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字有术》 第1章 造神 这是我一段真实的人生故事。 大约我五岁时,我娘给我算了个命,算命先生说我长大后,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心思。还会有名有利。 这事传开去,全村人都以为我会是一个奇才。 我爹我娘举全家之力,送我读书。结果让他们很失望。我的英语和数学一直处于六十分以下。 吃了不少补药,这方面的智商一直补不起来。 高中文凭就成了我的最高学历。气得我娘跳脚大骂算命先生混账糊涂。 接着,我重复着山村孩子们的老路,外出打工。成为了我姐姐,姐夫开的“胖哥粉店”的一名炒粉工。 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还是炒粉吧。 九月的南方夜晚,仍然像火炉。我姐对我喊道: “万山红,你上!” 我手臂酸痛得要命,她一声喝令,我接替我姐夫。 放油、放粉,飞花点翠地舀盐、酱、蒜、胡椒粉、辣椒粉…… 一手不停地翻炒,另一只手不停地抛起炒粉。米粉从锅中跃起,又从空中跌落。 一次, 两次,三次。看上去像杂技表演。 四次,五次,六……次,我的手臂突然不听指挥,无力抛起锅子。 “啷当”,锅重重地摔在地上。黄的,白的,青的,洒落一地。 食客们的目光全射过来。 我姐夫一个箭步冲上来,拿起另一口铁锅,不到一分钟,精彩继续上演。 我姐猫着腰打扫残局,瞪我一眼,沉声骂道:“废物。” 再这样干下去,我的人生就会毁掉。天天炒夜夜炒。除了练点臂力外,一无所获。 “坐在这儿干什么?干不了就回去休息。丢人现眼。” 我姐讨厌地盯了我一眼。 我赌气回了宿舍。 自从我来到乌乡给我姐当帮工之后,就开始骚动不安。 第一个月就给她提建议:盘下隔壁要死不活的废品店,请几个专门的炒粉师傅,扩大经营。 我姐眼一横:“你就想偷懒。请几个师傅,万一亏了呢?” 第二个月又给她提建议:白天可做自助餐。她说,你不想干就回去。 提了无数次之后,我放弃了。 我就成了一只机械手,天天重复着抛上抛下的重复动作。 累到经常发生抛不上的事故,今夜发生的米粉洒满一地,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外面的声响渐渐小下来,快耍收摊了,我看看手机,凌晨一点。 我孤零零地坐在床上,手臂越来越酸痛。心想,他们想要来问候我一句吧? 直到收了摊,还没有人理我。 我心头一怒,抓起枕头就砸。砸中床头柜上的一本书。 那本书摇摇欲坠,却没有掉下去。这是我早几天从废品站淘来的,我经常去淘一些,因为我喜欢看。 这本书叫《生意金点子》。我抓过去慢慢读,反正睡不着。 书上说,有个人收废铜废银不赚钱,把它熔化做成佛像很赚钱。 我盯着“佛像”两个字,眼睛一直离不开。突然一拍大腿:有了。 我准备造个神话。因为我姐最信佛。 根本没料想到,这个点子就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从淘宝上邮购了一个佛像模具,大约一块钱硬币大小。 收到模具后的次日凌晨一点,我悄悄地起床,带了一把锤子,一架人字梯,来到大树前。 我爬上梯子,把佛像模具一锤一锤地钉进了树干。钉好后,我从梯子上下来。 一个月,二个月,三个月……我常常在深夜去看看,用注射器装些营养液,射进佛像四周的树干内。 第二年春天,模具就脱落了,树干上就长出一个佛像。 三月份,我们隔壁的废品店终于做不去了,真是天赐良机。 我开 始我的行动计划。 有天下午,我邀我姐打羽毛球。 我早就藏了一个羽毛球在废品站前的那棵树上,轮到我发球时,做一个假动作,把羽毛球往裤袋一装,叫道:“打飞了,飞到树上了。” 我姐有些懊丧。 “我去取。”说罢,我搬来一架楼梯。爬到羽毛球藏身的地方,故意全身发抖,从楼梯上滑了下来,坐在地上,半天不说话。 “你怎么啦?”我姐蹲下,摇着我的肩膀。 “有个东西好怪。” “什么东西?” “树上有……个菩萨。” 我姐忙说:“我上去看看。” 她爬上去,看到树桠间果然长着一个栩栩如生的佛像,飞快地爬下来,把我叫到一边:“怎么会有个菩萨呢?而且是个真菩萨。” “我们发财的日子到了。” “发财?”我姐一脸茫然。 我压低声音:“废品店生意为什么不好?” “为什么呢?” “这些污垢破烂堆放在那儿,对菩萨大不敬,才做不下去。” “有道理,废品店一直要死不活,原来是树上有尊菩萨。" “如果我们把废品店盘下,扩大粉店,天天热饭热菜地供着菩萨,它一定会保佑店子兴旺。” 我姐听了,张着嘴巴,半天都合不拢。 “你不动手,万一有人看上了废品站,盘下也开个粉店,别人生意红火呢?” 我姐楞了一下,立马把我姐夫叫过来,三人一起上二楼,关起门来商量。 我姐夫兴奋地说:“这不是菩萨提醒我们发财吗?为啥山红的羽毛球偏偏飞到那地方停下呢?” 我姐想了半天,说道:“要不这样,我们请弘一道长来看看风水。他说能扩大,我们就扩大。” 我自告奋勇地道:“我明天去请。” 弘一道长在这一带很有名,我去市场采购食材时,总是要经过他家门口,可从来没进去过。 次日,我往道长家走。 道长家有个院子,院门口有一扇拱门,拱门上方挂一块匾——“悠然居”。 到了院门口,我犹豫了,如果道长看了那地方,说不能办店子呢?那尊佛像,不是白费力气了吗? 正想着怎么说服道长,或者干脆和道长共同做个局,道长一眼就看见了我。 他白须飘飘,半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好奇地看着我。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鼓起勇气说:“道长您好,我只是好奇进来看看,我家在前面一里地的岔路口开炒粉店。” “想看就看看吧。” 我说:“我想请先生帮个忙。” 道长朝我上下扫了一眼:“说吧。” “我家那地方是个交通要道,民工多,如果扩大店子,生意一定会好。但我姐胆量不足,非常固执,我劝她,她总是不依。 道长似笑非笑,像看透了我内心似的,说道:“你的意思就是让我来说服你姐,是吗?” “我姐非常崇拜像您这样的师傅。” 他冷笑一声:“小小年纪,不走正道,靠这种诓人的小把戏?生意之道要讲一个诚字。我呢,为学之道更要讲一个诚字。” 我僵在那儿,好像被道长打了一个耳光似的,沮丧到了极点。 他沉吟半晌,悠悠说道:“如果请我实地去看看,我倒愿意。” 我没把握。万一他看了,说不行呢? 道长开始摇扇。 我看出他还是想做这单生意。便说:“久闻您的大名,只是我们做小本生意的,怕请不起。” 我在试探着他的要价。如果要价高,看了之后,又说不能扩大店面,我不是做赔本生意? 他看着我犹犹豫豫的样子,笑了:“虽说要实地察看,但有些机关透出了些迹象。” 机关?我一脸 茫然。 道长向我招招手:“进去坐坐吧。” 我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墙上挂着一幅字:道可道非常道。 当我坐下,目光落到桌子上的一块小牌子时,心里更没底了。牌子上写着冰冷的四个字: 概不还价。 据说他看风水的价格高得吓人。坐在他的对面,我双腿抖个不停。 第2章 运作成功 看到“概不还价”四个字,我的脸由红转白。 道长笑道:“你第一句话说的是——好奇进来看看,是吗?” 我点点头。 “这店是以你姐姐为主,你和你姐夫,不过是两个帮手,对吗?” 我再点点头。 他沉吟片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店面可以扩大,不过要到现场看看有没有冲煞之类。” “我说有话有什么玄机吗?” “你把好奇这两个字,好好想一想。” 我那时没学过测字术,怎么也想不出什么玄机。 道长在纸上把“好”字写成“女、子”。 把“奇”字写成“大、可”。 “女子大可。是不是说只要是女子当家,就大可发展?” 道长对我慈祥地笑了笑。 “您看一次要多少钱?”我生怕他要价太高,让我姐心痛,这事半途而废。 道长问道:“你有没有恒心?” 我一脸茫然。价格跟我有没有恒心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说店子要办得久才能赚钱,那也要问我姐有没有恒心啊。 我姐偏偏在赚钱上,亏一天,脸色不好,亏两天,指桑骂槐,三天,就会和我吵架,亏四天,一定叫我滚蛋。 我的心脏“扑扑”直跳。 道长问:“等你新店开张后,给我送一个月汤粉,行不行?” 原来指的是这个“恒心”。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立马道:“没问题,两个月都没问题。” 道长大笑:“我不收你的钱,要你姐来请我吧。” 我以为耳朵出了问题,再问了一遍:“只要我送一个月汤粉,就可以免费?” 道长笑眯眯地点点头。 “姐,道长愿意过来看看,他不收费,只要我给他送一个月汤粉。” “你有这么大的能耐?” 我姐夫玩笑道:“也许道长有个女儿,他看上了山红。” “想得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高中毕业,道长万贯家产,看得上他?” 我姐数落起我,既揭伤疤,又捅刀子,怎么舒服怎么来。 我压住性子:“别说那么难听。道长说了,只要你去请,他就来。” 我姐望我一眼:“了却你的心愿。要是道长说不行。以后就别再天天嚷了。” 次日,我和我姐踏进了道长家的“悠然居”。 道长正在给人测字。我们不敢打扰。等他测完,我姐说:“弘老师,我们……” 道长愣了一下。 我忙说:“大师,这是我姐……” 他听到我姐这奇怪的称呼,笑道:“叫老师好,传道授业解惑嘛。” 我姐刚要说话,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红衣女子。 道长说:“这里还有两个人等我去看风水呢。” 红衣女子笑道:“我只耽误您几分钟。想换个工作,去广州打工,测个‘心’字。” 道长呶呶,示意纸笔都在桌上。 红衣女子写了一个“心”字。双手递过去。道长扫了一眼,半闭着眼睛说道: “容我直言,你至少跳过五六次槽了。每干一件事难坚持一年。你要一心一意干下去,否则什么事都干不成。广州不能去。” 道长说完,站了起来。红衣女子点头不迭,数了钱走人。 我在一边听着,吃惊不已。道长就凭别人写一个字,就知道她跳了五六次槽?而且,他说广州不能去,红衣女子也不问为什么。 就这么几句话,红衣女子就数了一百块钱走人。这钱也来得太轻松了吧? 道长说:“走吧。” 我姐边走边说:“老师,我们做小本生意的,就一台旧别克,委屈您了。”说罢,她引着道长往车子方向走去。 道长没吱声,走向一辆宝马,一个胖男人下车给道长打开车门。 我对我姐说:“大师的粉丝多得很,人家开着车,早就在等他。” 一会儿,两辆车就一前一后地停在“胖哥粉店”前。男子飞快下了车,手盖在道长头上,生怕大师脑袋碰着车门顶。 道长下车,摇着那羽扇,站在前坪。 “就这废品站,想盘下来,把粉店扩大。”我姐惴惴不安地说。 道长惜字如金,说了四个字:“保你发财”。 他转身上车,车子绝尘而去。 围观的人纷纷问我姐:“你这小店子,请动弘一大师来看风水?花了多少钱?” 我姐说:“没花钱。” 围观的人几乎要晕倒。纷纷说,你要发大财了。 我姐吃了定心丸。道长看过风水之后第三天,就与房东签下合同,第四天,开始装修店面。 我说:“既然扩店,我们就要让别人知道这树上有尊佛像。” 我姐夫说:“找电视台来拍拍。” 我摇摇头:“请什么电视台?人人有部手机。” 下午,我就打了一个电话给冬子,叫他过来吃晚餐。 冬子和我是同村人,在乌乡师范大学读大四。 冬子过来得早。我邀他打羽毛球来,一来二去,有人围观。 轮到我发球时,把羽毛球往裤袋里一塞,做了个假动作,冬子根本就没有看到球。 我说:“打飞了,飞到树上去了。” 我把骗我姐的事,重演一遍。 冬子去取球时大叫:“树上长了一个菩萨,一个菩萨。” 我搬了架楼梯,爬上去一看,故意吓得愣在那儿,一动不动。 旁边的小伙伴一个换一个地爬上去,都惊呆了。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 一夜之间,乌乡市朋友圈就尽在传这件奇异的事情。弄得我家店子一下成了网红。白天晚上,人来人往,都来看稀奇。 特别是晚上,来看稀奇的都是结伴而来,来了都要点一份炒粉。坐下慢慢吃,慢慢聊。 我姐才发现:我们再怎么努力炒粉,也满足不了客人的需求。 而且客人们说,现在炒的粉,味道越来越好吃了。 卧槽,原来努力是没有用的,网络时代,翻身就在一瞬间。流量就是银子。我们不得不临时请了两个师傅来炒粉。 林业专家,电视台的记者来了。 专家给出了结论:树表赘生物,外形有点像佛,不值得大惊小怪。 电视台也反复播放专家观点。 市民偏不信,他们当场质问专家:既然是赘生物,为什么其他的树上没长出这样的赘生物呢? 专家们也被他们问得张口结舌。 市政为了防止人攀爬,专门在树的四周做了一个不锈钢围栏。 不设则已,越设越有吸引力。 我对姐姐和姐夫建议:赶快新店取名为“佛树粉店”。 这一次,我的话有份量了。我姐马上请人做了块新招牌。 自从这牌子挂上,两个师傅少了,不得不又请两个。 我家的粉还是那个粉,师傅们的手艺还是那个手艺。 但别人相信,吃了佛树粉店的炒粉,菩萨就会保佑他。 我来乌乡第二年夏天,“佛树粉店”生意火爆得一塌糊涂。 我不再炒粉。 我相信,人是有命运的,不然,算命先生怎么会算出我一定会有名又有钱呢? 第3章 正式学徒 自从新店开张以后,我就每天给道长送汤粉。 一个月后,我还送。 两个月后,我仍送。 送完粉,碰上道长给人测字时,我就好奇地坐在一边旁听。 怪了,回去晚了,我姐竟然不责怪我。 直到第三个月,我才发觉得不对劲,我姐没给我安排什么活计。 有一天,我问道:“姐,我做什么?” 我姐望着李嫂,对我嘴巴一翘。 堂堂“佛树粉店”的创意人,非著名(因为不想让人知道)策划师万山红就去洗碗择菜? “这个店子我也有一份功劳,要不,我们搞股份制。” 我姐听了,脸色顿变,厉声道:“股份制?我和你姐夫本来就是一家人,又没离婚。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均一些股份给你?请问,你什么时候出过资?” 我姐夫帮我说道:“店子发展壮大,山红出谋划策立了功。现在分一些股份给他,也是应该的……” 我姐正在喝茶,把杯子一摔,怒气冲冲指着我:“万山红,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八字没一撇,你想分家。况且你有什么资格分家?” 我想分辨:佛树神话是我造的。弘一道长是我请动的,但我忍住了。我知道她一句话可以抹掉我的功绩,讲我胡说八道。 “姐,我也想立业,一个男子汉就傍着你吃饭?不如你借点钱给我,让我自立门户。” 我姐一听,哭了,哭完说道:“老弟呀,过去我们苦,连饭都吃不上,我们亲得像一个人,现在有了点小钱,我们的亲情难道不存在了吗?” 她哭完,一通电话打给老娘老爷。不明真相的爹娘打来电话,把我骂一顿。特别是我爹,指出我三宗罪: 一是对姐姐感情不深。当初在我找不到事做的情况下,接纳了我。 二是借着送粉的机会,不上班。生性懒惰。 三是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想做。洗碗比炒粉轻松多了,还闹情绪。 于是,我这个“佛树粉店”的高管,沦落到成了一名专职“外送员”。 有天,我给我姐建议:店子外面挂条横幅,上写“吃佛树粉,与佛结缘”。 结果这位小学七年级毕业生,对广告的伟大作用,没有一点认知,反而斥道:“店里的事,你少管。你管,我就烦。” 我干脆不回店,送完米粉,就坐在道长家,听他给别人测字。等人走后,我就问道长为什么能从一个字说准别人一堆事。 想不到道长不烦我,也不问我为什么不要上班,还偶尔教教我。 不仅道长不烦我,连他夫人见了我也微微一笑。 他家的保姆陈姨,给客人倒茶时,也给我倒一杯。 比起我姐姐万水秀,道长一家对我真是太温暖了。 一晃到了七月底,我又去送米粉。道长刚吃完。进来一个男子,双手作揖:“大师好!” 道长站起来抱拳:“什么风把何总吹来了?快请坐。” 来人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道长对面的椅子上。 道长向我呶呶嘴。我立即去泡茶。 何总问道:“师母呢?” 道长笑道:“她和陈姨两个去烧香了。” 何总笑道:“我这记性,今天是河伯生日。” 我上过茶,站着。道长的手按了按,示意我坐下。 何总转身望了我一眼,弄得我不好意思,认为他和什么私密要和道长谈,站起来准备走。 不料道长说道:“他叫小万,没关系,你有什么尽管说。” 何总慢慢叙述。 原来他在广西有个工程,正在竞标。家中老娘病危。他匆忙赶回来。他想测一个字,算一算他老娘能不能再拖十天,好让他把广西的事办妥。 道长微微一笑:“你写个字。” 何总在纸上写了一个“想”字。 道长 说:“半月之内不会死。” 何总身子前倾,问:“您是怎么测出来的?” 我也特别好奇,屁股抬起,把脖子伸得老长。 道长指着“想”字,缓缓道来:“你写这个字嘛,本来就不吉利。起笔一个‘木’字,棺材之像。棺材摆好,死是必然的。 但第二个部首,救活了这个字。你看这个‘目’字。最后一笔没有塞口,也就是说没有‘闭目’。” 说到这儿,道长挥挥手说:“快走,迅速去广西办事。“ 何总迟疑了一下:“大师,何以见到可以拖半月呢?” “以后再说。”道长再挥挥手。 回家路上,我想,下回能碰见何总就好了,验证一下道长说的对错。 于是,我以后送完米粉,就赖着不走。 整天都守在道长家当旁听生。 一天,两天,三天,不见何总踪影。 一个月后,我终于见到了他。 那天,何总匆匆忙忙进屋,从包里掏出几扎票子,我的个爷爷,至少也有两万。他把票子往桌上一放: “上次你算得太准了,五个亿的工程顺利到手。刚办了母亲的丧事,有位大佬的母亲故了,我得马上去。感谢道长,改日再叙。” 道长竟然没推辞。好像收这么大堆票子,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事似的,朝里屋唤了一声,他夫人出来,直接把那捆票子拿走了。 我内心万马奔腾。这要四个师傅泡多少碗米粉才能赚回来啊。 那一秒,我竟然动了心思——既然我姐不喜欢我呆在店里,嫌我不会干活。不如拜道长为师,学习测字。 好几天,我都被这种奇怪的想法所包围。 有一天,一个男人提了两条烟来感谢道长,说他的车钥匙寻到了。 男人走后,客厅里没有一个人的时候,我那种奇怪的想法,一下爆发出来。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学着电视剧里的动作:跪在地上,说道:“道长,我要拜您为师。” 道长扶起我,慈祥地问道:“你家树上长了一个佛像?” 我一脸通红,不敢望他。我知道,他一定知道是我所为。 “你为什么想学徒?” 我把自己作文写得好,只是数学英语差,没考上大学,来到乌乡帮我姐当帮手,我姐老是嫌我体力不行,安排我洗碗择菜……一咕噜倒了出来。 道长感叹道:“跟我过去差不多。我年轻时在一家杂货店为表叔打工,也是体力不行,表叔就把我赶出店门。” “后来呢?” “在回家路上,到一个道观去讨口水喝,遇上了我的师傅,他叫弘原。见我可怜,问了我的身世,然后收留了我。再传授我相人测字之术。” 听道长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他愿意收我为徒,忙说:”您一定要收下我,我不想炒粉,也不想洗碗。“ 他没有吱声。 ”要不,我把〈出师表〉〈长恨歌〉〈阿房宫赋〉背给您听。” 他若有所思地说:“我与你应该有缘。” 有缘?我有些惊奇。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师父弘原。我师父问,你仍然喜欢吃米粉?我说是啊。我师父说,今天有一青年人会来拜访你,以后会给你送米粉。” 我一听,恍然大悟——道长为什么会给我家看店子风水,为什么要我送米粉,送完一个月也不见他推辞,我去旁听时,他也不问为什么我不要上班。 当下,我离席一拜,叩了一个响头。 “尊师在上,请受小子诚心一拜。” 道长扶起我:“你回去问问家里人再说吧。” 我姐听说道长愿意收我为徒,高兴得双手一拍:“体力活你干不了,学这个好,以后就不用我操心了。” 她还是懂点规矩,下午领着我来到道长家,说 要做一场进师酒。 道长摇了摇头,对我姐说道: “做我这一行的有个规矩,不收本地人为徒。你们是外地人,所以我愿意试一试。若他不是这块料,一年之后,还是回粉店吧。 若造化上乘,那就跟我学几年吧。先叫我老师吧,认可了再叫师父。” 我姐说:“该举行什么仪式,准备什么礼数,请老师指点。” “我派传承,不举行进师仪式,只举行出师仪式。目前都免了吧。” 我姐愣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我知道道长说一不二,便说:“那我就遵循师命。再给老师磕一个头吧。” 我来到乌乡第三个年头,阴差阳错,终于不用干体力活了。师从弘一道长,学习测字、风水、占卜之术。 那一年,二十一岁。 第4章 初露锋芒 第一天上班,道长给我了两本书,一本叫《如何择日》,另一本叫《测字秘牒》。说道:“一个月把它们读完。” 我半个月就读完了。上班时,我讷讷地说:“老师,能不能换两本?”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测字有哪十法?” 我天生有一副好记性,背道:“装头测、接脚测、穿心测、包龙测、破解测、添笔测、减笔测、对关测、摘字测、观梅测。” 我换了一口气,继续背道:“除了这些基本法则,还有象形,会意,转注三法……” 道长微微点头。正在这时,进来两个姑娘。 一个瘦,一个胖。瘦姑娘对胖姑娘催促道: “写啊,写个字让师傅给你测测婚姻啊。” 胖姑娘犹犹豫豫写下一个“信”字。 瘦姑娘才说道:“师傅,你帮我表妹测测婚姻。” 道长却突然对我翘了翘下巴,说道:“他给你们测。” 这考试也来得太快吧。白天跟班学习,夜里猛看猛记,我自信还是有些把握,那干脆就露一手吧。 我用不容分辩的口气道: “你们不是来测字的。” 瘦姑娘分辨道:“是来测字的。” 我摇摇头:“不要说假话,你们路过院子,一时好奇,临时起心动念,来试一试。” 瘦姑娘脸红了。胖姑娘更是红到脖子根上。 当表姐的瘦姑娘羞涩一笑:“你讲对了。” 道长双手抱胸,脸无表情。我知道他在装,其实心里挺满意。 我扫了一眼“信”字。对胖姑娘说:“你的婚姻只开花,不结果。” 胖姑娘:“您的意思是?” “经常有人给你介绍男朋友,有的见了一面,没有下文,有的谈几天,又没有下文,反正谈一个崩一个。” 胖姑娘满脸通红,瘦姑娘忍不住插嘴:“为什么呢?” 我淡淡一笑。 胖姑娘也急了:“师傅,这是……” 我铁口金嘴:“你是个没有主见的人。” 瘦姑娘吓得身子往后一仰:“说得太准了。为什么从一个‘信’字,你就看出了她的性格?” 我指着“信”字:“这个字分开来,是‘人’字+‘言’字。 她一齐点头。 “一个人站在旁边说话。就叫——他人之言。 你今天见一个,闺蜜说,男孩个子不高,本来满意,听了闺密的话之后,就不谈了; 明天谈一个,别人又说男孩太老实,又不谈了; 后天谈一个,别人说男孩嘴太甜,靠不住,又跟人家断了……” 胖姑娘越听越脸红,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瘦姑娘笑得拍桌打椅:“说太准了,太神奇了,你好像就在现场一样。” 我偷窥一眼道长,他双手抱胸,脸无表情。 瘦姑娘道:“我两条腿还少了,要借一条腿来跪你。又问,我表妹能找到男朋友吗?” “以后喜欢谁,就相信自己的感觉,不要听别人胡说!” 瘦姑娘连连道谢。数了钱,拽着她表妹走了。 道长微微点头:“慧根还算灵性。” 过了半个小时,又进来一个红衣女子,一进门就朝道长笑笑。 老师望着她,没有任何表情。 她说:“大师,帮我测一下婚姻吧。” 我推给她纸笔。 她写一个“立”字。 我望着这个“立”字,心中没有把握。刚才那个“信”字,用的是拆字法,把一个字拆分成两个字。 这个“立”字,本身不好拆分,那么,只能用“添笔法”,添什么呢? 道长没有让我上手的意思,扫了一眼,缓缓说道: “你想离婚?” 女子一愣。我也吓了一跳。为什么他看到这个字,就判断女子想离婚? 女子点点头。 道长缓缓道: “这个‘立’字是‘辛苦’的‘辛’字上面一半。” 他用的是添笔法。把这简单的字,添个‘十’字来分析。 “你这个婚姻,过得十分辛苦,我帮你分析一下吧。” 红衣女子身子前倾。 “你的婚姻属于自己做主。家里人人反对,没一个人支持你。但你吃了迷魂药似的,执意要嫁。” 女子听得眼睛都要掉出来,忙问:“还有挽回的希望吗?” 道长皱着眉道:“前面是测字,就字论事。若论挽回的希望,得听听你婚姻的来由和现状。” 红衣女子低头,好一会儿,才扬起脸:“我忍了很久,很少与人说,因为您说得太准了。我就和盘托出吧。” 红衣女子叙述起自己的伤心往事: 她是河南人,来乌乡市当洗足妹,洗足期间遇上了一个本地男孩。男孩对她特别好,不仅经常点她洗脚,而且还邀她去吃夜宵。 一来二去,互生好感,确定了恋爱关系。男孩子带她看电影,吃夜宵,上歌厅。女子把自己谈恋爱的消息告诉家里,全家都反对。 认为河南与乌乡市相隔千山万水,以后得不到女儿的照顾。但她执意要嫁,与家人闹翻了。两人没办正式的婚礼,出去旅游一趟,算是结婚。 半年之后,女子才发现男子是个瘾君子。她抱着他大哭,劝他改邪归正。男子也哭,说对不起她。一定戒了。 就像一场循环,每次女子抱住男人哭一次,男子就发一次誓。之后,男子又吸,又哭一次,又吸…… 听完女子的诉说,道长反问:“你相信他能戒吗?” 女子有些无望地摇了摇头。 道长望着女子:“我仅测字而已,至于这事怎么处理,不敢给你出主意,你好自为之。” 女子点点头,抹了抹眼泪,数了钱,转身而去。 等女子离去,我问:“您怎么从一个‘立’看出她想离婚呢?” 第5章 测字先察人 道长微微一笑:“要让别人信服,开口必准,开口必准,必先要学会察人,抓住对方的特征,毫不犹豫说出来。 比如这女子,穿一件红色衣服,衣领起皱,不像未婚样子。 刚才那两位没结婚,出门很注意形象。她不注重。此其一也。 她手脚并不胖,甚至可以说比较瘦,但胸部巨大,这是女人生了小孩之后,哺乳小孩的特征。此其二也。” 原来老师并不是从“立”看出她已婚,而是从身体特征看出的,我又学了一招。 “那您怎么从一个‘立’字,看出他家里人人反对,只有她坚持这门婚事?” 道长在纸上写了一个“立”,说道: “这个字关键看中间部位。测字之术,靠笔划加减。这个“立”字的中间部分是一撇一捺。我们加两笔。就变成了‘人人’是吗?现在“立”字缺少两笔,人人不成立,缺乏支撑。 我只明白个大概意思。问道:“如果她测个‘卒’字呢。是不是人人支持?” 他一笑:“我测了几十年字,倒是没碰上谁测个‘卒’字。 人们之所以测字,均寄托美好结局。不是选寓意吉祥的字,就通常在自己的名字中选一字。” 我点点头。 道长突然考我:“后面这女子是专门来测字,还是临时起意?” 我摸着脑袋想了一阵,羞愧一笑。 他笑笑:“临时起意。” “这个,您也知道?” 道长教我:“世间万事万物都是相互联系的。我给你做一个逻辑推理。 我点点头:“您说。” “前面两位女子和后面这一位女子,都是洗足妹,她的老家都是同一个地方。” 我盯着他,生怕漏听一个字。 道长继续分析:“其一,我听出了她们三人的普通话中,都带有一点河南口音。 其二,因为你给前面的女孩测得准,所以,前面女孩立即打电话叫红衣女子来测。 其三,同样测的是婚姻。” 我觉得道长这个推理,有些道理。 他说道:“红衣女子接听电话之后,把小孩推给婆婆之类的家人,来不及换衣服,匆匆忙忙地来了。” 虽然不敢说道长的判断百分之百准确,但是,他的分析一环扣一环。 老师站起来,一会儿从书房出来,扔给我两本书:“读一个月,我再考你。” 这一个月,我几乎都在读察人之术,这比《测字秘牒》难多了。 测字,毕竟有一个字,按字来分解。 察人,你看了人家,要说出个一二三,人家还要承认。 这个实验,除了注意观察之外,我就只能拿家人朋友来试一试。 有一天,我看见我姐夫手指甲内有点墨迹。笑道:“你想成为书法家?” 我姐夫脸上打满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你怎么知道我在学书法?” 我确实不知道,便笑道:“我想提醒一下,我现在是弘一大师的弟子。” 我姐夫把我拉到一边,沉声道: “现在店子扩大了,前台有你姐管,炒粉有师傅,大厅有服务员,我只负责采购。 采购也不象以前要去市场,现在有人送上门,我只要验货。闲得没事,就在地下仓库架了个台子练字。” 我为自己一察就准,暗自高兴,便说:“你的字本来就写得好,练一练,弄个什么省书法协会会员,到时,吓我姐一跳。” 我姐夫叹道:“不要我管事,总要找点乐子吧。” 我有点同情我姐夫,他也算个知识分子,而我姐呢,小学读了七年。不知道他们当年是怎么谈上的。 又过了几天,冬子来找我。 从他一脸喜色,又有些不安的脸上,我看出了道道,便说:“你面有喜气,我帮你算一卦。” “我是个唯物主 义者,从不信你那一套。” 我不满地瞟了他一眼,说:“试试嘛,说得不准,你一笑了之,说得准,也许可以给你一点信心。” “那你说说。” “你最近应该有件喜事,但没有最后落实。” 冬子一惊,不相信这话是我说出来的。 “你还真说对了。毕业后,我到处找工作。这次参加市政府招公考试。笔试第一,就等着面试。 我过来想问一问,你姐现在生意做大了,还参加了女企业家座谈会,不知她跟市里的领导熟不熟,能不能打个招呼。” 第6章 在洗足城发挥得淋漓尽致 冬子倍有面子,问道:“你们去悠然居测过字?” 瘦姑娘说:“肯定啦,这个小师傅还测得真准。说罢,就主动给我洗足,胖姑娘就给冬子洗,上次测”立“字的给晓云洗。 瘦姑娘心直口快:“我是24号,胖妹妹25号,那位大姐26号。以后洗足,叫我们三人。” 现在,我就要玩点深沉了,对24号说:“我掐指一算,你们三个人是同一个地方的。” 瘦姑娘惊奇道:“这个你也算得出?对了,上次我说她是我表妹。你当然知道我们是一个地方的。说完,又觉得不对,指着26号道,连她,你也知道和我们是一起的?” 冬子卖起了关子:“他要是算不出,到哪里去赚钱呢?” 冬子的同学晓云来了兴趣,对我说道:“万老师,你帮我测个字吧。” 我笑道:“朋友之间,不说测字,我给你说说脸相,好吗?” “行。” 我坐中间,晓云坐我左侧,虽然灯光不甚明亮,其实在吃饭时,我早就打量过他。 初次见面,我只拣好的一面说。习惯性地望了他一眼,说道: “你生得双道剑眉,胆子大,有魄力,做事有条理,今后必成为领导。鼻子高挺,鼻翼丰满,财富充裕。上嘴唇略略上翻,小时候有呼吸系统疾病。” 晓云侧过身子,说道:“其他不说,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有呼吸道疾病?” 我内心好笑,这是老师给别人测字时说过的。现在,我说一遍,竟然又灵验了。心中狂喜,脸上却淡然,问道:“对不对?” “对极了。还做了一个手术。” 我轻描淡写:“因为你小时候呼吸不畅,白天没事,晚上睡觉时,不得不用嘴来帮助呼吸。长此以往,骨骼的生长向外突,形成了你这种上唇向外翻的嘴唇特征。” 晓云对洗足不感兴趣了,侧过身来,抽出一支烟给我,说道:“大师,吃饭时,我还不太相信冬子的介绍,现在,我彻底服了你。” 冬子也朝我侧过身子,说道:“山红,你才几个月啊,就这么厉害了。说点现在的事,晓云还以为是我透的风,你连他小时候的事都说得出,太神奇了。” 三个洗足妹早已被我们之间的对话吸引住,洗一下,又停下来听,他们两个身子侧来侧去,让她们只好时不时调整位置洗足。 这时,给我洗足的24号,强烈要求我给她看个相。 我悠悠然然地抽着烟,自从跟了老师,他那套风度,我模仿得有六七分了。偶尔弹一下烟灰。 她撒娇道:“给我看一看吧。” “给我们打个七折,就给你看。” “行。” 我一听,哈哈大笑:“我一眼看出你是老板的亲戚。” “为什么呢?” 连冬子和晓云都哈哈大笑。 冬子笑道:“你不是老板的亲戚,有什么权力打七折呢?” 24号顿时脸红了。 25号胖姑娘这时开口了:“老师,你说一说她的性格吧。” 我又惯性地望了瘦姑娘一眼,她这个脸相很有特点,叫“开朗固执型。”也就是说,性格呈两极。开朗起来,典型的乐天派,固执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 “你是个乐天派,性格开朗,很好相处。为人没有什么坏心思,心直口快。” 她听得脸上开花朵。又撒娇道:“你不能尽拣些好话说啊,我有什么缺点,你可以直说。” “真的?不怕她们两个听到?” “她们两个都知道我的缺点。” “差的方面嘛,就是有时候特别犟。九头牛也拉不回。” 25号和26号窃笑。 “还有呢?” “还有就是对爱情特别自私。” “听不懂,你解释一下好吗?” “这个解释,我只能给你打 个比喻。比喻你对男人的态度是两极分化。对不喜欢的男子,你绝对不会屈委自己,即使他有万贯家财,貌似潘安,你不喜欢就不喜欢。 你若是喜欢一个男子,特别是爱上了一个男子,你就彻底爱上了。爱得如醉如痴。如果这个男人一旦背叛你。你什么都干得出来…… “咳,咳咳。”胖女孩咳嗽几声,提醒我别往下说了。 瘦女孩盯了胖女孩一眼,吼道:“我不怕,你咳什么。”然后朝我一笑:“先生接着说吧。” 我干脆说透:“你可能想杀了他,或者自己跳河上吊。” 不料她大大方方承认道:“我就佩服你有真功夫,说到我心上了。给你们打五折。老板不同意,我自己出。” 冬了叫道:“豪爽,” 晓云笑道:“确实有气魄。” 我必须放出大招,让她再惊一次。便冷笑一声:“你这种性格,洗足浪费了,自己去当个小老板,以后就能当大老板。” “真的?” “我从不说假话,你有魄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这个披肩发,几乎没有变过。” “啊?”她们三人同时叫道。 我悠悠地道:“因为你后颈长了一个痣,很显眼,你想遮往。” 三个女子一齐停住了手。 冬子说:“看看,大师说的对不对?” 瘦女孩站起来,转过身子,把头发拢上去。 果然,有一块黑斑。 整个屋子里都一片惊叫。 冬子和晓云都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盯着我。 我学老师的神态,你们惊奇,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打火机一响,火苗一窜。悠悠然然吸起烟来。 晓云叹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大家纷纷要加我的微信,我摆摆手,解释道:“除了自己家里人,我不加别人的微信。” 晓云问:“这是为什么呢?” 我笑道:“如果你下次找我测字,我说得一点不差,你认为我是看了你的朋友圈。干我们这一行的,就要考验自己的真功夫。” 冬子帮我解围:“山红说得有道理,晓云,等会我把山红的电话告诉你,有电话也一样方便。” 三个女子就更不敢要我的微信号了。 洗完,前台果然只收了我们五折的钱。 回家路上,我有点飘散飘然。老师给我的几本书,我看进去了,而且发挥得没有一点失误。 当然,这只是表相,接下来,我就失误了。 第7章 首次失误 我自以为察人之术有了点功夫,结果差点失误。 这一天,阳光灿烂。我早早赶到悠然居,抹桌扫地,然后烧茶。 道长起来,吃过米粉。就进来几个择日子的。 择日子比较简单,我能独立操作。老师就走出院子,到外边散步去了。 两个都是择日结婚,我帮他们合了生辰八字,各挑了一个好日子,嘱咐他们一些结婚时的注意事项,两对夫妇高高兴兴走了。 择完日子,又来一对夫妇,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女婴,男人说:”师傅,请帮小孩取个名字。“ 这个好办,让来人报出生辰八字,把四柱排清,五行缺什么补什么。 我一边念女孩、姓叶,缺木。,一边在纸上写字。 男人有点挑,说给女儿起的名字,最好带点文艺性质,是本名,更像个笔名。 我在纸上写下“枝繁叶茂”四字,指着后面两个字说:“叶茂,像本名又像笔名,茂字属木。” 男人很满意,数钱走人。 累了两个小时,刚想站起来休息一下,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老者,看上去大约六十开外。他进门上下打量着我,笑笑。 我也打量着他,穿一件要新不新的黑衣,一双要贵不贵的皮鞋,戴一副酒瓶底儿厚眼镜。 问我:”师傅呢?“ 听他口气不小,我笑道:“去外面散步了。” 他点点头,问道:“你跟他一块学徒?” 我点点头。 依我观察,真弄不清来者何人。 说是个迂腐的书生,也可; 说是个不讲究穿着的大学者,也可; 说是个跑江湖的术士,也可。 不过,无论如何不是个普通百姓。我一时判断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更弄不清他与老师是什么关系:熟人?朋友?同道? 是让他等,还是先泡茶呢? 道长与我有过约定:平时,他在桌上敲了一下,表示不必泡茶。敲二下,泡茶。敲三下,泡茶兼张烟。 我想着这人年纪大,便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茶。 他倒是一言不发,坐在那儿,神娴气定。 仿佛我不值得他理搭,只等老师回来。 我也不敢造次,他不说话,我也不多言。 一会儿,道长回来了,来人站起来,抱拳道:“大师好。” 道长望了一眼对方,不冷不热地道:“坐坐。” 来者道:“大师,我姓陈,隔壁县的,久闻大名,特来拜访。” 道长微微一笑:“路途遥远,辛苦了。” 老陈一副虔诚的样子:“想请先生为我孙子明年高考测一字。” 我抽了纸给他。他不肯写,说道:“重,重量的重。” 道长想也没想,随口道:“会考得好。不用担心。” 老陈笑笑:“考得好,有时也录取不上,填报学校很关键,先生能指点一二吗?” 正说着,又进来两个中年人。 道长抬头望了那两人一眼。我也打量了一番,一胖一瘦,穿戴整洁,坐在一旁,好像没什么事,只是来旁听一样。 道长把目光落在老陈身上:“填报学校,越远越好。若是填本省,录取不上。” 老陈做出吃惊的样子,问道:“为何这么说?” “你不是说测一个‘重’字吗?此字分拆,就是千里。千里,重也。” 老陈呵呵一笑:“先生测字,原来这么简单?” 旁边两中年人也一齐笑笑。 道长说道:“世间学问,最简单的才是真学问,玄之又玄者,不过是故弄玄虚,哗众取宠而已。” 老陈偏着头:“先生这么厉害,能否给我测个字?” 道长点点头。 老陈说了一个“从”字,测测职业。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测职业的。正想好好 学一学。不料道长回答得非常干脆:“不测。” 老陈哂笑:“是测不出还是不愿说?” 道长说道:“测不出,有奇丑者为相,有堂堂者为下里巴人。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但先生离相十万八千里,而七十二行,我也难以一一数清。” 老陈呵呵笑道:“是不愿测吧?” 道长也呵呵一笑:“若一定要说,送你两句诗,一生事业在梦中,半世飘零雨打萍。” 老陈哈哈大笑:“厉害厉害。” 老陈又问:“蒙先生算得准,多少钱?” “古时文人写字作画,互相赠予,从不收钱。先生不过是行走江湖,我不过是坐在家中,谈什么钱?” 道长这一句,我听懂了,原来这人也是干这一行的。 老陈脸有些红,说道:“那暂且告辞。” 他一起身,那两个中年男子也起身,其中一个说道:“有趣,有趣。” 道长叫住老陈:“慢走,千里之外的大学,老先生记得在梦中还可再做一遍啊。” 老陈拱拱手:“失敬,失敬。” 这是出什么戏?看得我云里雾里。 道长教导我:“刚才来的三个人是一伙人。那位自称老陈的,也是干我们这一行。后面两个年轻人,一定是在他面前说起我如何厉害,所以,这个老陈是来踢馆的,年轻人是来看他踢馆的。” “这样啊?” 道长给我分析道:“那两个人为什么不和老陈一起进来?” 我想了想,答道:“他们装着和老陈不认识。” “为什么老陈走,他们也走?” “因为他们本来也没什么事,而您又认破了老陈,他们不好意思留下来。” “老陈言辞之间透着股什么味儿?” “挑衅味。” “对了,你以后要多长个心眼,来的人并不是都来测字的,有的人是来故意考你的,有的人是来砸场子的,所以,这茶,宁可得罪人,不可误泡,对人既要客气,又要有分寸。” 我满脸通红。 道长说:“我说过测字之术,首在察人,但只拿了一半的书给你读,你读得不完整。还得好好读,下面,我就给你讲讲如何察看人,以及该读些什么书。 第8章 先读医书 道长解释道:“测字之术,首在察人。他一进门,眼光不正。你见过看相算八字的,用正眼瞧过人吗?” 这点,我倒是没有观察过,便说:“学生平时接触得少,观察不够。” 道长说道:“大凡这类人,平时看人总是用余光。为什么用余光,就是要趁你不注意,观察你的表情举止。这先生是跑吃这口饭的。一进门,那眼神就出卖了他。” “我就是不会观察人,所以分不清他的身份。”我非常想学观察之术。所以立马答道。 “说话有两种,一种叫常话,就是什么身份说什么话。一种叫矫话,掩饰身份讲另一种话。比如明明有知识,故意装傻,明明有身份,故意装底层人。这种人,多套几句话,你就了然于心。” “怎么套?” “我给你打个比喻。以前嘛,有个人想病退。病退要检查身体。但他身体确实没病,不符条件。去医院体检。他说他听力丧失。医生用捶子敲了一下小锣,他说听不见。医生在体验表上写道:体验正常,不可病退。” “医生怎么知道他有听力?” 道长笑道:“医生把小锣在他耳边一敲,他脑袋马上一偏。” 我听了,哈哈大笑。 道长也笑了:“任何东西都瞒不过条件反射。” 我说道:“这确实是一门学问。” 道长这才说出他想要教我的步骤:“你想学这门功课,从今天起,你就先读医书。” “为什么要读医书?” “你以后会慢慢懂。” 弘一道长叫我读医书,选了几本给我,可能跟中医有缘,我竟然读得飞快,有时。他随机抽题考我,我对答如流。 后来,他又拿了本《痣与健康》给我。这不是什么迷信书,是一位名人作序的学术著作,我也竟然看得津津有味。 有天下午没事,道长开始考我:“痣有遗传吗?” “一般情况下,有遗传。” 再考:“如果你看到肤白少痣的人,你会怎么说?” 这是要我发挥了,我答道:“你父母其中一个,或者两个,皮肤都比较白净,很少有痣。” 道长又问:“每个人身上平均大约有多少痣?” 我说:“一般不超过二十个。” 道长问:“什么叫明痣和暗痣?” 我答:“看得见的叫明痣,看不见的,如前胸后背,脚底、屁股、腋下等处叫暗痣。” 道长再问:“身上红色的点叫什么?” 我答:“不叫痣,叫血管瘤。” 道长问:“表明什么?” 我说:“表明血管正在硬化,不流畅,肝有问题。” 道长问:“已经结婚,怎么看?” 我答:“不知道。” 道长笑道:“很诚实。” 我反问:“您怎么看?” 道长摇摇头:“没什么标准,因人而异,引而不发,让他自己暴露。” 我心想,他上次不是看出别人结婚了吗?是不是我的功力还没达到那一步,他不肯教? 读了两个月医书,终于有了一个实习的机会。这天来了个女的。女子坐下,写一个“成”字。测婚姻。 道长对我说:“你先说说。” 我按他教的拆字法,因为这个“成”字,由两个字组成。一个字像“厅”,另一个字是“戈”。“戈”就是“大动干戈”。 我试探性地问道:“成,此字表示你们两人正处在矛盾之中。是不是?” 女子点点头。 我心中有数了,矛盾不是一般的大,到了快要离婚的地步了,不然不会来测字,便说:“目前形成水火,非离婚不可了。” 女子叹了一口气,嗡声嗡气地应道:“嗯。” 我望了望道长,不知怎么往下说了。道长接过话头,问女子: “你的意思呢?离 还是和?” 女子一脸愤慨:“离。我受够了。” 道长哂笑:“既然你一个字——离,何必来测字?离了就罢。说完,摇摇头。 对方沉默。 道长直刺对方痛点:“你想离,但不敢离。“ 女子道:“大师,你怎么这样肯定呢?” 道长倒也不瞒自己的观点:“真离,你不会来测字,假离,你也不会来测字,只是要离不离,或者不敢离才来。这叫犹豫不决,求之他人。” 女子点点头,问道:“大师能帮我出出主意吗?” 然后,女子从对方如何爱上她,爱得死去活来,让她当初感到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变成婚后如何控制她的行动,见不得她和别的男人说话……等等说了一遍。 道长说:“山红,你接着说。” 我自然一点就通。明白这是个自私男,按老师教的,大胆地说道:“他后颈有红痣。” 女子吃了一惊。问道:“你认识他?” 我笑了:“你认为有这么巧吗?” 女子才觉得荒唐:“不认识他呀,不过,后颈有红痣,你说得对。” “这痣又叫苦情痣。这种人爱憎分明,爱一个人可上九天揽月,五洋捉鳖,恨一个人,可以操把菜刀,上街追到下街,非砍死你不可。” 发挥到这儿,我突然卡了壳,又望一下老师。 道长说道:“后颈有痣,也是富贵之象,日后有贵人相助。你老公不过是太爱你了,不值得离婚。” 女子情绪好些了,点点头。 老师说道:“我帮你分析分析:婚前天天围着你转,把你捧在手心,你为什么不反感?婚后仍然这么爱着你,你为甚这么反感?爱是一样的爱。只是你的心态变了。他没变。” 女子说她口渴,我倒了一杯茶给她。 按老师教的,口渴是一种想寻求安慰的举动。我知道女子开始松动,不再坚持原来的想法了。 这时,老师语出惊人:“我跟你讲一条真理,你记住,凡是婚前你认为是缺点,婚后必是优点。” 女子刚想喝茶,杯子送到嘴边,停下了。 她放下杯子,望着道长,一副迷茫的样子。 老师解释道:“打个比如,婚前,跟你出去吃个饭,他点菜不大方,两个人点一荤一素一汤。小气是吧?” 女子点头。 “此人婚后用钱节省,会持家。反之,两个人点五六道菜。婚后若不当老板,你们俩喝西北风。” 女子频频点头。 老师说:“这就对了,他婚前爱得你死去活来,是个优点,婚后管紧一点,同样是爱得死去活来,就变成了缺点?” 女子被道长说得突然扑哧一笑,一口茶喷到我的脸上。立马不好意思,连说对不起。 我笑道:“没关系,回去笑一笑,喷口茶到老公脸上,明天阳光灿烂,从此春暖花开。” 女子咬住下唇,还是没忍住笑,竟然用手捂住。胸脯起伏不止。然后数了钱,道了谢,走了。 女子走后,道长开始教我:“后颈有红痣,涉及到医学,肝火旺的人,脾气大,脾气大的人动辄发火,控制欲强。老婆就认为他管得严。 此外,凡是犹豫不决的婚姻,我们只劝和,不劝离。人家花了钱,我们必须替她疏通心中郁闷。怎么疏呢,靠你平时多读书。所以,除了读医书,你最好是本百科全书。” 原来学这门测字之术也不轻松。什么都要懂。我心里想,幸亏我爱好文科,不然,遇上个不爱读书的,想学也学不好。 一去数日,都是些平常测字,没什么可记录的。 到了星期五,来了一个隔壁邻居测字,这可是个不能忽弄的对象。 邻居邻居,相安而居。若不相安,定叫你鸡飞狗跳。 我想,老师,这回您得小心。测不准,可是一个坏广告啊。 第9章 旁敲侧击 邻居是个女老板,专门给超市送货。她进门就说:“大师,我项链丢了,你看有没有希望找到?” 这回道长不敢让我实习了,亲自上场,也不说什么测字,先叫她坐,又叫我泡上等龙井茶。 邻居看我一眼:“小万,你还是懂味,不用一次性杯子给我泡,用你师傅舍不得的景德镇青花杯。不怕我打碎他的心爱之物啊。” 我笑道:“老师就喜欢你打碎他的杯子。邻居测字,听得失手打碎杯子,老师的功夫不就更神乎其神了?” 大姐扑哧一笑:“这徒弟不错,口才好。” 道长问:“你何时丢的,丢在什么时候地方嘛?” 邻居大姐想了想:“绝对丢在家里,寻遍了就是找不着。” 道长问:“你肯定是在家里丢的?” 大姐说:“绝对。” 道长指了指纸笔:“写个字试试。” 大姐写了一个“掉”。 道长看了半天,缓缓地说:“一定能找到。” 大姐偏着头问:“为什么?” 道长细细替她分析:“这个‘掉’字左边‘提手旁’,是‘找’字的一半。有一半的希望可找到。右边呢,最后落到一个‘十’字。说明一定挂在什么东西上。” 大姐想了半天:“项链要么是收在抽屉里,要么放在桌子上,怎么会挂呢?” 道长安慰她:“慢慢来,总有一天会找到呢。” 大姐喝完茶,说:“好茶。我再去找找。” 大姐走后,来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写下一字“繁”,说道:“测一测欠账收不收得回。” 道长说:“山红,你先说。” 我实在没把握。心想,肯定是讨了无数次没收回,慢慢来,先给她上点说文解字分析课。 “繁,每、反文、系。就是每讨一次,你就有一种想打人的冲动。是不是?”我用道长教的方法试探。 “说得我心里去了。你怎么知道我想打人?” 我心里想,讨不回,哪个人都如此,除非你是忍者神龟。便道:“右边这个反文,是攻击的意思嘛。” 她点点头,问道:“能讨回吗?” 我怎么知道你讨不讨得回?如果对象是个老赖呢。便换个条件试探:“如果这账是公家生意…… 她抢着回答:“对,是公家生意。” 一听,我就顺着杆子爬:“什么样的公家单位啊?“ “机关单位。” 我心亮堂了,说道:“能讨回,但你要打折嘛。” 她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打折?” “你写的这个‘繁’字,最后的笔划落到一个‘小’字上,就是缩水的意思。你打折就回来了嘛。” 她恍然大悟:“说得也对。” 正在说话间,邻居大姐奔了进来,说:“找不到,找到了。” 道长问:“在哪里找到的?” 大姐笑眯眯地说:“你们猜。” 大家猜了几回,都没猜中。 这时,大姐才说出原由——那天换衣服,先取项链,再取胸罩,再换内衣。结果把项链、胸罩、内衣,全装进洗衣机的那个拉链纱套内,跟衣服一并洗了。项链在洗衣机内游泳一番上岸,就挂在晾衣架上了。 “神了!要不是你提醒挂在什么上面,我哪里会朝那袋子上想罗?” 这厢里女子也听了个大概,在一旁笑。 我对讨账女子说:“你的钱跟她的项链差不多,要洗个澡,减点成色。不过结果一样,钱还是会回来的。” 女子笑着付了钱,走了。 大姐说:“小万,再泡杯龙井,你师傅赚这么多钱,我不帮他多喝点,他的会起霉。” 我边泡边想:这比给我姐当太子太保正一品佛树高管强多了。在这里很有成就感,便抓了一大把茶叶,往杯子一丢,让大姐喝个踏实。 这种测字不要数钱的邻居,一定要舍得投入! 邻居大姐走后,我问道长:“老师,她写个‘掉’字,你为什么测出她一定能找到呢?” 道长指点我:“她自己都说出结果了,说绝对是丢在家里。这种贵重之物,不会乱放,只是一时忘记放在什么地方了。” “为什么您肯定是挂在什么东西上面?” “如果掉在地上,用扫把扫,早就寻到了。挂在什么上面,很好解释,在抽屉里,桌子上,衣袋里……凡是离开地面的,我统称为‘挂’。” 我打破沙锅问到底:“万一没测准呢?” 道长哈哈大笑:“测字来说,只有两种结果,对与错。理论上来说,无论哪一种,都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测错了也没关系。有一句话,谁也不是神仙。” 我还是觉得他没有说透。 道长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有些事,你得慢慢悟。现在告诉你还为时过早。一个医生并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好,治好几个疑难杂症,就成了神医。” …… 果然如此,周四就来了一个“疑难杂症”式的人物。当天下午,生意特别好,只好先到为君,一个个地来。 首先上来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穿着华丽,戴着一副墨镜,进了屋也没取下。坐下之后,在纸上写下一个“测”字。问她丢了的狗能不能寻回来。 这是一道难题,这狗寻不寻得回呢?人丢了都有寻不回的,莫说狗?所以,这类测字是测字中比较难的。 你测寻不回吧,哪一天狗跑回来了,根本不用你去寻,它只是看见外面有条好看的母狗——仅仅临时出轨了几天而已。 你测能寻回来,说不定此时,早就进了别人的肚子。 所以,大凡这类活物,不能说得铁板钉钉。 有鉴于问题的不确定性。我发现老师有一套方法,就是先镇住来人!我现在就看老师怎么镇住这主儿了。 道长扫一眼“测”字,冷笑一声:“先不说找狗的事。” 女子“啊”了一声,表示不可理解。 道长冷笑两声,缓缓地说:“人比狗重要。” 女子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娇滴滴地问:“你说我有事?” 道长微微一笑,轻轻说道:“对,姑娘。” 道长这么一说,屋子里全活了,一个个把凳子往茶几这边凑近。 道长说道:“狗不重要,找不找得回,我等会说给你听,但你身体不好啊。” 这不是鬼话?谁的各项指标都正常呢?就是到产房随便找个“最新出厂”的产品,也有先天性遗传病的。 女子一听,慌了。急问:“从这个字就能看出我身体有病?” “不要小看你写的字,每个字带着个人信息,这个信息就是,‘测’者,水,贝,刀。前面挂水打吊针,后面准备手术刀。” 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啊——”地叫了一声:“我有这么严重?” 道长爽朗一笑:“这只是个比喻。” 女子和众人都长长地出一口气。 道长问:“你最近是不是眼角干涩,见风流泪?” 女子点点头。 又问:“是不是夜里梦多,腋下常出虚汗?” 女子又点点头。 众人服了,这些竟然从字上可以看出来?真是神人。 道长通医学,进门就看出了女子肝火上亢,借这个“测”字来发挥罢了。至于这个字是什么并不重要,他总能自圆其说。 道长说:“你的狗呢,按‘测’字来说,也是前面烧锅水,中间支口锅,后面在磨刀。当然,你那宠物狗没人愿意吃,我是打个比喻,你懂吗?” 女子点头:“懂,就是不要去寻了。” 道长叮嘱:“若是过段了时间,它万一跑回来了,你也不能要了,你要把它送给别人。” “ 为什么呢?”女子表示不解。 道长问:“是公的还是母的?” 女子说:“母的。” 道长摇摇头:“不干净了。” 女子半天没反应过来似的。 众人齐笑,说道:“信大师的罗,他不会说错呢。” 女子走后,我觉得道长实在高明。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等于什么都没说,都是模棱两可。但是,他凭他的医学知识,看出女子身体有病,这个就足以让地场的人信服他。 这时,一对夫妻上场了。他们要测的是一个“吉”字,问去西藏开超市,是否可行。 道长对我说:“山红。你给他们说说。” 第10章 水落石出 我望着这个“吉”字,满脑浆糊。这个字有两种拆分法。一种是“士”与“口”。另一种是“十、一、口”。 我也只能旁敲侧击,说道:“这个事,可能你家里意见不统一。” 男人说:“对啦,我想去,她反对。我爹不同意,但我娘支持。” 旁敲到位,我微微一笑:“因为从这个字上面的信息来看,分歧比较大。”我把“吉”字,写成“十、一、口”给他们看。 然后说道:“吉字,可分拆成十一把口,人多嘴杂,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是吧?” 男人很佩服我:“小师傅,你还真是厉害。” “这生意可以去做。不过,我希望你们选个日子出发。必须是晴天的晚上。” 这一招,在测字上,就叫就叫指点别人了。 “为什么是晴天的晚上?”女人问道。 “天上一定要有星星,你测的是‘吉’字,这叫吉星高照。” 夫妻俩一听,拍手道:“谢谢,谢谢啊。” 这时,道长接过话头:“山红测得不错,不过,他们俩一定要注意这个‘口’字。” 夫妇俩一齐问:“有口角?” 道长呶了一下嘴:“你们扫一下小万的微信。到时有事问小万,他会给你解答。” 夫妻俩千谢万谢。作揖而去。接下来,又测了两个字,轮到最后一个是位眼镜男。这人是个知识分子,长得高大。 道长客气地说:“让石哥久等了。”然后在桌上叩了两响。 原来他们认识啊。我忙泡了一杯好茶端给石哥。 道长向我介绍,石哥住在另一条街。教书的,去年爬山闪了腰,休息了一年之后,身体才恢复。现在干脆办了个病退。 石哥见道长也叫他浑名,不好意思地说: “老小都叫我石哥。只是在大师面前,不敢放肆,叫我老石就行。现在闲赋在家,想做点小生意。不知做什么为好,请大师给我个建议。就测我一个‘石’字吧。” 道长大笑:“你这个‘石’字吧。若做生意,一定要跟水有关。不带水的生意赚不到钱。” 石哥倒也是个直爽人,说:“跟水有关的生意太多了。” 道长又说:“最后又要跟水没有关系。” 这下,把石哥和我都弄糊涂了。什么生意是跟水有关,最后又跟水没有关系呢? “我也说不清。因为你要求测的这个字,我脑海是这样一幅图:先在水里,然后,水再褪去。”道长说到这里,问石哥,“你教语文的吧?” 石哥点点头。 道长说:“苏轼的《后赤壁赋》中有一句:‘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所以你这个生意一定是要与水有关,最后离水。石才能脱颖而出。” 石哥双手击掌:“大师这个测法,非常讲究意境,也非常符合这个‘石’字,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是哪种职业。” “你先回去想想,想清楚了。你再过来。” 石哥道:“这个意境太好了。我先回去。想好了再找您给我把关。” 石哥走后,按惯例,就是我们师徒俩总结得失的时候了。 道长问:“今天的几个个案,你都理解了?” 我想了想,问道:“只有一个问题要向老师请教,这个去西藏的,为什么说要注意‘口’字?” 道长耐心地教导我:“高原嘛,初去呼吸系统不太适应。恨不得张十一把口呼吸,这叫脱氧,是不是与口有关?再说做生意,与人发现口角的事肯定有。这些事一发生,他就觉得我叮嘱的对嘛。” “为什么要他加我的微信呢?” 道长轻声说:“如果我想买点什么冬虫夏草,鹿茸麝香,找他可以行个方便。” 然后怕我不懂似的,加了一句:“再说,有些人你要慢慢‘养’。” 我懂了,老师家中的龙井不要钱,家具 不要钱,大米不要钱,都是他在测字中不断“养”出来的,今天又“养”了一个“未来的超市老板”,超市老板,哪一天发现道长说得太对了,说不定寄点冬虫夏草过来,绝对不要钱的那种。 至于石哥,不知那个石哥今后做什么生意,难怪他现在就开始“养”了。 有天老师和我闲谈,他说那个石哥应该是做美食生意。说完这话,他启发我:“你好好想一想。” 我想了一下,双手击掌:“石字含‘口’。办食品加工厂靠得住!” 我还真希望石哥是做美食生意,那我也可以跟着沾点口福。 第11章 细谈解字 老师说起了曾经一个测字先生解梦的故事。 他说,有一天,一位测字先生静坐家中,来了一个男子,说梦见猪叫,求先生解梦。 测字先生说:今日你必有人请你吃饭。那男子果然有人相邀聚餐。 过了一个时辰,又来一个男子,也说梦见猪叫,求先生解梦。 测字先生说,你今天必穿新衣。果然如此,此人妻子出差归来,给老公带回一件新衣。 又过一个时辰,再来一个男子,还是说梦见猪叫,求解梦。 测字先生断曰:今日你与人要发生械斗,被人打一顿。 男子不信。开车就走,行至拐弯处,迎面来一辆车,互不相让。对方是城中十三太保,强行要男子倒车。男子上前论理,对方照准他脸上就是一拳。 听完这个故事,我问道:“这是为什么呢,是以什么标准来给这三个男人解梦的呢?” 道长说:“随人间常理。比如说,我们第一次听见猪叫。猜想是猪饿了,给它喂食,故有饭吃。 再次听见猪叫,我们想是不是天气冷了,给它抱一堆稻草,让它暖和,故有新衣穿。 第三次听见猪叫,心里就烦了,吃也吃了,稻草也给了,再叫,就提一根木棍给它敲两下。” “哦——所谓测字,依其常理推定即可。”我似有所悟。 道长点头:“基本如此。你说那石哥,他做什么行业。我当时主要解释‘石’字,过后一想,从厂从口,那么就依其常理,给他定饮食行业…… 说曹操,曹操到,忽听得门外高叫:“石哥来也。” 石哥一进门,提了几只卤猪脚往茶几上一放,说早就决定做卤菜。拿不定主意,被道长这句“水落石出”点拨,心里顿时明亮了。今天特来感谢。 石哥坐了一阵。说自己平时喜欢搞吃的,是个精致的吃货。卤菜做得特别好。病退之后,就寻思着做卤行。所以那天专门来问主意。大师说要与水相关,最后又要没有水,石哥双手一拍,说:这不就是跟我做卤菜一模一样吗? 道长笑了,问:“你的卤菜如何做?” 石哥道:“与众不同。先取上等猪皮,牛骨头,用大锅熬汤。汤中放八角、桂皮、五香、茴香豆……还有几样我就不说了。 汤要熬到舀起抽丝的稠度,这时,将淖过水的猪脚,猪头,心肺杂碎,浸入汤中,淹半天,加水,温火熬,熬至锅中没一点水分。起锅。这猪皮牛骨汤就全吸到卤味中去了。” 我仔细一想,水落石出,倒也十分形象。卤菜需先在汤中熬制,然后再晾干水分。正在说话间,来了客人,石哥才作揖而别。 进来两位客人。一胖一瘦。从他们边进院子边打量的样子看,不是来专门测字的,只是好奇进来看看。 两人见了道长,点点头,笑笑。 道长也见惯了这种人,在外面的街头逛着,突然看见这院门上挂着“卜卦测字”,便踅进来,进来之后,又不好意思退出去了,就好奇测个字。 两位正是这种情况。 道长也不叫他们坐,瘦子倒也识相,问道:“先生专门测字?” 道长笑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以此谋生罢了。” 瘦子说:“我测一个。” 道长还是笑笑。瘦子坐下,我抽张纸给他。胖子好奇地站在旁边看瘦子写字。 瘦子龙飞凤舞,写下一个“立”,然后说:“测前途。” 我心里紧了一下,这个字,上次道长给一个女人测过,是辛苦的“辛”字一半。 道长接过纸片,扫了一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瘦子说:“肖立明。” 道长微微颔首,说:“恭喜先生一年内升职。” 瘦子笑了一下:“有这等好事?真有其事,我一定来感谢您。” 站在旁边的胖子也来了兴趣,把包往 沙发上一放,在瘦子的左边坐下。写了一个“也”字。问的也是前途。 道长看了看纸片:“目前前途二字谈不上,能自求多福,平稳度日就不错了。” 胖子挤着笑,说道:“大师能为我详细分析一下吗?不然,我不知来龙去脉。” 道长浅浅一笑:“测字之法,无非加减。你这‘也’字,加水成‘池’,加土成‘地’,加挑手为‘拖’,加单企人成‘他’。唯加马旁为‘驰’,可惜你并腿而坐,并末张开。” 胖子有些不太高兴:“测字原来就是如此?” 道长说:“对,就是如此,何况这‘也’字,你去查字典,乃女子会阴之义。正如人生有多种选择,先生偏偏选择了它,我也没有办法。” 胖子尴尬地笑着。瘦子劝他说:“走走,文字游戏,文字游戏。何必在意。”一面问我多少钱。 道长挥挥手,说:“两位无心测字,只是好玩,我也权当好玩,只是话说直了,让这位不高兴,钱就免了。” 瘦子不依,定要问价。道长说:“无价。” 瘦子抽出两张票子,对胖子说:“走走走。” 两人走后。我问道长,上次那女的来,也是写“立”字,为何你测她是辛苦半辈子,这次…… 道长说:“世间万事万物,相倚相依,相互转化。那女子一个人来,孤零零的。这瘦子虽说同样写的是“立”字。你不见他身旁站着胖子吗?” 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道长用手在茶几上写了一个字:位。 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了。立字旁边站一人,位也,即上位之意。” 道长说:“世间事物,不可命名,即时之物也。比如这手机,你与歹徒相遇,它不叫手机,它是砖头。不管是几千上万,此时它的价值就一砖头。 比如这桌子,地震来了,它不叫桌子,叫掩体。你钻到下面,尽管桌子不值几个钱,此时它值黄金万两。” 我点头不迭:“老师,你学问真是博大。” 道长教导我:“住在阿拉伯国家,脚下踩着的全是石油,那叫高福利,住在穷山恶水之地,一天还走不出大山,那叫辛苦人生。很多时候,一个人并非自己不努力。而是努力也没多大用。” 跟着道长,我越学越有劲,长进不少,直到有一天,他决定带我外出去做一次“局”。 第12章 车上设局 石哥的卤味店正在装修。取名为“佛树旁卤味店”。我才知道,原来石哥与我是隔条马路的邻居。 我姐很不高兴。我劝道:“你应该高兴。一条街都取名叫什么佛树xx,生意不是会更好吗?” 我姐一脸不屑:“他们没有发现佛像,尽沾佛树的光。” 我双手合十:“说明佛法广大,普渡众生嘛。” 我姐仍然在生气:“抢生意。” 我懒得和她争论,提醒她道:“姐,你一定要转变观念,只要是正当竞争,就只会促进我们的生意,怕只怕有人用下三流的手段,比如捉条虫子放进汤里,找我们的麻烦。所以,我觉得要把探头全安好,把客人的每个动作都录下来。” 我姐破天荒地拥抱了一下我,在我后背拍了拍:“亲弟弟,还是你想得周到。” 我特意到石哥店里看了看,只差一块招牌了,便说:“我给你找个书法家,不要到网上去找什么字体,写出来的才有文化品味。” 石哥问:“找谁呢?” 我笑道:“高旭。” “高俅?” 我哈哈大笑:“他没高俅那么无耻,字也不如高俅。毽子球也没高俅踢得好。是我姐夫,旭日东升的‘旭’,叫高旭。” 石哥惊讶道:“你姐夫还会写字呀?” 我揶揄他:“你以为卖米粉的就不是个文化人?卤猪脚的还教过语文呢。” 不几日,石哥的店子就挂上了匾牌,我姐夫那几个字写得风流倜傥。石哥很满意,逢人就说是对面粉店高老板写的。弄得好多人向我姐夫求字。 这边店子开了张,那边冬子给我出了个主意,说现在是网络经济,要我去网上测字。每测一个字,赚二十元。只要人气足,蛤蟆变天鹅。 我有点动心。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拒绝了冬子。 有一天,道长家中来了一位穿白衬衫,黑长裤的男子。进门躬身道:“弘一先生好。” 道长望着来人,笑笑。便领着来人往书房走。我跟进去泡了茶,退了出来。 约摸一刻钟,道长出来送客。客人在门口作揖,然后驾车离去。 道长对我说:“我带你去神农架度假。晚上就走。” 度假?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这么急?” 道长笑笑,低声地向我说明了此行的原因——受人委托,做局。 我听了,觉得只有电影里才有这样的情节,怎么会发生在道长身上?做局,为谁做局?这局怎么做……一连串的问题,挤满了我的大脑。 我不禁对这趟旅游充满了无数的好奇。 天快黑时,果然有一辆黑色高档越野车停在门口,一个是司机,另一个就是昨天上门的白衣黑裤男。 我们带了些简单的行李。师母和陈姨在门口送别,然后,车子融入了滚滚车流中。 到了火车站,白衣黑裤男对道长耳语几句,司机提了些水果交给我,然后他们俩钻进车里,车子一溜烟就不见了。 上得火车,我们进了一间软卧。 一直到火车开动,没人进来。 我好奇地问:“这软卧就我们俩人?” 道长告诉我:这软卧已经包下来了。不过在下一站还有两个人会上来。我们的任务,就是对上来的两人设局。 至于怎么设局,道长简单地向我交待了几句。 我知道,我只要简单地配合即可。主角是道长。我也不能知道得太详细,那样会穿帮。 一个小时后,车在下一站停下。旅客们上上下下。一会儿,进来两个人。男子方头大耳,儒雅风流,年纪在四十岁上下。另一个白衫黑裤,一看就是跟班。 跟班模样的人对我们笑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收拾行李。他把一口大密码箱往上铺搬。我立马过来帮忙。儒雅风流男子则带了一条毛巾出了门。 等那男子洗完脸进来,跟班早已把东西收拾好,拿出些吃食放在茶几上,然后爬到上铺给手机充去了。 道长住下铺,儒雅风流男也住下铺。 一路无话。 大约半小时之后,我从下铺溜下来,对道长说: “朱总的秘书给我发来微信,说订好了总统套房,问在吃的方面有什么要求,是吃素还是荤素皆可。” “必须是全素。另外,总统套房如果是那一层的最档头,我不住。必须换家宾馆。” 我点头道:“好的,我现在就回复他。说罢,我就走出了包间。在外面转了一圈,回到包间时,那位儒雅风流的男子问我道: “你们去哪儿?” “武汉。” 他好像很熟知高档住所一样,对我说:“武汉的宾馆,香格里拉大饭店不错,湖滨花园酒店,五月花也不错。” 我故意说:“哦,你这么清楚。” “经常在外面跑,全国都跑遍了,所以熟悉。” 这时候,道长望了一眼男子,搭话道:“如果我没有看走眼的话,先生是经商的。” 男子把脚从床上放下来,坐直,对道长笑笑:“这个,先生也能看出来?” 我抓住时机,透露道:“这是我师父,弘一道长。” 男子忙说:“失敬失敬。”递过一张名片。我代为接了,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兰力生。然后交给道长。 道长扫了一眼,坐在茶几旁,点头道:“幸会幸会。” 兰力生问:“先生去武汉是云游还有另有要事?” 道长拈须一笑:“朋友在那边开发一个楼盘。刚刚谈妥,邀我过去给他把把关。” 兰力生对这个饶有兴趣,懂行地说:“筹建处选在何处办公,这个很关键。” 道长笑道:“如果兰先生经历过,自然清楚,这办公室的门朝东朝西,室内的玄关安与不安,关系朋友开发的那十万平米楼盘是赚是亏。” 这时,我发现上铺的跟班也伏在床沿,静静地当旁听生。我知趣地爬上上铺,半躺在床上。 兰力生问:“先生怎么看出我是做生意的呢?” 我有意插话:“我师傅会看相测字。” 兰力生说道:“先生测字?我最喜欢听测字了。” 道长微笑:“一念起,一念灭,生生死死,轮轮回回,起起伏伏,全在一字之间定夺。” 兰力生问:“先生可为我测一字?” 我暗自高兴,好戏已经开演了。下一步,我就等着学习道长怎么演戏。 道长摇头道:“贫道居家测字,乃是周围十里皆知我是测字的,故来找我,出了门,我就不再测字。” 欲擒故纵罢了,我想。 兰力生有些惋惜:“看来我与先生无缘,旅途寂寞,本就难受,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谈得来的,先生又不愿深谈。” 上钩了。我暗自高兴。 道长装出难为情的样子:“你一定要测,我们也可做个游戏。” “做个游戏?“ “对,你相信,就把它当成金玉之言。你不相信,就把它当成一个游戏。” 不说兰力生,就是我也想听听道长怎么测算。 第13章 准得惊人 兰力生得到道长应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测个‘香烟’的‘烟’字吧。” 道长皱眉道:“为何喜欢这个字呢?” 兰力生笑道:“因为烟瘾大,能坐火车,我就不坐飞机,即算坐高铁不准吸烟,也可在停站时到站台上吸几口。” 道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当你写下这个字时,我就能已经看出些迹象。你幼年时应受过火伤。具体来说,十岁时,左手被火烫伤过。” 我的个爷爷,道长怎么知道他幼年受过火伤?我从上铺探出身子,灯光下,兰力生果然左手上有个小疤。 原来道长早就把兰力生仔细观察过了。 兰力生和上铺的跟班,同样惊得目瞪口呆。 兰力生问道:“您怎么知道我十岁左手受火伤?” 道长浅浅一笑,说道:“你说的是个‘烟’字啊。火在左边,当然是左手受伤。至于十岁。右边‘因”字。‘大’字关在‘口’中,证明是小时候,再说‘烟’字一共有十笔啊。” 兰力生比划一阵,两眼放光,这道长不仅说得准,而且还有根有据。一字一句,相互对照。他心中应该早已臣服。不过,久经商场的他,只是微微笑着,脸上不动声色。 道长又说:“看看你左脚。” 兰力生脱去袜子,伸出脚趾,道长弯腰看过,说道:“少年失母。” 兰力生一惊,问道:“这个也看得出?” 道长冷笑,笑得兰力生后背发凉。然后说道:“你二十岁出外,开始时,干什么都不顺,有过自杀念头。” 兰力生坐直身子:“不是有过念头,而是真的割过腕。” 道长嘴角往上翘了翘,示意上铺还有人。 兰力生摆摆手:“先生不用顾忌,那是我亲侄儿,我的事他都知道。” 道长掐指一算:“你二十八岁结婚,妻子长得并不漂亮,但你也是二十八岁之后才转运。妻子是你命中贵人。” 兰力生瞪大眼睛:“先生确实是神算,都从这个字测出来的?” 我突然一拍脑袋,心想,自己怎么这样蠢呢,既然是设局,这些情况,当然是送我们上火车的男子,事先露透的啊。 道长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来看这个‘烟’字。火旁,因字。此字叫‘因火成烟’之状。 也就是说,缺火就无烟。所以你的一切,固然有自身的努力,但一生就靠这团火。没有了这团火,你的事业顿时垮掉。” 兰力生身子前倾,问道:“先生说的这团火是什么意思呢?是我的贵人?” 道长冷笑一声:“你应该有体会。” 兰力生想了半天,拍腿道:“何工,自从何工加入我的团队,我的销量就一直占居行业前列,从没掉过队。” 道长摇摇头:“你应在三十五岁那年,事业处于低潮。我虽然不懂你的业务,但可以这样来形容:产品销不出去,货款收不回来。” 上铺的侄儿道:“正是那年,你连生日都是在外面躲着过的,你不记得了?那年你和婶娘天天吵架,说要离婚” 兰力生的脸红了。 道长仰头一声笑:“三十六岁是本命年,谁的本命年都难过,你却过得特别滋润,因为你不吵架了。” 我正要下铺去小解,看见兰总忙举起杯子,对道长说:“以茶当酒,敬先生一杯。” 道长说:“有句话,我本不想说,说出来怕伤你的面子。” 兰力生忙道:“先生但说无妨。” 道长低声说:“我还是不说了。你去想。” 我小解之后进去,看见道长正在纸上写“火=妻”。 兰力生接过纸片。点点头,装进了放在枕头边的公文包里。说道:“我一定谨记先生教导。” 道长似乎不想多说了,对兰力生道:“睡吧,快关灯了。” 说完,他也不理兰力生了 ,独自一人睡去。我睡在上铺,第六感告诉我,兰力生是装睡,他应该一夜失眠。 快到武汉时,我们准备下车。兰力生醒来,说他要去兰州,路途还远着呢。又说你们却要下车了,真有点舍不得。 大家互相加微信。道长说:“加我助手小万吧,日常事务都由他给我打理。” 兰力生和他的侄儿便和我加了微信。别前,大家依依不舍,兰总说道:“以后我一定会来拜访先生。” 下了车,我们就往出口走,到了出口,一个姑娘举着牌牌,上面有道长和我的名字。 上前接了头,姑娘说:“我叫宋娜,是余大姐派我来的。今晚暂时住武汉,明天我陪你们去神农架。” 这时,我才理顺思路——我们的雇主叫余大姐。余大姐是兰力生的妻子。兰力生想离婚,余大姐设让道长设局。 第二天一早,宋娜和司机清早就过来了,陪我们用早餐、退房,结账,然后上了一辆五座的越野车。 到神农架神农山庄时,已是一点多。余总的秘书来到大厅,见了我们甚是热情,先带我们到房间休息。要我们先休息两个小时,三点多,余总再来见我们。 我们有些疲惫,睡了。不过我睡得很清醒,大约睡了两个钟头的样子,我就叫醒老师。我们又洗漱一番,坐在房子里闲聊。道长交待我,少说话,多添水。 大约三点半,门铃响了,余总秘书引着余总过来了。一个非常富态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满身珠光宝气。 道长起身迎上去,双手作揖,说:“余总好。” 余总笑笑,也作揖,说:“大师一路辛苦了。” 道长把我介绍给了余总,她慈祥地望着我,说道: “不错,阳光帅气的小伙子。” 余总秘书退出房间,把门关上,我忙泡茶。 余总说:“我就喜欢到处走走,很喜欢这儿,第三次来了。明天我陪你走走,看看,人嘛,没钱就奋斗,有钱就享受,不能像网上说的那样——人没了,钱还没花完。 道长仰头大笑:“人生不过草木一春,把每一天当成春天,就活得更长久。” 余总接过我泡的茶,说道:“对对,大师看得比我还透。” 然后对我说:“我叫秘书等会转十万给你。你们到这儿好好玩玩。至于吃住,我委托小宋他们旅行社全包。我准备后天就走。” 余总接了一下手机,门铃又响了。秘书过来问何事。余总说:“你带小万去你房间,一是把钱转给小万,二是接下来五天的行程,征求小万的意见,全定下来。” 我跟着秘书到了他房间,秘书说:“我转十万给你吧。”然后拿了两扎百元大钞给我,说道:“这两万元呢,就给你们零用。” 秘书说完,把票子放在茶几上。然后拿出旅行社的行程表,跟我商量这几天的游玩事项。 我根本就没听进去,嘴里老是说:行,行,行。心里想,我的姑奶奶,一个“香烟”的“烟”就值这么多钱吗? 我还跟冬子二十块、二十块地赚个鸟啊? 第14章 两边通吃 从神农架回来后,好几个晚上,我夜不能寐。 仅仅一个“局”,十多万就被老师揽入怀中。何况一路上,吃喝玩乐还有人买单。这钱,来得轻松!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我目瞪口呆。 回到悠然居半个月后,我就接到了兰总侄儿兰少陵的电话,他说三天之后,兰总要来拜访道长。 我转告给老师,他点点头,表情严肃地对我说:“该说的话说半句,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要说。” 我知道他怕我口误,把去神龙架的事情无意中透出来,便认真地点点头:“学生记住了。” 他又对我说:“给石哥打个电话,叫他那天来掌勺。” 我才知道,石哥原来是把炒菜的好手。 …… 三天后,上午十点。 一辆劳斯莱斯停在院门前,道长带我迎出院门。 兰总轻车简行,只带了兰少陵。 道长把他们迎进书房。我在外面大厅立上“恕不会客”的牌子,进去给客人泡上龙井好茶,摆上果品,点上一炷印度香,在一旁陪坐。 兰总笑道:“车上偶遇,一别半月。我身在兰州,却归心似箭,问了几个朋友,才知道我三生有幸,在车上遇到的是大名鼎鼎的弘一大师,恕我有眼无珠,那天怠慢了。” 道长放声大笑,说:“哪里,哪里,人的一生最多记住一千四百多个完整的名字,能让兰总这样的大企业家记住贫道的法号,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您高看了!” 兰总一脸虔诚:“真是有缘。大师名满天下,而我竟然不识,这是我满脑子是钱,没有文化的表现。” 道长轻轻摇头:“贫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能寻个测字的职业,养家糊口而已。远远谈不上名满天下,只在这方圆百里,幸有薄名而已。” 兰总环顾四周,见书柜都是楠木的,笑道:“如此养家糊口,是十亿中国人的梦想啊。” 道长见兰总扫了几眼书柜,说道:“虽然食无鱼,出无车,但书还是要好好养几本。这是前年,我给‘南国家私城’邓总测字,他为感谢我,送了一组缅甸楠木书柜。” 兰总立马说道:“我虽不及邓总,有缅甸楠木相送。送辆车给大师代步,还是做得到。说罢,对兰少陵说:把上次订的那辆车送给大师。” 兰少陵马上出门打电话落实。 道长一声长笑:“无功不受禄,免了。” 兰总不以为然:“我送出去的车何止一辆,还少大师这一辆?只是相见太晚,送得迟了,有道是亡羊补牢,尤未为晚。” 道长再想推辞,兰总却换了话题,问道: “我总觉得上次在车上,大师还没说透。” 道长忽然记起了什么,对我说:“你怎么不去取烟来?” 我立马出门。进来时,兰少陵也坐在里面。 我放了两包高档烟到桌上,兰总笑道:“我一直忍着,怕道长闻不得烟味,所以烟都没带进门。” 道长缓缓地说:“我偶尔也陪人抽一支。” 于是,兰总就递了一支给道长,自己大口地吸起来。 道长说:“在车上,我确实有所顾忌,萍水相逢,交浅不宜言深。今日来了,我还是跟你详解一下。” 道长在纸上写下“烟”字。缓缓分析道: “你测的这个‘烟’字。我谈了你的妻宫,妻宫很重要。这里就不多谈了,谈谈你要注意的事项。” 道长说到这儿,望了一眼兰力生。 兰总会意,说道:“没关系,你尽管说,我这个侄儿,您不必避他。” 道长沉吟片刻,说道:“我是从笔迹学来分析你写的这个字。你起笔的‘火’旁,写得很快,笔迹浅而连笔多,最后的‘因’字,写得很慢,连笔少,一笔一划,极为用力。 这说明你想法多,热情高,遇到什么项目,就 想是个机会,立即上马,最后不得不慢慢收场,回到主业。” 此言一出,兰力生目瞪口呆,半晌才说:“大师说得对极了,我的主业是机械制造,早些年听了一位专家建议,就专门成立了一个手机事业部,也想分一杯羹,结果,手机事业部一直亏,早几年才不得不关掉。” 道长淡淡一笑:“专家是不是和你说,每一次人类传播手段的提速,都是一次风口?” 兰总双手一拍:“对,他说雕板印刷到活字印刷,从活字印刷到机械印刷,再到激光照排,从激光照排到互联网。每一次文化传播加速,就是一次赚钱的好机会。叫我赶快做手机。” 道长摇摇头:“你专注于主业就行了。专家的话,少听为好。” 我注意到,兰少陵竟然向道长投来感谢的目光。我猜想,这个侄儿,应该当时是极力劝阻兰总做手机的。 兰总说道:“如果我早点遇上您就好了。不过,尽管亏了,幸好没伤公司元气。” 道长点点头,继续说道:“这个‘烟’字,还有一点要提醒你。你要注意身体。” “身体?”兰力生对自己的身体一向倒是自信。 “对,这个字,纯粹的横笔很少。基本上是由点、垂、撇、撩、弯钩组成。凡是提笔写这种字的,证明身体潜伏着某种疾病,你回去作个全面的体检。” 道长的声音沉稳有力。 兰力生一听,脸都白了,急忙问:“不会有大的问题吧?” 这时,道长反而高声笑道:“别紧张,我只是提醒你有潜伏的病,尚属早期,及时治一治,就没事。” 兰力生双手作揖:“太感谢大师了,我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忙,想着身体壮实,还真没上过医院。” 我在一旁听着,心里想,是道长真的判断兰总有病,还是吓一吓他。如果真能看出有病,那是本事。 如果只是吓一吓,也是一种非常高明的镇人之术。谁经得起医院的检查,进去了,总要给你查出个三六九。 正在闲谈之间,这时,陈姨进来说:“可以用餐了。” 师母和陈姨喜欢吃素,照例不入席。 道长对兰总介绍道:“这位石老师,本业教书,但祖传的卤菜功夫非常了得,你尝尝。” 我给大家倒了红酒,席间大家都敬道长,或者大家互敬。喝得十分高兴。至于石哥煮的菜,那真是色香味俱全。 粉蒸的肉,肥而不腻; 清蒸的肉,晶莹剔透; 蒜炒的肉,香气四溢。 那肘子一咬全是胶原蛋白。那蹄筋越嚼越嚼出三国智慧。那肉汤鲜美,仿佛把红楼十二钗的滑嫩鲜全融在里面。 兰总咂咂嘴巴,说道:“吃过东西南北中,还是大师家的家宴最合我的口味。” 道长说:“就是这位石老师亲手卤制的。” 兰总说:“我订一批,送一些给重要的客户和首长。” 石哥连敬了兰总三杯,看来他不善酒,喝了几杯就醉意朦胧,拍拍胸脯,说:“我来献个丑,曾经是文艺宣传队的,为大家献首歌助兴。” 众人鼓掌。石哥唱道: “蓝脸的多尔礅盗玉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 边听石哥唱,我边想:我老师的脸——红脸白脸都唱得顶、呱、呱。 第15章 得到认可 下午,兰总告辞。 我问道长:“那个‘烟’字,真的可以看出身体有病?” “凡是横少垂多,点多、撇多、撩多之字,说明来测字者身体有疾。” 道长一字一顿,语气不容怀疑。 我记起早些日子,那个丢狗的女子,测的是一个“测”字。这字几乎没有“横”笔。一下明白了,难怪老师说她身体有病。 正说着,这时,来了一个女人,测个“柏”字,问开服装店行不行。 道长摇头,说:“不要办,没钱赚。” 女人对道长很崇拜,道长说不能办,她就放心了,数钱走人。 一会儿又进来一个男人,测个“皓”字,问去北方打工行不行。 道长也摇头,说:“白跑一趟,不要去。” 男人对道长也很崇拜,问了主意后,数钱走人。 我想,道长威望这么高,来人有疑难不决的事,问问主意就走了。这钱真好赚,比起我姐买几斤豆芽都要讨价还价,简直轻松得不要不要的。 那两人走后,我忍不住问道:“您怎么这么快就能给人下定义? 道长笑道:“我今天教你一种归纳法。” 说罢,他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皆、皈、泉、皇、伯、舶、怕、魄、柏、皓…… 然后问我:“这些字有什么共同之处?” 我扫了一眼,说:“都含有一个‘白’字。” 道长对我很满意。说道:“‘白’字有四种含意:空白、虚无、没有、开始。上面的字,都含有这四种意义的其中一项或者几顶。” 我有些怀疑。 道长解释:“皆”字下面的“白”字代表“没有”。“皆”的意思就是“没有比较”,没有比较就是“都一样。” 我点点头。 道长再解释:“皈”字左边的“白”字代表虚无。返回虚无,叫“归皈”。 我一点就通,说道:“老师,让我来。” 于是,我滔滔不绝地解读剩下的字: “泉”字,上面的“白”字代表开始,泉,就是水开始冒出来的地方。 “皇”字,上面的“白”代表“没有”,王上面没有王了,只有皇帝。 “伯”字,伯仲叔季,代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伯”字之前没有再大的男性父辈了。 “舶”字,右边的“白”代表没有。舶来品,本地没有,是用船运来的。 “怕”字,右边的“白”代表空白。“怕”,就是心里一片空白。 “魄”字,左边的“白”代表“没有”。“魄”指没有鬼,表示不怕,所以叫“魄力”。 …… 我一口气把所有的字都解释了一遍。 道长欣慰地点点头:“表现不错,这叫归纳法。一旦来人写下这些字,要你来测算。你就从‘空白、没有、虚无、开始’这几个方面来进行发挥、解释。” 我的天哪,原来老师不是乱测。 有这么好的师傅,加上我又喜欢钻研。越钻研越有嚼头。所以,我的测字水平日见长进。 过几天,我就总结一批规律,呈送给道长。 再过几天,我又总结一批汉字规律呈送给道长。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道长直愣愣地盯着我,认真地说道: “山红,你可以叫我师父了。” 我欢喜得不行,又忐忑不安,问道:“你不是说要出师才可以叫师父的吗?难道我就可以出师了吗?” 道长双目慈祥,凝望着我:“不出师,但可以叫师父,你悟性好,有灵性,为人谨慎。可为我徒。” 我当下跪地一拜,说:“感谢师父大恩大德。” 当天中午,师父留下我吃中饭。石哥过来掌勺,一会儿,左邻右舍都过来了。我才知道这一天是师父的生日。 客人们有的在厨房帮着石哥打 下手,有的坐在客厅里闲谈。师父倒是不慌不忙,在书房里铺开一张宣纸,写起字来。 我去给他续水的时,他已经写完了,正对着桌上的书法端详。 “你过来看看。”师父向我招手。 我走过去,连说:“好书法,您的字深得颜体精髓。” 他笑笑:“不说字写得如何,我是问这首词怎么样。” 我念道: “十月高阳依旧燥,早上风遥,日落蝉声小。才觉夜来凉正好,残荷一梦中秋到。争饼娇娃憨态俏。香桂飘零,转眼黄花闹。霜染鬓毛人渐老,双亲久逝家乡杳。” 念完,我问道:“恕我才学疏远,这首词是哪位词人的作品?” 师父扑哧一笑:“在下,你老师。” 我惊得几乎要昏倒,字写得好,是练出来的。词还写得这么好,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不得不由衷赞叹道: “师父,您真……让徒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师父掏出烟来,给了我一支,然后坐下,准备掏打火机。我连忙打火,凑上去让他吸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也不容易,书读得不多。但勤奋,希望你以后也像我一样,不做街头算命人,要做这一行,至少也要做个附雅风庸之辈。” 我见他声音沙哑,一定是动了感情,便高声道:“我一定努力。” “你去忙吧,我坐一会儿。”师父向我挥挥手。 我走出院子,立即给“花之俏”花店打了一个电话,叫他们马上送一束最好的花过来。 对方问:“作什么用途?” 我说:“六十二岁生日。” 一会儿,送花的开着车过来,从车上搬下一束又一束鲜花,还有一对大盆景。 我现在也算师父家半个大管家,把鲜花一一登记。只是登记到那对大盆景时,一时懵懂。上面写着“祝弘一大师生日快乐”,落款为:“执子弟礼:丰庆。” 我问坐在客厅里的左邻右舍:“丰庆是谁?” 没一个人知道。 登记完毕,走进书房,我问师父:“有个叫丰庆的人送了一对大盆景。” 师父点点头:“知道了。” 我也不好多问。这时,陈姨进来,说:“可以开席了。” 客厅里摆了两桌,基本上是些邻居,还有几个亲戚。其中一位是师母的亲弟弟。大家落座之后,师父举起杯子,说道: “我是一个孤儿,连养父母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哪一天生日,长大后,我干脆选中秋节作为自己的生日,虽不知道何时来到人间,但却可以选择万家团圆这一天作为自己的生辰,也是一种幸福。 平生很少做酒,今天我正式收山红为徒,所以叫上左邻右舍吃上一顿。来,我敬大家一杯。” 大家一口而尽。 我想不到师父突然宣布他正式收我为徒。连忙给我姐姐姐夫打了电话。叫他们赶快过来。 然后,我举起酒杯,眼里旋着泪花,平静了好一阵,才说道:“各位亲戚,各位邻居,我万山红有幸能跟随我师父学徒,是前辈子修来的福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在此,我先敬师父师母,再敬各位证人。” 我敬了师父师母之后,打了一个通关。 我姐夫赶过来了,好在他是个知识分子,虽然迟到了,说话得体,只说得到消息太迟了,不断向师父师母及在座者敬酒,大家觉得情有可原。 当天,我和我姐夫都喝得酩酊大醉。 第16章 初见邓总 自从道长正式收我为徒之后。他倾心授予我各种技能,我技艺大进。时令转眼间到了国庆节。 这天上午,我正在看《乌乡日报》,接到兰少陵的电话。先寒暄几句,然后说兰总想和师父说话。 我把手机递给师父,他们说了一阵。挂了电话,师父对我说: “兰总去检查了,有十二指肠胃炎,及时治疗,没什么问题。其次,他委托车行的人,今天把车子送过来。 你去准备一封大鞭炮。” 我去对面超市买了六盘“满地红”和一些糖果。 一会儿,果然开来了两辆车。前车上下来一个人,介绍自己是“宏达车行”的送车员,受兰力生之托来送车。 我点燃鞭炮,立即炸响,地上一片红灰。大家都来围观,师父师母招呼大家进屋吃糖果。我又邀送车人进屋。 他们说他们的任务完成了,就不进屋麻烦了。还道歉说“路虎”缺货,送得迟了些。说完,开着另一辆车走了。 我把情况告诉师父。师父没说什么。邻居们都说师父有福气。受人尊重,有人送车。 我不得不佩服师父两边通吃,张张口就混成了十亿人民仰望的幸福生活。我想,姐的粉店再扩大,也抵不上师父一张嘴啊。 邻居们坐了一阵,拿些糖果,嘻嘻笑笑,散了。 师父走在院子外面,四处望望。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车没地方停放。 师父家的院子,只开一扇八角门,颇符占卜测字的居家风味。从繁华大街踅进八角门,穿过小院,上三步梯级,走进古色古香的厅子,感觉就像穿过红尘,走进一片清静天地。 而现在呢,必须另开一扇门,好让车子进来。院墙的美就被破坏了,院落的神秘感也减色。 师父站在院墙外,来回走动,没想出个办法。 我建议道:“师父,把院外的荷花池买下来。这荷花池只有半亩地,这里属城郊结合部,若是在主城里,早就填了。” 师父若有所思,半晌才说:“主意挺好,只是这荷花池属于村里的公用地。” 我说:“您出面应该没有问题。” 师父笑道:“没买下来之前,你先开回去,停你家院子。” 我一听,心花怒放。这辈子还真没开过路虎这种豪车,马上承应下来。 好些天,我都沉浸在幸福之中。师父不会开车,这车好像给我买的一样。我开着这么高大上的越野车上下班,连我姐都有点嫉妒。 有一天吃中饭,我姐说:“开别人的车,一不要油钱,二不要修理费,你是不是觉得有点亏心?” 我反唇相讥:“这不叫亏心,叫养车。车不开,放久就会烂掉。” 我姐乜了我一眼:“理由还有一大堆呀。” 我也懒得跟她斗嘴,吃完饭就回房间休息。 午睡不过半个小时,手机响了,师父叫我快过去。我骨碌爬起来,开车就往悠然居奔去。 到了书房,师父对我说,邓总要来看望他,要我做些准备。 邓总,本名邓富根, 主营房地产,本市首富。我只听其名,从没看见过。听说他要来,忙烧茶、抹桌椅,准备水果烟酒。 下午两点,邓总就来了。 师父和我站在院子前坪迎接。车上下来一个人,吓我一大跳,这哪里是个人,分明是个球。 腿短而壮,小球;肚大又圆,大球;肥头大耳又是一个球。三球中间几乎没有过渡。 我的个奶奶,若不是有钱,村尾那宝气的二姑娘都看不上他。 师父满面笑容,说道:“辛苦了,里屋请坐。”边说边走把我介绍给邓总。 我以为他只点点头,毕竟是本市首富嘛,想不到他笑得像弥勒佛,伸出双手握着我的手,连摇了六七八下,连说:“小万好,小万好,小万好。” 我受宠若惊,首富哪里这么平易近人? 摇了六七八下不打紧,他竟然伸手让我先走。哪有这门子道理?就算你不是首富,也是客人嘛。我伸手让他先走。 他站在那儿反客为主,一定要我先走,他气场太大,我竟然不听使唤地迈开了左脚。 入得书房,坐下,这回不用我准备,陈姨早就泡了最好的茶,上了最好的糕点水果,屋内点起了印度香。 我见邓总的随行人员都坐在客厅,没进书房,正想退出去。突然邓总叫住我,说:“坐,坐,坐嘛。” 我提醒他:“邓总,我是个学徒。” 邓总大手一挥:“知道,我和大师又没什么秘密,我们又不搞同性恋。坐坐。” 我尴尬地笑了,师父说:“把门关上,你到这儿添茶倒水。” 邓总不吸烟,端起茶慢慢地喝了一口,说道:“真对不起,您生日的时候,我正在外面出差,只好托人送对盆景。” 师父笑笑:“你知道我不过生日的,那天是正式认这个徒儿,叫左邻右舍吃顿饭,作个证。” 我糊涂了,邓总的名字不叫“丰庆”啊。 邓总环顾四周,说道:“这个书柜放到您这儿,算是放对了地方,若是放到我家里,那跟猪嘴巴插葱一样,装象。” 师父望了一眼书柜,笑道:“邓总谦虚,不过,我倒是喜欢它,它有个特点,不生虫子。” 邓总哈哈大笑:“千年等一回,我就等您这句话,您喜欢就等于我爹喜欢。您若不喜欢,我睡不着呀。”边说边敲桌子。 哦,我记起来了,这书柜是邓总送的。 师父向邓总介绍道:“小万叫万山红。” 邓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用力点头,说道:“山红老弟,你算找对了人,你跟着师父,一生受用不尽啊。” 我见他叫我为“老弟”,一时有些感动,忙道: “邓总驰骋商场,成绩斐然,还这么谦虚,平等,没点架子。小万十分感动。” 邓总笑得更像一尊弥勒了,笑够,才说道: “像我这种小学毕业生,论智商,像一头三个月的猪。我常常骂我儿子——你越把自己当成个人,别人就认为你是一头猪。你越把自己当成一头猪,别人也许把你当成个人。” 我的个奶奶加爷爷,真不要小看小学毕业的邓总,情商比天高。这个首富在领导面前像头猪,领导喜欢;在群众面前像头猪,群众崇拜啊。 师父问道:“近来都还顺利吧?” 邓总哈哈大笑,连说:“顺利,顺利,托大师的福,哪里不顺利呢。” 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住,目光凝住,望着师父。 以我的经验,邓总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第17章 价值连城 果然,邓总说道:“西城有块地,我想要。只是感觉那儿的风水不好,想请大师看看。” 师父喝了一口茶,盯着邓总,问道:“西城风烟亭那块地?” 邓总点头道:“对,对对。” 师父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很有爆发力——我已经习惯他这种笑,一种洞透人心的笑。 从这一声笑,我就知道,师父并不同意邓总的说法,那块地不仅不差,而且是一块上等好地。 但是,让我吃惊的是,师傅竟然说: “对,那块地风水极差。”说到这里,他极有艺术地补了一句:“如果投资,十有九个要失败。” 邓总那笑弥勒的脸上,一片崇敬,翘起大拇指,一句话也不说,脸上保持着可爱的笑容。 师父说:“来,喝茶。这茶不是龙井,胜过龙井,是南门口陈十二爹亲自炒制,经晒,揉,炒,凉,压……十二道工序制成。” “陈十二爹本来是可以发财的,他老人家就是性格决定命运。至今仍是手工做茶。” 师父说道:“从生意的角度,你说得对,他上午不见客,不管是谁,不过茶倒是制得相当好。” 邓总顿了顿,说道:“我非常崇拜陈十二爷,中国历史上,从屈原到李白、杜甫再到曹雪芹,没有这点傲骨,哪能名垂青史?” 师父哈哈大笑:“邓总除了不崇拜自己外,红的绿的黑的,你都崇拜啊。” 邓总尴尬了一下,马上说道:“给大师汇报一下,黑的不崇拜。” 这两人说的都是平常话,可是处处机锋,字字机关。接着,他们好像忘了要谈什么正事似的,竟然谈起了美食。 这时,师父望了我一眼,我立马续水。 师父又瞟了我一眼,我竟然不知是什么意思。 师父对我说:“去厨房看看,留邓总到这儿吃饭。” 邓总连连摆手:“您事情多。” 师父脸一沉:“你以为我是催你走?还有个事要你解决呢。” 邓总身子前倾,说道:“古人怎么说的?愿效犬马之劳。” 师父轻描淡写:“别人送我一辆车,我想在旁边的荷花池上修条桥,从侧面开门,这个事,你去办好。” 邓总扑哧一笑:“我都做好为你跳楼的准备了,你叫我从窗户上往里跳。这不是小菜一碟?帮大师办好一切手续,修好桥。” 说完,他就站起来。师父留他,他说还有个会要参加。 行前,他握着师父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风烟亭那块地,风水确实差啊,大师,我是来您这里问个确信。” 师父也话中有话地说道:“你没来之前,我就知道那块地风水差。” 邓总仰头大笑:“您不愧是大师,神算,神算啊!” 送走邓总,师父还坐在书房。我叫了他一声,他好像从梦中惊醒似的。然后招招手:“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佛树新店开张以后,就用我家那台破别克当教练车,也怪,我天生就跟车子熟,练了几天就能开了,后来考了驾照。” 师父点头:“会开就好。以前外出,都是龙伢子给我开车。” 说罢,师父若有所思:“现在去城西,看风烟亭那块地。” 我高兴极了,师父终于第一次带我看风水了。 到了风烟亭。我们下车,师父走在前面,一句话也不说。到了一个山脚,也不说话,只往山上爬。那山不高,却是平地突兀而起,显得有些险峻。 爬到山顶,站在开阔处,师父说道: “南面是春水河,西面是秋水。两水合一就叫春秋江,是我们这个城市的母亲河。你觉得这地方好吗?” 我说:“您还没教我看风水呢。” “凭直觉,你感觉怎么样嘛。”师父盯着我。 我说:“是块好地。” 师父感叹道:“这是两 水交汇之地,春水婉然而至,秋水施施而来,两水相交,这叫千古春秋,万世不易。” 我吃惊地望着师父,问道:“您不是和邓总说是一块差地吗?” 师父仰头大笑:“徒儿,我平生也要做许多违心事啊。不过,我留了点尾巴,说这块地,十有九人投资要失败,那么总有一人会成功。这是为我留条后路,免得以后别人说我断风水狗屁不如。” 一瞬之间,我突然开了大窍。 原来下午这场会面,机关重重。邓总是借师父之口,打消别人投资这块土地的想法。 师父感叹道:“这处地方,有远见的人都会舍得投入,因为它目前不显眼,邓总先下手为强,又怕别人抢走。拿老夫当枪使啊。” 我有些不服:“您这么高的威望,不一定听他的。” 师父摇摇头:“你还年轻,不懂世事,他那憨是装出来的,明看像头猪,其实是头狼。我若不照他的说,在这儿还能混得下去?所以,咱们师徒得有个口径,就说这儿风水差。” 驱车回来,我有点沮丧,我原以为师父是人人尊重,想不到师父活得也累。 果不其然,原来政府放风,有意出让风烟亭地段。想争这块土的人不少。而房地产老板都有一个通病,就是特别信风水。 上门来找师父的人络绎不绝。 他们只为一件事:风烟亭地段值不值得投。 这是个大好机会,我正好学一学师父怎么昧着良心说假话。 一天,来了一位男子,寒暄过后,他问风烟亭值不值得投资。 师父一笑,说道:“看机缘,有的人可以投,有的人不能投,写个字吧。” 男子写一个“上”字。意即这个项目能不能上马。 师父拈须一笑,问道:“目前你只是一个想法,对吗?” 男子点头:“对,心里想想而已。” 师父摇头:“不成。心上,征兆不好,乃是忐忑不安之像。” 改日,又来一人,写一“成”字。问上这个项目会不会成功。 师父说道:“成,万戈,万字,就是万难。戈者,争斗之像。此事不仅难成,还会引起纷争械斗,惹官司上身。” 第三个人来问,写“火”字。 师父说:“别的地方可成,此处两水交汇,水火不容,劝你别用票子打水漂。” 不几日,外面传出风闻,弘一大师说风烟亭那地段风水极差。这话越传越开。总之,弘一大师的话,别人都抱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态度。 大家对这块地的兴趣就渐渐降温。 不久,传出邓总要接手那片地,邓总对人说: “我非常尊重弘一大师,但弘一大师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理,你们不要,我要,偏僻地段就不投资吗?我们民营企业家也要为政府分忧啊。” 于是,这块地就归到了邓总名下。 众人皆笑,说大师看地还没走过眼,邓总也是钱多发烧。也有人说,邓总只读了个小学,驾驭几十个亿没问题,驾驭上百个亿,他就要垮台。 我倒是为大家的智商抽了口冷气,因为从荷花池征地到建桥,这邓总没出面,连建筑队都是百里之外请来的,修好就走了。 经历了这件事,我才知道,师父当初收我为徒时,为什么再三犹豫。所谓测字,岂止是纸上风云,桌前谈笑? 道长若是真会预知世间一切,那他能测准邓总为什么送他楠木书柜吗? 这楠木书柜可不是好消受的。 第18章 声东击西 一晃已到十一月,何总打来电话,说要师父去省城。 我有个小本本,专门记录师父的大客户情况。越是大客户,我就记得越详细。比如大客户的爱好、兴趣、家人,有不有情人,有几个…… 这个何总,我对他知之甚少。除了知道他在广西包工程、母亲已故之外,其他一片茫然。 我边开车边问:“师父,何总的名字是……” “何乔波。” 师父不愿意介绍,我也知趣不再问。全程高速,早上九点从乌乡市出发,十一点就入了城。 何总早就在省城最豪华的“维多利亚”酒店订好了房间。这是一个商务套间,我住一间,师父住一间,还有一间会客室。 吃过午餐,便回房间休息。 何总对师父说:“我在省城准备揽点生意,这生意跟一个姓史的处长有很大关系。我们玩得相当来。 我说我有个最好的朋友是一位大师,他私下里喜欢交结您这样的高人。所以等会来,您就显点功夫给他看,让我跟他的关系搞得更近点。 另外,还有一桩事,他可能会被提拔,但身边有个女人,我怕这个女人坏他的事,你得帮我好好吓一吓他。” 师父的样子,好像在听,好像没听。反正何总说话时,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下午三点,果然来了两人。何总指着那瘦高男子,介绍道:“史处长。” 史处长伸出手来,热情地握着师父的手:“久闻道长大名。幸会,幸会。” 何总又向他介绍了我,史处长谈谈一笑,和我拉了一下手。然后向师父介绍身边的女子,说:“这位是我的一个朋友,小燕。” 师父抱拳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何总伸手道:“隔壁茶室请坐。” 五人入得茶室。史处长推师父坐那对着门的上席。 师父不肯坐,说道:“我们有个行规,只坐西边,叫西席。” 史处长道:“大师既讲这么多规矩,那就何总坐。” 何乔波是东道主,哪里肯坐,只说首长坐,首长坐。 师父说道:“本来是史处坐,只是这宾馆设计得不合理,把烧开水的插座装在背面,所以,你坐那儿,好给史处当服务员。” 我一听,立即明白师父的意思——他看出这史处舍不得与美人隔开。 何总也反应过来,笑道:“大师就是大师,扫一眼就能看出这宾馆有毛病。” 众人哈哈大笑,小燕将手掩在嘴角,那样子既文雅又娇羞。 我就负责烧茶倒水。热茶端上,何总要我到隔壁呼服务台,派人送果盘上来。 大家坐定之后。史处道:“我们虽是第一次相识,但听何总多次介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大师果然像我想象的,下巴蓄一络长须。”小燕说话时,很好奇地望着师父。 史处爱怜地乜了她一眼,对我们道:“她喜欢看武侠小说。”又对师父道:“先生精于测术,今晚请你给我指点迷津。” 师父笑道:“朋友之间,谈什么测术,游戏而已,说得对呢,蒙对了,说得不对呢?蒙错了。” 小燕对师父的说话艺术很佩服,忙道:“您幽默,真幽默。” 史处毕竟见过世面,不卑不亢道:“我赞成大师这种说法,就一游戏。有句话叫做——人类一认真,上帝就发笑——不过,有一点,大师尽量随意,不要保留。” 师父随口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时,服务生送来水果拼盘。一时大家都不说话。等服务生走后,小燕抢先说:“大师先给我做个游戏行吗?” 师父点点头。 小燕说:“测个‘火’字。说完就望着师父,淡淡地笑。 师父望着小燕:“美女,一般来说,你要说个具体的事情,比如,测事业婚姻家庭健康等等,总之要有个范围。” 小燕莞尔一笑,撒娇道:“大师,您随便聊聊,我本来没什么事,就随便聊聊,行不行?” 师父笑了笑,说道:“那我就随意聊聊。这‘火’字,表示最近你丢钱。丢多丢少都是丢。” 小燕认真地问道:“你说的是最近?” “对,哪一天我不知道,不过一定是最近。” 史处望着小燕。小燕拍了一下腿,那点矜持一下全消,说道:“说对了,早几天我掉了钱包。” 史处急切地问:“掉了多少?” 小燕说:“二千多。” 史处转过脸:“大师果然神奇,这事也测得出?” 师父缓缓说道:“这是个前奏。这个火字,有点不祥的预兆。既然是朋友,我也交个底,所谓测字并不是蒙,也不能随意乱说,只能按师傅教的方法来测,至于对不对,别人认为是撞对一半,蒙对一些。就我个人来说,不蒙不撞,依形说义。” 几位点头不迭。小燕脸色有点发红,史处表面上镇定自如,但额角微微有些汗。 师父道:“我们在这屋里测字,也相当于家里。火字上面加个宝盖头,就成了“灾”字。所以,美女这段时间,最好外出,不要在家。” 史处忙问:“您说的这个家,是她自己家里还是省城这个地方?” 小燕也忙道:“对。我也想问这个。” 师父沉声道:“离开这个城市半年,就是请假,也得到外面去躲半年。” 小燕“啊”了一声,周身不舒服似的,在椅子上不断地挪动身子。 史处安慰她:“上次不是有个指标去重庆培训吗?你又不去。” 小燕嘟嘴:“那怪我吗?” 一听这话,我就知道,上次肯定是史处舍不得她去。 史处说道:“真要请假,我跟你们领导说一声。”,又转脸朝师父问道:“应该没有大问题吧?” 师父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道:离开了省城就没问题。” “多亏大师指点。”史处说完这句,又觉得这话不应该由他说,该由小燕说,不由得脸红了。 何总忙转移注意力,对大家说道:“吃水果,怎么都不吃?都是新鲜的呢。” 小燕情绪有些低沉:“你们吃。” 何总笑笑:“你要大师给你发点功,吃了就没事了。” 小燕望着师父,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师父淡淡一笑:“世间事,信则真,不信则无。不可不认真,不可太认真。” 史处用牙签挑了一块西瓜给小燕,说道:“吃吧,有大师在,吃了就没事。” 小燕破涕为笑:“我正好想去旅游一番呢。” 史处瞟了她一眼,转头望着师父:“先生也给我游戏一番。我呢?先说句大师不高兴的话,一向不太信这些,所以,你说的游戏,我最有共鸣。” 师父笑道:“处长洞明世事。说吧,你想测个什么字。” 于是,史处说了一个字。 第19章 深受打击 史处说:“那我就测一个‘公’字。小学生都想参加红领巾,我吃这碗饭,不想上进是假,若是没点长进,朋友正想邀我下海。” 师父一听,说道:“恭喜处长,前途在望。” 史处双手抱在胸前,只微微一笑,小燕倒是倾着身子来听。 师父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是刚才那句话,朋友之间,不欺不瞒,我也没有什么神奇之术,就按我师父教的,就字解字。这‘公’字乃是‘分’字头,‘去’字尾。说明不久就要与旧人分离,去新的地方。” 小燕忙问:“大师,您是说与旧人分离?” 师父爽朗一笑:“与原来的同事分离。比喻说,原来坐在这个办公室,现在要换间办公室,就是分离嘛。” 小燕恍然大悟,忙说:“就是要升职了?” 师父笑道:“升职与否,并不是我断得了的。不过,这‘公’字表明弃旧登新的信息罢了。” 史处笑道:“游戏,游戏而已。” 师父说:“对,游戏,游戏罢了。” 史处还想听下文。师父只是笑眯眯地望着他,眼神意味深长。史处被师父那直勾勾的眼睛望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地问道:“就这些?” 师父点点头。绝不多说一个字。 “谢谢大师给我这么好的信心。” 史处望了一眼小燕,说道:“何总和大师一路辛苦,他们也要早点休息。那我们先走吧。” 送走客人,回到房间。何乔波问:“他真的迁升有望?” 师父说:“字是这么测。” “只怕他升了副厅,架子大了,下次求他更难了。” 师父淡淡地说:“他会回来的。” 果然不出所料,二十分钟后,门铃响了。史处折了回来。他开门见山道: “大师意犹未尽,我想是当着小燕的面,有些话不方便说。所以折回来,请大师指点指点我。” 大家坐下,这回说真话了。 师父说:“这‘公’字嘛,加个‘言’旁成‘讼’。所以,史处正在上升期,少不了有小人告状。万望你慎言慎行。 史处脸红了:“谢谢先生指教。确实有人告状,大师说到点子上了。” 师父捋了一下小巴那撮胡须:“只要你谨言慎行,我有方子为你化解。” 说罢,从提包里取出一张符。打了一杯水,划了一根火柴,符尽灰落,尽入茶杯,摇晃几下,对史处说:“喝下!” 史处竟然一仰脖子,眼睛不眨,一口而尽。 师父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处长前程远大,但有一句话,不得不正色相告。” 史处肃然起敬,望着师父。 师父说:“红颜不一定是祸水,却是猛兽。那个人,你一定得离远点,不然,你这事会泡汤。” 史处脸上顿时尴尬了,一会儿才说:“您是我人生良师。不管我史某混得好坏如何,我一定铭记你的忠告。刚才那人太过张扬,我一定会疏远。” “师父笑笑,说:另外,乔波这个人不错,值得交往。” 史处点头道:“大师说的,我懂。” 何总对史处说:“我已帮你开了间房,别回去了,再说,我也有点事跟您汇报。” 史处点了点头。 …… 在省城盘桓几日,每天都是高朋满座,锦衣玉食。何乔波的朋友真多,每天都有人来宾馆看望师父。 我暗中观察,师父在这种场合左右逢源,与每个人都相谈甚欢。 盘桓数日,才回乌乡。 这一趟省城之行,对我刺激很大。想想师父在一堆有钱有势的人面前,谈笑风生,竟成了他们的座上宾,他不仅仅是会测字而已,更在于他什么都懂,确是一部百科全书。 于是,我有空就读书。回到家里几乎闭门不出。 我姐就不高兴了。有天中午一 起吃饭,她问道: “你天天躲在房子里干什么?” “读书。” “你又不要考大学了,读什么书?” “测字也是一门学问,是一门什么都要懂的学问。” “哼”,我姐冷笑一声:“要什么学问?学会你师父那一套就行了。” 我也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师父就知道测字?到了省城,他谈笑风生,句句含着学问。你以为跟你一样,只知道豆芽菜多少钱一斤啊?” 我姐盯着我,半天没说话。 估计气得不行。 我姐夫说:“读书是件好事,山红又不要你发工资,你管他干什么?” 我姐说道:“我的意思是不要老关在房子里,也要到左右邻居家走走。隔壁小卖部陈二嫂很喜欢你。她女儿大妮也喜欢你。陈二嫂跟我说过好几次了,你看……” 原来我姐把我看得这么低,只配那个胖得像头猪一样的大妮,我气不打一处出,说道:“你喜欢的档次也太低了点吧。” 连我姐夫也支持我,说道:“山红就只能配大妮?你把山红看扁了。” 我姐把筷子往桌上一摆,名义上是训我姐夫,实际上是训我: “怎么不可以?陈二嫂是本地人,有房有车有门面,难道还想找个又有钱,又长得漂亮的?那样的女孩子,会喜欢一个看相算命的?”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心想,夏虫不可以语冰。与她这种小学七年级水准的人,不值得斗嘴。心里这么想,可实在忍不住,呛道: “姐,陈二嫂再提这件事,你就告诉她,说我万山红准备三十岁才谈恋爱。” 说罢,我也把筷子一摆,气冲冲地走了。 我发誓,一定要混个名堂出来。不然,不说别人,就是自己的亲人也瞧不起你。我的亲姐就认为,只要是个女人,家境好一点,我万山红就沾了对方莫大的光似的。 于是,我变得更加勤奋。去了悠然居,悉心跟师父学习,回到米粉店,闭门不出,天天读书。甚至,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重要的东西背下来。 不久,我学业大进,术业大涨,师父不仅教我测字,还教我看风水,技艺到了师父有些欣赏我的地步。 有一次,我竟然觉得师父看屋场出了闪失。 第20章 史二出场 从省城回来两个月之后,史处果然升为副厅。这让何乔波大涨面子。其间,何总请师父前去省城,由史厅作东,好好叙了一番。 此后,史厅就成了师父的“钢丝”。不仅是史厅,连史厅的弟弟史强也认识了师父。师父也就成了史厅家族的“大事顾问”。 史强比起他那厅长哥哥,相差十万八千里。大概跟没有发迹的刘邦差不多,在村里呼朋唤友,游手好闲。终日里不干正事。人称“史二哥”。 史厅当处长时,有些权力,可以发包,但他从不发给史二哥,他怕史二哥坏他的好事。升了副厅后,更加不搭理史二。史厅知道,发包给何乔波这种人,放心多了。 史二经人指点后,他从不找大哥,而是设法认识那些包工头。 包工头们当然精明,从史处手中揽到项目,分一些小项目给史二。史二带了村里一帮人,成立了一支建筑队,于是,他成了小包头。 几年之间,史二也赚了些钱,想在老家翻修房子,过了春节,就专程来请师父前去看屋场。 三月的一天上午,史二开着一辆丰田越野车来了。 史二非当年吴下阿蒙,穿得十分阔气,他知道师父不喜欢与人握手,进门就唱个大诺,抱拳作揖:“大师好,小史前来拜望。” 之前通过电话,所以一点也不突兀。师父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快请坐。” 我泡了茶,上了些水果糕点,他们俩谈些客气话。坐不过十分钟,师父说:“那就趁天色早,早点出发吧。” 史二带路,两车一前一后。快到中午时,我们就进入史家庄。此处青山绿水,一条小河环绕村庄。 车入村庄,师父向车外瞭望,边看边向我讲解,说史家庄的山脉并无可取之处,断断续续,了无王者气概,此地不可能出什么大人物。 但山包生得好,每个山包,自成一体。若站在高处一望,特色就出来了,叫做“一扇半荷开,露珠撒扇经。” 我开车不敢四顾,便顺着师父的话说:“徒弟理解你的意思,就是说整个山脉走向,如一把半开的扇子,那些山包,就像一颗颗露珠撒在扇面的经络上。” 师父说:“你对山向的理解很形象。但这是我们师徒间的对话,跟别人说,我们就要专业点,要让他们不懂。越说得他们不懂,就进退自如。” 车到史二家门前停下,早有七八个人在那儿候着。师父下车,张烟的当烟,端茶的献茶。师父一概摆摆手,我从车子取出师父的专用水杯递给他。 师父双手握杯,站在地坪,四处打量,并不理人。 史二高兴极了。师父越不理人,他就越有面子。你见过逢人就点头哈腰的大师吗?那还叫大师? 史二腰弯成虾米,站在师父旁边,参考性地提醒:“大师,饭菜都已熟了。请……” 师父睨了他一眼:“哪有过了中午再看的规矩?” 史二吓得头一缩,接着直起身子,对站在门口的家人和帮厨手一挥,厉声说:“赶快把饭菜热着。没炒的菜,等会炒。” 师父问:“原地重建?” 史二点头哈腰:“对,就原地不动。” 师父独自走出地坪,站在那离屋子百米远的地方,搭手眺望前面的山峰。看热闹的众人涌过来。 史二驱赶着他们,说道:“你们围着大师干嘛,大师需要安静。” 尽管史二大声呵斥,但那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仍然围了上去。 师父把搭在额头前的手放下,对我说:“好地方。你看看是不是好地方?” 我的视力毕竟比师父好,不用搭手,但我还是把手搭在额头上。干这一行的,没点附加动作,别人还以为你是个外行。 我搭手一看,确是一处好地,忽而,我心中打了个盹。我清楚地记得,车从山背绕过来时,我见到了万丈悬崖。也就是说—— 史二家对面的这两座珍珠似的山包后面,就是悬崖绝壁。 师父说:“确实好地方。” 第21章 危乎哉高楼 这时,张校长端起酒杯,对师父道:“虽然我在学校里搞了几十年行政,但我还是个粗人。在部队里,就没那么多礼数,我说得最的就是‘擦妈的’……” 后面几个字,足够煞风景,众人一齐尬笑,史二硬着头皮插话道:“张校长原来当过团长。转业到大学里管后勤。” 我内心暗自兴奋。看来,我万某这一年多,察言观色的功夫长进不少啊。 张校长接着说:“大师别见怪,我这种粗人不会装,有啥说啥。不过,虽说是粗人,一辈子就敬重文化人,为表诚意,我先喝三杯。” 史二等张校长喝完第一杯,又筛,然后,再筛。 师父端起杯,习惯性地抹一下下巴胡须,朗声笑道:“张团长若是尽说斯文话,那谁去带兵,谁去保家卫国?所以,你说粗话才是男儿本色英雄气概,军人情怀啊。来,我敬你一杯。” 张校长有点受宠若惊,说道:“不瞒大师,军人转业到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也得随乡入俗,转换角色,所以,我别的不行,之乎也者,天生欠缺,但练字可以吧,这个只要下得功夫,还不是一横一竖,一点一钩?于是,有空就练字。” 张校长正要掏出他的获奖证书,史二摆摆手,他觉得张校长一来,冲淡了主题,变得像史二搭台,校长唱戏了。 史二说道:“你那证书,吃了饭再看。先让大师说说话。” 想不到张校长不依,硬是掏出证书给师父看。我在旁边扫了一眼:“中国香港华人书法协会,特授予张庆生全球华人书法大师称号。” 我实在想笑,因为连省书法家协会也没加入的我姐夫,也经常收到这种邀请成为“大师”的函,出一千块就寄来证书。 师父看了,翘起大拇指,夸奖道:“厉害,厉害啊。” 史二实在忍不住张校长这么显摆,大约后悔请他来陪客了,便见机扭转话题:“大师,您觉得我这个屋场好在哪儿?” 众人一齐望着师父。连张校长赶紧收了证书,目不转睛地等待着师父发话。 师父抿了一口酒,缓缓道:“临小河而望脉山,山水备矣;置珍珠而献华宅,钱财富足。青山着意,流水有情,好地方啊好地方!” 别看史二酒桌上客气话顺溜,听到这几句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另一位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校长对史二说道:“二哥,我是这样理解的,大师说有山有水,加上前面正对着两个小山包,那山包就是两颗珍珠,以后你有用不完的钱。” 张校长插话:“这个解释应该是对的,李老师既教书,又当礼生,也稍微懂点。” 史二筛满一杯酒,对师父说:“这是我们这儿的风俗,我连喝三杯,您呢,喝茶就行。” 说罢,连干了三杯。这时,一个胖女人端着茶盘,茶盘中放着一个大红包。史二双手托着红包,献给师父。 师父没去接,说:“坐坐坐,喝酒。” 史二有些尴尬。 小学李校长,平时兼当礼生,走到史二身后,附耳说了几句。 史二敲敲自己的头。站起来出去了。一会儿,换成一个小姑娘,端着茶盘进来,史二献红包。师父接过。 在坐者一下反应过来,更加崇敬师父。一个个敬礼师父的酒,而师父只喝茶,以示回应。 我猜出来了,师父认为第一个女子怀有身孕,不洁。 师父的眼光够毒,那女子的身孕大约只有一个多月吧,外人一般是看不出来的。 这个红包足够大,应该有两万块。 师父收钱,收得风轻云淡。接过红包,并不装进衣袋,而是随手放在桌上。然后问道:“这村上可有个傻子?” 众人齐“啊”一声,惊得一齐停了筷子。望着师父,无法理解,这大师怎么知道村上有个傻子? 我低头喝茶。因为我见惯了师父这一招,屡试不爽。 根据医学统计,中国人平均一千人中,就有一个智力不健全的。 也就是说,基本上,每个村都有一个傻子。 众人正在等师父下文,师父慈祥地望着史二,说道:“以后遇到了,每次都给他点钱。也不要给多了,多了他不会花。” 那小学李校长顾不得规矩了,竟然在桌子上一拍,一双筷子跳起了双人舞。他说: “大师,我要跪服你了。这傻子就住学校附近,我最熟悉了。正是您说的。钱嘛,他认得。给他十块钱,他要,给二十块钱,他不要。” 史二脸有得色,站起来说:“我们一起敬大师,古有诸葛亮,今有弘一大师。您比诸葛亮还厉害。” 师父并不起身,端起茶说:“没别的意思,人嘛,有钱多行善。我帮你看这个屋场,可发十年猛财。你记得多回家乡,修桥补路,看望弱者,尊老爱幼,仗义执言,则人生圆满啊。 史二端起酒杯,一脸虔诚,对屋内的两桌客人说:“大师的话,大家也听到了,若我史某人有了两个钱,小瞧了乡亲,怠慢了乡亲,不做公益,大家可指着我的脸面骂我。” 众人站起来鼓掌。 酒足饭饱,众人散去。师父用罗盘给史二的大门定了向。之后,史二陪着师父闲聊。我想找个机会和史二聊几句,他那样子没把我当盘菜。几次想找他说句话,我都咽下去了。 为了师父的名声,我终于想了一个计策,说:“二哥,不劳烦师父,我跟你到屋后去看看。” 史二领着我到了屋后。 我问:“没栽柳树吧?” 他笑笑,表示这点常识他是有的。摇摇头。 我问:“你准备建几层?” “目前两层带帽。” “差不多,最多建三层,不可再高了。” “为什么呢?” “有些事,你不要刨根究底,你也不要去问我师父。” 史二笑笑,笑得有点漫不经心,好像我这番话可听可不听。 回程路上,师父有些疲倦,一直半梦半醒。也许中午没休息,也许多喝了点酒。我一边开车,一边想:师父说史二可发十年猛财,我觉得不过三五年,史二就要进牢房。 史二这人,虽有高人指点,但如刘邦一样,当了皇帝,那无赖的性子又会显出来了,我可以估计,史二再发三年财,他必把这新修的房拆了,修个三层四层,甚至八九十层的带电梯的也说不定。 暴发户就是喜欢张扬。而他这房子,三层以下可发财,超过三层,就高出对面的两个山包。 山包之后,万丈悬崖,到时,他喊爷都没用。 突然,我刹住了车。 师父惊醒了。问我:“怎么啦?” 我摇下车门,指着万丈悬崖峭壁,对师父说:“这个地方就是史二家的大门朝向,您也许没有注意到,我来的时候,留心观察了。” 师父一惊,忙说:“你打他的电话。” 拨通后,我对史二说:“我师父有话和你说。” 师父接过手机,对史二说道:“总史,你那房子,即使赚了大钱,也不要翻修了。高度绝对不能超过大门对面的山包啊。” 挂完电话,我问师父:“他答应了吗?” 师父点点头。然后注视着我,半晌才开口道:“山红,以后你定有出息。” 第22章 授我定身功 从史二家回来以后,师父对我说道: “山红,留心处处皆学问。你能处处留心,这次可帮了我的大忙。不然,我一世英名就毁于史家庄之行。这里有点小钱,你拿去用着。” 说罢,师父竟然拿了一万元给我。 我眼睛都傻了,连连摆手,坚决不收。 师父用命令的语气说:“收下。” 我摇了摇头,说道:“师父,我用另一种形式收下你的心意,行吗?” “什么形式呢?”连一向神机妙算的师父,也猜不出我的意图。 我给他续了茶水,坐到他对面,顿了顿说道: “跟随您学习,前前后后,差不多两年了。其他知识,我还没有把握,唯有测字,我稍稍有些心得。能否让我白天跟您学习,晚上出去实习?” 师父沉吟片刻,说道:“你是可以单独练练了。要去实习,就找个茶楼为好,那些地方人多。” 我点头道:“您同意了,那我就去找找地方。” 中午吃饭时,我跟我姐姐、姐夫说了这事。 我姐知道后,说:“要坐堂就到‘风花雪月’,那儿人多,老板也是一位女企业家,我给你打个电话吧。” 说罢,她就给“风花雪月”的老板打了电话,那边答应得很爽快,叫我下午过去看地方。 “风花雪月“是本市一家高档茶馆。老板娘姓虞,三十多岁,长得一水的好颜色。江湖人称她为“虞美人”。 我平时也见过虞美人几回,算是熟人。 下午三点,我开车过去,停好车后,给虞美人打了个电话。 虞美人站在大门口, 一脸喜色,说道:“大师的徒弟,热烈欢迎。你是来帮我赚钱呢。” 她领我到她办公室坐下,亲自泡茶张烟。 我说了自己的想法,虞美人马上就把我的想法“商业模式”化了。 她说:“要不这样,在二楼设一个单独的‘测字室’。然后在大厅、包间的茶桌上立一块牌子,上写:测字卜卦,每次一百,需要请按铃。按铃后,服务员引带客人到你的房间来测字。 当然,如果生意火爆,客人等不了那么久,也可废单。凡是测了字的,一并计入客人消费,在吧台统一结账,茶楼与你四六分成。这个方案,你觉得行吗?” 我笑道:“老板娘想得周到。那你给我的测字室安排在几楼?” 虞美人脱口而出:“二楼的套房,一共有三间,一间大会客室,两间茶室。这样的套间,我们有六间,主要是为了给节假日同学聚会,家庭聚会等等设计的,十分宽敞,你可放心。” 我说:“现在去看看吧。” 虞美人就领着我上了二楼。这个套房设计很有意思,像一个孤岛一样,立在大厅之外。通过一条曲廊与大厅相连。 虞美人边走边介绍:“大厅嘛,人多嘈杂,这样设计,包间与大厅就隔开了。六个套间,像飞机的翅翼一样,展开在主体建筑的两旁。 我点点头:“取飞翔之意。“ 虞美人笑道:“大师金晴火眼。” 套间装修倒是挺豪华。雕花木窗,红木家什,古香古色,十分雅致。我四处察看了一番,指着东边的窗台说: “这里需要帮我摆三瓶仙人掌。” 虞美人要懂不懂,问道:“是摆花,还是一定要摆仙人掌?” 我说:“摆仙人掌。” 她狐疑地看着我:“这有什么规矩吗?” 我指着窗外“汉庭酒店”那栋高楼说:“你看,那屋角是不是正对着窗子?我要把对面屋角那根‘刺’给我‘刺’回去。” 虞美人仿佛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点头不迭地说:“那等你有空了,所有的包间都要请你看一遍。” 我摇摇头:“就这间,其他房子不用看,风水很好。” 虞美人问道:“还有哪些需要更换的 ?” 我观察一会,看自己应该坐在什么位置。确定了我坐的位置后,说道:“把背面墙上的那幅字撤下来。” 虞美人吞吞地说:“那……可是著名书法家汪一鸣大师写的。” “不管谁的,撤。那是我的主位,不能背字(时)。” 虞美人吸了一口冷气:“原来这样啊。” 我坐在自己的主位,对虞美人说: “这两旁的沙发都要撤掉,在我座位前放个茶几,对面摆两条凳子,一高一矮。屋子内其他的桌椅,通通撤掉。 虞美人问:“为什么要一高一矮?那样不太美观吧?” 我说:“这些,我不能告诉你。” 虞美人又问:“要是同时进来三个人?比如他们就是一家子。” 我说:“站嘛。” 虞美人领教了我的说一不二,半晌才说:“还有什么要求?” 我摇摇头。 虞美人打了一个电话,很快就来了两个男生,取的取字,搬的搬桌椅。一会儿,仙人球也送来了。我就指导他们一一摆放。 弄好后,虞美人一定要请我吃饭。 我说:“请我吃饭不必了。以后吧。” 在摆架子方面,出了悠然居那扇门,我比师父还厉害。通过这将近两年的学习,我发现了一条真理。 这条真理跟邓总的“猪论”完全相反。若想当个大师,你就要把别人当成一条猪。人家才把你当成一个大师。 次日上午。 我向师父汇报,说选定每天晚上就到“风花雪月”实习,单独执业。 师父意味深长地望着我,那目光有点怪怪的。 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他口是心非,并不同意我单独执业? 我尴尬地望着他。 师父沉吟半晌,才缓缓地说道: “山红呀,社会很复杂,你不要以为来测字的都把你当成盘菜,有的人是来挑衅你的,有的人是来找碴子的。”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 因为,这些事肯定会发生。 师父喝了口茶,一字一句地对我说道:“既然我收你为徒,就得对你负责。所以,我得教你一门防身术,万一与人争执,动手时免得吃亏。” 我震惊地望着他。想不到师父还有这一手? 当时就伏地一拜,说道:“您真是待我如亲儿。” 师父说:“这也是延峰大师教我的。” 我不知道延峰大师是谁,也没有多问。 师父把书房门关上,向我详细传授了护身术——简单地表述,就叫“定身功”。 这功夫就是,别人坐在那儿,你要对方站不起来。对方果然站不起来。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一种药功。 师父把三味药写在纸上,说配好这三味药,随身带在身上,事到万一,方可出手。 我看了几遍。师父问:“记住了吗?” 我说:“记住了。” 师父划燃一根火柴。纸片化为灰烬。 第23章莫瞎来踢馆 次日上班。师父把我叫到书房,脸色凝重道: “我听到风声,有人要来砸你的场子。” “怎么砸?”我忙问道。 师父说,在他来这儿之前,市里有三大高人。有两个是真瞎子,还有一个姓莫,人称“莫瞎”,其实并不瞎,是个难缠的主。莫瞎有个经纪人,叫强四。脸黑,心更黑。 师父介绍完之后,说道:“因为你我都是外地人,在这儿抢他们本地人的饭碗,他们奈我不何,非要给你一点颜色看看。” 我说:“您放心,我会先礼后兵。” 师父点点头,说道:“也不要怕,踢馆的事,你早晚都要面对。” 第一天执业,我格外慎重。早早地来到”测字室“。大约八点,服务员带了一个男子进来。 我扫一眼,觉得不像踢馆的,客气地招呼他坐下。 男子写一个“万”字,走过来递给我,说道:“有个想法,准备办个餐馆,先生帮我测一测,能不能办?” 我笑道:“你不是准备办个餐馆,而是已经进入实质性阶段了。比如正在采购物品,修装店子了。” 男人笑笑,不置可否。 我表情严肃,说道:“先说这一点。如果不对,我也不往下测了。” 这叫镇人。第一句话就要镇住他。 男子笑道:“您确实说对了,正在装修店面。” 我说:“可以办。” 他问道:“您的依据是?” 我解释道:“第一,你写下这个‘万’字,是走过来递给我,那么,‘万’字加个‘走之’,成了一个‘迈’字。说明你迈开了脚步,也就是说,不仅是想法,而是有实际行动。” “这样啊?那为什么能办呢?” “这个‘万’字,是成功的‘成’字一半。现在你正装修,是动锯、动刀、动锤,与‘戈’字的特征相符,万,戈为‘成’。所以能办成。” 男子听了,非常高兴。连谢几句,离去。 一会儿,服务员领着一老一少进来了。 老者,眼皮耷拉,约六十多岁;少者,身壮如铁塔,脸黑如李逵。我心里一下就有数了。 这就是师父说的莫瞎和强四。 强四望了我一眼,说道:“就是你测字?” 我笑道:“对,测字的是我。” 强四又问道:“你这椅子怎么一高一矮?” 我笑道:“凡两人以上,必有尊卑,自己寻位置。” 强四说道:“我叫陈强,这位是莫先生。” 在他看来,听到这两个名字,我脸上应该立马堆笑。 不过,我只是很平淡地说道:“请坐。” 莫瞎坐在高椅上,开口道: “近闻万先生测字准精,莫某前来讨教,请问先生师从何人?” “跟弘一道长学了点皮毛。” 莫瞎问道:“弘一道长又师从何人?” “师从弘原道长。” 莫瞎再问:“那弘原道长又师从何人?” 我知道,命相测字讲究流派,而弘原道长师从何人,我真不知道。于是,我不软不硬地回复道: “天下文字皆仓颉所创。若问祖师父,我们都是仓颉门下狗。老先生,不知这句话你承不承认。” 莫瞎吃了点暗亏,说道:“万先生,算命之人,虽为下贱之业,但以狗相称,怕是不礼貌吧?” 我哈哈一笑:“先生有所不知,我们还算读了几句书,有幸能做条狗,十分荣幸了,若是那些文盲,连做狗的资格都没有。” 莫瞎道:“‘狗’字总觉不雅,万先生是对我不满吧?” 我说:“莫先生,岂知天下最忠于主人的动物是什么?是不是狗?我等测字看相之辈,最忠于仓颉。仓颉造字,发明象形、形声,指事,意会,转注,假借六法。 我们测字,哪一个字,不是用这 六法测算出来的?天下人有谁天天用这六法解字?不就是我们吗?我们才是最忠于仓颉的,所以,我们是狗,是彻头彻尾的仓颉门下狗。” 莫瞎尴尬地笑笑。然后问道: “万先生学问高深,既是仓颉门下狗,仓颉所造是繁体字,你现在是用繁体解字还是用简体解字?” “繁简一体,来人写什么字,就按什么解字。难道先生没有一定之规,依字随解?” 莫先生道:“万先生年轻才俊,嘴上功夫厉害。早些日子,来个客人,写个”丰“字,测生意做不做得成,先生有何见教?” 我一字一句地正色道:“先生,我靠这个赚钱,不想跟你讨论什么学问。你要测什么字,现在就说。” “哟,你还架子蛮大,你知不知道和你说话的人是谁吗?”一直坐在旁边的强四说话了。 我故意装作不知道:“是谁都一样,测字收费,概不闲谈。” 强四说:“我测个‘一’字,测一下还能活多久。” 我冷冷地说:“测字有三不测。一是没有具体事不测。二是没诚心不测。是三生死不测。你三桩占了两桩。” 他冷笑道:“你不测?” 我望着他,不容商量地说:“对不起,不测。” 他“哼”了一声,说道:“你随便聊聊,就算聊得不对,我也不在乎。但你不测,坐什么堂?”他双手摊开,一副流氓样子。 我冷冷地说:“不测就不测。怎么样?” 这句话激怒了他,他眉毛一挑,厉声道:“你是怎样做生意的?” 我必须让他这样的挑衅者,第一次就尝得厉害,不然,挑衅者就会接踵而来。于是,轻蔑一笑: “对,生意之道,讲究一个‘诚’字。你有事来问,就说个具体事。没有事,我就没空陪你闲聊。” 他双目怒睁:“信不信,我叫你今晚就滚蛋。” 我一笑:“那你试试,看是谁让谁滚蛋。” 他愣了一下,厉声问:“真的?” 我“哼”了一声:“想试试?” 气氛剑拔弩张。 “老子就不信你这个邪!”强四站起来,挥拳向我砸来。 可他刚刚出手,双腿一软,坐了下去。 他吃惊地望着我。不服气地扭动着身子,可就像一条抛在岸上的鱼,头尾都在动,就是挣扎不起。 旁边的莫瞎也惊呆了,对二黑喊道:“他有五雷掌。” 我说:“来呀,你来打呀。” 莫瞎叫道:“你快给他下解药,不然会死人的。” 我说:“你别吓他,他现在就可以动了。” 说完这句,强四果然又能活动了,他抓起凳子,准备朝我砸来。 说那迟,那时快,我两指一弹,一股药粉顿时朝他鼻孔飞去。 他双腿又一软。坐到了地上。 我说:“要不要我给你一点解药呀,如果真死了,也太年轻了吧。” 二黑结结巴巴说道:“师父……我……错了……帮帮我。” 我从桌上抽出一条符,烧在他的茶杯里,说:“喝了。” 男子硬着头皮,喝了那黑乎乎的半杯水。 我轻蔑地说:“想来较劲?你没资格,滚!” 那男子作揖打拱,连声诺诺,莫瞎也脸色煞白。 我说:“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你要再敢来闹事,我们就再试试。让你走着进来,躺着出去。” 第24章出字断婚姻 第二天上班,师父就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他久久地盯着我,吩咐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小心,以防他们报复。” 我洒然一笑:“师父,您放心。进屋观眼色,出门观天色,我会注意的。” 吃晚饭时,我姐夫说:“你的车借我用一下,我想去拜访一下市书协刘秘书长。” 我姐说:“虚荣心这么大?” 我姐夫笑道:“必要的虚荣心还是要有。不然,谁买好车?” 我说:“行。我等会走路,反正也不远。” 我姐说:“你开家里的别克嘛。” 我笑笑:“我也有虚荣心嘛。” 我姐瞟了我一眼:“年底是该换辆车了。” 吃过晚饭,我沿着春秋江一路散步,十分钟就到茶馆。 晚上倒是顺利,测完第四个,我对引带的姑娘说:“今晚只测五个。” 姑娘应允,一会儿带来了最后一单生意。 进来两人,一看就是一对夫妇。我望了他们一眼,女人比较胖,男人比较瘦,便道:“请坐。” 坐下之后,女人说:“先生,我们想测测女儿的婚姻。” 我指了指茶几上的纸笔。 女人写下一个“出”字。 我仔细盯着这个“出”字,从字的结构来看,由两个“山”字组成。从写字者的心理来分析,是希望女儿快点出嫁。 “你女儿至今未婚。谈一个不成,又谈,再谈,还谈,都不成。”说完这句,我定定地盯住女人的眼睛。 相人之术,重在看眼。一个人内心所有的秘密,眼睛都会如实出卖。 女人的眼球向左转了一下。 我知道说对了,便故意引而不发,望着他们似笑非笑。 女人说:“先生,你继续说,我们在听呢。” 我故意不看他们,望着对面墙上那幅山水画,叹道: “你们给她推荐的对象,她是一个也看不上啊。” 女人问道:“那她到底能不能找到对象呢?” 我说:“能找上。不过,她喜欢的是牛高马大的男生,而你们向她推荐的,或者说你们俩人喜欢的,都是斯斯文文,秀秀气气,长得帅又儒雅的男孩。” 男人问:“你连我们喜欢什么样的男孩,你都测是出?” 女人瞟了男人一眼,示意他别多嘴。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如果这点都看不出,我会坐在这里给人指点?” 女人忙道:“那是,那是。我想请教先生的是,她认定的对象,我们不同意。有什么方子可以化解吗?” 听到这句,我摸到他们的底牌,便说: “凡是类似的情况,越劝越坏事,只会把你女儿推向对方的怀抱。解铃还得系铃人,她找了个黑人,你们也得心平气和……” 我只是打个比喻,想不到女人几乎要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她用力抵住,身子才没滑下去。 男人一把抓住她,说:“别激动,听大师先讲。” 女人的眼圈红了,男人抽了一张餐纸给她,女人擦了一下:“先生怎么连她喜欢黑人都算得出呢?” “哈哈……”我禁不住朗声笑了起来,心想,这仅仅是一种心理术,我的方法是,用比喻的方式说一件事。说对了,别人认为我是神仙,没有说对,我只是打个比喻。 想不到真的被我比喻对了。我双手抱在胸前,说道: “我测一个字,一般是五到十分钟。因为后面还排着队,如果你一定要听我分析,就……” 女人立马打断我的话,说道:“我懂,加价。我加一倍的价。一是请先生给我们解释一下,你是如何测出这些的,二是请你替我们拿个主意。” 我向他们解释道:“这‘出’字嘛,是两座山叠在一起,这就叫‘这山望见那山高’,所以,动婚就比较晚。 其次,你女儿喜欢的男子,一定要非常壮实,也就是说,她特别迷念体格强壮,肌腱发达的男人,因此,你们推荐的斯文男,她不感兴趣。” “为什么她对斯文儒雅的男子不感兴趣呢?”女人问。 我说,“出”字。山上加山,够不够重啊? 两人一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顺势说道:“所以,黑人很符合她的婚姻取向,高大,威武,强壮。” 夫妇俩点头不迭。 下面我就要施点颜色给他们看了,便问说:“先生贵姓?” 男子道:“免贵姓萧。” 我看见男人的鼻梁中间有一个痣。这个痣表示,在通常情况下,中年受到挫折的人,一般会在鼻梁上生出黑斑或者黑痣。 于是,我便使出狠招,说道:“本是一字一测。我要说的话,都已说完。但我还是有一句忠告送给你。” 女人的眼睛竟然睁得比男人还大,等待着我发话。 我说:“萧先生,你女儿的婚事拖到今天,与你有关。你中年事业受挫,毫无斗志,才是形成你女儿渴望坚实怀抱的原因。” 两人一听,都惊得又要从椅子上滑落。 男人一听,摇头叹气。 女人狠狠地盯了一眼男人,回头问我:“先生还没说化解的方子呢。” 我摇头道:“现在化解,为时已晚。唯有一个办法,你们突然改变方向,支持她,非常地支持她。她发现你们一旦非常支持她,反而乱了方寸,或许会停下来好好想一想。” 男人忙说:“万先生,我记下你的电话,改天再要专门拜访。” 我报了号码,男人存了。 夫妇俩站起来,对我作揖打拱,异口同声地说:“太谢谢师父了,太谢谢了。” 下了班,我走出茶楼,慢慢往回走。 怪了,我觉得身后有辆车,走走停停,像在跟踪我。难道是强四? 我边走边回头。那车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我双手插在裤袋里,手上沾着“定身粉”,一有风吹草动,我就反手来一个老鹰翻身。 直到我到粉店,那车才转头而去。 这是谁呢? 次日上班,我和师父说了这件奇怪的事,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从他的神态来看,我想,这一定是师父派人暗中保护我。 那暗中保护我的人是谁呢? 第25章 会造势的人 日子照常。一晃到了七月初,每天晚上,我都能从茶馆分成两三百块钱。我姐很高兴,对我说:“想不到懒人有懒人福,你靠这张嘴,也能挣钱了。” 我忍不住呛她:“这叫知识就是力量。” 她冷笑一声:“你有什么知识,还不是你师父教的?” 吃过早餐,我便往悠然居上班。刚打扫完卫生,冬子打来电话,说请我帮他看看房子风水。 我跟师父请个假,开车就去接冬子。 冬子上车,说去风烟亭。 我吃了一惊,问:“风烟亭?房子还没开砌吧?” “规划图出来了,我看了模型,觉得湖边的‘望月楼’还可以,想在绕湖四周的位置买一套,但不知哪个地段好。 绕湖?我一下懵懂了,风烟亭没有湖呀? 冬子笑道:“你是一心测字,风烟亭那么大的变化,你不知道?” 我摇摇头。 冬子说:“邓总是个良心企业家。他把风烟亭打造成一个宜居的住宅区,划出一大块地方,凭空造出一个人工湖。并且从兴国县三僚镇请来顶级大师,为风烟亭改了风水。” 我点头道:“三僚镇是全国风水之乡。” 冬子继续道:“因为你师父说过,风烟亭风水不太好吧,所以,邓总请了顶级大师来改风水。 大师说了五个字——造湖成胜地。奇怪的是,造湖动工那天,挖掘机第一斗土里,就跳出个活蹦乱跳的东西,大家上前一看,是只千年老龟。” 我心里暗暗称奇,这个邓胖,确实是一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高手。他借师父之口,低价拿地,又借三僚大师之口,高价售房。 大师们就成了他手中的抹桌布。 我“哼”了一声,不说话。 冬子觉得奇怪:“你哼什么?” 我冷笑一声:“喉咙痒。” 约半个小时,我们就到达湖边。这个地方,我和师父上次来看过,原是一块沼泽洼地,若是填土造房,是个无底洞,顺势而为,造一个湖,确是明智之举。 冬子说道:“这个湖是个聚宝盆,四周的水都往湖里灌,所以,这片房产一下就火了,听说好多领导都在预订。” “领导?”我望了一眼冬子。 “我在机关工作,这套路我懂。有些领导名义上不信这个,暗里地信得非常厉害。这大师一到市里,住了三四天才走,都是一些人私下请他,拉到乡下偏僻的农庄吃饭。” 湖已基本造好,一些工人在湖边栽树。 绕湖工地上,一派热火朝天的施工景象。 我问:“房价如何?” 冬子说:“邓总给个模型图就开始预订,抢疯了,一万二。” 我的个乖乖。一个地级市,四五线城市,炒到这个价,看来背后不止是邓总一只手,一定还有几只更大的手。 “此处本来就是块好地,一句话可概括——两江带一湖,望湖胜临江。”我站在湖这边,望着对岸,对冬子说:“五栋可以定下来,至于几层,我们上车定。” 到了车上,我写了:012345六个纸团,往后座一抛: “你去捡一个。” 冬子捡了一个“4”字。 我说:“四九三六。带三带六的楼层,合适你。” 冬子睁大眼睛:“你这个是……卦不像卦,叫抓阉?” 我笑笑:“你不信是吧?再来一次。” 我抛,冬子捡到一个:0。 我说:“今天是8号。那么10号,20号,30号这三天,你比平常日子要遇到的好事多一些。” 冬子一脸狐疑:“真的?” 我问道:“你不相信,请我来干什么?” 冬子点头不已:“信,相信,那就选:6层,16层,六六大顺。” 我送冬子回家,临下车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表:“ 我上次出差,买了两块。这一块是专门给你买的。” 我摆摆手:“这不生份了吗?你一个月多少钱,我清清楚楚。我们之间还要用这个来交换,就太没意思了。” 冬子虎着脸:“我跟你交换了什么?我买下来有一个月了。有次打电话,你说忙,挂了。就那次,我就准备给你送来。” 我说:“好好,我收下。” 回到悠然居,我轻轻一笑:“师父,邓总是个玩太极的高手。” 师父忙问:“听到什么新闻了?” 我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师父笑笑,一句话也没说。 这时,邻居大姐过来了,人未进门,声音先入:“弘伯在家吗?” 师父笑道:“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邻居大姐兴奋地说:“风烟亭新修了个湖,在搞取名征文活动,凡是被他们采用了,奖五万块,满世界都炒翻了。都在想湖名,我也想试试。 说罢,她把纸片放在桌上。我一看,邻居取的是“月亮湖”。 师父仰头大笑,问道:“截止时间是哪一天?” 邻居大姐说:“今天十二点前结束,我也是刚刚听到消息。” 师父神秘地说道:“我给你想一个名字,你绝对不能告诉别人,不一定中奖,但比你取的‘月亮湖’要好一些。” 说罢,写下‘庆丰湖’三字。 邻居大姐说:“好,我回去到网上马上投稿。” 我望着师父,问道:“这两个字是邓总的名字?” 师父道:“叫字吧。他发达后,我给他取的,邓富根,字庆丰。” 啊?原来这样啊——我在心里不禁尖叫了一声。 师父悠悠地说道:“这湖名定好后,邓总很快就会开展征文征联活动,然后,在湖边肯定要立一尊‘牛’的巨型雕塑,一定会请我去为这雕像开光。” “这些,您都可以预测?” 师父扑哧一笑:“这是他的套路,他在外地开发了几处房产,他不像别的什么老板——宣传建筑质量如何好,那容易让人反感,王婆卖瓜,谁不自夸?——他就会借文化之势。” 师父兴致好,细细地给我讲解邓总的套路 “先借风水之势,舍得花重金请有名的风水师。人嘛,不管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信这个。既然有名的风水师说是块宝地,则房未建而地已热,八字没一撇,猛收预缴款。所以邓总永远不缺钱。空手套白狼,玩得比任何人都好。 第二是借文人之笔。想想天下文人有几个不缺钱的?你又想想天下文章,有几句是实话?李白把庐山那一线水写成‘飞流直下三千尺’,杜甫把他住在成都草堂前那臭水沟写成‘门泊东吴万里船’,所以,征文开始,本市那些文人,就一个个比李白杜甫还夸张。庆丰湖就成了‘此湖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寻。’” 师父这么一说,我笑得直打饱嗝。笑完,我问:“那若是举行什么雕像开光仪式,他来请您,去不去呢?” “去。人不是活在真空中。”师父说道。 我感觉师父说这句话,有些无奈。 师父为什么会感到无奈呢? 第26章 释延峰来访 我知道师父这句话的份量。没有继续问下去。这时,来了生意,一共进来了两人。 先到的男人说:“大师,我想办个宠物医院,测一个‘龙’字,不知能不能办。” 师父用眼扫了一下我。 我说:“我来为你测一测。” 男人有些不信任我似的,又望了一眼师父。 师父说道:“你放心,我会把关。” 我对这种不信任习以为常,并不计较。对他说道:“不能办。从常识来说,一个四五线城市有多少人养宠物呢?” 他抓住了我的弱点似的:“我是测字,不是论常识。你会测就帮我测测这个字。” 我浅浅一笑:“好,给你解解这个字。‘龙’,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是一个吉祥字。但‘龙’的本意谈不上吉祥不吉祥。它的意思是‘把xx围起来’。含有‘龙’的字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 男人等着我解释。我举例道: 拢,双手往中间一抄,围起来。 陇:田埂把田地围起来。 垄:把某一行业围起来,叫垄断。 胧:云朵把月亮围起来,叫朦胧。 聋:某种病变把声音围起来,让人听不见。 “你办个宠物店,感觉是被围起来,除非你能垄断,不然,就在一个小圈子里做点小生意,不能扩大。” 男人听了,很不高兴。数钱走人。 接下来是一个女人,她说想办个金店,写下一个“良”。 我知道,来测字的人,都会写下一个自己认为是含着美好意义的字。所以, 先给她讲解这个“良”字的含义。 我喝了一口茶,举着写有“良”字的纸片,笑了一下:“‘良’,并不是代表‘优良’。它的本意是‘长条形’。 例如:榔,槟榔,长条形的果实。 郎:古代形容长得高大的男子。 廊:长条形的走廊。 娘:可以延续家族生命链的母体。 酿:通过一段较长时间的发酵,或者考虑。比,如酿酒、酝酿。 她一下就懂了。说:“既然是长条形,是不是意味着生意做得很久?” 我摇了摇头,说道:“做别的生意,可以做得久,开金店,或者五金店之类,我劝你不要开。” 她问:“为什么?” 我说道:“良与金旁组合,就成了一个‘锒’字,变成了锒铛入狱。” 女人一惊,声音有些沙哑:“先生,你说得太对了。我老公与朋友合伙开了个金店。我当时劝他不要合伙,他不听我的。结果,昨天两人为经济问题大打出手。他把人家打伤了。开店时,我要他来测个字,他死活不依……” 女人走后,师父有些爱怜地望着我,半晌才说: “山红呀,我教你的方法,你能平时总结,测字时能用上,花了功夫啊。” 我脸色微红,说道:“我平时喜欢钻研,中国文字博大精深,钻研起来有乐趣。” 师父喝了口茶,感叹道:“按规矩,你学徒三年就可以出师,出师之后就必须离开此地,但师父带了你两年多,又有些舍不得你。” “师父,你不赶我,我就陪你一辈子。” 师父感叹道:“人嘛,年纪一大,看重的是一个‘情’字。我两个儿女都在外地,一心想着的是自己的事业。一年难得回来一次。你说,我若老了,跟他们去生活,他们会安排人照料我们两老的生活,可是,我不习惯啊。” 我问道:“父子父女能聚在一起,那不挺好吗?” 师父摇摇头:“对于一般人来说,确是如此,但是对于我来说,并非如此。 比如我的乐趣,不是天天有家人陪伴,而是要有人经常来测字,有石哥这样的人来送点卤菜,有邓总、何总、兰总这样的人来向我请教……这样,我才活得满身热血啊。 否则,环 境再好,钱再多,子女再孝顺,你师父也会像你师娘养的花一样,三天不浇水,就慢慢蔫了。” 我说:“师父,我懂了,对于您来说,文化之根,邻居之泉,被人需要,远比亲情更营养。” 师父注视着我,缓缓说道:“是啊。曾经有人写过一篇小说,说的是一个文工团女演员,没有戏可演了,別家死了老人,她就去哭丧。那么一个名角,却去做这等下贱的事,所有人都不理解。只有女演员的老公理解,他说他老婆只有哭丧时,才能找回过去的感觉。她一哭,所有的人都被她感动了,跟着哭。” 我马上说:“我也读过一篇小说,说的是一个会舞棍的武术家,七十多了,天天在自己的院子里舞棍。他想把这武术传给下一代,可是,没人愿意学。后来,连小孩子也不愿意来围观了,可他仍然在舞,不管刮风落雨,从不间断。因为,舞棍,是他一生的精神寄托。” 师父点头道:“是啊,你说到我的心坎上了。比如,我们师徒俩坐在这儿,说得上话儿。如果换成一个说不上话的人,这样坐着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我改变了想法,留你身边,你肯答应吗?” 我说:“师父,我原来就答应了,只要您不赶我走,我愿意。” 师父长叹一声:“我会尽其所能,把我的技艺传给你,我希望老了,还有一个人可以和我对话。” 我当即离座,倒地三拜:“万山红愿做师父永远的徒弟。” 师父说:“起来吧。” 这句刚落,忽听得院门口一声高语:弘一道长可曾在家? 师父一听声音,立即起身,大喊:“莫不是云游四海,浪迹江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释延峰英雄来了?” 只见得门外有人高声道:“道长好听力。” 说话间,我见到了院门口立一人,那人厉目高鼻,上唇一抹黑须,下巴一抹长须,穿黑衣黑裤,腰间束巾,背阳光而立,有如剪影:似泰山压顶,如大鹏展翅。 师父迎他于院门,牵手进客厅,向他介绍了我。我抱拳道:“久闻大名,师父经常唠叨着你,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英气逼人,似有行者武松气派,花和尚鲁智胜豪迈,小石头张清精干,军师吴用儒雅,大官人卢俊义英俊,乃集文韬武略于一身。” 释延峰哈哈大笑,对我道:“这口才得你师父之真传了。” 我忙泡茶上水果糕点。师父说:“把石哥叫来做饭菜,为释延峰英雄接风洗尘。” 第27章 学会听字术与呼蛇功 石哥提了一串卤菜来了,二话不说就进厨房。 师父和释延峰到书房叙话。我忙烧茶、上果品。忽听得外面客厅有响声,便走出去。一个青年男子见了我,笑道: “大师在家吗?” 我觉得他有点面熟,便问:“你找大师测字?” “我叫肖立明,大师曾经给我测过一个字。” 我恍然大悟:“哦——给你测了个‘立’字,说你会上位。” 他放下一个袋子:“我回老家钓鱼,顺便给大师送几条鱼来。” “这么客气,坐坐吧。我师父在书房会客。” “不打扰了。” 我把鱼提到厨房,对石哥道:“陈姨陪师母走亲戚去了,要我帮忙吗?” 石哥一脸嫌弃:“走开点,你的功夫在嘴上。” 我笑道:“油盐酱醋茶,你都寻得到?” “厨师都有第六感觉。”石哥朝我挥挥手,示意我别站在这儿碍手碍脚。 我进书房倒水递茶,释延峰正在说着与师父离别六年间的经历。 他侃侃而谈,那江湖上的奇闻异事,高手过招,华山论剑,英雄相惜,同行比技……听得我合不上嘴。 想不到他身上的技艺这么多,我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涎着脸插话: “延峰大师,我师父常跟我提及你身怀绝技,后学非常佩服。能不能教我几招?” 师父道:“山红聪明好学,今后应该有点出息。你的招术,教他一两招吧。毕竟行走江湖,艺不碍身。” 延峰抱拳道:“既然道长开了口,我做个游戏吧——耳朵听字。” 听说是“耳朵听字”,我忙去厨房叫石哥。 石哥一听,放下手头活计,来了书房。 延峰大师说:“你们俩各写一字。” 我立马裁纸,每人一张。 我跑到客厅,写下:这可能吗? 至于石哥写了个什么字,不得而知。 我们把对折好的纸片放在桌上。延峰大师从桌上随意抓了一张,放在耳朵边听听,说道:“四个字,我是厨师。” 又见延峰大师打开我写的纸团,说放在耳边,说道“还是写的四个字——这可能吗?” 说完,惊得我和石哥都傻了。 石哥连说神奇,边说,边回了厨房。 我问道:“师父,他这神技,您应该破解得了吧。” 师父点破道:“山红,我们这职业,在过去叫三教九流。三教有道,九流实为混口饭吃。但无论是三教还是九流,就不免要学些旁门左道来保护自己。” 我朝释延峰拱手道:“大师,您就教教我吧。” 释延峰笑笑:“听字并不难,这一招分两种情况。一是有托,二是没托。有托的话,就是先与托儿计较好。表演者随意拿起一张纸团一听,说是个某某字,托儿答:对,您听出来了。 其实,他拿的这张纸片,是下一个他要听出来的字。他展开一看,说:随意说个字,托儿说听对了。其实,他是看了另一个字。此后第三,第四,依此类推。” 我关心的是没有托,忙问:“若是没托呢?” 释延峰笑道:“先在口袋里装一张一模一样的纸团。表演时,摸上一张写了字的纸团,右手将白纸团放在耳边听。左手将有字的纸团在手心弓开。你就听出来了。这一招就靠练,练得炉火纯青时,别人根本看不出。” 说完,他当众表演了两次。尽管在我的严密注视之下,但释延峰偷看内容时,丝毫看不出破绽。 我说:“您手法之快,可谓迅雷不及掩耳。” 他双手抱拳:“雕虫小技而已,只能在常人之间玩玩。在你师父面前就是献丑了。” 这时,石哥进来说:“可以用餐了。” 中饭自然丰盛,宾主相谈甚欢,酒足饭饱。 释延峰有个惯例,中午必打 坐一小时,然后小睡一会儿。 等他去客房打坐时,师父说道:“下午要他教你呼蛇术。” “呼蛇?” “对,有时与人较量,你呼出几条蛇,别人就先输了底气。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我内心沸腾,若是学会了这呼蛇术,像上次强四那种角色,我根本就不必用“定身粉”,呼出几条蛇,说我的帮手来了,不吓他个半死? “您帮我说说,我太想学了。” 师父沉吟半晌:“等会,我单独和他说说。” 下午三点,释延峰起床。师父和他在书房里聊了一会儿,两人走了出来。 释延峰说道:“山红,世上没有神鬼,只有药功,既然你想学,记住一点,以后不能打蛇。” 我慎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释延峰向院子里走去。 自我来“悠然居”两年多,这院子里从没见过蛇。只见延峰大师蹲下,合掌拍了三下,一会儿,不知从哪儿竟然爬出两条青蛇。 两条青蛇懂事似的,径直往他身边逶然而去。 延峰大师在蛇头拍拍,蛇就不动了。 一会儿,他挥挥手,蛇们竟然自己爬进下水道,走了。 这一招,看得我目瞪口呆。 回到屋里, 延峰大师二话不说,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xx50克,xx100克,xx200克,研磨成粉。 然后,他把纸烧了在茶杯里,分成两半,对我说: “喝,喝到心里去。” 次天,无论师父如何挽留,延峰大师一定要走。行前,他与师父作揖而别,说:“在下欲往终南山寻师,后会有期。” 一向坚强的师父,那天竟也泪光盈盈,抱拳道: “老弟,一路保重。” 延峰转身,朝阳下,微风中,我看见他身背一柄长剑,宽大的衣裳,在风中展开,像一只巨大的黑蜘蛛,一会儿,他的身影越来越小。 师父叹息道:“每次相逢,他总是来去匆匆。旁门左道不过是他的防身之术,他一生寻找的是天人合一的至道。浪迹江湖,四海为家,此去终南山,望他修成正果。” 今天你又要远行,正是风雨浓,你浓,我浓,情更浓,何时再相会…… 想起延峰大师无私授予我听字术与呼蛇功,我抱拳的双手一直不曾放下,直至他消失在我的视野。 风里,雨里,我一直会记住你。 大师,好走! 我对着他离开的方向,深深地施了一躬。 第28章 奇怪的陌生女子 呼蛇之术,只是一种药功。听字之术,却是一种手法。 一有时间,我就关上门苦练。练到双手发麻,手指不能弯曲。 不到一个月,我已出神入化。 有天下午,我打电话给虞美人,说道: “虞姐,帮我把我茶几换成长条桌。茶几太空,漏财。” 虞姐对我言从计听,问道:“万老弟,还有什么吩咐?” “哪里有那么多的吩咐,只不过是为了共荣共赢,提个小小的要求。” 她笑吟吟道:“马上办好。” “过半小时,我要来检查一下,一定要严实点。” “你干脆过来吃晚餐,我本来就有个事想请教你。”她的声音娇滴滴的,看来确实是有事相求。 下午四点,我就向师父请了假,一会儿就到了“风花雪月”。虞美人领我上二楼。 进了测字室,果然换了一个长条桌。我仔细查看了一番,感觉不管谁坐在我对面,都无法看到我的小动作。 “现在搞天网工程,你没在我这测字室装摄像头监视我吧?” 虞美人扑哧一笑:谁敢监视大师?不过走廊和大厅都有摄像头。” 我笑道:“做得对,如果测字室装了,我包你生意过不了年。” 谈笑一阵,就上饭菜,席间边吃边谈。虞美人说:“万老弟,你说风烟亭到底有没有希望?” “你准备把店子迁到那边去?” “店子不迁,这边老城区人多,单位也多。” 我一下就明白了:“你是手头钱多,到那边囤几套房,等着涨价。” 她娇嗔地瞟了我一眼:“把一身正气的姐,说得像个投机商似的。” “哪个投机商不是一身正气?都说为拉动内需,一口气买下五套十套,还堂而皇之地称为国分忧。 虞美人倒转筷子,朝我头上敲了一下:“准备改行说相声啊?” 我的心理有些不平衡,像虞美人这种有钱的主,本市不少,一直参与炒房,真正要房子住的人就反而买不起,我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冬子。 冬子说道:“哪里这么巧,我正要打电话给你,你说十号,二十号,我办事顺利。今天是二十号,我交了预付款,上午交的,下午就每平米涨了一千多。” 我操!好了邓富根这种人。庆丰庆丰,乐得他一个人躲在屋里庆丰收。放下电话,我说: “这个事,还是你自己拿主意。买一套,我给你测个字,买两套三套,不是自己的需求,而是一种投资,测字就不灵了。” 她眉毛一扬:“为什么不灵?” “测字三原则,一事一测,长远的事不测,不诚信不测。生死不测。你这个属于长远投资。万一卖不出,两年三年五年都有可能,所以不测。” 虞美人眨眨眼睛:“那就买一套。测个‘买’字。” “那就快点买,买迟了吃亏。” 她问:“会涨?” 我点点头:“因为这‘买’字含个‘头‘字,越早越好。” 她说:“明天就去。” 吃完饭,虞美人就走了。我猜她绝对会买几套,这个“买”字,是“家”字的宝盖头缺一点。所以不是用来住家的,下面的“头”字含个“大”字,纯粹是用来增值,把蛋糕变大。 差不多六点,天气冷起来了,泡茶楼的人少了一些。不过,初冬季节来喝茶的人,一般七点就来了。 我走到里间,茶楼为我安了个行军床,以便我休息。于是,我就躺在床上,捧着本《唐诗鉴赏大典》看起来。 这是师父给我规定的功课,我就干脆把书留在店里,平时执业,就放在案头。像我这种职业,如果是个读书人,人家就更相信这是文化带来的灵通,而不是什么戏法。 读了几页,也许是躺着的原因,我竟然睡过去了。 “万先生,万先生…… ” 听见有人喊。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 服务员进来对我一笑:“有客人了。” 我说:“等一等,我还要打坐五分钟。” 坐了五分钟,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我才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一个娇小的女子早已坐在外间,谈不上漂亮,也不见得丑。见我出来,她礼貌地站起来,冲我一笑。 我望着女子,也微微笑着。 这种笑,不是平常的微笑,师父教我练了半年,我才懂点皮毛,后来慢慢模仿,才基本成型。 这笑,不像空姐含两根筷子,程式化练出来的。那种笑无非是甜美而已。我的这种笑,绝对不能甜美,必须是让对方感到紧张,神秘,心虚,出汗,好像我是警察,他是小偷一样。 但是,笑,毕竟是笑,它也让人感到善意。感到我有些菩萨境界,还要有些神秘,世事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可以替他解忧,去愁,拉他上岸。 我用这种神秘、威压、慈祥混合在一起的笑,对付客人,效果非常好。他们对我既害怕又感觉亲切。 再加上这房间里早已点燃了一炷印度香,在袅袅婷婷的烟雾,让人心跳加速。 眼前的女子竟然有几分畏惧感,身子不经意地抖了抖。 我望着这女子,脑海里竟然升起一幅奇怪的图——这也是一种功夫,叫关联记忆。吃这碗饭,就要好记性。 这女子的面相,既有点像她父亲,又有点像她母亲。应该错不了,难道回心转意,不嫁黑人了?虽然不敢肯定一定是她,但来个两三招,我就要让她亮出底色。 我笑吟吟地说:“这里有纸和笔,你到外面大厅去写个字。” 她犹豫了一下:“要到外面去写?” 我说:“对,你写好,对折一下。” 她问:“随便写个什么字?” 我故意说:“汉字就行,英文别写啊。” 这时,她才扑哧笑一下,大概觉得我还挺幽默。 她半天才进来,把对折的纸交给我。 在接过她的纸片那一瞬间,我已经掉了包。看清了她写的字。所以,我直接把她写字的纸片放在桌上,用镇木压住。 我成竹在胸:“你测什么?” “婚姻。” “跟你说清楚,我跟别人不一样,别人要看你写的什么字,才能给你测。现在,你写的纸片,仍然在桌上,我没打开是吧?” 女子点点头。 我说:“再一次请你确认,你的纸片一直没动,对不对?” 女子大声说:“对。” 我说:“好,你把纸片拿回去,握在手心,注意,紧紧握着。” 女子过来取了纸片,握在手心,望着我。 我用一种低沉的男中音说话,那声音好像从远处传来的,有点像神明的喻示。 “你处在人生徬徨的十字路口,在家里特别是和你母亲的关系非常紧张,为什么紧张呢,就是你和你父母,对于对象选择的标准大相径庭。” 女子身体明显怔了怔,脸上却刻意保持着不动声色。 我必须通过这几句话,来确认她是否就是那个萧先生的女儿,如果不是,我会巧妙地挽救我的说法。我敲了一下桌子: “请你凭良心回答我,刚才说的这几句,对不对?” 女子生怕神明报复,飞快地点点头。 “你所喜欢的是高大威猛型的男子,我可以理解,人总是因为对自身的不足,渴望通过另一种方式来补充,你觉得我说的有不有道理?” 女子又点点头。 我淡淡一笑:“我多么希望你摇一次头。” 她开口道:“为什么呢?” 第29章 大胆赴约 我忍不住笑道: “一个测字师,如果没有一点挑战性,他就变得索然寡味。” 她对我还是抱着不信任的样子。 我下了一个大招:“你父亲中年事业不顺。对吗?” 女子把嘴张得半天没合上,这回服软了,点头道:“你说的全对。” 我开始劝慰她:“你想找一个外表强壮的男人,并非出自你的本意,而是当你幼小时,你父亲因为事业太忙,对你照顾不足。 当你处在少女时代,你父亲人生受挫,让你抬不起头,所以,从那个时候起,你就渴望家中有个可以让你仰望的男性。 因此,你读书期间,可以说,对任何男孩子都没动过心。你觉得他们幼稚,甚至可笑。” 女子开始四处寻找什么似的,我知道紧张让人出汗,出汗就找水喝。便指了指饮水机。 她倒了一杯水,问道:“先生,你说的都对,那我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对象?” 我说:“爱你的人。” 她问:“我爱的人不行吗?” 我笑笑:“我没说不行,只是他更爱你多一些,才是最好的婚姻。” 她摇摇头:“不太理解。” 我冷笑一声:“你的婚姻就握在你的手心。是不是一个最简单的“一”字?” 这回,她的确快要从椅子上滑下去,不管她拥有多少知识,她无法理解我在没有打开的情况下,竟然可以准确判定她写的是一个“一”字。 她对婚姻的问题不太关注了,反而对我这种神奇的测术充满了狐疑。问道:“您是怎么知道我写的是个‘一’字?你房间里肯定装了摄像头,是吧?” 这时候,我才领会到,萧先生夫妇与这个女儿的沟通有多难了。 我说:“你可以怀疑我,但容我说句直话,我们已无法沟通下去,你是一个对任何人也不相信的人,你可以走了。同时,我也会通知吧台,不收你的费用。” 她有些惊愕,僵在那儿,执拗了好半天,才挤出一丝笑: “我知道我性格不好,爱认死理,我向您认个错。但这个‘一’字,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我说:“死头生尾。是‘死’字开头的一笔,也是‘生’字最后的一笔。你想想是什么意思?” 她表情迷茫,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说:“如果你不理解的话,就是你目前的恋爱,是你恋爱中必须“死”去的一次,同样,新的机会也诞生了。” 她头偏向一边,仿佛在生我的气。 我按了一下铃,一会儿,服务员进来,我对服务生说:“带下一位,这位小姐,你要吧台不要计费。” 服务生点点头。 女子站起来,连谢谢都没有,扭头就走。 我摇了摇头,心里充满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挫败感。叹道:这性格,还是嫁给黑人好,别祸害中国人。 第二个进来的人发现凳子上有一百元钱,我才知道原来她还是拒绝吃“免费的晚餐”。 第二天,我把昨晚的遭遇告诉了师父。 师父没有吱声。 不料三天后,我竟然接到了萧先生的电话,他在电话中说:“万先生,您什么时候有空?” 我说:“白天基本有空,什么事儿?” 他说:“我想跟你见面聊聊。” 我跟师父说了情况,他一听,说道:“是不是你对他女儿说了直话,他女儿出了点什么意外,来找你麻烦的呢?” “应该不会吧。” 师父摇摇头:“身在江湖,跟一个只有一面之交的人见面,必须防备。然后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说:遇到困难,你就打个手机,叫他龙哥就行。” 我笑笑,说道:“师父,您想得太复杂了吧?再说,我随身携带‘定身粉’啊。” 师父虎着脸:“我们尽量少与人结怨,随便施‘定身粉’,传 出去不太好,这种事让龙哥去对付,省事多了。” 既然师父这么重视,我也不能掉以轻心,一边开车一边想:一种是好结果,比如这女孩回心转意了,老萧要感谢我。另一种是坏结果,测了字回去,女孩做出过激行为,寻死觅活,老萧要找我麻烦。 第一种好说,就怕第二种,发生争执还不是什么大事,就怕对方暗中藏了一班人,突然袭击,围攻、敲诈、甚至动手。 不过,我身上带了药,自信不会出乱子。于是,我与老萧约定在“风花雪月”见面。 到了风花雪月,我就不怕了,这里是我的主场,不说老板,那些员工都认识我。 我没有打龙哥的电话,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老萧不是来找麻烦的。 定在207包厢。大约十分钟,老萧来了,我们客套几句,服务员上茶水。我端起杯子说:“这是台湾阿里山的高山茶,喝。” 老萧喝一了口,回头望了望,自己走过去把门关上。 我望着他,保持着招牌微笑。 老萧问:“你喝酒吗?” 师父教过我,干我们这一行的,和陌生人不喝酒,便摇摇头。 他按了一下铃,服务员进来,他对姑娘说:“这个包厢我买单,给我来一瓶二锅头,一碟花生米,对了,二锅头要半斤装的。” 我对服务员说:“签我的单。” 老萧摇摇手:“不行。又怕服务员弄不清到底谁买单,叫住小姑娘,说:这个单不签,我来买,听清楚了没?” 小姑娘点点头。 老萧说:“坐一坐,我要喝点酒,才有话说。” 老萧等服务员送来了酒之后,倒了一杯,喝了两口,说道: “万先生,说来话长,我没什么大事,就想和你聊聊。前几天晚上,我女儿来测了个字,对吧?” 我故意说:“有个女孩来测了个‘一’字,不知是不是你女儿。” 他说:“对,对。就是我和我老婆叫她来测的。” 我关心的是她测字后的反应,便问:“她回家之后怎么样?” 老萧又喝了口酒,挥挥手,说道: “慢慢来,你听我说。她从广州回来,我们俩口子就告诉她,找人测了个字,非常准,就一一说给她听。她娘说,要不,你自己去测一下。 我那女儿好犟的,不来。她妈天天唠叨,她一气之下说,好,我去测。至于在你那儿的情况,她回家没吱声。 第二天睡了一天,直到晚饭才起来吃点饭。第三天要走了,跟我单独说了几句,表示自己再也不想赌气了。会找个让我们放心的。”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 “老萧呀,不是我说你女儿性格不好,而是她确实要改啊。我们基本上谈不拢,而且她走的时候,连一句谢谢也没有。这没关系,挥挥手,笑一笑,表示要走了都行。但她呢,站起就走,把我凉在一边。” 老萧一脸愧色:“万先生,我向你作检讨。” 说罢,他站起来朝我鞠躬。 我说:“哎哎哎,别这么隆重。” 老萧坐下,喝了酒,用手抹了一下嘴巴,放下酒杯,望着我,问道:“你还没有找对象吧。” 我摇摇头。 他像喝多了似的,伸出食指,指着我说:“千万千万要选个品质好的,长得丑一点没关系。” 听了这句,我觉得有故事了,一下来了兴趣,问道: “你的深刻教训?” 老萧仰头喝了一口,咂咂嘴:“好酒,好酒,过瘾。” 这回他没用手背去抹嘴巴了,而是抽了一张餐纸。擦了擦 嘴之后,说:“万先生,我说话说错了,你不要计较,我与你是同行。” 我吃了一惊,问道:“同行?” 第30章 神偷老萧 老萧闷了一口酒:“三教九流嘛,你靠嘴吃饭,我靠手吃饭。不是同行?” 我微微笑道:“我懂。” 他表情复杂,半天才说:“我曾经有过辉煌的日子,江湖上称我为‘萧泥鳅’,有‘神偷’之名。” 我身子前倾,这个精瘦的汉子是神偷。根本看不出。不过,当我看到他细长的手指时,顿时相信了。 我抱拳道:“原来如此,晚辈失敬,请谅。” 老萧连喝了几口中酒,喝得兴奋,才开始向我叙述了他鲜为人知的神偷生涯。 老萧说,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别人百多块钱一月,他随便出去几天,就是成百上千到手。 有钱嘛,追女人就大方,“二月花理发店”里最漂亮,也是那几条街最漂亮的、最拨尖的姑娘,被他追到手了。 他没有职业,别人也不知道他的职业。 他说在外面包些小工程,提些篮子,一条街的人都信。因为谁有点什么事,他都帮着了难。他为什么能了难,有钱嘛。 我插话道:“别人真的不知道你的职业?” 老萧认真地点点头:“我从没失过手,所以别人不知道。我有三条原则:在本市不动手,对残疾人不动手,对带小孩的女人不动手。” 我端起茶:“盗亦有道,喝。” 他又喝了一口酒,说道:“我想我对得起老婆了。她当时总是穿最时髦的衣服,骑时尚的船型摩托,花钱大方,除了在理发店上班,就是打点小麻将。不就是长得漂亮吗?又没有其他特长,过上这么幸福的日子,该知足了吧?” 我点点头。 他双手一摊:“结婚后三年,有一次,我到外地弄钱,乖乖,你知道我弄了多少?” 我倾身问道:“多少?” “一密码箱。” 我嘴都合不拢。 他端起瓶子倒酒,酒水像老头屙尿,淋漓不尽。他按了一下铃,服务员进来,他说:“再来一瓶。” 我劝道:“能喝不?喝醉了可不好。” 他笑道:“不在话下,我还有酒神之称。” 服务员送来酒,他倒一杯,喝了一大口才接着说: “那是在京广线上,我们跑这条线的江湖术语叫‘杀肥佬’。” “对,那时没高铁,大多坐火车,京广线是最挤的。” 老萧得意道:“这线上肥佬多。肥佬分两种,一种是真正的生意人,还有一种是生意人的小蜜。 有一次,我盯上一个女子,你知道,这种女子一般坐软卧包厢。所以,我常常订京广线的软卧,不一不定次次得手,但干一票,算一票。 我盯上她后,我戴礼帽,变色眼镜。这是我的行头。想想当年,我要么西装革履,要么长衫礼袍。总是一副有钱人家的打扮。” 他沉浸在回忆中:“那天,我入了软卧,收拾一下就出来,一直在外面溜哒。一面找机会下手,二是不让她留下印象。 车过长沙,就是晚上十二点了,大家都睡了。到岳阳站时,我就动了手,把她的密码箱转移给了同伙,同伙在岳阳接了包。我一直到武汉才下车。 “你还有同伙?” “对。我负责车上的活,同伙分布在京广线的各个站。在哪得手,就转移给哪个站的同伙。我与具体接货的人各占四成,其他守站的人共占两成。” “你到武汉才下车,是为了让案子无法破,因为你中途没下车,是吗?” 老萧一拍大腿:“对,因为她要到郑州下才车。那时,天已亮。我提一个小包,下车时,有意跟他们说了句‘再见‘。 下了车,我把眼镜,帽子,下巴贴的胡子,身上穿的大衣,他妈的都丢进长江,然后与同伙在约定的地方汇合。我俩分了钱。很快朝两个方向分开。他往北,我往南。 然后,我就在外等消息啊,一直不敢回家。那时候只有报纸 ,天天看报纸。一点动态、信息儿也没有。” “她不报案吗?” “不知道。这女人的钱干净吗?我听说有的女人就钱也是偷的,跟肥佬生活一段时间,借个机会,偷一密码箱就走。 你也知道,这些女的,有几个会告诉对方真名真姓?家住何方?身份证嘛,到处有人给你做。” “你这么说,说不定她也是偷的?” 老萧望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她一定是偷的,因为箱子里除了钱,没有任何东西。如果不是偷的,按常理,我们总要装点个人物品在里面吧,比如把贵重一点的东西和钱放在一起。” 我觉得老萧的分析对头。 老萧继续叙述:“我天天带个这么多钱也不方便,更不敢去存银行。所以,我在外面呆了十天,没有什么动静后,我就搭上了回家的班车。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我这个人嘛,很爱老婆。大冬天,不惊动她,自己动手开门,但是,门打了反锁。 你说我吧,什么锁在我手里都是装样子。三下两下开了客厅门,再开房门,也反锁了。这下,我就有种不祥的感觉。” 我几乎猜到结局,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结果发生了什么?” 我望着老萧。 老萧一脸厌恶的样子:“老婆偷汉子,那野男人很警觉,在我开房门时,就起床从阳台上顺着下水管从二楼溜走,我老婆知道是我回来了,吓得要命。” 我冷冷地说:“你不要怕,先穿衣服,别感冒了,账慢慢算。” “啊?你也够冷静的啊。” “这么多年在外混,我不冷静行吗?夹人家的东西,夹完我仍然不走,要到停车点才下车。心理素质练出来了。 我当时确实想揍她一顿,然后逼她说出男的,再一刀砍了那淫棍。后来,我想通了。这女人不是我命中注定的老婆,是用钱买来的。所以,我没透半点风,与她离了。” 我不得不佩服老萧还真有点大丈夫气概。 “现在的女孩是后来老婆生的?” 老萧的眼角有些湿润:“对。这孩子小时候蛮活泼,大约是她十二岁时,我有次失手,一关就是五年,我出来后,孩子变了,但妻子没变。所以,我还是很感谢现在的这个老婆。” 原来如此。果然他中年遭遇了挫折。 “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再操旧业,我怕彻底毁了孩子,老婆也下岗了。于是,就开了一片个茶馆,在西城区,离这边太远。叫大红袍茶楼。” 我问道:“生意还好吧?” 他无奈地表示:“不死不活。”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个很冷的声音说:“万先生,你出来一下,我在大厅等你。” “你是?” 那边突然挂了。 第31章 神秘人现身 我猜想这个打电话的,一定是师父派来暗中保护我的人。 他是谁呢? 我赶忙起身,对老萧抱歉道:“有个朋友找我,你先坐坐。” 来到外面大厅,我四处打量。只见远处一张桌子边坐着一个人,他正向我招手。 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戴着金边眼镜,三十多岁,样子斯文的汉子。他笑了笑,对我说道:“你是万老弟吧?我是龙哥。” 我点头道:“龙哥好。” “师父怕你有闪失,不放心,特意叫我过来看一下。”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明白,眼前这位就是本市黑道上有名的狠角色。想不到模样如此文质彬彬。如果不知底细,还以为是位大学教授呢。 龙哥说道:“这是我的名片。有空到我店里坐坐。” 我接过一看:凤业酒店总经理。心想,原来古今一例,地下工作者都有个职业掩护。便笑道:“请龙哥多罩着。” 龙哥问道:“没事吧?” 我连忙摆手:“没有,没事。” “有事说一声,现在是个讲道理的社会,你不认识的,或许我认识,我和他说一声就没事了。” 我知道龙哥话里有话,这意思就是:没有不认识我龙哥的。 龙哥问了几句,看我没事,就抱拳道:“万一有事,就报我的名字,说是我表弟,这街上你放心走,条条都是罗马大路。” 他说得云淡风轻,然后双手抱拳,走了。 我回到包间,老萧也不问谁找我。只低头在那儿喝闷酒。 我喜欢打听道上的事,问道:“你们扒界有哪些规矩?” 他笑笑:“一般的扒手,算不上黑道。真正的黑道,是有堂会的。我们的堂会叫七星堂,下分龙、虎、狮、豹四堂,我属龙口。 我问:“有什么接头暗号吗?” 老萧点头:“堂内兄弟有级别,通常是先探试。开口道:碗米担担碗面花,请问先生是什么花?” “以花为接头暗号,蛮时尚啊。”我随口道。 “按城市大小定等级,反过来读,比喻北京,就报:京北花,上海,就报海上花,长沙就报沙长花。一报就知道你在道上的身份。” 我笑道:“这生活蛮刺激,跟搞特工一样。” 他摇摇头:“天天这样,就不刺激了。而且做这种事,时时提心吊胆,如果有心脏病,就根本干不了。” 我笑道:“你的功夫还在吗?” 他头摇得像拨浪鼓:“早就不弄了。” 我说:“试试吧,我喜欢。” 他摇头:“不试了。” 这话题没法聊下去了。 他主动换了话题。说店子的生意不太好。现在的茶馆太多。自己的茶馆又没有什么特色。 我有些同情他。 不料他问:“你跟这个‘风花雪月’签了多久的合同?” 我直爽地告诉他:跟这店子也没签什么正式合同。有收入就四六分成。 他像黑洞里看到一片光亮似的,手一挥: “你到我那茶馆去,我不收你一分钱。就求你带动人气,行不行?” 我犹豫了,不知怎么回答他。 他又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酒,情绪有些低沉地说道: “我有三个小孩,来测字的是老大,她只顾自己。剩下的两个,一男一女,我不能亏他们,所以什么钢琴班,舞蹈班,只要他们有兴趣,我就是省钱也供他们学。生活不易啊,万先生。” 老萧的话听上去很伤感。 我越发有些同情他了。但搬到他那儿去,一是得罪虞美人,二是太远,往返不方便。再说,一个没有人气的茶馆,我去就能带活吗?我又不是师父。 他见我犹豫不决,便说:“要不,先去看一看,帮我出出主意。从那天测字开始,我就觉得你是个有主意的人。” 他眼神热烈地望着我。 在那一瞬间,确切地说,我被他热烈期盼的眼神所烧灼,所感动,所融化,突然生出一种英雄主义的气概,尽管,我也没有把握能否帮到他。 不过,我还是对他的神技感兴趣,笑道:“你展示一下功夫,我就去看看。” 他问:“为什么一定要展示功夫呢,你不相信我刚才说的是真话?” 我直愣愣地看着他,认真地说道:“你若神功不减,却能安贫乐道,说明你真的是一个好人。” 他一听,站起来,问道:“你身上的钱装在哪儿?” 我笑了:“你扒钱还要别人告诉你装在什么地方?” 他分辨道:“不是,我目测一下你有多少钱。” 我指指屁股上的巴袋。 他问:“都是百元?” 我说:“有两张十张。” 他说:“七到八百元之间。” 这倒弄得我有些吃惊。 他说:“来吧,我们擦肩而过就行。” 我就不信这个邪,手捂着口袋,与他擦肩而过。他问:“还在吗?” 我说:“你过来看嘛。”然后掏出钱,展示一下,装进去,哈哈大笑。 他说:“你再摸一下。” 怪了,钱到了他手里。原来在我插进裤袋,特别放松的那一瞬间,钱就被他夹去了。 我傻了眼,连说:“厉害,真的厉害。有空,我就帮你去看看茶楼。” 老萧说:“一言为定啊。” 我把老萧送到茶馆门口,发现他开着一辆老旧破车。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阳光打在车身上,斑斑点点,更显苍凉。要命的是,他发动了几次,车都没有启动。 他不好意思地伸出头来:“你先走。” 我开车回到家中。坐在房间里抽烟。心想:我能帮老萧什么呢? 送他一笔钱吗?我也不富裕。 我唯有的办法,就是去看看,能不能给他出个什么金点子。 不过,这也仅仅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第32章 到莫瞎子家踢馆 三天后,我应老萧之约,去他开的大红袍茶楼看看。 车行二十里,就到了城西。 城西是老城区,一大片,一大片的老旧厂房,连成一个工业区。 可惜,这些厂子基本都倒闭了。 不过几万下岗工人还住在那里,他们种菜、摆摊、开小店,补贴家用。也有的整天打点小麻将度日,毕竟他们有退休工资。 与新城区相比,这里消费不高,还挺热闹,是一个充满了人间烟火味的地方。 老萧夫妇领着我参观了他的茶楼,全是包厢。 我心底有底了。 老萧找了一间装修豪华的大包厢,一起座谈,他老婆忙上茶水。 我眼神犀利地望着老萧,问道:“当时是谁建议你办茶馆的?” “莫大师。”老萧说。 他老婆一肚子气:“什么莫大师,就是算命的莫瞎子。” 哦……哈哈……哈哈……我知道了。 “他住在这一片?” “对。西城区的人都找他。” “他怎么建议你办茶馆?” “他说三点水加个萧字,变成‘潇洒’的‘潇’,后半生就不用想事了。” 哈哈,哈哈……我笑得更张狂。 老萧夫妇被我一阵接一阵的笑,弄得莫名其妙。 “不该办茶馆?”老萧变得小心翼翼了。 我问:“大门的风水也是他看的?” 老萧点点头。 他老婆说:“对,莫瞎子说,就依街上那家百年药店的大门尺寸,给我们定了茶馆大门尺寸,朝向。” 我说:“走,我们去拜访一下莫大师。” 老萧并不知道我和莫大师有过节,说:“也挺好,听听他的意见,你们两个大师一合计,那就叫草帽冒边——顶好。” 老萧夫妇领着我往莫瞎子家走。 好个莫瞎子,你管着城西这一片生意就得了,我在城东,你也来踢馆。今天被我抓到要害了,我也踢你一次馆。 一幢小洋楼前,停了好几辆高档小车。老萧夫妇快步进去报通。等我走进客厅时,莫瞎子站起来,一脸惊讶地望着我。 我双手抱拳:“莫老先生,晚辈万山红前来拜访。” 他也抱拳:“有失远迎。什么风把万先生吹到陋室?” “哈哈,蒙你帮老萧提建议办个茶楼,生意不死不活,特来讨教茶馆的大门尺寸,听说是你定的?” 这话句,不仅让在场的顾客,也让老萧夫妇吓了一跳。 “百年老店,经久不衰,依它的尺寸,哪里有错?至于不死不活,乃经营之道。开千家店,不可能千家赚钱。你怎么怪到老夫头上,真是胡说八道?难道你师父没教育你尊老爱幼吗?” “哈哈,哈哈哈……”我仰天长笑。 众人一齐望着我,莫名其妙。 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百年药店,是要让进那扇门的人,喝了他家的一碗水,从此不进他的店。它才兴旺百年。 而茶楼呢?你让进了这扇门的人,喝了这碗水,从此不进门,焉能兴旺,到哪里去赚钱? 你食古不化,依样画葫芦,如果我是老萧,早砸了你的铺子,几年辛辛苦苦的劳动,全被你白费了。” 众人一听,也觉得我说的有理。 莫瞎子气得七窍生烟,指着我:“你你你……” 我说:“学问太低,就不要替人指点。” 周围的人以为莫瞎会怒发冲冠,想不到他半天找不到词。 “老萧,我们走。以后不要再上他的当了。”说完,我再一次仰天长笑,笑声震得莫瞎发抖。 老萧夫妇跟着我出来,一边走一边说:“原来是他害我。” 我说:“不是他有意害你,只是水平太差。” 老萧吐了一口长气,说道:“幸而找你来看看。” 回到老萧茶馆,他慢慢地给他分析道: “你这里是老城区,几万下岗工人,他们下岗后,做点小生意。或者有的干脆什么都不干,领着点退休工资过日子,而厂矿子弟呢,年轻人都已外出。所以,你这茶楼就只能做量,不能做质。” 老萧问:“怎么做量?” 我说:“把二楼的包厢全部撤掉,改成棋牌室。考虑到别人也开棋牌室,你就在一楼设个故事厅。请个会讲故事的,每天弄它几个小时的故事会。” 老萧老婆插话道:“这是个好主意。原来铜矿厂的工会主席庆老倌最会讲故事了。请他来讲,听的人多。” 我说:“我讲的这个故事会,除了你说的讲庆老倌讲之外,还有个创新。” 老萧身子前倾,忙问:“怎么创新?” “这几万工人每个人身上都有故事。所以,庆老倌既讲故事又是主持。可以让听众自己上台讲故事,上台的奖五元一个。” 老萧双手一拍:“好主意。” 她老婆也双手一拍:“我都可以上去讲。” “第二,马上把大门换掉。换成八拱门。” 老萧非常感谢我,吃中饭时,请来了庆老倌作陪。这庆老倌说话,句句让人发笑,真是个开口乐。 我说:“老萧,这样一来,你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都占了。庆爷这口才,包你乐翻天。” 当下大家不停地敬酒,吃个酒足饭饱。分别时,老萧给了我一个红包,我不要。他硬塞给我。说:“江湖规矩,不要不灵。” 我才收下。 下午回到悠然居,我如实把见老萧的事说了一遍。只是省略了去莫瞎子家中一节。师父摸着下巴的白须,微微点头道: “你做了件好事。这个神偷,我不认识,但当年报纸上报道过。” 我的好奇心一下被师父的话调动起来,问道:“当年是如何报道的?” 师父慢慢地回忆道: “就是我们隔壁有乡县,当时嘛,许多居民家的钱不翼而飞,但门锁没坏。 有的人把钱装在匪夷所思的地方,比喻两口皮箱,放在旧皮箱里,新皮箱没动,旧皮箱里的钱不见了。 有人把钱夹在一本书里,其他没动,书里的钱不见了。故媒体称他为‘神偷’。” 我感叹道:“真想不到啊,您不知他现在的那副样子,完全就一个老实巴交的小老头。” 师父仰天长叹:一些人,只要剥了他的法衣,属狗的就是一条狗,属羊的就是一头羊。不管他以前是狼是虎啊。不过现在,这老萧开茶馆,如果做到点子上了,可以做五到八年好生意。” 五到八年?我不知师父是如何算出来的。 师父轮着手指:“等国营厂那批现在五十多岁的职工老了,西城原来的这片厂矿区就会成为空巢区。年纪大的一走,现在这批就慢慢走不动了。厂矿子弟都到外面去打工。人事有代谢,世间多迁变啊。” 我说:“您有远见。” 两人正说着,进来一人,来人又瘦又高,穿着一件唐装。与师父打个招呼,两人直接进了书房。 我进去泡了茶,师父朝我挥挥手,示意我出去。 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只好退走,顺便把门关上。 师父与来人,要谈些什么机密? 大约十分钟之后,师父送客,他一直把客人送到院子外面。 回到客厅,他什么也没说,我也不便问。 突然,外面刮大风,天一下黑了,俄顷,倾盆大雨。 天地之间,只有风声雨声。什么也干不成了,两人只能在客厅听雨。 他突然问:“你跑到老莫家去论理了?” 我吃了一惊,半晌才问:“您怎么知道?” 师父悠悠地道:“他打电话来告状了。不过,我义正词严地回复了他。” “我只是有些生 气,所以……” 师父打断我的话,说道:“跟你说说我的过去吧。” 第33章 师父的奇离身世 天昏、地暗、暴雨。 什么也干不成,于是,师父就跟我谈起了他的过去。 他缓缓地叙述道: “那年,弘原道长收留了我,他无后,把所学所知全部教会了我。然后,他叫我离开寺院。 我开始周游。一边走,一边想找一个地方落脚。 落脚不易啊。哪里都是个江湖。江湖上要分食。你太弱了,饿死你,你太强了,群起而攻之。 那时候,现在这片地方,连郊区都不是,是典型的农村。有人收留我,愿意租间房子给我,让我坐堂看相测字。 一个外地人要在一块陌生的地方扎根,没几板斧是不行的。尽管我师父技艺高超,我自认为也是把好手,但凡事小心为妙。测字说话,明明看准了,也不敢说死。 这样有好有差。好处就是稳当,说出来的话左右逢源,不会失手;差处就是永远也不会成名,所赚不多,只够养家糊口而已。 偏偏那时,我看上了你师娘。你师娘家是这块村子唯一的教师家庭,她小时候长得好。我非常喜欢她,可我比她大十岁。而且我这个职业,一般人瞧不起,那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于是,我想成神。一旦成神,原来的职业就会被淹盖。 我开始施招,铁嘴金口,死不认错,说来也怪,这样反而名声鹊起,你师娘她爹娘对我前后态度,简直可以发电了。” …… “发电?”我悟了半天,一拍大腿:“师父,你的语言有时文雅得不得了,有时就超现代,原来是指对你的态度落差特别大。” …… 师父继续:“那时,我三十来岁,你师娘二十岁,她竟然也爱上我这种神一样的人物。 但毕竟年轻,不谙世事,吃过一些亏。有次,来了一个女人,写一个‘广’字,问公爹病情。这‘广’字笔划少,我就用添字法,用繁体字‘廣’来测。 我问她,令尊是否犯的是肝胆方面的疾病? 她说,对,是暴发性肝炎。 我就说,令尊病情堪忧,家属必须的心理准备。不过,若福大能拖过戌月,那么,冬天就能痊愈。女人说,请您详细说说。 我说,繁体字‘廣’,内为‘黄’。肝胆病特点是脸色,眼睛发黄。故断为肝胆性疾病。又,肝胆五行为木,而如今乃酉金月,金旺则木死。故家属要有心理准备。但令尊若是福大之人,一旦能拖过戌月,进入冬天,冬天五行水当令司权,而水助木之生长,故自然能痊愈。 我又问她老公几兄弟? 她说三兄弟。 我说,冬天虽说拖得过,但还得靠你们兄弟妯娌时时关心,问寒问暖才行。女人说:哦。 这女人走后,我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她态度有些冷漠。有些人来问父母生死,是真舍不得老人死。有些人则是一脸舍不得,心里却恨不得快点死。” …… 听到这儿,我插嘴道:“久病床前无孝子,拖了很久,有些不孝子女就正如您说的那样。” …… 师父继续说道,这女人公爹,拖过了戌月,却死在冬天,本是他们不孝,没有照顾好父亲,却怪我断得不准,误导他们,放松了治疗。 于是就打上门来,我一人难敌众手,就夺门而出,他们穷追猛打。这时,正被龙猛子撞上。” 师父说到这里,端杯喝茶。 …… 我拍拍脑门,听得太入迷了,忘了添茶。忙给师父泡了一杯新茶,问道:“龙猛子又是何人?” …… 师父说:“龙猛子是凤业酒店龙腾的父亲。他那时打 得十来个人开,是乡里的武师。虽说平日,我与他只是点头之交。但他那日见了这场面,放下担子,手持扁担,对那伙人道,光天化日之下,一伙人打一个读书人,有胆冲老子来。 横刺里来了这么一人,他们反而不追我了,仗着人多,提棍围住龙猛子,他们哪里是龙猛子的对手。被猛子打得七零八落,四处逃散。猛子追上老大。把老大按在地上,问:还敢欺负人不? 老大说:他断得不准。龙猛子就是一拳,问:断得准不准? 老大怕吃第二拳,说:准……吧。龙猛子再来一拳,说:拖拖拉拉你妈的个逼,老子只问一个字。老大说:准!” …… 听了师父这段叙述,我问:“龙猛子为什么要帮你呢?” 师父说:“我原来不清楚,后来才弄明白,有次村里有人被蛇咬了,大家觉得我有野法子,就来叫我。 行走江湖,我自然要学些野法子,一来助自己,二来助别人。我飞脚赶到,捧着那人小腿吸了几口,然后含一口药,喷向伤口,清洗完毕,再施涂药,过了一个星期就好了。那人就是龙猛子他爹。” …… 我说:“难怪,你与龙家可谓世交了,三代人都有交往。” 师父说:“那一次之后,我才知道,我的底气不是来自我如何准,而是来自我身后有多大的势力。于是,我广交朋友。” 我一脸惊讶,想不到师父竟然没把他高超的技艺看得格外重。 师父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你嫩着呢。行走江湖,你要常抱谦卑之心。龙腾为何活得好?你别把他看成一介莽夫,他心思比你厉害。 邓总像个球,你别以为他只是命比你好,他情商强你一万倍。所以,你要有取长补短之心,与黑白两道善意交往,方可有口饭吃。” 我站起来向师父鞠躬,说:“您依事说理,徒弟脑洞大开。” 师父说:比如刚才走了的那人,自称本市最著名的书法家。他当他的书法家,我测我的字,本无交往,但他来拜访,我还是沏热茶,张好烟。 我说:“他叫汪一鸣?” 师父点点头。 “虞美人店里买了他好多字挂在墙上。上次我要虞美人取下一幅。虞美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说这可是本市著名书法家的字呢。” 师父笑笑。我觉得师父凡是笑笑,基本就是不想评价。 我问:“他来拜访您,又是何意?” 师父望着远处:“跟邓总一样,借钟馗打鬼。” 我明白了:“就是要您有意无意说凡是挂汪一鸣的字,就会生意顺畅?” 师父笑笑。 “遇上这种人,您怎么办?” 师父说:“刻意为他张目,有失我的身份,若别人问起,我回答两个字:不错。” 他又不放心地叮嘱我:“凡是评论人家,千万不要说得过分,好就好得不得了,差就差到不值一谈,都不正确。说‘不错’最好,进退自如。总之,测字要清醒点,做人要糊涂点。孔子懂糊涂,叫中庸;老子装糊涂,叫无为;庄子爱糊涂,叫逍遥。” 我叹道:“又学了一招,喜好不露于形。外圆而内方。” 师父摇头:“也不尽然。对你特别喜欢的人,在小范围,你也别藏着掖着。比如我很欣赏石哥的聪颖,延峰的侠义,那就要大胆说出来。” “这些人在我眼里也是英雄啊。” 师父顿了顿,说道:“何世无英才,遗之在草泽。我明儿带你去乡下看一个人,那才是被淹没了的奇人。” “还有这样的人?” 师父没有回答我,而是伸出两个指头,放在嘴边。我明白,他想吸一支烟了。忙去书柜里取了一包烟,抽出一支,给他点上火。 师父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串长长的烟泡,站起来,念道: “梦里依稀忆旧影,醒来谁念君 轻重,世间只余二三子,由来我亦占一份。” 我理解不了诗意,只听得师父叹息:“也该去看看他了。” 到底师父去探访的又是何人? 第34章 去拜访苏西坡 时已初冬,昨夜下了一场厚雪,车往北开,世界一片银白。 两人一路闲谈,我竟然还不知此行是去拜访谁。跟师父一起,有些规矩,约定俗成。比如他不说,你就最好不要问。 关于这点,我想很久,后来我终于想通了。这是师父的职业特点所致。如果一个大师不带点神秘,那叫什么大师呢? 师父不说,我就不问。 经过一个集镇,虽然地上的雪还没融,师父却叫我停车,因为他看见了好几个卖鸡蛋的。 “去买点土鸡蛋,你师母只吃土蛋。” 下了车,有一条小街卖各种东西,也有三四个卖鸡蛋的。我和师父信步走过去,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向我们招手。走近一看,她坐在一条小凳子上,前面摆着一篮子鸡蛋。 “绝对是土鸡蛋。”女人说。 旁边卖鱼的男人帮腔道:“她这个人,你们绝对放心。天天提一篮自家的土鸡蛋,三百六十五天,她有三百天在这里卖。大家争着买。” 我正准备谈价,师父却说:“到前面看看。” 我不解,这正好一篮子,又是好货。师父也不说,走到了二十来米,见一个老妪,有半篮鸡蛋,他取一个,摇摇,说:“买下。” 上了车,我问道:“您怎么不要那中年妇女的?旁边的人说她天天只卖一篮。可见她并不是贩子。” 师父冷笑一声:“遇事你要多想想。她家的鸡,每天正好下一篮?而且鸡会天天下蛋?她可以用一部分土鸡蛋掺饲料蛋。人家为什么会上当呢?就是她天天只卖一篮。” 我恍然大悟:“这原来是一种营销手段。” 师父指点我:“晶莹剔透的玉石,不含一点杂质,做假;完美无缺的人格,不存瑕疵,神仙;三过家门而不入,作秀。天天卖土鸡蛋,哄鬼。” 我大笑起来。 师父继续指点我:“交朋友也如此,没嗜好的不要交。喝点酒,吸点烟,讲点痞话怎么啦?如果什么嗜好都没有,天天高大上,那是活着给别人看。” 我边听边思考。 这时,师父才说:“我们要拜访的人,等会你叫他苏先生就行。他叫苏西坡。” 我扑哧一笑:这名字好记。 师父介绍道:“苏西坡的父亲说他们这一支是苏东坡的嫡系。为念着老祖宗,就给儿子取这么个名字。 西坡家这一脉没出文豪,却十代行医,名医世家。专治疑难杂症,兼攻蛇水。他父亲希望儿子也多才多艺,行医之余,能够写一手好书法,连开个处方也弄成一幅作品——叫西坡体。 于是,西坡不仅是名医,而且书法一流,他开的处方纸,别人当书法作品收藏。乐得西坡夸耀:单子开得好的,字不如我;字写得好的,单子不如我。” 我笑道:“这也算中医史上一大奇闻。” 我忽儿想起师父会退蛇水,忙问: “那治蛇伤是西坡先生教你的吗?” 师父点点头:“有一年,我店里来一人,我从他着装打扮,就断定他不是个干体力活的,但又不像干部,也不像工人,更不像教师。” 我忙说:“师父,等一下,先教我辨别一下,干部、教师、工人有什么区别。” 师父说:“职业特点而已,干部进门,笑笑,这笑是礼节性的,收得快。我们是个官本位社会,七十二行,干部地位最高,一笑一收,既表示了礼节,又要让你明白他是个有身份的人。 工人不同,一笑,露出两颗大门牙,有点傻傻的,笑比较持久,谦恭,因为他非常崇拜有知识的人。何况在他们的心目中,我这种职业比较神秘,更加尊重。 教师的笑更不同。叫皮笑肉不笑,因为他觉得自己是知识分子,天天教别人唯物主义,你这一套不过是哄人的把戏。所以笑起来很难看。” 我心里暗自叹服。这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师父补充了一句:“我指的是进我们测字店,我是这样辨别的。至于在别的地方,另当回事。” 我平静地说:“这个我知道。” 师父接着往下说:“那天来人既非干部,又非工人,也不是老师,来人到底何人?等他坐下,我就看出来了,是医师。” 我问道:“医师又有何特点呢?” 师父笑笑:“来人手放桌子上时,习惯性吹了一口气,怕桌上有灰。” 哦,注意卫生。我心里想。 师父继续道:“等他坐下,我不说话,望着他笑。他也笑笑,说:测个‘西’字,问考试是否考上。 我看他有三十多了,这肯定不是学历考试,是考证。心中有了把握。那时,我不是正想铁嘴金口吗?要对就全对,要错就全错。所以,我下大招。 我说,先生从医,此番上城,考中医执证。恭喜你,逢考必中。 来人大吃一惊,问道,先生怎么知道我从医,又是考中医执业证呢,说得这么具体,一定要给我解释解释。 我一笑,说:反推。你三十多岁,可以排除考大学,必是考证。测‘西’字,古代称私塾先生或者幕友为‘西席’。 我看你不像老师,那么就是幕友之类,幕友则包括医道佛儒。所以定你为医师。你既测‘西’字,又是坐着,故‘西席’已聘,考上无疑。 来人说,推理倒也无懈可击,只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你一眼就肯定我是医师。 我笑笑,说,如你教我一招有用的药方,我就教你如何相人。从此以后,我们就成了朋友,他就教了我退蛇水绝招。 师父讲完,我说:“您是我的榜样。处处留心,集思广益。” 师父叮嘱:“一技在身,独步天下,所以,你以后要多学点医学。” 我才知道师父带我来拜访苏西坡的用意。 又行五里,来了一个电话,对方说是肖立明。这个人我有印象了,说:“肖先生您好。” 肖立明说:“邓总交代我跟你联系订酒水,除了红酒,白酒有吗?” 我说:“有,有。什么酒都有。” 肖立明说:“我在邓总集团公司负责公关宣传这一块。我把需要的品种,发条短信给你。” 我灵光一闪,改口说:“谢谢肖部长,我正在开车,回头见。” 师父问道:“谁给你打电话?” 我说:“肖立明,就是您给他测字,说他可以上位的那位,最近他被邓总提拔为销售部部长。他照顾我姐的生意,要我姐代订一批酒水。” “哦——”师父指了指分岔路,示意我左拐。 车离国道,拐上省道,行五六里,再入乡道。从乡道进去一里,左拐,上坡,高坡之上,竟有一片平地,左右参差,七八户人家。不用猜,那栋最好的院子,便是苏先生家了。 第35章 听脚步声就知道病症 苏西坡和西坡娘子站在大坪里迎接。 下车一看,西坡先生与我想象的名医大相径庭。原想他下巴应该有一篷浓密的长须,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却见他平头圆脸,短发无须。 西坡娘子倒像大家闺秀,着一件翻领红色毛衣,外加灰色呢衣,既得体又不显胖,看上去十分和善。 师父向我介绍了西坡夫妇,我忙说:“苏先生好,师娘好。” 西坡笑道:“里面请。” 进了院子,上三步台阶,左边是诊室和药铺,右边是居家之所。进了客厅,再往里走,原来苏先生也跟师父一样:书房待贵客。 西坡娘子泡茶上糕点,手脚麻利,又温了一壶酒来,各人筛一杯。 我摇摇手:“我不太会饮。” 他们俩便饮酒对谈。 先叙了一段旧,才言归正题。师父说他有鸡盲眼。请苏先生给他开个方子。(所谓鸡毛眼,就是傍晚时分视力不好。因为鸡在断黑入笼之时,总是找不准鸡埘门)。 苏西坡龙飞凤舞,很快就写了几味药。也许是熟人,那字并没有认真写似的,并不像师父说的那样,可以当书法作品保存。 师父收好处方,道:“令尊大人在世时,常对我说,少动养心。我一直不明白,是少动身子还是少动脑子。” 西坡道:“少动怒,医相一脉,你额角不丰,是少时贫苦之象,幼时缺衣少食所致,你为阴虚火旺之体。阴静阳躁,故不宜动怒。万事慢慢来,当然学鲁迅先生也行,就是寿不及花甲。” 师父道:“原来如此,年轻时爱争长争短,近些年总算修养好了些。也是向你学习得来的。” 西坡道:“曾国藩有诗:低头一拜屠羊说,万事浮云过太虚。他是写给弟弟曾国荃的。可惜他弟弟修养太差,复出之后,又告湖广总督官文的状,最后弄个两败俱伤。” 师父说:“无独有偶,二十年后,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倒是深得乃父处世之真谛,曾纪泽远在万里之外的英伦,写下了相似的诗句:低头一拜陶彭泽,万事乘除问酒家。” 我的个奶奶,我坐在一旁脸皮发烧。曾国藩,曾纪泽,倒不陌生,但这诗中的“屠羊”是什么意思,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装作上卫生间的样子,走到外面,百度一下,才知道屠羊不是宰羊,是姓屠名羊。 古人也很幽默,喜欢拿自己开玩笑。不过。看来我不喝酒是对的,因为他们才是千杯少的知己,谈得上路,聊得投机。 出了苏家书房,我先到他家客厅,我才发现原来没注意,墙上挂着一幅字:业精于思。 有意思,成语是业精于勤。而苏西坡却写成“思”。想想也对,不去思考,不去琢磨,靠勤奋有什么用呢? 再看那字,自成一体,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说它有章法,可处处可见随性,说它随性,可笔笔有章法。这境界,用书法术语来形容,太显枯燥。 我的感觉:就如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有倚门却把青梅嗅的清纯,但如果太清纯了,看久了也觉得生厌,再要在清纯中加上一些性感,一些勾引,把男人的爱怜欲与想咬一口的冲动全调起起来,那才是人间尢物。 太文雅和太罗索了,用五个字形容最好:骚并清纯着。我的个爷爷,苏西坡的字,就能给人带来这种通感——无法形容,却直击心灵。 汪一鸣的字要是跟西坡体相比,那真是天上地下,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比比就知道,这是一个炒作的人间。 出了客厅,我往药店走。只见一排等待看病的人坐在大厅,还有一些人正在忙着抓药。我正想离开,突然听得见有人在复式楼的二楼喊:8号。 一个女人起身往二楼走。 如果不是女人上楼的声音吸引了我,我会回书房听他们聊天的。 那声音格外响,我一望,竟然是木楼梯。 这现代化的洋楼, 怎么装个木楼梯? 我忍不住跟着女人往木梯上走。一个正在替病人抓药的男子叫住了我:“喂,不懂规矩啊,一个一个来。” 我道:“我不是看病的,是弘一道长的徒弟。” 那男子还是用手招我。我从楼梯上退下。 男子再招手,我走过去,他笑道: “您是客人罗。等一分钟,我带你上去。”他忙从柜台后出来,朝楼上望了一眼,才带我上去。 上得二楼,是一个小厅。一位像极了苏西坡的中年男子,正在给女人开处方。还有一个帮手样的男子坐在一旁。 直到那女人拿了单子离开。领我上楼的人对中年男子说: “大哥,这是弘一道长的徒弟。” 中年男子伸出手:“欢迎欢迎。我爹昨天就说你们要来。” “我叫万山红。” 中年男子说:“我叫苏醒。”然后对帮手说:“叫九号。” “没打扰你吧。” “没事。” 我问道:“为什么要到楼上看病呢?” 他没有回答我。好像入定了一样。 我有些尴尬。帮手也不说话。一会儿,上来一个男人。 苏醒对男人说:“耳鸣,健忘,头晕,莫名烦躁,容易发脾气,腰膝酸软。是不是?” 男子说:“全对。我看了好几家大医院了,总是治不好。” 我耐闷,当医生的不望、不问、不闻、不切,病人坐下就直接说症状,这病是怎么看的呢? 我正想着,苏醒拖起长长的调子:“枸杞子25克——,山药50克,粳米100克……” 帮手样的人在处方上写,写好递给病人。 苏醒叮咛道:“大火煮开,换小火煎,早晚各一次。连服七天。” 帮手说:“下面没人了。” 苏醒抱歉道:“对不起啊,病人有的是赶几十里上百里路来看病,为了让他们早点回去。怠慢你啦。” 帮手泡了茶端给我,然后下了楼。 我说:“没事,本不该来打扰你。只是这木楼梯,我觉得好奇。” 苏醒呵呵一笑:“此乃我家祖传,学徒时,在楼下看病,看满十年后,再到楼上看。楼上看不准,改行去抓药。我家三兄弟,现在就我在楼上看。” 我还是没弄懂,问:“为什么要到楼上看?” 苏醒哈哈大笑,笑得我无地自容。 他说:“你是第一次来我家,不知道乃在情理之中。我家的规矩,就是坐在楼上,听病人上楼的脚步声,就要判断他患的什么病。” 啊?我有些失态了,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苏醒说:“应该吃饭了,走,我陪你下去。” 席间并无大鱼大肉,除了炖鸡,炒蛋,煎豆腐之外,就全是些山货——鲜木耳,地皮子,紫菜,吊瓜……我想,这些菜可冬天没有啊。 苏西坡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说道:“我家不买超市的,自己弄了个大棚。放心吃,小万。” 席间,苏西坡对师父说:“药嘛,你就回去抓,我这里缺一味。市里数江西国药店的货最纯正。 其次,参一定要白参。红参入血,白参入肺,我写清楚了,但有的店子不负责,只要是参就行。” 我才知道,师父是来开处方的。 回程路上,我关心地问:“师父,您有鸡盲症?” 师父没有回答。一旦师父没有回话,就证明我是一条猪,甚至比猪的智商还差。 一路无话。 那师父来拜访苏西坡,又是为何呢? 第36章 业务不熟,险象横生 转眼离元旦近了。日子过得真快。 老萧打了我好几次电话,说改成故事会以后生意大好,要我去坐坐。 “三两天不是看新媳妇的,过了年再来看吧。”我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挺高兴。还有,我挺忙。 快过年了,师父的活动特别多,时不时出去参加开业典礼、楼盘封顶之类的活动。我只好在“悠然居”驻点,晚上又要去风花雪月。 师父没在家,来客却不少。这个时候来测字的少,来择日子的特别多。马上就是元旦,过年。开业的、结婚的、搬家的……都挤在这个时间段。 我那个“抛纸法”还没有群众基础,不敢拿出来用,于是,按师父教给我的老一套:开业,依来人生辰八字推算;结婚,依男女八字合推。择日子比较快。算出是几号,告诉对方,交钱走人。 如果是说元旦结婚。我就一句话:国家法定节日,你自己定就行,畅通无阻,诸事顺利,来人说晓是晓得,还是你说了我们才落心。 不是有点宝气吗?硬要送点钱给我。 还有就是定了日子之后,有许多具体事要向我咨询。 比如:在路上,万一婚车遇到丧车怎么办。 我说:“迎面撞上,恭喜你发财。你在后面,拼命都要超过。” 又比如:搬家有什么规矩。 我说:“准备一个生火的炉子,从旧居提到新房子,这就叫‘过火’,表示生生不息。” 还有:搬家时杀鸡,鸡没杀死,跳起来飞走了怎么办? 我说:“把鸡的翅膀交叉到一起,它动都不会动。” “为什么呢?”对方不放心。 我觉得这些人的书白读了,读个初中都晓得的事情,老是要问我。生物课里早就说了,压迫动物的脊椎神经,动物就不能动弹。 但是,我不能这样告诉他。 我必须让他们感觉我有法力,便斥责道:“依我的去做,鸡飞了,你来打我一耳光,行吗?” 对方吓得不轻,点头哈腰:“好好好,依大师的去做。”走时不忘多数点钱。 有人问:送葬时下雨吉不吉利? 我说:“埋了之后下雨最好?” 对方又问:为什么? 我觉得对方是头猪。送葬时下雨,泥泞路滑,抬棺稍的闪失就坏事,当然不要下雨。 这种常识,只要智商正常就明白,他们非要我给标准答案才放心。然后,又数下几张老人头,才肯离去。 我发现,在大师面前,咨询者的智商等于零。 所以,在师父没在家那段时间,我越来越像个大师了。一般不多说,要说就斩钉截铁。 过了几天,师父要参加一个会议。会期三天。第一天、第二天,我游刃有余。 第三天,来了一对夫妻要我择个日子——他们要离婚。 我的个爷爷加奶奶,我以为听错了。问了三遍,他们都说是择日离婚。真是新学理发,就碰上个瘌头。 女人说:“我们希望分手以后,仍是好朋友。” 男人说:“这一路,我们曾经相依相恋,但缘已尽,愿意和平分手。选一个好日子,了却一段今世缘。” 这日子怎么选择呢?总不能在这对夫妇面前显得慌张。 我笑笑:“坐一下,等两分钟,人有三急,你们懂的。” 到了卫生间,我把门关死,拨通师父的电话,把这个奇葩的择日要求转述了一遍。 师父说:“告诉他们,十二月二十号。” 我还想问,为什么是十二月二十号。 师父把手机挂了,估计会议重要,不方便多说。 我稳定了一会儿情绪。心里还是没底,若是他们问为什么定十二月二十号,我怎么说呢? 我对自己说:“怕什么,胡扯就行。” 从卫生间出来,我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说 : “把你们的生辰八字报来。” 两个报出之后,我轮了一下,说道: “今天十二月十六号,过四天,二十号离婚,是最好的日子。” 男子问:“为什么这个日子比较好呢?” 我胡扯了一阵阴阳五行,总算自圆其说,蒙混过关。 等他们出了院门,我脑门上全是汗水。 …… 等这对奇葩走了,来了个更奇葩的。 这个女子神情沮丧,情绪不太稳定。坐下好一阵儿,才说出了她的择日要求:他的宝贝儿子死了,所以,她准备把儿子埋到郊外的山坡上,问哪天最好。 我说:“你儿子死了,家里没人理事吗?还要当妈的亲自来问?” 她一脸伤心:“我老公说,埋什么埋,丢掉垃圾站就行了。” 我遇上了一个女神经?便往桌上拍了一下:“什么样的儿子嘛?” 她更伤心了:“我的亲儿子,狗宝宝,好听话的宝宝。” 我的个祖宗,她的宠物死了,要择个好日子下葬。比起离婚选日子更离谱。随便说个日子吧,她若是问起来呢,我总得有个说法。 离婚还是两个人,阴阳五行说得过去。可这是个畜牲,怎么说呢? 我说:“稍等,我上一下卫生间。” 进了卫生间,我又拨通师父的电话。 师父说:“你问她自己哪天生日,就选哪天。”说完挂了电话。 我出来后问:“你哪一天生日?” 她说:“初二。” 我说:“等下月初二下葬,这对你的宝宝来说,是一个最好的日子。” 她说:“是吗?” 我说:“你可以走了,我马上要出去。” 女人要数钱,我说:“免了,快回去处理你儿子。” 我心慌啊,没说出个理由,收她的钱,有愧啊。 …… 幸好这期间只有这两件难事。等师父开完会回来,我几乎要哭了。 师父扑哧一笑:“没志气。” 坐了一阵,他感叹道:“时代不同了,我们要多研究新时期,需方市场的多样化啊。” 我问道:“是啊,这种日子,您是如何选择的?” 师父说:离婚的,择十号,二十号,三十号。 我一时没有想清。 师父说:“都带零,让他们把前尘往事都清零,挥手告别昨天,拥抱明天。” 我想想,师父真是个高人。0之后都是1。确实是拥抱新的一天。 我有点小埋怨:“当时您要是告诉我,我就会说得理直气壮。” 师父笑道,“会议要求关机。领导见是我在接电话,换成别人,早批评了。” 我问道:“那么阿狗,阿猫,阿鼠的……这些宠物死了,为什么要定与客人的生日相同的日子?” 师父淡淡一笑:“既然来人如此爱他的宠物,今世不能同日生,让它们来世再与主人做父子、母女、兄弟、姐妹。叫不求同死,但求同生。” 我确实对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便倒地一拜,说道: “谢谢您悉心教诲,这些东西,书上没有,别的大师也不会教我。” 师父沉静了好一阵,说道: “目前,我们确实要研究各种形形色色的择日。比如过去结婚,有一项特别重要的仪程——确定晚上几点几十分新婚夫妇同房。以便生出健康聪明的下一代。 这个将双方八字一合,就可定出来。但是现在,有些人也来要我给他们定同房的时辰,我就坚决不定。” 我问:“为什么呢?” 师父摇头叹息道:“现在哪想过去呢,就跟昨日开会,有个干部递张名片给我一样:张某某,副主任(享受主任待遇)。 现在的男女也是:未婚(享受已婚待遇)。你叫我怎么定?我定的这个时辰还准吗?” 我笑得捂住肚子,说道:“师父,您是被测字耽误了的侯宝林啊。” 师父感叹道:“对测字,我们要有所发展,也要有所扬弃。时代不同了,守着老本经,可要吃亏啊。” 他说的是真话啊,下午,又来了一个人,对我来说,是个难题。 第37章 竟然能算出她做哪一行? 下午,师父还在午睡,我一个人坐在客厅。 进来一个男人,穿一件黑呢大衣,棕色长裤,脚下穿一双宽头皮鞋,一副阔佬样子。他用居高临下的口气问道:“你师父在家吗?” “还没起床。” “哦,”他用一种瞧不起人的眼神扫了我一下。 我不想搭理这号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那种书读得少,钱赚得多的暴发户。 他以为我应该泡茶,或者赶快去催师父起床。 我偏不。坐在那儿读书,目不斜视。 “他要睡多久?” “不知道。” 男人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想走,又觉得不能白来一趟。 这时,师父终于出现了。 男人讪笑道:“大师是几点上班?” 师父一笑:“没个定准。” “哦,不愁钱。” “钱赚不尽,养家糊口即可。” 男人抽出一支烟递给师父。 师父摇摇头,表示不吸烟。 男人把烟叼在嘴里,掏出一个银子做的打火机,“啪”的一声,火苗窜起老高——那样子是从港片里学来的。 师父坐定,望着男子。 男子说道:“大师,我想给我父母建个生人墓(人未死,先建好墓穴),请你看个好日子。” 师父冷笑一声,反问道:“看个好日子?” 男子不以为然:“对啊,看个好日子动工嘛。” 师父再冷笑一声说:“你不孝顺,想要你父母早点死?” 男子懵了,问道:“难道要看个差日子?” 师父缓缓道:“不是看个好日子,也不是看个差日子,而看个空日子。” 空日子?连我也是第一回听到师父说这个新名词。 师父盯着男子,一字一句地教训他:“空,空置的空,懂吗?那生人墓空置得越久,你父母就活得越长。” 男子被师父训了几句,老实多了:“大师啊,你教导得好,我只晓得赚钱,书读得少。请原谅我啦。” 师父半闭着眼睛,手指轮轮,念念有词:“金木相伐,中空一日,本月25号。” 肥佬掏出一叠票子,说道:“教导费,大师请收下。” 师父对我翘翘嘴,我接过。 男子走了。我数数,二千。 师父没什么惊人奇的,说道:“这种人,他愿意数一千,就收一千,愿意数一万,就收一万。” 师徒俩谈兴正浓。这时,进来一位女子,长发披肩,穿着时尚。个子高挑,模样俊秀。 一看就是个没结婚的姑娘。我说:“请坐。你要……” 女子冲师父和我笑笑: “大师,我想开个店,但是没想好做什么生意,请您测个字,看我做哪一行会赚钱?说完,拍拍胸口,好像走累了似的,朝我一笑:小师傅,讨口水喝嘛。” 对来测字的,一般不泡茶。即使泡茶,也是用一次性杯子,我冲了一杯茶放在桌上,她冲我一笑:“谢谢”。说完望着师父。 师父还是招牌微笑,永远处惊不变的样子,说:写个字。 我把纸笔一推:“写这上面。” 女子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个“静”字。 师父接过纸片,笑一声,说道: “先不说你做哪行生意,而是你做哪行生意都会发。” 女子笑吟吟地问:“真的?” 师父说:“你看你手中握着什么?” 她低头一看,说:“茶杯呀。” 师父提醒:“再看看。” 连我都觉得奇怪,不一杯茶吗? 女子再看了一眼,望着师父,一脸莫名其妙。 师父洒然一笑:“你手中握着两个杯子,这叫双发。” 女子又朝胸口拍拍:“我运气这么好啊?” 师父扫了一眼纸片:“言归正题,这个‘静’字,是你名字中的一个字吗? 女子点头:“对啊,我叫静静。网名叫果未熟。” 师父说道:“‘果未熟’这三个字跟你要做的生意倒是相符。” 静静说:“是吧?” 师父分析道:“‘静’字含有一个‘青’字,上面两个‘土’字叠在一起,表示植物穿过一层一层的土壤冒出来,打个比喻,就像笋一样破土而出。 再看这个‘争’,是奋发向上之态,朝气进取之状。所以,你要做的生意,不是长在外面的果实,而是地下的茎块。” 静静专注地盯师父,生怕漏听一个字。 师父继续分析:“你的网名,也符合我刚才讲的。果未熟之前,是花,花之前是根。果要熟,必赖于根。” 静静点头,等着师父下文。 师父说:“一是做炒货,如花生之类,二是做药材,如人参之类。” 静静尖叫一声,拍拍胸口:“师父,我太佩服你了,请收下我的膝盖吧。” 原来这静静就在这条街上开了一个“人参专卖店”,只是店子早已开张,听说这条街上还有一个测字大师,所以过来试试运气。 她拍拍胸口:“您说的一字不差,我主营东北人参。就在你家过去两三百米的地方。您真是神算。大师,我赚了钱要分一半给你。” 师父呵呵一笑:“贫道衣食尚足,不必送钱,不过既然成了邻居,送几斤桃子我还是会收。” 静静问道:“您喜欢吃桃子?” 师父又呵呵一笑:“下山摘桃子,就是分享胜利嘛,不过要熟了,果未熟,那不收啊。” 静静笑得捂肚子,说道:“您太风趣了。” 我忍住笑,心想,师父年轻时,确实是把好手,不然,仙女般的师母,比他少十岁,怎么会嫁给他呢? 静静要数钱,师父摆摆手: “既是邻居,就不要钱。送几棵上等的人参给我泡茶就行,对了,也送几棵给小万。他是你的贵人,给了你一个双杯。” 静静说道:“太高兴了,等会我就送过来。” 她站起来,走几步又折回来,对师父说: “我送有脖子的参,这种参要长十年,含人参苷,提高免疫力。” 师父双手合十:“没脖子的也不见得差,歌唱得好。” 静静又拍拍胸口:“我还要借一双膝盖来跪您才够!把那位歌星也搭上了。” 静静走后,我问师父:“这女孩怎么时不时拍拍胸口呢?” 师父悉心教导我:“女子不时拍拍胸,天真可爱,真诚可交之人。男子不时拍拍胸,爱说大话,言而无信之人。有一种男人,只拍一下,拍得重,拍得响,侠义之辈,如释延峰。” 正说着,静静送来了两盒人参。我正想和静静说句客气话,手机响了。便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哦,是余总,对,我和师父在一起。您要过来啊,好的。什么时候到?三天之后,好,我一定转告。” 我转告了师父。师父说知道了。早几天余总给他打过电话了。 好久没联系的余总,她来,又有什么事呢? 第38章 竟然有人专程找我 三天后。微雨。余总果然按时到达。 只要来了重要客人,石哥成了师父家的家厨,可这天,师父却没让我叫石哥,由陈姨下厨。 我和师父在院门迎客。她还是带着上次的那位秘书,把客人迎进书房,连师母也来接待了。 两个女人说些体己话,十分亲热。 我坐在那儿不太方便就出来了。正想到客厅立上“恕不接待”的牌牌,不料来了一位女子。 女子打扮时尚,烫着大波浪头发,进门就笑嘻嘻说道: “万先生,我想测个字。” 我听了很高兴,来悠然居的,都是指名要师父测字,这个女子竟然开口就找我? “你认识我?” “在风花雪月看见过,他们都说你测得准。” 我指指纸笔,她写了一个“晨”字,然后道:“我想开个大一点的美发店。你看行不行?” 我扫了一眼,说道:“行,生意会越做越好。” 她撒娇道:“你帮我详细分析一下嘛。” 我说:“好的,凡是含有‘辰’这个偏旁总首的字,开美发店都是好字,比如:晨、唇、褥、宸……” 她问:“为什么呢?” 我在纸上边写边说: “辰,本来就是表示两个意思,一个是毛发多,毛茸茸。另一个是柔软。比如: 晨:发出光茸茸光芒的时辰。 唇,嘴唇,柔软,有毛发。 褥,被心,柔软。 宸,指古代的屋顶,盖的是毛草。 这些带‘辰’的字,都跟毛发,柔软有关。所以这个字特别好,紧扣美发这一行。祝你生意兴隆。” 女子满意而去,多数了两百块钱。 我正要起身,来了一位男子,他抖着伞上的雨水,说:“太难找了。” 一听这话,就知道客人远道而来。 我指了指他的伞,说道:“放到台阶上,别带进来。” 男子退回门外,把伞挂在支架上,进来说:“大师你这么年轻?” “大师有事,我是他徒弟。” “你姓万?” 我点点头。 他说:“找对了。” 咦?来悠然居都是冲着师父的名气,居然还有人冲着我而来?这是今天的第二例,我一时高兴,得意劲就出来了,便说: “你要测个什么字,不要说,也不要当着我写,到对面的桌子上写好,对折一下。” 他莫名其妙,但还是按我的做了。 当他交给我时,我顺手将自己准备好的纸片放在左耳,一边说:“我听听是个什么字。“另一边早已弓开有字的纸片。 “你能听出来?”他两直勾勾地盯着我。生怕漏掉每一个细节。 不待他反应过来,我说:“告诉的‘告’”。 男子张着嘴,半天没有出声,然后才点点头。 “测什么?” “我准备和别人打官司,逼得没办法,不知这官司能不能打赢。” 这种测字,师父告诉我的经验是,最好不测。但不测也不好。 面对打官司的事情,就是了解事情,劝慰人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是师父告诉我的基本法则。 既然人家是专程来找我,我也不能露怯,便问: “官司必有起因,你得告诉我起因是什么。” 男人叙述,他住西城郊区,包了一口水塘,起码有两万斤鱼,上次下大雨,把塘埂冲垮,鱼就全部冲到隔条堤的另一个鱼塘去了。 他姓林,对方姓刘。他找老刘要鱼,老刘说,老林啊,乡里乡亲,好说,我那塘里有三万斤,现在我们干塘,多于三万斤的,你全部拿走。 这不是耍无赖吗?他塘里哪有三万斤?一万斤都不够。但他就这么横。找村里支书调解,调解不成,找乡里司法员调解,也调解不成。 司法员说,你们都不同意调解,那就去打官司。有人告诉我这官司也难打。我告人家就要我去找证据,我哪里知道有这种事发生?若是知道,他每次放鱼苗,我先录像,也是个证据,可是,我现在一点证据都没有。 听完,我也为难了:“是啊。证据难找。” 老林见我一副为难的表情,便说:“我是大红袍茶楼萧老板的表弟,他要我来找你。” 哦,原来如此,看来,我给老萧出了个主意,他生意好了,就把我当成了智多星。 当然,拥有“智多星”这个称号,是我梦寐以求的好事。这预示着滚滚不息的客源。滚滚不息的客源中,今后必定有邓总、兰总、余总、何总这样一类的大客户。就更预示我今后有用不完的钱。 绝对不必让老林失望。 我一面给老林分析这个“告”字,一面想着怎么为他解决这个难题。我想起了小时候,老家也发生过这种事。村长用的是“抓阉法”。 这算是国人一种最古老的智慧。 如果他们不同意“抓阄”呢? 突然,我脑袋里灵光一闪,记起一本《搏奕概论》中有个例子,叫“风险抓阄法”。 师父说的是真理啊,一定要多读书,要成为一本百科全书。我有了主意,脸上却不动声色,先给他分析这个“告”。 “你这件事相当困难,但你写的是‘告’字,这个字,最后落到一个‘口’字。还是只能调解。” 老林一听,急了。有些失望地盯着我:“谁来调解呀,村里乡里都来调解过了。老刘一口咬定他本来就有三万斤鱼。” 我斩钉截铁地说了四个字:“我来调解!” 老林直勾勾地盯着着我,整个人就一傻子。 我淡然一笑:“你先回去告诉萧老板,明天开车来接我,你把村上的支书、老刘叫来,就行。” 老林要信不信,声音颤抖:“你……能调……调……调解好?” 我拍了拍桌子:“你怎么这么罗索?” 突然,他起身朝我跪下:“谢谢你大恩大德,那我先走了,等我约好了他们,再来麻烦你。” 然后走了。 这时,陈姨过来说:“开餐了。” 第39章 借力打力 进到餐厅之后,宾主已落座。 我对余总躬躬身子:“不好意思,来了个测字的,他远道而来,所以没来陪您了……” 余总望着我,大度地笑笑:“理解,理解啊。” 再看桌上,竟然没有一个荤菜。 余总这段时间也吃素? 既无荤菜,又没酒,这桌上就少了许多暄哗。 师母介绍这个菜如何做的,那个菜又是如何做的,余总就是不断地说,好吃,好吃,真不错,我自己来。 只有师父面前摆了一碟辣酱,我知道师父不喜欢吃素,老是去分食他的辣酱也不礼貌。心里有一万只虫子在咬,还要装出素食好吃的样子。 我偷窥了秘书几眼,他倒吃得津津有味。 我知道他肯定在装。 只是他装得没有任何破绽。 我心里想,干秘书这一行也太辛苦了,很多时候要委屈自己。 师父家的规矩是客人没起身,我就不能起身。可碰上个细嚼慢咽的余总,时间就像疑固了一样,她吃一口到吃第二口,中间还要说话,我的个奶奶,我早扒完一碗了。 师父平时也吃得快,现在,他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陪着余总说几句,把那点小麦做成的辣酱嚼了又嚼,估计小麦那点谷安酸味,都被他嚼出来了。 好不容易,余总才吃完。我赶快到书房换茶杯,续水,撤果盘,上新水果。撤香,换新香。 这时,师父陪着余总进来了,不过秘书没有进来,我正想出去,师父示意我坐。 余总吃了片西瓜,我连忙递上纸巾。她擦了擦嘴,语带忧郁: “不知怎么搞的,我也不怪老兰,他做得够好了。但我脾气差,动不动就发火摔东西,大师,你说这修养怎么提高,读些什么书,念些什么诀?” 师父缓缓地劝慰道:“您不必多虑,这很正常。因为人首先是由物质构成,不是由精神构成。你的症状是物质的条件反射,无法避免。比如痛了就会叫,饿了就要吃。 您啊本身就是火体,易燥啊,脾气大啊……这些都与修养无关,修养再好,条件反射一来,就跟打喷嚏一样,不打不行。” 余总愁眉一展:“大师这么一说,我倒是宽心了许多。其次,上次我跟您打电话说的情况,现在越来越严重了。每到傍晚,视线模糊,总是把甲东西看成是乙东西……” 师父成竹在胸:“这个更不用担心,我的方子,保你一周之内治好。但这药,配伍十分讲究,还有一两味是我自己山上寻的。所以方子给你无用,药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大火煎水,一日两次。” 说罢,叫我从书柜下面的箱子取药。 这不是上次去苏西坡那儿开的处方吗?药还是我抓回来的。 我心中一喜,看来师父什么事都不瞒我了,他在教我借力打力。又佩服他的说辞,竟然合情合理,我想,他断然是不敢再加其他什么药。所谓上山采药不过是让人感激零涕而已。 余总一脸感激,情不自禁:“有大师在,我感觉活得有底气,不管是身体有病,还是心里不舒服,能听到您的声音,就马上好了一大半。” 师父叫余总把手伸出来,给余总切了切脉,淡然一笑:“至于老睡不觉,这叫虚烦,我也一个方子。” 说罢掏出笔,在纸上写下两味药:炒栀子花10克,豆豉5克。然后叮嘱:“每天用这个泡茶喝,保证你不失眠。只是豆豉得用纯豆豉,不掺盐。” 余总双手作揖,喜形于色:“您真是有求必应。什么事到了您这儿,都不是事了。认识您,是我天大的福分。” 师父摸着他的那绺胡须,眉毛一扬:“于千万人之间能相识相知,这叫有缘。我们乃有缘之人,不必客气。” 余总拨了一下手机,秘书进来,她轻声道:“把药放到车上。把东西搬下来,又对我嘴角浮笑:小万帮个忙。” 秘书带到我到车尾,打开尾盖,里面的东西码得密不透风。水果、香烟、腊肉、鲜鱼、泰国米…… 搬完,秘书把车盖一按,又到车子后座提一个纸袋,到了书房交给余总。余总顺手放在桌子上。 余总爽快地说:“大师,快过年了,我就过前给您拜个早年。” 说罢,将放在桌上的纸袋往师父那边推了推。 师父脸色微沉:“你总是这么客气。能不能空着手来一趟?你空手来,我心里安稳些。” 余总挑眉道:“不瞒大师,公司赚的钱,这一辈子我能花完吗?生我者父母,教我者老师……我都要报答,何况大师是我老师中的老师?” 这话听上去一点也不生硬,倒有些感人。 师父才转脸一笑:“您真是女中豪杰,生意会越做越大。” 余总起身,双手合十:“别人说的,我半信半疑,大师说的,我连标点符号都相信。”然后退步告辞。 送罢余总,回到书房,师父凝眉望着我:“她还送了些什么?” 我扳着手指数了一遍。 师父低声道:“你拿些腊味回去。水果也拿一半回去。” 他又呶呶嘴,我把书房门关上。他从纸袋里抽出一匝票子:“快过年了,拿去用。” 我双手摆个不停:“师父,这个不收。东西我拿些回去。” 师父脸色一沉:“我的钱不烫手,拿着。如果是天上掉下来的,千万别弯腰。” 感谢师父之后,我收了钱。便将刚才替人测字,以后准备帮老萧亲戚调解矛盾的想法,说了一遍。 师父望着我,嘴角漾开微笑:“你越来越像是我的徒弟了。” 第40章 呼出大蛇,镇住全场 过了四天,老萧开一辆新车来了悠然居,接我去给他老弟调解鱼塘纠纷。 我开心地问道:“你换车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车是脸皮,打肿脸充胖子。” 上了车,老萧就喋喋不休,说他的店子现在生意如何好。全靠我的金点子。我万山红的名字在他们西城区,特别是国营老厂那几万人中传得神乎其神。好多人都想请我万山红去给他们出点子。 我内心狂喜,这就是我要的效果。论赚钱,从西城区那几万下岗职工身上,是赚不了多少钱的,那不如余总打发个红包。但一位伟人说过:群众,只有群众,才是推动历史发展的动力。 我万山红想要在此间立脚,一定要有群众基础。广大群众的口碑,才是我拿余总,兰总,何总大红包的前提。 我脸色微红:“感谢你啊,老萧,逢人就说我万山红。” 老萧眉眼带喜:“哎,你说反了,是我要感谢你。家里的经济情况好了,我那妹子也听话了。我这个有过污点的老爸说话的份量也足了很多。最近,她找了一位在海关工作的人,我和老婆开心极了。所以,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我开心极了:“你妹子听话了,我也高兴啊。” 两人聊了一阵闲话,老萧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今天,又有什么金点子?” 我正色道:“你表弟老林,到底有多少斤鱼?你说句实话。” 老萧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自己对老刘说有二万斤,其实就是一万二千斤上下。” 我大笑:“老林也不老实嘛。” 老萧一脸羞涩:“他怕吃亏,所以,数目要报多一点。” 我接着问:“那老刘呢,他下游塘里有多少斤呢?老林知道吗?” 老萧痛恨道:“怎么不知道?两人是同一年包的水塘,各人放了鱼苗,不仅两人心里有数,连邻居们都清楚。老刘应该不足两万斤。” “那就是老林和老刘两个水塘加起来,三万斤多一点点?” 老萧点头:“对。就这个数。我亲戚怕吃亏,就多报一点。老刘也怕吃亏,也多报一点。” 一路闲聊,就出了城,车行七八里,拐入一条乡道。过了一个山包,车往下坡驶,忽见前面一个村落,屋舍上下,参差错落,渐渐,看见一个大屋场,怕有二三十户人家聚居一起。 老萧介绍道:“就是这个大院子,是以前一个姓申的财主家祖产。” 我说:“就算是临近解放砌的,也有几十年历史了啊。” 老萧兴奋道:“是啊。这个院子现在保存得比较好,那时全是用青砖砌的,大梁啊,支柱啊,全是原木。窗户啊,门楼啊,倚楼啊,吊牌啊,都是金丝楠木,所以政府不准居民拆动,但政府又没钱买下来,只好每户每年补助他们二千元,让他们守着这大院子。” 我喜形于色:“想不到这儿还有这么一个宝贝。” 老萧对我说的“宝贝”没什么认同感。只是说老林和老刘都住在这申家大院。 车到大院前坪停下,我才发现,院落之大,比我们从远处看到的更震撼人心。 大坪前一个半月形水塘,碧波荡漾,一群正在鸭子戏水,像银线一样划过水面。再转身看大院,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气势宏伟,保存完好。高高耸立的门楼,诉说着主人当年的富有。 老萧见我看得出神,提醒我:“村支书和老林来了。” 我和村支书握手。村支书一脸高深莫测:“原来你是弘一道长的徒弟,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我问:“支书姓申?” 村支书望着老萧,意思是你介绍过了? 老萧尴尬一笑:“对,姓申,我这榆木脑壳,一路上还真忘记提前介绍书记姓什么了。” 申书记有点奇怪,摸着脑袋,想了半天,问:“万先生,我们见过面?” 我 摇摇头:“从你的言行举止,我看出你还是有贵族血统。” 老林双手一拍:“万先生,你真是神仙。我们平时开书记的玩笑,说他叫‘申贵族’。他呀,喜欢种花养草弄根雕,有件根雕,还被人出价三万元买走了。” 我望着申书记,说道:“你家里一定要很多根雕。” 众人道:“猜得真准。” 四人步入正门,我就不描述这院子里的豪华了,大家不一定跟我一样对古典建筑感兴趣。总之,从文物价值来说,这大院上的构件,拆下来都是宝贝。 穿进天井边的走廊,到了正厅。申书记引我们到正厅右边走,穿过一扇八角门,有一个偏厅。走进去,啊哟,里面早有百十号乡民在等着。 我双手作揖,算是和大家打招呼,他们一起鼓掌。 我知道这掌声,欢迎的意思有一点,更多的是好奇,看我万某人如何断案。 一个粗壮汉子站起来,申书记介绍:“老刘,下游鱼塘的承包户。” 老刘尴尬一笑,他认为我是林家请来的,握手时只是敷衍敷衍。 申书记清了清嗓子:“各位乡邻,今天请万山红先生来帮我们调解林刘两家的鱼塘纠纷。说实话,这个案子神仙也难判个精准。但万先生既然有办法,那我们就再次鼓掌,盼神仙给我们断个公平。” 听听这话,申书记说得既得体,又维护了自己的威信,毕竟,他已调解过一次了。若是我万某调解不好,这是最好的结局,就维护了他书记的威信。若是我调解好了,他那开放包容的态度,也会给他加分。 我微微一笑,先不说调解的事。师父说:功夫在诗外。咱就和他们先聊聊屋场,说这个屋场风水好。 说到屋场风水,一片称赞声,有人说冬暖夏凉,比你们城里人住空调房舒服多;有人说几十年的老屋,夏天蚊子很少,蛇都没有见过。 我明白了,在座的应该大部分人姓申,这时,我突然仰天大笑,笑得他们莫名其妙。 这笑要常练,要在没有笑点的前提下,突然爆发,跟演员一样,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跟着师父,我练就了这么一招。 大家一齐静下来,望着我,好像我的有点神经失常似的。对我这个调解员开始抱着看猴戏的态度了。眼神里尽是微笑,那微笑,你也明白是种什么微笑——眨巴着眼睛笑。 我脸色陡然一变:“这院子绝对有蛇,只是都是些懂事的蛇,与你们友好相处,也怕惊着你们,悄悄来,悄悄走。” 大家勇敢地发出嘲笑,有些人笑得肆无忌惮,一个老人说:“我七十岁了吧,只在院子外面看见一次。” 我操!这就是我要的效果。我姓万的不施展点神功给他们看看,不足以镇住这个场子。 我冷冷一笑:“老人家,别怕,我呼几条出来给你看看。” 老人的脸上挂不住了,也冷冷一笑:“真的?” 我再次发出了一阵长笑。 天井里一棵树上,一只鸟被笑声震飞,展翅冲向天空。 接着,枯叶纷纷飘落。 第41章 持蛇断奇案 众人半张着口,我站在屋中央,双手拍三下,转身四周望望。 一屋子静得发抖,我睨了一眼老刘,那么一个壮汉,竟然站起来,准备随时逃跑。 一前一后,两条大蛇从外面爬过偏厅门槛,进来了。众人吓得纷纷往四周墙角躲。一个个提心吊胆,如惊弓之鸟。 我看见老刘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心中乐开了花。 我拍拍手掌:“乡亲们别怕,我既然能呼唤它,就能制伏它。大家用不着怕。” 说罢,我念念有词,在蛇头点了一下,两条蛇顿止不动了。 我把蛇盘成一坨大粪状,放在我坐的椅子下,说道:“大家坐好,真的不必怕,这是申家大院的护院蛇,没有它们,这院子早就被老鼠啃个精光了。” 胆大的坐下,胆小的站着。不过,不论是谁,现在他们已失去对我的反抗力了。他们知道,只有我能制服这蛇。 我大声说:“现在断案。” 这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女人,一副泼辣样子,骂骂咧咧:“我倒要看你如何个断法,断得不好,出不了这个院门。” 老刘对女人吼道:“男人间的事,关你卵事,下面有蛇,快走。 女人突然看见我椅子下的的两条大蛇,吓得毛骨悚然,惊叫着逃出门。大喊:“我的妈呀——” 引得众人大笑。 我表情严肃,一字一句,声音低沉: “神明在上,你们两人自抱良心,如实写下你鱼塘的数字。比如说,你老林只有一万斤鱼,就写一万斤,你老刘只有两万斤,就写两万斤。这是第一条。第二呢,水塘不可能两个人分养了,只能包给一个人。” 众人齐道:“对,包给一个人。” 申支书插话:“我原来也是这个意见,但是,他们俩写的数目,分歧大,都认为对方写的是天文数字。” 我冷笑一声:“老刘老林,我跟你们说清楚,凡是不如实写的,就会吃亏。我的方法是:你们两人各自写数,比如,你老刘要写四万斤,你老林要写两万斤,都行。那么写好之后,合起来是六万斤,是不是?” 众人点头。 我接着道:“我再写两个纸团,其中一个是‘包’,往地上一丢,你们俩个去捡。谁捡到‘包’字,就是两个鱼塘都包下来,一共是六万斤鱼,老萧已联系城里最大的鱼贩子,马上干塘。 还不理解的话,就是鱼贩子反正要六万斤鱼,捡到包字的,你就负责给鱼贩子六万斤鱼,塘里只有三万斤。那你就自己去买三万斤来,懂吗?” 众人发出狂笑,申书记带头鼓掌,众人使劲起哄鼓掌,我知道,这一次是真诚的,发出内心的鼓掌。 谁把自己的数目写大了,都存在风险。两人出去,各找了一个地方写数。 一会儿,老林老刘进来,准备把纸交给我,我厉声道:“慢”。 说罢,我从椅子下拉出一条蛇,对着它呵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一阵,转身对他俩冷笑道: “我已经给它施了法,现在,它会咬人。咬什么人呢?心里发慌的人。 人一旦心里发慌,体温立马升高。所以,你们不要抱侥幸之心。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去写个良心数字。” 两人都信誓旦旦写的是良心数字。 我提着蛇绕着他俩走一圈,他俩个个大汗淋漓,战战兢兢。生怕这蛇真的灵通,扑上去咬一口。 我拍拍蛇头,把它放进椅下。他俩才吐出一口长气,把纸条交给我。 我当众念道:“老林家鱼塘一万二千斤,老刘家鱼塘,一万九千斤。合计三万一千斤。” 看来,轮到抓阉,他们都老实了。这跟老萧告诉我的情况差不多。我在蛇头点了一下,轻声道:“原路回去,好好护院。” 两条蛇通人性似的,一前一后,逶然而行,胆大的追着看,出了大门,下了天井,钻进了下水 道。 我把纸团往地上一抛。老刘检得“包”字,脸上竟然乐呵呵的,伸手握着老林的手,说:“谢谢老弟,你写的数还公平。” 接着双手握住我右手,连摇了十来下,说:“太感谢您了,万先生。” 老林也过来握手:“谢谢,谢谢啊,公平,公平啊,省得我们两个反目成仇,跑上跑下打官司。” 群众也挤过来纷纷握手,有人说:“看不出啊,当时想看你出洋相,但你断得公道,这个法子绝了。你太聪明了。” 申书记最后一个上来握手,一脸真诚地说:“万先生,常言道,后生可畏,你让我敬佩。断得皆大喜欢,感谢,感谢!” 众人散去,听得出他们一路都在议论我。 老林带我们去他家吃饭。他兴高采烈: “万先生,我真的要感谢你呢。这样一判,我大概还赚了几百斤鱼钱。我想,如果是我包下来,老刘也要赚几百斤。这个双方都接受得了。真的打官司,鱼塘就没人管了,那双方损失更大。” 作为一个“准”大师,我以“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气概,便挥挥手:“事情过去了,就不谈了。” 一会儿就吃饭了。席间很丰盛,我不太喜欢喝酒,今日高兴,也多喝了几杯。 借着酒意,我忘乎所以: “老林啊,我估计你两至三年之内要搬家。” 老林停住酒杯,一脸莫名其妙。 “干,说说而已。” 老林老萧一定要我说出个所然,我笑笑,不说话。师父说过,一笑藏百意。 许多事不用解释,解释就是白衫衣上滴了滴墨,越抹越黑。 喝了个痛快,酒足饭饱。 老萧一脸诚挚:“万先生,你帮了大忙,稍微休息一下,老林的邻居有手抓鳖的好功夫,捉几只给你和道长。” 我兴奋道:“这个好。我不休息,要看怎么捉鳖。” 三人来到屋外,只见老林的邻居往塘边插一根竹竿。挽起裤腿,在浅水边走一圈,双手击掌三下。就蹲在岸边。 一会儿,附近开始起水泡,一串串的,邻居伸出捞子,一捞一个准,十分钟捞上五只鳖。 我实在想学,但是,老林的邻居不是老萧,交浅不宜言深。我与他还没有达到开口讨艺的程度。 心头痒痒的,却万难压住了学艺的欲望。 下午两点,我们启程归家。 车行三四里,老萧怯怯地问道:“老林要我问问,你说他要搬房子,是不是暗示他房子在塘角,风水不好啊?” 我笑道:“没这个意思,你转告他,绝对没这个意思呀,免得他东想西想。” 老萧更加不解:“那……” 我脸一黑:“我师父教了我一句话,叫说破不灵。你也别问,总之,老林一家万事顺畅,诸事相宜。” 车进城,像蜗牛一样,老萧边开边骂,我懒得和他说话。 车到悠然居, 我把老萧介绍给师父。 师父握着老萧的手:“太客气了,还送这么多东西给我。” 老萧把鳖提到厨房,走了。 这时,邻居大姐飞跑进来,一脸喜色:“弘伯,我真的获得了一个一等奖。真的取名叫‘丰庆湖’。” 师父倒是很平静,只笑笑。 我吃了一惊,企业做大了,果真胆子也大了,就敢用自己的字号取湖名。 “分一半给师父。”我笑道。 邻居大姐慷慨道:“行。” 师父笑笑:“不值一谈,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是我帮你想出来的就行了。” 邻居大姐悟出了什么 似的:“好的,我会送个大礼物给您。”说罢,走了。 师父说:“丰庆湖元旦奠基,何总过来了。” “他过来做什么?” “想在这边投资。” 哦,我应了一声,心想,何总一定是请师父给他算算,能不能投资。 第42章 两大师暗中较劲 元旦,丰庆湖。 人山人海。 一头巨大的“丰庆牛”雕像卧在湖边。安静祥瑞,悠然自得。 在“丰庆牛”的前面,扎了一个百米祭坛,上铺红地毯。地毯上置一桌,桌上置五谷以及鸡鱼肉,旁置大香炉。 邓总邀请师父为“丰庆牛”开光。我充当司仪,这也是我在大型活动中首次露面,下面人群中站着我姐、我姐夫、冬子、我的邻居们,西城区的那些粉丝们、申支书和他的村民们。 我心潮澎湃。身着蓝色长袍,站在舞台一侧, 高唱:有请弘一道长就位。 师父气度从容,着黄色长袍徐徐走向舞台中央。 我唱:施雨露—— 站在脸盆架旁的男子提起一个水壶,将水缓缓注入脸盆。 我唱:净手—— 师父将双手伸入清水中洗手。 我唱:传巾—— 旁边男子将一条新毛巾递给师父,师父拭一下双手,垂手而站。 我唱:上香。 师父手执三根香,往燃着的蜡烛点火。 我唱:绕坛三周。 师父执香绕坛,三步一鞠躬。 我唱:行大礼—— 师父对着神位,宽袍一甩,双手合十,身子慢慢弯下去,几成直角。 我唱:平身—— 师父身子缓缓伸直。 我连唱三遍,师父如此三施礼。 我唱:卜吉卦—— 师父的手法真好。 我唱:一卦定乾坤,风调雨顺,诸事相宜,万般畅通—— 我唱:念文—— 旁边两小童各执一端,展开一篇文章,师父开念。 念完,我唱:焚章。 师父缓缓走近香炉,将文章投入火中。 我唱:恭请弘一道长,宽胜大师为“丰庆牛”开光,请两位大师就位。 他们两人从东西两方走到牛身前。 我唱:开牛目—— 他们各伸一只手,抚牛眼。 我唱:抚牛脉—— 他们用手,一个从牛尾滑到牛头,另一个从牛头滑到牛尾。 我唱:礼成,鸣炮—— 顿时,十八响礼炮齐鸣。花烟窜向天空。 工作人员过来,引导师父和我,宽胜大师和助手到贵宾室休息。 邓总从第一排站起来,走过来对道长和宽胜抱拳道: “两位大师辛苦了。”又对师父道:“大师一卦定乾坤,上托天意,下济百姓,神明旨意,符到符灵。” 被众人拥簇、围观,一路上保安开道。我们缓缓通过拥挤的人群。这时,我看见了我姐,她拼命地喊着我的名字:“山红,山红——” 我知道她并不是激动得想来拥抱我,而是这一喊,她成了临时中心,人们纷纷回过头去看她。我朝她挥挥手。 前面又有人喊:“万哥,万大师,万先生——” 我知道是申家大院的村民,也朝他们挥挥手。 好不容易过穿过人群。短短的十分钟,我好像热闹了一辈子。这时,我想,为什么那么多人,不要脸地争着当明星。 到了贵宾室,大家三三两两坐下交谈。我陪师父和宽胜大师坐在一起。 两只公鸡到了一起就会斗架,何况是两位从心底互相看不起对方的大师到了一起呢? 说得卑鄙点,我就希望他们斗一斗。从中学到高手过招的说话艺术。 师父不卑不亢,缓缓说道:“大师远道从兴国而来,一路辛苦了。” 宽胜语气平淡:“还好还好。” 师父有意为难宽胜:“大师看我市风水,除了风烟亭这带,何处可与这里比美呢?” 宽胜绵里藏针:“不曾到处看看,道长久居此地,比我更熟悉,愿听道长高见。” 既然宽胜把球踢回来了,师父自然以主人自居:“大 师既为邓总看风烟亭,想必不止单看此处,风水之说,我虽不曾深谙,但山脉走向,伏龙卧虎,当先看大势,再看小局吧?” 宽胜话中有话:“传统风水应当如此,看来龙去脉,山水取向,高低分野,丘坡谷陵。我就读于同济大学建筑系,略懂传统风水,更喜用科学方法,故不必处处察看。” 师父脸上掠过一丝不快,闪电般消失。语气不免带些情绪:“大师独创一说,自成一体?说说当让贫道开开眼界。” 宽胜胸有成竹:“让道长见笑了,既然您愿意听,我就抛砖引玉。说一说新的风水断法。我用一软件,将贵市地形地貌输入电脑,既可看大势,也可看小局。” 说罢招招手,他助手过来,把平板电脑放在桌上,助手点开地图。 助手动作熟练,轮动鼠标。只见本市山脉、河流、海拨高低,一一呈现。助手按宽胜指点,又调出丰庆湖图,周围地形,一览无余。 再轮鼠标,每栋房子清清楚楚。又轮鼠标,房子屋角对哪条山脉,窗户对哪个斜角,毫发毕现。 助手还轮一下鼠标,图画呈现天上星座位置,丰庆湖位于七星中那座星座之下,经度多少,纬度多少,映射对应,一一分明。 如此高科玩意,不仅师父没见过,连我也是第一回看见。 宽胜幽幽地说:“我问过邓总,大师庭院叫‘悠然居’。在这上面也看得清清楚楚。” 助手将鼠标一点,悠然居,上与天空星座对应,下与春江齐腰。左右邻居屋脊,相映相背,一目了然。 师父尴尬一笑:“果然高科技。” 宽胜已胜一局,底气充足,不紧不慢地道: “您所居之地,过去五里,有一山坡,被人葬了,那是一处好地,可惜了。本应出人物,但地势高低落差太大,属大起大落之象,若是埋得浅,与地气无缘,埋得深,可借灵气。 我心中暗暗惊奇,那处地方,师父和我说过。墓主家就是因为埋得太浅,故与飞黄腾达失之交臂。只出过民国政府的两个厅长,一个军长而已,且后人大多籍籍无名。 一个外地人,将本地风水说得这么详细,如数家珍。师父的脸上明显挂不住了。脸色乍白看红。又不得不承认,有了这卫星图,比肉眼强多了,便佯装佩服道: “大师借助星图,独成一家,实在高明。” 这时,工作人员过来,有请大家到隔壁入席。 有关领导和何总一席,算上上宾。师父、宽胜及丰庆集团总裁等人一席,算上宾。我和一些次重要人物一席,算嘉宾。 邓总来回跑着敬酒。 这顿饭,师父与来敬酒者,觥筹交错,来者不拒。我知道,其实他心里并不痛快。 第43章 我学会养人 午宴归来,师父在车上默默不语。 我接到何总电话。他说被市领导邀去了,要晚一些过来。 我转告师父,他没说话。 回到客厅,我忙泡了一杯热茶,轻声道:“您疲劳了,休息一下吧。” 他摇摇头,冷凝着脸: “山红,为师平素不曾被人呛过,今日被他宽胜暗中呛了一回。心里不太舒服。” 我宽慰他:“论道行,您比他强十倍。他开口就同济大学,闭口高科技,纯是一派胡弄。” 师父脸一沉:“同济建筑系是全国一流的,建筑学中有风水学,不能说他不学无术,他确是有学有术。 其次,这个电脑图比肉眼强十倍,比如,我平时观察,并不见得对面的万贵商场有一尖角对着悠然居二楼的窗子,今天,在他的电脑上一瞟,十分清楚。” 我想,师父也认成宽胜的说法了? 师父说:“你马上去买一圆镜来。” 一会儿,我就买了镜子回来。师父带我到二楼,指点角度把镜子安好。 坐了好一会儿,师父恢复神色:“你高中毕业?” 我点点头。 他盯着我:“你留心一下,如果有卫星看地形之类的培训班,师父愿意送你去学,你学会了,回来教我。” “我教您?” “对啊,教学之道,互教互帮。为学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教我有何不可? 世界滔滔,变化无穷。我等师徒,如果因循守旧,不思变革,也许哪一天就被这时代抛弃了。” 我心中一震:“师父有如此远见,徒弟震撼不已,就算我高中毕业,我也要把宽胜那东西弄通。” 我当即给冬子打了电话,问了这方面的情况。 冬子觉得这太简单了:“机会多的是,北京上海杭州,各种培训班,想学什么都行。我帮你百度一下。” 不过两分钟,冬子在微信中发给我五条培训信息。我一一读给师父听。师父开脸一笑:“选杭州的这个班吧。过了年你就去。” 两人正说着,进来一年轻小伙。看上去像大学生。这种比较容易的对象,师父就交给我,起身去邻居家坐坐。 “朋友,测字?” 他憨憨一笑:“除了测字,可以出主意吗?” “可以,就某件事情给你一个参考,是不是这层意思?” 他点点头,详细说了自己的情况: 他是一个要明年夏天才毕业的师范生。祖宗三代务农,所有亲戚中没一个吃公家饭的——说白了,没有半点关系。关系不强的人都分在乡下去,何况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他来问问主意,有什么办法可以留在城里。 这已超过了我测字的范围。 他看见我半天没有做声,涨红着脸说道:“我以前的几个师兄也是没点关系,分在乡下,结果工作五六年了,调不回城里,现在就在乡里生根了。 我观察了来人的面相,按师父教的,此人属于富贵之相,但须得遇上贵人提携。决定帮他一把。 这种方法叫“养”。凡是日后能够用得着的,现在就开始帮。 我眉毛一挑:“你叫什么名字?” “井柏森。” “你爷爷或者父亲很有学问。” 他一听,声音清脆地答道:“我爷爷以前是教书的,我知道,你说是的是我名字,出自杜甫的诗句。” 我点点头,开腔道:“我教你一招,这招叫剑走偏锋。” 他望着我,等我说下去。 我做了一个推门的手势:“明年毕业分配时,你直闯教育局长办公室。” 他瞪着眼睛:“我?” 我点点头,详细给他介绍了招数。 要他闯进去,先自我介绍,然后提出要求,说自己愿意到全市最偏僻,最艰苦,最穷,交通最差的村子去教书,因为那里很少有 人愿意去,也因为我是农村出身的…… 井柏森张大着嘴,担忧地问:“万一分到那儿就是一辈子呢?” 我哈哈大笑:“朋友,你怎么这么幼稚?局长一定会马上掏笔,记下你的名字,然后在大会小会讲你的励志故事,把你树为典型。” “是吗?”小伙子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 我反问道:“不是吗?局长要政绩,教育系统要典型,你的行动,就是局长上升的阶梯。过不了三年,你就会调回城里,甚至是调到局机关。” “万一不是你预想的这种情况呢?比如局长过两年就调走了,新局长不理旧事。” 看来,现在的大学生也不是好蒙的,他们比我还现实。 绝不能输给他,于是,我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 “也有办法,你想的是过大城市白领生活,我理解。万一,局长表扬你几句,放你到偏僻山村就不管了。同样,你过三年也要出村庄的。” 他心急地问道:“为什么?” 我爽朗一笑:“你分到的那地方,山高,路远,甚至没有电灯,学生也不多,村里人也没几个和你说得上话的,你每天除了教点书,就是朝霞与伴,落日映影,夜间青灯,顾影自怜,是吗?” 他愁眉不展,点点头。 我鼓励他:“越恐怖越寂寞越好。这时,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晨起背单词,入夜读文章,三年呀三年,你把英语读得跟你讲方言一样纯熟,你把考题做得跟喝米汤一样容易,你还考不上研究生,谁考得上?” 小伙子一拍大腿,眉开眼笑: “哥哥,你真会说,而且说得很实在。把两种方向都给我指明了。” 我给他分析:“第一种,叫借力打力。并不卑鄙,如果每年都有像你一样,主动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教书的,那么,你走了,有人接替,而且是高高兴兴接捧。局长把你调回城,也是为了让乐于奉献的人得到应有的回报。 第二种情况,比如局长并无远见,表扬你几句,丢你到山村就不管了。或者换了局长,对前任局长喜欢的人故意踩,那就让你失算了。 但任何事情,祸福相倚,你既然求诸于人不成,就求诸于已。我建议你攻法律金融方面的考研,就算连研也考不上。三年苦读,你已练得一身本事,辞职走天下,也不怕找不到好工作。” 小伙子站起来,朝我鞠躬:“没有人能这样指点我。太谢谢您了。” 我突然生出一种预感,问道:“你家住在西城区?” 他有些吃惊:“我是哪儿的,你都……” 我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我兴奋起来,在西城区也慢慢有市场了,正想着,忽听见他问道: “这个要收多少钱?” 我摆摆手,表示免了。和他加了微信。 井柏森千恩万谢走了。 师父从外面回来,问:测个什么字? 我把刚才一番对话说给他听。 他摸着下巴的一抹白须:“化解苦人之心,善莫大焉。” 这时,院外车子鸣了一声喇叭。师父起身道:“何总来了。”我俩一起迎出院门。 何总来悠然居,到底是为什么事呢? 第44章 又学一招:把球踢回去 一番叙旧之后,何乔波一脸愁容: “大师,就是上次那个电影之事,对方导演要求要我再追加三个亿,方可开拍。我老是不放心。此事一定要请您帮我作个主。” 我心里跳了六七八下。前面五个亿,再加三亿,师父若是说可以投资,万一亏了,这交情也差不多断了。师父的名声也受损。 师父把名声看得比生命还重,他今天受了点气,才叫我去上培训班。 现在,师父会给何总测字吗? 空气中浮现一丝诡异的气氛,我心惊肉跳。心是暗念:您千万别给他作主啊。这种人小学毕业,有了几个钱就想脱胎换骨,玩点高雅。 空气几乎快要凝固了。 我提心吊胆。 何乔波双目着师父。 一声朗声打破了沉静。 师父长笑一声,让我和何乔波都莫名其妙,一齐望着他。 师父笑完,神色凝重:“何总,每逢大事,我师父弘原道长教了我一个最好的方法,判事灵验,胜过测字。” 何乔波忙说:“请大师明示。” 我也急不可耐地等着师父指示。 师父对我说:“把茶几上的东西都撤掉。” 我把茶水、果盘、烟缸,全部收走。 师父缓缓地说:“就在这茶几之上打卦。卦不落地,则诸事顺利。” 我马上从书柜中寻出一副铜卦。 师父对何乔波说:“这卦不能由我打,必须由你自己打,叫‘求诸于人,不如求诸于已’,你身上所带的一切成败信息,全在卦象中反映。我可为你下断语。” 高,这一着实在是高,把球踢回给何乔波了。 何总接过卦,往桌上一丢,有一块卦滚到了桌子边缘,伸出一小半身子,但没有掉下去。 师父笑道:“好卦。” 何总打第二卦,“一块在桌上,一块掉到地下。” 何总打第三卦,两块在桌上滚了几下,全掉到地上。 师父兀自笑道:“第一次在桌上,说明上次见面,我测的字是对的,可以投资。第二、三次掉地下,说明情况有变,追加投资会失败。” 何总双手合十:“有了大师这句话,我就方向明朗了。这电影就不投了。” 师父微微笑道:“你还是踏踏实实做点本业为好。” 何总感叹道:“没钱人有没钱的苦恼,有钱人有钱的苦恼,我那一把资金放在银行,不找个投资对象,就一天天贬值。” 我灵感顿现,想到了申家院子。 等何总上卫生间时,我跟师父说了自己的想法——申家大院是值得投资的,无论是旅游开发,还是把整座院子买下来,都是一桩不错的生意。 师父想了想,情不自禁地夸我:“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一是为政府解了难,比较是栋危房了。二是无论开发,还是拆掉,里面的百姓就可住上新房子了。说,你和何总说说。” 等何乔波出来,师父开心道:“山红有件事想和你说说,我觉得也是个投资方向。” 何乔波点点头。 于是,我向何总说起了申家院子,何总开始还要听不听,听到我说窗子、骑楼,吊楼,门楼全是楠木的,把手一挥: “你这个信息非常好。” 元月二日,风和日丽。何总交待过我,尽量少惊动人,所以他连司机都不带,让我开车去宾馆接他。 我只打了一个电话给老林,没说什么事,就说她老婆的菜煮得好。想去回顾一下美味,顺便想买几只鳖。 一路无话。我谨记师父的教诲,尽量和顾主少说话。毕竟他是师父的大客户,何总也似乎不想说话,上了车就闭目养神。 不到四十分钟,车就停在院子门前。 老林果然早就在坪里候着,见了面,我介绍何总是我师父的朋友,想到乡下透透风。 何总眉开 眼笑:“啊哟,还有这么大一个老院子,我去转转。” 老林忙说:“我陪你们吧。” 我们三人进了院子。 这就惊动了这院子里的住户,许多人跟我打招呼,称呼五花八门:万师傅,万大师,万同志,万先生…… 突听得大门口传来一声:“万老师来了?” 我回头一看,是村支书。 申支书大步流星,穿过走廊,伸出双手来握,我忙介绍道:“这是我师父的朋友何总。” 他双手握着何总的手连摇了好几下:“欢迎何总,我姓申,是这院子曾经的主人,现在不是主人了。” 我补充道:“村里书记。” 何总幽默地笑道:“若是过去,我见了您,该称老爷啦。” 申书记也笑道:“时代不同了,现在叫老头。” 看得出何总对这院子十分满意,嘴上却掩饰道: “我对老宅子有感情,哪里有这种深宅大院,我就喜欢去转转。山红说你们申家院子不错,我立马来了兴趣。又遇上屋主人,您得向我们介绍介绍啊。” 申书记话中夹话:“来的人不少啊,中国人,外国人,乡领导,县领导,市领导,省里文物部门的领导。我差不多成了专职讲解员了。” 我插话道:“你祖辈一定有好多故事。不然,建不起这么一座大院。”申书记倒也爽快:“走,我们边走边说。” 每到一处,申书记就讲一段历史。 如果把岁月拉回一百多年前,大约是这样: 一个姓申的年轻人,常年挑着一担窑货(坛坛罐罐)行走在远乡近村,有一天,他走路绊到一条绳子,身子一趋,窑货摔个稀烂。 他生怕回去被父亲揍一顿,坐在地上,伤心地哭起来。哭得眼泪都干了,正想起身,来了一位拄杖而行的老人。 老人见年轻人满脸是泪,又见遍地窑货碎片,说道:“你为何而哭,好事啊。” 年轻人气愤地说:“什么好事呢?” 老人说道:“你回不了家,回家有顿猛揍。” 年轻人点点头。 老人问:“你身上还有盘缠吗?如果有,就收点米回去,谎称窑货卖完了,钱都收了米。” 年轻人觉得这也是个主意,可是身上钱不多,收不了多少米。回去还是瞒不过。 老人看出他的心思,可怜他地说:“我身上还有些钱,给你。” 年轻人觉得奇怪,一个无缘无故的人,为何要送些钱给自己?正在狐疑间,老人说道: “我观天象,三年后必有大旱,到时颗粒无收。你以后有钱就收谷,必能致富。” 年轻人反问:“先生能如此神算,何不叫你家人收谷?” 老人一笑:“家人?我没家人。”说罢走了。 何总笑笑:“每一座宅子都有一个传说。” 不料申支书急了眼,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传说,绝对真实。” 此后,年轻人有点余钱就收谷,三年后,果然大旱,颗粒无收,哀鸿遍野。我的先祖就这样赚到了第一笔钱。 从此,就靠做稻米生意致富。年轻人走南闯北,长了不少见识,就修起了这座宅子。 何总边听边点头,但我观察,何总只是应付,他的眼睛全被那些精美的雕花吸引住了。 看了一个多小时,总算看完。不过,那些村民并没有申书记这么热情,遇见了我打个招呼,该晒太阳的晒太阳,该带孩子的带孩子。 申支书把我喊到一边,附耳道:“他来投资?” 我摇摇头:“不太清楚。” 申书记一脸迫切:“要是他能买下宅子搞旅游开发。院子能保护好,村民也可以易地重建。花不了多少钱的。” 我鼓动道:“你可以问问他。” 第45章 我与师父隔一个光年 在老林家吃中饭时,申支书作陪,酒到半酣,他一脸期待: “何先生,你认为这宅子有开发价值吗?” 何总笑道:“书记你看呢?” 申支书愤愤不平:“经常有人来这里考察,各级领导陪着老板们。一会儿听说有人要投资,一会儿听说有人要买下,过一会儿又听说前面的公路要加宽到12米。结果是十次有十一次打嘴炮……我都想骂娘了。 众人一齐大笑。 笑完,何总缓缓劝道:”书记爱家乡,爱宅子,希望开发,可以理解,但投资者站的角度不同。他想的是开发能不能给自己赚钱。” 申支书端起杯子:“您是个讲实话的老板,我看得出来,您是真正来看宅子有不有投资价值的。” 何总放下筷子,一脸惊奇:“何以见得。” 申支书说:“没有任何领导陪你呀,昨天你站在主席台上,握手都握不赢。今天,就一个人来了。” 我敲了一下脑门,心想:其实何总是个多大的老板,申书记早已清楚。 何总谦虚地笑道:“我确实想来投资。但我一个人决定不了。” 申书记把送到嘴边的酒杯重新放下:“你决定不了?” 何总高屋建瓴地说:“我要请一些旅游专家,文化学者来看,让他们先期论证。” 申书记佩服道:“您这说法,我倒是认同。这叫慎重,是个办大事的样子。” 何总豪爽地说:“我宁可花一百万让他们先论证,这钱要舍得花。” 申支书心花怒放:“为你这一百万论证费干杯。” 大家畅饮而尽。 也许是论证费就肯花一百万这句话,被老林老婆听到了。他老婆告诉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又告诉别人。 等我们快吃完时,老林家坪外站的站,蹲的蹲,石桌上,树枝上,都坐满了人。他们在外面说说笑笑,指指点点。 那些村民,这个说来老林家借个筛子,那个说来送棵白菜,还把锄头,还有的说,闻着你家的香味了,看看吃什么好菜…… 他们穿来穿去,总是眼睛朝何总脸上瞟。就是想看清这个愿意出一百万论证费的人,长的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直到车子开出老远,申支书和那一群村民,还站在大坪里,朝我们不断地挥手。 …… 从申家院子回来,何总早就叫司机把车开到了悠然居候着。下了车,他进屋与师父寒暄一阵,然后告辞。 送走何总,师父问道:“怎么样?” 我把全过程说了一遍。 师父想考考我的观察力,脸色平静地问道: “你觉得他会投资吗?” 我想也没想,冲口而出: “如果他真的肯花一百万前期论证,证明他想投资开发这座院子。” 师父听后,哈哈大笑。 笑得我无地自容。 师父叫我把书房门关上,悉心开导我: “山红,你测字水平尚可,但社会经验不足。申家院子,只是乌乡市人认为了不起,走出去,放眼全国,它就没有什么旅游价值了。” “那何总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说花一百万请专家论证,那不是信口开河?” “他没有信口开河,确实会花一百万请专家论证。” 我一脸诧色:“不会吧,那一百万就打了水漂?” 师父冷笑道:“生意人会舍得打水漂?他请的专家,往返机票,吃的用的,再加上那不菲的出场费,全由他掏。那些专家听谁的?何总暗示一下,他们就论证个‘大院毫无价值’的结论来。” 我一时还摸不着头脑。 师父笑道:“前面无数任老板都来看过,都不投资,说明投资的意义不大。何总再正正规规请一班专家论证,把申家院子论证个暗无天日,毫无价值。 再论证下去,不是住不住的问题,而是房子会倒塌,百姓会在梦中被砸死。这不仅让老百姓灰心,更关健的是让地方政府也灰心。 被专家学者说得一无是处之后,政府的心也拨凉拨凉的,何总的一百万,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接下来,就会有出一个人出现,愿意以合理的价买下宅子。他的理由是,这些青砖,以现代的工艺水平烧不出了。他钱多,要把这些青砖全拆下来,自己建个全青砖带半文物状的院子。 我恍然大悟:“这个人不是何总,是何总的代理人。” 师父猛然挑眉:“你开窍了。代理人会跟政府合作,弄个什么安居工作,择地统一建房,让百姓迁走,然后他们就拆房——他们要的就是那骑楼的雕花,飞檐的石像,梁上的楠木,吊牌的金丝。当他们把这些东西搬走,再包装一下,就成了天价。” “天价?”我对这一行不懂。 师父锁眉道:“用大钱炒出来的东西,都是天价。他把金丝楠木请人雕刻成“微雕”。拇指大的东西,里面有山有亭,有水有船,他会宣传说:放在耳边,你还可以听得见水响呢。 他把楠木又做成佛珠,花大钱请个大师开光,宣传说:戴上这佛珠,车子翻个稀烂,你肉身毫发无损。能戴这佛珠的是什么人,车子摔个稀烂的机率有多大? 他把楠木做成戒指,宣传说:一千年海枯石烂,唯有你的爱情仍在,情永存,爱恒久。” …… 我听得胆战心惊,汗流浃背。 商场如战场,这里面竟然充满了如此多的算计、阴谋,步步都是圈套。 师父喟然长叹:“干我们这一行,就是看破不说破。不去参股,不去投资,守着自己的本行就行。” 我倒地一拜:“谢谢师父,您总在关键处给我指点迷津。要不是您层层拨开迷雾,我还真以为何总要投资。” 师父凝眉:“这一切都在光鲜的口号下完成,农民住上了新居,感谢政府;政府变废为宝,感谢代理人。代理人感谢何总,仅仅是出个面,分了不少钱。” 听了师父这场课,那一夜,我失眠了。我原来以为和师父只隔个太平洋,现在,我觉得相差一个光年了。 何总会像师父分析的这样行动吗? 第46章三瞎结伴,上门挑衅 一晃快要过年了。我姐派我当全权代表,接爹娘来乌乡市过春节。 这天上午,我早早来到悠然居,扫地抹桌烧茶,就等着师父起床后,向他请假。 约一个小时后,师父来到了客厅。我给他献上一杯茶,开腔道: “师父,我想早点回老家,把爹妈接到城里来过年。” 师父望了我一眼:“是该把你爹娘接来住一住。你把车开回去嘛。” 我犹豫半天:“不太好吧,毕竟您要用车,叫石哥帮你开一下,多方便。” “石哥有车,要用车,我叫他一声就行了。” 我担心师父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不指望他真会借车。便笑笑: “坐高铁也很方便。” 不料师父虎了脸:“路虎档次低了?” 我嘴上说“那恭敬不如从命”,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回家稍作准备,定在次日早上出发。 冬子听说我要开车回去,向单位请假,说搭我的车一道回家。 太好了,车上有伴,一路不寂寞。我们轮流着开,一路谈笑,八个小时到家。 “路虎”车在我们那山沟沟里还算高档车,很多人以为哪位大老板回村了。直到车子开进我家地坪,我和冬子从车里钻出来时,一下亮瞎了他们的眼睛。 村人们绝对认为我不可能开上路虎。 村里的老倌老太婆,长年聚在一起,他们的任务就是散布各种消息,议论各家长短。 我万山红早已被他们定了位。 一个在外面混不下去了的人。 混不下去,只好跟人学习算命的人。 在他们心中,算命是瞎子们的营生。一个人不落魄到讨饭的地步,是不会去学这门手艺的。 虽然我开了个路虎。他们还是故意一遍遍地当众问我:“你学算命?” 我给他们纠正:“学测字。” 人家把嘴一翘:“测字和算命不一回事?” 我也懒得解释,含含糊糊地点点头。 他们终于摸清了我的底子,便用一种不屑的语气问道: “你还是学徒,收几块钱一个呢?” 我故意说:“十块。” 他们立马有了鄙视我的底气:“轻松倒是轻松。一天算十个,三十天不休息也就是三千块钱?” 我冷笑道:“你数学水平真好。” 这句话传出去,他们说我不尊重人。又传说我这路虎可能是借的,或者是买个二手车翻新。大家一议,说借的不可能,谁会借个这么高档的车给他呢?那就只剩下二手车翻新了。 甚至有人怀疑我是偷的。他们私下说,干这种事的人跟四扒手差不多。四扒手是我们村上人,集偷扒抢骗于一身。 我娘听了村里人的风言风语,一脸疑惑地问我: “你到底是怎么赚钱的嘛。你姐说你有钱,城里人的命值钱些,但算个命,比村里翻五倍,也只有五十块钱嘛。” 我笑道:“有时一天赚三百,有时一天赚五百。” 我爹一脸不屑:“城里又不止你一个算命的,有时生意好,有时生意差。你能赚三百五百?” 我认真地说:“生意好做呢。城里人养的狗死了,都要择个日子下葬。” 我爹娘从沙发上滑下去,坐在地上。 我娘叹息道:“难怪四扒手说,他宁可到城里变条狗,也不愿回老家。” 我娘是个不服输的人,第二天就在村里发布了一条关于我的真实消息——每天能赚五六百。 村里人又有点恨我了。 动动嘴巴,一天能赚五六百?还是个学徒,出了师,那不每天上千?于是,有关我万山红的各种谣言,满村乱飞。 传着传着就走了调:说我根本就看不上我们镇上“命理界”的三位大师;说我过了年就要到镇上开店——给人看相、算命、测字、看风水。 要把三位土八字先生的饭碗砸个稀巴烂。 镇上的三位命理界大师,分别叫张瞎、李瞎、王二麻子。张瞎、李瞎长于算命兼测字,王二麻子并不瞎,眼光脚健,就多了一项,看风水。 三人平时不和,听说我要到镇上开店,砸他们的饭碗。就准备等我还没上阵,先给我来个下马威。 我也听到了消息,打了电话问师父,如果这三人来了,是客客气气,俯首称臣,还是要跟他们较量较量呢? 师父告诫我:先礼后兵。先客客气气,若是交流学问,诚为喜事。若是鸡蛋里找骨头,也不能一味软弱,那样,就有损弘原道长创立这门新测字法的脸面。 第二天,这三大名人在镇上集结,消息竟然传得挺快,不仅我村村民,早就在我家等着,镇上一些泼皮无赖也集结前来。 于是,一幅“三老访贤图”就出来了: 走在前面的是王二,走在第二的是张瞎的皮条客三太保。三太保手臂上剌条龙。张瞎一手拄拐,一手搭在三太保肩上;走到第三的是九太保,李瞎一手柱拐,一手搭在九太保的肩上。 后面跟着的是一群混混。 这阵式,就等于一列小型火车,向我家开来。 我爹走亲戚去了,家里就我和我娘。 人太多,就干脆地地坪里接待他们。大家坐的坐,站的站。 我娘没见过这阵势,就忙着烧水泡茶。 王二麻子拱手,一脸阴晴不定地说道:“山红大师,听说你远赴异地,拜求名师,我等三人,今日前来学习,是否肯赐教导?” 我不冷不热地说:“三位前辈亲自上门,送来关怀与教诲,小万哪里有不欢迎之理?只是屋宇狭窄,只能委屈大家在地坪就坐。” 王二麻子沉着脸问道:“山红大师,听说你在城里师从高人,请问深造了些什么学问?” 我缓缓吐出两个字:“测字。” 他陡然高声道:“测字不如算命,命理有四柱,排清四柱,生死贫富,清清楚楚,而测字不过是望文生义。全凭察颜观色,不知老朽讲得对不对。” 我呵呵一笑:“要对不对。对者,中国文字确实可以望文生义,不象英文,望过去,哑巴望着娘——想说,说不出。” 张瞎李瞎哼哼两声。 王二听我语带讽刺,青铁着脸:“山红大师又师从何人?” 我知道这算命界喜欢论资排辈,这王二又弄莫瞎一套,便冷冷答道:“称我做小万就行了,称我大师,兑坎当帽子戴,鼎当不起。若说我师从何人,乃弘一道长。” 王二刚要问下去,我打断他道: “前辈不必寻根究底,我师父是师自弘原道长,弘原道长往上,没人了,这套测字术,乃是我师爷独创。” “哈哈哈,原来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王二觉得他胜了一回,放声大笑。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张瞎,冷笑一声:“我说个字,请山红大师测一下。” 我冷冷地说:“不要说。” 张瞎脸色一变,厉声道:“架子这么大?连我说个字都不让说。” 我仰天长笑,笑得在座的人莫名其妙。 笑完,我软中带硬地说道:“我不是大师,是听师。你用纸写个字,我听一听,帮你分析。” 围观的人沸腾了。 一个个纷纷交头接耳——“听字”? 第47章 吓得他们屁滚尿流 我进屋取了纸笔,交给张瞎的经纪人三太保,沉声道: 麻烦你帮张大师写个字。 三太保一脸高冷,不耐烦地接过纸笔,然后弯腰,张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三太保写好字。搓成一团交给我。 我操,刘谦还大庭广众之中,鸡蛋里摸戒指,我万山红早已炼得炉火纯青。左耳听一下,右耳听一下,把纸往风中一丢:“大陆的‘陆’。” 众人惊得眼珠都掉了出来。 张瞎讽刺道:“野法子倒学了不少啊。” 我双手抱胸:“张大师,请问你要测什么?” 张瞎狡黠一笑:“十天之后,是晴是雨?” 这会儿,全场大笑,三太保和九太保笑得格外响亮。 我故意装傻,说道:“天不有测风云,这个还真没算过。” 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 张瞎、李瞎、王二麻子,三太保,九太保……他们的笑声直冲云霄。 连原来想看我出丑的村民们,也有些为我抱不平。纷纷说,这个怎么测? 等他们笑够了,我开始笑。 我仰天长笑,笑得树叶发抖,鸡飞狗跳。 笑得全场静下来,鸦雀无声之际,这时,我才冷冷地说: “虽然不知道十天后是晴是雨,但我可以唤条蛇出来问问。”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双手一拍,口中念念有词,然后高声说道: “蛇儿快来,会会三位大师。” 众人要信不信。 我娘沉声道:“你真有野法子?别咬着乡里乡亲呀。” 一条大蛇从远处的草丛中爬过来,吐着红红的舌信。杂草纷纷倒向两边。 突兀之间,真爬出一条巨蛇。惊得众人如惊弓之鸟,四处逃散。王二瞎子起身就逃。张瞎李瞎催促三太保,九太保快点带他们走。 我大声说道:“三位大师,蛇不咬好人。他们平素替人指点迷津,救难解围,尽做好事,它怎么会伤害你们?快坐,快坐。” 三人只好坐下。 我在蛇头拍拍,低声念了几句口诀,把它盘起来,放在王二的凳子下,王二吓得再次起身。 我哈哈大笑:“王大师,怕什么?江湖上不是传闻你会断生死吗?今天总是断了生死才出门吧,谁都不愿死在外面。” 众人狂笑。我娘给王二换了条凳。安抚道:“王师傅,坐这边。” 张瞎和李瞎一齐说:“不要放蛇到我们的凳子下,别欺负我们两个瞎子啊。” 我娘向他们道歉:“放心,他小时候就调皮,喜欢恶作剧,但还是懂分寸。” 这时,我才把蛇拎过来,放在我的凳子下。对张瞎说道: “这个‘陆’字嘛,左边刨耳,既是‘阳’字的一半,又是‘阴’字的一半。所以,十天之后,可出太阳可落雨,叫阴睛不定,喜怒无常。” 李瞎反正看不见,对那条吐着信子的蛇没什么恐惧,不甘寂寞,第三个出场了。 他拿腔拿调道:“万大师。那你帮我听个字。” 他叫九太保写了。 我接过纸片,左耳一听,右耳一听,说“焉”字,测什么? 李瞎说:“我昨天搞了一次体检,你测测我身体哪一方面有毛病?” 想戏弄我吗?那我也戏弄你一下吧。 我又故意装傻:“在下并非医生,并不知道你哪里有毛病。” 李瞎终于扳回一局,嘲笑道: “你不是会测字吗?算不出,也要可从字面上给我分析吧?” 我陡地脸色一沉:“一定要我分析,我就不客气了。此字似马非马,是匹病马,你来时还好好的,现在却不能动弹。站不起来。” 李瞎脸色狰狞,大骂:“你信口雌黄,血口喷人。” 我再次仰天长啸:“李大师,那你试一试,看你能不能 站起来?” 李瞎用力,试着站起身子,可双腿像得了软骨症,怎么用力,就是使不上劲。 众人齐喊:“用力,用力。” 李瞎使尽了吃奶的力,最后瘫坐在椅子上。 王二双手合十:“万大师,使不得,使不得啊。” 我娘虎了脸:“山红,你怎么这样对待客人?” 我笑道:“哪里啦,我跟李大师开个玩笑,他可怜我,怕今后我混不到一口饭吃,故意配合我演戏,看我去扶,他就马上站起来。” 众人一齐围过来看热闹。 我扶一下,李瞎果然站起来了。 三太保和九太保眼睛都直了。 我从凳子下拎出那条大蛇,抱在怀里,扫了全场一圈,一脸坏笑: “三位大师,还有个环节,摸一下这条大蛇的信子,明年万事顺畅,看相相准,算命命准,走路跌一跤,也是踢倒块金子。” 然后,就抱着蛇走过去。 王二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语气急促:“万大师,万大师,我们走,我们走。” 我朗声一笑:“坐一下嘛,生活好了,人人不缺饭吃,米已下锅。若你们不吃,剩下的难道去喂狗?何况我家的狗只吃屎。” 王二双手作揖,脸上冒着虚汗:“告辞!暂且告辞。” 三人搭成小火车状,在众人的嘻笑声中,趋趋而行。那一班后生跟着,嘻嘻哈哈,退回镇上。 我说:“乡亲们也回去吧,这条蛇我也控制不住了,只能管它一个小时。” 众人狂奔,生怕被咬。 众人散尽。我娘吃惊地望着我,问道:“你从哪里学了这些野法子?” 我笑笑:“娘啊,三个瞎子我不怕,来了两个十三太保,不给他们一点厉害看看,今天他们就会动手。所以,三句好话,不如给他打一下脸。” 我娘眉毛一紧:“你以后别回老家开店,那几个刺身的既吸毒,又当他们三人的保护人,哪个不服,就打上门去。 今天,你不过是使了野法子,不然,他们一定要让你下不了台。” 我摇摇头:“娘,您放心,我不会回来的。” 我娘开心道:“你今天吓一吓他们也好,娘在这地方也住得安稳些。不然,他们老欺负我们。” 我的眼角有些湿润。心想,我一定要努力,早点把爹娘接到城里去。 次日,我领着我爹娘,一路飞驰,回了乌乡市。 第48章 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当晚九点, 我们赶回“佛树米粉实业”。 我姐姐姐夫接了父母,兴奋不已,带着两老从地上看到楼上,从楼上看到楼下,两老笑得合不拢嘴。 我娘开心道:“闺女,你有出息。城里真是个有钱捡的地方,我和你爹苦挣苦扒几十年,才建起五间瓦房。” 我姐嘴一撇:“也不是城里有钱捡,要有头脑才赚得到钱。”说罢,望了我一眼,希望我后方火力支持一下。 我本应顺着说——那是我姐有能力才有这么大的成就——但是,我偏不说。只道:“一路辛苦了,你们先休息。明儿带你们去‘小宋城’开洋荤。” 我爹问“小宋城”是个什么地方。 我说:“您先洗澡吧。洗完澡我再给您说说。” 等我爹我娘沐浴过后,一家人围着火炉,聊些家常。 我姐就聊起这些年,她如何苦心经营,把一个小店做成全市数一数二的大粉店。听得我娘一惊一乍。 等我姐接电话的空隙,我爹问道: “山红,你说的小宋城,跟宋朝有关吧?” 我娘瞟了一眼我爹:“尽问些没用的事,你天天收藏那些假古董,以为那个地方有古董捡啊。” 我爹没别的爱好,一生就是喜欢收点什么古碗。这是他曾经无意间收过一只古碗,发了点小财留下的后遗症。 我笑道:“这个地方,真的和古董有关系。还跟我师父有关系。” 听说和我师父有关系,我娘也来了兴趣。 我姐夫道:“我也略知一二,你快说说。” 我想趁机向我爹娘介绍一下师父,让他们了解一下未曾谋面的师父神通如何广大,便向他们介绍起“小宋城”的来由。 我姐回到座位,发现全家人的注意力全转移了,盯了我一眼: “少讲些八卦,爹娘一路辛苦,让他们早点睡。”说完就走了。 我爹催促道:“快讲吧,你师父那么厉害,让我们多了解些,以后还要去拜访他呢。” “小宋城”的故事,其实是师父和我闲聊时说过的一件往事,于是,我就慢慢地介绍起“小宋城”的前世今生。 二十年前,到处搞开发,本市南郊有块地没人买,一是城区还没扩大到那儿去。二是当时买地的都搞地产。谁会去郊区建房? 包小工程赚了点的邓富根,打起了算盘。 那时,邓富根还不认识师父,就跑来测字,说想买下那块地,办个不锈钢厂。测个“庆”字。 师父一听,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邓总在纸上写下“邓富根”三个字。 师父点头道:“可以买下办厂。” 邓富根打破沙锅问到底:“先生能给我详细解解这个字吗?” 师父说:“‘庆’,广大之意。而你的名字最后一个字是“根”,现在正好下雨,雨润根长,合起来就是“根向四处广大”,所以,现在是你生意扩张的好时机。 邓富根脸有喜色。忙递一支烟。那时候,师父是不吸烟的,忙接了,笑道:“玄关暗合,你又张烟,展示伸手之态。也是动手的好时机。 再说你这个‘庆’字的写法,异于常人,上小下大,基础扎实,足以托起你广展宏图之愿。故天象,字象,意象,三象合一,是我这几个月来,碰到的第一个好字。” 邓总这人读书不多,但人聪明,掏钱立即买下这处地方。又请师父择个黄道吉日,铲土奠基。推土机进场,立马推出一片平地。 有一天,邓富根满头大汗跑到师父店里,连说:出麻烦了,出麻烦了。连比带划说了一遍。原来是推土机推开一个土包,竟是一座窑。 司机比邓富根多些见识,说这个必须报告文物局。文物局一来,第一件事就是责令他们停工。 邓富根急得额头直冒虚汗:“这怎么得了?我就想早日把厂子建成,这一 停工,停到何年何岁?” 师父却道:“绝对是好事。你还有不有钱?立即把旁边的那五十亩地买下来。” 邓富根只差没哭了。问道:“大师,您这是个什么主意?” 师父二话不说,起身上了二楼,一会儿出来,把十扎票子向桌上一放:“这是我借给你的,其他你去想办法。” 邓富根不敢伸手:“大师,您讲个道理给我听听。” 师父才细细说出原由:那片地方,小地名叫窑铺子,市志记载,宋朝时,就是官窑所在地。出产釉下彩透光薄碗。这种碗洁白纯净,几尽透明。是稀世之宝。 但是,方圆三十公里都叫窑铺子,所以,宋窑到底在何处,文物部门也作过探测,却一直没有发现有窑。 这次发现了,肯定不止一座,那么你那厂区基本上就是个窑群。那块土也就泡汤了。因此,你应向政府提出,在旁边加征一倍土地给你。 邓总问道:“买那么多地干嘛呢?” 师父压低声音:“那儿必成名胜古迹之地。你现在马上要去市政府,跪也好,拜也好,哭也好,闹也好,一定要他们马上表态。理由就是影响你建厂进度,必须马上批地。过几年之后,你那地就涨价了。 邓富根马上带了一班人到市府,他有个本事,既闹得领导心慌,又让领导觉得他可怜。领导说,不急,研究研究。 过了一月,果然越挖越多,省里的专家下了结论——宋代官窑群。对于研究北宋时代社会经济文化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邓总那原来的地皮要全部收回。 邓富根放风要到市府楼顶去跳楼。市府开会研究:古窑群不准动,在原来的基础上,多划二十亩给邓富根,那二十亩其实就是一个臭水塘。 邓富根又来问师父的主意。师父说:臭水塘的“臭”,也是个好字。上为“自”字,下为“犬”字。“犬”字,是“大”字加一点。意思是比大还多一点。 邓富根苦笑道:“大师,您这是开玩笑还是真测字啊?怎么我来测字,你总是这个也好,那个也好。” 师父说:不测“臭”字,换成“水”字,你邓富根这“根”要水滋润吗? 不测“水”字,测“塘”字。“土”字加“唐”字,一片盛唐之地。唐朝,叫盛唐,你懂? 邓富根站起来,对师父三鞠躬:“大师,我个没读书的人,我就闭着眼睛瞎搞。因为我信您这个读书人。依您意思,就是横也发财,直也发财。” 师父虎了脸:“瞎搞可不行。周围土地坐地涨价。你不能办不锈钢厂了。那是金子打水桶,太浪费了。” 邓富根忙问:“建住宅小区?” 师父摇摇头:“住宅小区也不行,那是一锤子买卖,卖完房,你就赚不到第二轮钱了。” 邓富根问:“那搞什么呢?” 师父给他一锤定音:“全搞成商铺。” 邓富根脑子里一片浑浊,说道:“不管今后是亏是赚,我要先给你叩三个响头,说罢就跪地三拜。” 师父摆摆手:“何必行如此大礼?” 邓富根一脸凝重:“我爹只生我养我,但从来没给我指过一条路。您就是我再生父母,给我指出了一条光明大道。 “小宋城”由此得名。随着宋窑纪念馆的建成,宋窑旧址的设立,“小宋城”由南郊变成南城区的中心。邓富根因此发家。 故事说完,我娘第一个发言:“山红,你跟对了人。你说你一天能挣个三百,我心底里一直认为你扯淡。这回信了。” 我爹一向反对我吸烟,竟破例借着给我姐夫张烟的同时,给了我一支,开心地说道:“你师父是个好人。” 我姐夫趁机为我说话:“山红去吃饭,不用自己花钱。” 我爹我娘一齐问:“为啥?” 我姐夫扬眉道:“他是弘一大师的徒弟啊。” 我娘抹了一把幸 福的眼泪,说道:“一定要早点见到你师父,让我们当面说一声谢谢。” 第49章 我竟然不知道怎么点菜 次日上午,我姐和我商量:中午到“小宋城”最顶级的豪华包厢1008厅吃“全宋餐”。 我姐皱眉道:“那个包间,不知道能不能订上。” 我故意说:“你是企业家,有面子。” 她显得为难:“试试吧。” 等她走后,我打了电话给肖立明,请他把包厢订好。然后对我爹娘说道:“我先去师父那会报个到。” 师父见到我,一脸惊诧:“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就把这几天的情况,跟他报告一遍。 师父笑笑:“你应该打个电话给王二。跟他说明,一是不会去镇上开店,二是欢迎他们有空来本市做客。毕竟你父母以后还回老家住嘛。 我一脸愧色:“您想得真周到。” “这叫度量,你可以和人吵一架,第二天见面,主动和人家打招呼,矛盾就不化解了吗?”师父说完,就到院子外面散步去了。 我脸更红了,打了老家三个电话,才问到王二的手机号码。便拨了过去。 “王师傅吗?我是万山红啊。” 他半天才反应过来,支支吾吾:“万……哦……山红大师。” “别这样喊,羞杀我也。我呢,昨天就从老家回了这边。想想昨天没好好招待你们,心里过意不去。这一辈子,能当面向你们请教的机会不多。隔山隔水的,但是,你们若是来了这边,不告诉我,我就有意见呢。” 他一听,才明白我不会回老家发展的意思,便道:“你就这么不热爱家乡了?” 我扑哧一笑:“毕竟这边收入高点,准备买套房,扎下根来。” 他语气热情多了:“好的好的。我一定转告张师傅李师傅,把你的盛情传达到位。” 师父从外面悠转了一阵,进来道:什么时候你父母有空?我想请他们到家里吃餐饭。” 我脸红了,忙说:“我会带他们来拜访您。” 这时,肖立明打来电话,我走到一旁接听。 肖立明道:“老弟呀,我花了半个小时才办好。那厅原来有人订好了,我还打出了你师父的招牌,人家才说既然是大师要,那就让出来吧。” 我说:“主任辛苦了。你还会高升。” 我偶尔会用这句话——你还会高升——本来,这是句鼓励的客气话。若是一般人说出来,对方笑笑,当成一种祝福而已,但这句话,从师父或者我的嘴里说出来,别人就会有某种期盼——因为我们会看相。 所以,这不是一句客套话,而是给人家一定会中奖的感觉。 这句话果然有魔力,肖立明忙说: “山红老弟,我一年有三次免费指标,这次,就让老哥表示对你父母的一点心意,准时过来,绝对完美服务。” 挂了电话,我笑道:“我早点回去,陪两老逛逛。” 师父点点头:“快去。” 开车到粉店,我姐带我爹娘去逛街了。 我给我姐打了电话,轻描淡写地说道:“1008落实了。” “你厉害啊。我怕你订不到,托了经委的李主任打电话,也没订上。” 我调侃她:“姐,我叫万山红。” 她拖长声音道:“哦——你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师是吧,姐满足你一下,万大师——” 我笑笑:“不敢,我的全称是万水秀的弟弟万山红。” 开车到达“小宋城”,我联系他们在“瓦厨”门口见。 “瓦厨”是师父起的名。“瓦”,宋代听戏之所。厨,当然是吃饭的地方。合起来就是既听戏又吃饭的酒楼。 集合后,我们坐电梯直上十楼。 刚刚达到,就看见电梯口站着两名身着宋服的女子,她们头带角巾,身穿长袖,两腋开衩,下长过膝,身上再加件红花背子,躬身道:有请万官人—— 说罢,两人引路,款款而行。 快到门 口,站两童子。执绋而立,高唱:官人到—— 内有人应答:擂鼓——鸣号——迎官人。 忽听得响鼓三下,锁呐一声,约有十来个宫女模样的女子分立两旁,一膝弯曲,呈半跪状,齐喊:老爷老太太万福,万官人吉祥—— 我爹我娘一时不知所措,不知应不应回礼。我小声道: “这是演戏,别管她们。” 十宫女行过礼后,领我们入席。一个个像待她们亲爹亲妈一样,把两位老人请到主席坐定,又回去来请我们入席。 大家坐下,进来一个小生模样的人,站在我身边,炒豆子一样的报菜名:子母团,笋肉包儿,诸色油炸,鳊鱼脍、群鲜脍、白蟹辣,八焙鸡,牛蒡、梢瓜、牛肚倍子,酱牛蹄儿,蜜渍豆腐,宜利少,香药灌肺…… 我娘听得一头雾水。我爹毕竟当过干部,见识多些,有点故装镇定,不停地吸烟。我姐更会装,双手抱在胸前,好像女王一样,好像这些都是我这个下人该办的。 毕竟我姐夫教过历史,有文化,不紧不慢地问道: “这是南宋菜系还是北宋菜系?” 立在一旁的小伙子答道: “南北相混,既有开封菜系,以示怀念故都,又有淮扬菜系,以示南迁与当地融合。” 我也是第一回进这豪华包间,第一次面对这些多古菜名,第一次尴尬到连菜也不会点,真是贫穷限制了我的选择。再说就五个人,能吃多少?我接过菜单,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忽听到门外高唱:店小二到—— 我回头一看,是肖立明。 他进门拱手道:”伯父伯母,小肖来迟,又对那小伙子说:菜我全部先点好了。” 我向爹娘和姐姐姐夫介绍:“这是丰庆集团办公室肖主任。” 肖立明上前一一握手,然后说:“我还有个活动,等会再来敬酒。” 转身向那手下一行人说:“小心侍候贵客。” 既然肖主任全已安排好,那就不必操心了,这时,门口童子唱道: 上七品滚龙茶—— 进来一个汉子,那茶壶嘴足有一米长。他反手筛茶,眼睛不看,竟然满满一杯,不溅一滴。 我娘说:筛个茶还得有身武功呀? 门口又唱:上泡枣梅花酒。 我以为是一瓶一瓶的,结果是几个宫女模样的女子正抬出几个木桶,从木桶舀枣子、鲜花,装到一个漏斗里。 门口唱:温酒—— 她们把漏斗里的东西注入一个大壶,沸水三滚之后,装入小壶,给我们一一筛酒。 这时,我姐夫活跃起来,一脸得色:“爹、娘,放心喝,古代没有白酒,也没有米酒,他们的酒,就是饮料一样,度数很低。” 大家一品,果然酒不像酒,饮料不像饮料,甜中带涩,却十分好喝。 门口唱:上佳肴—— 第50章 爹娘离故乡,一言难尽 等菜品端上来,我们都傻眼了,全是装在那大贝壳里,一点点儿。一会儿又上些小碟,也是一点点儿。 但菜的品种却有二十多种。稀奇古怪,许多叫不上名字。我姐望了我一眼,小声问我:“哪里要上这么多?这钱可不少啊。” 我吃吃笑道:“怕什么,我们俩个挺嘛。” 正吃着,门口唱:献舞—— 进来两个漂亮女子,彩妆宽袍,细腰画眉。她们跳起了飞天舞。一会儿反手琵琶,一会儿扭腰拉琴。 跳了一段,一女子坐下吹箫,另一女子唱道: 柳暗魏王堤,堤呀堤,此时心转迷,心转迷。 两句唱罢,声音突然升高: 桃花春水渌,渌也渌,水上鸳鸯浴,浴也浴—— 然后降调,深情唱道: 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君不知—— 最后伤感地咽泣道: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那甜美的嗓音,婉转百折的相思,千言不尽的感叹,万复不劫的情伤,把大宋歌女对于情人的思念,唱得人如醉如痴。 我爹问道:“这是什么歌曲?” 我姐夫忙答道:“这是唐代诗人韦庄的《菩萨蛮。洛阳城里好风光》。本意是表达韦庄对自己人生际遇的不满。但在宋代,歌女把词意表达为对客人的思念。 意思是,客人就要领我的情,趁着好春光娶了我,不然,你才子也一天天老了。今天的意思就是唱歌的,表达对山红的一片感情,说山红,你早点把我领走吧。” 连服务员听了都哈哈大笑。 我娘说:“山红怕配不上她们,一个个天仙一样。” 说话间,肖立明进来敬酒。大家早已吃饭了。他连说对不起对不起,于是,我和我姐夫喝酒,其他人端茶碰了一下,他说:“慢慢吃——” 歌女下场,门口唱:上饼—— 我娘问:“这菜怎么没有一片猪肉呢?” 我姐夫介绍:“这是贵族席,北宋的贵族是不吃猪肉的,只吃羊肉。” 我姐咬了一口饼:“还是这宋朝的饼好吃。” 我姐夫对我姐说道:“宋朝是个吃货时代,吴梦梁所著《梦梁录》记载的点心小吃达一百一十多种。” 女企业家顿时脸上无光,今天的光芒全让我姐夫承包了。她沉着脸说:“一百多种,也不过是面粉里包点不同的馅。” 我娘忽而问我:“这一席要多少钱啊?” 我伸出两个指头。 她试探着问:“二千?” 我顿了顿,才说:“两万八千八。” 她惊得把送到嘴边的蟹肉饼退回碟子:“是吃饭还是吃钱?” 我姐吃惊望着我,好像是在问,“这钱是谁来出啊?” 我低声道:“这一席是刚才这位主任送的。” 我娘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夹起那个饼咬了一大口。 我发现只要谈到钱,只有我爹和我姐夫沉得住气。因为他们两个在家都不管钱。我爹几乎一言不发。我姐夫只管谈学问。只有我姐,一直吃得跟龚琳娜的《忐忑》一样,心情的落差简直可以发电。 吃完,我爹说了一句话:“山红,我吃得高兴,你比你爹强。” 我姐故意说:“吃个好看,回去还得吃碗面。” 我娘是个“护崽狂”,对我姐呛道: “你说冤枉话呢。那饼吃两个你就会饱,好多蟹肉啊。” 吃毕,大家站起来。门口唱:送官人—— 十女子又站成两排,躬身请安道:老爷老太太万官人一行慢走。 进了电梯,我娘连说:“好吃,好吃。” 我姐道:“不要钱的好吃吧?要钱,谁来这种地方。五层六层的菜一样好吃,只要千多两千。” 改日,师父又请我们全家到悠然居请晚餐,席间,我爹我娘不断 地感谢道长,说山红在这地方,全靠大师管着,教着。 师父说:“山红不错,灵性。” 又改日,我家在家中设宴,请师父夫妇和陈姨来吃饭。这回由我娘亲自掌勺。师父直夸我娘是个美食家,做得一手好菜。 出了元宵,我姐夫送两老回家。一行三人坐高铁回去。我姐夫陪着他们在老家住了十来天才回城。 据我姐夫回来说,我娘天天跟那些邻居聊她在城里的见闻,说得最多是一餐吃了两万八千八。 开始还有人听,问得详细,后来就没有人听了,再后来,有的人明明要经过我家,却绕道走。 我对我姐说:“得把爹娘接到城里来才行了。” 我姐不解地问:“才送回去不到一个月,又要接回来?” 我回道:“姐夫没跟你说爹妈的事吗?” 我姐大大咧咧地道:“说了,无非是那些人嫉妒我们家啊。” 我痛心地说:“因为嫉妒,就会孤立他们。因为被人孤立,他们就格外寂寞。因为格外寂寞,他们就会活不长久。” 我姐一听,连道:“你说的倒有道理啊。” 不久,我姐夫又成了迎父母入城的特使。回到老家,把父母接了出来。从此,我家开始从那个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庄剥离出来。 姐夫说:“离开村庄的时候,人们淡淡地问候几句,笑笑,说进城去过好日子去?” 有一夜,姐夫和我坐谈。他说,纯朴憨厚这个词组,语文课本不要再收入了。 我问,为什么呢? 姐夫说:“下一代人无法理解它的具体意义,纯朴憨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找不到了,怎么去理解?” 我笑笑:“姐夫,也没那么悲观,也许我们这个社会正在阵痛,一切存在的东西,古往今来都是一样:善恶相伴相存。”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是我学徒的第三年四月份,冬子提醒我,风水班可以报名了。 报名后五天,我别了我的城,去杭州参加“人天感应风水软件应用培训班”去了。 我发誓:一定要把这高科技学熟学精。就是班上有几只白骨精,我也不能和她们出去游玩。 古之成大事者,不外乎能抵抗两种东西。 不写出来了,你懂的。 第51章 结识高人常南溪 学习地点定在千岛湖一个美丽的小岛上。正如培训班招生广告中所说:风光如画,怡情养性,漫步岛上,恍若仙境。 至于这个小岛,我就不详细描述了。他们又没数广告费给我。 我下午两点才到,看了门口的指示牌,来到吧台前,问道: “小姐,我是参加风水培训班的。怎么报到?” 她睁大着眼睛朝我扫了又扫。 凭我阅人无数的经验,她的眼光尽管进行了有度修饰,但毫无疑义,她对我充满了疑虑。 我改口道:“小姐姐,我确实是来报到的。” 她没好气地问:“你的报到通知呢?” 我把通知掏出来,放在吧台上,她认真地看了一遍,眼睛望着天花板:“交三万。” 我掏出手机扫了一下。 她把房卡和一个提袋交给我:“2208房间。晚餐在一楼大厅用餐。” 房间设施古香古色,宽大的床,洁白的棉被。我好好洗漱了一番,我又来到阳台上,极目远眺,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室内除一几一桌两条椅子之外,桌上摆着印度香,床边有个打坐榻,看来这是一处常年举办国学、风水之类培训班的小宾馆。 我抽出一支印度香点燃,檀香袅袅,舒畅无比。 坐在精致的雕花椅上,把资料袋打开,培训班须知上写着:作息时间,用餐地点,上午上课,下午自习。每场培训课的课件资料整齐有序。十天培训排得满满当当。 翻完资料,我明白:前七天从各个大学邀请来的讲师教授,主讲地形地貌图,天文星座图的绘制。 后两天请既通风水又通天文地理的专家,讲授天地人对应。 最后一天上午,请国内顶尖的易学大师给学员讲课。 这对我来说,太好了。由浅入深,环环相扣。 路上疲乏,我睡了一觉。直到电话铃响,吧台催我去用晚餐。 晚餐设在一个大包厢,进去一看,我吓晕了: 餐厅等于在做一场大型法事,一个个身着道袍,头戴冠巾,偶尔有几个异类,也是着唐装,留长须,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我愣了一下,自己这西装革履真是鹤立鸡群。 一下就明白了吧台小姐为什么怀疑我,因为我太不像个“大师”。我见东边一桌有空位,走过去坐下。 左手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右手边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道,我坐下之后,讪讪说道:”大家好,来迟了。” 谁也没把我当成盘菜,都不理搭我。喝汤的喝汤,吃肉的吃肉。 右手边老道地斜睨了我一眼,脸上有些不满对我说: “你要跟领导反映,交了这么多钱,菜品要好一点。汤水菜太多了,要多上几个硬菜。” 原来他们把我当成工作人员了。 我脸红了,纠正道:“我也是来学习的。” 老道用冷冷的眼光直视我。好像我是来混吃的。 第一天不认识也罢,到了第二天,仍然没人理我。 这三十多人,原来是个江湖。这其中,有些人原来就相识,下了课就聚在一起交谈,抽烟。有些人原来就有些名气,根本不理搭别人。 而且,没有一个白骨精,连老的、丑的、胖得像头猪的……都没有。 我想和他们聊聊天,人家要理不理。聊两句,天就聊死了。 上课情景让我吃惊:我坐在倒数第二排,朝前一望,没几个人听课,差不多都在玩手机,有的人还随便走出教室接听电话,甚至整节课再也没回来。 更怪的是,老师只管讲课,你听不听,他无所谓。 只有我是个异类,上课爱提问——钱是师父出的,一旦回去交不了差,那怎么对得起师父? 我一提问,课堂就有很多目光朝我射来。几乎我提每一个问题,所有的目光从正面,背后,侧面 射过来——说实话,简直像围观一头怪物似的。 嘲笑,嘲弄,不屑的目光像一团团火球射来,烤得我全身灼热。 但我还是要提,不提我不懂啊。于是,我每次提问,教室就会发各种怪笑。有的像半夜突然传来鬼叫,有的像过年猪在就义前的哀嚎。 我恨不得打个地洞,自己钻进去。他们怎么基础这么好呢?从来就不要问,一听就明白,就我这么傻瓜? 第三天下午,我一个人坐在房间发呆,呆久了,心像被什么压着,便一个人走出房间,走出宾馆,准备到外面透透气。 这时,我发现第一天晚餐时坐我左手边的男子,正坐在花圃边的木椅上吸烟。使鼓起勇气走过去。 凭我的观察,此人也是一个异类。 “你好。没去走走?”我笑道。 “是啊。好像你也不喜欢出去,是吧?” 听闻此言,我心中一喜,说明他对我的一言一行早就关注了。便说:“我基础差,只想学点东西,没心思游玩。” 他指指对面的石凳:“坐吧,你叫万山红?” 我有些感动,人家连我的名字都记住了,忙点头道: “对对,你呢?” “我叫常南溪。” “取自刘长卿《寻南溪常道士》一诗吗?” 他认真地打量了我一番:“你还读了不少唐诗啊。” 两人坐在那儿交谈起来。原来他参加过许多培训班了。他说培训班只要认真学,总会学到一些好东西。不过,绝大多数人是来镀金的。具体到这期培训班,大概真来学的,就只我们两个人了。 我忙问:“此话怎讲?” 他笑道:“当下命理、占卜、风水界也不是一块净土了。有几个真正做学问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们来就是为了最后与陈大师合个影。” 陈大师就是本次培训最后一天来讲课的大师,他是邵伟华弟子,也算国内顶尖的周易大师之一了。 尽管我也有所察觉,但还是忍不住“啊”了一声。 常南溪道:“我也加了几个人的微信,翻给你看。” 我一看,好几个人的微信圈,全是写的“应邀参加风水大师研讨班”,下面就是与各个讲课老师的合影。 我问:“明明是自己掏钱,怎么是应邀呢?” 常南溪觉得我在这方面还是个小白,给我解释道:“应邀”没错,报到通知上就是写的“邀请你参加”。 我反问:就算举办方客气,但“学习班”怎么写成“研讨班”呢? 常南溪脸上有了鄙夷之色:“欺世盗名啊。”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常南溪问道:“你没注意他们与老师们合影的细节了吗?” 第52章 一场阴谋的前奏 我摇了摇头。 常南溪站起来,双脚站成一个很宽的“八”字,双手抱胸:“就这样子,懂吗?” 我被他维妙维肖的模仿逗笑了。 这些不听课,只爱拍照学员们,天天就在朋友圈秀照片——表示与授课老师这样的名师在一起,自己是一副平起平坐的架式。 难怪他们把“学习班”不约而同地改成了“研讨班。” 常南溪面无表情地说:“只有最后一天,陈大师来了,这些人才把身子跟陈大师贴得紧紧的,以示与国内顶尖的大师,关系非常密切。” 我问:“能给我一支烟吗?” 常南溪抽出一支烟给我,问道:“你觉得我说得太刻薄了?” 我摇摇头:“不是。我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的培训班,你这么一说,下回这样的班,我值不值得来,得好好想一想。” “看你抱什么心态,如果是真心向学,是可以学到知识的。” “他们上课不提问,下午不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学得会吗?” 常南溪仰天狂笑。笑完,说:“山红先生,你还很纯洁。” 我第一次发现“纯洁”这个词比“坠落”更可怕。竟被常南溪取笑得我无地自容。 我红涨着脸,一时无语 他青铁着脸,眼角挂着不屑: “他们不在乎,回去还是用老一套方法算命、占卜。你读过《围城》吧?方鸿渐在国外野鸡大学混几年,会说yes和no,就可以让人顶礼膜拜。” 我脸色凝重,长长地“哦”了一声,。 常南溪眼角一挑:“你师从何人?” 我也不知道师父的名气在这个圈子有多大,便低声说道:“一个叫弘原道长的人。” 他倒是很平淡:“听说过,这个人名气不如邵、霍,陈等人,但在业界有些声望,只是无缘一面。” 我笑道:“你下次来乌乡市,欢迎你到我们那儿做客。” 他没回答我,而是问:“你对风水到底怎么看?” 这不是一般的问题,写一本书也许还不一定说得清楚。我只好转守为攻:“我学识浅薄,愿意听听师兄的高见。” 常南溪一脸迷茫:“我也是非常困惑才问你呀。” 我扑哧一笑:“如果是学徒,老师有一套一套的自洽理论,按这个操作就可以了,但是,有时睡在床上,我又觉得真的是这样吗?” 常南溪又想吸烟了,掏出烟盒,给我一支,自己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沉声道: “理论来源于实践,反过来指导实践。但风水学要说是一门理论,我有疑问——真的是这样吗?” 我笑道:“哲人说过,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他一拍大腿:“你引用的这句话,太有意思了。像我们两个人也许错了。而他们不做笔记,不完成作业,下课就与老师合个影,下午就与风景合个影,也许是对的。“ 我莫明其妙:“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他像一个哲学家似的,眼睛望着天空,悠悠地问: “如果风水学理论本身就不对,我们学这个干嘛呢?” 我冲口而出:“师兄,你是一个真正的学者和思考者。” 常南溪好久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才说: “我没有师从什么大师,大学毕业后,因为太认真,在好几家公司都混不下去。” 我心想,太认真的人,都难活得好。 他像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只顾自说自语: “我祖父、父亲都是在乡里搞命理风水这一行。我父亲嘲笑我,说我每个月五千多,中午只能在办公桌上打个盹,人搞得病壳子一样,不如跟他学风水。 我看不起他那个职业,钱确实好赚。直到有一年秋天,我被一家公司辞退,到年底也没找到工作。我终于被我父亲说动了,跟他学了一年,现在,我 比他强。” 我赞许道:“你悟性太好啊。” 他摇摇头:“你也干这个的,世界上大多数事情,非此即彼。比如生男生女,任何人都可以猜对百分之五十,是吗?” 我点点头:“若懂点医道,平时多总结,概率就到了百分之七十。” 常南溪道:“如此说来,这命理风水学说,不像一门理论。倒是像一门经验学。它是从经验中总结出来的,但它无法应运于实践。” “为什么呢,我们也不是常常说得准吗?” 常南溪摇摇头:“所谓准是一种概率,不是一种科学。科学可以推动人类进步。比如说空气动力学,可以算出多大功率的发动机才可以让飞机起飞。经验学是算不出来的。” 我抱拳道:“师兄,听你一席话,我真是醍醐灌顶。” 常南溪问:“神存在吗?” 我一下懵了,这么高深的问题,我真的没有想过,便摇头。 常南溪道:“自然就是神。” 我仍然懵懵然,不知怎么回答他。 他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指着天上: “太阳那么灼热,却不热不冷地温暖着我们。月亮那么遥远,却不离不弃地照耀着我们。” 然后,一只手从左到右划了一个圈: “大江奔流,升腾为水,广撒雨露,滋润着我们,植物无言,春花秋实,生生不息,养育着我们。 这自然界是如此环环相扣,缺一不可,人类所需的环境和营养,它恰当好处地给了我们,它不是神又是什么?” 我站起来,双手作揖:“先生请受我三鞠躬。” 常南溪摇摇手:“不必如此认真,我们既是探讨,就要平等。有一个像你一样愿意听我歪理的人,我就知足了。” “尊重自然,便是尊重神。你的不是歪理,是真理。” 常南溪落寞地说:“许多人说我是神经病。” 我安慰道:“说你有神经病的人都到了神经病晚期,无药可治。” 常南溪仰天长笑。笑够了才说:“万师弟幽默,幽默啊。” 我心里确实佩服他,便说:“有幸认识师兄,加个微信,离开后,我还可以时时向你请教。” 他愉快地和我加了微信,开心地说:“我也喜欢你这种人,上课不断提问,是个做学问的。” 我们越谈越投机,快到吃晚餐时,我邀请道: “师兄,我请你到外面小店炒几个菜,喝杯小酒。” 他也没推辞。 从宾馆往下走三里,左手边一条巷子,看着像个人间烟火处。我们俩走进去,转两个弯,便是饮食一条街了。到处都是食客,好不容易寻了家小店,主人却说只有阁楼上有位置了。 两人上了阁楼,一看,倒也是个好地方,狭是狭窄了点,却有情调。阁楼一坐,布帘隔开,独成一个世界。 我点了三个下酒菜,另加一蔬一汤。三杯酒下肚,就聊得更欢。 这时,手机响了。 原来是何乔波来电。他在那边说道: “山红,我这几天准备来市里,之前我跟师父发了条短信,不见他回。电话又打不通。关机,什么情况啊?” 我也觉得不太正常,顿了顿,说道: “何总,我到杭州这边来学习了,帮你问问。” 打了电话给师母问清楚后。我拨通何总:“师父去青龙寺闭关。我也打不通,是问师母才知道。” 何总道:“我开研讨会,想请他当顾问。” 我心里明白,师父一定是提前知道了这回事,不想参与所谓研讨会,借故去修炼——因为所谓“闭关”就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见不理。便回答道: “依我之见,闭关修炼,一般是十天以上,与外界完全隔离。” 何总在那头笑笑:“那就……我心意到了,下次你跟师父解释解释。” 我突然觉得,这是一场阴谋的前奏,何总要拆何家大院了。一场盛大的假研讨会即将粉墨登场。 我挂了电话,端起酒杯:“师兄,来,干杯——” 第53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我也想露一手 认识常师兄之后,就只恨日子过得太快,我们常常彻夜长谈。我对这所谓命理风水界,看得更清楚了。 这是一个江湖,巨大的江湖。江湖有风险,更有巨大的财富。 这也是一个金字塔江湖。技高者游走于豪富权贵之间,有钱还受人尊重。技低者就在街头摆摊算命,聊以养家糊口。 比如,过两天就来给我们授最后一天课的陈大师,就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入了外籍,有四个老婆,在大陆一线城市以及国外纽约、伦敦等地,坐拥几十处房产。 我暗暗立志,一定要成为江湖上的风云人物。 转眼间就到了最后一天。那天,国内最著名的易学大师陈先生果然按时光临。 他没有课件,也不讲课。站在讲台上,说了几句放之四海而皆准,也是这个世界上算最没有用的大话。 然后就是当模特。 尽管他长得歪瓜裂枣,学员们争先恐后地和他一个一个地合影。 陈大师早就练就一副热爱世界又藐视世界的臃容气度,保持着似笑非笑的嘴型——就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那种笑——蒙娜丽莎的似笑非笑。 那些合影中胆子大的人,甚至一只手勾上了大师的肩膀。 我没有上去合影。常南溪也没有。因为最后还有集体合影的环节。 工作人员一脸乌云,冲我们骂道:“怎么猪一样,让大师等你们?” 常南溪胆子大,骂道:“你才是一条猪。” 另一位工作人员出来打圆场:“要合影就快点,大师难站。” 碍于面子,我走到大师身边。陈大师对我这个迟迟不肯上来的人,不满地盯了一眼: “你是抱着玩笑的心态来学习的吗?” 我不卑不亢:“不。我很认真。” 旁边一位老师插话:“就算他学得最认真。” 陈大师转脸比川剧变脸大师还快:“我和你开个玩笑。” 我对他没讲课,据说拿走二十万讲课费很不满,更不想攀龙附凤,便不给面子地回答道: “任何玩笑都包含着当真的部分。” 他脸上严重挂不住了。 我加上了一句:“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说的。” 陈大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万山红。” 想不到,他竟然伸出一只手搂着我的肩膀,对摄影师说:“多照两张,照好一点。” 我谈不上幸福不幸福,抿嘴一笑,没有笑出来。 照片出来后,竟然我和陈大师一样神秘——都是一副蒙娜丽莎的笑。 培训完毕,各人撤退。我和常南溪都是第二天的高铁,所以去了杭州市区,常南溪带我到一家宾馆入住。 我问:“这儿,你比较熟?” 他笑笑:“有个粉丝已经给我们订好了房间。” 入得宾馆,到了八楼,他住8807,我住8809. 晚餐由他的粉丝丁总请客。 用过晚餐,丁总请常南溪给他的儿子算个八字。常南溪听了丁总报出生辰八字,笑道:“小孩子一般不算八字的。你一定要问他的出息,送你十个字——有千里之才,赴百里之任。” 我知道南溪说丁总的儿子才能超众,但一生的发展,顶格也只能当个处级干部。,因为过去的县,一般不过方圆百里。 丁总要常南溪解释。常南溪摇头,说道:“小孩子的事不解释,你回去慢慢想。” 停了一下,他对丁总说道: “山红先生是位测字师,他那个才灵验,你请他给你测个字。” 我两手摆 个不停:“不敢献丑。” 丁总一脸虔诚,双手合十:“请大师指点。” 再推辞也有点不通人情。我故作谦虚:“那就当开个玩笑,我玩笑言之,你姑且听之。” 该出手时就出手,我也想露一手。不是露给丁总看,是露给常南溪看。 丁总说道:“姑且听之的‘且’,问一问我下个月晋升正高职称的事情。” 常南溪问:“为什么选这个字?” 丁总一脸无所谓:“我也没把它当成回事,没去找评委和领导,本来就是听之任之,一听山红先生说‘姑且听之’,就忍不住选了。” 我呵呵一笑:“完全没问题。” 他一听,脸色认真地问道:“真的?” 我不再回答,只用那种蒙娜丽莎般的神秘微笑望着他。 这是师父告诉我的真经:对别人的询问,你说过一次就不必再回答,这叫保持权威性。 咱不是街头卖小菜的,要反复向人游说。 这笑起了作用,他浑身不舒服似的,这里挠挠,那里抓抓,好像做了一件错事似的——在这么一位大师面前,还小儿科地问第二次。 他端起茶杯,借机掩饰自己的不安。 常南溪对我说道:“师弟对这‘且’字,是怎么测算的呢?” 关于测字,可以说每个人都有一套方法。既然南溪相问,我就不得不如实相告。 “中国文字非常奇妙。这个‘且’字,是‘递进’的意思。而且,凡是由‘且’字旁组成的字,都有‘递进’之义。” 丁总放下茶杯,想想,还是一头雾水。 我解释道:“且字旁的字,例如,祖、姐、诅、咀、县、阻、助……我们来看看看它们包括的‘递进’关系。” 然后,我写下这串字,分析道: 祖,祖先。在父亲的基础上,爷爷,太爷爷……才能称“祖”。 姐,姐姐。在弟弟妹妹的基础上,才能称姐。 诅,诅咒。在骂的基础上更恶毒,才能称“诅”。 咀,咀嚼,在吃的基础上,不停地嚼,才能称“咀”。 县。某县,在村镇的基础上不停地叠加,才能称之为“县”。 阻,阻拦,在拦的基础上,加大力度,才叫“阻”。 助,帮助。在帮的基础上加大力度,才叫“助”。 听完我这么一举例,不说丁总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南溪都吃了一惊,眉头舒展,翘起大拇指: “师弟学问确实不错,对测字之学研究透切。” 丁总双手抱拳:“大师不仅测字,还让我对中国汉字之美妙,有了真正的认识。事成之后,一定重谢。” 我淡然一笑:“君子之交,不谈经济。重谢就不必了。” 常南溪道:“寄钱寄礼物就俗气了,事后,你就给山红寄张纪念卡,上写‘神测’,意义大多了。” 南溪真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我呵呵笑道:“纪念卡,我倒是喜欢,时不时看一看,想起杭州还有一位朋友。” “好好,我一定要寄个创意卡。” 正在谈笑,冬子来电话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上午。” “我有急事找你。”冬子的声音沙哑,几乎听得到哭声。 “你说。” 冬子说:“一下讲不清,你回来再说吧。明天几点啊,我来车站接你。” “十一点。” 那一夜,我没睡好。冬子出了什么事呢? 第54章 冬子挺住,我来了 我与常南溪在高铁站抱拳而别,各自登上了不同方向的列车。高铁穿过山川,河流。快到乌乡站时,我收到了冬子的微信: “我在出站口等你。” 下了车,冬子站在出口东张西望。我举起手:“冬子,这儿,这儿。” 他跑过来帮我提行李箱,边走边说:“到这前面咖啡馆说说。” 我看他六神无主的样子,故意不以为然:“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到前面的花圃说说吧。” 这花圃种着月季,此时开得正艳,坪里有石桌石椅。 冬子掏出烟来,给我一支。自己吸上一支。这个举动吓着我了,因为冬子从来不吸烟。 他惶恐不安地说:“我遇上大事了。” “天下没那么多大事,睡一觉过去之后,都是小事。慢慢说。” 冬子把烟拧灭,向我叙述事情的原委。 上个星期,他抽调到一个叫“申家大院旅游开发研讨会”筹备小组,负责接待工作,一是接待专家学者,二是协助一位姓苏的副主任搞好现场布置。 他从没干过这种接待工作。加上领导反复强调,接待无小事,细节决定成败,便高度紧张。 报到那天,来宾虽然不是很多,但个个都是学者专家,怠慢不得,他忙得团团转。他要调度这个去火车站,那个去高铁站。又要报告领导,谁谁谁来了,中午请他来陪餐。 等最后一个重要专家到达时,他掏出手机,准备报告领导,结果手机出问题了,黑屏。这个时候黑屏,我的天啊。 总之,他手忙脚乱,让本次研究会的一号专家晾在大厅二十分钟,没人接机。 一号专家忍不住说,我可能来错了。 研讨会共三天,第一天是实地察看。一号专家站在院子里望一眼就出来了。 第二天研讨,先是各位专家学者发言。有说可以开发的,有说没有多大开发价值。 说可开发的不多,说可以保护的有一位,不过他观点是先保护起来,再过五十年,全国这种宅子就慢慢少了。那时就有价值了——这不是扯谈?但从专家的眼光来看,他说的是真话。 还有一位风水学家在论证不能开发后,加了一句::此处风水极差,前面两座山有一个缺口,穿堂风直对院子大门。主持人纠正说:以前没缺口,修高速才打开缺口的。 专家说:那就更难办了。别的工程还可以改一改,高速是国家的,你不可能改。当然,这只是从易经风水上来说,一点个人意见,毕竟我们政府决策,不以风水为前提的。 政府决策,确实不以风水为前提。但是,专家提出了风水不好,这个观点进不了文件,也上不了台面,但反而成了最大的前提。只是人们不肯说出来而已。 最后一号专家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需要的是行万里路。这种宅子有什么开发价值?它的卖点在哪里?伟人故居?名人院第?规模宏大?历史悠久?……什么都搭不上边。而且住在里面极不安全。 总之,大家研讨来研讨去,不仅没有开发价值,而且应当早日拆掉,早日还百姓一份安全。不然,政府就必须花大钱加固。如果等到房崩砸人,发生群死群伤的事件,不是开不开发的问题,而是一届政府是把人民安危挂在心上,还是丢到爪哇国的问题了。 专家学者越说越开,所以…… 我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对冬子说道:“最后论证个面目全非。不能开发,毫无价值。” 冬子一脸懊丧:“如果论证可以开发,我这个失误可以原谅。偏偏论证毫无开发价值,这次招商引资失败,领导们就全怪罪在我头上。我现在成了乌乡市的罪人。” 冬子也感觉自己有罪似的,全身发抖,哭了起来。 我劝道:“别哭,现在要处理你,是吧?” 冬子听得,哭得更厉害。 我吼道:“哭 能解决问题?” 他才抹了一把泪,断断续续说完。 原来等客人走后,市里负责这次活动的总指挥,敲着桌子道: “这样的接待水平,来几个民间人士,就张三不满意李四发大火。若是接待重要领导不是会一塌糊涂?这次不管是什么人,加重处理,以儆效尤。” 最后的处理初步意见是,准备把冬子调离机关,放到乡下去教书。说到这里,冬子又开始哭。 看着他泪流满面,我也不禁有些伤心。 我理解他的心情,在本市他没有任何一点关系,像他这种人,一旦正式研究如何处分时,一定全票通过。 现在,他在乌乡市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我了。 他也知道,只有我向师父求情,也许有点挽回的可能。 我愣在那儿,久久没有说话。 这件事,在冬子看来,他犯了大错,因为出错,让申家院子的旅游开发泡了汤。而真相是就算接待工作天衣无缝,这件事也会泡汤。 这就等于算命先生的所谓四柱,人一出生,四柱已定,生死贵贱,早已命中注定。 我不敢把真相告诉他,而是突然发出了一阵长笑。 这叫治奇病用怪药。 他听见这声长笑,不哭了,吃惊地望着我。 我冷笑道:“像个男人好不好?苏轼一生流放,流放到哪里,就在哪里吃喝玩乐,吟诗作画,发明‘东坡肉’。换得你,不得早就上吊自杀了?教书就教书,饭碗还在嘛。” 冬子哭丧着脸:“刚谈了个女朋友,马上就会吹。” “吹就吹,乡下未婚女老师多的是,再说,找不上女老师,找个村花也不错啊。有首歌不是唱的这个?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辫子长又长。” 冬子埋怨道:“你没把我的痛苦当成回事。” 我掏出手机:“师父,您到了家吗?到了啊,好,我马上回来见您。”冬子一听,提起我的行李箱一路飞奔。 他扬手拦住一辆的士。 我说:“南星路227号悠然居。” 的哥问:“去弘一道长那儿?” 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和的哥搭话儿,比如问他为什么认识弘一大师。但现在却一点心情也没有。 司机问:“我说的不对吗?你们是去测字吧?我刚拉过一个,也是测字的…… 我一脸不悦道:”开你的车罗。向沿海地区学习好不好。我在广州打的,司机只说两句话。上车问一句,去哪?下车说一句:好走。” 的哥忙说:“好好好。” 车里沉默得像一口深井。 第55章 谈笑间,师父替冬子解危 到了悠然居,师傅正在院子里伸展伸展胳膊肘儿。我介绍说:这是我老乡乔冬。冬子破涕为笑,说:“大师,您好。” 师父点点头:“你带他里面坐吧,我走走。” 我鼓起勇气:“师父,有件事想跟您说说。” 师父没看我,反而扫了一眼冬子,也不说话,直接进了书房,我们俩跟了进去。 我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师父骂我多事,想起冬子又无人可以帮他,便佯装镇静: “培训的事,我等会再向您汇报,我小老乡冬子遇到了困难,我想先说说。” 得到师父的首肯后,我把事情的原委叙述了一遍,冬子在边上时不时补充几句。 师父没有吱声。 冬子眼角发红,用手背去擦泪,我忙递过一盒纸巾。 师父眼睛扫向书柜,我立即找出烟,给他点上火。 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地道: “什么叫雷霆之威?领导发火就是雷霆之威。什么叫杀鸡给猴看,你就是那只鸡,他吓的不是你,是猴。懂吗?” 冬子的思维应该是疑固了,师父说话时,他的眼光直直的,没半点反应。 师父望了我一眼:“拿卦来,来给他卜一卦。” 冬子低着头,一脸迷茫,也许在他看来,关键时刻不找人,靠卜卦? 师父却从容不迫,把铜卦往桌上一扔,铜卦转几圈,停住了。师父说:“好卦!” 冬子竟然站起来看卦。 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不要下乡当老师了?” 师父不说话。 冬子坐在那儿,时不时望我一眼。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空气几近凝固。 师父挥挥手手:“你先回去吧。” 冬子走了,我一团疑雾,刚才师父打的卦,根本称不上什么好卦。他在安慰冬子吗? 这时,他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好像是叫邓总过来一下。 我忙着烧水,又出去对面福贵商场买了一些水果。 回来后把果盘摆好,师父坐在那儿不问我学习情况,只看书。 我好几次想跟他汇报一下学习过程,可他根本就不想听似的,我便到外面客厅里去坐着等邓总。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邓总到了。我迎到院子外,说道: “师父在书房等您。” 邓总一进书房,笑嘻嘻道: “您不打我电话,我觉得您在抛弃我这个铜臭商人。您一召唤我,我就知道又有大好事了。” 师父笑道:“绝对是好事。” 邓总一拍大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您这么久了,我也知道掐指一算了,哈哈。” 两人寒暄几句,师父才开腔:“你是千里眼,顺风耳,最近开了个研讨会,开得七窍生烟,听说了吗?” 邓总扭着肥硕的脑袋,像在舒展脖子似的,扭了几下才停住,然后笑道: “申家大院若能开发,我邓富根不就早去开发了?还要花一百万来研讨?” 师父扑哧一笑:“他哪里抵得上你?” 邓总说:“其实他比我厉害一百倍,您早就看穿,我也早就看穿,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看穿不说。您教我的。” 师父笑笑,换了话题:“这研讨会还要处分人,你知道吗?” 邓总一副万事通的表情:“知道,那天我去找令狐副书记,他正在训人。怒气未消。” 师父一脸认真地说道:“这回还得请你再去找令狐书记,那个要处理的小伙子是山红的老乡,在乌乡,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你跟书记求求情,先放到哪个二级单位惩罚一年,如果表现好,还是回他原来的单位。” 邓总嘻皮笑脸:“师父,这就是您说的绝对好事?” 师父正色道:“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是赚人民群众的钱,也要回报一下嘛,积德不是好事 ,又是什么?” 邓总仰头哈哈大笑:“我有几个不如您,一是说不过您。二是算不过您。但我脸皮厚过您。既然您吩咐了,就是到阎罗殿也要捞出来嘛。下什么二级单位罗,写出深刻检讨就行了,伟人都说过……” 邓总一时语塞。 我在一边帮腔:“人不可能不犯错误,改了就好。” 邓总一拍脑门:“对惩前毖后后,治病救人嘛。” 师父故意激他:好像像你当家一样。” 邓总连连摆手:“做不做得到,豪言壮语总要说吧。伟人还说过,一定要有革命的乐观主义,要在岸上看到海上的桅杆。” 我一时心情大好,忍不住笑了:“邓总,您太幽默了。” 师父沉想片刻:“还是先让他到二级单位搞一年吧,别下乡就行了。这样既树立了领导的威信,又让小伙子受受挫折。一个人最好是年轻时受点挫折,挫折让人成熟嘛。他无依无靠的,不成熟怎么行?路还长着的呢。” 邓总点头道:“好,依您的。其实领导也不会太为难他。那天,令狐书记也留了一句话尾,他说,还是公开招考第一名进来的,证明我们的年轻干部还是要多磨炼。说明书记还是了解小伙子的情况。” 师父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说道:“喝茶趁热,别凉了。” 邓总站起来,拱拱手:“马上去办。” 邓总走后,师父示意我坐下。然后一字一句地叮嘱道: “这些情况,你不要和你小老乡透露,要让他自我面对。这样对他有好处多多。人不是因为年龄变大而变得成熟,而是经历风雨才会变得强大。”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说:“现在向你汇报一下学习情况。” 师父双手抱胸,半闭着眼睛,靠在椅背,听我讲叙。 我用半个小时的时间,详详细细地汇报了学习全过程。 师父听后,坐直身子,说道:“取得了真经,以后你再慢慢教我吧。”说罢,站起来往外走。 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我说道:“常南溪这个人值得交往。你回去休息吧。” 我也归心似箭,开车离开了悠然居。 开出两百米,我突然觉得应该及早告诉冬子,便把车停在路边。 “冬子,你不用急,应该不用下乡教书。” “那到哪里去呢?”那边声音很急促。 “北京?上海?深圳?当然不可能,只要你痛改前非,努力改造,重新做人……还是有希望留在市里。” 冬子听了,破涕为笑:“请你代我先谢谢师父啊!” “你就知道感谢大师父,我这个小师父难道就是应该做的?孔子那么品德高尚的人,教个学生也要收一条腊肉啊。” 估计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半天才说:“山红,你的恩情,我永远会记着。” 我笑道:“呀,跟你开句玩笑,你又太认真了,我要你感谢吗?我不帮你,又帮谁呢?” 冬子认真地说:“我不是开玩笑,没有你,我知道下场很惨。” 我久久没有说话,然后,挂了手机。忽而觉得,有师父罩着,我真是活得太幸福了。 接下来,我就天天等着冬子的好消息。 第56章 师父第一次给我算婚姻 过了一个星期,冬子的事有了着落:下到街道办锻炼。 周六下午,天快黑了,我正要离开悠然居,冬子晃了进来,手提一个编织袋,还末开口就流泪,擦了泪,跪地一拜:“大师,太感谢您了。” 师父一脸平静:“起来,以后办事多留个心眼就行了。” 冬子认真地点点头。 我送冬子到院门外,悄悄地说:“其实你不用送那么贵重的东西。师父家什么都不缺。” 冬子吃惊地望着我。 我笑道:“你多来走一走,他喜欢年轻人。” 冬子感激地望了我一眼:“记住了。” 送走冬子,回到客厅,师父眉毛一扬,打趣道:“来,教教我,万老师。” 师父竟然和我开起了玩笑,我脸一红,从书房里拿出电脑,开始教他如何看星图。 教了个把小时,师父竟然全会了。 他幽默地说:“这个要培训十天?” 我扑哧一笑:“因为他们要收三万块钱。” 师父纠正道:“收三万块钱也是应该的,前期要把这些山川河流,地形地貌的数据收集,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正说着,我姐打来电话,说金店那妹子,中午一起见见面吧。你早点回来。 自从我娘进城后,这事就提上了议事日程,她还是农村风俗,男子二十,就应该结婚。在我姐的指点下,她偷偷地看过隔壁金店李二嫂的女儿,一看就合眼缘。 奶大、屁股大。按我娘的说法,是块生崽的好料。 挂了电话,我对师父笑笑:“自从我父母来了之后,几乎天天念叨,说我快二十四了,应该找个对象。师父您认为我应该找个什么样的呢?” 他捻了捻下巴的胡须,缓缓说道:“曾经给你排过四柱,动婚较晚。是先立业,后成家之命格。至于对象,宜找“不管事”的女子。 “不管事”? 师父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才说: “若论婚姻,世人所说命中注定,不过是马后炮。婚姻与许多事一样,没有必然性,只有偶然性。而你这性格,天马行空,若遇上一个管你甚紧的人,则注定离婚。” “那就是文化不高,本事不强,相夫教子的女人就行?” 师父摇头:“那也不是。文化不高的女人,管男人管得更紧。很多名人成就非凡,让人敬仰。其妻貌不惊人,才不出众,但在家中,男人毫无地位,这样情况,也比比皆是。” “怎么会这样呢?男人当初不是瞎了眼吗?” 师父朗声一笑:“世间有一字,你一定要弄懂,这个字叫‘变’。” “请师父教我。” 师父微微皱眉:“想很多有成就的男人,年轻之时也是一平常人也,有的家境贫寒,有的相貌平平,甚至丑陋,能讨个老婆,算相当不错了。所以,原配也就一般般。 女人与这样的男人结合之初,各方相配,平起平坐。故那时,女人性情平和,算贤妻良母。 时光苒苒,男人慢慢变成巨星,光芒万丈。女人不平衡了,性情为之大变。好女人变成狮子,对男人看管甚严,乃是怕失去男人。” 我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发挥道: “苏格拉底正在演讲,他老婆当众将一盆冷水往他头上一浇。苏格拉底只能幽默地说:这雨下得太大,抹抹脸继续演讲。患难夫妻,男人总有些把柄在女人手里,不愿失去光辉,就只能忍受妻磨。” 师父满意地点点头:“能这样对话,我很高兴。” 我继续问道:“俗话说好汉无好妻。但有些人,生在富贵之家,是否娶个德貌双全的女子?” 师父摇头:“也是一个‘变’字。君不见,昨天见他起大屋,穿锦衣,钟鸣鼎食,改日进牢监。夫妇俩要么牢燕分飞,要么贤妻变恶妻,变怨妇。” 我一时感到 迷茫,问道: “依您说的这种变来变去的人性,那到底要怎样才能找到一个好老婆呢?” 师父笑道:“虽说‘变’是永远的主题,但也有一些难变的东西,那就是本性。所谓本性,就是不随外界变换而转移的天性。” 我问:“从什么时候地方可以看出,女子有这种富也富得,无骄奢之态,穷也穷得,不坠青云之志的本性呢?” 师父正色道:“富有骄奢之态,你不必计较。这点难免。关键是贫而不坠青云之志,犹为难得。能与你同甘共苦者,一定是性格坚强,开朗大度之人。” 我想学点更实在一点的东西,便道:“从外貌上,是否可以看出点端倪?” 师父说:“找嘴角上翘的。” “这是为何?” “说不出道理,是弘原道长教我的。我问过他,他也不说。” 我一直想不清师父这个“嘴角上翘”的理论依据是什么。 这时,来了一个男子要请师父帮他去调解家庭纠纷。师父点点头:“等会就来。” 师父在这一带德高望重,一条街上,谁家有家庭、邻里矛盾,都请他出面调解。 师父刚走,我姐的电话又打来了,我问怎么还不回去。她准备邀女方中午到家里来吃饭。 我有些不满:“八字没一撇,就邀到家里来?” 她拖长声音道:“我又没跟女方说是介绍对象,先让你看看她的样子,看对不对眼缘。” 我一口回绝道:“不见面,别耽误人家的时间。” “为甚么?妹子长得好呢,性格也好。” 我耐心解释道:“师父给我排了四柱,说我是晚婚型,必须先立业,后成家。立业就是三十而立,早得很。” 我姐犹豫了一下:“那你要跟爹娘说说。” 别看我姐有点霸道,但若是说是师父说的,她相信得要命。 中午吃饭,我就把情况跟我爹娘说了一遍。我爹不吱声,我娘说:“三十也太晚了啊。” 想不到我师父的铁杆粉丝万水秀同志说:“娘,这个您就不要固执,道长说一句准一句。若是三十岁之前结婚,结一个离一个,您心里也不好过,是吧?” 我娘也不好反对:“那好那好。” 唯有我姐夫懂我,算个知己,他调侃道:“娘,山红绝对能找到一个好老婆。” 我娘停住筷子:“你也成道长了?” 我姐夫说:“山红要是还在禾村,能找上何家三妹子,算烧高香了吧?” 我娘立马接腔:“那找不上,三妹子要求高,看不上山红。” 我姐夫笑道:“是吧,现在,山红就看不上三妹子了吧。” 我娘一脸不屑:“现在?她是带米来莫煮烂我的扒锅。” 一家人大笑。 我姐夫继续道:“现在,山红小有名气,也不缺钱,在城里找个漂亮点的,比如老师,医师,还是有条件吧? 再过六年,山红就不是现在的山红,名气越来越大,钱越来越多,就要花中选花了。” 我娘虎了脸:“花中选花也好,百里挑一也好,总之,屁股要大,生他三四个,我来带,我就喜欢儿孙绕膝,莫找猴子屁股,生不出还有剖腹产,就是再漂亮也没用。” 我姐夫玩笑道:“屁股要大,那就只能找麦当娜的孙女了。” 我娘听不懂,问:“还有这个姓?” 我姐用筷头敲了一下姐夫:“跟爹娘说话,你也开玩笑?” 我把碗放下,点燃一支烟,说道:“娘,你别用农村里那套规矩找儿媳妇了。爱情这东西,说来就来,说不来就不来。您别操这份闲心。” 我娘问盯着我斥道:“什么叫爱情?说得那么花里胡俏,爱情就是结婚生娃过日子。” 我扑哧一笑:“对对对,还要加上一条,屁股大会生崽。” 我爹我姐 我姐夫都笑开了,只有我娘没笑。 第57章 教我做人:功夫在诗外 一晃就到了七月,按师父说的扣去三个虚月,我应该出师了。 师父却舍不得我。 有一天早上,他对我说道:“山红,按理你该出师,去更大的地方发展。可我离不开你,你还跟我几年吧。至于收入,我不会亏待你。” 我也一时迷茫,跟着师父,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再有天大的本事,也要有人信你,托你,捧你。你才有市场啊。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师父,您放心,我愿意永远跟随在您身边。能时时聆听您的教诲,是我最大的幸福。” 师父不说话,闭目养神。 这时,院门口进来两个人,一个年长一点的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青年头戴白巾,腰缠麻绳,跪地一拜。 年长的男子道:“弘一大师,我是汪一鸣的好友。老汪昨夜过世,先生是本市名人,特来告知,万望出席追思会。” 师父上前扶起青年,问了些情况,直说:”太突然,太突然了啊。” 等这两人走后,我问道:“您不是书法中人,与老汪交往不多,他们怎么也来登门报讯?” 师父声音沙哑:“一言难尽啊。” “您能给我说说吗?这人世间的玄机,我常常弄不懂。” 师父叹了口气,问道: “你在风花雪月看到老汪的字,感觉如何?” “他刚刚离世,我不好说。” 师父盯着我:“直说。” “那我就乱说了,我觉得了无章法,肆无忌惮,没有美感,”说完,我双手合十:阿弥托佛。 “不必内疚,鲁迅先生死了几十年,有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老汪的字,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比如他的小楷是相当有功力的。” “他何不写小楷?” 师父仰头叹息,良久才说: “他原本就一下岗工人,不过自小就习研书法,字写得特别好,既有章法又有风格,某次参赛竟得国展,获得银奖,一时声名大振。收藏他作品的人络绎于途。用‘炙手可热’来形容毫不为过。 老汪因此有钱,于是就从县里迁来市里,又把原配离了,新娶了一个美人。到了市里,访问的人更多,宾客盈门。他写小楷要花时间,赚钱速度慢,于是就自创了一种“四不像”的草书。 哪四不像呢?像写出的又像擦出来的,像草书又草得没边。像字又像鬼画桃符,像大师又像一年级没毕业。 结果,各路记者蜂拥而至,把他这种体吹上天。” 我对,书画完全是个外行,但这几年明白了“炒作”这个词,便笑道:“这些记者没几个懂书法,真正懂书法的又不肯来。来报道就奔着几张纸,等着升值。” 师父沉声道:“对。于是这些四不像的作品竟然能卖高价。” 我感叹道:“某些东西并无多大价值,全是被一群心怀鬼胎的人炒出来的。比如冬虫夏草,就是例子。” 师父眼皮低垂:“有人就有江湖。老汪的小楷能卖几个钱,别人也没意见,这‘四不像’要卖大价钱,别人就群起而攻之。所以,老汪的市场价就直线下跌。” 我恍然大悟:“现在老汪死了,出席追思会的人会寥寥无几,所以请您去撑场面。” 师父点点头。 我问:“别人不去,您去。有些人不会忌恨您?” 师父盯着我道:“事物要长远看。老汪看起来不得人心,我去,当然有人非议。甚至有人会说我不值得放下身段去,也还有一些人会说,我根本不懂书法艺术,所以对这个老汪崇拜。” “徒弟担心的就是这个。” 师父一笑:“你要增长的就是这方面的见识。老汪的艺术水准,无非一地一市而已,他不是中国顶尖的书法家,在省里也排不上一流,所以,他的书法很快就会被人遗忘。 人们会很快忘记了老汪的书法,会说他的各种是非。但 是不会忘记我呀。一定会说在老汪清冷的追思会上,本市艺术界大佬几乎无人到场,唯有弘一道长去了。” 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去的原因了,说道: “我懂了。人们传颂的是您重道义,不阿流俗的侠胆义心。” 师父说:“人们不是生活在艺术中,而是生活在世俗中。谁能保证自己不走麦城?走麦城时,谁都希望有我这样的人出现。 遇事总是看当前,就是俗人一个。所以这次,我不仅要去,还要写挽联。你也应该写一幅。” “我?” “对,你!” “师父太提携我了。” 师父站起来,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然后转过身子,指着我道: “山红,在人家困难的时候伸出一只手,才叫男子汉。” 说罢,师父又给邓总,龙腾打了电话。 过了两天,师父邓总,龙哥,还有我一起驱车往汪家。一进唁场,果然冷冷清清。稀稀落落有几个人在帮忙。 老汪一家见师父突然到来,随行的还有本市首富,道上赫赫有名的龙哥。一家人惊愕之余,一起跪在师父的脚下,嚎啕大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我禁不住流泪。 师父扶起孝家,安慰着他们。 老汪的儿子泣道:“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您有大恩大德。” 师父摇摇头:“谈不上恩德,凭你爹这一辈子对艺术的执着,我应该来。” 弘一大师,本市首富,道上龙哥去了汪家,这个消息一传开,很多人硬着头皮,也去做做样子。 汪家的丧事,竟然也办得象模象样。 从汪家回来的那个晚上,我才深深地体会师父那句名言: 功夫在诗外。 第58章 师父料事如神 自从七月份之后,师父就给我每月开一万的工资。加上我晚上还在“风花雪月”驻店,也能挣个一万多。合起来每月能赚二万多。 我很知足了。 我那些高中同学,研究生毕业,也不过一万来块钱一月。 何况我在乌乡这个地级市,房价也不算太贵。我盘算着这样再坚持几年,就可以买房。 心中满足,日子就过得快,一晃就到了十月中旬。 天渐渐凉起来。 这天上午没甚事,下午生意出奇的好。一连测了四字。 师父笑道:“苦乐不均,上午一点生意也没有,下午就忙得不亦乐乎。” 正在休息片刻,进来一妇人,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 她坐下就说:“道长,测个‘希望’的‘希’,问亲戚有没有牢狱之灾。 师父用一种不容商榷的口气,冷冷地说:“你写一下。” 看得出妇人心中不满,这个字又不是个生僻字,还要写?她满脸怨气地盯着师父,仿佛师父在有意为难她。 师父绝不重复他的要求。 妇人迟疑了一下,写下一个“希”字。 师父望着这字,声音低沉地说: “这‘希’字。当头一把叉,“杀”字上半部,乃是凶险之象。中间‘大’字少一撇,下面‘中’字少一横。想大事化小,缺人。想中间有转机,没封口,漏洞百出。” 妇人问:“您的意思是就是去活动,也是空忙?” 师父点点头:“不仅空忙,而且家中还有人死。” 妇人一脸哀伤,数了钱,半个字也不说,转身就走。 师父问我:“你知道这妇人的身份吗?” 我摇摇头。 师父冷笑一声:“其兄在某省当大官,平时她可是眼睛望着天上,衣角扫得人倒。不过,听说最近出事了。” 既然出事了,师父测算没有转机,这谈不上什么神测。我疑惑的是他竟一口断定妇人家中还有人要死,所以,我忍不住问道: “您怎么说他家中还有人死?” 师父叹道:“他们兄妹还有个八十六的老娘啊。” “即使有个老娘,您怎么断定她会死?” 师父喝了一口茶:然后又问我,“你看过《万历十五年》吗?” 我摇头。 “张居正,知道吗?” 我点头:“知道,万历朝的一代名相。” 师父说:“我先给你讲段故事。” 张居正在世时,炙手可热。他的母亲叫赵老太太,活得无比风光。赵老太七十二岁时,张居正准备接老太太到身边一起住。 万历皇帝知道了,特派司礼太监前去接老太太来京。皇帝亲派的队伍,相当隆重。地方官员也是诚惶诚恐,生怕对待赵老太太不周,虔诚侍奉。 一路顺顺利利。只是过黄河时,赵老太太有些害怕,私下对丫环说:这么宽的河,过河太危险了吧。 这话让当地官员知道了,来安慰老太太:过河须等风平浪静,还要几天。 过了几天,老太太心急,问身边人:怎么还不过黄河?有司报告说:已过了黄河,快到京师了。 原来,地方官知道老太太怕过黄河,居然在黄河南北,以舟相连,舟上填土,并在两旁插上柳树。车轿经过,如履平地。 三年后,张居正死了。政局逆转,张居正尸骨未寒,万历皇帝变脸,挖出张居正鞭尸,赵老太太的孙子被逼自杀,孙媳妇自杀不成,刺瞎自己左眼睛,小孙子投井。 至于老家早被地方官抄家,十几口人活活饿死。留下一个七十六岁的老太太…… 我明白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便说:“赵老太太应该活不了多久。 师父语气悲凉:“当年就在惊吓和侮辱中走完了一生。” 我半晌没有说话。 师父这才告诉我: “所谓测字,只需一点说对,其他皆是推理。他家中老母八十多了,本是风中残烛,这刺激就是一股大风一吹。残烛准灭。” 我忍不住说:“瞒啊。” 师父冷笑一声:“瞒?就算家人瞒着她,老太太也会觉得异常。 平时那些那些叫‘亲娘’的张三不来了, 送脚鱼的李四不见踪影, 常来问安的王五人间蒸发。 人老本来就多疑,能瞒得住?” 我心中感叹,师父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在教我测字之术中的逻辑推理啊。 师徒二人正在说着,进来一男子,写一个“转”字,急匆匆地说: “大师,我二叔想出门做生意,在家一直不愠不火的,看出外有不有点转机。” 师父问:“做什么生意?” 男子比划道:“一般的生意,比如开个什么小卖部,或者早点店。” 师父摇摇头:“如果炒股,搞房地产,也许有点转机。” 男子一脸羞涩:“小本钱哪能搞那些啊。” 师父笑笑:“这个‘转’字嘛,分开就是‘专车’,专车就不是拿来运货的,今天拖点大米,明天拖点衣服,那叫货车。专车就是有专职司机。适合做大生意,而不是开小店子。” 男子尴尬地笑笑:“那就不如在家?” 师父点点头。 男子掏钱。师父摆摆手:“同一件事,前面已经数过钱了,不收第二次钱。” 男子满脸通红。拱拱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我大吃一惊,问道:“您怎么知道和前面妇人是问同一件事?” 师父悉心教我: “这叫病急乱投医。想想这一家人,以前有个当大官的人罩着,格外神气。从不拿正眼看人。如今树倒猢孙散,乱作一团。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于是,只好来测字,探问还有不有点回旋余地。所以,第一个来了,不放心,又派第二个来问。你没感觉到这两人都神色慌张吗?” 我敬佩道:“您真是观察入微。” 师父再教我:“心中不安之人,说话总是起音高而尾音低,你注意到了没有?” 我一摸脑袋,讪讪笑道:“没有注意。” 师父正色道:“写字也一样。年纪大的人写一横,起笔长,收笔短。而年轻人,特别是小孩子写一横,就是起笔短,收笔长。” “这是为什么呢?” “上了年纪,他注重的是过去的记忆,叫沉淀,所以他的重心在过去的一部分,就是左边写得长。而小孩子呢,他几乎没有什么沉淀,他对未来充满了好奇,所以,他写一横就是右边长。” 我问:“这就是笔迹学?” 第59章 我又学会笔迹学绝招 师父点头道:“如果你从一个字难以判断一个人,就叫他多写几行。凡是前紧后松的,干事虎头蛇尾,凡是前松后紧的,干事犹豫不决。” “公安破案,认定笔迹,就按这个来推定?” “要认定是不是某人的笔迹,笔迹学有一个很好的方法,就是找‘特殊字’”。 “特殊字?”我有些不解。 师父说:“特殊字就是‘的,地,得’,这是我们写得特别多的常见字。这些常用字,带着个人长期形成的习惯。你写五个‘的’字给我看。 我在纸上故意写出五个不同的“的”字。 师父指着这五个“的”字,说: ”这不代表你平常无意识的写法,现在你是有意识的,但你发现你写的这五个‘的’字,有着相同的笔迹吗?“ 我摇摇头。 师父哈哈大笑:“不管你如何掩藏,你写的‘的’字都是大同小异,因为‘的’字左边的‘白’字,开笔第一划是一撇,而你的这一撇都是平的。” 我一看,果然如此。心中大吃一惊。 师父捋着胡须:“测字时,我为什么要别人一定要写在纸上,就是从笔迹,可以看出很多现象。” “刚才这两人的字,您教教我。” 师父指着“希”字,说道“你看最后的一竖,她是不是写得很长?” “对,她写得特别长。” “这就是她一种真实的心理,看似无意,其实她是渴望真的有那么一丝希望。 再看这个‘转’字,右边的‘专’字比左边的‘车’字大一倍。他的潜心理是,尽管自己对局势毫无扭转之力,但借助于字的气势,也是渴望有一丝转机。” 我伏地一拜:“今天又长不少见识。” 此后数天,师父就教我实战。 周一,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男子,说与人合伙做开店。写“合”字,问能否合作。师父问另一位合伙人情况,得知与其合作的人出资点百分之三十。师父给男人断定:可以合伙。 等男子走后,他就细细地分析这个“合”字。说刚才这男子写字时,上面有“人”字,写得比较小。下面的“口”字写得特别大。 从笔迹学上来说,这位男子性格强势,那么,另一位合伙人占成比较少。这种搭配就比较合理。 周二,来一位女子,二十多岁,写“玉”字,问能不能考上研究生。师父要她再写一个字,女子写了一个“研”字。师父断定:必定考上。 等女子走后,师父又给我分析这个“玉”字。女子写字刚劲有力。特别是最后一点,落笔很重。表明她毅力足,做事有条不紊。 再从考研这件事上来分析。“研”就是“开石”,开石见“玉”,在赌石上,算赌成功了。所以,两方面都验证,考上研究生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大约教了我一周的笔迹学。 对这种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学问,我差不多掌握了它的精髓。不过,过几天,有件突发性事件,我才见识到师父功力的深厚。 有天晚上八点多钟的时间,师父突然打电话给我,叫我去市局门口汇合。我开车就一路狂奔。 等我刚下车,他就由一位警官陪着,从一辆警车上下来。 他向我介绍这是市局刑侦科的李科长。 穿过几道防卫森严的门禁,李科长带我们进入了一间密室。 灯光下,一张借条摆在那儿,上面的落款是借款人:张军。 李科长伸手道:“师父请坐,这是一件巨额经济纠纷。请您帮我们分析一下,‘张军’这个签名,到底是张军本人的笔迹,还是模仿的。” 师父坐在工作台前,一只白炽台灯,照得台面雪亮。一边是借条上的“张军”,另一张纸上,是张军本人写的十个‘张军’。 师父拿着两张纸比较,坐了好一阵,果然地说:“借条上 的‘张军’是伪造的。” 李科长吐了一口长气:“我也觉得是伪造的。就是伪造得太逼真了,所以,我一时难以下决心。” 师父沉思了一会儿,对李科长说道:“在你这样科班出身的刑侦专家面前,我是班门弄斧。但是,我还是要说说自己的见解。” 李科长笑道:“您才是专家,我们多次请你帮忙,次次都准。” 师父说:“笔迹模仿得天衣无缝,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时,我们就要从模仿者的普通心理来分析。一句话:形快实慢。转折处必露破绽。” 接着,师父就开始细细地解释这句话。 所谓形快实慢,就是模仿者是通过无数次练习,练习到越写越快,一气呵成的地步。但是,从模仿者的心理来说,毕竟是模仿,怕走样。所以,他用力比较足,笔触比较重,看起来快,实质上写得慢。 我们把纸翻过来,看它的背面,是不是比真正的张军写的字,用力明显过大? 李科长对照背面一看,说道:“确实如此。” 师父再解释“转折处必露破绽”。他细细地讲解道: 转折是最难模仿的,比如这个“张”字,左边的“弓”旁,共有三处转折。模仿起来,要特别小心。所以,这个“弓”旁,模仿者的用笔力量均衡。 为什么要力量均衡呢,他怕出错,用笔很慢。所以,每到转折处,就可以通过高倍放大镜,看出墨粒的重合,如果正常用笔,一笔写成,放大后墨粒之间是有间隙的。 说罢,师父叫李科长到高倍显微镜下再对比。 李科长一看,双手一击:“您分析的完全正确。”然后,一直送我们到大门口,再三向师父致敬,说感谢师父这个好顾问。 送师父到悠然居后,我还舍不得走。笑道: “原来您还留了一手啊。” 师父安抚我道:“不是留一手,留一手不会叫你去市局。这个太专业的东西,你学会点皮毛即可。你也不能给人鉴定,因为你不是权威机构。鉴定无效。” 我又伏地一拜:“师父,您一定要教我。虽然,我不能给人出具有效的鉴定证书,但是,至少让我分得清真伪啊。” 师父说道:“站起来。” 当我站起来时,突然,天空中传来一声巨响。 接着,狂风飚起,树枝摇动。俄顷,天像撕开了一条口子,大雨倾盆而下 师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有人要遭殃,有人要发财了。” 我以为是要发山洪,百姓要遭灾,山洪过后,又要修堤坝,包工头要赚钱了。 所以,我也没有多问,而是说:“那您开始教吧。” 他挥挥手:“你先回去,有的时间,这雨会下十来天。” 我边开车边想:“师父真是个谜,他竟然是市局的笔迹学顾问,还能断定这雨会下十来天。” 第60章 此人日后必腾达 这雨真的连下九天。 九天之后,连晴三天。 久雨之后,必有晴天,这不奇怪。 奇怪的是,到了十月底,乌乡历史上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大的太阳。气温高达40度。 连续十多天,暴雨暴晒,师父站在院子里,叹道:“何总发财的机会到了。” 果然如此。 老林打电话给我:“万大师,你真是个神仙。我们快有新屋住了。” 我忙问:“真的?什么情况。” 老林说,百多年的老屋啊。大雨一泡,太阳一晒,一泡一晒,泥浆膨胀,一些不结实的地方开始倒塌。政府正组织大家先搬到帐篷里去住。而且下雨那几天,一直有干部在那儿值班。 我问:“大家愿意吗?” 老林说:“有的不愿意。但干部天天在劝。所以我刚才正在搬东西。” 挂了电话,我给师父说了一遍。 他沉默不语。 我问:“何总也是个人才,算得到今年会下这么大的雨?” 师父朗声笑道:“这就是你格局不够。你以为他是卖早点的呀,五点起来支口锅,六七点就想收现钱? 他是战略家。这儿买块地,那儿开个研讨会,你认为不值,他把这些点布好后,就等待时机。” 我自作聪明地说道:“这会是市府急了,要全部搬迁,没这么多资金,不搬,可能出人命。所以会主动找何总。” 师父摆摆手:“心里清楚就行。” 大约过了半个月,市报登出了启动申家大院搬迁的消息。 消息并不具体,只是说市府秉着“以人为本”的思想,专题研究了申家大院整体拆迁的基本方案。 我心里暗忖:师父真算得准。只是由何总还是其他人来搬迁,消息上并没有说。 时令已到了十一月中旬。何总那边没有消息,也不见来乌乡。我倒是盼着他来,这样就印证师父神奇的预测。 结果何总没来,却来了一位稀客。 这天上午翻手机,有两个未接电话,都是“丁若山”打来的。看到这个名字,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上半年我给他测了个“且”字,说他评正高职称没有问题,一直等着他的回音。 一个月过去了,他没有回音。 两个月过去了,也没有回音。 后来,我就渐渐地忘了。 过了五六个月,竟然接到他的来电,让我忐忑不安,便回拨过去。 丁总在那边说道:“万先生,真对不起,我们那个职称评定推迟到十月初才开评。你预测对了。我评上了。” 听丁总这么一说,我的心才从嗓子眼“砰”的一声掉回去。连忙说:“祝贺祝贺。” 接下来,他的话又几乎吓了我一跳。 “我在北方出差,高铁正好要经过你们乌乡,你在不在本地?在的话,我想来拜访你。” “在啊。” “那好,我朋友对你特别感兴趣。我们上午十一点到。” “好的,我十一点来接你们。” 接完电话,我向师父请了个假,在“小宋城”定了个包厢。便开车去接丁总。 在高铁站见了面,丁总介绍他的朋友叫慕容峰。 慕容峰大约三十多岁,对我一脸崇拜:“早就听丁总说过你,十分景仰。” 我摆摆手:“不谈那些客气话。”接了他们开车就往小宋城走。 到了“瓦厨”,上得二楼,领他们进了一间比较雅致一点的包间。向他们介绍,这是一个很有特色的酒楼,以宋代菜肴为主。 两人一听,连说太客气了,这饭店应该开在杭州,那儿才是南宋的政治文化中心。 我便介绍了小宋城的来由。慕容峰佩服道:“你们师父不仅精通风水测字,而且还是一位文化策划师。” 丁总接过话头:“名师出高徒,万先 生也相当厉害。” 慕容峰递给我一支烟,说道:“专程下车,等会请万先生给我预测一下人生。” 我扫了一眼这烟,从来没有见过,它竟然没有任何标识。不过,我马上移开了目光。 慕容峰划燃了一支特制的火柴,伸过来给我点火。我才看清,这火柴是一根金属棒。 我吸了一口,用余光扫了他摆在桌上的火柴盒,也是金属的。随即,我口齿生津,只觉满屋子全是一种茉莉香味。 我笑道:“先用餐。” 这时,服务生按我们的要求,上了红酒。我吩咐服务员上“宋菜二号”。趁慕容峰上卫生间的当儿,丁总告诉我,慕容峰是一名领导司机。 菜品上桌,都是非常精致的小菜,点心,汤汁。份量很少,但品种真多。 我说:“这宋菜,形雅,玲珑温润。韵足,南宋风度。味美。细腻绵密。无奶,无蛋,无香精,值得品尝。” 两人细嚼,称赞我会享受,让他们吃到这么有特色的饭菜。 我们边品酒,边吃点心,还一边闲聊。 大家吃得非常开心。 吃完,我掏出那张“免费金券”交给服务生。 服务生登记了金券编号,退还给我。 丁总好奇,说道:“你这是什么卡?” 我笑道:“老总送的免费卡,用完餐登记一下编号就行了。” 两人对我在当地如此神通广大表示了一百二十分的羡慕。 我推开包厢的一扇门,说,里面请。 丁总吃惊道:“这里面还隐藏一个茶室?” 我回头笑笑:“每个包厢都如此。” 三人坐下,我当主人烧茶,给他们各筛了一杯红茶。 慕容峰恭敬地说道:“请先生为我算算前途好吗?”说罢,就报出生辰八字。 我心中替他轮了一下八字,这八字的份量很重,暗中吃了一惊。嘴上却说:“测个字吧,八字我不是很精通。” 其实,我是想看他写的字,是否与八字相合。 慕容峰笑笑:“也行。” 他写下一个“慕”字。 他从字迹来看,笔迹大开大合,连笔特别多,过渡非常自然。心中明白了八九分。再从这个字来分析。更加心中有数。 我还是那句开场白:“我姑且言之,你姑且听之。” 他点点头,准备掏烟,掏出半截,又推回烟盒中去了。 我双手抱胸,缓缓而道:“你出身草根,为人圆润,十分机灵,35岁以后,必成大器,坐拥巨额财富,如日中天。” 说到这儿,我戛然而止。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先生是鼓励我吧,我只是一个司机,绝对不能坐拥巨额财富。” 我只笑笑,不回答一个字。 丁总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我。 我说:“来,喝茶。” 丁总对慕容峰说道:“以后,我给你打工。” 慕容峰连连摆手。 气氛有些尴尬。因为慕容峰并不相信我说的。而丁总又怕我说的万一变成现实。 我挽留他们住一夜再走,他们就早就买好了下午四点的高铁票。 饭后,我再把他们送到高铁店。丁总果然给我了张卡片,是一张请银匠专门定做的小卡,上面有“神测”两字。 我为什么给慕容峰下此断语?因为他的八字很特别。五行全是水。这个,别的八字先生也可以算得出,但是,我从“慕”字,看出了他大开大合。 这个人,我必须“养”起来,也许,以后用得着。 第61章 师父教我辨掮客 开车回到悠然居,我对师父说接待了一个熟人。师父很民主,一般不会过问我的生活琐事。 一会儿,进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自称姓邓,做建材生意,他说最近有个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大单。 某地建电力大楼,外内装修的瓷砖地板三百万,朋友有亲戚可打招呼。前提是要先送五万给他亲戚,才好拍板定下来。 他想测个字,问问这生意可靠不可靠。 师父笑眯眯地望着他。 我指了指纸笔:“你写到纸上。” 老邓写了一个“磨”字。 我是第一次见到测“磨”字的。 师父扫了一眼,摇摇头:“此事不可为。” 老邓脸色有点暗,请求师父给他详细分析一下。 师父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要写一个‘磨’字?是随机乱写,还是考虑来考虑去才写的。” 老邓认认真真地回答道: “我比较相信我的朋友。但毕竟这么大一个单,不是一下就能成交。这其中肯定有竞争,要动用很多关系,可能一次送钱不够,还要多次送。 就算事情成交了,收回货款,也要各方打点。但我确实想做成这笔生意,写个‘磨’字,取‘好事多磨’之意。” 师父解释道:“此字分解,就是‘麻石’二字。确实像你说的好事多磨。麻石之上磨刀,往往来来,不断摩擦。但做瓷砖生意,恐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邓有点不服气:“不要做?” 师父耐心地说:“先说‘磨’字上半部的“麻”字。代表着你的牵线人。 “麻”,广林也。意思是你的牵线人交际广泛,像树林中的鸟儿一样,今天栖息这个树上,明天栖息那个树上。飞来飞去,非常活跃。” 老邓一拍大腿:“他正是这样一个人。每天都没空过,不是在这个牌桌上就在那个饭局中。” 师父问:“此人无正当职业,对吗?” 老邓点头:“对,就是提篮子为生。” 师父再细问:“向你借过钱,金额不多,一两顿饭钱,过段时间又还给了你。” 老邓吃惊:“这个,您也算得出?” 师父笑笑:“喜欢发朋友圈。经常跟有权有钱的人在一起吃喝。” 老邓再拍大腿:“都对。我感觉他好像没有不认识的人。” 师父斩钉截铁地说:“某地电力大楼要装修是真的,这笔生意也是真的,但你的朋友靠不住。” 老邓说:“他平时给我介绍过一些小生意。” 师父有些火了,告诉老邓: “这种人,我称之为‘麻人’,为甚取个这样的名字呢?就是会麻痹别人。 麻人无恒产,无职业,凭什么与他人相交呢?两个字,借力。 介绍老板与官员认识,显得他神通广大。你认为他是个人物,其实他的作用非常有限。 老邓还是不开窍,问道:“为什么呢?” 看来师父耐心地说:“因为介绍人的份量轻。” 老邓要懂不懂。 师父双手抱胸:“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老邓顽固不化,数钱时还在说: “首先要谢谢师傅指点。但这个事,我还是要试一试。” 老邓走后,我想起师父用“麻人”来代表掮客,不禁笑了。然后道:“借力打力。我老家确实有这么一个厉害的高手。” 师父望着我:“说一说。” 我介绍道:“此人是一名记者,复姓司马,服务于北京某大报社,但这报社只是一家一般的媒体。但司马玩得比那些党报记者 还神通。” “此人只交官员。”师父一听,就下定义。 “您说得对极了。他有一本相册,时常带在身上,不会专门给人看。偶尔在饭局上,若谈起某大人物,某名人。他会淡淡地说,认识。 有人就立刻掉下巴。司马记者又会淡淡地说,早一个月,我到他家里,好像合了个影。我找找。 等他从相册中抽出一张照片。众人全都目瞪口呆。这时,坐在他身旁的人还瞟见了相册里有他与更大的人物合影。惊叫一声,你还与某某某合了影? 司马记者就忙收回照片,往相册里一插,装进公文包,淡淡一笑:合个影有什么了不起。 有人提议说看看那本相册。他摆摆手,说:你们继续聊,我是借工作之便,你干这个工作,也可以合影。 他越谦虚,就越让人觉得他能量大。因为有些高官,不是他这个层次的记者,说合影就能合影的。所以他在我们老家一带,是个神人。回来就连父母官都要请他的客。” 师父冷笑一声:“此人今后有血光之灾。” 我惊叫道:“不可能吧。” “他对自己要求非常严谨,是不是?”师父摸着下巴,仿佛在凝神回忆。 “对。回到地方,待人十分谦虚,但你要是说请他唱歌跳舞洗脚,他绝不会去。说话做事很有分寸。” 师父继续道:“你若从他房间出来,他会先为你开门?” 我拍了一下大腿:“您好像在现场一样。我本来无缘见到他这样的人。只是我父亲与他父亲曾经是同事。我父亲带我去他家拜访过一次。” 师父道:“样子不像个记者,反而像个领导,穿戴一丝不苟,人长得十分精神,红光满面。” 我再拍了一下大腿:“您认识?” 师父摇摇头:“此人很聪明,也有能耐。他有一个平台,尽管这个平台在北京不算顶级的媒体,但毕竟在北京。 他是一个借力打力的高手,所以,一般的小事也就一句话能办成。至于明星之类的人,认识就更多。” 我真的要献上一双膝盖了,说道: “师父您真是神仙,这些正是我想说的。听说有次大家正在看一期节目,一个著名演员在接受主持人的采访。司马记者说:她很会说话。” 大家就问:“你认识她?” 司马记者说:“现在应该在杭州。我问问。说完拨通电话。果然与对方调笑了四五分钟。 内中有一个领导家属,读书不多,问:她正在接受采访,怎么接你的电话? 众人大笑,领导的司机在领导家属耳边轻声道:节目是提前录了的。” 师父缓缓道:“此人一点没有做假。在名人面前谈领导,在领导面前谈更大的领导。功夫做得扎实,会滴水不漏。 但混久了,连他自己也觉得无所不能。这时,他就会犯错,而且不是一般的错。”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师父叮嘱道:"说到这,就留在这。你不能对第二个人谈起我说的话。 你得牢记我一句话:在什么位置谋什么事。” 第62章 老太太真的死了 过了一周,师父被兰总接去山东,似乎是一件很秘密的事。 师父没带我去。 师父离家第二天,常南溪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说他发现了一个商机,比测字的业务范围更广。 他说的商机是“心理疏导”——他说现代人普遍存在心理疾病。 我想了想,不得不佩服他有远见。如果我既测字,又搞心理疏导。这样客源就更广泛了。 于是,我准备搬到自家粉店。原因有两个。 虽然我在“风花雪月”打开了一定的知名度,但找我测字的客源毕竟有限。 主要是外地人,本地人都是找师父的多。 二是心理疏导注重的是“隐私”,在茶馆那种人来人往的环境中,自然别人不想去。再说,在那边,茶馆要提成,也是一笔不少的损失。 这天中午,我跟我姐提出来,能不能在楼下调剂一间房子给我。 我姐想了半天,说道:“老店子那边有间仓库,你要的话就改造一下。” 我翘起大拇指:“吃水不忘挖井人。我赚了钱分你一半。” 她乜了我一眼:“半分我都不要,你要买房娶老婆,到时别向我借钱就行。” 我娘盯了我姐一眼:“说得这么无情,你不借,谁借?” 我笑道:“娘,您要相信我,可以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于是,我请师傅弄了三天,把仓库隔断成两间房子,粉刷一新,外面是茶室,里面是卧室。 改日,请非著名书法家高旭题词“夜谈”。做成招牌,挂在门前。 在“夜谈”的下面标出两行小字: 测字。 心理咨询。 我白天去悠然居上班,晚上就坐在夜谈室,有生意就接单,没生意就读读书,喝喝茶。 师父过去三天后,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说这一次在外停留得久一些,大约要一个月才回。 为什么要一个月,他没说,我也不敢问。一个月是疗养吗?应该是的,他说已从山东转到了著名的疗养基地——北戴河。 我问道:“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说:“你每天都要去悠然居,一则不能停了生意,二则家中有个男子,遇事也有主心骨。” 我回答道:“您放心。” 大约在师父外出十天后。老林打电话给我,说政府已经和一个姓张的商人签订了合同。 我问:“这么快?” 老林说:“报纸上都登了。” 自从有了微信,真的没有看过报纸了。 哪里起火,翻车,断桥,死人,朋友圈立马有消息。反而一些正正规规的事,非得看报纸不可。 “哪天的报纸?” “昨天。” 挂了电话,我就去堆在一起的报纸里寻找昨天的《乌乡晚报》。 打开一看,还是头条消息,标题赫然《我市与润声文化公司签订申家大院整体搬迁合同》。 大意是为了保证人民安全,市府决定将危房院落——申家大院有序拆迁。市府和润声公司共同新建安置区。 我暗自笑了,心里想,师父算得真准,出面签订合同的,果然不是何总。我开始推理: 何总请人出面,建一个安置小区。 他不是慈善家,交换的条件肯定是:拆下来的青砖,雕花木板归他。 他甚至会放出风声,这些废物他来处理。 当然,他也会承认,其中一些木材还是很贵重的。 也因为贵重,他才出钱建安置区。 对于一般人来说,以这些烂头烂木和青砖换一个安置小区是值得的,毫无疑问,乌乡赚大了。 于是,双方皆大欢喜。 …… 我还没有推理完毕,门外走进一位男子,有点面熟,却想不起是谁。我笑笑:“请坐。” “道长呢?”他四处打量。 “他去了外地,还要二十多天才会回来,有什么事,你和我说吧。” 他脸上若有所失:“我上次来测了个‘转’字。” 我定神一看,确实是他。心想,莫非家中那八十六岁的老太太死了?店里一般不给来测字问卦的人泡茶,这会儿,不知为什么,我倒是起身泡了一杯端给他。 他接过茶,说声谢谢。然后告诉我,他家里老太太昨夜死了,想择个日子。 我脸上有些戚戚焉,问道:“老太太是死在家中还是死在外面?” 他问:“这有讲究?” 我微微点头:“区别很大。死在家中叫寿终正寝,死在外面……我就不说了。反正一定要分清。” 男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愤道: “万师傅,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是老太太的侄子,以前我堂兄在台上,叫亲娘的不晓得有好多。 现在我堂兄下了台。就叫个护士都不灵。本来还有呼吸,喊这个慢腾腾,叫那个迟迟不来。我们的想法就是吊一口气回到家里再正寝,他妈的,就看睁睁地看着老人家断气。” 我安抚他:“医生和护士并不认识你们,他们是以救死扶伤为天职。也许你有些误解。” 他不反驳,望着我翻历书。两眼睁得圆鼓鼓,生怕我敷衍他。 我起身抽出一张红纸,将年月日时辰写在红纸上,又将天干地支写在另外一旁。再一一推演…… 说实话,择个日子根本不用这么认真,倒倒指头,就可以算出来。我是想给他一点温暖——尽管他家落魄,我一个风水师绝不敷衍了事。 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说道: “你一定要帮老太太择个好日子,就是推迟到几天出殡都没关系。他儿子不争气,老太太是被气死的,但我们希望孙辈有出息。” 我排清楚之后,一脸不容置疑:“不用推迟,最好的日子是后天。” 他顿了顿:“我听说你还到杭州学过星座风水,能不能一并请你,帮我老太太看看地呢?” 我心里怔了一下,我这个学徒有点什么事,他都知道?按师父的说法,他们家平素连正眼都没瞧过悠然居。 我点点头。 “那就请你全权为我家做主,行吗?” 我很干脆:“行。” 他站起来:“时间紧,现在就请你去。我的车在外面马路边。” “我有车,你带路就行。” 第63章 无意中发现凤凰指路 说罢,我取了罗盘、手提电脑,跟着他的车一路东行。 行不过三里就到了他家。 原来并不远。 他家中治丧八字没一撇,有几个人在晃动,冷冷清清。男子下了车,和一个主事的人商量了几句。主事的点点头。 男子说带我去看下葬的地方。 我说:“你上来吧。我的越野车好使一点。” 在车上,男子才介绍自己姓邵,叫邵友祥。平时也在外面包工程。很少在家。只是堂兄出了事之后才回来。 “哦,那叫你邵总吧。” “什么总罗,混口饭吃。” 离开国道后,他指挥我左拐右绕,开了两三里,指着一个山包: “这就是我们邵家的祖坟山。” 我们两人开始爬坡。坡比较陡峭。他走在前面,还时不时伸出手来拉我。 我说:“你堂兄当那么大的官,不信风水啊,路都不修一条。” 他火气冲冲地说:“他就一心当官,从不管家里的事。” 好不容易爬上坡。我站在坡上,回望了来路,说道: “今天下午就必须叫人来把这路整好,不然怎么抬上来啊。” 他仗义地说:“我调推土机来。” 然后向我诉苦:“堂兄抓了,堂嫂是大城里人,回来了等于多个客人。那侄儿就更不懂事,奶奶死了,他哭都不会,就呆坐着,还要请个人照顾。” 我感叹道:“幸亏老太太还有你这么一个好侄儿。” 他指了指前面,说到了。 我站在那儿环顾四周,确实是处“龙形犬地”,看起来像条龙,前有龙头,后有龙尾。无奈右边山头折回来这一撇山脉,不知什么时候被挖断了。这山脉就成了一个“犬”字。 我问:“这边山脉怎么挖掉了一部分?” 他答道:“上世纪七十年代,开荒造田就在这儿取土。” 然后很警惕地问我:“取错了?” 我摇摇头,说没关系,只是问问。没有告诉他——右脉一断,按风水学来说,此处是一处废地。 我正在犹豫间,忽见一只大鸟从远处扑展着翅膀向这边飞来。 那鸟越飞越近。从我们头顶盘旋一周,又扑凌扑凌地飞向对面的山头,在一棵大树上停下。 我看呆了——这在风水学上叫“凤凰引路”。也就是说,这鸟是来报信引路的,那棵大树之下,才是最好的墓穴。 邵友祥并不懂这些,看我发呆,问道: “没惊着你吧?以前山里没有这么大的鸟,现在不用烧柴了,满山是野物。” 我问:“对面山头是谁家的?” 他冲口而出:“村长家的。” “邵总,我说句真话给你听。你家祖坟山本是一处好地,可惜右边山脉断了,变成一处废地。而对面山头那鸟落的树下,才是最好的一块坟山。” 他一脸迷茫:“你隔这么远都看得清楚?” 我讲了凤凰引路的来历。 他满脸希望,又隐约不安。 他问:“要去实地看看吗?” 我表示没必要,告诉他:“这种难遇的好事,基本上不用实地看。你若能调剂好,到时用罗盘定个方位就行。” 他反应倒是机灵,听出我话中的意思,问道:“若是调剂不好。这处祖坟山就不能葬了?” 我点点头:“调剂不好,就只能另外择地。” 邵友祥思考了一下:“这样吧,时间也紧,作两手准备。能调剂好,就下午再来这边,不能调剂好,请在我家菜土山择个地方。” 折回来之后,我先看邵家菜地。 那是一个小山包,前面倒是空旷,后面是峭壁,峭壁之下还有口水塘。按风水学来说:后无背山还有水坑,跌倒都没有扶。这地若讲究,不是一处好地,若不讲究,则处处黄土好埋人。 我 打开电脑,调出星座,地形地貌图一看,有两颗小星星正照着水塘,向左偏15度,不行,向右偏15度也不行。 我有些无奈,再次说道:“最好的地方还是鸟落之处。” 邵友祥和我商量道:“这样好不好,你先回去,我与村长去说说,万一不行,就定这儿,我明早来接你。” 我点头道:“记一下我的手机号码。我自己过来就行。” 邵友祥一脸感激:“你太好了,办事尽心尽力。” …… 吃晚饭时,邵友祥打来了电话:“万师傅,定菜土算了。若是我堂兄还在台上,村长去取块天他都说行,现在,真应了那句话,人走茶凉,说多了都是泪。” 我安慰他:“虽说我是干这一行的,讲究风水。但这个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处处青山皆好地。 我回来仔细也为你想了想,做了第二方案,你用推土机把后面的坡给我堆起来。” “太感谢你了。我连夜施工。” 次日一早,我开车去了邵家,邵家地坪里的人多了些。邵友祥早早地站在那里等我。 我们往屋后走。果然菜土上隆起一个小山包似的土堆。 我调了地图一看,围上几个好奇的,蹲在我周围看我轮动鼠标,一个个惊呼起来:“张家,李家。怎么这么清楚。你什么时候拍的照啊。” 邵友祥过来问:“行吗?” 我收了电脑,用罗盘定了方位。叮嘱道:“尽量挖浅点,不要太深。因这里地势低。” 邵友祥一脸忠诚:“太谢谢万师傅了。明天下葬时,你一定要来。” 第三天上午十点十八分下葬,孝男孝女齐跪在坟前,鞭炮声声,哭声凄怆。我念念有词。众人下棺,铲土,老太太已入土为安。 此时天色晴朗,忽见对面山峰有一团乌云掠过,然后向西飘走。 我把邵友祥叫到一边,问道:“你和村长没说多话吧?” “没有。就说想换块土。” “哦——”我欲言又止。 邵友祥是个聪明人,马上道:“等事情办完,我专门来拜访你。中午,你一定要吃了饭才走,我们这儿叫谢席,感谢的意思。” 我摆摆手:“心意领了,饭就不吃了。师父不在家,悠然居这几天都没人,有不有生意是另一回事,老是闭馆,人家以为关门了。” 邵友祥犹豫半天:“那……好吧……我理解。” 说罢,送了一个红包给我,连说辛苦了。 这红包有点厚。我没有推辞,有时候推辞表示嫌弃。 开车回家,我有点不解。红包也给了,邵友祥为什么说,还要专程来感谢我呢? 第64章 神通广大的记者栽了 过了三天,邵友祥果然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有空。 “晚上八点,佛树米粉店一楼,门口挂有‘夜谈’二字” 晚八点,他如约而至。 我见他提两个纸袋,皱眉道:“来坐坐就坐坐,客气干嘛” “烟酒不分家,就一点小意思。”他一直把东西提进了我卧室。 煮一壶茶,我们坐下慢慢聊天。 从聊天中得知,邵友祥并不是老太太的嫡侄。隔了四代。只是邵家一直生女多,生男少,人丁不旺。他堂兄入狱后。老太太的丧事就只靠这个房侄了。 听了之后,我确实有些感动:“你是条讲道义的汉子。” 他喝了一口茶,淡淡一笑:“若论我家与堂兄家的关系,也一般般。堂兄做官,对我没有半点好处。” “为甚?” “当官的有架子,可以理解,这叫官威,对自己家人也摆架子,我受不了。加上我堂兄的姐妹四五个都缠着他。她们得了好处,我没有。我包工程的地方跟他工作的地方隔一个省。 我更加敬重他,感叹道:“在这个金钱社会,你仍然抱着赤诚之心。 难得啊,难得。” 他倒是很平静,问道:“你那天欲言又止的那句话,我想问个清楚。” 我给他续了茶水:“你找村长调土的事,肯定没说大鸟落树吧,你说的理由是什么?” “我讲的是祖坟山坟多,有些地方看似没坟了,挖下去可能有坟。所以想到他山上找块地。” 我点点头:“这个说法好。” “村长是个明白人,他肯定知道是你的主意,所以那山,以后是任何人也兑换不到了。” 我轻轻一笑:“那没关系,除了你我,谁也不知具体位置。” 他没有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抬起头望着我:“任何事情都有预兆,你说对吗?” “这个当然对,事物都是互相联系的。” 他沉吟片刻,说道:“其实,我对我这个堂兄有种预感,觉得他会出事。” 我没有兴趣听他堂兄的故事。毕竟那是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人,便应付道: “预感也叫第六感觉。当你对一个人形成了固定的印象时,那么,一旦对方发生了变化,哪怕只是一点蛛丝马迹,你的第六感觉就启动了。” 他一拍大腿:“你这个解释非常好。按我们一般人的理解,他已经是大官了,刚满五十,还可干十五年。 这十五年机会多的是,完全可以更上一层楼。可是,他太性急了,想更上一层楼。” 我笑笑,不接他的话题,想和他聊点别的。 他好像没有觉察到我的情绪,继续道:“他自己有想法,但不是主要的,坏就坏在他竟然听信了一个小记者的谎言。” 当我说到“记者”两个字时,我突然身子颤了颤。坐直身子,问道: “做到厅级了,还会上记者的当?” 邵友祥摇头叹息道:“我堂兄结识了一位自称神通广大的记者,记者说可以帮助我堂兄更进一步。连我这个没见过大世面的人都觉得荒唐,但我那堂兄却深信不疑。” 我身子前倾:“你见过那记者?” 邵友祥嘴一裂:“何止一次罗。我堂兄相信,我不信,有次去五台山下,遇上一位测字高人。他的名气比你师父还大。我写了一个‘兴旺’的‘兴’字,说帮家人问前途。” 我尖起耳朵,催道:“快说。” 邵友祥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 “那位大师说,我只送你一句话,头重脚轻根底浅。我问是什么意思。大师不肯多说一个字。我到现在还不解其意,所以,今晚特意来向你求教。” 我笑道 “大师的意思是,问前程必须有贵人相助。否则,就是头重脚轻根底浅,兴旺不了。” 邵友祥一头雾水。 我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兴,举。 然后解释道:“你把‘举’的下半部分,看成一个‘牛人’,如果有个“牛人”,这个头重脚轻的‘兴’字,就举起来了,没有牛人,就举不起来。也就是前程无望。” 邵友祥一点就通,长长地“哦”了一声。鄙夷道:“一个小记者,当然不是牛人。” 我突然想起老家的那位掮客——也是在北京当记者,便试探着问道: “记者一米六五左右?” 邵友祥把端起的茶杯放回桌子,盯着我问:“你怎么知道一米六五左右?” 我原本不过是随意试探。既然如此,我不如让他再惊一下,如果真是我老家那位,我就要让邵友祥把我惊为天人。 我淡淡一笑:“要天,他取不了,要地,他也给不了。要托人找关系,包他身上。他相册里有一些与大人物合影的照片。 邵友祥连忙问道:“你认识他?” 我摇摇头。 他有些不相信,盯着我问道: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情况?” 我哈哈大笑,挥挥手:“蒙的,不谈这些了。” 其实,这是我师父教给我的一种技法。当你制造了神秘。就要王顾左右而言他。这样,就越让别人感觉你神秘。 可邵友祥却有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犟劲。他一脸认真地说道: “万大师,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然今晚我不走。” 这种事,当然难不倒我。胡编一个理由,包他信服。 我笑道:“其实,我也是通过推理得来的。” 他见我肯说了,一脸兴奋,生怕漏听一个字似的,身子前倾。 “先说这个‘兴’字。上面三字,下面两点,说明牵线人上身长,下身短。个子比较矮。所以推理为一米六五左右。 再说我怎么知道他与大人物有合影呢?你堂兄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不拿几个大人物合影,怎么镇得住?” 我这个解释合情合理,邵友祥偏偏不信。 他相信我身上有一种常人不具备的法力。接下来,做出了一个更加令人吃惊的举动。 他竟然伏地一拜:“一年前,我认识你就好了。以后,我要请你多多指导。” 弄得我赶忙扶起他。 邵友祥跟我掏心窝地说:“我那些堂姐堂妹们,平时看不起人,所以地方上也没人缘。我呢,也常年不在家。只听说过你师父的大名,但不曾来拜访过。以前我家邵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你原谅。” “言重了。我和我师父都秉着替人释疑解难的原则,不存在与谁有意见之说。以后回来,多来坐坐。” 这时,邵友祥才掏出一张名片给我。 “缅甸宏兴玉器行,邵友祥,总经理。” “哦,建筑业赚了钱,改了行。”我把玩着名片,是玉石雕刻的,很有创意。 他笑道:“下次,我再送你一把玉壶。虽然不常回来,但是永远记得你对我们邵家的恩情,山红老弟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我翘起大拇指:“送礼送得这么文雅,还有诗意。我万山红喜欢玉,那就收下了。” 送走邵友祥之后,我兴奋得想拨师父的电话,一看时间,已是晚上十点,按了几个数字,终于放弃了。 一夜无眠,我老是想,师父为什么断得那么准? 第65章 老萧的请托 次日,我到悠然居上班,师娘对我说,她要和陈姨去乡下一趟,要下午四五点才回。 我给师父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那个司马记者栽了。然后把邵家的事也说了一遍。 师父只说了一句:“万事都有因果”,就挂了手机。 估计他不方便说话。 这时,忽听得门外高声叫道:“万老师。” 我抬头望去,竟然是老萧。 老萧抱怨:“你说话不算数,一年多了呢,还没去我那儿坐坐。” 我一脸愧色:“该抽个时间去坐坐啊。快坐。” 老萧环顾左右:“师父呢?” 我端了一杯茶给他,说道:“去外地了,还要一段时间才回来。” 老萧神情有些难堪:“我又来麻烦你。我那亲戚老林,竟然听那闹过意见的鱼场刘老板唆使,与几个人结成一团。拒不迁出申家大院,不签协议。” “搬出去挺好,为什么不签?” “好样不学,专学坏样,有人说不搬迁的人总是沾光,于是就拒签。 他们不迁,结果申家大院的人都不迁。政府正在做工作,如果工作做不通,为首的就可能会抓起来。” “政府是怎么安置的?” “只要协议签好,就立即动手建房,原有宅基地按‘谁的地盘谁使用’的原则,分给原屋主作菜地。” 我一听,觉得这个安置比较合理,便笑道:“不迁没道理。” 老萧搓搓手:“我也觉得合情合理,做过工作,可老林不听,我怕他万一抓起来,他那儿子的婚事就会泡汤。” “他儿子的婚事?” “他儿子在广东工作,好不容易抓了个市里的女友,准备年底结婚。老林要是被抓,万一女方反悔呢?” “你没和他说明利害关系?” “说了。他们两口子竟然异口同声,说吹就吹,不迁能赔上六七十万呢,意思是有了六七十万,不怕没人上门。” “这个事,我要好好想一想,不能轻易答复你。” 老萧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吊玉:“我也不识货,你帮我看看。” 我摆摆手:“不会看。” “送给你做个纪念,帮了我这么多的忙。” 我没收,他不无意思,只是再三拜托才走。 老萧刚走,师父的电话打过来了。 师父说:“ 刚才吃早餐,和人谈话,有点忙。看地的事,你做得仁至义尽。 那记者没什么好谈的,一次两次不出事,最终总会出事,行内话叫命中注定。” 我趁机向他报告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便把老萧刚才来找我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 “你不必去做工作。”师父叮嘱道。 “为什么呢?” “涉及到g方的事,你不要参与。” 挂完电话,邻居静静提着一袋东西进来了,进门就说:“一个姓萧的人,要我把这些东西送给你。” 我打开一看,是两袋上等人参。 我给老萧打了个电话:“你这是干嘛呢,取回去。” “你劝不劝是另外回事,送东西就是一种交易吗?你不知帮过我多少次忙啊。” 说完他就挂了。 这时,进来一人,他笑笑:“万先生好。” 我点点头,示意他坐。 他坐下,掏出一包烟,笑嘻嘻地说道:“抽支差烟。” 我一看牌子,笑了:“你的差烟标准就是这个?那好烟不是要特供了?” 我起身泡了一杯茶。凭我的经验,这人不是来测字的。 果然如此,他介绍自我是邵家村的村主任,姓乔,叫乔四元。边说边在桌上比划他的名字。 我笑眯眯地望着他。这笑,谈不上是真诚,但绝不是假意,谈不上威胁,但绝不是谦虚。很神秘,让人产生压力。 “邵家的事,你帮了大忙啊。”说罢,他喝了一口茶。 “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当然要尽心尽力。不过,我倒是发现,你们那地方离城区不过三四里,却像世外桃源一样,山青水秀。” “你赞美得好。看上去山青水秀,其实是穷山恶水,隔市里不过四五里,却是两个世界。 没几个人在家,全在市里摆小摊。别人不叫我村长,叫我摊帮主。” 我便顺着他的话头玩笑道: “摆摊的多,那城管局长一定和你是好朋友。” 老乔笑道:“市里的城管局长我攀不上,但东城区分局求局长那是经常要来‘高攀’我罗。” “有姓“求”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姓。 他扑哧一笑:“东城分局的局长都姓‘求’,不管哪一任都是这个姓。” 我也扑哧一笑:“那是,都要求你管好村民,你是真幽默。” 他举头四顾:“你师父还没回来?” “还要半个月。” “你看风水,今后会超过你师傅。” 我双手摆个不停:“千万别乱讲。传出去了,我这学徒都当不成。” 他笑笑:“有些话一辈子只说一次,而且要当面讲。” 我心里清楚,这人相当厉害。那就让子弹先飞一会儿吧。 他说:“我今天一方二便。一是进城看个亲戚,二是来拜访你。” 我仍然笑眯眯的望着他。 “说实话,就是向你说明一件事。上次邵友祥要到我家山上葬邵老太太,我没同意。没同意的原因不是我不同意,是我爹不同意。” 我也不插话,把他发给我的烟点燃。 “我们是上代有矛盾。我与邵友祥,邵友祥堂兄没有一点矛盾。” 我心里明白了,乔村长并不知道鸟落大树的事。而且从他的话来看,应该有几份真实。 “村里的群众都清楚,我怕你误解我是个落井下石的人。” 我笑道:“村长是个细心人,我嘛,看一处地,走一个村,叫走过路过,过一处忘一处。” 他正色道:“其实我很感动,邵家这个样子,轮上本地的地仙随便给他弄一下。你尽心尽力,还在后面堆个土堆。群众都看在眼里,说你办事尽心。”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来意,名义上顺便进来坐坐,实际是是来向我解释他并非落井下石之辈。 我微笑道:“理解理解。” 他话头一转:“你这么有善心,哪天要请你到我家去玩。钓钓鱼吧,我包了一个塘。” 这倒说到我心坎上了,小时候就喜欢钓鱼。不过,不能着急表态。便说:“钓鱼我不在行。” “我教你啊。我可以支起锅子,等鱼下锅。” 我喜欢别人有绝技,谁有绝技,非学到手不可。我给他发了一支烟:“你还有这么一手?等我师父回来之后,我有空了,一定向你来学习。” 他留下我的电话,然后站起来说:“那就等你的消息我先走啊。” 我把他一直送到大门口。 送走乔村长,我惦记着老萧的请托。虽说师父要我不插手,但给老林打个电话,了解一下情况总可以吧。 我拨通了老林。 第66章 给美女选店铺 拨通电话后,我劝老林配合政府搬迁。 不料老林不给我一点面子,说这宅子的金丝楠木值多少多少钱,雕花板,石狮又值多少多少钱。不给一百万,绝对不搬。 我听完,生气地把电话挂了。 这老林,看来是个刁民。求你的时候一脸谦卑,不求你的时候,毫无情面。 坐了一阵,我觉得不对头。老林怎么对楠木价值,雕花板价格怎么这样熟悉呢? 我一拍大腿,突然明白了,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而且指使他的人,有背景,有势力,承诺给老林巨大的好处。 那么,这个人是谁? 我在纸下写下了几个人的名字,想一想,划掉一个,再想一想,又划掉一个。 我的目光落在剩下的一个名字上:邓富根。 于是,我就以邓富根为主使作为前提来推演: 邓总不露面,支使另一个人出面,煸动大家不搬。然后政府抓人,事情闹大,对立情绪加剧。 村民开始向上反映。政府没办法,开始四处扑火,或在路上拦截,或到京城领回。面对重重压力,重新研究对策。 有坚持加大打击力度的,有赞成安抚民众,再采用其他方法化解的,毕竟去上级不断反映对本市不利,所以,安抚者占多数。最后放人。 放了人不管用,百姓更觉得有理,事情就拖延下来。 这时,邓总就会出面,愿意为政府分忧,条件是让他来拆迁。 那么,邓总怎么来拆迁的?这是我要推演的第二个过程。 他用什么方法来拆迁呢?我破例抽了一支烟。 想了很久,没想出个所然。 …… “喂,师傅,师傅——” 我像在梦中醒来一样,看见一个穿红色毛衣的女子站在对面,便尴尬地笑了一下:“请坐。” 她笑道:“不认识我了?” 我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道: “记起来了,你是专门发广告纸的,经常到我们米粉店撒广告。” 她嘴一撇:“都陈年旧事了,早就没撒广告纸了。我去外地学了一门手艺,准备开个蛋糕店,有两个地方,请你测个字,选哪儿好。” “报街名。” “不要测字?” 我摇摇头,打开手提:“这个比测字还准。” “浏桥街25号和望月街211号。” 我把地址输进去,慢慢移动鼠标。她过来站在一旁。 我问道:“浏桥街25号,正阳路与分阳路交叉路口左侧,是这个吗?” 她惊叫起来:“这个真清楚,旁边有万科广场写字楼,美食广场,就在这。” 我又轮一下,望月街211号,说道:“大学城左边,博物馆旁边。” 她说:“一清二楚,旁边公厕都上去了,高科技高科技。” 我不断地从两个地址之间,轮来轮去,放大缩小,比较鉴别。然后说:“选大学城。” 她一脸惊讶:“这风水是怎么看的?” 我冷笑道:“这不是看风水,看消费。” “那你帮我分析分析。”她身子几乎要扑在我的背上了。发间的香气散发出来,有股诱人的味道。 我仔细地给她分析:“万科广场白领多,大学城学生多。白领手头钱多,但是很现实。学生手头紧一些,还是很浪漫。 万科广场白领确实多,但他们谈恋爱的次数少,谈一个慎之又慎。但学生不同,有的人从入学起就开始谈,一个人谈两三个。或者一谈就是两年,男男女女过生日,是不是要买生日蛋糕?” 她频频点头。 我再分析道:“白领比学生的钱多,看上去手头会松些,但要买房买车要结婚,是不是用钱总要想一想?而学生用的是父母的钱,崽卖父田心不痛,是不是用得更豪爽?” 她几乎要扑到我背上 了。我回头望了她一眼,她才不好意思隔开了些,红着脸说:“讲得太好了。” 我再移动鼠标:“万科旁边的美食街,里面有蛋糕店,是不是要分去一部分消费?” 说罢,我按了一下打印机,出来一张纸:“你看看。” 她读道:“美食广场的公厕人流量为每天平均21382人。大学城的公厕人流量平均每天为42654人。” 她几乎惊掉下巴:“这个数据都有?” “这是实时动态更新软件,什么都有。” 她兴奋地说:“你的意思就选大学城这边?” 我卖起关子,故意说:“还有关键的一点没有告诉你。” “啊?”她又惊叫了一声。 我笑眯眯地说:“和你讲句真话。关键是价位。大学城又不止你一个人做蛋糕。” 她忙说:“对对。我早就想说这句话。” “我老家有家卖豆腐干的店子,一开始别人想挤垮它,结果凡是想挤垮它的,最后自己垮了。” 她伸长脖子:“为什么?” 我哈哈大笑,笑完才告诉她:“它的定价,每片豆腐干为一块五。少于一块五,别人做不出,做出来要亏。多于一块五,顾客觉得不值,不买。” 她拍拍脑袋:“我懂了,万大师,就是要定个合理的价位,质量又比别人好。” 我双手抱胸:“如果你做到了,恭喜你,你可以到其他城市开分店了。” 她并没有激动,而是问:“那你姐姐开了分店吗?” 我盯了她一眼:“诸葛亮住在隆中,没几个人相信他。但是刘备相信,三顾茅庐。” 她一下明白过来:“你姐不相信你,我这个姐相信你。” 说罢,坐得端端正正,身子前倾,一副认真的样子: “万老弟,跟你说件正经事,我有个亲妹妹,比我漂亮。我说真的。”然后在手机上翻出一张照片,说道:“这个,漂亮吧? ” 我看了看,确实漂亮,接着扑哧一笑,说道: “我娘有条规矩,屁股小的不要,长得太漂亮的不要。” 她脸撇到一边,一副娇嗔状: “我认认真真地跟你说句话,你就开玩笑。读大四呢,年纪也合适。” 我不说话,望着她眯眯笑。 她受不了这一招,问道:“多少钱?” 我说:“平时价。” 她多数了一百元,站起来舍不得走似的,对我乜一眼:“你认真考虑一下,我觉得确实合适。” 我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师父给我算八字是认真的,他说晚婚就晚婚。何况,一谈恋爱就要买房买车,我也没那个经济条件。 她走后,我望着“邓富根”三个字,继续想:邓总有什么高招呢?这时,师母和陈姨回来了。 我才发现,原来已是六点多了。 开车往家里走。我姐打来电话:“什么时候了,不回来吃饭也要说一声嘛。” 我调侃道:“万水秀同志,越忙的人越重要,你就不知道等一等吗?” 她说:“少罗嗦,五分钟不赶到家,吃完放勺水,让你高压锅里喝米汤。” 我突然有了灵感,邓总一定会采取高招——吃完放勺水,让老林最后喝米汤。 第67章 老林老刘失踪了 事情果然迅速升级。 老刘,老林被抓。 报纸上马上登出了消息:“为顺利完成申家大院搬迁工作,现对阻工的刘山,林五月两人予以拘留。” 我才知道,刘、林两人的大名。 老萧急了,立马打电话给我,请我帮助把他俩捞出来。 我回道:“老萧,这个事真的帮不上忙。 估计老萧很失望:“那好吧,我也知道你的难处。” 我觉得蹊跷,问道:“老林和老刘为了渔场不是有矛盾吗?他们俩怎么走到一块了?” 老萧说道:“你那个主意一出,两人都服气,最后商量,干脆合在一起,加点鱼苗,共同经营,就成了好朋友。” “原来如此啊。” 老萧有些气愤:“老刘很鬼,老林很蠢。鬼出在老刘身上。 我担忧道:“人都抓了,两个女人还有心思管鱼场?” 老萧说:“这个倒不用担心,被抓之前,正好碰上外县的一个老板,把鱼全收走了。” 我没有吱声,挂了电话。 有人指使,呼之欲出。 主使者把林刘两家的后顾之忧都解决了。接下来,他一定要指使老林老刘的老婆们闹事。 果不其然,过了两天,听说刘山老婆要到市府大院来喝农药。 记得那年处理刘林两家鱼塘纠纷。刘山对他老婆说:有蛇。她那惊恐万状的样子,我记忆尤深。 这种女人是假泼辣,真胆小。她会喝农药? 刘山老婆和一群人到市府大院,背一个大“冤”字,跪在大院坪里,引来无数围观者。后来被乡里干部接走了。 过两天,她和林五月的老婆结伴,前往京城喊冤。被市里派出的干部接回后,由乡村两级干部看守。 想不到这两个女人,竟在深夜潜出,走了十几里小路,预先定了辆车,到邻市上的火车,又一次赴京。 这两个女人闹得乌乡市鸡犬不宁,上级指示: “立即放人,耐心细致做群众的思想工作,以心换心,搞好搬迁,保证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这么一闹腾。刘山和,林五月就被放回了家。两人就更加肆无忌惮,搬迁工作陷入停顿。 何总一看这局面,只能叫代理的声润公司退出。 申家大院的搬迁停止。 但隐患没有消除,只要下大雨,房屋一定会有倒塌,生命一定会有危险。 市府拿着这个烫手芋头,一时也头疼。 这个时候,邓富根出面了。 他表示愿意为市府分忧,负责把搬迁合同一个个签好。 领导问:“你有什么办法?” 邓富根拍胸脯:“世上有三情:亲情、爱情、友情。我邓富根与申家院子的人,没有爱情、亲情、友情。但有手下几百员工与他们总有爱情友情亲情吧? 我手下员工没有,我员工的亲戚朋友与申家院子的人有爱情友情亲情吧?我以情感人,不打不骂,保证搞好搬迁。 当然,条件是一样的,申家大院那些砖头砖脑、窗棂木柱都归他。 听到这个消息,我掐指一算,邓总只要把老林老刘这两个刺头摆平就行,那么,他怎么摆平这两人呢。 元旦之后第三天晚上,老萧又急匆匆地到“夜谈室”来找我。 他带着哭腔说,老林老刘失踪了。 我泡了一杯茶给他,冷静地说:“先别哭,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老萧叙述道:早几天,老刘老林说外出订点鱼苗,然后就出去了。订鱼苗要看货。出去两三天是常事。这次可怪了,四天都没回,而且连电话都打不通。 我问:“两个人的都打不通?” 老萧一脸慌张:“对。要是有一个的打得通,就不存在失踪。” 我盯一老萧一眼:“报案啊。” 老萧支支吾吾。最后说: “案要报,你先帮我测个字。平安的‘安’,看他们现在是否危险。” 我望着这个字,狂笑。 老萧惊讶得不知所措。 我压低声音:“‘安’,上面是房子,下面是女人,两人一起出去,犯了点错,身上钱不够,被人扣住了。” 老萧一听,眼睛睁得鼓鼓的,连忙:“人还是平安罗?” 我笑道:“平安。你放心。” …… 第二天晚上,老萧又来了,一脸喜色。说两人平安回来了,也确实是我讲的那个原因。 我笑笑:“说说。” 老萧顿了顿:“只是你知我知。” 老萧便说起了这桩奇怪的事:说十二月底,收购林刘两家塘鱼的老板打来电话,邀他们两人去老板家中玩,顺便看看鱼苗。 林刘两人就去了。鱼老板非常热情,好饭好菜地招待他们。晚上又给他们每人开了间房。 入住之后不久,就有电话打进来,问他们需不需要服务。两人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结果,就来了两个小姐…… 碰巧的是,等他们正在(省去两行)之间,警察来了,抓了个现行。然后关进了警局,每人罚款5000,他们身上没带这么钱,只好联系鱼老板。鱼老板替他们交了钱。 听了老萧说完,我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老萧脸上都红了:“我表弟林五月不想再闹了,生怕他老婆去闹,要我去做工作,才把真正的原因告诉我。因为鱼老板在房间里装了摄像头。然后……” 我摆了摆手:“不必说了,我全知道。鱼老板要老林老刘写了一份保证书。承诺不能在搬迁的事上再阻挠。否则,会将录像公之于众。” 老萧认真地点点头,问道:“原来这鱼老板是邓总安排的?” 我也不说破了,笑笑。 老萧有些害怕似的,说道:“这么大一个老板,也搞这一手?” 我说:“来,喝茶,这是杭州朋友慕容先生最近给我寄过来的‘龙井茶’。” 老萧喝了一口,没称赞茶好茶香,而是担忧地问道:“他这么大的势力,以后还会不会对我表弟下手啊。” 我说:“老萧,我最不愿意收藏别人的秘密。今天晚上,你说了些什么,我现在已经忘了。喝了这杯龙井。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老萧听出了我的意思,呵呵一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说: “好茶,好香。” 老萧走后,我打了个寒颤:难怪师父叫我不要插手。那个笑弥勒般的邓总,什么事都干得出。 接着,我身上冷汗直冒。 活着真不容易。如果不是师父手把手地教我。我哪里能知道这么多机关。看来,不出师是正确的。今后若要闯荡江湖,还得跟师父多学几年。 第68章 二少爷:最不像骗子的骗子 师父终于回来了。 我刚想跟他报告。师父用那种慈祥又带点神秘的目光望着我: “家里的事,我都放心。你师母都跟我谈了。你独当一面,有条不紊。” 我支支吾吾半天。 他笑了:“懂你的意思,申家大院的搬迁,尘埃落定。邓总为市府分忧,挺好。” 听了最后这句话,我把想说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您这次愉快吧?”我小心地试探着他这趟神秘之旅,到底做了些什么。 师父面无表情,说道:“兰总开始说是邀我去山东,帮他新上的一个房地产项目,从风水上把关。本来三五天就可回来,结果,他又邀我去北戴河。” “休养?” “不是,他带我见一个人,让我为他把把关,看这人可不可靠。” “哦。结果呢?” “我先给你说说这个人,让你长长见识。”于是,师父就说开了。 一年前,兰总在朋友的饭局上认识了一个神秘的人,此人住在京城,桌上人都称他为“二少爷”。至于他是谁的二少爷,兰总也不敢贸然问。 二少爷到底是什么身份,大家都不说。因为有些身份是不能公开。二少爷就是二少爷。 内中有人去过北京,二少爷开辆很普通的车来接机,大大方方。有人质疑过二少爷的身份,说:那么有身份的人,怎么会开个帕萨特呢? 但很快被一种圈内说法压下去了:越是身份特殊的人越低调。越是出身光荣家庭的人,家教非常严格,越像个普通人。 他若是个骗子,租都要租辆豪车,但二少爷就开辆普通车,带你进普通馆子。这叫真名士自风流,有底气不必装。 圈子里的人举例,发哥骑自行车买的拖鞋,全是地摊货。接着有人说:上十亿百亿的富翁买根两三元的皮带,系得自自然然。 兰总就加了二少爷的微信。二少爷很少发圈。偶尔发张照片也是风景照,是你没资格进去的风景地。总之,二少爷神龙见首不见尾。 有一天,二少爷发了条微信,一句话:柬埔寨投资大为有可。 下面有人点赞,有人评论,人不多,但个个大名鼎鼎。 兰总好奇地给二爷发了微信,问柬埔寨投资是怎么回事。二少爷没回半个字,发回一份柬埔寨土建工程招标书中文版,上面介绍了投资内容。 简单一点说,就是组织大型车队运土方,填湖造城。工程项目一百亿人民币,利润在二十亿左右。 兰总对这类项目不熟。找了专干这行的老板询问。对方说:利润应该有二十五亿。如果中间人承认赚了你五亿,就是真的,如果还要从你二十亿里抽五亿,则心太黑。 过了几天,兰总在微信上问,这个二十亿是净利润还是中间人要抽成?二少爷说:二十亿是净利润,中间人已抽掉了五亿。 兰总动了心,于是请我去。 师父把这一个月的事情,就这样简简单单,介绍完毕。 我想,师父也不懂国际生意,便问:“请您主要做什么呢?” 师父说了两个字:“察人。” 我心里打鼓一样,又不敢直说,一百亿的工程,您有把握察得准?话到嘴边改了口:“察人要这么久?” 师父笑道:“察人一顿饭就行。” 我笑道:“您可去了一个月啊。” 师父笑笑:“不只是察二少爷,兰总带我今天一个饭局,明天一个沙龙,有二少爷的朋友,朋友的朋友。有在柬埔寨包工程的,还有是二少爷介绍到宾馆来找我们具体谈项目的。一开始是在北戴河,后来就北京,上海,深圳到处跑。” “我懂了,不仅察二少爷,而且察二少爷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察二少爷介绍来谈项目的人。” 师父点点头。 我问:“您最后认为呢?” 师父扑哧一声 笑:“高配版的司马记者。” “您从哪方面看出来的?” 师父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提问,而是说:“二少爷水太深,开始我察不出。他确实与高层有关系,这个经得查。有些细节我不能告诉你。 我点点头。 师父点头道:“二少爷有关系不假,但这种关系,止于一般的来往,就跟刘姥姥去大观园一样。” 我恍然大悟:“二少爷就是一个比司马记者更有底气的,不像骗子的骗子。” 师父满意地看了我一眼: “你这句话,正是我要说的,一切都经得起查实,他不是骗子。但他确实是个骗子。 因为经得起查,他不必装。穿件普通的衣服,开个普通的车,言谈举止坦坦荡荡。你找不出破绽。他还邀请兰总到大人物家中坐了坐。 坐了这么十来分钟,除了几句客气话之外,没谈别的。但是,足以让兰总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我插话道:“兰总就下了决心。” “对,我劝也没用。兰总说,就算对方是骗子,也要上一回当。因为,只要先打一千万保证金,二少爷就可以把项目运作下来。 按兰总的说法,就算损失,也只有一千万。如果是真的,那是二十个亿。” 我惊讶道:“有钱人真是豪气,一千万,连眼睛都不眨。” 师父继续叙述:“兰总当时说了一句话:真是骗子,怕告不倒他?” 我一听,觉得也有道理。 师父冷笑一声:“你没出过国吧?” 我点点头。 师父教导我:“在飞机上,你进入别国,发一张全是英文的卡片给你,要你填,你不会填,请教别人。 别人指点你在这儿打个勾,那儿打个勾,填完,你不知道为什么要填,填了些什么。 兰总以后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人家不是骗,而是一个商业圈套,在法律上无懈可击。 他与你不会在中国签合同,会到柬埔寨去签。你签了约,白纸黑字,承认了条款,你打官司,去柬埔寨吧。” “哦——”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师父告诫我:“世间本来只有最简单的道理——天下没有馅饼掉下来。但把简单的东西一绕,绕得复杂了,你就会相信。” “简单,就是事物的本质。”我冲口而出。 师父有些遗憾地说:“最后一天,兰总心里不满意我了,嘴里说还多留几天吧。我执意要回来,他给我十万块钱,我没要。 回来后,我一直闷闷不乐:兰力生像一头狂奔的牛,我没有牵住牛鼻子,从悬崖边拉回,觉得有愧。” 我劝导道:“您不要有愧,要尽的职责都已尽到,是他自己愿意往火坑里跳。网上有句话:这世界傻子太多,骗子不够用。” 师父表扬我:“你这几年没白学。能从微知著,透过现象看本质。” 这时,我手机响铃,我一看是何总,说道:“何乔波。” 师父示意我接电话。我打开扬声器。 “呵呵,何总您好,师父刚回来。” “我下午出发,晚上九点可赶到悠然居,麻烦你跟师父通报一声,我就不打电话打扰他了。” 师父点点头。 我说:“好咧——” 第69章 学不尽的商场手腕 晚上,师父没要我过去筛茶倒水。 我心里有些失落,可见他与何乔波之间是一场密谈。 第二天到悠然居,师父神闲气定,好像昨晚何总没来过一样,坐在那儿读书。 泡茶的当儿,我竟看到他读的是一本竖排体,问道: “您读的什么书?” “《梅花易数》。” 正在聊着,进来一个人,神情沮丧地说: “大师,您还记得我吗?” 我一看,这不就是那个建材店邓老板吗? 师父摇摇头。 老邓一脸惊讶:“我测了一个‘磨’字啊。姓邓。” 师父还是摇摇头,我想提醒一下,话到嘴边,吞了回去。 师父的记性相当好,跟我说过多次,干这一行的,见一面不仅要记住人家,而且要记住跟人家说过些什么话。 否则,上次断人家生女,这次断人家生男,不是出洋相? 那师父为什么说不记得呢? 老邓再次提醒:“我上次测个‘磨;字,您说牵线人叫麻人,劝我不要做这生意,不记得了?” 师父笑笑:“我说什么,你当然记得,说准了叫我大师,说错了叫我蒙师。至于我,人来人往,断过即忘。” 老邓不好意思起来:“你是大师,不是蒙师。现在,我六万块钱陷进去了,生意没一撇,钱也讨不回。” “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六万块,有的人一千万也一样交学费。人生不交点学费,怎能涨见识?” 我忍不住笑了。 老邓脸涨得通红:“小万师傅,你别笑,六万块钱,虽说不至于上吊投河,但老婆找我天天炒,说不定哪一天真会上吊。” 说罢,眼睛都红了。 师父才开腔:“为什么讨不回?” 老邓一脸气愤:“这个中间人,不,这个麻人收了我五万,说去活动。结果说少了,又要一万。 我想,只要生意能做成,少赚一万也无妨。他拿了这六万后,天天说正在活动,就是没个结果。 他爱赌钱,我担心这些钱给他赌输了,就问他讨,结果讨一回被他哄一次。我想测个字,算一算这钱能不能讨回来。” 师父不做声。 我说:“你写嘛。” 老邓写了一个“回”。 我把纸片递给师父,师父接都不接,说道:“讨不回。” 老邓的脸一阵抽颤:失望,愤怒,懊悔全扭曲在一起,脸都变了形。 师父挥挥手:“交了学费,我就不收你的钱,你可以走了。” 老邓迟疑了一下,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吞了下去,扭头走了。 我问:“您是记恨他上次不听您的话,是吗?” 师父摇摇头:“我哪里会记恨呢?我们说的话,你以为人家真听?对于别人来说,只是一个参考。所以,别把自己看得很重。” 我脸红了,说道:“那这个‘回’字,怎么分析?” “回,两把口,像这种事一般不会写条子。那么,人家赖你的账,叫口说无凭,他不还给你,你打官司都没个依据。” 我想,这条子确实不好写。 师父说:“这种事,依托的就是个人之间的信任。说不清道不明。 为什么江湖黑道,把‘信’放在第一位?就是一起犯案,干的是见不得人的事,不能白纸黑字立据为证,才强调一诺千金。 现代人发现一诺千金往往靠不住,才不管什么事先签合同,重要的事还请第三方公证。” 哦,这“回”字,就是两把口,只要对方赖账,老邓的钱就会泡汤。我还真替老邓担心——这钱怕是要不回了。 替人测字就是这样,你上一秒还在替人担心,下一秒就可能忘了,因为出出进进的人太多。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看是乔村长。 我走到院 子里接电话,乔村长约我这个周六去他家钓鱼,还说西城区城管局张局长也去。 我答应了。刚挂完机,邓总来电话问师父是否在家,得到我的回复后。他说:“我马上过来拜访他。” 我给师父通报后,他点头道: “把书房收拾一下。” 我先搞卫生,然后烧茶,摆果品,香烟。 半个小时后,师父和邓总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师父坐下之后,说道:“出去了一个多月,回来又休息了几天。” 邓总哈哈大笑: “你出去了,我想问主意都没个人。看到政府与声润公司连个申家大院都搬不动,没经师父同意,就跑到市府那边,毛遂自荐了。 师父笑道:“好事,好事啊。” 邓总感叹道:“我是替市府分忧。好事是件好事,但更是一件难事。 我的方法是,公司派去的同志说不动,就动员跟申家大院有亲戚关系的人去,做好工作的,我奖五千。怎么做工作,我不管。” 师父话中有话地问:“听说有两个刺头,你也做好了工作?” 邓总一声长笑:“不做好工作,我敢到到您府上来拜府?我想明天就请您去那边,看看安置区的风水。” 师父点点头。 邓总一脸认真的样子:“这个非常重要,我那天亲自去了申家大院,跟老百姓说,大家住这样的老房子,为什么没几个致富的啊? 专家上次说了,前面修路,风水坏了。修新房子,我一定要请弘一大师来把关,群众鼓掌呢。” 师父不咸不淡地说:“你抬举我了。” 邓总继续道:“您去了,老百姓就觉得有希望了,哪个不希望屋场选得好,人兴财旺天天乐?” 师父微笑:“没问题,山红还学了现代风水学,用软件定方位。” 邓总望着我:“山红,明天你就久弄一下,我知道软件一下就定了出来,但群众水平没那么高,一下定妥,他认为你忽悠,你弄上个一个小时,他服你。这跟……这跟……” 我忍不住接腔:“这跟中医师差不多,搭了左手搭右手,搭了右手再搭左手,病人就觉得你认真,对他太好了。” 邓总把目光转向师父:“俗话道,有其父必有其子,现在是有名师必有高徒!” 师父冷冷一笑:“他还得向你学习。你明明知道话怎么说,却只说一半,让别人去补充,把聪明让给别人。” 邓总脸一红,我的脸涨得血红。在邓总这种人面前,我的表现像头猪。 邓总双手抱拳:“师父,我只服你。” 师父笑道:“别的不说,你能说服老林老刘,这点,你无愧于首富。” 邓总忙端起茶喝了一口,哈哈大笑:“都是师父教导得好,与人为善嘛。和刺头要讲道理。拆迁开始,我还会把一些小工程包给他们。” 我一听,这邓总一打一拉,黑脸白脸转换得如此不留痕迹。真乃高人。难怪师父也不敢得罪他。 又聊了几句闲话,邓总才告辞。 次日,邓总亲自陪着我和师父到了申家大院。 我先用软件定好向至,然后拿着罗盘,左看看,右瞧瞧。弄了个把小时,才划定朝向。 果然群众很满意,说万师傅,你来我们就放心,到底是熟人,硬是一丝不苟。 我说,我只做前期,最后师父还要来拍板。 有人吐舌头:“比绣花还仔细。” 我觉得自己的演技还好,演了个把钟头,才叫师父来最后定夺。 师父又慎重其事地左看右看。 林五月 老婆把我扯到一个没人的角落:“万师傅,我男人是头猪,到最后他又答应了,不知是哪根筋错了。” 我低声道:“嫂子,我早几年就说过,你们要搬新房子,你们不信。这叫命中注定,上天早就制定好了的,不要怪你男人。搬了之后,会人兴财旺。” 她问:“真的?” 我眼一横:“我算得准你会搬家,就算得准你会发财。” 她连忙道谢。 我有些心酸,她是别人的一枚棋子,我也只是别人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