“诚然,你作为陛下的表妹,宁德长公主的亲女,出身的确高贵。 但你所能倚仗的也唯有这一点了。 说句不大中听的话,长公主岁年逐渐高了,对许多事将会一点点有心无力,顾及不了那么许多。 而陛下对你的那点稀薄的情分,早就在你一次次不知收敛的胡闹之中消磨的不剩什么了。 你当陛下还能容忍你多少次?” 咏安郡主自然知道苏天乙所说的不错,可哪怕只是为了争一口气也决不能承认:“我最得宠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 如今竟然教训起我来了。 真当你们苏家无所不能吗?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苏家倒台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或许苏家终有没落的一日,不过这一天,你这辈子应该是看不到了。 不过苏家所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不管日后是个什么下场,都绝不后悔。 可是咏安郡主你呢? 若是要你为自己做下的事付出代价,你可心甘情愿吗?”苏天乙提出灵魂一问。 甘愿吗?自然是不愿的。 咏安郡主也知道自己做过的事,若真要按照律法追究起来,就算不被砍头,至少也是个流徙几千里的罪过。 虽说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那都是留给有身份地位的人的颜面。 可若是当真把她那些个累累罪行都加起来,为了治她的罪同时又不丢皇家的脸,定个“八议”,劝她自裁也不是不可能。 可哪朝哪代的贵族不是如此呢? 咏安郡主就不信苏家位高权重那么多年,就没做过一件违反律法的事? 不过也就是说得好听,事情做得干净,没有尾巴罢了。 她才不信在那个位子上久了还能始终干干净净。 苏天乙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在她开口前就出言提醒道:“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咏安郡主,先前吃过的亏就不必再重复一次了吧。 苏家的先人如何就不劳你操心了,毕竟逝者为大,擅自议论未免有不敬之嫌。 论起来她们可都是配享太庙的,咏安郡主还是三思、慎言的好。” 几句话吧咏安郡主堵了个不上不下。 她心里是不服气的,不说不足以平心头之愤。 可她到底不是被气昏了头,理智还在,知道若是真的说了什么不大好听的,被苏天乙一状告到御前,或是上道折子控诉,只怕到时候她还真吃不消。 第110章 人心向背(下) “夫人不是在宴请国子监师生吗?何以会站在门外?”清冽的男声传来,引得众人皆循声看去。 只见一袭竹青色绣云纹常服的杜星寒边说话边向苏天乙走来,稳重而含蓄,优雅而洁净。龙章凤姿,卓尔不群。 咏安郡主一时竟看得痴了。 杜星寒这样的美男子,几乎没有女子见了会不动心。 尤其是咏安郡主这样的,更是被迷得神魂颠倒。 从前她就知道杜相的嫡子长得好,不过从来都只是远远观望,未曾如此近距离的细细看过。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芝兰玉树,犹如谪仙。 只一眼,便惊艳了阅男无数的咏安郡主。 先前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不仅是丞相之子,还是当朝吏部侍郎,在皇帝跟前儿的得宠程度也是数一数二的,咏安郡主的主意才没敢打到他的头上。 若是早知道竟是这样俊美无俦的人物,她大概会不惜冒着得罪杜相的风险也要想方设法把人弄到手的。 如此一个妙人儿居然与苏天乙成了亲,这么一想,咏安郡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姓苏的黄毛丫头,究竟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这辈子居然能有这样的好命。 不仅托生在了苏家,一出生便是郡主之尊,长大了些又任协理官,得皇帝宠爱,百官敬畏,风头之盛,堪称大顺第一人。 苏天乙喜好美少年,皇帝不仅不怪,甚至还亲自挑选了不少才貌双全的送到她府上。 她想嫁杜星寒,在朝会上提出来,不管多少人反对,皇帝最终也遂了她的心愿,下旨赐婚不说,还因为她一句想早点出嫁,就命钦天监选出了年内的所有吉日,从中选了个最吉的黄道吉日定为她的婚期。 不止如此,还将她的婚仪比照公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咏安郡主连想都不敢想的。 更别提苏天乙大婚当日,皇后作为娘家人送嫁,皇帝则亲自去了度相府上观礼。 这是历朝历代都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是天大的殊荣,是莫大的恩宠。 第111章 婚后日常(上) 或许,杜星寒此人心里压根儿就没有感情。 她与他交锋之时,他始终果断、冷静、心思缜密,从不曾有过哪怕一瞬的犹豫。 这说明什么? 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她。 苏天乙提醒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她轻轻地将头靠在杜星寒的胸前,语含娇羞地说道:“夫君待我可真好。” 眼里却是一片清明,冷静的吓人。 就这样吧,这样就很好。 彼此斗争着、纠缠着,谁也奈何不了谁,一辈子缠在一起,如此也挺好。 咏安郡主看着这两人当众秀恩爱,实在是够了。 她对苏天乙心怀怨恨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倒也不差多这一件两件的。 她在苏天乙这儿输掉的面子,总有一天要全部找回来,而且要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宝成郡主,苏协理,咱们别着急,来日方长。”咏安郡主的语气多少带着点阴恻恻的意味。 随后对一旁的大汉吩咐道:“回府!”说罢一甩衣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汉忐忑地看了苏天乙一眼,赶忙跟上自家主子的脚步,也迅速离开了。 只留下已被咏安郡主抛弃的前男宠,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苏天乙这才从杜星寒的怀里直起身,与他拉开了距离,望着咏安郡主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忽地生出一丝不安。 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先前那次与她闹得更加不可开交,却也不曾出现过这种感觉。 可这一次,却明显不一样了。 难不成这次是把她刺激得狠了,使得人家终于黑化了? 不至于吧。 苏天乙有些拿不准。 感觉到怀中的温暖突然消失,杜星寒的心中难免有一丝空落落的。 虽然明知道苏天乙是在做戏给咏安郡主看,他却也甘之如饴。 至少,他可以借着这样的机会肆无忌惮地表明自己的心意,完全不必担心会被苏天乙察觉到他的真情实意。 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杜星寒询问苏天乙是否该回府了。 苏天乙想了想,对蔡祭酒道:“时候不早了,本官这便回府了。 还要劳烦蔡祭酒同一众师长稍候将监生们好生带回去。 本官会留下鹤舞协助蔡祭酒,有什么事蔡祭酒尽管吩咐她便是。” “天色不早,协理大人尽管回府便是,后面的事自有老夫等,不必担心。 监生们亦是老夫的学生,老夫自当将他们完好地带回去。”蔡祭酒自然明白苏天乙的担心。 他们这一大票的人从国子监浩浩荡荡地出来,自然也得一个不少地回去。 国子监的管理一向严格,不止外地的学子要住在其中,连京城子弟也不例外,以便于统一管理。 每过六日可休息一日,逢年过节也是有休沐的,暑热之时亦有假期。 非课业时间可自由外出,但夜不归宿却是大忌。 见蔡祭酒心里有数,苏天乙也就放心了不少,嘱咐鹤舞仔细的盯着些,尤其是那些偷偷喝了酒的学子。 虽然她先前怕学子们喝醉,特意让店家上的果子酿,但总有些不听话的,尤其是家里有权有势的,必定不会安分守己,偷偷点了酒或是私下里带了酒的,难免有喝多了的。 鹤舞素来稳重,苏天乙对她很是放心。 “郡主,这个人该如何处置?就这么扔在大街上吗?”鹤舞指了指地上还在昏睡的人,问道。 苏天乙没说话,显然还没想好。 杜星寒见了,对杜平道:“找个客栈把人扔进去,付一晚的钱。明天他清醒过来,愿意去找谁就去找谁。” 杜平领了命,嫌弃地将人抗走了。 “剩下的事就要劳烦蔡祭酒多费心了。”杜星寒话说得十分客气。 “杜侍郎说的哪里话,这些都是老夫的分内之事,是身为国子监的师长所应该做的。”蔡祭酒道。 客套了一番后,苏天乙带着鹤唳,同杜星寒一起上了相府的马车。 转眼间,苏天乙嫁给杜星寒已经两个多月了。 这段时日,苏天乙发现杜相与她想象中的似乎很不一样。 在她的印象中,杜相父子贪墨的银两,即便没有数百万,至少也得是好几十万了。 按理说有了这么多的钱财,就算不穿金戴银,最起码吃食上也该是极为讲究的。 可苏天乙却发现杜家上下无论衣食住行,不仅不奢华,甚至可以说极为普通。 苏天乙自诩不是个奢靡之人,可与杜相比起来,到底不够低调。 可这样一来,苏天乙不免有个疑问。 杜相贪墨了这么多的银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是留着下崽? 这不合理呀。 历史上有名的大贪官,所收受的银两都用来挥霍享受了,还有剩下的自然是留给子孙后代。 还从没听说过贪了银子是为了让自己过上普通日子的。 杜相不仅不贪图享乐,相反还是个很自律的人。 后院也十分干净,除了杜夫人,也只有那么一个为他生下了两个庶子却被远远送走的妾室,旁的连个暖床的都没有。 不重色,也不追求吃穿,亦不热衷收集什么贵重的古玩、字画、孤本什么的。 巴结他的人不在少数,也送过许多名贵礼物,却没见他对哪一件青眼相看的。 据说全都锁进了库中,不知道积了多少灰。 苏天乙虽然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自己才刚刚嫁过来,对相府的事情至多也就是略知一二。 深一些的东西根本接触不到。 再加上她与杜相父子是众所周知的对头,怎么想,杜相也不可能轻易就将自家的把柄就那么暴露在她眼前。 如此说来,她所见与所知的一切都很有可能是杜家想让她看到、知道的,那么眼下的情况也就不奇怪了。 即便她能得知内情,也从没指望过如此轻易就能扳倒杜相。 从前的相争之中,她也并不是全无证据的,可皇帝就像是故意视而不见一样,将那些证据视若无物,还为杜相父子找了许多合理的借口。 而双方的争斗也并没有因为苏天乙与杜星寒的结合而就此消弭,只不过是激烈程度比从前减弱了些许。 第112章 婚后日常(中) 适逢小朝会,两边就因为接任京畿守备的人选引发了争执。 杜相一派自然极力想推举个自己人上位。 而苏家这边则是秉承着公正的原则想要举荐的是无关乎利益的认真负责的,更加适合此位置的人。 “启奏陛下,原京畿守备陈望廷贪赃枉法、以权谋私,证据确凿,没有资格再继续担任此要职。 臣斗胆举荐原云骑尉董赟接任此职。 此人乃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对京里的一切都十分熟悉。 后来从了军更是为人勤勉刻苦,立下了些军功,堪当此任。”刑部侍郎上奏道。 “臣启陛下,董赟其人虽有些才干,但能力却有所不足。 京畿守备一职事关重大,肩负着守卫京畿安全之责,人选应当慎重。 臣以为,原京畿守备副职薛朝栋多年来兢兢业业,恪守本分,实乃继任之不二人选。”六科给事中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董赟出身武将之家,又在军中锻炼了数年,加之其有军功在身,臣以为,他的能力自然是足够的。”刑部侍郎继续争取道。 “京畿守备事务繁杂,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轻易上手的。 便是再有才能的人也得一点点摸索。 倒不如交给本就熟悉之人。 薛朝栋在京畿守备司已有近十年了,且又是副手,依臣看来,没有比他再合适的了。”六科给事中也据理力争。 京畿守备官职并不高,但职责却十分关键。在京城之内是有临时调兵之权的,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杜相一派自然是想将其掌握在自己手中,而郡主府一方却是不想这权柄落在心怀不轨的人手里。 除了这两方,当然还有别的势力想要争夺这块不大的肥肉。 比如颇有野心又各自为营的几位皇子,又比如朝廷本就不多的几个武将。 于是,几方人马开始了争夺。 苏天乙站在高处,老神在在地看着底下争来争去,对结果却不甚在意。 京畿守备一职的确不是无足轻重的,但也并非重要至极的。 第113章 婚后日常(下) 或是哪一方安排进来的暗桩,或是有心攀附这个当朝第一权贵,又或者是从前与苏天乙有仇,特意来报复的? 但杜星寒更倾向于第一种,这个阿祥或许带着某种目的,但也确实是对苏天乙有情的。 少年眼中有藏不住的情谊。 回了自己府邸的苏天乙觉得轻松了不少,虽然在相府的时候也并没有多拘束,但自己的地盘怎么说都更舒服些。 到了夜里,杜星寒似乎格外热情,苏天乙被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回。 经过这些日子的适应,她渐渐感受到了这其中的妙处,倒也并不反感。甚至开始有些享受。 杜星寒对似乎对此十分热衷,但同时又是隐忍与克制的。 苏天乙联想起杜夫人先前的话,明白一定是她特意叮嘱过杜星寒不许他使劲儿折腾自己。 只是今夜的杜星寒明显比平日更加投入,心里似乎燃着一团火,连苏天乙都感受到了那股滚烫。 他的动作依旧温柔,但带着不容忽视的急躁,带着些许宣泄与不安。 苏天乙感受到了,她揽着他的背,像是安抚,又像是迎合,终于渐渐抚平了杜星寒内心的躁动。 杜星寒也知道自己有些幼稚了,居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惹火了。 他不由得怀疑自己的养气功夫大不如前了。 或许更重要的原因是关心则乱。 他太在乎苏天乙了。 在乎到任何一个潜在的威胁他都不能容忍的地步。 他害怕失去她,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可能。 从前只能远远看着她的时候,至少不必患得患失。 可如今真的与她生活在一起了,却时常有种危机感。 他的妻子实在是块香饽饽,上至皇子、重臣,下到富人平民,觊觎她的人不知几何,如今连这些年纪小的少年都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怎能叫杜星寒不紧张? 苏天乙实在太过耀眼,即便背负着不好的名声,仍挡不住一波又一波的追求者勇往直前。 或许他们的目的并不单纯,也不是因为多么中意她,仅仅苏家郡主的身份就能叫多少人趋之若鹜。 但这其中,也不乏有真心实意爱上她的。 不为名、不为利,只纯粹图她这个人。 他喜欢了她多少年,天知道他能娶到她有多不容易。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不可能。 他宝贝得不得了的心爱之人,怎能任由他人惦记? 苏天乙明显是感受到了他的躁动,在她的安抚下,杜星寒的心忽然就安稳了下来。 他也终于能冷静下来思考问题。 便是再多人想要将她从自己身边抢走又如何? 苏天乙已然是他的妻子了。 她是个有主意也有原则的人,既然嫁了他,便会承担妻子的责任。 他该相信她的人品的。 况且不论如何,他是绝不会放她离开自己身边的。 他们俩是要一辈子生活在一起,死后也要葬在一处的,没有任何人能将他们分开,谁都不行! 想明白了这一点,杜星寒的心又稳稳地落回了肚子里。 这一夜,杜星寒搂着苏天乙,睡得踏实又安稳。 这天一大早,苏天乙早早起了床。 今天是神威将军回京的大日子。 皇帝特意罢了早朝,命诸位皇子带着文武百官在城门口迎接。 苏天乙作为她唯一的妹妹,自然与旁人不同。 她老早就带着府里的少年郎们操练起来,就为了今日。 她比参加大朝会起得还要早,精心地梳洗打扮,虽然仍是那一套隆重又与众不同的朝服,但这一回穿得却比哪一回都更仔细。 少年们也都知道今日的重要性,个个乖顺。 练习的时候十分刻苦,正日子更是严阵以待。 苏天乙命少年们穿上一水儿的白衣,同样颜色的上乘料子,只是每个人身上的款式都不同,实现了即统一又突出个性。 杜星寒作为吏部侍郎,自然是要随着百官一道的。 而苏天乙向来特立独行,再加上与神威将军的关系,今日也没什么人会约束于她。 天光微亮之时,苏天乙便带着一众美少年出发了。 也就是苏家的马车够多也足够宽敞,不然这么多人一同出门都成了难事。 苏天乙一行并没有直接去城门口,而是距离城门更远一些的地方。 抵达之后,早已等候在此的匠人们便开始动手搭台。 十几个精壮的汉子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地分工合作,不多时就将一个巨大的戏台搭建了起来。 苏天乙前后左右看了看,十分满意,于是大手一挥,鹤舞便掏出了沉甸甸的一包银子赏了出去。 接着,又有苏家的几辆马车陆陆续续地赶了来。 青字头的几个管事一人跟着一辆,指挥着下人们将家伙事儿十分迅速同时又小心翼翼地搬了下来。 少年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前领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开始按照排练好的队形站到了戏台上。 有老百姓路过,都好奇地驻足观望。 “这是要做什么?唱大戏吗?” “看着不大像。若是唱戏,为何不画脸、不穿唱戏的行头?” “不唱戏搭戏台做什么?看看这些小郎君,一个个长得可比戏子都好看。” “岂止是比戏子好看,我看那些个青楼的花魁都比不上他们漂亮。” “这话可不敢乱说,没看他们是跟着谁来的?紫色的蟒袍呢,可不就是苏家那位?” “原来是郡主府的少年,怪不得长成这样。” “乖乖,当真是好看的紧呢。别说宝成郡主看了动心,我一个大男人看了都觉得快要走不动道了。” “瞧你那个出息!不过确实是真好看。” “要不说人家有权有势的会享受呢。” “要是我有苏家那样的势力,我肯定在府里养的俊俏男子比宝成郡主还多。” “所以啊,人家宝成郡主还是很能把持住自己的。比好些个欺男霸女、仗势欺人的权贵们强太多了。” “谁说不是呢。好歹宝成郡主还给咱们老百姓做些实事儿呢,那些不是东西的除了喝咱的血、吃咱的肉,他们还干啥了?” 第115章 百官迎接(下) 一想到这些都是苏天乙特意为他准备的,杜星寒觉得胸口比身上任何一处都更加温暖,甚至滚烫。 她的心里是有他的。 哪怕不是因为爱,她也是在乎他的,甚至舍不得他挨冻。 此刻他站在或多或少瑟瑟发抖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引得周围的官员争相称赞,称他果然年轻有为,这样的天气竟能面不改色,将来必大有可为,前途不可限量。 杜星寒只淡淡一笑,并不回应。 他带着杜平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去到杜相身边送汤。 在场的都有随身的仆从,身上都备着热乎乎的汤水,时不时地送上一些,以免把人给冻坏了。 但也不敢喝的太多,害怕稍后忍不住想要上茅厕。 杜星寒与杜相周围的官员一一寒暄过后,从杜平手中接过郡主府特制的汤桶递给杜相:“父亲,天气太冷了,喝些热汤吧。” “方才已经用过一些了,这会儿也不是那么冷。”杜相淡淡道,以为杜星寒带来的不过是寻常的热汤。 杜星寒知道他并不明白此汤的妙处,当着这么多人也不便多说,只道:“这是郡主府厨子的手艺,与咱们府上的大不相同,父亲不妨尝一尝。” 知子莫若父。 杜相听他这么说,知道儿子坚持要他喝汤必定有其缘故。 于是点了点头,道:“那就尝尝看吧。” 杜星寒闻言小心地倒出小半碗,递给杜相。 杜相接过,看了一眼,只见汤汁乳白,一看就是炖了许久的功夫汤,放在鼻尖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以及辛辣味。 一口饮下,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流到胃里,再延伸至四肢百骸,那微微的辛辣之感,令冷到麻木的身体一点点恢复了知觉。 那由胃里延伸出来的暖意流至指尖,流至脚尖,所过之处,再无一处不暖。 要说汤的味道如何鲜美,倒也不至于令人惊艳,就是熬得比较久的鲜美鸡汤。 可那独特的辛辣口感,却是从前不曾尝到过的。 杜相不动声色地将碗中的汤喝光了,杜星寒适时又给倒了半碗,杜相一饮而尽,这次将碗还给了杜星寒,淡淡道:“郡主府厨子的手艺当真不错。” “父亲喜欢就好。”杜星寒回道,“父亲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儿子这就回去候着了。” “去吧,”杜相道,“天已经渐渐亮起来了,想来神威将军也快到了。” 杜星寒行了礼,带着杜平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站得笔直挺拔。 苏天乙终于将少年们排列成了满意的队形,朝着城门口望了几眼。 瞧见几位皇子回头的时候,脸都冻白了,后头几位年长的老大臣更是看起来摇摇欲坠,说不定下一秒就要冻死在当场。 她赶紧招呼鹤舞过来,吩咐了几句,下一刻,青瑜便带着人提着一个个汤桶走了过来。 “郡主,这些都是按您吩咐带来的热汤,可要现在呈给城门口的达人们?”青瑜恭敬地问道。 苏天乙看着他手中的汤桶,顿了几息,道:“走吧,我跟你们一道去。”说完便打起了头阵。 按理说大皇子最年长,可因为四皇子是皇后嫡出,因此,从来都是排在最前头。 苏天乙周到地挨个见了礼,又送上了汤,保险起见,她当着众人的面喝了一大口。 皇帝的儿子们都在这儿了,谁也不能出事儿不是。 毕竟没人知道将来的皇帝会是哪个。 虽然所有人都明白苏天乙不可能会在汤里下毒,但做人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以免后头真有什么事,那可就是百口莫辩了。 皇子们不管各自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在这种场合下,都不得不笑着应承天乙的好意。 起初也都觉得不过是寻常的热汤,没想到一碗下肚,整个人不免为之一振,那被冻掉的半条命一下子就又回来了。 方才还略显敷衍的态度,这下子明显热络了起来。 “苏协理这汤里可是有什么玄机呀?为何一下肚就叫人这般暖和?”四皇子饶有兴趣地问。 “回四殿下的话,其实就是寻常的鸡汤,炖煮的火候长了些,只不过最后多加了一味古月粉而已。”苏天乙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揭晓了答案。 “古月粉?可是那位温中散寒、醒脾开胃的药材?”大皇子问道。 “大殿下说的正是。”苏天乙解释道,“古月粉可药、食两用。 不仅适宜胃寒反胃、呕吐清水、心腹冷痛、泄泻冷痢、食欲不振、胃内停水者以及感受风寒或遭受雨淋之人服食。 与鱼、肉、鳖、蕈诸物同食,可防食物中毒。 炒菜时加一些,可以增加鲜味。 如今这天气,炖汤时加一些,可驱寒暖身,最适宜不过。” 古月粉,其实就是胡椒粉。 时人只知道它的药用价值,尚未将其当做调味料用于平常饮食之中。 “效果不错,而且还有一股独特的芳香之气。”六皇子夸赞道。 “若不是苏协理告知,我等还不知道古月粉除了治病,竟还有此等功效。”九皇子捧着苏天乙说道,“果然还得是苏家这样的,有足够深厚的家学,世事洞明。 恐怕这些连御医为未必知晓呢。” 苏天乙就烦他这阴阳怪气的调调。 一个大男人,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得罪他一次,就能记恨你一辈子。 仅凭这几句话就想捧杀她,怎么可能? “九殿下过奖了。”苏天乙的态度瞬间冷淡了下来,疏离道,“臣也是偶然从民间得知了古月粉可用在日常饮食之中。 要真说起来,还是百姓们更有生活的智慧。” “是啊,苏协理说的不错。”四皇子感叹道,“百姓们确实总能发现些容易被上位者忽视的东西。” “苏协理常常深入民间了解民情,这份赤子之心也实属难得。”九皇子附和着夸奖道。 苏天乙甚至懒得吐槽他。 这话若是四皇子或大皇子说,都比他说合适。 四皇子是嫡出,大皇子是长子,这两位的地位,自出生就比其他的皇子高。 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也确实与旁人不同。 第117章 将军归来(中) 神威将军此刻已无暇理会其他任何人,足下发力,纵身几个起落便已到了苏天乙面前。 她穿着盔甲的身形比苏天乙高大了许多,苏天乙需要抬头仰望。 她盯着她,嘴角渐渐扬起,弧度越来越大。 然后踮起脚尖,双手摘下了她的头盔。 三年不见,还是那张熟悉的容颜,只是棱角更加分明了一些。 西南边陲的风沙将她打磨得愈加成熟,也比从前更多了几分英气。 其实比起苏天乙,神威将军的长相更像苏金舆。 该怎么形容呢,就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觉得端方正直的长相。 只是这么多年,经过战场的洗礼以及杀戮的冲刷,当年秀气的女子,如今已变得剑眉星目,比男子更加英武。 苏天乙伸手摸索她的眉、眼、鼻梁,带着怜惜与心疼。 神威将军忽然紧紧拥抱她,那样用力,用力到几乎要将她的骨头勒断了。 苏天乙虽然觉得疼,但在相逢的喜悦面前,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 就在她被久别重逢的幸福感几乎淹没的时候,神威将军的一句话就让她瞬间冷静了下来。 “小二子,我回来了。” 苏天乙嘴角激动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愤愤地咬了咬唇,反击道:“欢迎回家,苏,魁,罡。” 她的声音不算大,可因为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她们俩,生怕打扰了这对姐妹重逢。 因此,苏天乙的这句话无比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连皇子们都慌了。 神威将军不喜自己的名讳,连皇帝都避着,他们这些人更是连私底下谈论时都不敢直呼其名。否则要承受的便是来自神威将军的雷霆之怒。 多少年了,人们都习惯了,甚至已经渐渐忘记了她的本名。 果然,此言一出,神威将军的脸色瞬间变了,接下来的话也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许久不见,妹妹还是如此调皮。” 说着,还捏了捏苏天乙的脸颊,看上去就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姐姐,如果忽略苏天乙已经被捏红的脸的话。 “姐姐也还是一如既往的身强体壮呢。”苏天乙不甘示弱地回道。 神威将军淡淡一笑,看了眼戏台上的翩翩少年郎,道:“妹妹的眼光一向不错,这批孩子不光长得俊,还个个身怀绝技。 你真是越来越会了呢。” “你想学啊?我教你啊。”苏天乙冲她挤了挤眼睛,调侃道。 这是只有她们这样的穿越人士才懂得的梗。 然后,两个人就都笑了。 旁若无人似的,开怀大笑。 “回来了就好。”苏天乙抚了抚她身上的铠甲,冰冷又坚硬,苏天乙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感受到战场上的凶险。 神威将军见她眼中掩不住的哀伤与心疼,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嗯,回来了。按照你说的,没受伤,健健康康的。” 她摸了摸苏天乙的头,道:“该入宫向陛下复命去了。有什么话等回了家再好好说。” 苏天乙点了点头,对少年们高声道:“儿郎们,奏乐起来,迎接咱们神威将军大胜而归喽!” “恭迎神威将军还朝!”少年们齐声道,热血沸腾,气冲云霄。 这句话仿佛成了个引子,夹道欢迎的百姓此刻也开始控制不住地欢呼:“恭迎神威将军!” 苏魁罡笑了,她投身战场、驻守边关,所为的不是皇帝一人,而是家国天下,是大顺千千万万的百姓。 他们心中有她,感念着她的功劳,这是对她最好的肯定。 而被困在囚车中押解进京的蛮夷汗王可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一路上虽然不至于饿死渴死,还不用靠两条腿走这么远的路,可他原本是高高在上的大汗,蛮夷最尊贵的王者,如今却只能屈身在这低矮折磨人的囚车之中。 站,站不直,蹲,蹲不下。 只能佝偻着身体勉强站立,实在憋屈。 如今,不仅作为战俘被带到了顺京城等待大顺皇帝决定他的生死,还要任由这些只配被他们欺辱残杀的愚昧百姓向看猴儿似的围观。 甚至朝他扔烂菜叶、臭鸡蛋、泼泔水…… 他发誓,只要他能出去,就要把这些贱民全部杀光! 他用家乡话狠狠地咒骂着大顺朝上至皇帝下到黎民,用凶狠地目光盯着他能见到的每一个人。 这一切的举动,自然逃不过苏魁罡的眼睛。 她走到囚车前,盯着他,冷冷警告道:“如今你已身处大顺国度,最好安分些,还能少吃些苦头。” 见她靠近,大汗的身体不由得瑟缩了几下。 呸!真他娘的丢脸! 他居然被一个女人吓得直哆嗦。 可谁能想到一个女子竟会这般厉害?不仅抵挡得住他们骁勇善战的铁骑,甚至还能深入草原腹地一举将他生擒。 怪不得他们要称呼她为神威将军。 她的确用兵如神,身手了得。 别看那小身板单薄得好像随时都能被风吹走似的,却能将他们草原上的第一勇士轻而易举地打倒在地。 他们草原上的汉子个个勇猛,也从不怕死,却是真的怕了这个姓苏的中原女人。 她在战场上杀人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不知成了多少人的噩梦。 只要一提起她的名字,还未开战,就已心生退意。 他是亲眼见过她的厉害之处的,别说旁人,便是作为大汗的他也是打从心底畏惧她的。 可饶是惧怕,他也不能丢了草原汉子的血性。 “既然落在了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若有朝一日还我自由之身,我必屠尽大顺所有贱民!” 大汗顶着一身又脏又臭的污物,放狠话道。 苏魁罡一个眼神扫过来,大汗心里猛地一颤,那一瞬间,似乎心脏被人狠狠攥住了,那是一种生命受到极度威胁时才会有的危机感。 他清楚的意识到,苏魁罡若是不除,他们永远不可能战胜大顺。 “素闻蛮夷虽然恃强凌弱、没什么人性,但好歹是敢作敢当。 没想到他们的汗王却是个连认输的勇气都没有的懦夫。 什么真性情的汉子,快别逗了。”苏天乙嗤笑一声,语气中慢慢的不屑。 第119章 大顺战神(上) 随着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锥心的疼痛感瞬间袭遍大汗全身。 神威将军的声音低沉,如同来自幽冥府的勾魂使者:“敢动我妹妹一根头发,必叫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大汗的瞳孔缩了缩。 神威将军的事,即便是他们常年生活在草原的人,也是听说过不少的。 她出身大顺朝最有传奇色彩的苏家,不仅每一代都是女子当家做主,而且还能在朝廷里担任官职。 女子做官,这在中原是非常罕见的。 即便是在他们草原上,女子的地位也不可能高过男人。 可苏家却是个例外。 苏家女子的传奇故事太多太多了,几乎传遍了整个天下。 冷静下来的大汗眯了眯眼,苏家的女子,果然名不虚传。 看着他明显带着恨意的眼神,苏天乙丝毫也不在意,甚至还笑了,对身边的人道:“姐姐你看,他在记我的长相,这是将来要找我寻仇呢。” 苏魁罡闻言,直接把手伸进囚车的缝隙里,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对苏天乙道:“你想怎么办?直接杀了如何?” 九皇子见状就想上前喝止,却被四皇子抬手拦住了。 “四皇兄这是做什么?这可不是一般的俘虏,乃是蛮夷的可汗,是要交由父皇亲自发落的。 难道就任由神威将军将他杀了?”九皇子觉得天家的威严被冒犯了。 “九弟莫急,神威将军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四皇子安抚道,“况且此人太过张狂,竟把我大顺视若无物,烧杀抢掠,犯下了多少恶行? 是该好好教训一番。” “不错,神威将军这个下马威给的实在好。”大皇子也在一旁附和道,“如此不把我大顺放在眼里,方才的那番话已然激起了民愤,便是真的当街杀了他,父皇也不会怪罪。” 见两位地位最高的兄长都对此并无意见,九皇子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按下心中不满,静静地看着。 大汗的眼神露出惊恐:“你,你不能杀我!” 第120章 大顺战神(中) 后来还是四皇子出面,杜星寒从旁帮衬着终于解了围,苏天乙这才得以带着连路都走不利索的苏魁罡回了郡主府。 喝醉酒的人因为无法自己行走,难免会特别重。 苏天乙架不住她,还好有鹤舞,一把将人扛在肩头,苏天乙这才解脱了出来,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汗湿了一大片。 她用手扇了扇风,心里把苏魁罡骂惨了,却又不忍心不管她。 苏天乙抓紧时间换了衣裳,对杜星寒解释道:“她今晚喝得太多了,夜里恐怕会不舒服。 苏魁罡警醒得很,多年行军打仗落下个毛病,便是意识全无的时候也是异常警惕的。 下人们恐怕难以近身。 我与她自小一起长大,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姐妹。 对我这个妹妹,她才不会抗拒。 今夜你且独自安歇。 我便在她房中凑合一宿。” 杜星寒知她姊妹情深,并未阻拦,只叮嘱她别只顾着照顾姐姐,夜里冷,别着凉。 说完,还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苏天乙微微有些脸红,点了点头,便出了房门。 苏魁罡的酒品还算不错,并不折腾,只沉沉地睡大觉。 苏天乙在鹤舞的配合下,才成功地为她换了衣服。 一番活动下来,二人都累出了一身的汗。 苏天乙将她摆成侧睡的姿势,生怕她半夜平躺着呕吐会被堵塞气道,上辈子,有人酒后因此被憋死的案例屡见不鲜。 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苏天乙叫鹤舞替她看一会儿,自己则去简单地洗漱一下。 随后整个人清清爽爽地回来了。 她叫鹤舞回去休息,自己则在苏魁罡对面不远的榻上躺了下来。 溜溜地忙了一天,她也着实累了。很快便入睡了。 但因为担心着怕苏魁罡夜里不舒服,一直睡得不是很熟,中间醒了四五回,给她盖被子、喂水的。 这一觉睡起来,比熬了个通宵强点有限。 倒是苏魁罡一夜好眠,天还没亮就起床锻炼身体去了。 苏天乙就想不明白了,同样是一个爹妈生的,怎么她就跟个没病的林黛玉似的,而苏魁罡简直就像个健壮的小牛犊。 第135章 苏家女子(中) 同时进一步降低了和离方面的难度,令越来越多婚姻不幸的女子敢于提出和离,而不是无奈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同样的,世人对这些行为亦是褒贬不一。 而苏金舆的建树几乎都是与律法相关。 比如她先是降低了其中对于一些罪行的惩罚力度。 用她的话来说,律法的本意是用来惩罚犯罪之人,同时也是警示世人不要做下同样的恶事。 施重刑对于那些没有犯罪的人的确能起到很好的威慑作用,但对于已经做下违法之事的人,却有可能激发他们进一步的恶行。 比如奸污案。 依照从前的律法,犯下奸淫之罪的最轻的也要判处阉割之刑,情节严重的自然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性质极其恶劣的甚至要被处以刮刑。 如此一来,犯人本着一旦被抓,横竖都得不了好死还不如多拉一个垫背的想法,很有可能把原本的奸淫扩大为奸杀。 她减轻了原本的量刑,目的是为了令犯案之人能够在对被害者进行犯罪后,停止进一步的残害从而尽可能保护受害人的性命,认为这是在助长此类案犯的气焰,会使他们无所顾忌,犯下越来越多的案件。 这一举动也曾引发了朝野上下许多反对之声。 但苏金舆也是苏家人,自然不会因此就退缩、妥协,仍是由一己之力执行了下来。 事实证明,在此后发生的奸污、拐卖人口等案件中,受害者的存活率大大增加了。 此外,苏金舆还将一些世人司空见惯的行为纳入了律法之中,比如先前签了死契被卖的下人,是可以任由主人家随意处置的,即便是打杀了也不会被官府追究。 苏金舆认为,不论什么理由都不能成为草菅人命的理由。 下人犯了错,主人家可以小惩大戒,可一旦涉及到严重的伤害或是危及了性命,主人家也是要面临牢狱之灾的。 在苏金舆的不懈努力下,大顺的律法得到了很大程度的补充、修改和完善,使其更加严明,适用于各种情况。 苏天乙的政绩,比起前人涉及面更加广泛。 她初入朝堂之时就做出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彻底废除了捐纳也就是捐官制度。 捐纳是为了缓解朝廷财政困难,允许士民向国家捐钱纳物以换取爵位、官职的一种方式。 在立朝之初以及后来的动荡时期的确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稳定朝廷统治的作用。 可由此也产生了一系列严重的贪腐问题。 买官所花费的银两,即便当一辈子官也这是挣不回来的,并且作为候补官员暂时无法上任期间,更是连一文钱的俸禄都没有。 因此,为了尽快拿回“捐官”钱,许多捐官者都会选择收受贿赂、搜刮民脂民膏。 至于什么为民请命、廉洁奉公,能做到的人实在凤毛菱角。除了得有丰厚的家底,自身也得有那个做官的头脑与手段。 苏家的每一代当家人,在朝堂之上崭露头角的第一件事似乎永远都是惊天动地的。 苏天乙的这一举措,一下子触动了不知多少人的利益,断了他们的生财之道,可想而知实行起来何其艰难。 可她还是做到了,而且做的很漂亮。 其实对于朝廷“卖官”一事,皇帝的态度是可有可无。 如今的大顺早已不同于当初,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国库充盈,并不缺“纳捐”的银子应急。 可换一个角度看,谁又会嫌钱多呢。况且是历朝历代早就有的制度,也不是他大顺一时心血来潮定下的。 不过皇帝也意识到了纳捐产生的腐败问题,想要整治却一直没有适当的时机,可能也觉得为了这么件小事而大动干戈不值当。 当苏天乙提出来时,他有句的未尝不可。 令皇帝没想到的是,文武百官对此事的反应几乎是一边倒,反对的人数明显远远超过赞同以及态度中立之人的数量。 当权者往往有这样一种心理,如果大多数人都想让他去做某件事的时候,他或许也就那么去做了。 可当大多数人极力阻止他做什么事的时候,反而使得他非常想去做这件事。 就在皇帝被激起了兴趣但还没有下定决心的时候,苏天乙遭遇了一场刺杀。 她带着一名幕僚微服出行的时候,被一伙蒙面人拦住了去路。 苏天乙本人一根汗毛都没少,但她身边的一个谋士却受了不轻的伤。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刺杀针对的是苏天乙。 苏家的郡主本就贵不可言,再加上苏天乙初入朝堂,又第一次提出整肃官场的意见,在这个当口想要她命的是什么人似乎不言而喻。 动了苏家人,就像是动了皇帝的命门,动了整个大顺朝的根基。皇帝自然要追究到底。 一番深究之下,像是查清了,又像是没查清。一切线索都只是模模糊糊地指向反对党但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皇帝大怒,原本觉得捐官一事无伤大雅,由着他们也未尝不可。可没想到有人竟然为了利益胆大包天,只要当了他们的财路,不管对方是谁都敢下手铲除。 这还了得? 于是,皇帝表明了立场,坚决支持废除纳捐。 杜星寒是知道内情的。 苏天乙在这件事上使了手段,那些人原本的目标就是那幕僚。 他们当然知道动了苏家人非同小可,没那么大的胆子挑战皇帝的容忍度。 苏天乙授意幕僚与支持纳捐一派公然为敌,不仅收集了许多对他们不利的证据,还在许多方面与他们为难。 如此就惹怒了纳捐派。 他们心想着苏家人我动不了,苏家的狗还是能杀一两条的。于是便有了针对幕僚的刺杀行动。 苏天乙就等着他们动手。 她故意乔装与幕僚一同出行,在他们动手之后才亮明了身份。对方被震惊得一下子乱了手脚,慌忙逃走了。 苏天乙对此事并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了事实。 可没人会以为对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为啥一个寂寂无名的幕僚,必然是想对宝城郡主不利。 生性多疑的皇帝更是这样认为的。 第137章 皇帝之怒(上) 更何况自打苏咸池出事开始,先帝以及当今对苏家人的重视程度都更胜从前。 据他所知,苏魁罡虽然常年在外,可皇帝在她身边放了不少心腹精锐,她就是擦破点皮,消息都能飞快地传回京城。 这些人将苏魁罡保护得密不透风,看着好像没什么,但若有人真的去暗害行刺一下试试,保准还近不了她的身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可以说若非这次是宫宴,那些人进不来,否则单有他们保着,苏魁罡也中不了毒。 可以说下毒之人是把一切都算计好了。 杜星寒越想越觉得此事不简单。 通常人们做事都是有明确的目的的,那么给苏魁罡下毒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与苏家有新仇旧怨?还是说与蛮夷勾结的细作为外资入侵扫清障碍?亦或是下毒之人原本的目标就不是她而是误打误撞? 皇帝得知此事后必定震怒,一定会下令详查严查,可连他杜星寒都理不出一丝头绪的事情,再详查又能查出些什么东西来呢? 杜星寒对此态度并不乐观。 苏魁罡有危险,是不是意味着苏天乙也并不安全? 杜星寒按了按额角,叹了口气。 如今一切成谜,既然理不出头绪干脆就先不理了。 背后之人此次下毒不成,日后说不定还会有所动作,为今之计也只有静观其变了。 杜星寒一个人在外间小憩,苏天乙在殿中守着苏魁罡。 眼见她面上的浮肿消退了不少,身上的疹子也都渐渐下去了,苏天乙心里的那根弦终于不再绷的那么紧了。 却仍不敢掉以轻心,时不时就要凑近仔细观察一番。 就在她不知第几次把头凑近苏魁罡的脸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人倏地睁开双眼,苏天乙的精神太过集中,被苏魁罡的这一举动吓得整个人一激灵。 刚清醒过来的苏魁罡见到她的反应,知道是被自己吓着了,顾不得自己也被她憔悴的模样吓了一跳,紧着道歉:“抱歉抱歉,吓到你了。 我这也算是职业病了。 行军打仗的时候,就连睡觉都是睁着半只眼的。 刚才我是察觉到有人靠近,才一下子惊醒的,你别在意。” “就吹牛吧你。”苏天乙一脸嫌弃,“说什么察觉到有人靠近,还惊醒? 你知道你刚才已经昏迷了吗? 要不是我及时给你喂了药,你很可能已经小命不保了。” 苏魁罡听得一愣,这才想起宫宴之上发生的事。 “本来都好好的。可陛下醉酒离席后,皇后与四皇子也跟着一起走了。 再然后贵妃就张罗着再加些菜肴。”苏魁罡仔细回忆道,“菜并没有问题,出问题的是最后的那道汤。 汤里放了很多菌类,原本我以为是为了增加鲜味,可这会儿想起来,只怕却是为了遮掩螃蟹的腥味。一般人还真不容易发现。 汤里根本看不到螃蟹的任何部位,只是我对那东西过敏,因此对这味道十分敏感。 虽然未能在第一时间长出来,但入口之后总觉的说不出来哪里怪怪的,因此并未多喝。 仔细咂摸了一会儿滋味才想起来是螃蟹,可是身体已经起了过敏反应,而且来势又急又凶。 当时我是来得及抓着个小太监想告诉他汤里有螃蟹,让他给你去送信,也不知说清楚了没有人就昏了过去。” “自然是没说清的。”苏天乙气哼哼地说道,“你只说了‘是蟹……’然后就晕了。 结果在场的人以为是姓谢的武将下毒害你,当即就把人给五花大绑了。 这不是无妄之灾吗?” “这样啊,哈哈,还真是闹了个笑话呢,哈哈哈……”苏魁罡尴尬地挠了挠头,赶紧转移话题,“明明是我过敏,怎么你倒成了这副鬼样子? 要不是刚才及时认出了你,说不定我就把你当必有用心之人给扔出去了。” 不提还好,一提苏天乙就气不打一出来:“还我这副鬼样子! 我本来就被痛经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你又给我来这么一出。 当时你都已经心脏骤停了! 你知道我做了多长时间的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才把你从鬼门关给拉回来的吗? 你知道自己昏迷的时候,那些抗过敏药有多难喂吗? 你知道自己当时脸已经肿的像猪头一样了吗?还有那一身的疹子,看着就跟要救不回来了似的。 你知道我每隔一会儿就要来探探你的鼻息生怕你又没了气吗? 你知道……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苏天乙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她极力忍着才没有流下眼泪。 苏魁罡看她眼睛红的小兔子似的,不仅大为动容。 苏天乙虽然被苏金舆养的身娇肉贵平日里极尽讲究的,可骨子里却是个狼灭,比狠人都狠。 记得当年为了学骑马,苏天乙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大夫给她接骨的时候她愣是吭都没吭一声。 伤好之后立马又接着学,就跟之前摔下来的不是她一样。 苏魁罡自问当时的自己可做不到如此。 可就是这么一个坚强到令人发指,摔断了腿都没哭过一声的人,却因为担心她而差点哭出来,如何不叫人深受感动? “哎呀,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要不说还得是你呀。 就凭我那没说完的半句话就能立刻判断出我是吃了螃蟹过敏了,这么聪明的脑袋瓜,不愧是我妹妹。”苏魁罡故作轻松且语带自豪地说道。 “行了,快别怕马屁了。”苏天乙没什么力气地挥了挥手,道,“先前是因为陛下醉的不省人事这菜没功夫管此事。 估计不多时就该清醒了,届时一定会大动肝火,勒令严查到底。 你且先仔细回忆回忆,宴席上是否有什么可疑之人?” “可疑之人,可疑之人……”苏魁罡极力回想着,“要说这最可疑的当属贵妃了。 热情得有些吓人。 还有意做出一副慈祥的长辈模样。 她不是一向最喜欢装嫩扮小女孩儿吗,多可疑,是不是? 她还拉着我的手净说些有的没的,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往外搬,一个劲儿地套近乎,好像跟我很熟的样子。 我怎么不记得咱们家什么时候与她交好的呀。” 第139章 皇帝之怒(下) 不愧是皇帝,果然疑心够重,想象力够丰富。 姐妹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发现皇帝会惊讶也是正常的。 苏魁罡的过敏情况严重,虽然喂了过敏药,及时抢救了回来,但此刻依旧略有浮肿,整个人比原先大了半圈,疹子虽然已经消退,但仍隐约能看到原先在皮肤上留下的凸起。 而苏天乙原本就因为小日子有些气血不足,导致面色略显苍白,再加上这一晚上的折腾,以及精神紧张、担惊受怕,以至于睡眠不足,于是又多了两个黑眼圈,显得憔悴不已。 一时间竟也说不好她与苏魁罡到底哪个情况更严重更虚弱了。 苏天乙对苏魁罡使了个眼色,奈何对方一时没能领会她的用意,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苏天乙于是伸手推了她一把,意思是让她在皇帝面前卖卖惨,好让皇帝的怒火烧得更旺,势必将此事彻查到底。 苏天乙没用什么力,她也没什么力气。 可一来苏魁罡昨晚过敏相当严重,身体十分虚弱。二来又完全没有防备,被这么一推,整个人往前扑过去。 幸亏她常年不间断地锻炼身体,再加上南征北战身体反应十分迅速,这才没有直接趴在地上,而是哐当一声,跪在了皇帝面前。 苏魁罡跪地的声音实在太响,在场之人全都懵了。一时间大殿里寂静无声,气氛诡异又尴尬。 罪魁祸首苏天乙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开始认真研究皇后宫里的柱子上雕刻的凤凰图案。 苏魁罡也没想到自己会腿软成这个样子,倒是没对苏天乙生多大的气,反而在这时福至心灵,明白了苏天乙方才给她使眼色的用意,乘势先捂着胸口状似无力地咳嗽了两声,接着再“虚弱”地开始卖惨。 “末将有罪,叫陛下担心了,咳咳咳……请陛下降罪!咳咳咳咳……” 苏魁罡好一阵咳,令人觉得仿佛下一瞬就会把肺咳出来似的。 皇帝见此情形,更是火冒三丈,指着御膳房的人怒道:“瞧瞧你们干的好事! 朕的神威将军是力能扛鼎的战神,如今竟叫你们害得险些丢了性命。 第140章 后宫算计(上)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有臣女这样的女子,或是眼界胸襟都不足够之人,才只能看到眼前这一件事。 陛下为国为民之心,臣女此生难及。” 片刻之前还怒不可遏的皇帝,竟被苏天乙的一番话说得面带微笑,命她姐妹二人站起来说话。 不仅贵妃和九皇子看傻了眼,就连行年在外的苏魁罡都差点惊掉了下巴。 瞧瞧,瞧瞧,这才是苏家当家人应该有的脑子和口才,她这样头脑简单又笨嘴拙舌的,还是适合在外头打仗。 苏天乙原先说过,她这样的,在宫斗剧里估计活不过第三集,当时她多少是有些不服气的。 如今看来,说第三集都是抬举她了。 若是碰上苏天乙这样的对手,别说三集了,估计她也就是一出场就领盒饭的命。 苏天乙面不改色对皇帝的一番吹捧,看得贵妃母子简直是目瞪口呆,同时心里也是后悔不已。 贵妃后悔的是,凭苏天乙这样的能耐,她当初怎么会脑子一热就不知天高地厚地答应让儿子求娶人家的? 事情没能成功之后,又把主意打到了人家姐姐身上,这真是…… 苏家人出了名的护短,不管怎么说,她姐姐在漪澜宫差点丢了性命,还不知道待会儿苏天乙要怎么在皇帝面前给他们母子使绊子呢。 而九皇子后悔的是,早知道苏天乙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左右他父皇的喜怒,当初就应该不择手段也要将人娶到手。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看她对神威将军的重视程度,若是能退而求其次娶了她姐姐,到时候他这个姐夫应该也能多少沾些光吧。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和苏家的亲没结成,反倒是结下了仇。 看眼下这个情形,苏天乙想要令皇帝对他不待见简直不要太容易。 整个朝堂之上,有能力与苏家打个平手的也就只有杜相了。只可惜他唯一的嫡子已经娶了苏天乙为妻,虽说这并不影响两家继续为敌,但也并不代表杜相就肯为了他这个皇子而与自己的儿媳妇为难。 杜相这个老狐狸,结党营私这事儿几乎干的是明目张胆,却从来也不肯跟他们这些个皇子走得近,处处表现出对皇帝的忠诚。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帝才会如此放心地任他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 事已至此,九皇子也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虽然没能娶到苏天乙,等同于失去了一条捷径,但换个角度想想,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苏天乙就是再富贵有权势,也早就不是什么豆蔻年华的妙龄女子了。 快三十岁的年纪,放在别的人家,都快要当祖母、外祖母了。 况且她还养着那么一大堆的面首,虽说这经了人事的女子自有其妙处,但养做妾室还行,娶做正妻嘛……难免被人背后议论。 他堂堂一个皇子,若是戴了那么多顶绿帽子,单单面子上就过不去。 也不知杜相寒杜侍郎对于此事是怎么看的,平日里又要忍受多少的流言蜚语。 哪像昨夜的那对双生姐妹花,柔顺乖巧,善解人意,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尤物。 九皇子越回忆越觉得意犹未尽,面上不自觉挂上了笑意。 刚刚被哄得不那么生气了的皇帝正和颜悦色地同苏天乙说着话,余光就瞥见自己那不成器的九儿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还带着不怎么正经的笑容,他的火气腾的一下就又窜了上来。 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又牵扯其中,这会儿不诚惶诚恐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心思笑! 皇帝压着火气,沉声开口:“贵妃,老九,昨晚的事是怎么回事? 神威将军为何会中毒?此事又为何没有立刻通知宝成?” 贵妃听见皇帝叫自己,立即上前跪地道:“回陛下的话,昨夜陛下在宴上多饮了几杯早早离了席,皇后娘娘忧心您的龙体,带着四皇子跟着伴驾去了。 只留下臣妾与九皇子在席上支应照料。 后来臣妾见有些大臣并未吃饱,于是便吩咐御膳房添了几道菜和汤羹,没想到神威将军在饮了汤之后就昏了过去。 臣妾不敢怠慢,当即命禁军将大殿围了气来,急召御医前来诊脉,说是中了毒。 臣妾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是赶紧将此事报给陛下知晓,可陛下离席前皇后娘娘特意交代过,说您醉的厉害,叫臣妾好好处理宴席的事,无故不得惊扰。 臣妾哪敢违逆皇后娘娘的命令,便没有禀报,而是着人将神威将军带去了臣妾的漪澜宫,好让御医仔细瞧瞧,是否确是中毒,并尽快拟出解毒的方子。 没有马上派人告知宝成郡主也是怕御医误诊,惹得郡主白白担忧一场。” “贵妃娘娘言之有理。 母后不该在父皇醉酒后伴驾随侍,也不应当嘱咐任何人不得无故惊扰。 而是应该留在殿中与贵妃娘娘一道‘主持大局’,在神威将军出事后不管不顾不仅得让喝了醒酒汤依旧醉着的父皇立刻清醒,还得闹得人尽皆知才是。” 四皇子温文尔雅地“附和”道。 “四殿下说笑了,本宫怎么敢对皇后娘娘不敬? 本宫只是说出事的时候没有皇后娘娘在,本宫没人可以商量,一下子没了主心骨,故而行事难免有不妥之处。” 贵妃淡定地回应道,虽然她的确是想将责任推到皇后头上。 四皇子都能听出来的弦外之音,皇帝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她并不是要让皇帝完全顺着她的意思走,她也没有这样的能耐。 只是凭借着多年来对皇帝的了解,在他的心中点燃一抹怀疑的引信。 皇帝当然能听出来她是在推卸责任,但同时也会开始疑心起皇后。 既然她没办法一下子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么倒不如多拉个有分量的人下水,这样,皇后为了表明自己的无辜,势必会想尽办法查清此事,事情的真相说不定会查的更快些。 皇后与贵妃也算明争暗斗了不少年,对她的心思、手段十分清楚。此刻看出来她的意图,倒也不急着洗清她泼来的这盆“脏水”。 比起贵妃,她更加了解皇帝。 第141章 后宫算计(中) 此时急着辩白,即便证明了自己占理在皇帝心里也已经落了下乘。 会令他觉得她没有一国之母的气度,只把自己的利益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她与贵妃相争,争的并不是一时之长短。 贵妃自以为受宠就开始觊觎更高的位置和更大的权力。 皇后确深知,自己只要不犯下谋逆作乱的大罪,这后宫之主的位子她必定坐得稳稳的。 至于皇帝的宠爱,她早就不在乎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与皇帝少年夫妻,风雨相伴几十载,眼见着他身边的女子越来越多,而自己年老色衰,与皇帝之间的男女之情愈发淡薄。 她开始意识到,比起帝王那短暂且变幻莫测的爱,能牢牢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最可靠。 况且她还有已经长大的儿子,在这寂寞深宫的无数个漫漫长夜之中,无眠的她都是靠着为儿子一步步谋划熬到天亮的。 这世间的女子啊,陷入爱恋的时候,心智恐怕连个幼稚的孩童也比不过,可一旦从其中抽离出来,她们在某些方面甚至睿智得堪比诸葛在世。 作为最了解皇帝的人之一,皇后并没有被贵妃牵着鼻子走,而是走到了贵妃身边,对着皇帝行礼道:“陛下,眼下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神威将军乃国之梁柱,意图谋害她就是危及大顺江山社稷,幕后之人实在罪无可恕。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将其揪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臣妾掌管统领六宫之权,如今这事是出在宫里的,臣妾便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昨夜,福海来报信的时候,陛下尚未醒酒。 臣妾甚至此事事关重大,耽搁不起,于是便命福海带了腰牌出宫去给宝城郡主递了信。 并且命人立即将御膳房众人,以及宫宴上负责伺候的一干人等全都扣了起来。 讯问之事是由庆泽安排的,听闻今日一早有了结果,只等着向陛下禀报。” 皇后行事与贵妃迥异。 她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作为六宫之主对于此事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同时也让皇帝知道她并不是无所作为,而是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最及时最正确的应对。 且至关重要的审讯一事还是交给了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绝不存在什么徇私、串供的可能。 冷静、沉稳、及时、避嫌。 皇帝听了人不知微微点了点头,换作是他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比皇后做得更好了。 况且她对于贵妃的暗中指责丝毫没有辩驳,而是以大局为重,最关心的还是大顺江山。 这便是皇帝心目中对于母仪天下最完美的诠释。 皇帝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可看向皇后的目光中满是赞许。 庆泽适时呈上了相关人等签字画押的证供,并在皇帝耳边低语了一阵。 皇帝听完,面色沉了沉,对贵妃道:“你身边的灵犀昨夜去御膳房做什么去了?” 贵妃在听皇后说到昨夜就将御膳房集宴席上伺候的众人都扣起来并由庆泽负责审问的时候,就知道事情瞒不住了。 皇帝有此一问,撒谎是极不明智的行为。 她不确定皇帝究竟知道了多少。 若是全部都知道了也还罢了,就怕只知道一半就把所有的过错与不轨都算在她们母子俩的头上,那就太冤枉了。 贵妃只犹豫了很短的一瞬便决定将事情和盘托出。 “回陛下,臣妾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哦?你犯了什么罪?说出来真才好决定要怎么责如何罚。”皇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不辨喜怒。 九皇子听了,在一旁直着急。 他们娘俩儿谋划的事,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母妃到底在想什么?父皇只是问了一句,就承认了自己有罪,这怎么成? “母妃说什么呢?是不是昨夜吃的酒还没散?此事与您有什么相干?” 贵妃简直快要被自己这个“聪明”儿子气死了。 皇帝既问了,必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庆泽能够位居太监总管,皇帝身边第一人,多年来深受重用,自然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后宫的阴私算计,他不知见了多少。 皇后也是聪明,把审问的事交给他,首先表明了自己的问心无愧,同时还显示出了后宫之主的公正无私。 庆泽代表的是谁?是皇帝。 宫宴上出了这样的大事,不仅涉及到后宫,更是关系着前朝。更何况出事的是神威将军,也是苏家人,一个处理不好,很可能引发朝局动荡,自然不能由皇后一人作主。 庆泽一旦出手,只要人不死,必定能从其嘴里撬出真相。 这个时候,即便当初存了再龌龊的心思,也只能实话实说。否则便是罪犯欺君。 到时候再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贵妃想要阻拦儿子犯蠢,却被皇帝一记凌厉的眼神制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皇帝面前演技拙劣地哭诉自己的无辜。 分不清情况的九皇子卖力地在皇帝面前声情并茂同时又添油加醋地描述昨夜的情形,虽然明知道伤不了苏天乙几人分毫,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拜拜放过了他们,至少也要恶心恶心对方。 皇帝就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听着他控诉苏天乙如何如何对他母妃不敬,如何不把他这个皇子放在眼里,又如何藐视天家威严。 直到九皇子说的有些口干舌燥,累的停下了,皇帝这才发问道:“朕的好皇儿,昨夜在你母妃宫中歇息得如何?下人们伺候得可还舒心?” 九皇子心中暗道不好,皇帝知道了!昨夜自己与那对双生姐妹的事皇帝已经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九皇子想要开口解释,却发觉自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他的父皇在这一点上英明神武,后宫发生的事竟然没有他不知道的。 想到方才皇帝明明已经知晓了一切,却由着他做戏,看着他在众人面前出丑,九皇子只觉羞愤难当,一张脸一时红一时白,面上的深色来回变换,十分精彩。 第142章 后宫算计(下) “朕真不知道是该夸你心大还是怪你没出息。 换做旁人摊上这种事,早就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了。你倒好,不仅有心思寻欢作乐,还一折腾就折腾了大半夜,最荒唐的是事后竟然胃口大开,带着那两名女子要了一大桌吃食。 你的胃口还真是好。 就在朕的神威将军,朝廷的守国之臣中毒昏迷、生死未卜的时候,你却左拥右抱、贪图淫乐。 真是朕的好儿子!”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皇帝的手用力地拍在了桌子上。 九皇子被皇帝吓得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儿臣知错了,父皇饶了儿臣这一回吧。” 皇帝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而是对着贵妃道:“你宫里的灵犀在出事前去了一趟御膳房吩咐加菜,回来的路上还拉着个小宫女说了一会儿话。 巧合的是,这个小宫女是负责给神威将军上菜的。 之后没多久,神威将军就中毒了。 贵妃,若说你与此事毫不相干,你自己信吗?” 儿子已经犯了蠢,贵妃怎么会重蹈覆辙?当即老老实实地把事情说出来。 “臣妾的确是对神威将军的饮食动了手脚。”贵妃痛快地承认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神色一变。 可还没等皇帝训斥,贵妃紧接着说道:“只不过臣妾给神威将军下的,并不是什么害命的毒药,而是于身体无害的迷药。” “迷药……”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贵妃,“贵妃,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谁不知道你已然宠冠六宫?可为什么你还不满足? 朕对你不好吗?你不敬皇后、欺压嫔妃、收受官员孝敬……这些事朕不是没有耳闻,却并没有因此哪怕责问你一句半句。 朕如此护着你,没想到反而养大了你的胃口,竟把主意打到了苏家头上! 宝成这条路走不通,就又盯上了神威将军。 怎么,你难道真觉得你的儿子配得上苏家人? 或者说,你认为你的儿子有资格接替朕的位子坐上这把龙椅治理大顺江山吗?!” 第143章 贵妃嫌疑(上) 贵妃害怕得连牙齿都要开始打颤了。 她怎么忘了,皇帝是个何其聪明的人。 她自诩了解皇帝,却忽略了皇帝洞察人心的本事,他也同样了解她,甚至比她以为的更加了解。 贵妃死死地咬紧了牙关,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她的慌乱,否则,便是真的万劫不复了。 贵妃狠了狠心,用力咬破了舌尖,钻心的疼痛令她很快便又恢复了冷静。 “陛下,臣妾的确是一时想岔了,对此,臣妾不敢喊冤。 可臣妾真的只是为了给九皇子找一个能料理好府中事物,最重要的是能安顿好孩子们的皇子妃!” 贵妃自己也知道,这些话皇帝不会相信,可她仍然要说。 皇帝内心怎么想的都不要紧,关键是为了皇室的颜面,有些时候,皇帝也不得不“相信”。 “陛下,贵妃娘娘究竟存了怎样的心思,臣并不关心,也不在意。 臣就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想要害臣性命。 若贵妃娘娘是无辜的,还请自证清白。可若真是贵妃娘娘所为,臣还要请陛下给臣一个说法,还臣一个公道。”苏魁罡适时道。 贵妃想要借皇帝好面子这一点逆转对自己不利的局势,苏天乙怎么能叫她称心如意? 只不过这个时候,没有比苏魁罡这个受害人站出来说话更合适的了。 苏魁刚说完,贵妃心道不好。 若是没有她站出来,皇帝或许就顺势而为,轻饶了他们母子。 可苏魁罡偏要跳出来求皇帝主持公道,贵妃的如意算盘算是彻底落空了。 苏家是什么人?看看苏天乙就能知道得差不多。 旁人对着皇帝,哪个不是小心翼翼,生怕不知哪句话说的不对就招来祸事。 可苏家人就从来没有这种顾虑。 她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并不需要多么卑躬屈膝。 虽说苏天乙是个极特殊的例子,但并不代表苏魁罡就不能如此。 毕竟人家不仅是苏家出身,如今更是整个大顺军中无可取代的灵魂人物。 第145章 贵妃嫌疑(下) “他的确是外男不假,可一来他是宝成的夫君,二来福海几人始终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朕也不是没留过外臣在宫中过夜,还曾有过君臣同塌的举动,此等情况下,外男深夜入宫又如何? 难道你还要挑朕的不是? 出了这样大的事,即便是朕不能历史,皇后总还是清醒的吧,为何不报给她定夺? 你母妃一个人能有那么大的主意? 要说这里头没你在一边吹风,朕是不信的。 神威将军就如同国之柱石,一旦她倒下了,大顺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局面你们想过吗? 这种关键时候想的不是家国天下,仍是那点子后宅女子间的得失算计,贵妃一职看来还是有些难为你母妃了,而你也未能担起皇子之责,着实令朕失望。 神威将军在你母妃宫中昏迷不醒,宝成如何看望不得? 她的腰牌是朕给的,为的就是方便她随时入宫。 随时,你懂吗? 怎么,你凤藻宫是不属于皇宫范畴了还是朕说的已经不管用了,竟然有腰牌也不得入内了? 还藐视不敬皇族? 真是好大一项罪名! 宝成那性子,你不去招惹、为难她,她会对你不敬? 若她当真对你不敬,一早便叫身边的随从将你一顿好打了。 要知道,苏家郡主身边时时跟随伺候的,身手不是一般的好,打你个鼻青脸肿也只不过是三两拳的事。 还能由得你全须全尾的在这儿颠倒是非?” 贵妃在九皇子开口的一刻就已经绝望了。 这就是他的儿子,为何从前就没发现过他竟然这般经不住事儿?便是给他争到了大位又如何?他真的能坐得稳当吗? 若说先前贵妃还只是动摇,那么这一刻,她是真真切切地下定了决心,决定放弃这个怀胎十月产下三十年来费尽心力养育教导的亲生儿子。 他真的不是当皇帝的料。 将来若是能像广陵王一样做个富贵平安的藩王,她就知足了。 再看九皇子,简直快被皇帝的这番话给吓疯了。 他本以为外男深夜入宫不合规矩是个很好的理由,没成想皇帝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还点破了他的心思。 他从小就惧怕他的父皇。 他的一句话就能令他们母子荣华富贵,同样,也是一句话就曾让一时风光无两的珍嫔失去一切下场凄惨。 九皇子想坐那个位子,大概没有哪位皇子真心不想坐。他的兄弟们坐得,为何他就坐不得? 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也想要啊。 可如今看来,他恐怕永远也成不了他父皇那样的人。 他会慌乱,会害怕,会不知所措。 可这些似乎从来都不曾在他父皇身上发生过。 “父皇饶命!儿臣知错了,求父皇饶了儿臣这一回吧。”九皇子彻底歇了心思,老老实实地磕头求饶。 皇帝甚至懒得多看他一眼,对贵妃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自己不是那块料,却存了不小的野心,还鼓动着你也帮着他谋划。 瞧瞧这都出了什么糟心事? 朕日日为江山社稷劳心劳力,回头还得给你们断些女子之间勾心斗角的是非官司,纳你们入宫就是为了让你们给朕添堵的? 枉费朕还把协助皇后管理六宫的权力交到你手上。 老九是你的亲生儿子不假,难道他就不是朕的儿子了吗? 你会为他的将来考虑,难道朕就不会了吗? 还拿已故的九皇子妃出来说事。 你扪心自问,你们母子就不亏欠那可怜的孩子吗? 还说什么除了苏家就没有合适的继妃人选,呵,贵妃,你可真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盘。 老九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这个当娘的心里难道就没个数?宝成也是他能肖想的?神威将军也是他能配得上的? 你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自有朕为他挑选操持,怎么就叫你非苏家不可了。 竟然连下药的龌龊手段都用上了。 你们俩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敢给朕的神威将军下药? 她不止是女子,是苏家人,更是大顺不可或缺的战神! 你们咋么敢?谁给你的胆子?!” 皇帝发了一顿火,又对着杜星寒道:“小杜卿,你不必多虑,朕心中有数。 朕想知道,在你看来,贵妃在此事上究竟是不是主谋或者共犯。” 贵妃心里一万个委屈,可皇帝此刻不要她答话,她即便是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第145章 贵妃嫌疑(下) 《苏家贵女》全本免费阅读 “他的确是外男不假,可一来他是宝成的夫君,二来福海几人始终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朕也不是没留过外臣在宫中过夜,还曾有过君臣同塌的举动,此等情况下,外男深夜入宫又如何? 难道你还要挑朕的不是? 出了这样大的事,即便是朕不能历史,皇后总还是清醒的吧,为何不报给她定夺? 你母妃一个人能有那么大的主意? 要说这里头没你在一边吹风,朕是不信的。 神威将军就如同国之柱石,一旦她倒下了,大顺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局面你们想过吗? 这种关键时候想的不是家国天下,仍是那点子后宅女子间的得失算计,贵妃一职看来还是有些难为你母妃了,而你也未能担起皇子之责,着实令朕失望。 神威将军在你母妃宫中昏迷不醒,宝成如何看望不得? 她的腰牌是朕给的,为的就是方便她随时入宫。 随时,你懂吗? 怎么,你凤藻宫是不属于皇宫范畴了还是朕说的已经不管用了,竟然有腰牌也不得入内了? 还藐视不敬皇族? 真是好大一项罪名! 宝成那性子,你不去招惹、为难她,她会对你不敬? 若她当真对你不敬,一早便叫身边的随从将你一顿好打了。 要知道,苏家郡主身边时时跟随伺候的,身手不是一般的好,打你个鼻青脸肿也只不过是三两拳的事。 还能由得你全须全尾的在这儿颠倒是非?” 贵妃在九皇子开口的一刻就已经绝望了。 这就是他的儿子,为何从前就没发现过他竟然这般经不住事儿?便是给他争到了大位又如何?他真的能坐得稳当吗? 若说先前贵妃还只是动摇,那么这一刻,她是真真切切地下定了决心,决定放弃这个怀胎十月产下三十年来费尽心力养育教导的亲生儿子。 他真的不是当皇帝的料。 将来若是能像广陵王一样做个富贵平安的藩王,她就知足了。 再看九皇子,简直快被皇帝的这番话给吓疯了。 他本以为外男深夜入宫不合规矩是个很好的理由,没成想皇帝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还点破了他的心思。 他从小就惧怕他的父皇。 他的一句话就能令他们母子荣华富贵,同样,也是一句话就曾让一时风光无两的珍嫔失去一切下场凄惨。 九皇子想坐那个位子,大概没有哪位皇子真心不想坐。他的兄弟们坐得,为何他就坐不得? 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也想要啊。 可如今看来,他恐怕永远也成不了他父皇那样的人。 他会慌乱,会害怕,会不知所措。 可这些似乎从来都不曾在他父皇身上发生过。 “父皇饶命!儿臣知错了,求父皇饶了儿臣这一回吧。”九皇子彻底歇了心思,老老实实地磕头求饶。 皇帝甚至懒得多看他一眼,对贵妃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自己不是那块料,却存了不小的野心,还鼓动着你也帮着他谋划。 瞧瞧这都出了什么糟心事? 朕日日为江山社稷劳心劳力,回头还得给你们断些女子之间勾心斗角的是非官司,纳你们入宫就是为了让你们给朕添堵的? 枉费朕还把协助皇后管理六宫的权力交到你手上。 老九是你的亲生儿子不假,难道他就不是朕的儿子了吗? 你会为他的将来考虑,难道朕就不会了吗? 还拿已故的九皇子妃出来说事。 你扪心自问,你们母子就不亏欠那可怜的孩子吗? 还说什么除了苏家就没有合适的继妃人选,呵,贵妃,你可真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盘。 老九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这个当娘的心里难道就没个数?宝成也是他能肖想的?神威将军也是他能配得上的? 你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自有朕为他挑选操持,怎么就叫你非苏家不可了。 竟然连下药的龌龊手段都用上了。 你们俩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敢给朕的神威将军下药? 她不止是女子,是苏家人,更是大顺不可或缺的战神! 你们咋么敢?谁给你的胆子?!” 皇帝发了一顿火,又对着杜星寒道:“小杜卿,你不必多虑,朕心中有数。 朕想知道,在你看来,贵妃在此事上究竟是不是主谋或者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