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哑巴的竹马是校草》 1. Chapter 01 前几天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的洗去了些晚夏的暑气。 周一早上雨后初晴,周霭却罕见的迟到了,他到校时校门口已经有二十多个迟到的学生,队伍不安分地吵吵嚷嚷,保安都在一旁头疼地维持秩序。 周霭刚走到校门口,值勤老师就已经拿着登记薄到他面前,老师被挑战一早上的耐心所剩无几,他走过来淡扫一眼周霭眼底的黑眼圈,拧眉问:“你是哪个班的?” 即使已经迟到近20分钟,但周霭的呼吸节奏没乱,脸上也看不出来分毫的焦灼情绪,听见老师的问话,他抬手将别在校服前胸的铭牌摘了下来,面前面色不佳的老师瞥了眼,然后拿着笔登记入册,末了却又抬头看他一眼,问:“你是1班的?” 周霭穿着整套的秋季校服,站在夏末的晨光里,整个人显得干净又规整,闻言只点了点头,但是并不开口说话,也没有别的或羞愧、或尴尬的情绪,这种冷沉放在耐心稀少的老师眼里,就是种结合傲气的冷淡不配合。 执勤老师的眉顿时拧的更紧:“你这是什么态度——” 与此同时,在老师发怒前,身后人群里却突然传来男生大声的闹:“哎我.操!浔哥你突然踹我干嘛啊?” 队伍里还没人回应,执勤老师的注意力却已经被吸引过去,周霭也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几步之距,本来就松垮的队伍里突然窜出来个爆炸头男生,男生猝不及防被人踹出来,缓跑出两步稳住惯性,然后揉着眼睛、摸着后大腿,正回头疑惑的在问队伍里的某个人。 执勤老师积攒一早上的怒火在此刻终于炸了,他边走过去边怒道:“全都给我站好了!一日之计在于晨,开学才几周,周一就迟到!再看看你们什么态度,迟到了还在这嘻嘻哈哈,就是你!你刚刚还想翻墙进校是吧!校服不穿!这什么发型?你口袋里塞的是什么!你是哪个班的?你班主任是谁?…” 老师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们一顿,大部分学生还是赶紧闭上了嘴。周霭只看过去一眼,早已将视线从人群中挪开,他微垂头,纤细的后颈露出一截,朝露般的少年安静隐没在喧闹队伍里,显得平常又特殊。 “唉…老师,是意外、纯粹是意外…上周把校服落到教室了,马上、马上进教室就穿!头发起晚了早上没梳…天生就这种自然卷我也没办法啊…”人群里的声音持续不消,那个爆炸头男生在解释,三分害怕混杂七分的无所谓。 果然,这一通乱七八糟的解释之后,值勤老师直接给了结局:“既然大早上就精力充足无处发泄,那等会升旗仪式的时候你就先去操场上跑十圈!” 队伍里有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爆炸头的男生似乎抓住机会在跟人说话:“我去浔哥,你救命啊!救我救我!” 人群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热闹的中心,只有安静不合群的周霭仿若与他们隔离出另一个次元,但听见这句话,他却轻轻皱了下眉。 然后紧接着,他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另一道沉冷些的男声,男生不耐的反问道:“你还没断.奶吗?” 队伍顿时传来小范围的哄笑,现场变得更加不可收拾,爆炸头在起哄的背景音里回骂:“笑你妹,哎老师——” 老师再忍不下去,冷着脸把几个起哄的全部都弄了出来:“既然你们喜欢说、喜欢笑、闹不够,那就都陪他去操场跑,去操场上说个够!别以为你们有的是21班的人六中就管不了!再混、再皮,你们既然是六中的,就必须要守校规!” 周霭站在原地,他旁边连续空出好几个位置,所以此刻,隔着几个空位,站在他旁边的是个穿黑色T恤的男生。 前方出列的队伍里突然有人笑着吼了一嗓子:“那个正偏着脑壳的刚也说话了,你还在看哪儿呢?别看了!就是他,老师你把他漏掉了!快把他弄出来!” 话落,周霭旁边的人慢慢走出了队伍,周霭的视线里是那人穿黑色短袖的背影。 爆炸头见到此景,在前方咋呼:“操,浔哥,我给你按住了,等会揍他!我浔哥上周才做了国旗下的检讨,你又搞他!” 出列的男生像是没睡醒,困倦的抬手揉了揉脖子,并没看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肩膀上的空书包却准确无误的砸到他们身上。 周霭再回到高一1班时,升旗仪式已经结束,是班长过来将他领走的,班长是个沉稳的女生,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半路被班主任叫走领东西,周霭便一个人回到教室。 此时正是课间,夏秋之际,晨光柔和,教室的后门大敞着。 他一脚刚走进教室门,就有男生朝他吼着问:“嘿!那谁,你今天迟到给我们班扣了多少表现分啊?” 周霭像是完全没听到,只往自己的位置上走。 有人嬉笑着接话:“胡成你大早上是不是还没睡醒?人一哑巴,说不定耳朵也不好使,你问再多他会回你吗?” 全班哄笑,又带着点可怜的意味,周霭坐回到靠窗的座位,桌子上摆着一份还冒着热气的早餐,但是他记得很清楚,之前这些莫名其妙的早餐都是被放在桌篓里的。 同桌蒋文意眯着眼就等着质问他:“周霭,你今天迟到已经给我们1班扣了分,学校明令禁止不能在教室里吃东西,怎么,你还想再犯点事再扣点分?我到现在还是很好奇,你又没有中考成绩,你到底是怎么分进一班的——” 一路沉默的周霭终于有了动作,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把旁边蒋文意吓了一跳。 “怎么,说你两句还想跟我动手吗?我是学习委员,管理班级是我的责任,你不要——” 蒋文意的话没说完,因为周霭根本没看他,只是提起早点,走了两步直接扔进了后面的垃圾桶,垃圾缀在空桶里发出“啪”一声,教室里有一瞬的安静。 一秒的安静很快又被一个笑嘻嘻的男生打破:“哎学习委员,秦老师开学就说让我们多照顾周、霭、同、学,可能六中的1班这么多年都没招过残疾人吧,人家是有特权的,你居然敢连早饭都不让人吃啊?” 周霭是个哑巴,还是个不合群、不讨喜的阴郁哑巴,他像是1班角落里生长的那滩潮湿苔藓。开学时他被父母带到学校,班主任曾私下里专门跟班级打过招呼让班里同学多照顾他。 但周霭实在是过于孤僻,他不接受任何人的示好、好奇或“善意”,他用冷漠的壳子阻挡万物,开学一个月有余,他在班里没有参与过任何私人活动,不跟身边的同学交流,甚至那张脸永远都是僵冷着没有多余的表情。所以他不仅没有渐渐融入班级,反而开始被所有人排外针对。 旁边的蒋文意感觉自己刚才落了下风,所以他的声音更大了:“我可没让他不吃早饭,他随便吃啊,我们班这个月不是还有20分的表现分吗?全给他拿去吃早饭扣够不够啊?还有,谁知道这早饭怎么来的?哑巴还有舔狗天天给桌篓里塞吃的呢?是你们给他送的吗?”他边说边站起来朝外问全班的人。 班里只有笑,偶尔几个接哄的人否认,那个跟他一唱一和的男生坐在前排的桌子上转着书道:“人家长得俊呀!又是个哑巴小可怜,不都叫他哑巴公主吗?长的这么白,谁看了不心疼呢——哈哈哈哈——” 上课预备铃响起,调侃短暂的告一段落,周霭从进班就自顾做自己的事,这会他将分出来的各科作业分别交到课代表那里,只有两位课代表态度冷淡的收下,另外几名都说已经在升旗仪式前把作业交到老师那里:“以为你不来了,都已经跟老师报了你没写不交。” 周霭自己拿着作业去交,出教室的时候正好在前门碰上搬着新练习册回来的班长,班长看了一眼周霭手上眼熟的试卷,又看了一眼班里的氛围,将东西暂时搁在桌子上,对周霭安慰的笑了下:“老师都开会去了,办公室现在没人,早上升旗仪式开的着急,我作业也没交,你给我吧,等会下课我一道给你交过去。” 太阳出来了,门口的周霭被刺得微眯眼睛,他并没有将作业给班长,只是冷淡的摇了下头,便转身回位置。 又有人立刻“啧”了一声:“看看,人家多拽啊!” “笑死,根本不领情啊班长,你刚才去把这位哑巴公主从校门口领回来呢,人就是这么个人。入学的时候,我们还都小心翼翼对他多有照顾,结果呢,咱们公主牛的很、屌.的很,谁都不理!他装什么啊装?全班45个人,就他没有入学成绩,他也配?他到底凭什么能被分进一班啊!” 班长发着习题册在讲台上冷声打断:“都说1班1班,你们这就是1班学生的素质?马上上课了,差不多行了,再闹你们就去秦老师面前闹。” 正式上课的铃声打响,周霭收拾书本的时候看到蒋文意拿着保温杯回到座位,杯子放在两人的桌子中缝上,他不动声色地让了让。 第二节课是语文课,正上着课,突然就有满杯深褐色的茶水全部倒在了周霭的课桌上。 饶是周霭反应很快地挪开手站起来,大杯热烫的水依旧快速浸润他摆在桌面上摊开的书,又顺着桌子滑溜溜的边沿扑到周霭的衣服上去。 热气氤氲,蒋文意慢慢放下手中空空的保温茶杯,抬头轻飘飘的说了句:“手滑,不好意思了。” 周霭看都没看他,但前后有人已经被这动静吵闹到,有人转头来扫他们一眼,讲台上授课的中年女教师也停了停,抬头问这边是怎么回事,混乱中,只有周霭前座的一个女生扯了厚厚一叠纸压在他桌面上吸水。 语文老师走近后排看到他湿淋淋的前胸,皱着眉让他出去洗手间处理一下,周霭对老师弯颈示意谢谢,然后快速从后门离开了教室。 六中的教学楼平行排列,几栋楼之间每层又有环廊连结。 校服主蓝白两色,所以胸前大片的褐色痕迹就格外显眼,周霭从后门出教室,视线的余光内,对面教学楼的过道里站着个高个男生,在学校的严格规矩下,他也高调的穿着黑色上衣,在蓝白校服队伍里非常显眼。 周霭没往那边看,直直的进了走廊尽头的男厕所。 此时正值夏末秋初的9月底,国庆节假期前上课的最后一周,晨间的风已经带起一丝凉意。 周霭在洗手池边脱了长袖的校服外套,茶水热烫量多,运动款的校服外套不厚,穿在里面的短袖都印上黄褐色的液体,他垂着头在水池边搓洗外套上的茶汤,只简单过了遍水,又用干燥的长袖袖口将自己短袖上的水渍蘸干。 校园的安静与喧嚣全由时间把控,正值课堂中,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格外安静,所以门被推开的声音才会如此突兀。 周霭正在水池边搓衣服,突然有人从他身后经过,带起一阵晨间的风。 日光初升,淡金色的光跃过窗户,洒在洗手台的白瓷砖上,也洒在周霭细长苍白的手指间。 周霭低头在拧外套的水,进门那个男生的黑影在面前的镜子上一闪而过,最后停在最里侧的水龙头前,那边的龙头被打开,有淅淅沥沥的出水声。 但很快,洗手间外又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就又有人从门口边说话边快速跑进来:“靠,浔哥你尿.急啊?老李罚站罚着你都敢光明正大的跑?”咋呼的声音非常有特色,是早上那位爆炸头男生。 男生走姿莽撞并不看路,所以说着话,就直接撞上了门口处正拧水的周霭。 周霭刚才脱了外面的校服,此刻只穿着短袖,猝不及防的,他的手肘被重重撞到锋利的水池楞边,一瞬间他就感觉到粗糙瓷砖剐蹭皮肤的动静。 2. Chapter 02 “江川!”站在最里面的男生快速出声,声音沉冷,直接叫停莽撞的爆炸头男生。 爆炸头男生转回头看了一眼被他撞到的周霭,也立刻回一句:“不好意思啊同学。” 周霭反而是三个人里最平静的,他平静的抬起胳膊垂眼看了一眼肘部,手肘的地方刮出了大片红色的划痕,表层还浸出了血,他表情不动,要将手臂放到水龙头下面去冲一冲。 但在冲水之前,他的胳膊先被赶过来的人拦了一拦,对方似是轻轻呼了口气才说:“我先看看,然后我送你去医务室。” 话落,男生抿唇,又补上一句:“行吗?” 周霭慢慢转头,最先看见的便是对方定在他身上的黑色双眼,很认真的眼神,与他张扬面孔不能匹配的认真,周霭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苍白的脸。 他漠然抽开自己的手臂,只摇了摇头,依旧顾自在水龙头下冲掉表面的血渍。 而在他面前的镜子里,旁边的人微微垂头,侧脸线条绷直,一直盯着他的动作,两个人后方的爆炸头男生无比疑惑的在他们之间看来看去。 周霭没再与他们有别的视线接触,将拧干的外套搭上自己的手臂,擦干手上的水,就要离开洗手间,但走之前,他却再次被穿黑色T恤的男生拦住:“去医务室看看。” 周霭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眉心有个下意识轻蹙的动作,但很快,像是察觉到他的情绪,那只手已经撤离开来,周霭直接离开了洗手间。 晚上到家的时候,周霭推开门就看见入户处堆积的行李箱,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父母可能从外地提前结束工作任务,直接赶去了医院看望生病的小儿子。 前几天下雨降温,他弟弟周佑宝在楼下的花园里玩疯了,主食却还是奶油冰淇淋蛋糕,所以他躲不过去一场迟来的发烧。这周父母出差,保姆昨天晚上临时有事请一晚上假,她把周佑宝哄睡后就先离开了。 当时将近12点,周霭放下笔推门出去准备接杯水,就听见楼下传来小孩断断续续的啼哭。等推开一楼儿童房的门,周佑宝正困在夏被里紧闭着眼睛哭,几岁大的小孩被烧得呼吸都困难了。 把周佑宝送到医院已经凌晨1点多,周霭昨天晚上几乎没怎么睡,保姆早上才匆匆赶来交接,父母在外地同步知道,着急的又联系上两位护工赶来病房。 9月底,暑气不退,但空荡荡的三层楼房却浸润冰凉的冷意。 周霭在书桌前坐到深夜,直到楼下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把他从题海中拉回深思,紧接着楼底下就传来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周霭下意识皱了皱眉。 他搓了下眼睛站起身,抬手先去关了房间的灯,然后靠坐在房间的窗台上,窗户半开,月光下他的脚边堆着烟盒和打火机,烟支夹在他细长的指尖,支起来的手肘上有淡粉的伤,烟雾随风飘散出去。 没多会,他就听见自己房门被轻轻敲响,在寂静的半夜,敲门声显得非常突兀且刺耳,紧接着就有女人的声音传来:“小霭,你睡了吗?昨天晚上你送弟弟去医院,耽搁你一晚上,谢谢你啊。” 然后是男人带着疲惫的劝阻:“他当哥哥的,这是他该做的,有什么可谢的。” “…还是辛苦他了,他守了宝宝一晚上呢…” “有什么辛苦的,他都这么大人了…” 两个人在门口说着话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任何动静,周霭手上的那根细烟快要燃尽,然后他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他探手拿过来打开,果然又是那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短信息。 这个陌生号码每天晚上都会给他发信息,已经持续近1个月,短信内容文字很少,更多是图片,拍摄每天晚上的夜色,从圆月到弯月,或是淅沥的雨,偶尔附带两字“晚安”。 今天对面也附了一条文字消息:“你今天好吗?” 周霭从没回复过,但也没有将对方拉入黑名单,他就只是搁置在这里,看着今天的才发过来的这条消息,周霭摁灭手上的残烟,又重新抽出一根,然后慢慢抬头,看向天边和刚刚图片里弯曲弧度一模一样的月亮。 第二天周霭到校的很早,早上离开家的时候,他扫到儿童房门口的摆着两双成人拖鞋,看来昨天晚上,夫妻两个人是特意回来陪生病的小儿子睡觉。 到班的时候,班里还没几个人,但如同往常一样,他的桌篓里已经出现一份热烫的早饭,只不过今天突然多了两支挫伤的涂抹药膏。 周霭拿起两支药膏,盯着看了会,然后突然转头,看向隔着空中走廊的对面班级。 对面一整排教室,几乎都还没有开灯,更遑论有什么学生,周霭看了几秒钟就彻底收回视线,他从书包里又拿出些东西,然后照往常那样拎着早餐下楼,绕过空荡荡的教学楼,他轻松翻越破旧的围墙,去了校区内荒僻无人的后花园。 脚踩枯叶,他轻摁一下手上的打火机,便有几只猫猫狗狗从各个方向窜出来凑他的腿。 周霭蹲在原地,一手将打火机揣进衣兜,另只手将袋子里的食物分类出来剥开给它们,他垂头看它们吃干净就准备离开,但走之前,有只奶猫仍旧紧抓着他的裤脚不放。 周霭蹲在原地顿了会,才重新回头,他捏起来小猫的前爪看了看,发现小猫的指甲又该剪了。 发现这群流浪的小动物纯属意外,校园里也有教职工养的膘肥体重的“校园网红猫”,周霭喂养的这群则是他某次找地方抽烟时的意外收获,它们非常小也非常瘦,根本越不过去后山与校园间隔的围墙。 周霭说不上来自己对这群猫猫狗狗的感情,他之前从没接触过,他也很少喜欢上什么东西,喂养它们可能只是顺手,但慢慢的竟也成了一种习惯,甚至附带上一点的责任。 这周五是入学后的第一次月考,考完恰好就是之后的国庆假期。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周霭坐在位置上写试卷,旁边蒋文意和前座的男生在争论某道超标的数学大题,声音不小,像是生怕别人听不出来题目的难度。 窗外下起了雨,雨丝斜斜飘到桌面上,周霭放下笔,抬手关了部分窗户。 窗户刚关好,前座的男生就开始抱怨:“空调停了,做题做的我好热。” 周霭继续手上的题,旁边却突然越过他探来一只手,那只手重重将窗户拉开,蒋文意说:“开窗透透气,这样不就凉快了吗?” 雨丝斜斜,复又洒上周霭面前的试卷,周霭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微微挪移试卷的位置,前排本来正低头写作业的女生却突然抬手,复又将将旁边打开的窗户关上。 女生半侧身体,声音裹挟愤怒:“这不是自习课吗?我戴着耳机都能听见你俩讨论题目的声音,能不能小点声?你们真的很影响别人。” “还有,热你就出去操场转两圈淋淋雨清醒一下,你把窗户开了,感情坐里边的不是你们?我卷子写到一半都打湿了还怎么继续?” 被女生当着面斥责,两个男生有些没面子,蒋文意没再说话,女生的男同桌从后排大动作的转回了前面,凳子脚都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声音。 周霭的最后一题写完,他放下笔,旁边的蒋文意却突然出口叫他:“周霭。” 周霭只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余光不动,不会将分毫注意力放到蒋文意身上。 似乎是忍不了这种忽略,蒋文意突然抬手扯住了周霭的胳膊,他的手掌心有墨渍,印上周霭雪白的校服袖口,周霭的动作停了,他对这样的接触非常排斥,所以他重重的抽回了手,带着蒋文意都差点没坐稳,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蒋文意面前表现出如此情绪剧烈的动作。 蒋文意稳住上半身,死死盯着他警告道:“明天月考,考完你能不能就从我们班滚出去啊?哪里是你该待的地方你不知道吗?我告诉你,特殊学校、残疾人学校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能不能滚去那里面?” 周霭终于缓缓的抬起头,看向面前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目光黑漆漆的,像是在观察他的脸。 蒋文意眼里,旁边的周霭总是死气沉沉,像汪死水,此刻第一次被周霭的目光直直打量,四肢像是有冰凉的毒蛇攀爬,他不由自主避了避。 但周霭只看了他一眼,就提起书包,踩着下课铃声离开了教室。 他瘦削的身形安静融入人群,从背影看来,还是那样的沉闷。 六中第一次月考,所有考生打乱排号。 周五早上第一场是语文,考场里,周霭前面的座位一直空着,直到考前最后一分钟,监考老师都在准备查卷,教室前门才出现个高个男生。 周霭正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男生进门的脚步声却停在了自己前方,察觉到目光,周霭放下手,慢慢抬头看了一眼,他早已经猜到来人,毕竟刚刚找座位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掠过自己前排的考号。 此刻和站在自己前面的男生淡淡对视,眼前的男生头发凌乱,像是刚从床上起来,他低头看着周霭,用一种与他冷峻外表并不相符的认真目光,然后他的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周霭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收回了目光,紧接着监考老师的声音就在考场里响起来:“那位同学,迟到了就快坐下,马上发卷了,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准点铃声响起,男生终于慢慢转身坐回了前面的位置,坐下后,他的手动了动,像是个习惯性要脱掉校服外套的动作,但更快,他又将手放下搁到桌面。 试卷的发放由前传到后,传到周霭这里的时候,他正要探手去接,对方却先将试卷朝后摆到了他的桌面上。 周霭在中途收回手,低头从桌面上分出自己的那份,听见前面的人朝他低低的说了句“抱歉”。 第一次月考,是学校内部组织的考试,考完一门休息20分钟,又要进行下一场。 课间休息的时候,周霭挑着人少的时机,去了一趟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但很不巧,他进去就撞见正靠在水池子边和人对答案的蒋文意,对方也在同一时刻看见他,蒋文意脸上的笑意微僵,紧盯着周霭的掠过去的背影。 周霭进了里侧隔间,蒋文意的声音穿透力极强,还能清晰的传进来,像是正在对着旁边的人介绍:“看见没,刚那个就是我们班那哑巴,离谱吗?一哑巴,都能进我们班,天天在我们班犯事,给我们班违纪扣分…纯纯老鼠屎一颗…” 周霭出去的时候,外面只剩下靠着墙壁的蒋文意,他顾自去洗手池边洗手,旁边的蒋文意盯着他露出个笑,说:“周霭,考完试你就滚出我们班吧。” 周霭依旧视他如无物,擦干自己的手就要离开,但却再次被蒋文意扯住了胳膊,蒋文意很憋闷:“你是不是真的是个聋子,我在跟你说话呢!” 周霭垂头,看着校服袖口被攥出来的褶皱,再次重重的抽回手,此刻厕所外面有人吹着口哨进来,进门的男生一头凌乱的爆炸头,视线在两个人身上转了转,蒋文意最好面子,立马后退两步没再纠缠,率先离开了厕所。 周霭理了理自己的校服袖子,旁边的江川挥着手朝他“嗨”了一声,周霭抬头看了一眼这张眼熟的脸,淡淡的移开视线离开了厕所。 周霭回考场的时候,前座男生周围还是围着一群人。 他认识这个趴在桌子上被男女生围着的人,9月份在学校里看见陈浔风的第一眼,他就认出来对方,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在终年麻木中忘记了小时候的那段记忆,但看见陈浔风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甚至自己还记得那个时候,夕阳西下,总是凶神恶煞的陈浔风一张脸上全是眼泪,站在自己面前紧紧捏着自己的手腕,哭着说:“我很快就回来找你,我肯定很快的,最快我明天、我明天肯定就回来了。” 如今,陈浔风脸上的那些柔软幼态和眼泪早已消失无踪,他的五官彻底被时光雕刻成凌厉模样,少年意气风发,偏又被所有人宠成无法无天的样子,半个月前,他仅仅是一张黄昏下侧头抽烟的照片就在学校各种群里被疯转,甚至有星探和网红代理人找到学校门口堵着点蹲他。 “陈浔风,你给我借只笔呗。”有女生的声音打断周霭的回忆,周霭放下撑着下巴的手,视线从窗外收回来。 “没笔。”视线余光里,前面陈浔风的头也是歪向窗外的。 女生似乎已经在他桌子上自己翻找起来:“这里明明就有,你怎么睁眼说瞎话,还是舍不得借给我,哼,那我问别人借。” 说着话,她突然向后转到周霭的桌前,她对周霭露出个热切的笑来,手都已经拍上他的桌面,但前面的陈浔风更快的侧过身子,他像是飞快的扫了一眼周霭,才对女生说:“回去你的考场。” 然后他又偏头,冷着脸不耐烦的看了一眼旁边围着的几个男生:“你们考你们的试,没事也别过来。” 第二场考试依旧是从前到后传试卷,但这次的传接过程,陈浔风稳稳的将试卷递到了周霭的手上,周霭低头分出自己的那份试卷,感受到前方的视线,似乎欲言又止的在他身上停留。 周霭偏头将试卷递给身后的人,并没有与他进行视线的对接。 之后的考试,陈浔风基本都提前到场,安安静静的坐在前方,背影看起来甚至安分规矩。 唯独下午最后一门考英语的时候,陈浔风直接没有来,整场考试直到结束,周霭前面的那个座位都空着。 3. Chapter 03 最后一门考英语,考前依旧是个时长20分钟的课间,前面的陈浔风在课间出了考场,就再也没回来。 夕阳的光已经浓稠成灿金的颜色,涂抹摆在前面那张桌子上的空白试卷。 考试中途有老师过来考场,似乎对监考老师说了什么,然后监考老师过来拿笔在陈浔风的空白试卷上填了名字和考号,就直接将他的试卷收了上去。 开考40分钟的时候,周霭旁边的走廊玻璃突然被人敲响,他下意识抬头转脸,看见的又是江川,江川背着书包脸色焦急,用眼神示意周霭的前座,似乎在问他前面的人去哪了。 周霭看他一眼,就漠然的收回视线重回到试卷上面,旁边的江川没再敲窗,捏着手机飞快的跑了。 考完就是国庆假期,周霭在回家前,去了一趟后山,流浪猫狗并没有储粮的认知,所以他需要稳定的去给他们投食。 远处夕阳迟缓的下降,天边全是红色,周霭蹲在树下,看面前的猫狗,就在此刻,他手机上突然收到那个陌生号码的短信,这次没有配备任何的图片,也并不是在半夜发送。 短信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说:“你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告诉我。” 周霭依然没有回复,他只是从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蹲在原地,看着面前的猫狗,在夕阳下慢慢的抽了两根烟,直到洒在他背上的橙光彻底消失被黑暗笼罩,他才起身离开。 到家的时候有点晚,但这次家里灯火通明,保姆正在厨房忙碌,周佑宝病后满血复活,正拿着水枪在客厅转圈跑。 周霭进门,正在玄关处换拖鞋时,周佑宝突然跑到他脚边,他们之间连个对视都还没有,周佑宝的妈妈徐丽已经赶紧从那边客厅走过来:“宝宝,你瞎跑什么呢?” 她紧紧牵住了立在旁边齐周霭大腿高的周佑宝,对周霭客套的笑着说:“小霭,下课了啊?这周你们是不是要放国庆假?” 周佑宝被她拉住也并不安分,抬着眼睛,一只手还紧紧扯着周霭的校服长裤。 周霭换好鞋子,这才抬头,看着对面年轻美艳的女人,徐丽不自然的避了避,并不喜欢周霭这种沉郁的眼神,这种在一个才16岁的孩子身上出现的眼神。 好在周霭很快撤开,只点了点头,然后就要往楼上走。 但他的脚步却被周佑宝扯着他裤子的动作拉停,然后他就站在原地,微低着头,看徐丽用她装饰漂亮美甲的手,一根一根掰开周佑宝紧抓在他裤子上的手指。 最后周霭从门口离开时,校服裤子侧边都被周佑宝抓出显眼的褶皱,周佑宝自始至终都抬着头望周霭,但周霭一次也没有回看他。 晚上的饭桌上,家里两个大人的注意力都在小儿子身上,周霭像是这栋豪华别墅里的那个透明人,他安静吃完就要离开,他爸爸周锐诚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叫停他。 “周霭,你们这次放假放几天?”周锐诚目光还放在小儿子身上,话却是对周霭说的。 周霭微垂着头,没有表态,坐在位置上继续用纸巾擦手。 周锐诚像是早已经习惯,只皱了皱眉,放下筷子继续说:“我和你妈抽了两天出来休假,准备带你弟弟出国转一圈,你跟不跟我们去?” 徐丽也在此刻悄无声息的放下了餐筷,看向总是独自坐在桌对面的周霭。 而周霭也终于有了反应,他没看周锐诚,坐在位置上摇了摇头。 周锐诚对他的拒绝并不意外,接着就说:“那行,你家教陈老师那边大学也放假了,我上午联系了他,这几天放假,就让他来家里给你补习功课。” 所以整个假期,家里就只有周霭和做饭的保姆阿姨,和每天下午上门的家教老师陈驷流。 陈驷流的母亲是聋哑人,他熟练掌握手语这门语言,从三年前收到那所名校的录取通知书起,他就开始担任周霭的家教老师。最开始周锐诚找到他,就是想要让他用手语跟有自闭前科的大儿子交流,但不管陈驷流是用手语抑或是口语,周霭的反馈都寥寥无几,唯独只有在授课时,周霭才会收纳他传递的信息。 假期第一天的下午两点,周霭在二楼的书房等到他,一如以往,被保姆带进门的陈驷流穿稍显正式的白色衬衣,背黑色书包,看见坐在位置上的周霭,他率先朝周霭露出个柔和的笑来。 整个初三的暑期,周霭都在接受陈驷流的辅导,距离他们上次见面,也不过才过去一个月。周霭看他一眼,就收回视线,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是别人口中捂不热的东西,他对别人的恶意无所谓,对别人的善意也完全不需要。 陈驷流坐下在他对面,将一杯饮料放在周霭的手边,看着他说:“好久不见,高中生活还适应吗?” 周霭没抬头,也不想给什么回应,他手里握着笔,微垂头目光放在面前的试卷上,风从半开的窗户进来,吹起桌面的纸页,他是动态中唯一的静态。 陈驷流似乎笑了下,并不在意他的冷淡,一边低头从包里往外拿东西一边捋了下周霭前额的头发,像是要让他抬头:“那天我看到朋友圈里高中老师发的班级合照,才知道秦老师带你们这届,是你的班主任,秦老师教数学教的很好…你手怎么了?” 周霭持续写着试卷,只是对他的动作躲了躲。 陈驷流脸上的笑一直没收,他坐在对面,仔细观察一下周霭手肘上的浅色痕迹,才慢慢将课本摆上桌面:“来,那让我先看看你们现在学习的进度。” 周霭这才抬了头,把旁边堆积的教材推过去,自从认识陈驷流,对方似乎就一直在试图与他对接上频道,或者是要将周霭带进他的五彩生活里,或者是想方设法闯入周霭的暗调世界。 周霭很不喜欢这种热情,他只想跟陈驷流有简单的辅导与被辅导关系,甚至他其实并不需要别人的私人教学,但周锐诚认为他需要,周锐诚需要在这些方面表现出他作为父亲这个角色的尽责,所以周霭接受了,但也只接受最简单的教辅关系。 国庆七天,每天几乎过的都是同样的内容,时间走的极快,等到周一周霭返校时,他依然在桌篓里发现了热烫的早餐,而时间太早,对面的那层教学楼也依然还没亮起任何的灯。 早读课铃声已经打响,周霭旁边的座位仍旧空着,班级里洋溢着成绩出来前的浮躁热潮,讨论的声音掩盖在读书声里,周霭独自坐在靠窗的角落,微微低头,目光只安静放在面前的书页上。 直到早读课快要结束,一根拐杖突然靠上了他旁边的课桌,动静不小,周霭的桌子都随之震了下,但他最先感觉到的反而是空气里袭来的浓烈药味,他下意识抬起头,就看见旁边迟来的蒋文意。 蒋文意头发凌乱、脸色青苍,颊侧有显眼的淤青,一条胳膊吊着、腿上还打着厚重的石膏,俨然一副重伤刚出院的模样。 他的身后站着的是班主任,秦老师看着他坐下,抬手拍了拍这边的桌子,出声严肃:“大家也看到了,蒋文意同学这几天出行或学习可能不太方便,你们坐在周边的同学,能帮的就多帮助一下,尤其是同桌,周霭,你多注意点他的情况,有事就找班长或老师。” 周霭在秦老师的目光中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旁边的蒋文意手在桌子底下捏紧攥拳,秦老师叫出去班长,前后近处的人瞬间一拥而上围过来,七嘴八舌的问上了。 “蒋文意,你真被那个陈浔风揍了啊?” 周霭垂头看着课本,但眉心轻轻动了动。 “真的是21班那个陈浔风?他也太无法无天了吧,我靠,还在学校里呢,而且那天还考着试呢…” “人家有无法无天的资本,你们都知道啊,上周闹那么大,人家不还屁事没有,听说就给了个轻飘飘的留校察看处分。” “你懂什么?我听说,这次过后,我们学校搁置两年那游泳馆有着落了,这路数是真的野啊。” “嘿蒋文意,那他们家给你赔偿了吗?赔了你们多少啊…他真的把你摁马桶里揍啊?你说你嘴巴贱,你招惹他干嘛啊?他在年级里那么出名,有名的混混头头,我不信你认不出来他——” 课本被蒋文意重重扔到桌面上,他被围堵成人群中心,这才第一次忍耐不住的发声:“我到底要说几百次?我没惹他!老子没惹!我有病啊?最后一门考英语之前,我上个厕所的功夫我去惹他?你们都走远点!离我远点!能不能别围着我?” 自始至终,周霭坐在旁边,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课本里,像是与旁边独立出来的另一个空间,毫不关心旁边的悲喜,人群散开,蒋文意静坐在位置上很久,突然出声,冷笑一声:“你是不是正看我笑话呢?” 下课铃声在此刻打响,班里的学生准备着往操场走,进行这周的升旗仪式,周霭扯了扯校服的袖口站起来,掠过坐在原地的蒋文意时,他第一次停了脚步,蒋文意抬头盯着他,目光里是浓重的不甘,但周霭的注意力却放在他唇边格外严重些的肿胀和那颗断牙上。 但也只有一眼,周霭就如同以往,像一个干净的影子,融入了人群。 在操场上随班列队时,日光刚好升起来,第一缕灿金色的光恰好洒在学生方阵上,周霭微微低头避开刺眼的光,感觉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他转过脸,是秦老师。 秦老师历来严肃的脸难得露出轻松神色:“这次月考,你是年级第一,我过来提醒你,等会上去领奖,要注意听你的名字。” 周霭神色淡淡,只微微朝秦老师礼貌的点了点头,秦老师的手放在他肩膀上:“还可以,但是要继续努力。” 周霭的表现一直如同以往,那就是没什么表现,僵冷苍白的脸在日光下更加明显,甚至他周围听见的同学都比他反应大,纷纷转过头去看他。 站在主席台上,从教导主任手里接过象征全年级第一名的那份奖状,周霭的视角余光里是操场上站得整齐的学生方阵,这是他熟悉的视角,从初一开始,每次上主席台,他都能看见底下的学生。 领过奖状,是他们班的班长作为高一年级的学生代表发言,周霭可以站上主席台无数次,领奖无数次,但这项活动却永远不可能是他。 初中时有一次老师安排出错,将发言的任务排到常年稳坐第一的周霭头上,老师都要让周霭准备讲稿时才骤然反应过来,周霭连一个字词的声音都从来没有发出来过,他不可能上台流利的出声,遑论是去发表演讲。 周霭拿了奖状就往后台走,行至一半,他的脚步却突然有个微不可察的停顿,视线尽头,他看见靠着后台墙面上的几个男生,被围着站在中间的那个人是陈浔风。 陈浔风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外套,头发被风吹的凌乱,手上拿着两页薄薄的纸,侧着的拳峰上有未褪的疤痕,他正低头在看。 周霭的目光只远远在他身上停留了半秒,但陈浔风很敏感,只这么半秒,他就已经要从那片日光里抬眼看过来。周霭在他看过来之前收回了视线,脚步继续往前,远远的就与陈浔风交错而过。 走了领奖的程序后周霭提前回班,他独自穿过空旷的校园,走到两栋相对的、只靠空中走廊连结的教学楼下时,他看见花坛边布告栏里粘贴出来新的照片。 六中的奖惩栏靠得很近,此刻所有人都在操场那边参加集会,教学楼下只有他自己。 他停在奖惩栏前面,视线的左侧,围着金边的玻璃橱窗里,左上角是他自己放大的红底照片,目光沉冷,死气沉沉,面无表情的透过玻璃与自己对视。而右侧,则是惩戒栏里陈浔风放大的蓝底照片,旁边粘贴着他的处分通知,照片里男生的目光不耐,眉心微蹙,不羁却又张扬的看向站在此地的周霭。 校园的公共喇叭穿透力极强,就算在远离操场的教学楼片区,周霭依旧能清晰的听见头顶传来陈浔风的声音,他正在对着全校师生做检讨。 “尊敬的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早上好。我是来自高一21班的陈浔风,今天,我怀着万分愧疚的心情站在这里…” 男生的语调微冷,说是在检讨,但出口语气却并没有丝毫的认错意思,周霭踩着楼梯往安静的教学楼里走。 背景音里陈浔风的声音仍旧持续不消:“我不该在上个月的月考考试期间,在最后一门英语考试之前,在五教四楼的男厕所里与同学发生争执,我不该在校园内行使暴力伤害同学…” 4. Chapter 04 六中以教学质量出名,校内极重成绩,更重奖惩。 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周霭的照片被粘贴在两栋教学楼间最显眼的位置,照片底下是他几近完美的高分。 他自然而然的在年级里出名,成为众人谈论的对象,甚至有别班的学生故意从1班外面走过,只是为了来看他本人,而他甚至还收到了异性的表白情书,只不过他收到的方式有些不同寻常。 这周三上午的课间,他被叫到了办公室,在秦老师的桌面上,他看到了两张叠好的浅绿色信纸。 秦老师两手交握,当着他把话说得隐晦:“周霭,从开学你父母把你领过来,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不需要老师费心的好学生。” 可能是由于周霭的特殊情况,秦老师甚至褪去了一贯的严格,话语间有种推心置腹的温和:“周霭,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肯定明白,你们还小,未来会有无限可能,老师不希望这些有的没的影响到你,我们都对你期望很高。” 他将信纸还给周霭,看着周霭面色不动的微点了点头,欣慰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不用多说,对吗?老师是相信你的,回去上课吧。” 周霭手上的信纸偏厚,纸质柔滑,是非常精致的女孩子心思,但作为一封情书来说,最大的违和便是,这封情书居然没有外面的信封封皮。 周霭并没有打开叠好的信纸,也没有去看这封信,但当他回到教室的时候,却被动的得知了情书里面的内容。 班里总是与蒋文意一唱一和的胡成,正拿着信纸的复印件坐在桌面上,当着全班的面夸张朗诵着情书内容:“周霭同学,你好。不瞒你说,我对着空白的纸张,大概纠结了整整两个晚上,才敢鼓起勇气下笔…” “你于我而言,就像天边的那朵云,干干净净的、挂的高高的,也是我永远触摸不到的…哈哈哈哈哈看来哑巴公主又可以多一个外号,就叫云哥吧?还是说白云哥?靠,我要笑死了。” “…第一封信,我想尽可能对你坦诚一些,我知道你的特殊情况,当时听说,我的第一反应便是难受,但知道后,我再看你的照片,我就知道这些让外人扼腕叹息的,也许并不能难倒你…这说的什么玩意儿,下一段下一段…” “其实,我是个话很多的人,如果我们有机会可以认识,甚至成为朋友,我可能会控制不住对你说许多许多的话,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并不单纯靠说话…哎,周霭,你回来了?你回来的正好,这封情书写的真好啊,我都看感动了。”胡成咧着嘴,看向教室前门。 周霭站在门口,班里有毫不掩饰的哄笑,许多人的目光霎时汇集到他身上。 周霭这次的优异成绩无人料到,但这并没有让1班的学生感到轻松,更别说开始接纳他,嫉妒是种通病,更何况夺得第一、占据光荣榜、接受各科老师青眼相加的是周霭——是周霭这样一个被他们1班整体排外的阴郁哑巴。 门口的日光偏移,周霭的身形渐渐被阴影覆盖。 胡成恶劣的笑着:“我还没读完呢,嘿!小哑巴,这是好事儿啊,有人看上你、给你递情书哪,我看看落款,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居然看上我们光荣的年级第一名,哦,是高一5班的宋——” 他话没能说完,因为周霭的右手紧紧卡住了他的脖子,周霭用力过大,直接将他死死压在了桌板上。 一直以来,在1班的所有人眼里,周霭都是孤僻却也软弱的。 他身形瘦削,总是沉默的坐在角落,藏在所有人的阴影里,他对外人的热情视而不见,但对他们的轮番嘲讽和大规模孤立也从没表现出抗拒。 所有人都默认了周霭是个可以被随便欺负的哑巴。 所以就算周霭在众人视线下从前门平静的走到了胡成的座位前,也没有人猜到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在胡成的座位面前都没有停留,直接利落的出手,只用右手就掐着胡成的脖子将他重重压倒在桌面上,胡成是班级里的体育委员,牛高马大,但居然没有掰开周霭的那只苍白的手。 周霭甚至在行动前还特意找了角度,用自己的后背朝向教室前方的监控录像,挡住了他手底下的动作。 旁边的人发出惊叫,桌椅哐当作响,胡成被周霭一只手死死的控制住,胡成的状态迅速变得不正常,血管暴起,脸上出现骇人的青紫,嘴巴大张,眼睛翻白,许多人涌过来要拉开周霭的手。 但周霭的力道是他们从未料到的大,校服袖子太滑,他们一时间居然都没能扯开。 并不像校园里发生的其他恶性事件,周霭完全没有和别人互相殴打或争斗的打算,他上来就直接卡住了对手的脖子,他是真的想要这个人死。 周霭全程都微微低头,脸色平静,只看着手底下胡成的挣扎丑态,胡成在某一瞬间几近濒死,而眼前那双黑色的眼彷佛就是漩涡,拽着他无可抵抗的走向深渊。 周围许多声音,全都在大声叫让周霭冷静点,让他松开。 最后有个女孩带上哭腔,在旁边尖叫道:“周霭你真的快要把他掐死了!班长在哪啊,找不到班长你们就去找秦老师啊,闹这么大也瞒不住啊!周霭都疯了!” 周霭冷静的不同寻常,他就在这瞬间松劲,然后被人扯开右手。 胡成的脖子上出现红色的掐痕,他飞快从桌子上坐起来,然后发出惊天动地的呛咳,许多人赶紧将周霭和胡成分开,周霭弯腰捡起掉到地上的情书复印件,就要离开教室。 他走前旁边有同学稍微拦了拦:“周霭你…你要去哪?” 周霭偏过头去看了一眼,表情还是无波无澜,完全看不出来上一秒他差点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那同学被他的眼神一扫,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你…你还想干什么?” 周霭在原地顿了半秒,像是想到什么,突然从兜里掏出来好几张红色的钞票给了面前人,然后就直接离开了教室。 那人抓着钱半天才反应过来,把手上的一叠钱递给还在咳嗽的胡成手里:“这个,应该是小哑…周霭给你的医药费。” 胡成脸上还有刺激后的生理眼泪,他看着钱冷笑一声,嘶哑着嗓子道:“老子…一定要搞.死他。” 周霭直接进了洗手间去洗手,手上黏附另一个人的体温和体.液,让他觉得非常恶心。 凉水一直冲刷着手掌心,直到将手掌的温度冲掉,手心彻底变得冰凉,周霭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刚刚胡成的血液透过皮肤,急速又狂躁的撞击自己的掌心,试图从他手里获得生机,那种感觉仍旧挥之不去。 这并不是靠凉水就能洗掉的触觉记忆。 周霭对着镜子,慢慢将这只手卡上了自己的脖子,手掌冰的刺人,皮肤底下的反应更加剧烈,周霭只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他慢慢的使力。 直到头顶的突然响起震耳朵的铃声,周霭一瞬间恢复五感,他深呼吸后松开手,他撑着洗手台喘.气,耳朵里听见外面班长催促着去操场,下节课是体育。 体育课过半,自由活动的时候,周霭翻墙去了后山,早上来过一趟,他这次并没有带食物,但那些猫猫狗狗察觉到动静,仍旧涌过来蹭他的腿。 周霭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抽根烟,烟雾吸入肺腑,能短暂的让他的上肢乃至整个大脑麻痹,他喜欢这种感觉。 周霭有时候也在想,自己为什么不能真的变成提线人偶,没有思想也没有情绪的人偶,那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皆大欢喜。 后山背靠着校内的篮球场,此时正值上午最好的时候,球场里的哨声和尖叫喝彩声不断。 这面隔开的墙壁像是划开两个次元,那边是热闹与喧嚣,这边是死寂与沉默。 周霭靠着墙壁,坐在墙面倾斜下来的阴影里,慢慢的看着烟雾从指尖升腾。 砖瓦墙薄,所以一墙之隔的喧嚣声音能够清晰的传进他的耳朵里。 “今天好猛啊,浔儿哥!”有男生的声音笑着说。 周霭垂了垂眼皮,一口烟停在嘴里,半天没吐出来,他的眉心跳了跳,为什么会这么巧。 紧接响起的男声,直接印证了这种巧合:“滚,别动手动脚。” 陈浔风的声音里带着清晰的喘.息,像是刚从球场上下来,又有点心不在焉的冷淡。 周霭突然就想起来小时候的陈浔风,那时因为频繁打架,陈浔风脸上总挂着伤,他顶着一张伤痕累累的脸,每天巴巴的盯着自己,紧紧拽着自己的手,在旁边说许多许多的话。 那个时候许多人觉得他们怪异,一个像油田一点就炸,凶狠的打起架来老师都拉不开,一个就像是一汪死海,怎么也闷不出一句话给不了一点反应。 “你说什么?”陈浔风的声音冷感的有些特殊,周霭总能捕捉到,他皱了皱眉,准备起身离开这个地方。 周霭灭了烟,耳朵里听见的是更远处的一句犹豫男声:“…我说,长的再好看、成绩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哑巴…啊!” 男生尾音里那句嘶哑惊叫被一声巨响掩盖,带动的周霭心脏都突兀的跳错一拍,篮球腾高,弹性使它再次重重撞击地面。 周霭听见了江川崩溃的声音:“我靠,浔哥,别冲动别冲动,你才打了那谁,你还在观察期呢!现在打不得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消失,像是突然被人捞了起来,陈浔风的声音离得很远,周霭恍惚能辨出,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把你那破嘴闭紧点。” 5. Chapter 05 周霭进班的时候,教室里的喧嚣一瞬间就消失了。 上午他当着众人的面,差点掐死胡成,那场面班里人都看得清楚,也被他们记得深刻。 尽管在平日里,1班的学生各种小动作不断,甚至发展到大规模的孤立、欺负、言语欺.辱周霭,但对于16、7岁的高中生来说,周霭上午的那一出手,还是太过狠辣。 尤其1班学生大多成绩优异,社会经历单纯,他们的恶劣还归属于校园的象牙塔内。 但周霭跟他们完全不同,周霭是真的想要胡成的命,这完全不在他们可以接受的程度里。 周霭进班,所过之处大家都避着他,看他像是某种恶.性病毒,他们怕他突然发疯,怕他突然动手,也怕下一个被摁在桌子上的就是自己。 周霭跟以往并没有任何不同,他对外界的氛围依旧像是全无感觉,背影单薄,面无表情,随意就可以融入任何阴影里。 周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桌蒋文意身上的石膏、绑带还没拆,歪着半边身体坐在位置上,很刻意的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周霭很清楚,班里人对他的厌恶里终于增添了恐惧,所以他进教室时每次都有的“惊喜项目”才会消失,他们开始恐惧周霭的存在。 周霭坐回位置,在自己的桌篓里发现了那封浅绿的信封,从被破开的豁口可以看出,信封拆的很不仔细,甚至粗.暴。 旁边的蒋文意还在偷偷的打量他,从周霭与他坐同桌开始,蒋文意就总是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最开始是好奇,然后是嫌恶,现在可能是警惕。 似乎是看见周霭拿起了信封,蒋文意往外扯了扯凳子,他行动不方便,所以弄出来的动静很大,但这次班里没有人再起哄或者好奇的转头看。 “不是我拆的…”蒋文意说。 周霭依旧垂着头,并没有理会他。 蒋文意看着周霭那张平静的侧脸,还是没忍住,冷笑一声,带上恶意的诅咒:“周霭,你不用神气太久,有的是人看不惯你,你最好小心点。” 周霭收起了信,依旧只做自己的事情。 在周霭身上,蒋文意永远得不到任何回应,不管他是嘲笑、奚落、谩骂,周霭都没有反应,这让他的所有发泄如同打在了棉花上,反而让他快要窒息。 蒋文意皱眉,却扯出个笑,他慢慢凑近周霭,低声道:“你知道我这身伤是怎么来的吗?周霭,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群里已经传疯了,陈浔风他看不惯你,你只会…比我更惨。” 周霭终于动了,他只是转了转脖子,蒋文意就非常敏感的离开来,像是生怕周霭碰到自己。 蒋文意后退的幅度太大,甚至碰到了人,他向后转头,才发现班长正站在他们旁边的过道里。 班长低头皱眉看了一眼他,视线里带着点警告,然后对转过来的周霭说:“周霭,我们出去聊聊吧。” 两个人出了教室后门,找了个安静的风口,班长微微抬头看着周霭,微微犹豫才开口:“上午那件事,我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了,我没看到,但听他们说…情况有些严重。” 周霭迎着日光,被刺得眼睛微眯,他偏头避了避光。 “作为班长,班里发生的事情,我都是想尽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毕竟我们大家都是学生,当初进来1班都非常不容易,我们进班的目的是学习。” 周霭抬手挡了挡眼睛,手指被日光照的几近剔透。 “这件事,我是先跟胡成他们谈的,他们有错在先。如果让秦老师知道,他们也不能占理,所以他们的态度是不想闹大,是想和你和解。如果闹大联系到家长和领导,很有可能就会被上升定性。” 班长抿抿唇,放低声音:“比如霸凌、歧视,而且由于你的…特殊情况,这件事但凡闹大,甚至会变得不可收场,这反过来反而会影响我们的学习。胡成那边,他会在本周内向你做出道歉,接不接受是你的权利,但之后,只要我在班级里,我可以最大可能的保证他们不再欺负你。” 周霭只是看着他,她言辞恳切的说到现在,周霭都没有给出表态。 班长些微犹豫,继续道:“所以…今天上午这样的危险行为,周霭,你之后还是不要再做了。我们都是高中生,并没有什么仇恨…浓烈到要威胁别人性命,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对吗?” 班长话落,突然感觉到背后有莫名的风声,由于他们站在风口,来往不时有风吹过,所以她没察觉到这股风的奇怪,直到旁边迅速的挡过来一只细长的手,手背从她的太阳穴边掠过,拨开了一颗朝她袭来的篮球。 篮球“咚咚”在楼道里弹跳,直到被个陌生的男生捞起来,那男生看见班长,丝毫没有歉意,隔着老远笑嘻嘻的说了句“不好意思哈”,就继续拍着球穿过空中走廊,往对面的教学楼走。 而等班长回过头来,才发现周霭早已经离开这里,回了教室。 … 陈浔风坐在21班教室的最后排,教室的后门大敞,初秋的风将他的T恤吹的膨起来。 由远及近一股咚咚咚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并不规律的声音将他从梦里吵醒,陈浔风揉着眼睛撑起身体。 江川坐在他旁边,正低着头在激情打游戏,感觉到动静,百忙之中看过来:“浔儿哥,怎么醒了?离上课还有十分钟,你再睡会,我等会叫你。” 陈浔风起床气很大,此刻冷着张生人勿进的脸在座位上无声坐了十来秒,然后直接站了起来往外走,江川拿着手机跟着他起身:“靠,下午的课是老吴的,翘不得啊。” 外面的日光大盛,陈浔风刚睡醒,被刺得眼睛有点睁不开,他边走边甩了甩睡麻的手,说:“买水。” 路过隔壁班一个带着篮球经过的男生,陈浔风那只松松甩着的手突然转弯,将对方重重摁上旁边的墙壁。 那男生猝不及防被撂过来,手里的篮球滚到地上,根本还没反应过来:“我.操,浔哥…” 陈浔风皱眉打断他的话,声音很冷:“再在走廊上拍你的破球,我把你头当球踢。” 陈浔风说完就松开了手底下的男生,男生捡起球飞快跑了,陈浔风下意识朝对面那栋楼看过去。 隔着高达三层楼的银杏树,透过浅黄的叶片,这次他终于看见了那道清瘦的背影,蓝白校服和黑色短发,露出来一截几乎白的透明的脖子,但那背影只出现一瞬间,便进了教室再看不见。 陈浔风收回视线,慢慢抬头,迎着日光,望了一眼头顶的蓝色天空。 刚刚的梦里,也是这样的天气,日光刺眼、天蓝的透彻,他蹲在沙堆边,在给另一个人堆“城堡”,他好不容易堆了一座很大的城堡,非常兴奋的给旁边的人看。 旁边是个与他格外不同的男孩儿,他浑身脏兮兮,那个男孩却干净清爽。 那个男孩看着他的“城堡”,似乎兴趣不大,只是抿抿唇,从衣服兜里摸出纸巾,要来擦他手上的泥,但还没擦,梦里就传来急促的咚咚声,强行让他清醒回到现实。 下午的课陈浔风照例只上了一半,另一半是在球场上度过。 夕阳出现的时候,他们才散场,陈浔风擦着汗,对递到他面前来的数瓶水视而不见,冷淡的越过拥挤的人群,走到尽头,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细白的手,手上握着一瓶最普通的矿泉水,细细的手腕被蓝色的校服袖口圈着,指甲修的整齐干净。 陈浔风顿了下,呼吸停了一拍,顺着那只手臂看过去,视线尽头,是张明艳的女生的脸,赵悦朝他笑了笑,语言带着点嗔:“幸好我提前跑了,陈浔风,今天你们怎么结束的这么早啊?” 陈浔风微微皱了皱眉,却一下松了呼吸。 江川从后而来,边走边扯掉头上扎刘海的皮筋,笑嘻嘻的打招呼:“哟,校花妹妹。” 赵悦抬眼看了看旁边的陈浔风,作势要打嘻嘻哈哈的江川:“江川,你别乱说,也别乱叫。” 晚饭是在学校附近一家火锅店,包间在二楼,陈浔风靠着窗户坐,周围人闹哄哄的在点菜,他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直到屏幕上的数字跳到18:06,陈浔风偏头看向窗外,对街是校外的林荫道,他在心里默数5个数字,就看见视线尽头出现了周霭的侧影。 男生穿秋季的蓝白校服,脚上是双银灰的运动鞋,背着书包正安静走过对面的街,来往许多穿校服的学生,有落叶随风纷纷扬扬,但陈浔风的视线只定在那个人身上。 桌子上已经开始上菜,陈浔风目送周霭走出这条街,他转着头长久不动,旁边的赵悦好奇的跟着他的视线看:“到底是什么这么好看啊?你目不转睛的。” 陈浔风被打扰,有点不耐烦,他正要收回视线,却在半路凝滞。 他眯了眯眼睛,视线所及范围内,周霭后面一直不远不近的缀着一群人,那群人已经跟着他转了两个相同的路口。 陈浔风希望是自己敏感过度,但他没有侥幸心理,也不对任何人抱有善意猜测。 他迅速扯了椅背上的外套站起来,面对这桌抬头看向他的人说:“我有点事,先走了。” 6. Chapter 06 放学回去的路上,路过一个摆在路口的垃圾桶时,周霭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桶边,从兜里摸出手机,垂眸扫了一眼电量告急的屏幕和不停跳动的未读消息提示,直接用手指抠出电话卡,扔进了眼前的垃圾桶里。 他的联系方式可能被班里的人曝了出去,从今天中午开始,手机上就不间断的接收到各种信息、电话,一直持续到现在都没消停,手机的电量几乎已经被耗尽。 手机的电话卡非常小,落进垃圾桶就再找不到,周霭没有犹豫,收了手机就要继续往前走。 但走之前,他的脚步却又突兀的再次顿了顿,垃圾桶前方靠边停了一辆车,周霭抬眼,静静看向那辆车的后视镜。 后视镜里映出一群人的身影,那群人个子很高,打扮的流里流气,他们也正透过镜子盯向他。 回家的路途已经过去了大半,离后方的学校越来越远,所以他们已经不屑于掩藏,甚至是挑衅、张扬的出现在了周霭眼前。 周霭的孤僻已经成为习惯,他的目光里放不进任何人,也居然到现在,他才发现身后跟踪的这群人。 前方是个分叉路口,向左走是他回家的大路,路灯和监控设备完善,人流不断。向右则是一条通向破旧住宅区的死路,路边老居民楼交错,安保设施年久破旧。 周霭只在路口停了半分钟,他的脚就再次动了起来,他保持和先前几乎相同的步行速度,往右侧路灯稀少的方向,平静如常的走了进去。 越往前走,路灯越暗,来往的人越少,身后嚣张的脚步声也就越明显。 周霭不着痕迹的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但身后几个男生反而开始走的慢慢悠悠,像是胸有成竹,看准周霭已经没有逃出去的可能性,他们甚至在后方吹起了下.流的口哨。 马上就要到这条死路的尽头,目之所及是路尽头高高的墙体,但周霭突然转了个弯,他的身形快速融入了旁侧的一栋楼里。 这一片都是老城区的老楼,老楼建的高,也没有电梯,每一阶步梯都修得高又窄,几个男生不急不慌,边顺着楼梯往上走,边拆了旁边破旧的栏杆拿在手上当作武.器。 “这小子是慌不择路了,往死路跑?”有人在嘲讽的笑。 “没见过这么蠢的,逃命往高处逃,等会他腿断了怎么下来啊哈哈哈草,高材生的脑子只用在学习上吗?” “这楼梯修的真他妈小气,走的老子好晕啊。” 一群人顺着楼梯不停的旋转向上,直到9层天台,几个人都被绕的有些眩晕,隔着天台和楼梯连接处,是一扇半开的铁门,他们看见里面蓝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领头的高个子很不耐烦,他重重推开破旧的铁门:“没想到你一哑巴还挺能跑?” 天台上的半块墙体暂时遮挡视线,他们如同气定神闲的去捉那只瓮中的鳖,慢慢绕过去:“别躲了小哑巴,我都看到你了…” 但转至视野开阔处,目之所及却只有一根细长的晾衣铁丝,铁丝上挂着件六中秋季特有的蓝白长袖校服,天台上风大,校服吊在铁丝上,正在随风飘荡。 除此之外,空旷的天台上再无其他。 “操——”领头的人迅速回头,但他们进来的那扇铁门突然在他们眼前重重的阖上了,他们都清楚的听见了门外锁匙撞击的脆响。 “操!你给老子把门打开。”铁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推拉,在寂静的楼道里哐当作响。 周霭提起旁边的书包,慢慢的往楼下走。 身后的铁门响声混合着男生们的谩骂,周霭将声音甩在身后,转头上了隔壁那栋楼。 老居民楼修建的紧凑,周霭陡一出现在隔壁楼顶,那群扒拉着铁门的人就迅速察觉到,然后转换了目标。 天台上风大,将周霭的头发全部吹起来,头发随风绕成柔软的弧度,他身上的校服短袖也被风吹起漂浮的波浪,他的脸在月光下被映的几近剔透,额际有一滴被风吹干的汗。 周霭站在风里,书包放在手边的凳子上,平静的看向对面那群人。 “你是不是找死?”那些人站在天台的边沿上,隔着楼宇间长达两米的空隙,凶恶的问。 “不想死就快点滚上来给老子把门打开!快把钥匙给我们!” “哥,他是个哑巴,你跟他说的懂吗?” “他哑巴他脑子又没问题!” “那谁说得准?那谁不是说他…说他精神有问题,说他不正常吗。” “我看你脑子才有问题,精神有问题怎么他妈的考第一?” 周霭站在月光下,看着他们的焦急暴躁,慢慢像是欣赏够了,才从包里拿出纸笔,他低头在草稿纸上写了两个很大的字,然后举起来,展示给对面的人看。 纸页上两个大字——“胡成”,因为是笔画相当简单的两个字,所以对面的人在晦暗的月光下也能看清楚字体轮廓。 周霭只是举起了这张纸,并没有多做别的,对面的人就急促的否认道:“胡成是谁?我不认识,”他回头问身边的人:“你们认识吗?谁认识胡成?” 一群人摇头。 周霭的手心里捏着一枚钥匙,钥匙在月色里泛着银色的光。 那个人看见这把钥匙,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然的笑了下:“你想知道是谁让我们来弄你?那你直接问啊,反正说了也没事,毕竟在你们六中,这也不是秘密。” “陈浔风你认识吗?”那个男生前伸脖子,像是要拉近他和周霭的距离,他说:“就是他,是他找我们来收拾你,他在你们学校作风挺嚣张啊,他看不惯你你居然自己都不知道吗?听说…有人只是在他面前提了一句你,他直接发火砸人啊,看来他还真是…很讨厌你啊。” 天上逐渐飘起细碎的雨,周霭低头往书包里装纸笔,他上来一趟也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验证结束,他就不想再浪费过多的时间,准备直接离开。 走前,对面的人急了,纷纷吼他,周霭像是想起什么,微微用力将手掌心里的钥匙抛到对面楼顶去,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天台。 走到下楼的楼梯上,他仍旧能听见那些人迟缓的反应——“哥,钥匙、钥匙,靠,我们从里面怎么开门啊!” 周霭再走回到刚刚那个交错的路口时,雨已经下大了。 他很不喜欢淋雨的粘腻感,所以他抬头望了望四周的方向,准备找家便利店买把伞,毕竟这里离家还是有段距离。 “周霭!”突然的,有道男声焦急的从远处叫他的名字,男生的声音掩盖在雨幕里,显得有些模糊。 周霭停在原地,微微偏头,看那边举着伞快速凑过来的男生。 陈驷流举着把大伞,看见周霭之后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他将伞挡在周霭头顶:“终于找到你了,怎么这个时候还没回家。” 周霭顿在原地,慢慢的收回视线,眼睫下垂挡住眼睛里的情绪,重新提步往前走。 陈驷流打着伞走在他旁边,看他身上单薄的T恤,皱眉问:“怎么只穿这么点,你的外套呢?” 他将自己的衬衫外套脱了,要往周霭身上披,但周霭不着痕迹的避了避,拒绝了。 陈驷流早已习惯和周霭的相处模式,周霭在他的父母眼里都是油盐不进的冷硬石头,但陈驷流却觉得周霭的情感比许多人细腻敏感,只不过因为从小的经历,周霭已经习惯去用冷漠的壳子表达抗拒。 像是刚刚,他从雨里走近,就从周霭变化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失望。 但他不知道周霭在失望什么,他以为周霭是期待偏心的父亲在雨天接他回家,只能试探着安慰:“昨天,你爸爸跟我联系,说你的月考成绩出来了,我这两天课不多,所以他叫我今天过来带你做一下月末总结。” “下午我在你家里等很久,你都没回来,下雨的时候,你爸爸本来要让司机来学校接你,是我说可能你已经在路上,说我来接…周霭,你爸爸其实是关心你的,只是,可能没有对你的小弟弟那么明显。” 周霭浑身带着湿气,走在伞底下,侧脸被冻的苍白,面无表情只看着前方,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 十字路口前,车流如织,陈驷流轻扶了一把周霭的肩膀:“等一下,马上变红灯了。” 周霭本来是安静的站在他旁边,但突然的,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小幅度的偏了偏头看向对面,然后目光定住没有再收回来,周霭很少将目光长久的放在什么人或物上面,陈驷流觉得莫名,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马路的对面也停着一群举着伞等着红灯的行人,路灯的光在雨里显得模糊又遥远,那边的人群里只有一个男生没有撑伞。 男生站在雨里,外面穿着六中的校服外套,敞开的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他的上半身已经全部被雨水打湿,却丝毫不显狼狈,男生有一张少见的出挑的脸,在雨丝里,他冷峻的脸反而越发清晰,轮廓也越发的深刻。 那男生也正隔着雨幕看向周霭,黑色的眼睛里带着穿透距离的认真,与他偏冷脸孔不能匹配的认真。 陈驷流站在旁边,都能感觉到他们的视线如有实质,旁若无人一般,在雨里安静的连结,深.长得像是越过了遥远的时空。 然后,是周霭率先收回视线,他微垂眼睫,一瞬间挡住了所有的情绪。 对面的男生慢慢才从周霭身上移开眼神,离开后,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再无认真,陡然转向锁向了陈驷流。 在这种眼神的直视下,陈驷流下意识的皱眉。 车流从他们面前来往经过,短暂的遮挡视线,陈驷流感到疑惑,他的眉头没松,但等他再看向对面,站在原地的那个男生已经离开了。 那男生的视线毫不友善,陈驷流低头看旁边的周霭:“刚刚站在对面那个男生,你认识吗?他是你们学校的吗?” 周霭安静的微垂着眼睫,似乎在思考什么,但却没给陈驷流任何反应。 那个男生看起来并不是善类,陈驷流考量到周霭的性格和特殊情况,一边随着人流往对面走,一边对旁边的周霭做隐晦的提醒:“周霭,在学校里,如果察觉到有什么人欺负了你,你可以跟我说。” 周霭面色无波,像是没有听到,但过了马路后,却从伞下离开来。 他终于看见一家亮着灯的商铺,他走进去,半分钟后,周霭从商铺里再走出来时,手上拿着一把新的雨伞。 7. Chapter 07 电梯抵达负一楼,梯门自动打开,陈祯走出来两步后,伸手推开了面前一道隔音门,嘈杂的电子音和炫彩的电光一瞬间朝他扑面而来。 整个负一楼全部打通成大平层,里面充斥着饱和度极高的光,让人恍惚穿越到十来年前嘈杂的街边游戏厅。 但也确实如此,这里确实就是按照过去特意打造出来的游戏厅,大厅布满各种十来年前流行的游戏街机,只不过非常干净整齐,因为它只属于陈浔风一个人。 陈浔风似乎已经洗过澡换完衣服,穿了件宽袖口的黑色T恤,此时正斜靠在一张电竞椅里,面无表情的按动着手上的手柄。 陈祯解了手上的表,走过去到陈浔风旁边,偏头看了一眼他,随便的拉开一张凳子坐下。 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陈浔风的手机和半罐冰啤酒,陈浔风面前的屏幕里是过去流行过的一款赛车游戏,小界面上是最早期的3D游戏界面,在现在看起来,其实相当的简略粗糙,甚至能看见机车轮廓上的马赛克。 但陈浔风就喜欢玩这种东西,他对现在流行的各种VR、虚拟模拟或者端游、手游全都没什么兴趣,从小到大,不管是跟陈祯出国还是回国,不管去哪里住在哪,陈浔风的唯一要求都是房子内要设置这样一个游戏厅。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陈祯晚上也喝了点酒,这会他翘着腿仰靠在椅背上,偏头问旁边的陈浔风。 陈浔风的短发半干,几缕额发浅浅遮挡住眉眼,男生的视线放在面前的游戏机屏幕上,手上的动作没停,闻言慢慢回应道:“高一正常的放学时间是下午6点,现在是晚上9点半,哪儿早。” 陈浔风歪卧在座椅里,侧脸被周围炫彩的灯光映成红色,说话间莫名透出股没精打采。 陈祯揉着鼻梁笑一声:“是吗?原来你居然真的知道你们高一的放学时间。” 粗糙的跑车在屏幕里冲过黑白的终点线,陈浔风支起身体,从旁边的篮子里拿了两枚游戏币,往游戏机里填充。 “你小时候,每次不高兴,就往你的游戏厅里面藏,”陈祯说,像是在回忆:“那会你可真皮,我把你往外揪去学校,你还还手跟我打架,那会你还没我腿高呢。” 游戏机屏幕跳出巨大的“3、2、1”倒数,陈浔风已经快速开启下一局,他懒懒扯一下唇:“你17岁的时候腿长能有1米3?” 陈祯笑着抻了抻手臂,推了陈浔风肩膀一把:“所以你今天在这忧郁什么啊?进校一个月,你已经花了我六百万了,混混头头,你现在在这装什么文艺青年?” 陈浔风摁动手柄,带动赛车拐过一个迅疾的弯道,直接甩开旁边的车,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你现在是六中的名誉校董,上次你那秘书不是说你想涉足教育业?我是你工具人,你帮我摆平,我也是你入行的契机。” 陈祯打了个哈欠:“滚蛋,谁知道你冲冠一怒,把你那同学差点打进重症去,那家人但凡闹大点,你外公知道了的话,你就别想在这上学了,老子有什么办法,只能花钱建游泳馆给你摆平。” 这批游戏机是他们暑假搬过来才置办的新机子,陈浔风玩一次就是一次新纪录,一局结束,屏幕上又跳出打破纪录的提示,陈浔风扔了手柄倒回椅子里,他望着天花板上炫彩的灯,想了会,突然出声:“舅,他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陈祯躺在旁边的椅子上,在酒精和舒适温度的催化下,几乎都要睡着,突然被陈浔风这句话闹醒,还没反应过来,躺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问:“谁?” 陈浔风没说话,只是喝了一口酒。 陈祯慢慢才反应过来,懒懒笑了下道:“你那…小同学?” 陈浔风拿过旁边的手机,低低的嗯了一声,他抬手搓了一把头发,另外一只手滑动手机界面,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皱了皱眉才开口:“今天放学,我看到有人尾随他,我找过去,一直找到他家,都没找到人,我给他发短信,我还试着…试着给他打电话了,但是打不通。” 陈祯也皱了皱眉:“你们六中,怎么还会有尾随的情况?” 陈浔风的眼神变深了些,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些人不是我们学校里的,我记住了打头那个人的长相。” 陈祯的神经敏感的一跳,头疼的打断他:“你是去上学,不是去打仗,能不能别天天给老子惹事?” 陈浔风顿了顿,又不着痕迹的绕回先前的话题:“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已经把我忘了,认不出我来。我有几次…跟他近距离接触,他对我就像是个陌生人,我那个时候甚至觉得,是不是我走的时候,他太小了,就…”陈浔风手臂微抬,像是比了个身高,“就那么点,现在他都这么大了,都已经过去6.7年了,他记不住,所以应该是正常的。” “但是今天,我很确信,他看见我了,他看的就是我,舅,周霭那个眼神,我记得清清楚楚,他看了我好久,要么,就是他没有把我忘了,要么,就是他终于想起来了。”陈浔风将手里的空易拉罐捏扁,投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周霭很聪明,跟小时候一样聪明,他记忆力很好。” 陈祯静静看他一眼,笑了下:“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和你幼儿园的小伙伴重修友谊?” 陈浔风复又低头,同时垂下眼睫毛,他花了6年才和陈祯搬回来又转到六中,但从入学那天,他在校门口看见周霭起,周霭对他一直都是全然的陌生和冷淡,他从周霭身上感受到了鲜明的抗拒。 陈祯看他沉默,便从座椅里起来,拍了拍陈浔风的肩膀:“我上去睡了,你今天晚上在这里睡?明天早上起得来吗?” “对了,”陈祯像是想起来什么,停步转回来,陈浔风看向他,陈祯说:“你别他妈再给我惹事了,我问你,那什么尾随的,你真的要替你的小竹马管?” 陈浔风没说话,但也没否认。 陈祯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把你塞进名校,你天天上个学反而跟打仗似的,出校门那条路上总有监控吧?那几个人你找方法圈出来,我去帮你处理,如果是熟手,看看能不能送局.子呆两天,你就别再跟老子插手,你还是个学生,能不能规矩点。” 陈浔风看他一眼,没说话。 陈祯瞪他一眼,然后挥挥手往外走:“不准喝酒了,快睡觉。” … 周四早上,周霭从后山喂完猫回来,教室里的人依旧不多,昨天晚上下的那场雨不仅没停,还在半夜下大了。 早上过去喂猫,猫猫狗狗都缩在避雨的地方不出来,但周霭桌篓里的那份早饭却没停。 大雨遮蔽日光,四周一片暗沉。 进教室之前,周霭将雨伞挂在走廊,胳膊却突然被人重重一撞,等他反应过来,旁边背着书包的胡成已经朝他扬起一个恶劣的笑,胡成撑臂拦住了周霭的另一侧,说:“死、哑、巴,看见你我突然想起来,班长让我在这周内跟你道歉。” “那你听好了,我现在跟你道歉,对不起啊,周霭,对不起对不起啊,我愧疚得要死了,我这几天晚上都愧疚得没睡着,我怎么能当着全班分享你的情书呢,哑巴也有春天的,我们正常人应该去理解的。” 周霭整个笼罩在暗调的阴影里,混合着旁边阴暗的天空,安静的像是道影子,没有任何动作。 胡成比周霭高壮,但仍旧恐惧周霭的再次出手,他微微退开,说:“怎么?你又想掐死我吗?” 周霭没有给出回应,只站在原地,用那双黑色的眼睛静静看着他,像是在观察打量。 胡成再退两步,周霭的嘴唇却突然动了动,像是一个没有完成的笑,浅浅的,一晃而过,像是忍俊不禁。 胡成从来没有在周霭的脸上看到过别的表情,周霭的那个笑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已经消失了,他只觉得非常诡异。 胡成的心脏突然开始加速跳动,这周他联系了职校的表哥,给表哥展示自己脖子上的掐.痕,告知自己在班里被人欺负的事情。 表哥极其崇尚智商,对一路学习优异的他几乎是言听计从,几句话下来就誓要替他报复周霭,但表哥人也是相当蠢,昨天晚上那么好的机会,几个人却反而被周霭锁到了天台上,淋了大半夜的雨,天亮后,他带着撬锁师傅才找到那处偏僻的老楼。 表哥几个人冻一晚上,早上见到的时候冷得一直发抖,却还反过来安慰他,说这几天会继续去堵周霭,说一定会替他教训周霭,还让他放宽心,说他们按照计划,早就把锅推到了那个嚣张的陈浔风身上。 但此刻面对周霭这双眼睛,胡成心里却突然开始打鼓,周霭的眼睛黑漆漆的,明明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但胡成却诡异的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了。 周霭拨开胡成挡在旁边的手臂,胡成退得太远,所以那条手臂只是松松搭着窗台,周霭轻轻一拨,那手臂就重重的垂了下去。 周霭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像往常一样,安静的走进了教室。 但胡成却站在走廊,透过窗户看向教室角落里的那道侧影,看了半天,最后他摸出手机快步进了尽头的洗手间。 手机的对面是表哥,声音里还带着困意,但接电话的动作很快,胡成略微急促的问对面:“你昨天,到底是怎么跟那哑巴说的,他相信你们是陈浔风找来的?” … 下午雨还是没停,淅淅沥沥,已经下了整整一天。 放学后,周霭撑着伞往家走,但并没有走出多久,他就再次顿住脚步。 昨天的事情让他开始敏感,所以今天,他尤其清楚的意识到,他的身后又有人在跟踪。 8. Chapter 08 大雨笼罩整座城市,绵密的雨是种天然的屏障,但昨天的经历让周霭的某根神经开始敏感,所以他能感受到自出了校门后,就一直远远缀在自己身后的某道视线。 周霭微微攥了攥手里撑着的伞杆,他早已经习惯各种恶意看向自己的眼神,但那些眼神都是正面朝向他,他反而可以彻底无视。 但他很抗拒这种尾随身后的注视,他也并不想像昨天那样,再在这群人身上浪费时间。 所以周霭直接转过身去,微微抬伞,看向这条路的尽头,然后他的动作和眼神都顿住了。 这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情况,隔着雨幕和来往的行人,他居然和远处的陈浔风对上了眼神。 陈浔风的脚步也随他停住了,他举着伞恰好站在路尽头一棵行道树下,男生的上半身穿着件袖口稍宽的半袖黑T恤,下半身的浅色牛仔裤裤脚扫在脚面上,个子很高,眼神压在伞面下,从远处看过来却并不压人,反而是静的、专注的,甚至有种说不上来的温和。 从校门就开始远远跟着他走的人是陈浔风,意识到这点,周霭的眼睫下意识眨了眨。 旁边来往的行人撑着伞擦过他,伞边不时与他举着的伞发生摩擦,周霭站在原地,想起了昨天下午。 那时红绿灯前,雨丝瓢泼,陈浔风浑身湿淋淋的站在路对面,也是用这种眼神,透过雨幕专注的看着他,只不过当时陈浔风的眼里还有一丝没收回去的焦急。 昨天两个人碰巧撞见的地方,是到家之前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周霭当时并没有多想的,却在此时迅速串联起来。 周霭几乎已经肯定,昨天陈浔风出现在那里,是为了找他,陈浔风知道他家的具体住址,陈浔风知道昨天那群跟在他后面的人,甚至可能陈浔风自己也早已经跟踪过他。 昨天放学后,陈浔风追着他往他家的方向走,但周霭却带着人拐去了另一处地方,所以开始时两个人错过,然后陈浔风折返,他往家走去,两个人最后才能在那个路口相遇。 周霭轻轻拢了拢眉心,所以今天陈浔风这样,是因为昨天的情况,不加掩饰的跟着他在为他保驾护航? 周霭透过远处的男生,恍惚看见了小时候的陈浔风,那时陈浔风蹲在他旁边,说过许多的话,他重复次数最多的一句,周霭现在也依然记得,年幼的陈浔风总捏着他的手说:“你别担心,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但时间是种相当残忍的东西,一个多月前,他时隔六年再见到陈浔风,长大后的陈浔风却只带给他陌生,长相、性格,乃至所有与陈浔风联系上的一切,都只让周霭感到陌生。 周霭终于从远处收回视线,转过身后,他平静的撑着伞继续往前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知道,他身后的那个人跟着他动了。 昨天在红绿灯前的那次漫长相视后,两个人像是心照不宣的互表了身份,也所以此刻,即使周霭依旧冷漠,也像是默许了陈浔风的“跟踪”。 周霭顺着几条街往家的方向走,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一直安稳的守在身后,直到他到达最终目的。 到家时,四周已经变得昏暗。 周霭在屋檐下收了伞,将雨伞上的水沥干,天边隐有闪电浮动,雨势持续变大,身后别墅的大门半掩,暖黄的灯光从房子里泄出来,他听见里面传出来周佑宝的笑闹声,周霭进家门前微微顿了顿,他能感受到那股视线依然没有收回,似乎在等他进门去。 但周霭最终也没有转头向后看,他只是沉默的进了家门。 屋里三个人围坐在客厅边,气氛和乐融洽,周霭如同一个隐形人,与他们的世界格格不入,过程中只有周佑宝的笑声稍停,朝进门来的周霭看过来,但也只捕捉到周霭已经上楼的半个沉默侧影。 周霭关上卧室门的第一件事是换衣服,即使他是撑着伞走回来的,但裤脚、袖口也被斜飘的雨丝浸.湿了,他很讨厌这种潮湿的冷感。 周霭拿着衣服进浴室时,路过了房间的窗台,他停在窗边,然后微偏头透过玻璃看出去,外面已经黑透了,在大雨里,唯一能看清楚的是别墅区内排列规律的路灯光,他看向那些被路灯分出来的路径,然后在远远的一条直路上,他捕捉到一个男生撑伞离开的背影。 周霭的眉心突兀的跳了跳,大雨让整个视野都变得模糊,但他仍旧一眼就认出来陈浔风的背影,时隔六年,面对长大后的陈浔风,他依然拥有这样的能力。周霭停在原地,单手撑着窗台,窗外偶尔闪电的光将他的脸映的雪白,周霭的手指在窗台上轻点,直到那道身影拐出视线,再也看不见,而周霭许久都没有收回视线。 第二天雨后初晴,是个艳阳天,但班里的氛围依旧压抑。 曾经那种被众人围着取乐的场景不再,周霭反而变成了一枚“消.音器”,他一出现,班里本来正常的声音就会突然消失。 一个原因是,之前周霭在班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差点掐死胡成,那件事对1班大部分学生来说还是太过惊骇,所以他们现在不敢再当面惹怒周霭,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胡成会不会是自己。 另一个原因则是,21班的陈浔风前两天在篮球场上那一出,当时就传到了年级大群里。陈浔风才进校一个月,但他张扬霸道的作风深入人心,这件事一出,直接就坐实了陈浔风看不惯周霭,而周霭与陈浔风不和,下场只会更惨,前车之鉴蒋文意就在眼前,1班的人便只等着看好戏。 但周霭本人跟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大部分时间仍旧只安静坐在角落的位置上,独自做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他不会与班级里任何人发生任何形式的交流,当然,他也对自己引起的班里僵涩的气氛和年级舆论毫无感觉,或者说他并不在意。 这种安静延续到下午,烈日斜斜照进教室,班里的氛围终于被天气带起来些。 日光透过窗户直直照向周霭,他坐在位置上,抬起手挡了挡光,另一只手仍旧在试卷上书写,直到班长突然过来叫走他。 敲门进办公室,秦老师抬起头来,突然露出个少见的笑来,他对周霭招手:“周霭,来,过来,我今天给你接了份兼职。” 周霭走过去,秦老师一直看着他,像是在观察他的脸,然后低声和旁边脖子上挂着摄影机的男人交流了两句,那男人也看着周霭点了点头。 秦老师站起来给周霭拉了张凳子:“坐,我们六中官网上那两张学生照片你看见过吗?”她问周霭。 周霭点了点头,六中官网的宣传照,点进校网就能看见,那是两张在老校门拍摄的男女学生穿校服的照片。 秦老师把电脑移到周霭面前,给他看那张照片:“这学期学校一直在升级官网系统,前段时间,校领导说是要把这些照片也换了,照片上这两个学生都是6年前毕业的了,你看他们身上穿的校服,”他点点屏幕,“都更新换代过好几轮了,照片太老了。” 秦老师说着话又笑了下:“那天在会议上说到拍照的人选,关于女同学的人选,几个老师们都在纠结,但轮到男同学,都提了你。” 旁边的男人目光时不时停在周霭脸上,此刻他突然插话:“你们楼下那张照片,我拍照这么多年,修都没修过这么标志的,”他朝旁边秦老师比了个大拇指,点点头:“现在的孩子啊,是越长越好了,刚刚他一进门,我的眼神都直了,我感觉现在给他来一张,都能直接挂我公司当招牌。”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秦老师伸手介绍旁边的人:“这个是广告公司那边来的代表,王总,过来看看你。” 周霭说不了话,只是朝男人的方向微微低了低头,以示礼貌。 那男人看着周霭,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一丝遗憾神色,又接着感叹了句:“真是好孩子,成绩还这么好。” 秦老师似乎也叹了口气,但又很快掠过话题,说:“周霭,那看过人,我们就这样定下来了?拍摄时间安排在这周末,天气好,也不会耽误你正常的上课时间,可以吗?” 周霭暂时沉默着没有给出回应,他并不觉得他的形象能代表一名积极的高中生,他也不想挂上笑脸出现在摄像镜头下,甚至最后出现在校内官网。 秦老师观察着他的脸色,打趣两句:“周霭,你可是我们所有老师钦定的‘男主角’,没有比你更合适的,高三的学生们压力大学业忙,高二前几名都是女同学,而高一有你,就再没有第二个选择。选择你,也是老师们对你的一个期许,刚刚给你看的照片里,那个学长那年高考是全省第二,所以老师们觉得你之后也会取得非常亮眼的成绩。” “给六中打广告,不光要你长的帅,还要你学习达标,不然别人点进来看到照片上的人,成绩不行又不守纪律,那不是反而影响六中的招生吗?” 男人也劝,以一个职业人的角度:“长这么好,不说六中名校,就算你照片挂普通学校招生,我也想把我姑娘送进去。” 有人附和,秦老师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敲定:“行了,回教室吧,这周五我把具体安排给你。” 但周霭还是摇了摇头。 … 西斜的日光将整个操场连同篮球场映衬金色,远离教学楼的地方,喧嚣与嘈杂不断,混合着球场边时不时爆起的惊叫。 陈浔风刚下场,手臂线条仍旧微微绷着,他被光刺得眼睛微眯,看着眼前递过来的那瓶水皱了皱眉。 赵悦穿全套的秋季校服,蹲在旁边维持着递水的姿.势半晌没动,似乎是陈浔风不接她就不收回去。 江川过来,直接抽走了赵悦手上的水,然后弯腰坐在陈浔风旁边:“我说姐姐,你这几天怎么天天都穿你这套丑兮兮的校服啊?”他扫视一圈围着球场的男男女女,示意旁边的赵悦:“不跟她们穿小裙子了?” 赵悦的目光停在陈浔风身上,男生侧坐在日光里,半边脸被日光映成金色,也让他露出来的侧脸线条显得更加无可挑剔。 江川碰了碰她肩膀,她才回神:“…哦,哦就那个,学校要换校网宣传照,正在选女生,照片肯定要穿校服拍,所以我这两天穿校服在老师面前刷刷存在感啊。” 江川捋着自己的刘海,笑一声:“这不直接内定我们校花?” 赵悦叹口气:“让你别乱叫,还没定呢,我只是预选人之一。” 陈浔风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球场上的局势,旁边江川在和赵悦聊闲:“拍照那男生定没?按颜值的话,那谁也没有我们浔儿帅啊?” 他拍一把旁边陈浔风的肩膀,被陈浔风不耐烦的拨开。 赵悦的脸色变了变,她想起了年级大群里热烈讨论的,关于陈浔风对高一那位学霸极度看不顺眼的消息。 她小心翼翼看一眼旁边的陈浔风,低声迅速的说:“定了。”然后想要换个话题。 但江川不懂眼色,偏要刨根究底的问:“定的谁?报上名来,我看看我认不认识。” 赵悦不说话,江川又催促的推她肩膀,赵悦无奈的皱眉,瞥一眼旁边状似将心思放在球场上的陈浔风,迅速的说了个名字:“周霭。” 江川声音不减,反而还慢慢重复:“周、霭…谁?这名字好熟悉啊。” 然后赵悦眼见着陈浔风突然偏过头来,看着她,用那带着冷感的声音问:“你说周霭要和你拍什么照片?” 9. Chapter 09 1班的教室靠近楼梯,从办公室出来,周霭在上楼的过程中,就听见1班断续传来的喧嚣。 但当他出现在教室前门的时候,班里的热潮一瞬间就消失了。 班里没几个人光明正大的抬头看他,但周霭能察觉到空气里残余的氛围是围绕他而展开,这是常态。 周霭穿过几条过道,平静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同桌蒋文意吊着一条胳膊,单手握笔在书页上书写,没对他的回来有任何反应,自从蒋文意月考缺考还受伤后,他整个人都安静了许多,甚至就连放在周霭身上观察的目光都少了。 那场发生在厕所里没有人看见的殴.打,像是将蒋文意的气焰全部扑灭,蒋文意整个人都沉了下去,除了前两天周霭在教室里掐了胡成后,蒋文意对他的恶.意威胁,之后几天,蒋文意再没有和周霭进行任何主动的“交流”。 不止是对周霭,蒋文意跟别人的交流都少了,周霭历来安静,而蒋文意的表情也在日复一日的沉寂中开始笼上阴翳。 但周霭不知道,他并不在意蒋文意这个人的存在,蒋文意的安静、喧嚣、嘲讽,都没能在周霭心里留下任何符号,他唯一感觉到的,只是笼罩在身边的药味渐渐淡了。 周霭回到座位,正拿出课桌里的书本,前座的女生却突然转过身来递给他一张纸条,女生抿唇看一眼周霭,并没有多说什么,就转过身去了。 周霭看向放在桌面上的那张四方便利贴,上面简单写了两句话:“和你一起拍宣传照的女生可能是陈浔风的女朋友,你还是…多小心一点。” 纸页上的内容大概就是他进教室前,他们讨论的内容,周霭看一眼前座女生的背影,垂眼将纸条收了起来。 雨后初晴,这天的夕阳特别好,周霭出校门没走多久,就感觉到缀在身后的陈浔风。 路边偶尔停着车,掠过这些轿车的后视镜时,周霭可以扫见跟在后面的男生身影。 陈浔风没有背书包,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里面印花浮夸的黑色T恤若隐若现,他走的不快,与周霭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一直淡淡的放在周霭的背影上,他在光明正大的“跟踪”周霭。 等在红绿灯前,车辆从面前驶过,周霭垂了垂眼,从经过的车窗玻璃上,他看见了后方陈浔风脚上的那双银灰色运动鞋,与上周他穿过的同品牌同款式同颜色。 周霭的眼睫轻眨,陈浔风的这双鞋带给他过去的记忆,那个时候,陈浔风充当着两个人之间“保护者”的形象,陈浔风能强悍的将所有对他们的恶意阻挡开来,但陈浔风并不会照顾自己。 那个时候的陈浔风像是没人管,他是整个幼儿园里最脏的小孩儿,所以周霭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准备两份,两支相同的铅笔、两个相同的书包、两件相同的衣服,那几年,两个人的衣食全部都是一样的…那个时候周霭还是个小哑巴,但他是两个人之间的“照顾者”形象。 红灯转绿,面前没有车再过,周霭轻轻的呼出一口气,他仍旧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只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陈浔风照例跟他到家门才停步,到家时,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周霭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他微微拉开窗帘,才发现楼下的陈浔风还没有离开。 陈浔风微微靠在楼下的院门上,风将他的头发和衣服吹得凌乱,他站在风里,目光投在远处,似在想些什么。 周霭莫名也想感受这股风,他将二楼的窗户拉开,风立刻将窗纱吹的飞起来,周霭摸过旁边抽屉里的烟,他低头点烟,再收火抬头时,才发现底下的陈浔风正抬头望着靠在窗边的他。 周霭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次他没有再躲开陈浔风的注视,他们隔着两层楼的距离高低对视,周霭的目光很冷很淡,抽烟的动作熟练也非常不健康,他习惯将烟草的味道深深的吸进肺腑压住,再吐出来的烟都少。 周霭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模样,所以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与那时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时间可以把一个人变的面目全非,陈浔风像是想找回他,但他已经不是那个被他护在身后的小哑巴。 周霭站在窗口,陈浔风站在楼下陪他抽完了这支烟,陈浔风一直抬着头,他的眼神依旧是认真,混杂着等待,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惊讶、失望抑或是烦躁。 天边夕阳下垂,周霭看见远处保姆拉着周佑宝正在往家走,他最后看了一眼楼下的陈浔风,皱了皱眉,这是两个人再见后他第一次在陈浔风面前表现出情绪,但很快,他就侧过脸去关上了窗户。 今天爸妈又出差,晚上的饭桌上只有他和周佑宝两个人,保姆耐心的喂着周佑宝吃饭,但周佑宝并不怎么专心,目光一直望着桌对面的周霭。 周佑宝是周霭的亲弟弟,但从周佑宝出生到现在,他都几乎没有抱过周佑宝,作为兄弟,他们之间的交流极少,周霭也几乎不主动和周佑宝接触,他吃完就下桌,洗过手后往楼上走。 顺着上二楼的旋梯走到一半,周霭突然感觉到小腿处传来痒意,他已经洗过澡,身上穿的是睡裤,睡裤柔软的裤脚加重了这种摩擦带起来的痒。 周霭下意识抽了抽腿,然后他更快的察觉到不对劲,周佑宝居然跟着他走到了这里,此刻小男孩正虚虚用两手抓着他的腿,他这一抽腿,周佑宝根本稳不住身体,就要往后仰滚下楼梯。 那一瞬间,周霭的脑海里并没想太多,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小孩子的头很脆弱,不能受到撞.击。 所以在周佑宝要顺着楼梯滚下去的时候,周霭猛.然弯腰抓住了他的手臂,周佑宝四岁,身体健康体重不轻,周霭站在一步阶梯上单手抓着他,侧身的同时脚踝重重一扭,手里的周佑宝却开始哭泣挣扎,周佑宝的重量往下坠着周霭。 拖鞋底粘不住光滑的瓷砖,周霭一步踩空,却根本空不出手来把住旁边的栏杆,两个人往下滚的时候,周霭只紧紧护住了怀里周佑宝的后背和头。 等他们滚到底,在厨房洗碗的保姆才听到周佑宝的哭声跑出来。 周佑宝正趴在周霭身上哭,保姆慌忙将他抱了起来检查有没有受伤,身上的重量轻了,但周霭却还是起不来,他迟钝的感受到后腰、胸腔和后脑勺处传来的剧烈疼痛。 保姆检查完周佑宝,没有明显的外伤,终于松了口气,再低头时却惊叫一声。 周霭很艰难的才支起上半身,听见保姆的刺耳叫声,他偏头才看见自己裤腿上浸了红色的血,他缓缓吸口气,抬手朝保姆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周六那天天气果然很好,校服宣传的拍摄就在学校内,从上午9点日光最好的时候开始。 早上8点,陈浔风拎着早点,等在周霭去学校的必经之路上,但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他也没看见那道安静的影子从对街路过。 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周霭并不是个会迟到的人,陈浔风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转头往学校走。 到了学校拍摄场地,刚画好妆的赵悦第一眼就看见他,眼睛一亮朝他跑过来:“陈浔风,你真的来看我拍摄了啊?哇…你还给我带吃的了啊?” 陈浔风目光越过她,看向了坐在那边穿着校服的男生,男生正在被化妆师整理头发,但只是一个侧影,陈浔风就知道,这人不是周霭。 赵悦也顺着陈浔风的目光看过去,观察着陈浔风说不上好的脸色,低声解释说:“这个人是高二的学长。” 陈浔风从那边收回目光,问她:“换人了?” 赵悦点点头,小声说:“原定的确实是…周霭,但是听老师说他拒绝了,他不想拍。” 陈浔风“嗯”一声,扔下一句:“走了。” 赵悦有些反应不及的失望,大周末陈浔风能从家来学校,她本来激动又惊喜。 但陈浔风匆匆而来,却看都没看她今天化着精致妆容的脸,手上的早点也并不是给她的,甚至他没说两句话就要走,似乎陈浔风过来就只是为了针对那个“周霭”,周霭不在,他就瞬间失去所有兴趣。 所以赵悦下意识伸手,拽住了陈浔风提着东西的那条胳膊:“你还没看我拍照片呢,再在这玩会呗,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我请你啊。” 陈浔风转过头看她一眼,日光从他背面而来,他的脸笼罩在阴影里,眼睫压着眼神,陈浔风出口的话还是他惯常的冷漠倦怠:“你是嫌学校里传我俩谈恋爱的人还不够多吗?” 赵悦在他的眼神下松开手,学校里追着陈浔风的女生有许多,赵悦并不是里面最特殊的那个,但她是最有毅力也最会另辟蹊径的那个,她费了功夫,先和陈浔风身边的朋友打好关系,然后顺利成章的也成为了陈浔风的“朋友”。 陈浔风看起来像是风流又坏,但他身边的异性极少,她是第一个稳定出现在陈浔风身边的人,也是年级里盛传的陈浔风的绯闻对象,在当前,赵悦已经知足,她望着陈浔风的身影逐渐消失,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在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变成陈浔风真正的女朋友。 陈浔风提着手上的东西,并没有直接出学校,而是绕到教学楼后方,翻过破旧的围墙,去了校内荒僻的后花园。 天气晴好,后花园的猫猫狗狗都出来了,正趴在草地上晒太阳,察觉到陈浔风落地,全都向他围拢过来。 陈浔风蹲下身.体,将手上的早点给它们分了,手里轻轻揉了揉一只小猫的头,他问这只猫:“昨天周霭给你们喂的什么?” 小猫低着头,吃的认真,只敷衍的朝他“喵喵”两声。 有风迎面吹来,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陈浔风眼神变得深了些,他想起昨天下午站在窗台上的周霭。 周霭身形单薄,站在风里更显得轻飘飘,恍若他一个眨眼就会消失不见。 昨天下午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窗台上的周霭,但却是他第一次和窗台上的周霭对视。 10. Chapter 10 陈浔风其实知道周霭的很多事。 他知道每天早上7:20左右,周霭会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经过好望路的第一个十字路口;他知道每天中午12:20前后,周霭会独自坐在食堂靠窗的位置,只吃二楼的清炒窗口;他还知道每天晚上周霭都睡得晚,他知道周霭喜欢在刷完题后的半夜,靠着窗台吹冷风发呆。 他知道周霭在学校后山一共喂了三只猫、两只狗,猫是普通的三花、狗是没有品种的黄白毛土狗;他知道周霭只抽那款绿盒包装的叫寿百年的薄荷烟,这种烟在他回家路上经过的某家24小时便利店售卖,售价是30;他还知道周霭额角本来有道月牙形的伤痕,但随着时间流逝,那道伤痕已经彻底消失了。 周霭并不是个敏感的人,甚至他可能习惯将自己封闭起来,冷漠的对待外界,所以他不知道陈浔风每天早上都会跟在他后面进学校,他也不知道这个月的某几天直到半夜,陈浔风依旧在他家楼下。 从入校开始,陈浔风就静静跟在周霭身后的暗处,直到那天在雨中的十字路口前,两个人第一次隔街对视,陈浔风才终于能确定周霭记得他,那天之后,他才试探着推开那道门走出来,大胆的走到周霭眼前来。 但他不知道的关于周霭的事,也太多了。 周一早上,陈浔风照旧等在周霭出门的必经之地,但直到快要上课,他依然没有等到周霭的身影从对街经过。 周霭是个守时的人,甚至他几乎每天都保持在上课前半个小时到达学校,近两个月里,唯一一次的特殊情况就是国庆假期前的那周,那天早上陈浔风也没有等到周霭。 那天早上他等到路口,直到已经过了上课时间才离开,到校的时候,他刚被同样迟到的江川扯进校门口的队列里,就看见周霭从靠在对街的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 那时陈浔风就静静站在人群里,看着周霭淡着张脸越过马路朝他们的方向走近。 他更经常看到的是周霭的背影,清隽偏瘦的背影,总是穿着六中的校服,校服的版型稍大,但在周霭身上却显得极其规整服帖。 那时周霭走过来,明明停脚的地方离他还有段距离,但陈浔风却莫名感受到他身上仿佛携带着一阵晨间的凉风,然后值勤老师就站在了周霭面前,两句话的功夫就濒临发怒的边缘,所以陈浔风抬脚,将旁边正低着头打瞌睡的江川踹了出去。 这周一早上陈浔风没有等到周霭,而且到学校里后,他也并没有在迟到的队伍里看到周霭。 他和迟到的常客江川被班主任拎进办公室苦口婆心的教育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直到升旗仪式开始,他们才得以从办公室离开。 出办公室,他直接上楼往两栋楼之间的空中走廊走,江川紧追在他后面,连声问他怎么了。 陈浔风没停脚,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他,情绪不高的说:“别跟过来。” 大批的学生已经涌去操场,教学楼变得空荡荡,陈浔风直接进了1班的空教室,往周霭的座位上走。 1班的教室里现在只有一个人,就是受着伤行动不便的蒋文意,蒋文意看见陈浔风直接从教室后门走了进来,下意识捏紧了旁边的拐杖要起身:“教室里有监控。”他对陈浔风说,像是一种提醒。 但陈浔风并没看他,脚步没停,推开他的后背过去了里侧周霭的座位上。 周霭的桌篓里书本列的干净整齐,但他的书包并没有在座位上,周霭的座位依旧保持着上周五放假离开时的模样。 陈浔风偏头看向蒋文意,蒋文意的脸因为紧张而变红,在他的视线下想要后退:“…我” 陈浔风眉目微冷,直接打断他:“周霭呢?他今天早上没来?” 蒋文意心里掠过一丝怪异,他对陈浔风又恨又惧怕,但他知道,他惹不了面前这个人,所以他咽咽喉咙,仍旧很快的回答:“我没看到他。” 陈浔风似乎皱了下眉,一手撑着周霭的课桌,站在蒋文意面前又问:“他请假了?” 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但蒋文意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摇头道:“我不知道。” 陈浔风个子有些高,沉默的站在蒋文意面前,就是种压迫,蒋文意的心跳在陈浔风的沉默中加速。 他摸不透陈浔风的行事作风,但他对陈浔风的印象极其深刻,上回月考英语那天,考前他去了趟卫生间,他在洗手池边洗着手和别班的男生说了两句话,陈浔风从里面隔间出来了,他只是下意识抬头顺着镜子看过去一眼,就看见陈浔风朝着他走近。 然后便是不由分说的暴.力,他自然也拼命反击、也还手,但结果是他进了医院,陈浔风只有并不严重的皮外伤。 蒋文意等待着陈浔风的沉默,他坐在位置上,眼前是陈浔风校服下摆的一角,这也让他觉得怪异,每天都踩在校规边线上的陈浔风,居然规矩的穿着校服。 陈浔风将刚刚碰歪的周霭的座椅摆回原位,突然的动静让旁边的蒋文意抖了一抖,但陈浔风没再看他,直接出了教室。 他没再去操场上参加升旗仪式,拐道去了食堂,买了些吃的,然后熟门熟路的绕去后山喂猫。 手机在兜里震动,陈浔风漫不经心摸着手底下小狗的脑袋,另只手将手机摸出来,通讯软件里收到了许多消息,好几个人给他发,大意是一样的,都是问他去哪了,说班主任发火了,正在暴.走找他。 陈浔风将手机关了静音,放回校服兜里。 陈浔风以为周霭的这种失联状态只是一天,或者半天,但他没想到,眨眼间一周就过去了,但他却没有得到周霭的任何消息。 他从1班的学生那里打听消息,得到的结果只有周霭因故请假,他联系不上周霭,也没再看见过周霭,周霭家的别墅门窗紧闭,没有再亮起过灯盏。 他甚至去问了他的舅舅陈祯,关于上次那群尾随周霭的混混的消息,他想去见见那群混混,但他舅舅效率太高,那群人早进了警.察局,被拘.留半个月都快被放出来了。 小时候的那次离开,陈浔风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再次得到回来的机会,他根本没有料到,他才见到周霭,周霭就有从他眼前离开的可能性。 某天半夜梦醒,陈浔风甚至恍惚这是不是一场梦,其实他还跟在陈祯住在遥远的英国,他并没有回来,更没有见到六中长大后的周霭。 但教学楼底下,镶着金边的光荣榜里,周霭的照片被日光照的极其好看,照片底下第一排就是他的班级和名字——高一⑴班周霭。 … 别墅的大理石地砖坚硬,餐厅和楼梯口不是周佑宝的活动场所,所以并没有铺设地毯。 周霭抱着周佑宝,从高近两米的楼梯上滚下来,小腿几乎被步步台阶蹭掉了一层皮,血都将他的裤腿浸湿,但这不是他受伤最重的地方。 周佑宝40多斤,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周霭的肋骨、腰椎骨连同颅骨都在跌落过程中受到不同程度的压.迫或撞击,当天晚上进医院,他就被紧急推进了手术室。 住院的第二天,周佑宝在医院做完全身体检后却不愿意离开,他吵着闹着要陪周霭,医院并不是个好地方,他的父母肯定不会允许周佑宝多待,所以保姆强.制的把周佑宝带走了,由于父母都在外地出差,而周佑宝不太听话,他被直接送去了爷爷奶奶那边。 周霭在医院住了整整三周,他的身边只有两名安静不多话的护工,由于是单人病房,所以病房里格外的安静,除了每天早上医生过来的查房,整日里几乎只有挂壁电视机的微弱声音。 住院的漫长时间里,周霭并没有想太多,持续的伤痛和僵硬不能动的姿.势让他越发苍白瘦削,但他唯一担心的是后山那几只猫狗,他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长大一点,会不会自己去寻找东西吃,而他放在那边的储备粮肯定是不够的。 所以在陈驷流第三次来病房看他时,他第一次与陈驷流主动交流。 他用手机在备忘录打字给陈驷流:如果你有时间,能不能帮我去六中送点东西? 陈驷流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拉了张椅子坐下,微挑眉心问他:“什么东西?” 周霭继续打字。 陈驷流坐在旁边看,住院一段时间,周霭整个人似乎变得苍白了些,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细长干净,骨节有些明显,手背上还有留置针头和淤青,他敲击的速度很快,很快陈驷流就看见递到眼前来的手机屏幕。 备忘录的页面简洁整齐,两段话之间周霭空了一行,所以陈驷流轻松的就看见他的下一段字:猫粮和狗粮,六中后山有几只流浪猫狗,你送过去,来回时间凑整,我按照你给我讲课时的单价付钱。 陈驷流上挑的眉慢慢放了下去,他有些无奈的笑了下:“周霭,那你这不叫找我帮忙,你这叫购买我的服务。” 周霭不再打字,靠在床头偏过头,收回了视线也收回了手机,又恢复成之前的状态——之前两次陈驷流过来时疏离安静的状态。 陈驷流看着周霭的侧脸,有些无奈的说:“但我也没有拒绝,猫粮、狗粮有要求吗?” 11. Chapter 11 周霭在医院住满了三周,出院当天,他爸爸周锐诚才第一次露面。 那天晚上意外突发,手术前的知情书是周霭自己签的,而这之后的整个治疗阶段,周霭的身边只有那两位极其专业的护工,和偶尔过来探病的陈驷流。 回去的路上,司机在前面开车,周霭和周锐诚并排坐在车后座,周锐诚翻着手上的出院证明,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旁边的周霭说话:“医生说,建议你继续静养一个月。” 下午的天气很好,日光从半开的车窗外洒进来,周霭靠窗吹着风,听见他爸在旁边问:“你怎么打算的?” 周霭偏过头去,看向周锐诚。 周锐诚本来轻松的表情微变,不满于周霭的这种疏离,但还是重复一次问题:“我刚刚跟你的主治医生聊过,他说让你减少活动,最好在家里静养一段时间,你想返校还是先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周锐诚是看不懂手语的,周霭拿过旁边的平板电脑,点开备忘录,敲了段字,不一会就递给旁边的他的父亲:并不严重,我想尽快返校。 周锐诚拿着平板点了点头,然后看见空行后周霭的下一句话:我想申请住校。 他的眉立刻就拧了起来:“你想住校?为什么?学校离家两公里,你也没有晚课,你住在家里哪里不方便了?家里有人给你做饭洗衣服,有老师上门教你学习,在宿舍有什么方便的?你这个性格和宿舍同学更处不好。”他直接下了定论:“不准住校,你弟弟这几天不太听话,周霭,你稍微懂事点。” 只问一次,周霭没再继续争取,他并不感到失望,因为在问出来之前,他就已经做了被周锐诚拒绝的准备,所以他只是平静的偏头,继续将视线看向窗户外飞速掠过的景象。 周霭返校这天早上,正好是六中的第二次月考,他虽然人出院了,但却依旧处于恢复治疗阶段,他行走时还需要佩戴护腰,护腰的轮廓被略松的校服遮挡的严实。 因为他受伤,他爸爸这几天给他安排了一名司机接送他上下学,当然这种决定历来都只是通知周霭,没有给他拒绝的选项。 第二次月考按照上个月的成绩排布考场考号,周霭是1考场的1号,而1考场中他们1班的学生不少,所以时隔半个月周霭再返校,踏进考场时,仍旧具有“消.音器”的作用。 座位的考号按照S型排布,周霭的1号在教室的最左上角,这个位置,全考场的人都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周霭跟以前进教室也没什么不同,一路安静,步速不急不缓,等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更是隐匿无声。 但在第一考场,周霭的存在就不能被忽视,因为他是第一名,他的照片在楼下最好的位置挂了一个月,他的各科成绩被各班老师背的滚瓜烂熟,甚至他整齐的字迹都被当作模板贴在墙面展示。 更何况,他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周霭坐在最前排,童年的经历带给他长久的影响,只要在校园或者教室内,他就习惯以冷漠屏蔽外物,他能感觉到的只是考场的座位排列松散、窗户外吹进来的细风很舒服,他喜欢这个不用跟任何人接触的位置。 所以周霭不知道这个考场里其他人对他的好奇心,他看不到身后的人,所以他不知道他们偷拍他,他也不知道他们将自己的照片发进年级大群里并在群里积极的聊着他。 周霭坐在1号靠窗位置,露出来的半边侧脸沉静,日光从他头顶轻洒下来,他的眼睫微垂,从头到尾都只做自己的事情。 考完一天的试,已经是平日里下午放学的时间点,拿回手机,周霭看见司机发给他的消息:“前校门那条街堵车了,开不进去,我在后校门等您。” 考完试后不用再回班级,可以直接放学回家,校园内洋溢着考后懒洋洋的放松状态,周霭在喧嚣中格格不入的绕向安静的后校门,过程中,周霭本想过去看看猫狗,但那堵墙现在不仅阻挡了那些幼小的动物,也挡住了周霭。 周霭身上还绑着医用护腰,他的腰腹不能用力,连行走都不能过多,更遑论去翻越围墙,稍有不慎他就会有二次手术的危险。 周霭没有再绕去后山,也没多在校内停留,从考场离开,他直接往后校门的方向走,他缺课太久,他爸爸约着陈驷流在晚上给他额外加了两个小时的辅导课,他需要在规定时间前被司机送回去。 六中的前门气派,后校门连通老居民楼,就显得有些逼仄老旧,周霭出校门,已经看到前方开阔处停着的家里那辆车,却不防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他的名字。 那声音冷感中透着股熟悉,却又带着点罕见的急躁,周霭听出来那是陈浔风的声音。 “周霭!” 周霭的脚步顿在原地,他现在不能背重物,所以书包被他提在一边手上,周霭攥了攥手里的包带,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像是步步敲在他的耳膜上。 终于,那脚步声停了,陈浔风停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周霭都能感受到陈浔风停脚时带起的那股短暂的风。 “周霭。”陈浔风声音放低,在他背后再次叫了他的名字。 周霭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平静的转过去身体,侧过身后,他的后背是面墙壁,面前就变成了陈浔风,他抬眼最先注意到的是陈浔风被风吹乱的黑发,第二眼是陈浔风放在他身上如有实质的眼神。 他比陈浔风矮些,但面前的男生在此刻微弯了腰,两个人的距离拉得很近,视线直直相接,避无可避,陈浔风看着他,嘴唇微动,周霭等着他要出口的话。 但后方突然就有男生带着气.喘的声音传过来,猝不及防打破这一隅的安静:“靠!你走这么快居然是他妈过来堵人?” 那声大喊也让周霭骤然回神,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刚刚自己是压着呼吸的,他刚刚似乎是在紧张,紧张对他而言,实在是种陌生又遥远的情绪,周霭慢慢放松自己的呼吸和攥住的手指,视线余光里出现一群穿着各式潮牌服装的张扬男生,男生们的喊声混合着凌乱的脚步,彻底搅乱这一处的气氛。 周霭听见人群里江川咋呼的声音:“艹了!哥,你怎么要堵他呀?这个堵不得呀!” 还有人闹着起哄:“又不是没揍过1班的,没什么堵不得的!” “哥你现在还被主任死盯着,你看不惯他,我动手,我可以帮你揍他!” 后校门本来安静,但陈浔风携带来了哄闹和嘈杂,这与周霭周围历来的死寂完全不同,周霭轻轻蹙了蹙眉,陈浔风观察着他的表情,完全是下意识的抬手,撑住了周霭身后的墙壁,挡住了他要离开的路。 陈浔风的声音有些低,他看着周霭低声快速的说:“你先别走。” 然后他转头,朝那边走过来越来越近的一群人冷声吼了一句:“你们闭嘴,别过来!” 周霭目光平静,看着近在眼前陈浔风偏过去的侧颈,那里有道浅色的伤,其实已经非常不明显,但陈浔风转头时脖颈自然拉紧,那块比周围颜色更浅的皮肤就显露出来,周霭的目光停在了那处。 周霭现在是哑巴,小时候是小哑巴,他不会哭也不会说话,周围对他感到好奇的小孩子太多了,小孩子的喜恶都太直接,他们在陈浔风短暂离开时围在周霭面前,捏着周霭的脖子“教”他说话,用石头扔在他身上让他哭,周霭像是被参观的奇怪物种,被围在孩子堆里,但周霭木木的,不给予任何回应。 最后某个男孩偷拿了办公室里的裁纸刀,他们都觉得周霭不怕痛,所以他要试试周霭是不是也不会流血,但那把刀最后却割在冲进人堆里的陈浔风的脖子上。 陈浔风使用蛮力,将他周围所有的小孩都撞倒,并且抢过了那把裁纸刀,他的脖子在争执中被划伤,却依旧死死挡在周霭身前,尚且稚嫩的陈浔风用衣袖随意擦了擦脖子上不停下落的血,红着眼睛对那群孩子说:“你们再欺负他,我就杀.了你们。” “周霭。”冷质微沉的男声带回周霭的思绪,周霭迟缓的抬眼,看向面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陈浔风已经转回头来,此刻也正专注的看着周霭。 两个人直直的对视,周霭的呼吸速度又变慢了,天边夕阳出现,斜斜照在他们身上,他看见陈浔风黑而深的眼眸,像是个漩涡,吸住他,他静在原地等了等,终于听见陈浔风问:“我等了大半年了,天天在你面前晃悠,你是不是…真的记不起我来了?” 陈浔风话落,周霭甚至反应了一会,才听明白陈浔风话里的意思,然后他空落的心才慢慢的、重重的降落回原地,他仔细的看着面前陈浔风的脸,试图在他脸上找到幼时那个孩子的特征。 当年那孩子重重抹着眼泪说自己明天就回来,小哑巴周霭钻牛角尖,沉默的守在原地,等了陈浔风整整一年,直到他被迫转校离开,也没有看到陈浔风的半分影子,而现在,陈浔风迟到6年的第一句话,却是在问他,是不是记不起他来了。 这就是陈浔风的猜测和试探,两个月前陈浔风在六中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为自己在等,他送早餐、他频繁出现、他跟踪,他像他口中所说那样在周霭面前晃悠,但他就是没有一次走到周霭面前来过,而今,他终于走到周霭面前,问的第一句话却是周霭是否还记得他。 周霭突然感觉到一股许久未曾有的愤怒,让他陌生的愤怒。 12. Chapter 12 陈浔风冷着脸的那声吼让身后跟过来的人全都停了脚步,他们都听出来陈浔风是真的生气了,但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 陈浔风脾气不好、耐心匮乏,但他什么都有,他在乎的东西少,他更多的时候是种冷漠的无所谓状态,所以他很少会真正的发怒,他们面面相觑,却猜不出缘由。 而人群里的江川则是真的担心陈浔风把周霭给揍了,周霭和上次的蒋文意又有不同,周霭是年级第一,六中这届未来的希望之一,许多老师和校领导都盯着周霭,陈浔风在这种情况下却和周霭过不去… 但江川又总觉得周霭的脸有些眼熟,他之前应该是见过周霭,但并不是众人所熟知的年级第一,他似乎在别的地方也见过周霭。 不过事情却朝着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方向展开了。 前方高大的梧桐树上黄叶飘飘欲坠,树里侧靠墙的方向,他们那不可一世的陈浔风已经飞快收敛了冷肃的情绪。 他微弯着腰、撑着墙壁,露出来的侧脸专注,明明是种强.硬的掌控姿态,但却是在轻声对面前冷着脸的哑巴说:“周霭,我等了大半年了,天天在你面前晃悠,你是不是…真的记不起我来了?” 那是他们从来没有在陈浔风脸上见过的神态,他侧脸锋利的轮廓仿佛都有软化的迹象,带着试探和迟疑,他们惊异于陈浔风的情绪和话里的内容,但视线偏移转向周霭,哑巴的脸上却并没有出现任何波动。 周霭和他每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形象一样,他的脸是少有的精致,鼻唇眼的线条仿佛是经过精准的计算测量才敢长起来。 但他漂亮的眉眼间却毫无情绪,整个人都是苍白又死气沉沉的,像是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苔藓,即使繁茂却阴冷,他的沉默是完全不能发声的,他是所有人眼里阴郁的、让人不愿靠近的哑巴。 这一处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落叶扫地的声音都清晰分明,也所以,当那哑巴沉默半晌,突然抬手给了陈浔风一巴掌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楚,他们的的心在这一刻同时提起来。 9月开学到现在不过两个月时间,陈浔风日常行事并不高调,却能迅速在六中各学生、老师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除了他自身条件,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怕。 他没有恐惧、害怕的东西,他做事似乎从来都不会考虑后果,他有这个资本和条件,他也确实够狠。 没有人敢招他,周霭是第一个,甚至那一巴掌并非做做样子,周霭的力道可能并不大,但动作利落,那巴掌是实打实的打到了陈浔风脸上。 江川紧皱着眉,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局势,他和陈浔风同一个考场,考完试明天就是周末,他们本来是要约着陈浔风去城外朋友家新开的一体式温泉酒店过周末,但老师收完试卷,陈浔风拿到手机在原地站了会,突然就迅速从教室离开。 陈浔风走得着急,连考场里自己的书包都没带,但陈浔风走得又是漫无目的的,他似乎在找人,江川远远缀在陈浔风身后,看他穿过操场和两栋高一的教学楼,最后几乎将整个校园都绕了一圈,然后他突然开始往后校门走。 看到靠着墙壁的周霭的那一眼,江川身边跟过来的男生都起哄陈浔风堵人,江川迟疑着没有明确否认,他一面担忧着陈浔风真的在后校门动手揍年级第一,一面却又觉得陈浔风不会。 那处周霭打了人,手就垂了下去,校服袖口松松圈住他的手腕,江川眉心一跳,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对周霭有特别的印象,几周前,他在对面楼的厕所撞到的那个人,就是周霭。 当时的陈浔风非常反常,罚着站突然不打招呼就穿过空中走廊,往对面楼的厕所里走,当时的厕所里就是周霭,而他撞了周霭后,陈浔风不仅捏着人家的手要看伤口,还主动提出要送他去医务室。 陈浔风不可能是个热心的人,更不可能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身后的这群人似乎终于从刚刚那副场景里缓过神,江川听见他们的惊呼和诧异的口语词,他抬眼看过去,果然,那边的陈浔风被人当着脸给了一巴掌,不仅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甚至依然垂着头,脸上那种莫名专注的神色没变,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被周霭要侧身离开的动作打断。 陈浔风没有松开撑在旁边的手,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周霭的脸,夕阳的光照在周霭脸上,他像是要融化在光里,周霭的眼睛被光刺得眨了眨,陈浔风下意识要抬手给他挡一挡。 然后周霭突然松了左手上一直提着的书包,转回身对着陈浔风,他在陈浔风的脸上扫了一眼,然后突然抬手,打了一句短短的手语,他的动作不快不慢,但顺畅利落,时隔六年,周霭跟陈浔风再次交流的第一句话是愤怒的,他问陈浔风:你终于装够了? 六中认识周霭、听说周霭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哑巴,还是个封闭的哑巴,周霭很少和人交流,所以他们几乎都快要忘记,即使周霭不会说话,但他和外界仍旧可以有许多许多种沟通方式。 后边围着的这群人看着周霭的动作都惊讶无比,但人群中心的两个人却极其平静,他们根本看不明白周霭比的什么,但陈浔风必然是看懂了,他不仅看懂了,他还一边捡起地上周霭的书包,一边慢慢的回了句话。 几辆大货车驶过,发出巨大的噪音,陈浔风的声音很低,隐没在车的喧嚣声里,他出口的话只有靠他最近的周霭听到了。 陈浔风对周霭说:“我不敢。” 他弯腰将书包上的灰拍掉,说话时他垂着眼皮,这次他没看周霭:“我是那个食言的人,说回来我没回来,我迟到了这么长的时间,而且那个时候…你太小了,你还是个小孩,我不想你把我忘了,但我没资格、也无法干扰、更不可能去要求。” 陈浔风终于抬眼,看向面前的周霭,可能是抽烟的缘故,这么近的距离,他在周霭身上嗅到一点清凉的薄荷味,他轻轻的呼吸着,继续说:“我不敢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故作轻松的冲到你面前朝你打招呼,说我是陈浔风问你还记得我吗?如果你否认,我不知道接下去我要怎么和你相处,如果你承认——” 陈浔风顿了顿,才摇着头否认自己,“你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点头承认,你不能这么轻松的就原谅我的食言,所以我根本没想过这种可能。” 货车接连驶过,轰隆的声音不消,陈浔风动了动脚,挡住身后被车带起来的灰尘,眼前的周霭看着他,沉默的看着他,陈浔风在他的视线下继续说:“所以我…” 但周霭突然垂了头,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伸手从陈浔风那里拿过自己的书包,时间并不多,他要回家了。 陈浔风看出来他要离开的趋势,将书包递给周霭时他没松手,他问:“这两周你为什么都没来学校?” 周霭偏着头并不想回答,陈浔风很快换了个问题,他叫周霭的名字,说:“那我要怎么才能联系上你?你今天要回家吗?” 周霭的侧脸沉静,像是在思考,然后他终于动作,他从手上的书包里拿出了纸笔,很迅速的写了一串电话号码,撕下来递给陈浔风,然后,他没有再停留,提着书包慢慢向夕阳下沉的方向离开了。 陈浔风站在原地,手上拿着纸条,看见周霭的身影渐小,直到最后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轿车驶走,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江川他们避着体积庞大的货车,等货车车队过去,那边氛围诡异的两个人却已经分开来,陈浔风静静的站在原地,而周霭已经离开。 他们猜不到两个人之间交流了什么,但情况很明确,他们并没有发生任何争执。 江川他们走过去,陈浔风听见脚步声才回神,看见是他们,收了手上的东西,略有些不耐的问:“你们跟过来做什么?” 江川还没说话,人群里突然有人没眼色的直接问了句:“靠!原来浔哥你跟那哑巴不是对头啊?都说你看不惯他我还以为…” 江川受不了的无声“卧.槽”,众人脸色各异,而那人的话也没说完,刚刚的陈浔风明明还是平静的站在原地,几秒钟的功夫,说话的男生已经被陈浔风搡到后面的墙壁上,男生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到脸色突变的陈浔风,慢吞吞的摸着肩膀说:“怎么了啊…” 陈浔风比他高出一个头,冷着脸站在他面前,语气很不好的问:“刚刚说要替我揍周霭的,也是你?还有,谁说的我看不惯他?” 那人迟疑的察觉到不对劲,缩着头站在墙角,没敢回答。 之前面对周霭时,陈浔风脸上那种错觉般的软化迹象早已完全消失,这会他的眉梢都是冷厉,陈浔风重重拍了拍这人的肩膀,男生在陈浔风的力道下险些没站稳,陈浔风对他说:“你再叫他一句哑巴,我让你也变成哑巴。” 四周静极,没有人出声,但也没有人认为陈浔风在说玩笑话威胁,他们都知道,陈浔风是认真的。 13. Chapter 13 陈驷流的补习持续到晚上10点,他走后,周霭继续学了两个小时,快到12点的时候,周霭突然听到房间门口传来细碎的声音,并不像是敲门的动静,但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持续又凌乱。 周霭稍微搓了搓自己的眼睛,才放下笔,走过去拉开了卧室的门,然后他低头,看见穿着睡衣裤光着脚站在自己房门口的周佑宝。 周佑宝的睡衣和头发凌乱,他站在卧室门口仰着头,看着周霭穿着的羊毛开衫里露出的护腰,细细的叫了一声:“哥哥。” 这是周佑宝第一次正面的叫他哥哥,从周佑宝出生长到现在满地跑,他们两个人的正面接触很少,周佑宝越来越大,他开始对这家里存在的周霭产生兴趣,但每一次,在主动接触周霭之前,周佑宝都会被他们的母亲打断或者叫走,周锐诚对此事的态度不明显,但也并不支持他们兄弟多相处。 周霭沉默的垂头看着面前的小孩,周佑宝今天才被父母从爷爷奶奶那边接回来,当时周霭在楼上补课,两个人并没有直接碰见。 走廊挂钟的指针在12点重合,又开始新一天的24小时,别墅里现在一片寂静,父母睡在楼下,保姆睡在周佑宝的房间里,周霭的眉心轻轻皱了皱,他不知道周佑宝是怎么骗过三个大人,在此刻独自上楼来到他的房门外。 周佑宝一直仰着脸看周霭,周霭对他来说很高,他就算仰着脸也看不太清楚周霭的神色,爸爸妈妈总会将他抱起来,抱的高高的,他很轻松就可以碰到爸爸妈妈的脸,但周霭只抱过他一次,就是那次他们跌落楼梯的时候。 当时他趴在周霭的胸膛上,蹭着周霭柔软的睡衣,那是和爸爸妈妈完全不同的感觉,当时的下落让他害怕,但周霭抱着他,他到最后也依旧毫发无伤。 此时面对周霭,他抬手揉了揉自己困倦的眼睛,又小声叫了句:“哥哥。” 周佑宝看一眼面前沉默的周霭,看他护腰显现出的轮廓,又把视线放在周霭的腿上,他记得当时周霭的腿流了许多许多红色的血,他对周霭说:“我想跟你睡。” 初秋,夜晚开始泛凉,周霭看一眼周佑宝光着的脚,又看他身上单薄的睡衣,沉默的关上身后的卧室门,率先往前走要下楼。 周佑宝迈步跟在他后面,想抓他的裤子,似乎想起什么却又没敢,手臂维持着举起来没收回去的动作。 周霭偏头,垂眼时察觉到了周佑宝的动作,他停在楼梯口顿了顿,看了一眼眼前旋转向下的阶梯,又看了一眼后方跟着他停下的周佑宝,周佑宝眨着眼睛愣愣的看着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抿唇笑了下:“哥哥去和我睡小床。” 小床是儿童房里周佑宝自己的床,周霭看着周佑宝脸上灿烂的笑容,避过眼神,但伸出手去,第一次拉住了腿.边周佑宝的手,小孩子的手很软、很小,察觉到周霭的动作,周佑宝高兴的抓紧了周霭的手指。 周霭顺着周佑宝的速度,慢慢的将他带下楼梯,直到送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 可能是察觉到动静,房间里的保姆终于在此时醒过来,她看见进门的两个人吃了一惊,回头一望那边空着的床铺,赶紧着急忙慌的过来要抱走周佑宝。 但周佑宝紧拉着周霭的手指不松开,仰头对周霭重复说:“哥哥要和我睡小床。” 保姆过来抱周佑宝,但周佑宝仍旧不放手,再闹他们的父母就要醒了,周霭站在周佑宝房间门口并没有进去,他没在看周佑宝挣扎的脸,只是低头垂眼,一根一根的掰开了周佑宝紧紧拉着自己的手指。 回去二楼的路上,周霭依旧能听到身后细碎的周佑宝闹的声音,回去的速度比下去时快很多,他进了房间就关上门,那些声音便彻底被阻挡在外。 回到房间,周霭本来关了灯要准备睡了,却发现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新消息,来自一个很眼熟的陌生号码,对面发过来:今天话没说完,我现在在你家楼下,你方便下来一趟吗? 看信息传过来的时间,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前。 因为已经关了灯,房间里此时只有透过半拉的窗帘映进来的月光,周霭站在房间中央,月光洒在他手上,他抬头看向窗外。 然后他走过去窗边,抬手彻底拉开了窗帘,他在那个熟悉的院墙角落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光线暗淡,周霭只能看见影子,看不清其他。 就在此刻,周霭拿在手上的手机亮了亮,最新一条消息显示在屏幕上:我看见你了。 紧接着又是一条:还不睡的话,方便下来吗?会很快。 周霭站在窗口,看着楼下暗处的那道影子,他轻轻的呼吸着,良久,等到手机自动熄屏,他才再次有了动作。 推开一楼的大门,首先朝周霭扑过来的是一阵风,周霭偏头避了避,关上门再转身,就看见陈浔风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院门外,风将陈浔风的头发和校服外套都吹得扬起来,陈浔风站在门外静静的等着他。 他们很有默契的往远离这栋房子的地方走,但也并不朝光线明亮的路灯下去,最后周霭停脚在一棵树下,他终于偏头看向旁边的人。 陈浔风随他停下,他像是在外面待太久了,头发被风吹得很乱,但却完整的露出底下他那张脸,周霭看着晦暗的光影爬上陈浔风的脸,听见他的声音:“今天的话,我没说完。” 周霭看着他,没有表态,但也没有移开眼神,只是等着他继续。 “我不会戏弄你。”这是陈浔风的第二句话,他微蹙眉,锋利的眉眼间自动就带上冷冽:“我知道你被六中录取,你的录取名单定下来,我才开始转自己的学籍,我想确保万无一失。” 陈浔风目光放在周霭身上,这次他没再避开:“在六中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但我并不能分辨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我也不能直接冲到你面前来问。” 周霭眼睫微动,想起9月时,在校门口,他第一次听见旁边路过的学生口中陈浔风的名字,那时他顿在原地,迟疑的偏头顺着那个学生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被簇拥在远处人群里的陈浔风,让他完全陌生的陈浔风。 面前的陈浔风轻轻的呼出口气:“因为周霭,我们分开这么几年,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我们从没联系过,几乎可以说彼此都是杳无音讯,我不是不信任你,但时间是种客观存在的东西,时间让人无力又无奈。” “所以前段时间我的想法,肯定不是自欺欺人的催眠自己你还记得我。” 陈浔风顿了顿:“但另一方面,我心里又有念想,我期望你还记得我,偶尔在学校里和你遇见,你错开眼神的时候,我会想你是不是认出我来?还是只当我是个偶然遇见的陌生人?” 风变大了,陈浔风站在周霭面前,替他阻挡部分吹来的风,陈浔风敞开的校服衣角被吹得随风乱晃。 他身姿不动的站在周霭面前,冷感的声音混杂在风声里:“所以我说,我不敢光明正大。一说开就等于下了判.决,我只能跟踪你、偷看你、甚至从别人那里听说你,我创造机会和你偶遇,找理由出现在你面前,我确实带着试探的意思,如果你表现出微妙的信号,如果我能接收到…国庆收假那周,下大雨那天,有人跟踪你。” 听到这里,周霭的眼神未变,陈浔风果然是知道的,这在他意料之中。 这时是半夜,周霭下楼,身上套了件灰色的羊毛衫,他的手放在衣兜里,底下是同色系的长裤,校服的蓝衬他的气色,这种沉静的灰反而让周霭看着更素淡、更冷。 陈浔风看着周霭宽松的裤脚被风吹得斜向一处,突然问他:“你冷不冷?” 周霭微顿,然后摇了摇头。 陈浔风往侧边又走了一步,接着刚刚的话题说:“就是那天,你给了我信号,你还记得我。所以我才敢光明正大,不靠偶遇、不靠借口的出现在你面前。” 陈浔风停了停,他又垂了眼去看周霭的衣服,他的睫毛有些长,垂眼时轻松就覆盖住底下的眼瞳,像是一个避开周霭的姿态,他说:“但你很快就不见了,我联系不上你,你家里、学校,都找不到你,所以我今天有点着急了…跟你说的第一句话,”陈浔风甚至偏了偏头,“我不知道要怎么问才合适。” 陈浔风停在这里,视线余光察觉到周霭将手拿了出来,周霭从衣兜里摸出了手机,陈浔风慢慢转回头,看向他低下去的脸。 手机的荧光淡淡映着周霭的脸,他表情很平静,像是丝毫没有被陈浔风的这番话影响到任何,他手上打字的动作极快,很快就将手机的备忘录屏幕展示给了陈浔风,空白的备忘录顶端只有一行字,问的是陈浔风:你说完了吗? 陈浔风低嗯了声。 周霭在备忘录上,空行接着打下一句话:那我回家了。 “等一下。”陈浔风却叫住他。 周霭本来都要往前走,闻言又转回头,等陈浔风的下一句话。 “那次跟踪你的几个人,被别人弄进了警察局,说是未成年敲.诈勒索,”陈浔风垂头很认真的看着周霭的眼睛,问:“他们是为什么来跟踪你?你认识他们吗?” 14. Chapter 14 周霭罕见的失眠了,他的睡眠质量从来都不太好,所以他睡得晚、睡觉的时间短,但今天晚上躺在床上,他却并没有因为疲惫而自然陷入睡眠。 相反,随着时间流逝,他还越来越清醒。 他闭着眼睛,眼前却像是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记忆碎片。 幼年时的下雨天,周霭和陈浔风总是幼儿园里最后离开的两个人,陈浔风是单纯没人来接,而周霭的保姆则是不上心总会迟到,两个人撑着一把伞躲在保安厅外的大雨里,陈浔风在伞下观察着周霭的表情,利索的拆了自己的帽绳,翻绳打发无聊时间逗他笑。 一年级时,他们初次接触到严格章程的考试,周霭第一次考试就考了全年级第一,那个时候的陈浔风就已经比他高,上台领奖前陈浔风站在后台陪他,还抬手轻轻摸了摸周霭的头发,说你别紧张。 周霭并不紧张,也并不惧怕站在全校师生面前,但他下台后,却发现陈浔风已经和身边四五个高年级的男生扭.打了起来,就因为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在等着领奖时评价了一句他,说他长得挺乖,但怎么是个哑巴? 周霭还看见了陈浔风的眼泪,从认识陈浔风起,他受伤、流血、被老师责罚都没有流露出半分失落神色,陈浔风的唯一一次眼泪是在那年他们分开时。 那时他哭的眼睫毛全被泪水黏附在一起,眼珠像被水洗过,他的手上有灰,将自己的脸抹出一道一道凌乱的痕迹,最后是周霭用纸将他的脸擦得干干净净。 记忆游走,最后定格在今天晚上,陈浔风长大了,身形抽条,肩宽体长的轮廓初初显现,站在他面前时,周霭需要微微抬眼才能将他的脸看清楚。 小时候的陈浔风话很多,他不会说话,所以陈浔风一个人说了他们两个人的话,今天晚上的某一瞬间,在看着面前的陈浔风说话、在看见陈浔风避开他的眼神偏过头去时,周霭站在那里,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熟悉感。 陈浔风说时间让人无奈、说他的迟疑、也说他的跟踪偷看,他很诚恳的对着周霭剖析自己,下午没说完的话他等到半夜也一定要过来说完。 他说他知道他们之间隔了六年,他说他也知道时间的残酷,但陈浔风靠近时,却自己就忽略了时间带来的陌生和隔阂。 下午他们才正面的说上再见后的第一句话,当时的氛围并不友好,但晚上陈浔风就等在楼下叫他下去,似乎在陈浔风眼里,时间可以改变许多,时间让他们长大,但他们却始终还是他们,他们似乎和当时幼儿园里的那两个小孩并无太大差别。 周霭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他彻底坐了起来,旁边的手机显示时间是凌晨3点,他下床走到窗台边,拉开了半边的窗户坐下,凉风扑面,簌簌吹着他的头发和衣服。 周霭的清醒中混杂着疲惫,他从旁边的抽屉里找出烟盒,他没有什么烟瘾,住院这么久,每天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他也从来没有想起来过,但很多时候独自一个人,他确实需要有些东西来让自己麻木。 烟雾逐渐升腾,却根本阻挡不了他思绪的游走,他想起分开前陈浔风的问得最后一个问题,陈浔风说跟踪他的那群人因为敲.诈勒索进了警察局。 所以说,陈浔风一面在对他强调时间带来的隔阂,一面却自己就在忽略这道隔阂,陈浔风说不确定自己还记不记得他时,就已经在一顿不落的给他送早餐、在考试期间大张旗鼓的揍蒋文意、甚至替他解决跟踪的那群人。 周霭轻轻蹙了蹙眉,薄荷烟让他越发清醒,他摁灭了这支没抽完的烟,从窗前移开,扭开了书桌上的台灯,从旁边拿了份新试卷安静的坐了下来。 六中的教学严格,关于学习上的所有事情,效率也极高,一个周末过去,老师们已经加班将上周的月考成绩全部批改排列出来。 时隔20来天,周霭再踏进1班,他还是以前那副模样,平静中是冷漠,在那次他当着众人的面掐了胡成之后,班级里对他的各种“欢迎仪式”就全部消失,他每次进班就是他们陡然压抑下来的死寂,但这种死寂反而给周霭减少了麻烦。 今天早上进班,照旧是安静,周霭直接去了自己的座位,他分给班里人的注意力很少,所以他没有察觉出他们安静之下的另一层汹涌波涛。 同桌蒋文意已经拆了石膏和绑带,正埋头在座位上看书,这次他对周霭的进班毫无反应,从始至终都垂着头,视线都放在书本上。 早课前秦老师进班守了会自习,他站在讲台上表情不太好,先叫停了班里的读书声,他插.了U盘,在投影屏幕上给班里学生展示了这次月考的统计数据:“月考成绩全部出来了,我不知道你们是在学什么。” “化学、数学的单科平均分排到年级三、四了,尤其是历史,班平均分排到年级第七了,你们历史老师不止一次朝我说,说上着历史课,你们桌子上放的都是数学、生物作业,那你们数学怎么也考得这么差?” 说着话,秦老师切屏翻到年级的个人排名,他转头看了一眼周霭的位置:“这次我们班第一和年级第一都是周霭,你们都知道周霭这个月请假,那你们看看人家是怎么学的?你们坐在教室里的人又是怎么学的?为什么周霭没来学校,月考人家照旧考第一?” 班里所有学生都将头埋下,但也有人偷偷的、好奇的将视线往周霭的地方偏,结果就看见周霭仍旧淡着表情,坐在位置上,眉眼间丝毫没有波动。 “我知道这学期过后,你们要选科目,你们甚至早就定好自己要学的科目,所以你们现在就把不想学的历史、地理全扔掉是吗?这次在年级里闹出了这种笑话,历史吴老师说他现在最不想上的就是我们班的课!” “你们不听、你们用这些课干别的事,但人家周霭为什么就能兼顾,为什么他九科成绩科科高分,为什么他物理满分的同时历史也能做到满分?” 班级里安静无声,秦老师却越说越生气:“你们把这么多时间花在你们偏好的科目上,但关键你们又考得怎么样?” 他随手一敲投影白板:“你们自己看你们考得什么,胡成你当个体委,是不是成天就搞体育去了?物理58,都没及格!丢脸吗?嗯?高一物理,这次题目难吗?2班、3班、甚至4班的高分都一抓一大把,你考个58!之后我会一个一个叫你们!现在去操场参加升旗仪式。” 日光初升,周霭再次站在六中的主席台上,再次从校领导手里接过象征自己成绩排名的荣誉奖状,六中百年名校,教育质量过关的同时就是校内优生多、竞争极大,连续两次全年级的月考,周霭都远远领先第二名稳坐头把交椅,不止学生,更多的老师都开始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走完程序,周霭照旧是先从后台离开,升旗仪式期间,所有学生老师仍旧在操场集会,他过来的一路上校内空旷无人,只有校园公共喇叭里传来的背景音。 直到教学楼前时,周霭的脚步才稍微顿了顿,周霭抬头看向几步之距的奖惩栏,那边的玻璃橱窗前正站了个男生,男生很高,背对着他,正看着玻璃橱窗里面的照片,从背影看,他将校服外套都能穿得落拓又不羁。 校区空旷,这一处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 男生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从前方偏头看过来,日光刺得他眼睛微眯,但他仍旧准确无误的将目光放在了周霭身上,看见周霭,他脸上并无意外神色,只是朝旁边走了两步让出身边的位置,然后他对周霭说:“我知道你会路过这里,我在这里等你。” 周霭站在原地没动,面无表情,但却淡淡的将目光放在陈浔风身上,听他说完。 陈浔风抬手指了指面前的玻璃橱窗:“已经换成这次月考的成绩,但你的位置没变。” 校内音响里教导主任的声音持续不消,陈浔风站在那边侧着身体对着他,似是在很有耐心的等他走过去。 风从周霭吹向前方的陈浔风,周霭将手插在校服兜里,感觉到里面硬质的护腰,他没动,几步之距,陈浔风仍旧看着他,冷感的声音在晨间显得很清冽,他问:“过来看看吗?” 在陈浔风的视线下,周霭轻轻的呼吸着,从刚刚经过时他没有假装没看见,再到现在等在这里听他把话说完,他好像就已经失去了直接拒绝的机会。 周霭站在楼檐下的阴影处,他略作犹豫,但最后还是走了过去,他们并排站在奖惩栏前,日光泼洒在他们同样的校服后背,陈浔风偏头看着身边的周霭,眼瞳微深,慢慢才将视线转回正前方。 周霭的视线微动,看见左侧的惩戒栏,惩戒栏里的内容也更换了,但那上面第一个人还是陈浔风,蓝底照片里的陈浔风比现在的他似乎稍微小些,眉眼间的张扬毫不收敛,正隔着橱窗玻璃冷冷的直视他。 周霭视线偏移,看向旁边的处分通知,盖着教务处的大红章,陈浔风连续几个周迟到早退,旷课逃学,性质极其恶劣,所以他又再次上了楼下的惩戒榜。 风送来旁边男生身上淡淡的味道,冷冽的清新的淡香,周霭辨不出来这是什么味道,这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味道。小时候的周霭和他穿一样的衣服,用一样的东西,那时他们身上都是他家里保姆挑选的洗涤剂的味道。 这段时间,随着陈浔风的出现和靠近,周霭记忆深处很多的细节全都翻.覆而来,他甚至还会不由自主的去寻找,寻找过去的,来贴合现在的,曾经以为自己忘记的、抛掉的,居然全都被自己好好的收着。 刺耳的下课铃响起,周霭仍旧坐在位置上没动,上午最后一节课的课后10多分钟内,食堂是最嘈杂拥挤的时候,他总会在教室里等会再过去。 班里的学生本来是拥簇着往外走,但像是被按了暂停按钮,连坐在角落里的周霭都突然感受到空气里的滞涩,他还没从书页上离开视线,就听见教室的后门被人轻敲两下。 周霭抬头,教室里还残余大半的人,但此刻都静默无声停在原地没动,他们将视线在他和靠在1班后门处的某个人身上轻轻的来回看。 然后周霭听见后门处传来陈浔风的声音,不大不小,他能听得很清楚,陈浔风说:“我找周霭。” 15. Chapter 15 此时是上午最后一节课刚下课,六中几栋教学楼里的学生全都蜂拥而出,唯独高一一班教室前后门大开,但很久都没有人离开。 整个六中高一年级,没几个人不认识陈浔风,所以他陡然出现在1班后门,才会引起整个班级的停滞。陈浔风进校1个月,最常出现的地方是校内处分通知,或者各种甚嚣尘上的传闻里,他的高中生活毫无束缚又多姿多彩,他与整日被学习压着的1班学生完全不同。 在这周之前,陈浔风与1班挂钩是因为蒋文意,而这周之后,则是因为周霭。 1班学生整日被学习和分数压抑着,闲暇之余,他们对校内各种传闻只会更加敏感,更何况最近的传闻里,那个遥远的陈浔风居然和他们班的哑巴联系在了一起,上周五考后,全高一的学生都沉浸在放松的氛围里,也就是那个时候,突然有人传了一张照片进年级大群,照片背景是他们熟悉的后校门,照片的主人公是陈浔风和他放话看不惯的哑巴学霸。 照片一出,大群里瞬间刷了几百条消息过去,消息内容无一例外都是陈浔风终于动手了,或者说要去远远围观的。 等群里讨论到高.潮,最先发照片的人才慢悠悠冒出来说了句话:周霭扇了陈浔风一巴掌,over。 他留下这句话,就再没管群里飞速刷下去的各种讨论,这整个周末,大群里刷的最多的消息,就是周霭为什么能在扇了陈浔风的脸后还可以全身而退。 今天才周一,话题的主人公之一陈浔风就毫不顾忌的过来1班,他行事并不高调,出现在1班后门时也是正常的课后,甚至他还礼貌的先在门板上敲了敲,但陈浔风本人,就是“高调”这个词的具象化。 陈浔风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出现在1班后门给他们带来的震惊,他脸上没什么笑,但神态放松,他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周霭抬头朝他看过来,便从后门直接走进了教室里面。 直到这一刻,1班还有人期待着陈浔风是过来找周霭寻.仇、报复的,毕竟陈浔风看不惯周霭是他们长久以来的共识,但他们期待的全都没有发生。 周霭前座那排位置空了,陈浔风很平静的过去拉了张凳子坐下。 周霭对陈浔风的到来似乎兴趣不大,早已将注意力放回到面前的教材上,手上的笔没停,陈浔风朝向周霭坐在蒋文意前面,他看了会微垂着头的周霭,后知后觉般感受到班里的视线,突然向后转头。 他扫了一眼四周依旧没走的1班学生,突然挺平静的出声问:“好看吗?” 教室里除了周霭,第二个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人是蒋文意,蒋文意沉默的在此刻收拾好了东西,离开了教室。 蒋文意的离开,连同陈浔风这句问话,带动1班的凝滞气氛活起来,他们迅速推着往外走,十来秒后,整个1班就只剩下陈浔风和周霭两个人。 周霭的注意力依旧放在面前的题目里,陈浔风很安静,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20分钟后,周霭阖上书扣好笔盖,再抬头,才发现陈浔风依旧安静的坐在自己对角线位置上。 陈浔风的胳膊撑在蒋文意的课桌上,头靠着手,正偏头看着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维持这个状态挺久了。 察觉到周霭的视线,他坐正身.体,问:“写完了?” 周霭没回答,只是收回视线,拿过旁边的草稿本,翻开一页,在干净的顶端顶格写了句话,然后推给旁边的陈浔风。 陈浔风低头看周霭推过来的素色草稿本,周霭写字快,并不是一笔一划写得规规整整,几个字字体末尾有些连笔,但每个字的中坚骨架非常干脆利落,看起来整齐但也不死板,他推过来的纸页上只有简单一句话三个字,问:什么事? 陈浔风将本子递回给他:“去吃饭吗?” 周霭顿了顿,突然低头从桌篓里拎出一个透明盒子,里面装着包装完好的小面包,这是早上他来校时看见的,他将盒子推给陈浔风,然后重新拿笔在稿纸上写下一句话:以后不用再给我送早饭。 不是在手机备忘录里,他并没有空行,只是顶格写在刚刚的“什么事?”下方。 陈浔风低头看着那句话,点了点头,将本子递回给陈浔风:“好,但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是我送的?” 周霭看他一眼,在纸上写第三行顶格写:第一次。 陈浔风看着他的答案,似乎轻笑了下,并不明显的笑,尾音融化在他的下一句话里,他问周霭:“为什么?” 陈浔风话落,周霭的脑海里自动跳出来答案——因为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但周霭并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淡淡摇了摇头。 后门突然传来动静,班里吃饭快的已经有人回来教室,似是没想到陈浔风和周霭还在教室里,下意识反应就是快速退了出去。 陈浔风微偏头看了一眼,不再追问周霭,他从座位里站起来,顺手提起来那盒小面包,一只手撑着桌沿低头看周霭,说:“我刚刚坐在这里看你写题,一直在想,等你写完我要找什么借口,才能让你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和我一起去吃饭。” 周霭抬起头看他,他的额际有一缕碎发被窗外的风吹起来。 陈浔风的手指在课桌面上微动,然后他抬起手,将旁边的窗户关了些,但他的视线却一直放在周霭身上没挪开:“说没带饭卡太拙劣,说想和你吃饭叙个旧太冠冕堂皇。” 风声小了,陈浔风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泛起一点回音,他摇摇头垂下眼眸:“所以其实,我到现在还没找好理由。” 但他很快却又再次抬眼,看向周霭说:“我知道你经常课后等20分钟再去食堂,但今天我还是提前就从我们班走了,我有点担心,万一你下了课就走了,我今天就和你吃不上了。” 周霭将草稿本阖上,放回原来的位置,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桌前的陈浔风,从他这个坐着的角度,看得最清楚的反而是陈浔风的下颚连同喉结的线条,笼在衣领覆盖下的阴影里,初显利落的轮廓。 陈浔风没有等太久,周霭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两个人安静的穿过教室外的走廊时,擦过1班的一个高个子男生。 周霭的侧脸沉静,没有把视线分到那个人身上,陈浔风感觉到什么,皱眉甚至偏头朝那个人看了一眼。 胡成本想加快自己的脚步装作没看到,但他心里憋闷的实在有些受够了,上午考试后各科老师的斥责,以及可以预见的父母的失望冷脸,甚至前段时间表哥被拘留,表哥的爸妈也将所有责任推到他身上,天天上门来找他的不是,到此刻陈浔风的眼神和周霭置身事外的冷漠。 胡成已经停了脚步,愤怒的挑衅就在嘴边,但却突然被一个人从后揽过肩膀,那个人不容抗拒的把他带走了,走出两步,直到陈浔风收回视线,蒋文意才松开手,胡成怒气不消,看向面前人平静的脸。 “你干什么?” 蒋文意问他:“你想成为下一个我吗?”他抬了抬手臂,动了动腿:“这儿、这儿,上周才拆了板和石膏,你刚刚无脑冲上去,只会成为下一个我。我现在终于知道,那天在厕所里,陈浔风为什么突然对我发疯。” 胡成冷静了些,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因为那天,我在洗手间里骂了周霭,我说他死哑巴,说他天天冷着脸一副死样像是别人欠他钱,然后陈浔风听到了。” 胡成皱了皱眉,蒋文意甚至笑了下:“所以你听懂了吗?” 蒋文意揉着手臂,继续慢慢解释:“你们都在传,说陈浔风看不惯周霭,说那谁提了一句周霭,就被陈浔风用球砸了。那人原话是怎么说的?” 胡成看着蒋文意没说话。 蒋文意轻轻吐出口气:“那人原话说的是——周霭就算成绩好、长得好,又有什么用,他还不是个哑巴,所以陈浔风才砸他。”他问胡成:“你现在听明白了吗?” 胡成点点头,又皱眉问:“陈浔风他…为什么要帮着”,他换了个词语,接着道:“为什么要护着那哑巴?” 16. Chapter 16 食堂的吃饭高峰期是刚下课后的半小时内,周霭错峰去,到食堂时里面的餐椅已经空出来大半。 陈浔风走在他旁边,两个人路上的交流并不多,直到食堂门口,有个男生急吼吼的端着餐盘往回收处放,盘边险险擦过周霭的袖口,陈浔风眼疾手快的将周霭往旁边轻轻拉了一拉。 食堂地面铺满瓷砖,有时候汤水洒在地面,被人反复踩过变得极滑,陈浔风拉的有些突然,周霭稳着自己腰腹的中坚力量和平衡,下意识抬手,手掌最后撑住的是陈浔风的肩膀。 陈浔风托住了下周霭的手臂,两个人此刻靠得有些近。 陈浔风垂眼,看见近处周霭疏朗分明的眉眼,也感受到隔着衣服的他手掌心的凉,他低声说:“小心。” 周霭感到腰腹处隐约传来不适,但他的神色不变,只轻轻的呼出口气缓解这股突发的痛,刚将手从陈浔风的肩膀上收回来,他就听见上二楼的楼梯口有人叫陈浔风的名字。 陈浔风看他站稳,才转头看过去,是他们班那群人,正从楼梯上往下走,最前面的赵悦拿着瓶崭新的矿泉水率先朝他跑来,那群男生缀在后面笑得很有意味,有人还慢悠悠的说:“整顿饭啊,校花儿看着我们就像看见仇人,这会看见某人,才像看见亲人。” “什么亲人,我看明明是情.人!” 男生在后方笑,赵悦走过来停在陈浔风面前,脸变得越来越红通红,转头瞪了一眼身后:“宋明毅你们能不能别乱说!” 这些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在开玩笑,看热闹不嫌事大,逗身边的女孩,陈浔风早习惯他们胡扯的作风,但在此刻突然觉得有点烦,他抬手抽走赵悦递到自己面前的水,直接朝话最多的宋明毅身上砸过去:“那破嘴闭不上了是吗?” 江川跳起来往下压宋明毅的头:“来我给他手动闭嘴!” “我靠!江川你!” 那边男生在楼梯上就闹起来,旁边的赵悦脸却明显变得更红,陈浔风仿佛替她解了围,她转回身,抬头间正要说话,然后突然就顿了顿。 食堂里来往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所以她这才看见陈浔风侧边还站了个男生,男生表情淡淡望着远处,似乎在看那边餐区的菜品。 赵悦的目光停在他身上,她轻易就认出周霭来,但周霭像是并没有感觉到她的打量,视线仍旧没收回来,倒是陈浔风突然看向她,罕见的主动询问她:“你盯着他看什么?” 听见声音,周霭才慢慢转回头,视线极淡,在赵悦脸上轻扫而过,赵悦被那视线一扫,有些尴尬:“不是…我没有…” 但陈浔风并没有在意她的解释,他已经转头顺着周霭刚刚看的方向看过去,问得必然不是赵悦:“你想吃那边的面?” 周霭摇了摇头。 陈浔风嗯一声,往侧边走两步让出前路:“那我们上楼?” 周霭先提步往前走,赵悦有些呆愣的顺着他们的背影看过去,在周霭旁边的陈浔风,与平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模样有些不同,但她却根本说不清楚这种不同在哪里。 与周霭同步上楼的那个男生,像是收起了那层尖锐棱角,手上提着一盒与他气质完全不能匹配的点心盒子,整个人甚至变得慢悠悠的,他的锋利和周霭的平淡很好的融合在了一起,两个人的背影看起来甚至诡异的同调。 响指突然打在她眼前,“还看呢还看呢?都走了。” 她回神抬眼,就看见江川的爆炸头,赵悦迟疑的指了指上楼的方向:“你们没看见吗?刚刚陈浔风和那个…周霭…” 江川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看见了啊,我们又不瞎。” “那你们…” 宋明毅走过来搭住江川的肩膀,顺便接过话茬:“那我们怎么没问?那也得人家介绍啊,陈浔风下课就跑了,刚刚也完全没有跟我们介绍认识的意思,我才不问,谁问谁傻.逼。” 江川嚼着泡泡糖点点头:“对对对,谁问谁傻.逼,”他随便甩了甩自己一头乱发,说:“别做这种没眼色的事。” 二楼食堂靠窗的位置,陈浔风放下手里的餐盘,学校的食堂也主蓝白两色,整齐的蓝色塑料椅,白色的餐桌,周霭坐在他对面,正要抬手拿起筷子,陈浔风却突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周霭抬眼,从对面看过来,眼神里像是带着一丝等待。 陈浔风眼睫轻动,面前的周霭在他眼里总是平静又柔和的,陈浔风动了动自己的小臂示意周霭,声音下意识放缓了些:“刚刚那个人,蹭到你袖子了吗?” 周霭自己检查过,并没有蹭上油渍,但对面的陈浔风正看着他的衣袖,他还是抬手又看了看,最后摇摇头。 陈浔风拿起筷子,点点头:“好。” 直到两个人分别回教室,他们之间有意义的信息交流也不多,他们之间更像是某种不尴不尬、不远不近的状态,没有老友相见的热忱,却也没有僵硬陌生,甚至他们都没有过问彼此之前几年的生活经历。 他们曾经是彼此最熟悉的人,但与幼年好友的简单关系总有些差别。 周霭进班时,胡成正拿着两张A4纸站在讲台上,看见他进教室只淡扫一眼,就以更快的速度收回了视线,继续自己刚刚说的主题。 秋意渐浓,又正值第二次月考后简单的放松期,所以学校的秋季运动会就定在了这周。 这是他们升入高中以来的第一场全校性质的运动会,而他们1班又是六中这批高一届的目之所及,所以秦老师的要求是,不仅要在学习上亮眼,运动方面也不能落下,大大小小20多个项目,每个都要报满报够,全班同学都要积极的参与进来。 各类短跑、跳远等项目总有人率先参与,最后留下来的就是长跑类、铅球和标枪类。 胡成拿着报名表在讲台上问:“如果没有人主动举手,我就按照你们的学号来排了,名额很多,秦老师说每个人都要参加,你们自己选还能先选擅长的。” 说着话,胡成的视线掠过教室的左下角,那边的两个人都微微低着头,像是完全没有在意他在讲台上说什么,中途蒋文意还抬头与他淡淡对了一眼,但他旁边的周霭,从始至终都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冷漠的孤僻。 胡成再问最后一遍:“没有其他人举手报名,我就直接按照学号填了。” 周霭的学号是1班的最后一个,班里其他人几乎都有漂亮的自主招生和中考分数,而周霭都没有,入学表格里,他排在在最后一列,他那列除了基础信息,各种成绩分数全都没有。 这也是最开始1班排斥他的某根导.火索,是他们认为周霭不配进1班的切实证据。 胡成拿着安排好的运动会表格进了办公室,秦老师正忙,略微一扫就要收起来,却又突然顿住:“周霭怎么报名了5000米长跑?” 胡成抿抿唇:“好多项目没人报,我就直接按照学号排了,男子5000米是最后一个项目,周霭的学号也是…我们班最后一个。” 秦老师自然知道周霭前段时间请假没来的原因,他略作思考:“5000米换个人,把周霭安排到后勤去。” 胡成迟疑道:“可是…按照顺序排的话,周霭这样就会显得特殊…” 秦老师皱眉打断:“什么特殊,周霭身体情况确实特殊,人家提前出院返校上课,他爸爸给我看了医嘱,这段时间不方便参加体育活动。” 秦老师直接从旁边拿出刚分下来的月考试卷,翻找胡成的那份:“胡成,你天天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入学的时候是怎么个状态,现在又是怎么个状态,你自己想想你这次考试成绩,你这段时间到底有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你看看你答题到底答的是什么?” 胡成再回班的时候,面色如土,他将重新定好的报名表粘贴到班级公告栏,有男生晃悠着去看,然后突然惊叫:“我去体委,你怎么给我又排了个5000米!” 胡成将自己的月考试卷往桌篓里放,闻言头也没抬,慢悠悠的说:“那你去找医生开个证明说你跑不了,我马上给你改啊。” 胡成一句话并没有指名道姓,但班里的气氛瞬间静下来,没有人再在明面上发出任何疑问,,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有所指是谁。 周霭最后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守好班里的帐篷,管理后勤物资,他只需要守着1班的帐篷坐满3天,但他也不能提前离开或者迟到,他需要从最早守到最晚。 1班的班级排在前面,帐篷的位置也在操场最外面,周二运动会正式开幕,操场各种项目展开,喧嚣不息,周霭坐在1班的帐篷外面,手里罕见的拿了本侦探类小说,操场上的风吹着书页,周霭用手指稍微按住,目光沉静的放在书页上。 他是所有动态中的唯一静态。 陈浔风立在操场的绿网边看着1班帐篷的方向,半晌都没动,身后突然有人撑着他的肩膀往上跳,陈浔风回头,直接不耐烦的将江川往旁边一摔:“你他妈是不是有点多动症?” 江川揉着胳膊站起来:“那你站这干什么呢?站半天,有什么好看的?”江川说着话,边顺着陈浔风刚刚的方向看过去:“老吴说你下午有项目,专门让我提醒你现在回班登记,叫你别乱跑…”话说到这里,江川却突然呛住。 视线的尽头,是个眼熟却又不熟的人,他们高一年级响当当的学霸周霭,正坐在蓝色的帐篷下,头发被风吹的轻动,他正在看一本黑色封皮的书。 江川迟疑的要收回视线,陈浔风却更快抬手,从后扯了把他的衣领:“那走。” 他们背对着那个方向离开,江川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试探的、隐晦的问了问旁边的陈浔风:“不过去…打个招呼啊?” 陈浔风停了脚步,慢慢转头看江川,他比江川高,垂眼时睫毛向下,就是个冷漠的睨着人的姿态:“你认识他?” 江川摆手摇头:“我单方面认识他,他肯定不认识我。” 陈浔风重新抬步往前走:“那你打什么招呼?” 中午11点多,操场上的人已经少了大半,太阳升上高空,大部分学生都躲去了教室或者食堂,只余某些仍旧在继续的项目,周霭手上的书翻过大半,仍旧平静的等在原地。 白色的书页上突然覆来阴影,周霭抬眼时,才发现自己头顶的光被稍稍挡住,日光不再刺人眼睛,头顶上方有人淡淡出声问他:“坐在这里晒,不热啊?” 17. Chapter 17 周霭抬眼,看见的是近处的陈浔风,陈浔风低着头站在他面前,刚好替他挡住了刺眼的日光。 周霭的手指在书页上微顿,这个背光的角度,他看不太清楚陈浔风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对方放在他身上如有实质的眼神。 各班分发的帐篷四面通透,在太阳最盛的正午,并不能起到任何的挡光作用,周霭坐在原地几乎没动,所以耳根被日光晒的都泛着些微的红,这在他历来素淡苍白的脸上是很难得的颜色。 陈浔风的目光在周霭耳垂上停了停,然后终于移开视线转头,他扫了一眼逐渐空旷的操场:“快没什么人了,去吃饭吗?” 周霭一只手放在书页上,看他一眼,从后面的桌子上拿出赛事安排表,他的手指停在某个地方,表格上上午的正常结束时间是12:20,而现在还远没有到。 帐篷里此刻除了周霭,就是后面忙碌的班长,以及两个接送运动员的后勤,几个人都没说话,这一处只有风声和远处的哨声。 陈浔风看完表格,就准备往后走:“我去跟他们说一声,我们先走。” 但他的动作被周霭阻了,周霭抬手拦了拦陈浔风的手臂,短暂的一挡就收回,然后他看着陈浔风摇了摇头。 周霭并不是死板的遵守规则,更不是惧怕后方1班的班委,只不过他已经接受了这份安排,那么他就会做到有始有终,顺便,他也不想牵连多余的麻烦事。 陈浔风的目光在周霭的收回去的手上一扫而过,但确实止住了脚步。 周霭收回手后,看了一眼操场的西边,西边下操场就是学校食堂的方向,他像是随意瞥过去,但陈浔风却瞬间懂了他要表达的意思,陈浔风从后面随便拉了张凳子出来,面对面坐在周霭前方:“我不着急,你再看会,到点我们再走。” 身后几个人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缄默,但前面发生的事情并没有逃开他们的视线。 帐篷前面的两个男生里,周霭是个从没发出过声音的哑巴,甚至他也没在人前表现出过其他的交流方式,但那个脾气极差的陈浔风却从出现就和他“有来有回”。 在他们看来,周霭的肢体动作少,平日里更是不和任何人有眼神接触,所以和周霭有交流是一件很难的事,而周霭本人,也明显是不愿意和他们有交往的,他和整个1班的人,除了必要的课业交接,再无其他的交流。 所以眼前场景让他们惊讶,他们惊讶的不止是陈浔风能看懂周霭的每一个眼神、能理解他的每一个细小的肢体动作,还惊讶于周霭的回应,周霭在回应陈浔风,虽然轻又淡,虽然真的很不明显,但他确实在回应他面前那个男生的每个问题。 整整两个月,这在1班都是从未发生过的,周霭的灵魂在他僵冷的躯壳里沉睡,但现在却像是在慢慢苏醒。 陈浔风坐在周霭前面,稍微替他挡住些日光,周霭低头,重新将视线放回书页上。 长久的学习给周霭留下习惯记忆,他阅读的速度很快,也能迅速的在任何场合做到专注,所以等他察觉到面上一直有股稳定持续的小风时,他已经读过手上那本书的最后一个高.潮剧情点。 周霭按着书页抬头,猝不及防就撞进了陈浔风的眼睛里。 陈浔风坐着的凳子要高些,他一条腿踩在凳子的脚踏上,手臂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空出来的那只手上拿着那份装订好的运动会赛事安排章程。 陈浔风的目光放在他身上,手上在持续的扇着“赛事章程”给他送风。 两个人对视的瞬间,陈浔风嘴唇轻动,他给出的并不是个单纯的笑,更像是大人逗小孩时做出来的一点面部动作,周霭曾在他父亲逗弄周佑宝时看到过,但陈浔风的这个表情没有周锐诚那样夸张,陈浔风的表情更收敛、也更轻淡,周霭也并不是个小孩。 周霭收回视线,捋了捋袖口看手表,陈浔风的声音在同时响起来:“还有十分钟,你把后面那部分看完,我们就去吃饭。” 等到他们去食堂的时候,食堂已经整个空旷安静下来,甚至食堂的阿姨们都开始做餐后保洁,他们直上二楼,二楼只有一桌还坐着人。 察觉到楼梯口出现两道身影,江川从手机上移开视线,然后首先扬起个笑脸招手:“这儿。” 往那边去的路上,陈浔风偏头对周霭解释了两句:“今天食堂开饭早,我让他先过来帮我们留两份。”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桌前,江川从桌对面站起身来,他的视线在周霭的脸上稍作停留,陈浔风朝周霭示意一下对面的爆炸头男生:“江川。” 周霭看过去,目光很淡,也没有常人认识新朋友时客套的笑,他只是轻低了下头以示打招呼。 江川倒是笑得非常灿烂,还挥挥手:“哈喽哈喽,我江川,我们之前见过的。” 陈浔风的手随便的搭在身侧的椅背上,示意周霭先坐,他又看了眼江川:“这是周霭。” 江川笑嘻嘻:“认识啊认识啊,大佬的照片天天挂楼下呢,而且我们之前见过呢,大佬还记得我吗?” 周霭只是坐下,并没有承接江川的热情,陈浔风拖了座椅坐在周霭旁边,坐下后他伸手摸了下餐桌上的餐盘。 江川也坐下来,看见陈浔风的动作,他说:“刚刚才去微波炉叮了,是热的吧!” 陈浔风敛眉看过去,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桌上有两份差不多菜色的套餐,江川坐在对面,看陈浔风观察着菜色,先将其中一份推到周霭面前,而周霭也顺手分给陈浔风一双筷子。 两个人之间没什么交流,更没有什么对视,但这些事就像是顺其自然,他们之间做起来甚至没有什么卡壳。 但陈浔风在他们眼里,从来都是个有些独的人。男生们之间的嬉笑打闹和没底线的玩笑他不怎么参与,他对女生也绝对谈不上绅士作风,但在刚刚他们到食堂的前五分钟,江川收到陈浔风的消息,问他打好的饭是不是要放冷了。 这是从来没有在陈浔风身上出现过的细致。 江川目光放在对面两个人身上,抻了抻手臂:“现在回班太远,外面又太热,食堂里凉快,我就在这坐会呗。” 周霭吃饭并不快,但垂着眼似乎吃的很专注,餐盘里的东西他都吃,但吃的都不多,所以也根本看不出来他更喜欢哪种菜。 周霭给江川留下最深的印象,其实是他们教学楼下那张过于亮眼的照片,那张放在陈浔风旁边也毫不逊色的照片,所以此刻在食堂面对面看见周霭吃饭的模样,江川心里反而冒出点怪异的想法:原来年级第一不食人间烟火的周霭也是会吃饭的。 他停留在周霭身上的时间有些长了,后知后觉的听见一声轻响,江川收回视线,看见陈浔风的筷子杵在餐盘里,而陈浔风正冷冷盯着他,他的语气也很不好:“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他放在周霭身上的目光,陈浔风比周霭本人更敏感。 江川回神,快速收回视线,摇头:“我没没没!没看没看!” 这整个过程,反而是周霭本人对他的注视没有什么明显反应,甚至陈浔风在这时直接问出话来,他也只是淡淡扫过来一眼就收回,是副完全不在意的态度。 18. Chapter 18 其实在陈浔风那句话出口时,周霭虽然没抬头,但他手里的餐筷不着痕迹的顿了顿。 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就是个哑巴,还是个不好相处的哑巴,所以从小到大,放在他身上的各种视线就太多了,好奇的、惊讶的、仔细打量的、厌恶的,视线像针,绵密又扎人。 小时候他对别人好奇的打量非常敏感,他一出现在人群里,所有人的视线就自动汇集在他身上,然后便是窃窃私语,周霭曾经非常想在那些视线下将自己藏起来。 然后陈浔风站在了他身前,他不能说出口的、他不想表达的,陈浔风全部看得出来,陈浔风看出来他那时的恐惧,所以陈浔风替他严丝合缝的挡住了那些视线。 那时在幼儿园里,很多人都说陈浔风是个疯子,甚至有家长真诚的建议老师联系陈浔风的家长,能不能带他去医院看看。 因为陈浔风做事毫无条理,上一秒他能安静的坐在那里发呆,下一秒他就能将面前偶然经过的男生摁在沙坑里揍,油田遇到火星才会炸,但陈浔风像是座没有规律的活火山,他的爆炸没有任何轻重逻辑。 陈浔风被许多学生家长和老师连番逼问,但他给出来的理由都只有反问:他为什么要看周霭?那么多路他为什么一定要从周霭面前过? 只是因为路过时扫了一眼他后面那哑巴,陈浔风就突兀的发狠,这是没有大人能理解和接受的逻辑,久而久之,陈浔风就成了众人口中的疯子,人群开始自动避开他们,但也确实没有人再敢看周霭。 他们成了幼儿园最奇怪的组合,脏兮兮的疯狗和他藏在身后干净的哑巴。 但那是太久之前的事,陈浔风也离开得太早,他走后,周霭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人,没有人再挡在他前面,周霭只能独自长大,这过程中,他经历的各种层出不穷、只多不少,周霭已经从那时那个会躲闪的小哑巴长成现在这副模样,他对这些东西早已麻木。 但陈浔风现在再次出现,陈浔风在某些方面一如既往,从那天那个女生面对面的看着他发愣、到今天江川在桌子对面的观察,他们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只是有些久了,陈浔风就开始敏感了。 陈浔风对他有保护欲,但周霭变了,周霭已经从胆怯的小哑巴变成了冷漠的大哑巴,周霭其实已经不再需要。 周霭的筷子在餐盘里短暂停留,然后他放下了筷子,陈浔风推了盒纸巾过来,偏头问他:“不吃了?” 周霭没看他,只轻摇了下头,对面坐着的江川已经换了个话题,对着陈浔风第无数次提醒道:“浔儿哥,下午四点,3000米啊,你别忘了啊,老吴再找不到你人,真的要犯高血压啊。” 陈浔风扯了纸巾,垂眼擦手,声音挺淡:“别念经,你说多少遍了?” 说到这里,江川似乎想到什么,突然转头,将旁边正侧脸看着窗外的周霭也带入话题:“大佬,这次运动会你有参加项目吗?到时候我来给你加油哇。” 周霭从窗外收回视线,视线在江川的脸上略作停留,然后轻摇了下头。 可能是察觉到周霭交流的限制,江川没有让谈话出现空当,他很快的接过话:“我们浔儿哥身上背了两个跑步项目,3000米和1000米,哈哈,说起这个我就想笑。” “他的名字是我们班主任老吴直接填的,因为老吴说他天天迟到早退、有什么活动都抓不到他人、说他喜欢到处跑,就直接把他名儿填跑步项目里了,说让他多跑跑。”江川自己说着就想笑,但话说完,再看对面两个人,却发现他们并没有什么明显反应,两个人脸上平静的表情如出一辙。 周霭和陈浔风坐对面,周霭的表情淡,陈浔风的表情平,江川说着自己觉得好笑的话题,但根本挑不起两个听众的情绪,他有些尴尬的止住话头,陈浔风在此刻终于扫一眼他:“说够了还不走?” 周霭已经开始收拾桌面的餐盘,他们同坐在一张桌子上,江川自认自己是个自来熟,但他确实融不进这两个人的诡异氛围里。 江川终于放弃挣扎,拿了手机准备跑了,到楼梯出口的时候,他略微回头望了一眼,那边的两个人已经站了起来,他们手里端着餐盘往回收处走,陈浔风侧着头似乎在和周霭说话,周霭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陈浔风侧着的脸上恍惚露出了一丝笑意。 很浅的笑,不常在陈浔风的脸上出现的笑。 下午比上午更热,周霭依旧守在1班的帐篷底下,他手上的书换成了那本侦探小说的第二册,中途大概两点多的时候,陈浔风来找过周霭一趟。 那时是下午赛事项目最多的时候,帐篷里挤满了1班的学生,陈浔风直直朝他们的帐篷而来,他身上是整套偏黑的运动套装,手里拿了顶黑色的鸭舌帽和水。 走过来他就停步在周霭面前,视线根本没往后面那群人身上放,他停留的时间也并不长,像是单纯过来给周霭送顶帽子和水。 鸭舌帽稍长的帽檐挡住周霭的脸,陈浔风微弯着腰,看他自己调整帽子后面的松紧带,看着周霭的动作,陈浔风下意识抬手,帮他将耳边的一缕碎发压了压,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刚刚在食堂才想起来,前段时间热,这帽子我一直放在书包里,”陈浔风收回手,看着周霭:“你戴着还挺合适的。” 帽檐下,周霭平静的垂眼看着面前的男生,他没有任何表示感谢或者接受的回应,但他也没有拒绝或者不喜欢的态度,这在陈浔风看来,已经非常难得。 他失约、他迟到、然后他毫无预兆的出现,周霭本来又是个自我封闭意识很强的人,周霭的愤怒集中在那巴掌,之后就是淡,周霭不再生气,但也没有其他强烈情绪。 所以现在周霭没有抗拒他的接近,陈浔风已经觉得是周霭足够心软。 陈浔风还有其他事情,他看着周霭戴好帽子,然后说:“那我先走了?” 周霭顿了顿,然后看着他轻点了下头。 看着眼前的周霭,陈浔风不由自主的放缓声音和情绪,他轻声说:“好。”然后才站起身,走之前,他随便扫了眼后方挤在帐篷里的人,他在找那天1班过道里偶然擦过的男生,他在某些方面总会过度敏感,他将那个人的脸记得很清楚。 帐篷后面几乎没有人与他对视,察觉到他看来,所有人都避开了,陈浔风来回看了两遍,但并没有看见那个人。 他最后又低头看了眼坐着的周霭,才转身抬步离开。 下午四点,操场上的声音突兀变大,周霭的思绪短暂从手上的书里抽离,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后知后觉的感到身边空了许多。 很多人拥向操场的东南方向,周霭听见校内广播里传来的最新讯息:“高一年级男子3000米参赛选手检录完毕,比赛即将开始。” 周霭偏头,看向东南方向,但从他的视角,只能看见拥簇在起跑位置上密密麻麻的学生,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恍惚听见女生尖声叫着陈浔风的名字。 枪.声在空中炸响,那处传来更大声的激动哄闹,围在那边的人群也开始动了。 除了跑道上的参赛运动员,操场内圈的绿茵场上还有许多学生陪跑,所以运动员动起来的时候,像是连锁效应,操场上的人也开始随之流动,远处的人都能时刻定位到运动员们跑在操场的哪一段。 某个时刻,周霭面前这截跑道传来的声音突然变大,周霭的眼神压在帽檐下,却在抬头的瞬间,就透过人群看见最外面的陈浔风。 陈浔风跑在长跑队列的中间位置,跟着他“陪跑”的人是最多的,男男女女都有,他跑在最外圈的红色跑道上,露出来的侧脸没什么表情,迈步轻松,不疾不徐。 周霭要收回视线的时候,陈浔风却突然像是感觉到什么,突然侧过头来,陈浔风的眼神很安静,也很直接,他安静的从喧嚣中看向了周霭。 3000米长跑,要绕400米的操场跑7圈半,陈浔风路过周霭面前7次,经过时他侧头看过来7次。 圈数越大,跑到越后面,不管是运动员还是陪跑的人,掉队的人都越来越多,但陈浔风在长跑队列里的位置却在稳定往前靠,到最后一个400米时,他前面只剩下一个运动员,他身边稳定陪跑的人也只剩下6个男生和1个气喘吁吁的女生。 周霭对那个叫赵悦的女生有些印象,前两天她在食堂里望着他发愣,前桌也曾传给他纸条,据说她是陈浔风的女朋友。 为您提供大神 姜乌拉 的《万人嫌哑巴的竹马是校草》最快更新 18. Chapter 18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9. Chapter 19 运动会后再正常复课的第一天,周霭被秦老师叫去了一趟办公室,和他一起被叫走的还有同桌蒋文意。 六中百年名校,每年除去通过高考成功输送大批量名校生,在竞赛和自招等方面也有亮眼的成绩,邻近11月,全国中学生物理联赛即将分区展开选拔预赛。 秦老师在办公室将通知文件点开给他们看:“11月份马上到了,你们高三竞赛班的学长学姐们就要开始参加轮轮预赛、复赛然后冲决赛拿金牌,但这次学校方面多拿了几个预赛名额,分给我们高一高二年级的学生。” “周霭你初中有过竞赛的经历,入学后的成绩也一直非常稳定,蒋文意这几次考试成绩…有些不上不下的,但物理一直都是他的王牌,所以高一一共三个名额里,有两个给到了你们。” 周霭抬眼看向秦老师。 秦老师露出点笑:“也不需要有什么压力,你们肯定考不过高三专.搞竞赛的学生,这次主要是让你们跟着带队老师和学长学姐们去走走流程,有机会有指标给到你们,就多去尝试,如果后面你们要走这条路,也可以当作提前演练。” 办公室里,蒋文意没有反对意见,很迅速的点头答应了。 但周霭略微沉默,有两分钟都没有表露态度,直到秦老师催促他:“周霭,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秦老师的催促,周霭像是才回神,他看着秦老师那张严肃的脸,慢慢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考前那一周,周霭他们低年级的参赛生在下午放学后多加了三节集训晚课,请老师给他们高速高效的补习物赛知识点,学校老师也不可能真让他们上了考场两眼一抹黑,就真的只是去摸摸试卷。 晚课时间是晚上7点到10点,课上全是飞速掠过的高难知识点,老师讲得快,连反应时间都不会留给学生,所以每次结束后出教室门,周霭旁边的学生们都仿佛被压榨,各种叹气抱怨,然后他们又会在某一瞬间统一停下声音,将视线隐隐约约的投向队伍里最安静的周霭。 今天也不例外,因为他们又看到了靠在走廊栏杆上的陈浔风。 从第一天集训开始,陈浔风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这里等周霭,就连前两天下大雨,他们在10点后推开教室后门,第一眼看见的除了铺天暴雨,就是靠在走廊内侧的陈浔风。 此刻陈浔风将背抵着栏杆,颀长身形靠得松散,微低头看手机时男生肩膀支出起伏利落的线条,走廊有风,陈浔风的头发和衣服都被吹得飘起来,察觉到动静,他收起手机抬起头来,很自然的只看向周霭、只走向周霭,然后他问周霭:“结束了?” 走在夜晚的校园里,空气中有雨后湿润的植物气息,除此之外,周霭还嗅到旁边男生身上清新香氛的味道,陈浔风似乎已经回去洗过澡。 这段时间周霭早晚上下学都是家里的司机接送,陈浔风每天晚上在这里等着,他们共同走的那段路,也只是从教室到后校门的车前。 校内喷泉池边,周霭停了停,旁边的陈浔风随他停住:“怎么了?” 周霭看了眼旁边的陈浔风,才拿出手机,然后微低头点开一条新的备忘录,他很快速的顶格打了句话:晚上不用再来等我,没有必要。 他将手机屏幕给陈浔风看,陈浔风视线在那上面微停两秒,然后似是笑了笑,说话的语调很轻松:“我家里没人,回去也是一个人。” 夜色安静,校园白色的路灯光洒在周霭脸上,将他的眉眼照得更加分明。 陈浔风看着周霭平静的脸,也看着他在备忘录的第二行打了第二句话:那也不用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陈浔风脚底下轻轻碾着一颗碎石,他脸上的笑收了收,只问周霭:“什么是浪费?” 周霭手上拿着手机,只静静的看着他。 陈浔风将脚底下那颗石头彻底踢远,他低了低头没看周霭:“如果你觉得把时间花在你身上…是种浪费,”陈浔风又在此刻抬起头,看向周霭的眼睛:“那我可能,还挺喜欢在你身上浪费时间的。” 几场秋雨下来就是凉,陈浔风看了眼周霭仍旧握着手机的手,很自然的伸过去碰了碰他的手背,触手微凉,他掠过去上个话题,问周霭:“冷不冷?走吧,早点回家。” 陈浔风的眼神很认真,看向他的时候,黑而深,周霭避开他的视线,收回手插在校服外套的衣兜里,率先迈步朝前走。 陈浔风在后面跟上。 … 蒋文意从后校门离开学校,往前数到第三棵梧桐树时,看见了树下蹲着的男生。 蒋文意脚步顿了顿,才走过去:“是你给我发的消息?” 男生身上的校服外套没拉上,衣摆垂在身侧,他手里拿着根绿色的烟,他从烟雾里抬起头看向他,虽然是蹲着的姿势,但却丝毫不显劣势。 蒋文意嗅到烟丝里夹杂的薄荷味,然后他听到陈浔风的反问:“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 蒋文意没有问陈浔风怎么拿到他的号码,他低头看着陈浔风,直入主题:“你找我,什么事?” 陈浔风侧对着他,也并没看他,他轻吐出口烟问:“你们下周二去考试?” 蒋文意嗯一声,又补充:“是。” “来去几天?坐什么车?” 蒋文意一问一答:“周二去,周三考,周三考完回来,来回都是学校安排的班车。” 夜晚风大,蒋文意被吹得很冷,但面前那个蹲着人像是无所察觉,他手上的烟即将燃尽,他慢吞吞的将烟在地上摁灭,说:“问你个问题。” 蒋文意冷得有点抖,但仍旧嗯了一声。 陈浔风终于偏过头来,慢慢看向他:“那天在你们1班,走廊上,你扯着脖子带走的那个男的,叫什么?他是你们班的。” 蒋文意的眉心突兀一跳,他瞬间就反应过来,那天陈浔风看见了,但他只是稍微停顿了这么几秒,陈浔风就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开始催促他:“名字。” 蒋文意没有必要去骗陈浔风,也骗不了,他轻轻的呼出口气:“他叫胡成。” 陈浔风重复了这个名字:“胡、成。” 蒋文意点点头:“对。” 陈浔风终于从地上站起来,蒋文意有个下意识往后退的动作,但陈浔风抬手扯住了蒋文意的手臂,陈浔风身上带着薄荷的凉和夜风的冷,瞬间朝蒋文意袭来,蒋文意下意识抖得更厉害。 “你看着胡成,让他别作妖。” 蒋文意咽了咽喉咙,一时没说话。 “你听得懂我说话吗?”陈浔风问他。 “…听得懂。” 陈浔风很快松开他,从校服的口袋里摸出包烟,他垂眼打开烟盒:“听得懂就好,你滚吧。” 蒋文意离开的很迅速,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这条街,陈浔风又在原地靠着树抽了会烟。 他跟踪过周霭,所以他知道周霭每天的活动单纯又有规律,周霭更不可能是主动招惹别人的性格,校园内的矛盾陈浔风可以找到理由,但关于校外混混的跟踪,陈浔风不接受什么“敲.诈勒索”的巧合。 那天晚上他问过周霭为什么会有混混跟踪他,但周霭并没有告诉他,周霭有他不告诉的理由,但陈浔风也有自己要弄清楚的执着。 就算周霭说了没事不知道,陈浔风也要弄清楚。 周霭每天花费最长的时间是在学校里,所以矛盾最大可能是从校内延伸、甚至是从1班延伸。 想到这里,陈浔风的手机在兜里突兀的震动起来,他拿出来看,是陈祯。 接起电话,陈祯的声音就紧跟着响起来:“11点了!6点就下课的高中生还不回家吗?” 陈浔风从靠着的树上离开:“马上,回了。” … 出发去外地考试的那天早上,周霭的情绪就不太好,上了学校的大巴车,连带队老师都看出来,还走过来问他:“同学是晕车吗?车上有晕车药,旁边有塑料袋。” 周霭并不晕车,他在老师的视线下摇了摇头,然后微低了低后颈示意感谢。 周霭靠着车窗坐,老师走后,他将脸侧向外面,手肘撑着下巴,垂眼冷漠的发着呆。 没过几分钟,肩膀突然被人碰了碰,周霭回神慢慢看向旁边,蒋文意正站在过道上,手上拎着一个口袋要递给他,周霭粗略扫过去,塑料袋里面装着药盒、酸奶和水果切盒。 蒋文意指了指窗外,淡淡道:“他让我给你带上来。” 周霭顿了顿,从蒋文意手上接过来塑料袋,然后他转头,果然就看见站在窗玻璃外的陈浔风。 大巴车靠边停在校门口,陈浔风就站在旁边人行道的某棵树下,他旁边是正向他笑着夸张挥手的江川,江川的夸张表情也就更显出陈浔风表情的淡。 日光初初升起,洒在陈浔风身上,陈浔风隔着窗玻璃,正安静的看着他。 为您提供大神 姜乌拉 的《万人嫌哑巴的竹马是校草》最快更新 19. Chapter 19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0. Chapter 20 整个竞赛期间,周霭的情绪都有些问题,他表现的并不是特别明显,但蒋文意的目光总时不时的停在周霭身上,所以蒋文意敏感的察觉到了。 他们六中的竞赛小队里,高三的学长学姐们是紧张却势在必得的,低年级的他们则是好奇又想要搏一搏冲一冲,所有人都是积极的,除了周霭,周霭独自处在一种冷淡的游离状态。 周霭对很多事情都是麻木又冷漠的,但唯独不包括学习,作为同桌,蒋文意自然知道周霭每天坐在座位上都在干什么。 但在此次的竞赛过程中,周霭却罕见的有些反常。 赛前的最后两节集训课上,授课的老教授点了周霭的名,因为他在课堂上走神的厉害;赛中考试时,周霭是整个考场里第一个提前交卷的人,他起身离开座位时,蒋文意最后两道大题还没开始写;赛后预赛成绩线出来,所有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高分飞过,他们低年级也有两个人险险过线,而周霭离预赛线仅仅1分之差。 蒋文意那时看着成绩,有种说不上来的强烈感觉,他觉得周霭要么是控分了,要么就是故意扔题了,周霭根本就不想进复赛,但他又不能表现的过于明显,所以周霭自己提前估分了,那样他考出来的成绩就不会差的太离谱,但肯定也不会过线进复赛。 他们低年级,参加这种竞赛考试本来就是重在参与,能过线是惊喜,不过线是本分,所以也根本没有老师会在私底下再对他们做什么成绩总结。 蒋文意这次是他们低年级组里分数最高的人,他以一名高一学生的身份成功进了复试,老师的重点关注、同学的钦佩羡慕全都朝他袭来,这是他过去熟悉的、被当作第一名对待的滋味,但是因为周霭,他已经许久没有享受过。 按照过往经验,虽然蒋文意不愿意,但却不得不把周霭当做一个强劲的对手,在学习方面,周霭稳得让人害怕,在各种他与周霭存在竞争的地方,周霭的成绩都霸道的占据最前面的位置,但周霭这次居然主动退出了。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学校安排的那辆大巴车,蒋文意隔着走廊坐在周霭的侧后方,秦老师说周霭初中时有过竞赛的经验,而周霭对这种比赛似乎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蒋文意看着前方一直侧头望着窗外的周霭,他慢慢想着,这其中必有缘由。 大巴车停在学校门口时,正好是六中下午放学的时间点,周霭提着自己的书包刚下车,就有人往前朝他走了两步,伸手想帮他接过书包。 “小心你的腰。”陈驷流的声音响在耳侧。 周霭拿着手上的包带没松,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才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日光迎面照在周霭的脸上,他被光刺得眼睛微眯,也显得他脸上的五官很是僵冷。 陈驷流看着他的表情,随意笑了笑:“上次帮你喂过那几只猫,我觉得它们还挺可爱的,今天司机过来接你,我就跟着过来给它们带了些吃的,果然是有别人也在喂,这么几天时间,我就感觉它们长胖了不少。” 那是还在医院里住院的时候,周霭找陈驷流帮忙去喂猫,回来后陈驷流说那里似乎还有别人也在喂,这倒确实是周霭之前没有发现的。 但细想也非常能理解,六中高中部三个年级,总共几千名学生和老师,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会闲逛到那里去发现那群猫,有人“接管”那群动物,周霭反而可以卸下责任走开。所以从出院再次返校后,周霭就没再翻去后山过,一方面是他身体的原因,一方面是他觉得那些动物不再需要。 这会听见陈驷流说的话,周霭算是彻底对那群有人管的动物放下心,书包提在手里还是不太方便,他抬手要将包往后背上背。 陈驷流看着周霭的动作,又将手探过去:“这段路我帮你提,你别自己背。” 周霭看一眼陈驷流的动作,轻轻的蹙了蹙眉,陈驷流像是看不懂他的拒绝,刚刚下车时,周霭的动作已经表达过不用,但短短半分钟内,陈驷流却再次把手伸了过来,挡住了他离开的路。 陈驷流脸上甚至还挂着点笑,但周霭已经在之前很多次朝他表过态,他不需要陈驷流的热情、不需要他的特殊“关照”,他们只是明算账的家教和学生关系,他不想和他建立除此之外的关系,而且就算他是个残废,但还没有残废到没有自理能力的程度。 周霭几乎没有过正常的人际关系,所以他不知道其他人在面对不需要的帮助时是如何表态,是客套的接受、还是感恩戴德的回敬谢意,这大概就是他的不识好歹,每到一个新环境,别人怜悯他、可怜他、对他感到好奇,但周霭只会用冷漠的壳子挡回去,周霭不需要陌生人的所谓善意,他根本不领情,所以他变成了别人眼里孤僻又不合群的那个哑巴。 物赛的整个过程里,周霭其实都有点烦躁,而在刚返校下车的这一刻,看见挡在自己面前的这只手,周霭的烦躁像是被点燃,在某个瞬间达到了最高峰。 但周霭只是轻轻的呼出口气,压住了自己根本不会发出去的情绪,然后挥开了那只手,背着书包率先走了。 司机的车停在老地方,周霭以前总是独自坐在车后排,但今天他直接拉开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了车他就戴上耳机,开了英语听力。 司机在等后面的陈驷流上车,周霭冷漠的垂着眼皮坐在位置上,耳机里的听力突然中断两秒,表示手机接收到新消息。 他这个电话号码是新卡,目前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天天接送他的司机,一个就是陈浔风。 周霭的手指动了动,他慢慢翻过来倒放的手机,滑动屏幕点开那条新消息,对面发过来的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抬头。 周霭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顿了顿,才慢慢抬起头往上看去。 司机停车在后校门,后街上管理稍松,有许多应运而生的餐饮店,周霭顺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梧桐树往上看,树梢掩映间,二楼某家餐饮店的窗口大开,陈浔风两条胳膊搭在窗台上,正往下低头看着他。 傍晚有轻轻的风,西斜的橙光洒在陈浔风的侧脸上,在他脸上划出深浅的光影,他的短发和旁边的梧桐树叶同步在风中轻摇。 陈浔风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挺淡,但目光却是一如既往的专注。 周霭平静的抬头与他相视,在这种眼神下,他的心慢慢的就变得很安静。 大概半分钟后,后车门被人拉开又关上,旁边的司机很快打火启车,周霭低下头,慢慢收回了视线,车从原地迅速开走了。 走出这条街,周霭耳机里的听力再次出现停顿,他的手指滑开屏幕,看见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发过来的消息: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见。 … 晚上的饭桌上很热闹,周佑宝活泼吵闹,周锐诚和陈驷流就他现在的专业前景和未来发展谈论的很投入,甚至他妈妈和保姆阿姨也在聊她们的话题。 只有周霭,他早早的就下了餐桌。 晚上补课结束后,周锐诚将周霭叫去了一趟书房,周锐诚和陈驷流交流时侃侃而谈,像是一个懂礼又有远见有内涵的长辈,但当他面对自己的儿子时,表情明显就淡了下去。 他将平板不轻不重的放在周霭面前,屏幕上是周霭这次物赛的成绩单。 周锐诚直入主题:“预赛并不难,你这次是怎么考的?” 周霭站在对面,垂眼看着面前的屏幕,没有什么动作。 周锐诚已经习惯周霭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但他该说的还是要说:“周霭,在其他方面,我和你妈对你几乎没什么要求,我们很少去限制你。但你以后要在社会上立足,你本来就已经有缺陷,是,家里是可以给你提供优渥的生活将你好好的养到80岁,我不行了还有你弟弟,但那样的话,你就是个废人,你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对你这种情况来说,周霭,最简单、最轻松的一条路就是念书,书念好你才会有更多选择——能发挥你自己意义的选择!能忽略你缺陷的选择!” 周锐诚敲了敲桌子,像是要换回游离冷漠的周霭的注意力:“初中时你去搞竞赛,我们接送你去外地考试,接送你参加训练营,甚至你为此错过中考,我们都在支持。但结果你进决赛时,考得一塌糊涂。你那时有的同学都已经拿了奖飞进了大学,你却还要我花钱把你送进高中!” 周锐诚拧紧了眉,将桌子敲得咚咚作响:“你有这个能力、有这个智商,如果能走更简单的路,我们都情愿你走的简单点,但你自己是怎么做的?嗯?这次考试你同班同学也考过了,但你没考过,那个学生之前的成绩一直没你好,那这次是为什么?” 周锐诚长长的呼出口气,脸色更不好,说出来的话也更不好听:“既然你确实走不了这条路,那以后就别再碰,不然只是辜负你的老师,浪费你我的时间!” 但直到这时,周霭还是僵着脸没有表露任何态度,他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面前周锐诚铺天盖地的训斥。 周锐诚皱紧了眉,朝周霭挥挥手,有些疲惫的说:“回去吧,反正跟你说了,也等于白说。” 周霭终于动了,他停在原地先没走,而是伸手拿着平板,稍作犹豫,但还是点开备忘录快速敲了行字。 周锐诚平复自己的呼吸接到手上,他本以为是周霭表得什么态度或者决心,但看到上面的那行字,他却反而更生气。 周霭写的是:我想换个家教。 为您提供大神 姜乌拉 的《万人嫌哑巴的竹马是校草》最快更新 20. Chapter 20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1. Chapter 21 周锐诚本来算是个斯文的人,但这天晚上在书房,他被周霭气得差点扔了手上的平板。 他敲着桌子质问周霭,声音都透过门板传到了楼下:“周霭你知道我当时给你找到陈老师费了多少功夫么!找个开朗的!还要学历高的!要有耐心的!最关键是要会手语、要能和你交流的!” “陈老师自己还在学校念大学!但我每次找他,他都能调整自己的时间来依你!人家是当年高考的市状元,你还不要!…” 周霭淡淡看着面前从座位上站起来的中年男人,这是他的父亲,而他在这一刻彻底点燃了他父亲的怒火。 在他拿起平板打下那句话之前,他就知道这个要求很有可能会被否定,但他还是想要试一试,只试这一次,不管结果如何,他不会再问第二次。 对面周锐诚的怒火没停,但周霭确实已经麻木了,因为从小到大,他父亲面对他时总是那副失望的表情,那表情告诉周霭,他是周锐诚最失败的产品。直到周佑宝的出生,周锐诚将很多很多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小儿子身上,废弃品周霭逐渐被父母边缘化,但周霭反而得以从边缘里寻到呼吸的机会。 周霭站在原地,冷静的承受着他父亲的斥责,直到他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身后的门被人轻轻打开,然后有人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甚至拉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 “爸爸、爸爸不要凶哥哥。”周佑宝挡在他身前,头顶只齐他腰高,周佑宝甚至要踮脚才能拉住周霭的手。 周霭垂下眼皮,看见的是周佑宝的头顶。 周锐诚看见小儿子,瞬间就收敛了脸上的愤怒,他从桌子后面绕过来,将周佑宝从地上抱了起来,他放轻声音问:“怎么又自己往楼上走?你妈妈呢?齐阿姨呢?” 周佑宝下意识抬手搂住了周锐诚的脖子,但头向后偏,一直在看周霭,他嘴里含含糊糊的回答着周锐诚的问题:“妈妈、我妈妈在洗澡。” 周锐诚的注意力全部聚拢到周佑宝身上,他抱着周佑宝背对周霭,从书房的窗户去看外面的夜景。 “回去睡觉吧,”周锐诚声音里的怒意都消失了,他背对着周霭说话,语调像是浸满疲惫:“周霭,你现在甚至还没有你弟弟懂事。” 周佑宝一直扭着头来看周霭,书房的空间并不大,所以周霭能很清晰的察觉到小孩子的视线一直放在他脸上,但直到他离开房间,他也没有回视过周佑宝。 … 六中的高二高三年级管控极其严格,不仅多加了时长不短的早晚自习课,甚至还暗性要求全体学生住宿学校,方便对学生进行统一管理和延长在校学习时间。 所以在对比下,刚入校的高一年级的学生就显得相对轻松,并具有多种多样的活动。 秋季运动会过后,正是秋意最浓的时候,他们整个高中三年,唯一一次的全年级秋游也定下了时间,地点承袭上届高一,主要流程还是徒步登顶市郊的某座山景公园。 因为是整个高一年级统一性质的秋游,安全是最重要的,所以他们的徒步登山活动也是老师带队清点人数,然后按照班级整齐列队上山。 周六早上9点,将近20多辆大巴车统一停在山脚,周霭他们是1班,是整个年级队伍里的最前排,所以他们走在上山队伍的最前面。 由于脱离课堂,秦老师也稍微放松下来,他穿着轻便的运动服走在1班旁边,路上和班里许多学生随意聊天,但他的视线要照顾到班里的所有学生,所以他发现队伍里的周霭始终沉默缀在队尾。 上山的石梯不宽,队伍多是两人一排,不松不挤还能边走边说话聊天,有些好动的学生还能在前后排跑着找不同的好友,但周霭始终独自一个人走在队尾,却又和后方的2班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像是被人潮孤立出来,和身边的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秦老师略微顿了顿,正要减缓步速往后走,突然就看见有个穿黑色运动套装的高个男生从后而来,他破开3班的队伍、直直的越过2班,最后走到了他们1班的队列末尾,走到了周霭旁边。 周霭那排从1个人变成了并行的两个人,而一路都像是在冷漠发呆的周霭也终于有了动作,他偏头看向旁边的男生,然后从自己背着的包里拿出了瓶矿泉水,递给了旁边的人。 秦老师轻轻皱眉,他总觉得那个走上来的男生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不过他并不会阻拦班里学生和其他班同学的来往,并且周霭太独了,如果他有认识的朋友,反而是好事。 秦老师最后看了一眼最后排的两个人,才转回头收回视线。 陈浔风在21班,他们班几乎是最后几个到山脚下的,下了车,他根本没管吴老师磨蹭的点到数人,直接脱离自己班的大部队往山上走。 上山的路只有这条,路上全是他们学校的学生老师,陈浔风没数,但他大概越过了整个年级的所有学生,才追上周霭。 他本来有些烦躁,穿行全年级几乎所有的班级,路上总有认识他的人,他往上走,那些男的就开着玩笑阻拦他,留他在他们的队列里玩会,陈浔风烦不胜烦,最后还踹了人。 等终于追上,看见最前方周霭的背影时,迎面就顺着山道吹下来一阵风,陈浔风迎着风往上走,他所有的烦躁像是瞬间就被那阵风吹散了。 “有水吗?”这是陈浔风走上来后,问得周霭的第一句话。 整个上山的过程,陈浔风的动作并不收敛躲藏,某个瞬间,前后两个班级的学生都安静下来,前方1班的人在听他们的动静,后方2班的视线隐隐约约聚在他们身上,但因为老师就在旁侧,陈浔风的名声在外,所以他们的打量也就只是轻轻的打量,安静一瞬间后又恢复原状,甚至没有人回头光明正大的盯着他们看。 而周霭听见声音转过头,看见的就是身边的陈浔风。 风将陈浔风的头发吹起来,他露出来的额角有点点晶亮的汗,陈浔风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直接掠过了尴尬的打招呼环节,两个人对上视线后,陈浔风甚至自然的对周霭补充了句:“我有点渴。” 为您提供大神 姜乌拉 的《万人嫌哑巴的竹马是校草》最快更新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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