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永远炙热》 1. 第 1 章 “关于绿色金融,君达有四大绿色投向,碳中和是投资核心之一。所以,在考察企业潜力的时候,我们会把ESG原则会把纳入决策过程...” 综合实验室内只有许听晚一人,安静得可以听见耳机漏音的采访声。她一手捏着色谱柱,另一手捏着玻璃棒,动作熟练地将一层脱脂棉推入色谱柱底端。正当她垂直固定色谱柱的时候,耳机突然被人取了下来。 许听晚吓了一跳,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扭头,看到熟悉的身影后,才阖眼松了口气:“关婧,我跟你当了五年的室友,这是第六年。那还没到七年之痒呢,你就嫌我碍眼了。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虽然没到七年之痒,但也到六年之痛了。吓死你,当然有我一个人霸占整个寝室这天大的好处。”关婧边说边帮她把耳机放入充电仓,磁石‘咔哒’一声,蓝牙断开,手机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从扬声器里流传出来,她好奇许听晚在看什么,凑上前瞥了一眼:“哟,还有精力刷短视频呢?” 许听晚将将平复好心绪,不甘示弱地回她:“知道你们方向有24小时自动采集数据的仪器,干活轻松,那也不用隔三差五地来实验室炫耀。” 许听晚和关婧是室友,两人都是环境科学专业的本校保研生。环境科学专业有多个细分领域,选择的导师不同,研究方向也就不一样。比起许听晚每天泡在实验室做实验,关婧的研究方向就轻松多了。 “我当时就劝你换个研究方向,谁能想你最后还是选了符盛当导师。” “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农学院的学生。这么能挖。” “什么农学院的学生?”两人还在因‘六年之痛’针锋相对,冷不防地打了个哑谜,关婧脑子没反应过来:“我挖什么了?” 许听晚故意吊了她一会儿,直到吸附剂倒入色谱柱,她才搁下瓶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挖苦人。” “许听晚!”关婧一口气堵在胸口,她早该知道许听晚这怼天怼地的性子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偏还要多嘴问一句。眼下她吃了瘪,这才想起自己来实验室的目的,她先是吐槽了一句‘到底谁治得了你’,随后才切入正题:“我今天可是替你鸣不平来的。” “哦...”许听晚拖着长音,也不知道是学着谁的腔调,来了一句:“原来是政法学院的。” “对。我政法学院的,替你做辩护来了。”关婧气得直接拿出手机,手机页面停留在一本学术期刊上,她点开期刊下收录的论文,丢到许听晚的面前:“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你之前跟的课题?” 手机屏幕的亮光从烧杯上一闪而过,许听晚在做色谱分离的实验,没听清她说的话,问了一句‘什么’。 关婧抬了抬下巴,许听晚顺着她的动作往下看,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 看到论文题目的时候,她愣了一下。时间短暂地凝滞了几秒。很快,她就放下手里的活,拿起手机看起了摘要。 戴着口罩,关婧分不清她的情绪,只好拿胳膊肘搡她:“看到你老板发论文带了你同门,没给你署名,傻了你?” 有人调侃读研就是替导师打工,称导师一声‘老板’比‘老师’更贴切。 许听晚盯着通讯作者的名字,确实有点傻眼,她傻眼不是因为导师发论文不带她名字,而是因为导师把署名的机会给了她的同门,钟宿。 符盛那年一共收了两个学生,一个是许听晚,一个就是钟宿。前者忙里忙外地干活,后者几乎不干事,别说是导师指派的活,就连平日的课程作业,他都要拜托许听晚帮忙。 许听晚清楚地知道钟宿的状态,按照关婧的话来说,他那署名权怎么来的,大家心里门清,只不过有些事不适合放在明面上点破,所以才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 许听晚也懂其中的道理,但是文章中的部分实验内容,都是她长期泡在实验室的成果,努力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她嘴上不说,这事却高跟鞋跟卡在了地砖缝里一般,让人不痛快。 她搁下手机,将口罩摘了下来。 口罩下是一张精巧秾丽的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浓颜,是那种在白纸上极淡地速写后,再用勾线笔进行恰到好处的加深。 此时,她的所有小情绪都藏在那双灵动的眼睛里,仿佛滴溜一转,就能瞬间想出一个鬼主意。 关婧知道许听晚从来不是吃哑巴亏的人,没等她问,许听晚就忙不迭地将手里的口罩折了三折,愤懑地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我得旁敲侧击去问问。” 适逢下午要开组会,许听晚在汇报完自己的学习成果后,就端出一副虚心求教地模样,九曲十八弯地问符盛自己在学习方面有什么不足之处。 然而,她才隐晦开口,符盛就匆忙打断她:“我一会儿要开个会,时间紧,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说完,他便着急起身,带着几个研究员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停下脚步,扭头对跟在后面的许听晚说道:“如果是问论文的事,那个论文,我带了钟宿。” 坦诚。 这是许听晚下意识地想到的词汇。 虽然这个‘坦诚’似乎用错了地方,但她仍是短暂地反思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不该以一种弯绕曲折的心思去对待这么一个坦诚相处的人。 于是她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老师,请问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符盛听到这句话,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甚至没放慢脚步,只撂下一句‘他更积极一点’,徒留许听晚在那儿若有所思的点头。 然而,她很快就从符盛的模棱两可的话中反应过来。 什么叫他更积极一点? 钟宿作为课题组的成员,平日里吊儿郎当、敷衍闲散,而她帮符盛干了一学期的活,甚至为了打破符盛招生时‘重男轻女’的思想,搭上了整个寒假,她不明白如果这都不算‘积极’,那怎样才算‘积极’? 许听晚心一梗,本着一颗求知若渴的心想要追问。 这时校园的开放式大道上突然驶入一辆车身复古,线条优雅的车辆。 许听晚认得车标,那是一辆经典奢华的阿斯顿·马丁。此时这辆车就像一位戴着温莎结绅士,彬彬有礼地规范着她的脾气,并将她和符盛阻隔在大道两侧。 她站住脚,听到符盛对着身边的人说:“君达的人到了。” 然后一边扣着西服扣子,一边快步迎上去。 - “所以,你老板去开那个校企合作的会议,把你完完全全抛诸脑后了?”寝室里,关婧翘着腿蹬,后仰着身子问她。 许听晚像是个被霜打了蔫儿了的茄子,一手托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怎么说的?” “他说钟宿比我积极,所以发论文带了钟宿的名字。” “这话你也信?” 说实话,她不太相信。但是许听晚不是那种只会耍小脾气的人,她会冷静下来,对符盛的话进行反思,譬如说是不是自己对钟宿的了解太过片面,说不定他只是表面虚浮,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着出彩的表现。 这么想,心里至少好过一点。 正当她准备以这套说辞说服自己的时候,朋友圈界面突然跳出了一条新的动态。 钟宿:【感谢老板的帮助和指导,毕业KPI又完成一项。方向远比努力重要。】 底下是部分论文的截图。 许听晚看到这条朋友圈的时候,天真地以为钟宿所说的方向是指课题研究方向,她先是对自己内心深处的偏见进行了深刻批判,然后开始肯定钟宿,只觉得他是个深藏不露、闷声干大事的人。 然而,当她点开钟宿朋友圈下的截图,几乎在看到的第一眼,她那堪堪压下去的火气又一股脑地窜了上来。 她看得非常清楚,也十分确定,钟宿截图炫耀的那部分数据,都是她经手过的实验,那些原本属于她的东西,被钟宿冠以自己姓名。 底下还有人问他怎么做到发核心期刊,他回复说:“方向!方向!都研究生了,应该都懂这句话的意思[得意][嘿哈]。” “我靠。走后门就走后门,还四处宣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关系户似的。”关婧一眼看出那句‘方向’的意思,当时就把钟宿明里暗里贬低她的聊天记录拿给她看。 不解和愤懑像初升的旭日,洋洋洒洒地铺满海平面,许听晚的小脾气一下子就被点着了。 “什么叫我蠢,不懂得迂回打交道?” “什么叫我跟了符盛不是靠实力是靠运气?” “那撇开这次事情不谈,他的课程作业哪次不是我帮忙的?” “他要不看看他在说什么?别让我听着像开盲盒一样,不开口我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许听晚没少从她堂哥许京珩那儿学习说话的艺术,为着这事,她几度深入敌营挨许京珩的骂。先前没碰到过这样气人的事,学来的东西没有用武之地,现在总算派上用场了,一输出就没法轻易停下来。 关婧无声地张了张嘴,默默地翘起一个大拇指,她本来还想帮着许听晚一起骂钟宿,没想到许听晚这张嘴照着容貌长的,人长得好看,说出来的话也漂亮。 这个时候,她只需扮演好倾听者的角色,等许听晚纾解得差不多了,再附和上几句:“就没见过抢占别人成果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迟早有一天让他吃瘪!” 关婧原是随口一提,后来觉得‘吃瘪’的主意不错,突然灵机一动,冲她扬了扬眉:“下周要选业界导师。我打听好了,钟宿想选君达创投的行业经理裴绍当业导,要我说,你把他的业导给撬了,怎么样?” 浦大对研究生的培养一直推行双导制,一个是入学时选择的校内导师,另一个研二时候选择的业界导师。按照研究生培养手册上的话来说,环境科学专业要结合理论和行业实践,学校推行双导制是为了更好地培养复合性人才。 关婧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想法,甚至默认许听晚同意她的点子,将其当做一个既定的行动进行理性分析道:“但这是裴老师第一年招生,所以只招一个。恐怕不太好进。还有就是,君达虽然是投资业数一数二的标杆,可它到底是风投公司,跟我们的专业并不紧密。” 许听晚觉得‘君达创投’很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你回来的时候没看到那辆银灰色的阿斯顿·马丁了吗?君达的人来我们学校了,听说是为了校企合作,增设业界导师。其实吧,就我们这天坑专业,毕业能找到工作就不错了。结合金融业或者计算机科学,还多了条出路呢。那可是君达创投。” 君达创投是数一数二的风投公司,作为投资业的标杆,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往里钻。而其创始人并不是金融相关专业,反而是半道出家,从学界转业界短短几年,他凭借过人的理性判断和风险认知,经他手投资的数十家企业陆续登陆了资本市场。 许听晚不太关注投资业,更不了解君达创投的创始人。但她今早刷到过君达行业经理裴绍的采访视频,多少知道些君达的最新动向:“也不算完全没联系。君达最近比较关注绿色金融这一概念,气候投融资好像是他们最新的投资领域之一,比如说低碳交通、废水低碳化处置等气候友好型项目...” “那还犹豫什么?你也选裴老师。” 许听晚觉得这个主意似乎不错,却又觉得过于轻率。 可关婧比她还要激动,推开椅子站起身:“他说你跟着符盛是靠运气不是实力,你就撬了他心仪的业界导师,让他看看什么叫实力。” 她拿起搭在椅背后的外套,往后一甩,直接替许听晚拍板道:“走,我们现在就去了解了解那辆优雅的阿斯顿·马丁。” “现在?可是...” 可是她对君达创投的了解并不深入,连他们的创始人是谁都没弄清楚。更何况,她晚上还有研究生会的内部聚餐活动。行程排得很满。 “过几天就是导师双选会了,现在不去,你还想让钟宿再压你一头啊?” 许听晚招架不住关婧的力气,被她推着出了寝室门。 两人走在书街大道,正要打听校方和君达的人在哪里开会,正巧一众校领导围簇这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行政楼里出来。 关婧远远地踮脚看了一眼,男人被人群拥簇着,看不清脸,但她一眼认出陪在一侧的符盛,认定中间那位就是君达的行业经理,拉着许听晚就要往前走。 许听晚往人群那儿瞥了一眼,她的视线顺着剪裁得体的西服上下打量,只一眼,便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气场和身量跟短视频里的行业经理不太一样,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能勉强看到他西服微敞,一手揣着裤兜,手背掌骨分明地半露在外,腕表若隐若现地隐在衬衣袖口。 他明明没有刻意端架子,往那儿一站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板正的气场,矜贵斯文,却有着说不出的威慑性。 许听晚突然迈不动步子:“那真的是裴老师吗?” 关婧‘啧’了一声,察觉到她有些发怵,说她‘稀奇’,又一把摁住她的肩,推着她继续往前走。 书街大道的三岔路口有个圆形花坛,花坛中间种着一棵树,树叶近乎凋零,只有零稀的几片枯叶凸显出曾经存在的生命力。 九月天不免有风,枯叶从花坛上一跃而下,伴随而来的是一只捕捉枯叶的敏锐的流浪猫。 “哎哟,我就说学校应该把这些流浪猫清理掉。”符盛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没得把人吓到。” “之前清过一回,学生不肯,说校方虐待流浪猫,闹出不少舆论。后来也就不去管它们了。” 符盛抱怨道:“这猫太皮,爪子都把裴总的裤子蹭脏了。” 在一声声讨论中,那人突然云淡风轻地开了口,他蹲下身,掌心翻转,干净修长的手指抵着流浪猫的下巴,挠了挠,说了句‘没事’。 许听晚几乎在听到那句‘没事’的时候,下意识地掐住关婧的手。 关婧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干嘛啊你。” 不知道是不是声响太大的缘故,蹲在地上逗猫的人突然抬眼。 那道视线越过人群,像是自动聚焦的相机,不偏不倚地落在许听晚身上。 目光相接的那刻,许听晚先是愣了几秒,等她回过神来后,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转头就跑。 关婧‘诶’了一声,一面追在她身后,一面惊叹于蹲在地上的男人。这个男人的脸有点眼熟,她想了很久,都没记起他是谁。一直到书街大道的尽头,她再次扭头打量的时候,才将这张矜贵的脸跟周刊杂志的封面人物对上。 在记起那人身份的时候,关婧一把拉住许听晚的手,语气夸张地说道:“晚晚,那不是君达的创始人裴竞序吗?” 许听晚乍一听到听到这三个字,不知怎地,走得更快了。 身后,裴竞序缓缓起身坐进车里。 车辆的后视镜能看到许听晚落荒而逃的背影,书街大道随着渐行渐远的车辆慢慢拉长,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裴竞序才敛起视线去理衣袖。 他的皮肤很白,却不是病气的白,睫毛薄长的阴影落在脸上,像是雪地白狐耳廓上浅褐色的描边。 视线所及之处有几根猫毛,附在袖口上。 他发现那几根猫毛的时候,愣了一下,却没有伸手掸掉。不知是想起什么,他突然垂下手,没由头地笑了下,嘴角柔和的弧度和冰冷的银边眼镜框形成鲜明的对比。 司机看他心情不错,刚想问他接下来的行程,话还没问出口,就听到他平心静气地呢喃了一句:“是很皮。” 2. 第 2 章 “反常。你今天太反常了。” 回到寝室,关婧一把扯过椅子,反坐下来。她双手交叠在椅背上,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坐在对面的许听晚。 “有吗?我怎么不觉得。”许听晚不自在地挪近笔记本,拇指顶着凹槽,翻开屏幕,双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触控板上滑动。 “嘴硬。咱俩都捱过了五年之冷,我还不了解你吗?” 在关婧眼里,许听晚像极了初秋针脚绵密的毛衣,表面看着柔软,却钩织紧密。她用不正经做伪饰,内里却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她不知道许听晚的伪饰因何而来,但她知道一点,内心有底气的人,向来不怕天不怕地,也正因如此,关婧鲜少见她局促的样子。 “当时死磕符盛的时候犟得要死,也没见你对着老师发怵,现在见个业界导师就怂得不行了?这还是你吗?” “什么校外导师?你别看到‘裴’姓就说他是我们的业界导师了。”许听晚庆幸自己扭头就跑了,否则那将会是一场啼笑皆非的乌龙。 要真应关婧预设的那般,她得故意凑上去跟符盛打招呼,按照符盛喜欢拿桃李满天下给自己充场面的过往经验来看,他指定会同君达的人说:“这也是我的学生,许听晚。” 那么届时,许听晚就能顺理成章地跟君达的人搭上话。 这原先是个不错的点子。然而现在,她只是庆幸这件事尚未发生。否则她实难想象裴竞序在听到自己莫名其妙地喊他‘裴老师’时会是什么反应。 “哎...我也没想到会认错嘛。君达、业界导师、姓裴。这三个关键词联系在一起,任谁都会想到裴绍裴老师,而且校企合作的会议原先就该是裴绍老师来的。” 关婧揣测着:“我估摸啊...裴绍老师应该是临时有事走不开,却碍于校企合作会议重要不得不找个人顶替自己。换个人来倒也没什么,可是这么一来,君达那方就有爽约的嫌隙,影响不好。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创始人亲自到场更具诚意和礼貌的呢?晚晚,你说我分析地对不对?” 许听晚眼神盯着屏幕,似乎在检索网页,接收到关婧‘求夸’的信号后,她腾出一只手竖起拇指:“你这缜密的逻辑不去政法学院是他们的损失。” 得到肯定后的关婧越发来劲儿:“至于裴竞序...他原先也是科研出身,国家重点实验室出来的,你若要喊他一声老师,他也担得起。 ” 科研出身、国家重点实验室、老师...无一不是精英阶层的描述,这样的人似乎天生带着强大的磁场。 当裴竞序的名字一次次地被关婧提及,许听晚的注意力到底还是发生了转移。 记忆慢慢地出现豁口。 年岁实在有点久远了,久远到许听晚差点忘了她还有个过期的老竹马。 / 许家和裴家碍于祖辈的交情,一直来往密切,平日里若是有个什么聚会,总要带上晚辈们一起。 许听晚和裴竞序的相识就是在一次祖辈的周末聚会上。 那一年,许听晚五岁,裴竞序十岁。 时值夏日,长辈们窝在一家本帮菜的酒楼里高谈论阔,小孩子们坐不住,吵成一团,便由裴竞序领着,去酒楼外面的小花园玩。 这些小孩中男孩子居多,起初大家都玩得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有人看到许听晚爬树,便嘲笑她没个女孩样,说女孩子应当穿漂亮的裙子、戴发卡、玩芭比娃娃,而非像她这样,上跳下窜,弄得满身是泥。 她当即就回那个小男孩:“既然你那么喜欢,为什么不自己穿?” 小男孩听到这句话,立马涨红了脸:“男生怎么能穿裙子呢!” 小孩子的争执,往往来自于你一言我一句的互不退让,再后来,他们想要动手,是裴竞序揪住了男生的衣领,以绝对的身高优势把他拎至一边。 年龄和身高摆在那里,大家都怕他,面面相觑一阵子后,三三两两地跑开了。 许听晚低头看着自己弄脏的衣服,以为裴竞序也会像那些男孩一样规范她的行为,可是裴竞序只是伸手,取下了挂在她头发上的树叶,然后递给她纸巾,耐心地等她把身上的泥渍擦干净后,才微微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我觉得,珍·古道尔是非常伟大的女性科学家。” 听到这句话,许听晚猛地抬头,她双眼乌黑,像两颗水洗的黑葡萄,一眨一眨地看着裴竞序,似乎想要分辨他说这话的真与假。 五岁大小的孩子尚未形成性别认知,首先学到了性别设限,就如长大后提到科学家就会想起男性,提到家务就会想起女性一样,逐步被告知着一些关于性别与才华的偏见,他们把在花园里做疯狂游戏的儿童桎梏起来,规训她们关于自身性别之外的所有的想象。 可是裴竞序没有。 正因如此,幼时的许听晚特别喜欢缠着裴竞序,有一个长得好看成绩优异的竹马在同龄人之中是一件多么值得吹嘘的事,她对这段‘竹马之好’抱有非常大的期待,并且主动地将裴竞序划为自己的阵营,认为对方是可以在自己闯祸的时候替她兜底的人。 裴竞序也确实纵着她。 一直到许听晚上了小学,幼儿生活和小学生活的差异让她进入儿童叛逆期。从那儿以后,许听晚明显感觉到裴竞序似乎变了个人,严格、古板、犀利,能轻而易举地洞察她的一切坏点子。 别人的青梅竹马主打一个两小无猜,她跟她的老竹马主打一个三智五猜,别人玩跳格子,他们玩心眼子。在这方面,两人也算是志趣相投了,只可惜实力悬殊,许听晚总在裴竞序面前露尾藏头。 “喂。许听晚?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就在她想要继续深挖记忆的时候,关婧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许听晚回过神,视线自动在电脑屏幕上聚焦,电脑屏幕的引擎框上输着四个字‘君达创投’。这是她无意识的搜索。 关婧凑上来看了一眼,对她的行动力表示认可:“确实得多了解一点。尤其是他们的创始人裴竞序,他跟我们有着相同的学科背景,你糊弄不了的。” “对啊...他以前也是环境科学专业的。”许听晚呢喃了一句,却蓦然发现,自己对裴竞序的记忆也仅仅是停留于此,至于后来裴竞序为什么去国外读书、为什么从学界转到业界,甚至于两人究竟是怎么渐行渐远成为过期的青梅竹马,许听晚惊讶地发现,她对裴竞序过往的了解甚至不及关婧。 她现在要是跟关婧说自己同裴竞序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关婧估计也不会相信。 两人之间的关系介乎陌生与熟悉,变得奇奇怪怪。但这并不是她见了裴竞序转头就跑的原因,实在是她今日走在路上正酝酿着某些杀钟宿威风的坏主意,陡然看到裴竞序,就如小时候的坏主意被他一眼看穿那般,满是心虚。 “同样姓裴,裴竞序当我们的业导该有多好。就冲着他那张脸,足能让我那死气沉沉的研究生生活焕发鲜活的生机。只可惜,他是一个连国内顶级财经周刊都极难约到的人,哪里有空管我们这群毛都没长齐的学生呢。” 许听晚不忍打击关婧对裴竞序的畅想,却又不得不提醒她:“业导不是校导,一学期能见到两回就很不错了。我听学姐说过,她跟业导之间的沟通完全靠着某款绿色社交软件。一学期下来,只在行业实践表上盖章签字的时候见过一次。” 说起某款绿色社交软件,许听晚方才光顾着追忆往昔,忘了看研究生会发布的聚餐通知。她顺手捞起手机,点了点屏幕。 消息框不断弹出,已经重叠起来。 群里正在聊今晚聚餐的餐厅。 晚上七点,餐厅定在玉华台,是家融合菜,她看了一眼地址和人均,只觉得会长今日又得破费。既然破费了,那她也得意思着配合餐厅调性,在回了一句‘收到’后便重新补起了妆。 / 六点左右,玉华台临窗位置的餐桌那儿,坐着两个人。 一人板正的坐着,深情寡淡。他身上没穿外套,衬衫袖口半挽至小臂,银色的腕带恰到好处地贴合手腕线条,在吊灯的照映下泛出冰冷的光泽。 对方正在打电话,他饶有耐心地等着,一直等那人放下手机,他才视线下压,瞥了一眼满桌子的菜:“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高投资回报?” “哎呀,今天你替我,导师双选会上的名士演说我替你,这是很公平的交易,现在我请你吃饭,你还倒赚了一顿饭钱,这难道不是高投资回报吗?” 浦大的导师双选会特别像低配版的高桌晚宴,届时不仅业界导师会到场,学校还会邀请名士嘉宾做重要演讲,让学生与各界精英进行交流。 说是双选会,其实就是学生和导师互相了解的一个过程,并非在那日就要做出互选的决定。 裴竞序赫然在受邀之列,但自大学毕业后,他就鲜少在公开场合发表演说,这次双选会他本就没打算出席。这算什么高投资回报? 坐在对面的人在一顿巧舌如簧的狡辩后,笑嘻嘻地拿起高脚杯:“今天辛苦您了,裴总。” 裴竞序没有动作,只是盯着他看:“裴绍,我跟你说过...” “对不起哥。”他极有眼力见儿地打断裴竞序的话,并且能屈能伸地认错:“是我没安排好时间。下次不会了。” “下次?”裴竞序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大有一种要跟裴绍好好谈谈的姿态。 “没有下次,没有下次。再有下次你直接给你敬爱的二伯我亲爱的父亲大人打电话,就说我现在的教师身份其实是没有事业编制的。” 裴竞序和裴绍是堂兄弟的关系,有几个月的年龄差。裴绍的父辈一直从事高中教育,踏实求稳。他的父亲只给他两个选择,考公或是考编。可是裴绍一身反骨,瞒着家里人入了金融圈。 在金融圈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也取得了不少成就,但是临近适婚年龄,他的父亲觉得他的工作并不稳当,又开始孜孜不倦地劝他考公考编。 裴绍实在受不了,便说自己现在已是浦大环科专业的业界导师。虽然走的合同工,但是裴绍的父亲一直认定他儿子有教师的事业编制,这才停止了对他的念叨。 “用我说?”他不知道裴绍是怎么想到这个刁钻又古怪的点子,只知道他满嘴胡话,迟早有败露的一天 “能迟一天是一天。”裴绍实在饿得不行,拿起筷子开始夹菜:“对了哥,你今天去学校,会议流程都还顺利吗?我这业界导师的身份应该没什么意外吧?” “意外...”裴竞序淡淡地品咂着这两个字,他似乎是记起什么记忆深刻的画面,短暂地陷入沉思。 “意外?不能吧,他老人家催着要看我的合同呢。”裴绍对他话说一半的行为十分不满:“哥,哥...什么意外,你倒是说句话啊。” 裴绍焦急地盯着裴竞序,他没等到裴竞序的回答,反倒是等来了第一声‘裴老师’。 裴绍侧目过去,看到一个背着运动风斜挎包的男生,似乎感受到他身上的学生气,他立马敛神肃然地问道:“请问你是?” “裴老师您好。我是浦大环科专业研究生二年级的学生,我叫钟宿。”他礼貌性地躬身:“好巧啊。在这里碰见您。” “钟宿...”裴绍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好像从谁的口中听过。 “我导师是符盛,符老师。”他偷偷地打量着裴绍的神情,以便猜测符老师的关系有没有走通。 “喔,有点印象。我刚还跟符老师通电话,他倒是提起你了,说你对绿色金融这块很感兴趣是吗?” 钟宿拼命点头:“是。我有看您写的行业研究报告和采访视频,对君达的四大投向很感兴趣。虽然我没有金融学科背景,但我知道目前市场急缺基于环境、社会和治理的ESG人才。所以在课余时间,我也会跟进国外的课程,进行学习。” 裴绍似乎看出他的来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是打算走后门来了。 他看了裴竞序一眼,裴竞序并没给他任何眼神上的反馈。 钟宿顺着裴绍的眼神看去,在看到裴竞序的那刻,原本能说会道的嘴突然变得磕绊起来。 裴绍心知肚明地敛起眼神,却没有立时给出回应,在某些方面他有自己的原则和考量,因此只是斟酌了一会儿,便扯开话题问道:“听你刚才的意思,你说碰巧在这儿遇到我?是来这儿吃饭?” “对。研究生会换届嘛,新老干事一起吃个饭。玉华台离学校近,就约在了这里。” “那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其他人可能还在路上吧。”钟宿看了一眼表盘:“但也快了。” 话音刚落,便有大批的人从旋转玻璃门那儿进来。由于人数众多,闹出些动静,裴绍和裴竞序也往玻璃门那儿看。 于是在人群中,裴竞序一眼看到了今天在学校碰到的‘小意外’。 许听晚穿着件白色连衣裙,外面套着薄款的牛仔外套,干净白皙的脚踝裸露在外。估计是不知道初春昼夜温差大,此时的她穿得太少,楚楚可怜地缩在几个朋友中间,埋头催促着大家快往里走。 钟宿匆忙道了别,紧跟在她们身后一块儿上楼。 裴绍坐回自己位置,叹了口气:“一面应付高校人情世故,一面准备双选会的演说稿。当个老师,也不容易啊。” 他重新拿起筷子,正所谓吃饱饭好干活么,再累也不用跟自己的肠胃过不去。 吃饭的时候,他跟裴竞序聊起一些ESG主题的公募基金、碳金融产品,毕竟在行业研究方面,他也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是人才的侃侃而谈并未得到回应。 裴竞序此时正拿着手机发消息,修长手指在屏端来回移动,好似没听他说话。 裴绍也不想自找没趣,打算一个人在沉默的氛围下把饭吃完,然而裴竞序在放下手机那刻,却又奇迹般地接上了他的话,随后便是一套逻辑缜密、独见独知的分析。 分析完,他突然换了个话题,眼神微敛,慢条斯理地对裴绍说:“你这几天也辛苦。下周不用你替。” “啊?什么?”裴绍喝完最后一口汤,疑惑地抬眼。 裴竞序看到他嘴角的汤渍,受不了他那副模样,把手边的纸巾推了过去,然后轻描淡写地回他:“我说,双选会的演说不用你替,我亲自去。” 3. 第 3 章 君达和浦大的校企合作,少不得发表演说,业界都知道裴竞序难约,就算发了邀贴,也没指望他真能来。裴绍更是了解他堂哥,什么你替我去校企会议,我替你发表演说,这些不过是他油腔滑调的说辞罢了,他深知裴竞序不会参加。 可方才裴竞序竟然说,他亲自去。 裴绍擦嘴的手一顿,实难相信,再三向他确认道:“你指的是下周浦大研究生导师双选会?” “嗯。” “哥。”他放下筷子,郑重其事道:“你这样替我着想,往后我的学生就是你半个学生。” “算计到我头上来了是吗?”裴竞序靠着椅背,拿手指往桌面上一点,强调了一遍:“自己的学生自己带。” 说完,他没再听他继续废话,起身扣上西服衣扣,顺手拿走台面上的账单,迈步朝前台那边走去。 他付了钱,简单地同经理交涉了几句,最后仿佛是借笔写了一串数字,笔尖在数字下划出一条横线,递过去的时候,礼貌性地冲经理颔首,说了句:“麻烦。” / 玉华台二楼包间内,雕刻纹样的黄花梨大圆桌正在有条不紊地运作。 研究生会的新老干事围坐了两桌。 会长起身活络氛围,先让研一新入会的学弟学妹做自我介绍,挨个认识后,又让研究生会下的六个部门部长起身发言。 许听晚是学术部的部长,钟宿是外联部的部长。 钟宿一上来,就说了一句:“很抱歉没跟大家同步集合,实在是我今天要跟重要的人见面,所以提早出门了。大家见谅。” 众人很给情面地说‘没事’,却又耐不住好奇心,齐齐问:“是什么重要的人呐?” “是君达的创始人还有行业经理。”钟宿云淡风轻地说道:“就是刚才在楼下。” 那口气,俨然将自己当做了业内专家。 “嚯。”桌面上一顿起哄:“了不起啊学长。” 许听晚短暂地反应了一下,意识到钟宿说的创始人是指裴竞序后,小声地问身边的干事:“我刚才怎么没看到?” “部长,你刚才挤在中间取暖呢,有视觉盲区,当然没注意到。” 她点点头,心想,那裴竞序应当也没注意到她吧。 钟宿简单地介绍完自己,在介绍部门职责的时候,突然刻意地将这两件事放到一块儿说:“所以,只扎根于学校也是不行的。我们外联部旨在拓宽校际交流合作,却也涉及部分校企合作关系。换句话说,我们部门啊,能把学业和行业结合起来,不光是了解学术前沿,也得了解行业最新动向不是吗?” 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许听晚一眼。 新来的学弟学妹可能没听出端倪,但是学术部的老干事都能听出钟宿这话有些针对性。他差点把‘死搞学术没用’这句话摆到明面上了,夸自己就夸自己,顺带着踩别人一脚算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呛声学术部还是呛声许听晚呢? 许听晚淡然地看过去,在今晚之前,她还因着裴竞序的关系,动摇了选择君达行业经理作为业界导师的念头。经过这通阴阳怪气的嘲讽后,撬了钟宿的业界导师,仿佛成了她板上钉钉的事。 一顿饭吃到晚上十点。夜晚的温度也骤降下来。 还没走出玉华台,许听晚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玻璃门缝的冷风就像削尖磨利了的刀刃,一下下地从她皮肤上碾过。 有人提议说:“我们刚入学,对学校周围并不熟悉,不如大家边聊边走,顺道还能熟悉一下学校周边的情况。” 没有人愿意去扫新生的兴致。许听晚也一样。 正当她想要硬着头皮出门的时候,前台的经理提着一个纸袋走了过来:“请问是许听晚许小姐吗?” 许听晚站住脚步,扭头看过去。 经理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您室友差我带件衣服给您。” 袋子是牛皮纸的颜色,没有任何LOGO,里面躺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 雪中送炭! 没有比它更贴切的词了! 从玉华台回学校,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打不打车,完全看大家的意思。既然大家想要一路逛回去,她也不能撂下一众人不管。 衣服的长度正及脚踝,披上大衣的许听晚在心里感谢了关婧百八十遍。 她只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勤勤恳恳地做了不少好事,才能碰上一个随时关注天气预报并且及时送衣服的室友。 / 回寝室的时候,关婧喝酒还没回来。 她把大衣挂起来,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本想着收拾停当再收集一些君达相关的资料,无奈洗完澡实在太舒服,她躺着躺着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照例要泡实验室,空余的时间,许听晚也没歇着,先是将简历润色了一番和又将自己的课程论文和报告整理出来,以备在导师双选会的时候做自我介绍。事情一多,衣服的事就被搁置脑后。 双选会那日,各界名士到了不少,整个议程分为上半场和下半场,上半场是学生和业导之间的了解和交流,下半场是名士学者的演说分享。 若说在今日之前,她选择裴绍只是为了对付钟宿,但在听了裴绍的分享后,她的选择便多了几分出于自己个人的考量,因此在递简历的时候也更慎重些。 然而,想裴绍当业界导师的人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大多数同学都是冲着君达去的。一群人围聚在会场的角落,很是显眼,钟宿和许听晚左一句‘裴老师’,右一句‘裴老师’,裴绍只觉得自己身边摆了个3D环绕音箱,他怕动静太大,影响到其他老师,便领着他们去休息室沟通。 期间,钟宿见缝插针地吹捧道:“裴老师,我实在钦佩您对行业的洞察能力,感谢您不吝分享,让我们了解到资本和环境之间的联系。” “你对资本和产品之间的案例有些了解?”裴绍走在前边,随口问起这句话。 钟宿说:“知道一些绿色按揭、绿色供应链融资服务之类的金融产品...” “看来做了准备了。只是听着比较空泛,能展开来说说吗?” 钟宿支吾了半天,不知是怕露怯还是没准备妥当,翻来覆去,再无新意。 “别紧张。不是面试,就随意聊聊。”裴绍宽慰他道:“你呢,许听晚?刚才左一句彩虹屁,右一句彩虹屁,说说你的看法。” “裴老师,什么叫彩虹屁,我实话实说罢了!”她紧跟在裴绍身后,语气活俏却真诚,没有半分露怯:“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我最初看到资本与环境联结的时候,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万恶的资本家不破坏环境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让环境越变越好!” 裴绍明知她在做一些引人入胜的悬念,却仍是很给面子地接了一句:“那后来呢?” “后来我看到了一篇推送,ADB启动的首个蓝色债券孵化器,利用资本对海洋领域进行投资,通过塑料处理、可持续港口物流业等项目增强海洋经济韧性,以此对抗海洋污染。随后我就如老师您演讲时所提到的那样,重新思考许资本和环境之间的关系。” “你说的那个蓝色债券,我们创始人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也提过。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他的演说?” “当然有!裴总远见卓识识微见远远谋深算,他的采访视频我不舍昼夜的看,都快刷烂了。” “这是对我们创始人的肯定?” 肯定?许听晚可不敢这么说。 “好了。”裴绍推开休息室的门:“一会儿按照顺序,一个个面吧。” 整场面试,裴绍没没提及金融相关的问题,反倒是问了本专业的学习情况。 上半场在中午时分结束。 许听晚是最后一个。 等她跟裴绍聊完,会场除了关婧,就没什么人了。 她往关婧旁边一坐,接过关婧递来的手,猛灌了一口:“天冷送衣服,饿了送饭,渴了送水。婧婧,如果今年有最佳室友的比拼,我一定偷偷给你报上名,并在学校奔走相告,拼尽全力助你拿下这份殊誉。” “你还正常吧?”关婧伸手往她额头一探:“别是面试面傻了。我什么时候给你送过衣服?做什么异想天开的梦呢?” “女人。”她勾了勾关婧的下巴,将油腻的腔调拿捏得死死的:“承认吧,你就是在口是心非。挂在你椅背上的黑色羊绒大衣,不是你送的?” “怎么可能是我送的?”关婧嫌弃地别开脑袋:“我早就想问你了,你是怎么买到它的?那是件将近六位数的衣服,春季新款,就算有钱也不一定等得到货。但我听你现在说话的口吻,你的意思是,那件大衣竟然不是你的?” 许听晚被衣服价位吓了一跳:“我当时太冷了,没注意看衣标。我误拿了别人的衣服吗?” 不能吧,玉华台还有第二个许听晚吗? 关婧看着她的眼睛再次强调:“真不是我送的。就算我有心给你送衣服,也没那经济实力啊。” 许听晚彻底愣住了,虽然觉得荒谬,可按照这衣服的价格,对方都能报警抓她了吧。 “那我得赶紧给人送回去。” 因为拿错衣服产生的愧疚,她甚至没去吃午饭,和关婧在岔路口道别后,从寝室取了衣服,抓紧往玉华台赶。 一路上,她一边低头敲手机的木鱼APP,边碎碎念:“这位不知名,亦或是跟我同名的的朋友,真是对不起你,那天那么冷,我还拿错了你的衣服,但是请你相信,我不是故意那么做的,那真的是个...” “意外”两字尚未出口,她突然发现,由于出门的时候过于慌忙,她直接将大衣挂在臂弯处,连装衣服的纸袋子都忘了拿。 她叹了口气,正要折回寝室,便看见衣服口袋悠悠地飘出了一张字条。 字条循着风的方向,翻了两翻。虽然是字条翻面,没能看清文字,但光从字条背面透出的黑色笔墨,便能猜测那人笔锋凌厉,一笔一划间都瞧出指腕的力量。 正当她弯身去捡的时候,突然有人先她一步将字条捡了起来。 许听晚先是看到了一双好看的手,紧接着是熨烫整齐的西装裤。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她起身的动作稍顿。这次算是正面遇上,再跑就不合适了。 许听晚的大脑快速运转着,不断检索着:青梅竹马时隔多年未见,开口第一句应该说些什么。 检索未果。 她只好僵硬地起身,在对上裴竞序的眼神后,夸张地捂着嘴,即兴飙起了演技:“嗨~你怎么会在这儿?” 尴尬的氛围像加满热气的热气球,快速膨胀起来。 那人单手插兜,另一手夹着方才捡起的字条,自然而来地垂在腿侧。他就这么看着许听晚千变万化的表情,不生波澜地回了她两个字:“别演。” “我没演。你怎么会觉得我在演?”她睁大了眼睛,都说大荧幕的演技靠眼技,她也企图用眼神戏表示自己的惊讶。 “跟你鬼扯着说把我采访视频刷烂时的语气一模一样。”裴竞序抬手,上前一步,将那张字条塞回黑色大衣的口袋,再抬眼时,眼尾稍稍上扬,好似瞧穿了她所有的小把戏,用淡然自若地语气反问她:“你说呢,早早。” 4. 第 4 章 听到那声‘早早’,许听晚反应了好半晌。 当时取名的时候,家里人觉得‘听晚’两字好听又符合女孩气质,便这么登记了上去,后来被有口音的人一喊,‘听晚’慢慢变成了‘挺晚’,加上她开口说话确认比同龄小孩儿来得晚,她的母亲栾玉女士觉得这样不行,便用拿反义词给她取了个小名,名叫‘早早’。 长大了后,除了节假日回家时父母仍旧这么喊她外,已经很久没听别人喊过她的小名了。 所以,当这两个字从裴竞序嘴里说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了一下。流动的记忆像一盘刻满了声音信号的磁带,释放出或强或弱的磁性,缓缓倒带出两人关系甚密的片段。 她还记得,一年级报道之后正式上课的第一天,许父许母并未陪她去学校,是裴竞序拎着她的书包,把她送到班级的门口。 那一年,裴竞序六年级,正值长个子的年纪,身量远比许听晚高出好几个头,他话不多,走在前边,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拎着拆封的纸巾,每当许听晚因抵触上学而掉眼泪的时候,他手上的纸巾便能恰如其分地派上用场。 小话痨跟在他后面,一遍遍地问他:“裴竞序,你说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读小学,不能一辈子都上幼儿园吗?幼儿园多好呀,可以跟小朋友一起做游戏,放学的时候,老师会奖励小红花,还会给我们分零食吃。” 或许是两人有着五岁的年龄差,在上学这件事上,裴竞序是没法跟她共情的,他安慰过,不见效,只能好脾气地任她说一路,临了把她的书包放在课桌上,一手搭着她脑袋:“好好听课,早早。” 许听晚耷拉着脑袋,因不适应小学生活,丧气了一整天。 她唯一的快乐来源于放学后裴竞序给她准备的小零食。 并且,从那以后,裴竞序总会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拿出许听晚爱吃的东西。学校不让带零食,她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是裴竞序特地给她带的,有时候还会分不清好赖地威胁他:“裴竞序,你这不许那不行的,总说我违反规定。可是你偷偷带零食的事,我都没告诉老师!” 裴竞序伸手接过她剥下来的塑料膜,对她的威胁无动于衷:“嗯。你告吧。你告了之后,吃不到零食的又不是我。” 后来,在她读一年级时候的整整一年,裴竞序俨然像她的哥哥一样,陪着她上下学。高年级、成绩优异、身高和外貌都有着超乎同龄人压倒式的优势,有这样一个人陪着上下学,放眼整个小学,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偶有一次放学路上,有位同学谈及许听晚的小名,觉得她的小名像语文试卷里的反义词题目,说没有谁的小名像她这么奇怪,大家调侃之余,纷纷报出自己的小名来做比较,看谁的小名更加好听。 裴竞序其实没有特意取过小名,但在被问及小名的时候,他却说:“有。乱乱。” “什么?乱乱?” “怎么会有人取这样的名字。” 挎着一张小脸的许听晚立刻捂嘴笑了起来。 后来她才意识到,裴竞序拿自己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组了反义词,这才有他信口胡诌的‘乱乱’。 “原来真的可以这样取名。” 裴竞序长她们几岁,在低年级的同学眼里犹如正确答案般的存在,他都拿反义词取名,可见这样的行为小众又时新,便纷纷绞尽脑汁地给自己取了一个。 这样的行为很快在一批同龄人中流转开来,非但没人调侃许听晚的小名,甚至还会请她拿主意,问自己的这个反义词小名取得怎么样。 / 转眼,两人都过了无忧无虑的年纪。细算时日,她跟裴竞序竟然有四年左右的时间没有交集了。 谁成想重逢后的一回照面,竟会以这样令她尴尬的场面作为开端。 许听晚觉得自己在气势上一下子就落于下乘,那些在裴绍面前夸大其词的话,怎么就一字不差地落入他耳朵里了呢?她真的很想一头撞死在这树上,可是犟脾气的她偏是那种就算要死也先要把场子找回来再死的人。 “你自己也说过,一个顶尖的投资者,在投资决策中往往会将道德判断因素纳入其中。你难道不知道偷听别人讲话是很不道德的行为?” 裴竞序敛起视线,努力品咂着许听晚的前半句话,这确实是他采访中的原话,但很显然,眼前的女孩又如幼时一般故技重施,开始曲解他话里的意思。 他嘴角带着温润的笑,语气却半分不含糊:“我采访时候说的道德判断因素与你曲解的并不是同个意思。你别混淆概念。况且这些话都是你那敬爱的裴绍老师同我说的。哪算偷听?” 敬爱的裴绍老师。 这么说来,裴竞序已经知道她想选裴绍作为业界导师的事了。 许听晚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裴竞序,企图在他脸上看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诸如她的面试表现如何,裴绍心里是否有合适的人选了? 然而她看了半晌,除了发现他的五官真的毫无瑕疵之外,再无其他有价值的信息。 裴竞序缓缓地撩起眼皮看向她,一语中的:“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 “我能从你这儿知道什么?” 一个小狐狸,一个老狐狸,从来不把话点破,这是他们幼时对峙时惯用的伎俩,比的就是谁更沉得住气。 两人对峙了一个来回后,裴竞序不知是发现了什么,微不可查地笑了声:“你能从我这儿知道...如果你非要选裴绍当你的业界导师,我作为他背后的大老板,你兴许会是我的半个学生。” “?” 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他倒是先算计上了:“首先,裴绍老师选不选择我,这还另说。其次,我觉得吧,以裴绍老师的能力,他一人带教已绰绰有余。” 裴竞序点点头:“如果你真想选裴绍...” 许听晚似乎预料到他要说什么,立马打断他:“你千万别这么做。这不公平,也不合规矩。” “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很想在辈分上占我便宜,但你这样做也太明目张胆了。我完全有能力自己争取,你别因着同我的交情,就给我行方便。” 要真是这样,还真应了钟宿的那句她是靠运气选到符盛,而非实力。 “我从来没说要给你走后门。”他仍旧是一副正派的模样,没有被面前喋喋不休的女孩带偏画风:“我的意思是,金融和环科跨度很大,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别因为跟同学赌气,就选裴绍。” 裴竞序所说的这些,她都细细考虑过了:“我有数。” “嗯。有数就好。”裴竞序视线下移,落在她臂弯上的羊绒大衣上,严肃的腔调终于有些开始起伏:“你方才说同我之间交情...你同我有什么样的交情?” 许听晚被他问得猝不及防,调动无数的脑细胞去思考他的问题。还没等她厘清两人的关系,又听他反问道:“是见了面就跑了交情?还是连我的字迹都认不出上赶着给人送衣服的交情?” 许听晚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随后忙不迭地去翻大衣口袋。那张落下的字条实则是玉华台的部分小票,小票上写着‘许听晚’的名字,以及一串陌生的联系方式。 这应当是他交由前台的信息点,没想到前台大意,直接把这张小票放入了大衣的口袋。 这张字条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落入许听晚的手里。 “你的意思是,这大衣是你送的?” 裴竞序抬了抬眉,没说话。 / 双选会的下半场,是名士的演说分享,由于邀请的都是学界业界的大咖,认真听讲的人不在少数,哪怕是平日里最烦讲座的关婧,也抻着脖子认真听了一场。 她听的不是别人的分享,正巧是裴竞序的,按照她的话来讲,那日在书街大道上的一眼足以让她挑剔的审美找到共鸣,好看的皮囊兴已经为他的人生加码加筹,今日专业能力的加持,又像是在博弈场上压上了绝对胜利的关键一注。 关婧夸张地说道:“我从未觉得一场演说能如此浸润人的内心,让我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你说的是演说吗?我怎么觉得你别有所指呢?” 关婧的视线循着鞠躬下台的男人缓缓挪动,直到瞧不清对方的身影,才勉为其难地分给许听晚一个眼神:“底下的呼声到底有多高你没听见吗?我这样已经收敛很多了,你是怎么做到对着这样一张脸无动于衷的?” “可能是看习惯了。”她信口说道。 “看习惯了?你不会是采访刷多了,想吐,然后对着这张脸PTSD了吧。那你还挺惨,为此失去了欣赏美的能力。” 许听晚找不到更好的解释,只能顺着关婧的话承认道:“是。精神层面的。” “这样的代价太大了。裴绍老师不选你,那都说不过去。” 说起双选的事,许听晚心里也没什么底,平心而论,她跟钟宿师出同门,研究方向一致,若单从简历来看,钟宿在发刊这一方面确实比她出彩。面试采取了单面的形式,而非群面,所以面试的具体的情况她不得而知。 她想着自己是否应当发封邮件问问情况,正当她迟疑的时候,邮箱突然收到一条消息。 点进去一看,是裴绍发的邮件。 他在邮件里说:“承蒙同学厚爱。鉴于各位同学的简历都十分优秀,难以抉择,今日面试也只是寥寥几句,不太清楚同学们日后规划。本着对同学们认真负责的态度,仍有双选意向的同学,可于本周三下午继续沟通,了解情况。” 关婧靠在她身上,凑上去一看,出于方才对裴竞序的滤镜,此时,她爱屋及乌地夸了一句:“裴老师好严谨啊。”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爱屋及乌的美好品德?换作别的老师,你指定说他事情好多啊。” “他第一年当业界导师,严谨一点也很正常。你就把这次沟通当做二面,过了二面,你就能成功地撬了钟宿的心仪导师。对了,二面的地址在哪?” 许听晚顺着屏幕往下划拉,邮件的最底端,附着裴绍分享的地理位置。 黑色加粗的字体醒目又刺眼。 君达创投。 5. 第 5 章 双选会在下午三点结束。 裴绍一坐进车内就开始重新开始翻阅简历。 或许是家庭氛围使然,背负‘教师’身份后,裴绍在带学生这方面不自觉地严谨起来,纵然业界导师恨多时候不会同学生有太大的交集,但他本着对学生负责的态度,不愿将其当作过场,敷衍了事。 简历一份份地交替着后翻,他实在有些拿不准,踌躇犹豫了许久,终于将视线落在同坐后排的男人身上。 “虽然说你不愿意带学生,我也不该在选学生这方面麻烦你。可要说起学科背景,还有谁比你更了解这些写在简历上的项目。哥,权当我咨询你的意见可以吗?你帮我看看,到底选哪个学生比较合适?” 裴竞序背靠座椅,双腿交叠。闻言,侧过头,视线下压,落在他那一叠翻出折痕的简历上。 他从中看到许听晚的简历,交握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一下。似乎察觉到自己到小举动,他索性抽出手。 裴绍以为他要拿简历,殷勤地奉上,谁料他只是将胳膊支在车窗窗沿处,扭过头,语气平平地问道:“你有什么意向?按你自己的想法来。” 裴绍讪讪地缩回手,翻出两份简历,低着头一边比对一边嘀咕道:“我觉得这两位同学很有意思。他们俩人都是符盛老师带的学生,我以为他们师出同门,当是情谊深厚才是,结果你猜怎么着?” 裴竞序没说话,车里安静得只剩转向灯的身影。 裴绍掩饰性地咳了一声,硬着头皮圆自己的场子:“哎呀,就是面试之前,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争锋相对了一路。特别像小情侣吵架,都在赌气,谁也不肯低头,就挺有意思。” 裴竞序眼皮微撩,斜斜地递给他一个眼神:“八卦,是你选择学生的标准之一?” “啊?”裴绍感受到裴竞序的低气压,忙说不是。 车子过了弯道,转向灯回正。车里突然氛围低下的安静了下来。司机透过后视镜去看裴竞序的脸色。 戴着眼镜,看不出情绪,却能看到他唇线崩直。沉默几秒后,他朝裴绍摊开了掌心。 裴绍将那两份简历递给他。 “一个叫钟宿,一个叫许听晚。钟宿你也认识,就是那日在玉华台见着的那个男生。许听晚你没见过,可能不认识,该怎么形容她呢,有点小话痨,看着不像那种很努力的学生,但她专业能力似乎挺强的。” 裴绍的父亲对金融行业不感兴趣,年轻的时候离开南樟去京江读书,觉得京江教育资源丰富,是教书育人的好地方,在京江从事起教育事业后,一去就没再回来。所以,就算他跟裴竞序是堂兄弟,两人一个在京江,一个在南樟,天南地北的,一年也见不上几面。要说两人关系好,那也是后来裴竞序去京江念书时的事了。 裴竞序和许听晚的关系,他自然不知道。 裴竞序接过简历,以看BP的习惯快速阅览。 投资界有这么一个数据,一个投资人看商业计划书的时间为3分44秒,光凭这些时间,他们就能精准判断这些项目的可行性。裴竞序看BP的速度更快一点,以至于他的视线只在简历上停留了几秒,随后便伸手冲着他们俩人的研究方向一点。 “藻类温室实验,问过了吗?” 裴绍摇头:“没问。他俩的研究方向虽然一致,但是光看简历的话,还是钟宿同学更胜一筹。” 这里的更胜一筹,是指他最新发表的论文。 “不一定。”他似乎深谙某些海底眼,一语破的:“写在纸上没用,要说得出来。” “嗯...”裴绍陷入沉思:“是我疏忽了。没有深挖。” “你今天面试不太到位,既然要带学生,就要负责到底。”裴竞序把简历随手放在中央扶手箱上,双手交叠,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金属表带,半晌后,他开口道:“这样,你找个时间,带他们来公司深入了解一下。” “那行。我发个邮件。” “还有。把你那以甄嬛传取名的微信名改掉。原是我不裴先生。” 裴绍‘啊’了一声,心说这名字起得多有水准啊,但他不敢顶嘴,只能默默地退回微信,把‘原是我不裴先生’,翻译成英文:I didn\''t deserve it先生。 / 君达位于集信大厦,这里地处京江最大的国际商圈,周边汇集了无数高档的写字楼和星级酒店,周边有个开放式的上臣广场,商圈精英云集,说是休闲广场,却处处都充斥着电话忙音。 许听晚一行人等在上臣广场的咖啡厅,等着君达的人来领。为了今天的面试,关婧特地帮她收拾了一番,甚至根据商业杂志的人物封面,给她来了个职场女性风格大改造。 此时,咖啡店的玻璃门上倒映着一张明艳大方的脸,许听晚托着下巴,出神地欣赏着。临出校门时还有半个太阳,现在已经云层密布,转为阴天。她盯着那张无可挑剔的脸,摇头叹了口气,那也不用这么好看吧,好看到连太阳都自惭形秽,黯然失色。 摒弃了惯爱用的鲨鱼夹、白开水妆,许听晚一头浓密的乌发卷至胸口,她身上套了件灰绿色的西装外套,里面是件慵懒的不规则衬衣,层次感丰富的叠穿,既彰显了时尚感,又将职场人的气场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样的气场似乎给原先十拿九稳的钟宿增加了危机感,他的眼神上下一瞥,以半开玩笑的形式调侃道:“没少花心思啊。” 许听晚冷不防地被他嘲了一句,扭过头,视线从他的脸上一路下滑,慢慢地落在他的文件夹上,在心里暗哂一声‘晦气’后,意有所指地回他:“你也是啊。” 钟宿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抓着文件夹的手指缓缓敛紧。或许别人不知道许听晚在说什么,可钟宿心里了然,她那眼神分明穿透了文件夹,落在了他的肆意夸大简历和那份来路不明的论文成果上。 浮于表面的客套不再起任何的作用,他收起一贯的虚伪,直接阴阳怪气道:“花心思也该花在该花的地方。最要忌讳无用的包装和自以为持久的运气。主要是运气这种东西吧,又不是家常便饭天天都有,有过一次就知足常乐吧,别奢求太多。” “嗯。”许听晚配合地点头:“你也别奢求太多。一步步来嘛。” 钟宿:“?” “怎么儿子还没当好...”许听晚笑了一声:“就想着好为人爹了。” 周遭的人听到她这么说,复又回过去重新拆分钟宿的话。 否定你,攻击你,指导你。爹味说教的三类话术,他真的一句没少。 钟宿见她下了自己的面子,开始不依不饶:“要不是那位同学临时变卦,在系统上选了别的老师,你也没这运气成为符老师的学生吧。” 符盛重点实验室委员会成员,在浦大环科专业属于资历高、研究课题位于学科前沿的热门导师,那一年,他名下统共只有两个名额,选他的学生却不在少数。 许听晚就是其中一个。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凭实力成为符盛的学生,后来才知道,其实符盛当时就已经确定了心仪的学生人选,但他没有拒绝其他有意愿的学生,仅用一句‘我好好评估考虑一下’,吊着一大批学生。 大部分的同学因为等不到明确的回复,开始做两手准备,转而接触其他导师,只有许听晚死磕了很长一段时日,这才钻了这个空子。 钟宿所说也算实情,但他却将此事当做许听晚致命的弱点,一个人似乎只要同运气沾了边,就能让人轻而易举地忽视她的实力。 他深知许听晚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见不得别人好却又不肯付出精力奋力追赶,只能通过贬低的形式企图将她拉至与同一水平线上。 他不止一次向外界传递这样的信息,以至于大家都认为许听晚在专业上平平无奇,然而深究她简历,却能发现,她并非如钟宿所说的那样。 “不好意思啊,运气就是好。”许听晚大大方方地承认:“你要是不服气...我倒是想跟你比实力,问题是你有吗?” “许听晚!你...”钟宿气急败坏地喊她名字,然而一个‘你’字刚脱口,裴绍就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他方觉自己失态,快速理了理衣服,调整好自己的心情,脸上重新挂上伪善的笑容。 “刚开完会,有些耽搁了。”裴绍看了眼,带着他们往集信大厦走:“我先带你们去一楼保安那儿做个访客登记。然后一起上去。” 大家说‘好’,跟着裴绍有序地登记完,进了电梯。 到了君达的办公楼层,裴绍并未忙于面试,而是领着他们参观了一圈。有同学直呼是来见世面的,私下还胡扯着袖子,问能否有幸在公司再次裴竞序裴总。 裴绍走在前面,将后头的那些小话听了个全,他全然不介意这些,反而还小声透露给他们:“他才刚开完会,倒是在公司。” 那便是有机会见到。 只是许听晚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裴绍刚说完这句话,不远处会议室的玻璃门就被人推开了。 他今日没穿西装外套,换了身黑色衬衣,衬衣比西装更能凸显身形,尤其是量身定做剪裁合理的版型。许听晚看了一眼,迅速挪开眼神,害怕被人发现她跟裴竞序的关系似的,近乎贴着墙壁往前走。 避嫌的意思昭然若揭。 眼睛不敢看,耳朵倒是听得清楚。她听到裴竞序语气冰冷地指出投资经理存在的问题。 “很难相信,在做技术公司尽调的时候,你竟然会忘记评估其技术究竟依托于市场还是知识产权,以及它的合理性。” “对不起裴总。”经理频频颔首,因自己的失职马虎而道歉:“我马上尽可能地弥补疏漏。” “尽快。我没功夫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同你校对。” 气压太低,原先互掐手心的女生,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更遑论是凑上去打招呼了。 只有裴绍,不怕死地打断他:“裴总。我带学生过来参观。” 裴竞序潦草‘嗯’了一声,仍是低头看文件,没做过多搭理。 就在他们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阖上文件夹,站住了脚步。 “那位同学。” 裴竞序转身,眼神落在某个窝在角落里的人,他手腕微抬,文件夹懒懒地冲那个方向一指,波澜不惊的声音徐徐地传开:“如果你对君达的保洁工作有什么改进意见,可以向行政提出,而不是通过用衣服擦墙的方式旁敲侧击表示异议。” 6. 第 6 章 天色仿佛被泼了浓墨,压倒性地铺在高耸入天的写字楼上,东摇西摆的枝丫以矗立的建筑作为坐标轴,不断地画着开口向下的抛物线。 许听晚正举着电话一段输出,她刚迈出去一步,呼啸的风声便扰了电话的通信,无奈她话没说痛快,只能后撤一步,默默地将腿收回来。 “还有更难听的呢!他看见我外套沾灰,居然说我擦墙擦得不错,说我乐于奉献,不顾衣服死活也要致力于给他们公司打造出一个干净整洁的工作环境。你说他是不是在阴阳我?他这么能说,这么肯定我,怎么不见得给我开工资啊。” 她边说,边扭头看自己后边的衣摆,衣服上并未残留灰渍,可她就像沾了什么晦气似的,时不时地掸一下。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试探性地开口:“可是...你不觉得他,很有趣吗?” “关婧。我看你是被他那张脸蛊得昏了头。这哪里有趣?要知道当时钟宿也在现场,我跟钟宿是什么竞争关系,你难道不清楚吗?” “是吧是吧,你也觉得他长得蛊,对不对?” “...” 许听晚一口气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她觉得在裴竞序这件事上,关婧跟她没有任何的共同语言,于是她放弃了这个话题,把聊天引到面试的事上。 关婧问她顺不顺利,有没有把握。许听晚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对,只能说:“不好说。裴老师问了藻类温室实验的课题,你也知道的,这个课题,我虽然跟了很久,却没什么成果。” “那不一定。钟宿虽然有成果,过程细节却没有你了解得清楚。不然你猜hr为什么要在面试的时候深挖简历,不过就是想从沟通中,看你是否真的参与到某段实习或者某个项目中去。对了,裴老师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结果?” “裴老师说24小时就会给答复,时间太久容易耽误大家。” “那行。今天市区天气怎么样,我刚出去收被子,天气似乎不太好,你快回来吧,别赶上下雨。” 被关婧这么一说,许听晚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确实越来越糟糕:“好。那我先回来,就不同你说了。” 她挂了电话,正准备出门叫车,这时候,手机屏幕又弹出了来电页面。 看到备注的时候,她只觉得,什么自惭形秽、黯然失色,她多少有点自我抬高了,今天的天气分明是在提点她,什么叫做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她接起电话,清了清嗓子,随后演技爆发,半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是中气十足的女声:“消息不回,电话不接。许听晚你想干嘛啊?” “妈妈,我的好妈妈,我最近真的好忙呢...”她压低声线,故作虚弱。 “渣男哄人的花样都比你多,我好歹是你妈妈,你骗我也得上上心,换个借口吧。” “我没骗您。我最近真的忙...” “我也没别的意思,打电话就是想跟你说,你今年国庆你必须回家,别给我找乱七八糟的借口。” 这叫没什么别的意思?许听晚听到这句话,就猜到了对方的目的。 “妈。我还在读书,不着急相亲。”读研的好处就是在于,她能把学业的当做拒绝相亲的说辞。 “什么相亲?就是熟人碰个面。”栾玉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认识的啊,方伯伯家的儿子,小学的时候还一个班,也算是从小玩到大吧,叫方正初,你忘了?他去年就回国了,最近一段时间调去了京江。先前碍于你们学业忙,一直没找到时间好好聚聚。我跟你说啊,你爸已经约好人了,就定在泊客湾,你别再像上次那样,找个借口推诿过去。这次必须把人给我见了。” 从小玩到大,学成归来,一表人才。许听晚实在没法把这几个词安到方正初身上,因她的脑海中已经自动生成一张卡司列表,列表不断地滚动,最后聚焦停留在‘裴竞序’的名字上。 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可能在室内待久了,头脑发昏,不太清醒。 “早早,你有没有在听?我话说在前头,你这次不回来,我找人绑也要给你绑回来。” 电话的声音促使她回过神来,她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谁啊?我哥吗?他忙着谈恋爱呢,没工夫绑我。” “不是你堂哥。你不提就算了,你提你堂哥,我就又要忍不住说你几句。你知道跟你堂哥谈恋爱的女生跟你一样年纪吗?人都要领证结婚了,你在干嘛?” “我也没闲着,我忙着领会导师的心思,忙着跟同学结梁子呢。” 栾玉习惯了她没正经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说:“一个女孩子,讲话没个正经。你听我的,你现在研二,先跟方正初了解起来,等你毕业结婚...” 她是个全职母亲,心里有一套说了百八十遍的婚育安排。许听晚实在听不下去,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推开大厦的玻璃门,风呼呼地往电话里灌:“妈。今天京江大风天,就这天气,我还得去实验室做实验呢,不说了啊,等我有空再给您回电话。” 风声太大,没过电话里头的声音。栾玉显然没把话说完,许听晚也没听清她后面的话,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你也认识’,‘加个微信’、‘一起回来’之类的话。 她没放心上,叫了车,赶在大雨之前回了宿舍。 / 许听晚在当天下午就收到了裴绍发来的邮件。 “裴老师说综合两次面试结果,最终愿意收我成为他的学生。”她激动地一把抱住了刚洗澡完出来的关婧。 关婧裹着个浴巾,一边替她高兴,一边不忘将浴巾往上扯:“我现在真想看看钟宿的脸色。” “能看着。今晚符老师就有个应酬局,他最喜欢带学生充当场面,我和钟宿都得去,到时候就能看到他忍气吞声的样子。”许听晚坐回位置,重新浏览起那封邮件。 邮件的结尾除了祝她学业有成之外,还附了一句‘添加微信’的话,说是已经通过简历上的微信号添加她为好友了。 她一边翻看手机,一边向关婧确认道:“这应该就算是私下达成一致了吧。就等着下周在研究生系统上双选了。” “裴老师很负责,出不了意外。” 许听晚稍稍安心,点开通讯录新的朋友,刚想点击‘通过验证’,却发现那里居然有两个好友申请。 许听晚突然想起栾玉未说完的半截话,什么‘加个微信’之类的,她猜测,其中一个估计是方正初的微信。 微信名一个叫Phlox,一个叫I didn\''t deserve it先生,光从微信名分辨不出身份,且两人都没有备注,以防弄错人,她只好先双双通过。 许听晚没法获得更有效的信息,那句‘您好,请问是裴老师吗’不知道该发给谁。她思忖了片刻,顺手点开了双方的头像。 她意外的发现,其中一人的头像是儿童绘本画师马克·马耶夫斯基的作品,绘本名叫《Un beau voyage》,中译为《一次美丽的旅程》。这是以远景为主的绘本,两个人物只占了画面的一小部分。当人物置身于广袤的风景中,绘本的基调当是孤独寂寞为主。可是马耶夫斯基并未如此下笔,相反地,他在画面中强调了两人之间一种无言的温暖,在天地中行走,在美好中停泊。 她之所以感到意外,一来是因为马克·马耶夫斯是她最喜欢的儿童绘本画师,二来是因为她头像正是马克·马耶夫斯基的另一本绘本,叫做《地球有感觉吗》。 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她不知道裴绍是否喜欢马克·马耶夫斯,但她可以肯定,方正初绝对不喜欢。所以她先入为主地将用绘本头像的人当做是裴绍,并在对话框那儿输入了一句:“您好,请问是裴老师吗?” 对方近乎十分钟没回消息。许听晚怕时间太晚,寝室熄灯停水,于是放下手机先去洗漱。 等她洗漱回来,蓝黄色的头像一跃至会话顶端。 Phlox:【这么快就改口了?】 什么改口? 许听晚不太明白对方的话。但是出于礼貌,她还是回了一句:【应该的裴老师。】 Phlox:【国庆假期什么打算?】 本宫决不允许女士:【留在学校看文献,做实验。老师有什么安排吗?我可以根据老师的安排来。】 许听晚盯着会话框,看到顶端‘正在输入’的字样,一刻也不敢退出后台,生怕自己消息回得慢,给裴绍留下不礼貌的印象。 Phlox:【把国庆空出来。有安排。】 许听晚在胸口比了个十字架,心里默念裴老师简直是救她于水火的大英雄。有了这张聊天截图,她栾玉女士再也不能说她是在胡乱找借口。 这是实打实地有事啊。 她回复:【好的收到!】 随后乐此不彼地把聊天记录甩给了栾玉。 栾玉看到后,先是发了一个问号,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她又鬼神使差地回了一条:【那你就听他的。】 7. 第 7 章 集信大厦24楼,有人敲响裴竞序办公室的门。 彼时裴竞序单手插兜,另一手正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他背身站在落地窗前,宽肩窄腰,办公室内落地灯照出他气质卓然的身形。 听见有人敲门进来,他移开手机说了声‘进’,眼神示意对方稍等片刻,继续打着电话。 “没事阿姨。不忙。”他语气谦逊:“嗯,好,不麻烦。我正好国庆要回南樟。” 他又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全程礼度得体,看起来很尊敬对方。一直到挂了电话,才恢复平日里神色寡淡的模样。 “什么事?” “是这样的裴总,我来跟您确认一下今晚的行程。给我们员工开设的气候学习计划,需要跟浦大环科那边的老师对接一下。这件事原是裴经理去的,但他下午面试完就赶去海城参加高峰论坛了,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他临走前跟我说,这个应酬换您去,是这样吗?” “嗯。峰会是我让他去的。”裴竞序低头翻开文件,头也没抬:“一会儿备下车。” 助理说好,抱着材料走了出去。 办公室恢复安静,CBD的灯火在夜色的衬托下愈发璀璨。裴竞序摘下眼镜,顺手搁在桌上。手背碰到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他顺手捞起,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划开锁屏。 微信界面没有任何置顶消息,最前面的一条,来自于:本宫决不允许女士。 他点进去,看着那几句关于‘裴老师’的称呼,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白底黑字的消息像自带魔力似的驱散了一日的疲累。 / 饭局定在悦来酒店。 许听晚平日最烦这些各有名目的应酬,每逢饭局,符盛必然带着学生出席,说的好听些,是带他们出去见见世面,建立关系,说的直白些,他不过是在业界的名气不如在座的老板,利用学生彰显他桃李满天下师者姿态罢了。 毫不夸张,她仅读了一年的研究生,陪符盛参加饭局就有十来次。这样的饭局不仅吃不饱,还要说些虚与蛇委的话来替符盛撑场面。 若不是今日抱着看钟宿好戏的心态,许听晚指定得拜托关婧帮自己出一个请假的理由或是借口。 今晚她非但不觉得厌烦,甚至还带着点期待,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她就赶去校门口和同门汇合。 符盛今年收了三个研一新生,两个男生,一个女生,眼下一共五个。 听闻符盛原先是不招女学生的,许听晚的存在就是个意外。 可是今年不知怎了,或许是他发现比起男生,女生确实耐性强愿意干活,亦或是这位女生专业第一的成绩太过耀眼,他竟然破天荒地招收了一位女学生。 女生名叫冉嘉,是许听晚的小师妹,她和许听晚一见如故,只因为她们在某些方面有着同样的共识,即女生往往要付出超于男生十倍的努力,才能勉强跨过性别顺序和才华偏见,获得被人看见的机会。由此她们选择隐匿努力,只呈现结果,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可以和别人分庭抗礼。 这一点,冉嘉虽然小许听晚一届,却在符盛偏得十万八千里的心上看得非常清楚。 虽然符盛因着私人关系颇为照顾钟宿,但是一旦要干什么活来,符盛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许听晚,倒也不是说心疼钟宿,舍不得让他干活,只是比起钟宿,许听晚的工作效率和完成度更高罢了。 这跟儿子百般好,病时女儿服其劳是一个道理。 她甚至调侃道,许听晚这是在替她冲锋陷阵,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她就是沾了许听晚努力改变‘偏见’让符盛产生招收女学生念头的的光,得以乘凉的那个人。 所以在去悦来酒店的车上,冉嘉一听说许听晚把钟宿的业界导师撬了,打心眼里佩服她这个师姐:“那他今晚怎么好意思来?换做是我,先前夸耀成那副模样,最终落选,那我都要没脸出来了。” “应酬局。他哪里会驳符老师的面子。” “别是还想着让符老师去说项吧。”冉嘉突然想到这个点:“今晚不是有君达的人过来吗?” 在最终系统确认双选之前,学生和老师都有更改意向的可能。 “裴老师不像是言而无信人。” “也不一定更改意向,就怕他碍于情面,额外扩大招生名额。” 许听晚愣了一下,显然没往这层面想。 其实校方更希望校业界导师由校内导师推荐,毕竟熟人之间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流程和麻烦。所以就算符盛替钟宿说项,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没法干涉。 只一想到她有可能要跟钟宿选择同一个业界导师,白眼相看,她就跟摸了一手的癞蛤蟆一样,有种挥之不去的恶心感。 许听晚心烦意乱地摁着锁屏键,屏幕上时不时跳出微信群消息的推送,她看到微信图标,心里突然浮现一个念头。 现在巴结讨好还来得及吗? 思及此,她一刻也没犹豫,两手抓着手机,点开和phlox的对话框,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字斟句酌细推敲,拈精撮要费咀嚼。半亩方塘长流水,呕心沥血育新苗。感念吾师,择学生朽木,春风桃李亲聆赐教,一听清风良言在耳...】 她在车上饱含情感的激情输出,正当她打完一长串话反过去检查错别字的时候,忽觉自己的措辞似乎不太妥当,特别像东拼西凑的悼词。 可思来想去,又不知如何修改。 正此时,出租车停在悦来酒店门口,在冉嘉的催促下,许听晚顾不上发消息,手忙脚乱地下车。 门童候在外面,上前开车门。许听晚收起手机,跟在符盛的后面,有人上前引路,带他们去了二楼的包间。 今日除了君达的人会来之外,还有业界的其他人物。因着浦大环科专业在京江尤为出名,所以企业内部想要开展气候学习计划,加快企业绿色低碳转型,难免要跟高校及高校的老师建立合作。 符盛一行人来得最早,他分好位置后,开始确认菜品并唤人来开瓶醒酒。 许听晚不会喝酒,平时跟着符盛应酬,大多以饮料代替。今日原准备如此,可符盛非要让她一会儿也喝上一点儿。 “红酒。一杯醉不了人的。一会儿就意思意思,不用你喝多少。况且今晚你业界导师可能也会过来,你也该敬他一杯,让他多多关照的。” “老师。我真不会喝。”裴绍看着也不像是劝学生喝酒的人。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喝酒是在高三的毕业旅行上,在那之前,她完全不知自己的斤两,猛灌一口后,除了觉得酒精呛喉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的感觉。她以为自己酒量不错,便开始吹嘘着自己有多能喝。 结果没过多久,整个人开始头脑发晕,要不是那时正巧有人从实验室那儿赶来找她,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在马路表演多少遍第二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雏鹰起飞》。 对方把她拎回家后就是一顿训话,她耍赖地伏在那人的腿上,一个字也不想听。 “谁教你的。没看酒精度数就敢喝?” 许听晚被他抵着肩,被迫直视他的眼睛。她晕晕乎乎地并不清醒,只是答非所问地扯着对方的袖子:“你来了?从来不喝酒的人偶尔醉了一回,吓着你了。” “?” 那回,她说了一车《甄嬛传》的台词,临了还绘声绘色地演唱了KTV必点曲目《红颜劫》,唱到那句‘过情关’的时候,还要抱住对方洒几滴眼泪。 对方捏住她的下颌,同自己拉开距离,看着她一脸醉态,沉声道:“你最好是向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不碰酒。” 横竖这些令人尴尬羞愤的桥段经历一遍就够了,她真的不想再抱着任何人过情关了。 冉嘉站起来替她解围道:“老师,我觉得葡萄汁也行,只不过还没发酵而已。” “你当他们这么多年饭局白混的?” 许听晚无奈,她知道符盛最好面子,她只好先妥协,再在一会儿见机行事。 / 临近晚上七点,人差不多都到齐了,符盛站在门边一阵寒暄,顺带得意洋洋地介绍起他门下的众多学生。等大家都落座,左右一看,发现符盛的身边还有个空座,猜想那是预留给君达的位置,便有人问:“君达的行业经理是不是还没过来?” 符盛看了一眼表盘,示意侍从先倒酒,自己则起身,走到门外打了个电话。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包间外的廊道上传来符盛高谈论阔的声音。 为了出入方便,包间的门暂时向外推开着,听到外边骚动的声音,众人放下酒杯齐齐朝那儿看去。 来人西服穿得规整,身高腿长,他礼度规矩,纵使低头与身边的人进行交谈,也没有大幅度的动作,与一旁的符盛形成鲜明的对比。 里边的人似乎没想到君达的创始人会亲自参加饭局,三三两两地站起身,走上前同他握手。 很快,他的周围围满了人,话题不断被拉远。 符盛从人群中退出,走到钟宿旁边,压低声音说道:“一会儿先去单独敬一杯,懂吗?” 钟宿擅长交际,很快明白符盛的意思,他拿起两个杯子,等在人群之外,一直到大家散开,他才走上前,想要敬酒。 只是未等他开口,裴竞序便直接略过他,迈腿朝圆桌那儿走去。走到离许听晚不到半米距离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 符盛察觉到情况不对,忙问:“怎么了,裴总。” 裴竞序的视线从那杯深红色的红酒上移开,继而从桌面扫过,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骤然蹙起了眉头,冷声发问:“谁给她倒得酒?” 8. 第 8 章 不过是饭局上的一杯酒,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座的也称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至于这般正容亢色地发出质问。 然他们只怔愣了一瞬,很快发现他说话时指向性太强,不像是笼统地在意学生能不能喝酒这件事,倒像是只管着许听晚一人。 “难不成裴总和许同学认识?” 一句话导致包间里的氛围凝滞起来,尤其是符盛和钟宿,两人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口。 许听晚很快就撇清关系:“不认识。” “那怎么...”众人的视线不断地在裴竞序和许听晚之间逡巡,也有面面相觑者不断猜测两人的关系。 “她是裴绍的学生。裴绍去海城出差前,来不了,临走前特意要我照顾照顾他的学生。各位见谅。”裴竞序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神色微敛。 他俯身拿起许听晚面前的高脚杯,捏着杯挺的手往上抬了抬,便算是给大家告不是的意思了。 众人表示理解:“照顾自己的学生么,应该的应该的。” 这话听着无可厚非,却把符盛弄得里外不是人。他也是许听晚的导师,裴竞序一字不提也就算了,甚至还拐着弯骂他,说他带学生喝酒,德不配位。 此时,他的脸色稍显不霁,但是碍于气候学习计划和帮钟宿说项的私心,不得不继续维持一些场面功夫。 他给后面上菜的服务员使了个眼色:“拿点葡萄汁。” 服务员一应把学生面前的酒撤下去,换上了果汁。 整个合作谈得还算愉快,兴许是氛围不错,符盛就着大家的兴致提起了业界导师一事。在场的人总是乐于劝说别人,成就一桩好事,说要不然就让裴绍老师再扩招一个学生,男女搭配岂不正好。 许听晚此时正喝着老鸭汤,闻言,忘吹热气,愣生生地烫到舌头。她倒吸一口凉气,抓起酒杯喝了口常温的果汁,喝完放下酒杯的同时,偷偷地往裴竞序那儿看了一眼。今日她正经的业界导师没来,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他了。 裴竞序坐她右手边,与她相隔五个座位,他靠着椅子没说话,只那搭在桌子上的手指有一下没有一下地点着桌面。谁都知道他情面大,只要他愿意开口,裴绍没有不应的道理。 可他就是不愿去管:“诸位没带过学生,不知个中辛苦。符老师是知道的,为人师者事事替学生考虑,一个学生兴许还带得过来,学生一多,顾了这个忽视了那个,就怕有失偏颇。” 他将‘偏颇’二字咬得极重,似乎意有所指,却又教人猜不出什么苗头。奇怪的是,许听晚似乎知道裴竞序所说的‘偏颇’是为何事。 习惯就像是一个顶级的密码破译者,在军队中,破解密码意味着拿到情报,获得主动权,占据上风。很显然,在众人面前,许听晚就是那个顶级的密码破译者。她有直觉,裴竞序正借着裴绍的名义在帮自己说话。 随着一句‘所以他并没有扩招的打算’,这便是替裴绍摆明了态度。 / 这场饭局结束得很早,没有乌烟瘴气的酒肉行径,完全在许听晚意料之外。饭局结束之前,她终于腾出时间看手机,原想着再向裴绍发个消息,感谢他今晚托人照顾自己,顺带表示他在自己心里的形象又拔高了一寸,刚点开微信,她就看到了I didn''t deserve it先生发来的消息。 【许听晚同学您好,我是你的业界导师,裴绍。今晚临时代裴总参加了一个学术研讨会,长时间在飞机上,耽搁了半天,所以忘回消息了。总之,很高兴咱们成为师生,未来两年的时间,一起进步。】 许听晚耳边恍如炸开一声响雷,捧着手机有些发懵。 不是...如果这个I didn''t deserve it先生是裴绍,那一直跟她聊天的Phlox是谁? 这个Phlox,该不会就是栾玉女士提到的方正初吧? 她快速退出聊天页面,去找Phlox的对话框。 那段在出租车上激情写下的文字,出于手滑,意外点了发送,时间停留在两小时前,对方虽然没回消息,但她已经完全没有撤回的机会。 无声的尖叫充斥着整个胸腔。 社死!太社死了! 许听晚往后一仰,心里盘算着要不干脆将他删除拉黑算了,反正她不喜欢这个人,也懒于同他有太多的交集。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这么做的时候。Phlox回复了她的那段状似挽联的彩虹屁。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 许听晚感慨方正初什么时候这么坐得住了?非但不揭穿她社死的场面,还能厚着脸皮继续占她便宜。 本宫决不允许女士:【你转性了方正初?】 发完,她看见对方‘正在输入’,只是对方输入了半天,也没再发一条信息过来。 许听晚念了声‘没趣’,熄了屏幕,开始跟着符盛做最后的寒暄,轮到跟裴竞序握手的时候,她只是敷衍地伸了下手。 裴竞序似乎料到这点,并不在意。只是同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站住步子侧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问道:“方正初是谁?” 都说雷电集中在五到八月,这都九月了,怎么还有接二连三的响雷在她耳边炸裂。 回去路上,一连经历两次社死的许听晚客观冷静地分析道:“极端天气频繁,可见气候危机确实严重。” 冉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虽然是晚上,但是星月明亮,分明是好天气来着,哪里极端了。她不懂许听晚在说什么:“你别是学傻了。” “我是有些傻了。”她记起裴竞序后来发给她的聊天截图。 许听晚怎么也没想到,栾玉女士说的那句‘我找人绑也要给你绑回来’是什么意思。原来她找的不是别人,正是裴竞序。 她不知道裴竞序怎么跟栾玉女士搭上了线,但她知道一桩,那就是在栾玉和裴竞序的双重夹击下,国庆回南樟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 答应栾玉的事,裴竞序说到做到。 国庆前一天下午,他换了辆低调的商务车,准时地出现在浦大生活区南门。 许听晚出校门的时候特地换了带有帽子的卫衣,墨镜口罩一戴,原先是想低调行事,可那架势越看越像女明星,越看越像女明星。而浦大确实出过一个小有名气的小花,有同学误将她当做小花,上前要签名和合照。 她解释了许久,最后做贼似的上了裴竞序的车。 “很受欢迎?” 在外面隔着防窥玻璃,她看不清车内的人,上了车才发现他今天换了一件薄款的黑色薄毛衣,双腿交叠,一手支着车窗边缘,偏头看向她。 “还可以。”她对裴竞序的问句表示了谦虚的肯定。 之后从京江回南樟的几个小时车程里,车内很安静,谁也没有开启新的话题。许听晚本想睡一觉,可她只要一想到国庆假期要被栾玉带着四处赶饭局,她就头疼地睡不着。 裴竞序今日让司机开了商务车,车内空间很大,完全够许听晚在单独的座椅上翻个身。 侧身后的许听晚正好瞧见靠着引枕闭眼小憩的裴竞序。 这人的棱角属实分明,从侧面看形成流畅艰深的线条,许听晚觉得有些人生来就好运,被奥古斯特亲手夺下了岁月的杀猪刀,化杀猪刀为神奇的雕塑刀,一笔一划都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只有越来越好看的份儿。 近三十岁,长相事业都处上乘,这样的人居然还没面对催婚的压力? 许听晚盯着他看了几秒,顿时很不服气。 他是怎么睡得着的? 裴竞序似乎是感受到身边的目光,眼皮子动了动:“又打什么主意?” 他后仰着,喉结因为说话上下滑动,声线有点低。 许听晚扒拉着一侧的座椅扶手,侧着身子真挚诚恳地问他:“裴竞序,你有催婚的压力吗?” “怎么?你有?” “你不知道?栾玉女士让你绑我回去,没跟你说是绑我回去相亲?” 裴竞序愣了一下,缓缓掀眼。 许听晚继续说道:“你看,你好心帮她办事,她却连目的都不告诉你。我跟你说,你比我大五岁,往后不知道要面临多少催婚的...” “所以刚才打的是自己淋过雨就想着怎么才能把我的伞也撕了的主意?” 裴竞序突然截断她的话,侧首的时候,眉尾微抬,轻而易举地猜中了许听晚的心思。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被揭穿的许听晚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她嘟囔完这句,生怕裴竞序看到她心虚的表情,默默地侧过身子,躺在放倒的座椅上。 两人都没再说话。 到南樟是下午两点。他先是把许听晚送回家,又让司机驱车去了几个地方,临近傍晚的时候他才回了趟家。 南樟统共就这么几个高档住宅区。一个是中滨琉,一个是许听晚所在的君山御苑,另外一个就是顶级豪宅别岸亦庄。 除非有紧要的事,否则裴竞序很少回别岸亦庄。若不是十月三日日子特殊,他就算回南樟也不会来这儿。 车子缓缓驶入双开大门,不多时就有人上前开车门。他下车,还没迈进客厅的门,便听见头顶的露天阳台上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 “你还知道回来?” 裴竞序站住步子,没抬眼。 见他不吱声,站在阳台的人又解释道:“阿序。我跟你解释过无数次,你母亲的死完全出于意外,就连尸检报告都没什么异常,这点你不是亲自去调查过了吗?” “是意外。”似乎经历过许多遍同类的对峙,他回答得异常冷静:“那么我问您,是谁导致了这次意外?” “是潜水事故。” 裴竞序笑了一声,插兜,继续往前走:“没什么好说的。” 站在阳台上的男子,推开二楼起居室的门,从楼梯上下来,拦住他的去路:“这事过去五年了。五年的时间,再大的怨怼都该消了吧!我们终究是连带血缘的父子关系,亲子之间能有什么仇恨值得你同我一直僵持下去?我也老了,你母亲走后的这五年我也想明白了,什么家业不家业的,终究没有亲人来得重要,我现在只要看着你成家立业,这便是一个父亲最大的心愿了。” 要不是同样的对话在裴家轮番上演过好几处,裴竞序差点就信了裴寇宇那父子情深的戏码。 裴寇宇挡在他面前,一步也不肯让。裴竞序拢着眉头,不耐烦地往沙发上一坐。 失去所有耐心后,他一语中的地揭穿裴寇宇的目的:“见什么人?” 裴寇宇抿了抿嘴,意思性地支吾了片刻:“季家的人,跟我们有生意上的往来。” “对方条件怎么样?” “他女儿和你年纪相仿,有留学背景,工作也在京江,好像跟你一个行业的。你试着了解一下。” “嗯。饭局定在哪儿?” “泊客湾。” “什么时候,几点?” “明晚六点。” “明白了。” 裴寇宇以为他要松口,说着说着,就紧挨着他坐了下来:“那你别忘了。” 裴竞序几乎在他坐下的那一瞬间,站起身。他看了一眼表盘,不假思索地说道:“记下了。明晚六点,我会尽量避开泊客湾。” 9. 第 9 章 自打下午裴竞序从君山御苑离开后,许听晚的情绪就有些低落。 晚饭后,她趴在二楼开放式阳台的栏杆上。 夜色浓郁,月亮是橙黄色,又圆又亮。风一吹,她瑟缩了一下,拢起薄开衫,拢衣服的时候,下颌微敛,一低头便看到了小区两侧的路灯。 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下午的时候,裴竞序和栾玉之间的对话。 栾玉似乎有一段时间没见着裴竞序了,下午的时候,两人寒暄了一阵,顺带问起一桩事:“怎么样,这次回来还是老样子?都安排好了?” “嗯。安排好了。三号过去。” “安排好了就行。到时候我也带着早早去祭奠一下。” “谢谢阿姨。” 许听晚一开始没意识到两人在聊什么,直到她听到栾玉说:“客气什么。你妈妈在世的时候,我们两家没少往来,她很照顾早早,并且让你将她当做亲妹妹一般照料,早早去祭奠她这都是应该的。” 栾玉搡了搡许听晚的胳膊,让她说句话,不然显得没礼貌。 许听晚这才回过神,忙说:“哦。是。应该的。” 栾玉不提,她差点没良心地忘记,每年十月三日,是裴竞序的母亲,她韦萱阿姨的忌日,她记得,韦萱阿姨去世的那一年,她刚上大一,裴竞序读研二。 都说幼时的创伤容易抹淡,成年人的痛苦是清晰且深刻的。许听晚清晰地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与世界的彻底告别,意味着对话通道的关闭,那些死后化作天上星星之类的话,不过是活着的人自我慰藉的说法,她早就过了那样的年纪,相信裴竞序也不会有这样自欺欺人的做法。 那一天,她小心翼翼地观察裴竞序的情绪,可裴竞序却不如预料那般难过,他一如往常一样待人接物,甚至还能沉着冷静地应付前来吊唁的宾客。 大抵所有人都觉得裴竞序内心强大,撑起的场面扛得住事,就连他的父亲也这么认为。 然而就在丧礼结束的第三个晚上,许听晚收到了裴竞序打来的电话。 那时,他们因为升学和年龄的缘故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在韦萱丧礼上碰面的时候,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接到裴竞序电话的时候,她有些意外,甚至在接听之前,不断措辞一会儿要说的话,可奇怪之处就是在于,接起电话的第一秒,那些打好的腹稿全然派不上用处,在听到裴竞序呼吸声的时候,她就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就是那一晚,他臂弯上挂着西服,就着昏黄的路灯,倚着墙面,他从不喝酒的,身上向来都是干净的味道,彼时却酒气逼人,平日里规整的衬衣纽扣也散了两颗,与游刃有余接待宾客的模样大不相同。 那晚,路灯是掉下来的月亮,它不再那么慷慨,偶尔也会低下头,打出圆锥体的光,光顾自己跟前的黑暗。 许听晚自告奋勇要陪他喝酒,裴竞序记起她高三毕业旅行的醉态,当然不让。可他那晚确实喝得有点多,未及他出手相拦,许听晚就当街叫了辆出租车,拉着他去了附近的小酒馆。 许听晚知道裴竞序情感内敛,鲜少有明显的喜怒,所以她只想陪他喝点酒,让他能借着酒劲把心里的难受抒发出来。 显然,她又一次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一杯下肚,就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人利落地剌了一刀。 有些人自小就是死要面子的倔脾气,她嚣张地翻转酒杯,得意洋洋地说:“你看,我就说我能喝吧。” 裴竞序拢着眉头,小酒馆里灯线昏暗,他分辨不清许听晚的醉态。直到她站起身,往他身边一坐,抱着他唱‘过~情~关~’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事情的不对劲。 他先是僵了一下,然后一手拎起许听晚,一手拎起外套,往店外走。 夜晚多少有些风,风一吹,许听晚憋着的酒劲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她一把甩开裴竞序的手,张开双臂,蹲了下来。 那架势跟五十米冲刺跑一样。 等在外面揽客的服务员看到她这模样,生怕她冲刺跑的时候一头栽倒在地,正想跟裴竞序去扶她。 结果她只是上下抬了下头,然后站起身,像开合翅膀一样动了两下手臂:“我很好。我还能给你表演一个第二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雏鹰起飞》。” “...” 这是她第二次喝酒,也是她第二次在裴竞序面前丢人。 人要脸树要皮,更何况是许听晚这样极其要脸的人,这些尴尬的桥段她不愿再去回想,只知道,自己是个嘴硬的人,裴竞序也嘴软不到哪里去,有些事他从不宣之于口,但心里也一定在为韦萱阿姨的离世而感到难过。 她愧疚的地方在于,从京江回来的路上,她不仅一点儿没记起这件事,甚至在心里犯嘀咕,裴竞序没事回南樟干嘛。 许听晚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很不应该这样,似乎是为了弥补心里的那些小愧疚,她借着裴竞序今日送她回来的名目,把踩在脚底的良心捡起来拍了拍灰,发给他一句:【今天谢谢你。】 这一次,裴竞序回复很快。然而,就当许听晚看到他那句回复的时候,她默默地把捡起来的良心扔到地上又补了几脚。 Phlox:【你也转性了?】 / 国庆第一天,许听晚就被栾玉女士安排了饭局。 饭局定在泊客湾,双层挑高的落地玻璃大气简约,光线自由地吸收吐纳,白日有阳光的敞亮,夜晚有灯光的奢华。 车子停在酒店的门廊处,有门童上前引路。 南樟暖和,许听晚在栾玉的要求下,换了件细肩吊带短裙,收腰的设计,完美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她平日不这么穿,有点不自在,故而又在下车的时候罩了件宽大的西服外套。 许听晚跟方正初本就没有多大的交集,充其量只能算是小学同学。小学同学关系好也就罢了,她跟方正初属于那种吵过嘴打过架关系不好的小学同学,后来分隔两校,更是没了联系。 今晚在饭桌上见面,许听晚有些尴尬。 可大人们总是热衷于将孩子们的过往作为饭局当中关系升级的谈资。 栾玉不顾她死活地说道:“当时老师给我打电话,说她跟正初动手的时候,我都觉得丢死人了。” 许听晚心想你也知道丢人,丢人还说? “小孩子之间吵架再正常不过。”方正初的母亲顺着栾玉的话,又将小学一年级的事情津津乐道地说了一遍,最后还不忘眼带笑意地看向许听晚:“后来还不是和好了?” 对上视线,许听晚僵硬地笑了笑,嘴上说着:“是啊阿姨,小时候不懂事。” 心想却想,我不仅跟他动手,我还把他当马骑呢,要不是形势所迫,班主任罚他们站在走廊那儿站得腿酸,她说什么也不会跟方正初和好。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绝不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大事。事实上,方正初早已对当年的事做出道歉,许听晚对他也没特别大的敌意,只是觉得相处起来并不舒服而已。 她把这些‘不舒服’归咎于那场打架的后遗症。因为于许听晚而言,就算时隔多年,事情的部分细节都已经被时间冲淡,但不可否认,她就是在和方正初的那一次吵架中,潜移默化地养成了一些令自己都为之鄙夷的性格。 譬如,嘴硬、拧巴、耻于承认努力,并以不正经做伪饰。要知道在四年级之前的她,明明是个果敢直爽的性子。 所以,她多少对方正初存有一定的偏见,两人的三观并不契合,她不可能会喜欢方正初,并且自信地认为方正初也不会喜欢她。 因此就在方正初的母亲给出两张音乐剧门票的时候,她以为方正初会下意识地拒绝,没成想他非但没有拒绝,还主动地加上许听晚的微信,商量起见面的时间。 吃完饭,双方长辈为了给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栾玉女士特地拉着方正初的母亲夸赞她脖子上的珠宝,聊到兴致起时,便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去挑挑款式。” 两位中年男士喝了点酒,聊得还不够尽兴,相约去酒店楼上的SPA中心舒缓压力。 “总共就两辆车,我跟阿玉去珠宝店,要一辆。他们俩男的去做SPA得留一辆。”方正初的母亲面露难色:“早早和正初怎么办呢?” “没事阿姨。我坐你们的车,半道放我下来就可以。”许听晚知道她们打得什么主意,立马挽住栾玉的手臂,生怕晚一步自己就要跟方正初一起回去了。 “哎哟。那得绕路的。过去晚了关门了怎么办。”栾玉不留情面地拂开:“正初一会儿有事吗?” “我自己也能回啊。”许听晚迫不及待地打断栾玉的话:“我都多大人了。” “天色这么晚。还是让正初送你吧。”方正初的母亲顺手搡了搡方正初。 方正初正想说‘我送’,话未说出口,便被人抢先一句。 那人从旋转玻璃门那儿阔步走来,他手里搭着件西服外套,丝绒质地的领口说不出的贵气。 这样气度的人,游刃有余地出入各种场面,知道什么样的行为最为得体,让人舒适。 因此大家很难相信,他会在这种场面极没眼力见儿地横插一脚,就在长辈将要怂恿成功的时候,半道截了方正初的话。 “我送吧。顺路。” 10. 第 10 章 “阿序怎么在这儿?”许父看他从外面进来,以为他在泊客湾约了人,有饭局,生怕耽误他时间:“没事。你忙自己的事就行。” 裴竞序打了招呼,然后才回答许父的话,说:“不忙。我这边刚好结束。” 他看向许听晚的时候,许听晚正在拢头发。一侧雪白的脖颈和因大幅动作凸显线条,裴竞序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看向许父:“刚好她业导让我跟她说些事。” “她业导?” 许听晚很少跟家里人说学习方面的事,因而许父和栾玉都不明白裴竞序口中的‘业导’是什么意思。 裴竞序有条不紊地解释道:“她的业界导师正好是我们公司的行业经理。” “哦。是这样。”饶是两边的人再怎么想撮合这一对,一听说是学业方面的事,也不好再说什么。许父打圆场道:“那要不然把...” 他本想说要不然把方正初一起捎上吧,裴竞序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抱歉地笑了下,玻璃镜片后,眼尾微微上扬,看似温文尔雅,笑意却不达眼底:“可惜我今天开了两座车。” / 回去路上,许听晚总觉得今晚的裴竞序有些古怪。 她知道一直以来裴竞序都有着一套自己的社交距离,在待人接物方面,他总是亲善知礼,举止得体却又不过分亲近,永远给人留有后路和薄面。 可方才在泊客湾,他说的话时虽然仍旧谦逊有礼,却好似捎带了几分针对的意味,她不记得裴竞序和方正初之间有什么矛盾,仔细想来,甚至在当初和方正初打架的这件事上,裴竞序都没有帮她说话。 “在想什么?” 车子停在红绿灯路口。 他一手搭在车窗上,另一手搭着方向盘。修长分明的手指握着黑色皮质的方向盘,敛紧又松开,指骨随之动了几下,多了几分禁欲感。 他微微偏头,看向正在发呆的许听晚。 许听晚‘啊’了一身,回神。对上裴竞序的眼神后,又迅速挪开。 长大真的是一件很扫兴的事,它好像是裹了一层又一层叶子的包菜,把最稚嫩的菜心悄悄地藏起来,包裹它的是密密麻麻的顾虑和拘束。 许听晚已经没法像小时候那般,游刃有余地同裴竞序相处。 她拢着外套,把露在外面的肌肤遮得严严实实的,把话题引到正事上:“裴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说完,觉得‘裴老师’三个字指代不明,补充道:“我是说裴绍老师。” 裴竞序抬了抬眉尾,低笑:“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什么?”一听到‘带话’,她就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一副学生聆听老师教诲的姿态。 然而,裴竞序并未立时回答,他似乎是短暂地思考了几秒钟,直到路口的红灯进入个位数的倒计时,他才漫不经心地说:“他说好好过国庆。其他的事假期结束再说。” “...”许听晚觉得自己受到了诓骗,这就是他说的要紧事。 正此时,红灯跳转成绿灯,停滞的车流有序地动起来,他收回搭在车窗上的手,车子起步,许听晚怕影响他开车,只能将一些骂人的话咽回肚子。 泊客湾这一带极尽繁华,车来人往限制车速。车子开了十五分钟,尚未驶离滨府区,裴竞序的手机就接而两三地进来了五个电话。 他的手机放在中控台那儿,虽然调了静音,但屏幕频繁亮起,引起了许听晚的注意。她不止一次看到那串数字,虽然没有备注姓名,但好像是同一个人打进来的。 “你要不要接个电话?”许听晚好意提醒道:“万一有急事。” “不太方便。”这车不是他平时开的那辆,没连蓝牙,行驶过程中接电话会增加驾驶的危险系数,他在某些方面向来规矩严谨,只要是原则性的问题就从不让步。 可此时,那个电话又打了过来,裴竞序垂眼,瞥了一眼中控台,随后无奈地喊了一声:“早早。” 这似乎是他们重逢以来,裴竞序第二次喊她小名。 许听晚有些不习惯,却还是心领神会地从他手中接过手机,摁了外放。 一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躁怒的声音:“你人呢?我刚刚和你季叔叔在泊客湾看到你了?既然来了,也该跟季家的人打个招呼再走。现在他们问起来,你让我怎么说?” “我本来就没答应来。”他目视前方,神情冷淡,与裴寇宇的语气形成明显反差。 “你没答应,你来泊客湾干嘛?” “有事。”他随意地丢出两个字,可裴寇宇还是穷追不舍地问他,甚至让他半路折回,跟季家的人碰个面再走。 许听晚好似猜到裴寇宇今晚的目的,怪不得今晚跟方正初说话的时候夹带了一些情绪,原来也是被家里人逼紧了。她朝裴竞序递去一个眼神,裴竞序瞥了她一眼,是问她打得什么主意的意思。 许听晚看在他今晚帮自己脱困,且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份上,替他开口:“那个叔叔好。我是早早。” 裴寇宇反应了一下,听到许听晚的声音,很快换了种语气:“早早呀。你怎么,跟裴竞序在一起?” “是的叔叔。为了学习方面的一些事。”她从校企合作一路讲到业导的事,裴寇宇虽然听得一知半解,却也明白裴竞序现在跟许听晚在一起,他不好多说什么,只让两人出门在外注意安全,便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礼尚往来。”她把手机放回中控台,邀功似的往后一仰,仿佛同他有种逃过相亲的过命的交情。 礼尚往来。 裴竞序细咂这两字,良久,终于琢磨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你对方...” 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方正初的名字,囫囵略过后,问她:“不喜欢?” “不喜欢。”许听晚拼命地摇头:“或许你忘了,我四年级的时候跟他打过架的。” 有人说人的一生往往会出现三次叛逆期,幼儿时候的宝宝叛逆期,7-9岁左右的儿童叛逆期,及最为常见的青春叛逆期。很巧的是,许听晚不仅悉数经历了一遍,还按照教科书上的方式1:1地叛逆。 发生在她八岁那年的儿童叛逆期横行霸道地充斥着她的小学生活,并且一直持续到小学四年级。 她所在的小学和初中部连着,故而她一闯祸,就有人跑去向裴竞序告状,裴竞序就会把她提溜到没人的墙角,让她站在那儿,反思自己的错误。 他其实是个很护短的人,也非常照顾小女孩的自尊心,所以他从不在人前教训许听晚,也不说重话,甚至还会帮着许听晚妥善安抚好对方,因此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裴竞序真就像她亲哥哥一样管着她、纠正她的坏毛病。 纵使许听晚从来不喊他一声哥哥。 然而,四年级的那次打架却是个意外。 事情起因其实是件很小的事。 课间时间,同学们总爱玩成一团,有人提议玩过家家之类的角色扮演的游戏,许听晚跟方正初莫名其妙成了一对,在一群人中扮演爸爸妈妈的角色。可在玩游戏的过程中,方正初仗着自己的身份,对许听晚颐指气使,指挥她包揽家务,甚至提出敲腿捏肩的要求,他之所以觉得理所当然是因为他的父亲总是这么要求自己的母亲。 “许听晚。这都是你该做的事。” 四年级的许听晚还是有些懵懂无知,这些怎么就成了她应该做的事呢? 在那一刻,她想起了她的母亲栾玉女士。 在生育她之前,栾玉曾是位很优秀的儿童绘本画师,后来许正斌下海经商,顾不上家里的事,栾玉便主动承担起家务,当起了全职妈妈。 许听晚知道栾玉有多辛苦,可外人不知道,外面的人甚至她最亲爱的奶奶都会认为栾玉在家非常清闲,没有任何的生活压力,因为在他们看来,在家庭中付出的劳动成本,正如方正初所说的那样,似乎本来就是她们的分内之事。 许听晚想,如果后来不是有家政这一行业的出现,如果不是家政这项开支占据了家庭账单的极大比例,或许很多人都意识不到,女性在兼顾家庭时付出了什么样的成本。 用金钱衡量她们的价值绝对不是妥帖的办法,却是让人意识到价值最直观的做法。从此他们可以知道女性在社会上承担了将近75%的无偿工作,还印证了那句:世上没有不工作的女人,但无法从工作中获得报酬的只有女人。 许听晚知道栾玉的不容易,方正初的那句话让她有极强的代入感,因而她十分百分千分万分地讨厌他自视过高的样子。 但她还是隐忍脾气地问了:“那我都做了,你做些什么呢?” 方正初举了好多的例子。 “我有好多事要做,可以是列宁这样的领导人、牛顿这样伟大的科学家、或是像苏东坡这样的诗人、季羡林这样的文学家。总之,是很有出息的人。” 这些耳熟能详的名人出现在小学四年级之前的语文课本上,许听晚说她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方正初却说:“你不行的。你看课本里就没几个有出息的女性。” 她怎么不行? 为了证明自己,甚至是为了下意识地证明栾玉的价值,她认真回忆起学了四年的课本,并以宋庆龄举例,说自己可以成为像宋庆龄那样优秀的人。 方正初当仁不让地回她:“这么说的话,我还可以成为像李四光那样的地质学家呢。” “我可以成为像文成公主那样为国家做贡献。” “我还可以成为贝多芬那样的音乐家。” “新凤霞这样的艺术家也很优秀!” 班里的人分为两拨,一拨站方正初,一拨站许听晚。 很快,站许听晚那拨的同学偃熄旗鼓,只因为在认真地回想所有的语文课本后,她们最终能想到的关于女性的榜样却只有宋庆龄、文成公主和新凤霞三人。 “你说呀你说呀,为什么说不下去了?”他们一边冲着她吐舌头扮鬼脸,一边咄咄逼人地举更多例子,胜券在握。 面对挑衅,许听晚同他吵了起来,其间还有人添油加醋,最终以她脑袋磕到桌角,差点伤到眼睛告终。处理结果就是,被班主任带去校医室确认无碍后,双双罚站走廊,被喊家长。 栾玉和许正斌来学校后,先是骂了她一通,两人完全不理解她的举动,只觉得矛盾的起因分明是很小的一件事,为什么要闹到打架负伤的地步? 那一次裴竞序没有帮她在自己的母亲面前说话,且后来任她怎么扯着自己的衣服,他也只是沉着脸掰开她的手,冷冷地丢下一句:“许听晚,你现在是在罚站。” 这是他第一次板着脸喊她全名,许听晚觉得有些委屈,她觉得自己说不过方正初,完全是因为她能从课本上获得的举证少之又少,不然她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何至于打之以手。 她觉得委屈,这让她觉得唯一帮她兜底的人似乎也站到了方正初那边。 “我记得。”车子又遇分岔路口,红灯亮起,裴竞序终于有时间扭头看她。 许听晚有些讶然,没想到他还记得。 “那你记不记得我为什么跟方正初打架?” “你说是因为他想让你帮他摁腿,结果你把他鞋子踩了,一脚踢飞,还精准地命中教室后面的垃圾桶。” 这算是导火索。 可后来仔细回想,却好像不是这样。 许听晚看着一旁的霓虹灯流,重新复盘当时自己生气的原因。思来想去,仍旧没法对根本原因做出满意的归纳。只好就着裴竞序的话自夸道:“那我还挺有本事。” “是。”车内很安静,衬得他的嗓音低沉又有磁性:“你要是没本事,也不会因为跟人打架,差点伤到眼睛。有且仅剩一厘米。” “你拿尺子量的吗?” “我需要拿尺子量?”他懒散地靠上椅背,从许听晚提起有关方正初的事后,他视线再没从许听晚的脸上挪开。此时,他手臂抻着方向盘,似是漫不经心却又刻意强调道:“别说一厘米,哪怕是你动歪脑筋时歪的一毫米,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11. 第 11 章 裴竞序非常在意许听晚的安全问题,在得知她差点撞到眼睛的时候,连上课铃响都顾不上,沉着脸到校医室了解情况。 他问:“怎么回事?” 当事人摸着自己脑袋上的小鼓包,开始同他扯皮:“如果我说我跟同学之间闹了一点愉快的反义词你不会生气吧?” 愉快的反义词,那就是不愉快。 “你可以说说看。”裴竞序背靠上墙面,抱胸,静看坐在病床上晃悠双腿等待检查的小女孩如何作妖。 “如果我说我跟同学之间进行了一些开嗓的练习你不会生气吧?” “说具体。”他缓缓地拢起眉头。 “如果我说我开嗓之后,还跟同学做了一些筋骨上的活动你不会生气吧?”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脑袋上的那个鼓包是你筋骨活动后的勋章吗?” “完全可以这么说!”她从病床上跳下来,抱住裴竞序的手臂,丝毫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也没意识到对面的人正在生气。 “许听晚。坐回你的病床。这招没用。”他冷着张脸把手抽出来:“我不会帮你在阿姨面前说任何好听的话。” 裴竞序知道,这将是他呆在学校的最后一周,一周后,他就要因升学离开初中部。 高中跟小学初中相隔很远,暑假过后,他就没法时常照看在许听晚的身边,可眼前喋喋不休的小女孩性子倔嘴还硬,做事冒冒失失,一点儿不考虑后果,情急之下,他到底是没忍住在校医室里说了她几句。 说她怎么能在过道上跟同学打架,过道都是四四方方的桌角,无论磕到哪里都是非常危险的行为,说她完全没有安全意识。 在这儿之后,他才冷静下来,耐心询问她打架的原因。 当时的许听晚压根不知道‘性别设限’和‘才华偏见’这两个名词,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为什么会跟方正初打架,直到后来读了研究生,经历了一系列不公正的对待后,她才意识到,那叫才华偏见,它给女性提供了一套看似‘理想’的择业模板,却剥夺了女性关于科学家的想象。 这种才华偏见在高考选择专业的时候初见端倪,家长似乎总会告诉自己的孩子,女生选人文社科比较稳定,男生选理工科更有前途。 稳定和前途,这是两种不同的社会期待。社会期待要求她们做出符合性别的选择。 很显然,小学时候的许听晚见证过栾玉被人忽视价值后,十分抵触性别设限这样的社会“潜意识”,然而这种抵触只模糊地存在下意识的行为中,不成体系。 解释不清楚具体原因的许听晚被裴竞序数落一通后,觉得自己好没面子,只能干生闷气,甚至在裴竞序要求她就打架的事跟方正初道歉的时候,足有三天的时间没有搭理他。 一直到三天后方正初站在讲台前公开给许听晚道歉,并手写了道歉信,她的心情才勉强好起来。 / “你为什么能记住这么细节的事?” “怕你受伤。” “那你还挺护短的?”许听晚抓着安全带,靠上椅背,不知怎地想到一句俗语,无意识地随口念道:“人护短,狗护食。” 说完,车内的氛围明显凝滞了起来。 裴竞序递视线过去,挡风玻璃外折射进来的霓虹灯照银边眼镜框上,像摔碎的玻璃渣一样蕴藏着微不可查的危险:“骂我是狗?” 他觉得好笑,反问的时候语气中带着短促的气声,由于空间太小,纵使不是贴耳说话,似乎也能感受到鼻翼的气息扫过耳廓的细痒。 “倒也不是...”许听晚迅速挪开眼,手指卷着胸前的安全带,抽出来又松开。 裴竞序不惯着她这些小毛病,轻轻拍开她玩安全带的手:“别玩安全带。” “裴竞序你科目一是满分吧。” “科目四也是。” 许听晚被他的话噎到。 红绿灯停留的时间很短,两人说话的间隙,信号灯又发生了变化。车子重新启动,对话被迫中止。 到君山御苑的时候,是晚上九点。 裴竞序怕她穿得少,直接把车子停在小区的地下车库。 许听晚说了声‘谢谢’,大概是觉得这两字过于干巴,又补充道:“那我先上去了。” 说完,正打算开门,裴竞序突然叫住她。 许听晚动作一顿,刚想问怎么了,揣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几下。 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符盛打过来的。 裴竞序示意她先接电话。 熄了火的车内出奇地安静,电话那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一字不落地传入两人的耳里。 “写一份项目方案,今晚12点之前发给我,要求都发群里了,抓紧。” 许听晚在符盛不给喘气机会的语速下头脑发懵地应了声‘好’,她挂了电话。 一看时间,这都九点了。 裴竞序问她:“有事?” 许听晚一边查看群消息,一边点头:“好像有方案要写,那我先回去了。” 裴竞序‘嗯’了一声:“有什么问题可以问裴绍。他忙的话,问我也行。” 许听晚好奇地瞥了他一眼,裴绍老师都很忙的话,他不是应该更忙吗? 但她最终也没问出口。 裴竞序看着她小跑离开的背影,手指摩挲着方向盘,心想:我不护短你都不知道挨了多少顿揍了。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他才靠上座椅,仰头时,喉线紧绷,凸起的软骨不免滑动。 微不可闻地念了一句:“没良心。” / 昨晚一顿极限输出,许听晚赶在12点之前把项目方案发给了符盛,看到符盛回了个‘收’后,她松了口气,稍作洗漱后,倒头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中午,栾玉敲响她房门,见里边没动静,她直接推门而入,一把拉开了遮光的窗帘。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还不起来。正初跟你说了没?晚上五点来接你吃个饭,然后一起看音乐剧。” “说了说了。”许听晚痛苦地翻了个面,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我会去的好妈妈,求你把窗帘拉上。” 昨晚碍着双方长辈的面子,许听晚没有拒绝一起去看音乐剧的请求,她想着单独见面也好,方便将话说个明白,谁也别耽误谁。 栾玉不知道她心里的主意,原先还生怕她反悔不去,听她这么说,心里就放心多了。 “那你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啊。别让人等太久。对了,昨天你跟阿序走后,我跟你爸还碰到了你裴叔叔。他好像骂阿序呢,说他来了泊客湾却不去见人?怎么回事啊,他不是说那个点他刚结束饭局吗?” “那肯定是跟别的应酬撞了。至于不去见人,估计是为了躲避相亲吧。”许听晚不以为意地说道。 总不至于说他出现在泊客湾是特地来捎她回去的?开什么玩笑。 “你们两个,没一个省心的。”栾玉一把掀开她的被子:“快点起来。” 许听晚哀嚎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去洗手间洗漱。 晚上的时候,方正初按点来接她。 他今天穿的比昨晚还要正式,在某些举动上也颇为绅士,比如在下车的时候,会率先替她拉开车门,生怕她头撞到车顶,用手虚挡了挡。 两人先是去方正初定好的餐厅吃饭,吃完饭有空余的时间,他带着许听晚去附近的商场逛了一圈,许听晚趁机找到一个适当的契机开诚布公地去聊两人不合适的问题。 “我知道,你肯定也是迫于家里的压力出来相亲。”她朝方正初投去一个理解的表情,只要他承认,这已然是个很好的台阶了。 可方正初似乎不按套路出牌,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坦诚地回道:“不是。” “啊...没关系的。我都懂。”许听晚拍了拍他的肩膀,端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 “我说了不是。”方正初突然站住步子,盯着许听晚看了几秒,又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只说:“你别乱下结论。” 许听晚暗自‘啧’了一声,心想这小子怎么还跟她倔上了。虽然她做阅读理解的能力很强,但她此刻真的希望自己是理解错了。就他俩牛牯角顶牛牯角,倔对倔的性格,方正初要是真喜欢她,那可难办。 她委婉地拒绝道:“但是你知道的,我现在还在读书,学业上比较繁忙,所以暂时没有谈恋爱和结婚打算。” “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等。”其实他也听出许听晚是婉拒的意思,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后又怕听到许听晚更直接的拒绝,索性撇开话题道:“你现在是研二吧。我听阿姨说,你是读环境科学专业的?怎么会想到去读环科,我记得你是文科比较好。” “叛逆期嘛。”许听晚机灵,知道方正初在逃避问题,方正初想要模棱两可的糊弄过去,但她不想。 没有说不明白的话,只有不说明白的人。 所以她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我说认真的方正初,一寸光阴一寸金,等我不如买基金,基金或许还能涨,等我永远没指望。天若有情天亦老,天若无情你也不能追着跑啊。是吧?” 方正初抿了抿嘴,沉默半晌,试探性地开口问她:“你是不是对我还抱有偏见?如果是因为四年级的事,我向你道歉。” 这次换许听晚愣了一下,他这么直接,倒显得自己不真诚了。 况且她是那种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方正初要是跟她针锋相对,那她肯定寸步不让,可方正初突然跟她示弱,她也逐步放低了自己的姿态:“没事。你已经道过歉了。” “那不一样。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四年级的那次道歉,我是受人胁迫的。今天的道歉完全发自内心。我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虽然很难适应文化差异,却也让我固有的观点和想法发生了碰撞,我才意识到自己眼界的狭隘,现在我为我之前狭隘的向你道歉。” 许听晚听得很认真,但末了她只抓住了‘受人胁迫’这四个字。 她问:“谁啊?” 方正初‘啊’了一声:“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知道这件事。” 许听晚摇头,她从没听说过有人替她出头,也很好奇,到底是哪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做好事不留名呢。 方正初见她拢着眉头琢磨,便知她真的不知情。 他也不搞吊人胃口的那套,如实说道:“就是昨晚接你回去的哥哥,裴竞序啊。” 为您提供大神 咬一口粢饭 的《我们永远炙热》最快更新 11. 第 1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2 章 方正初不是没见过裴竞序,相反地,不单是他,他们班的人都知道裴竞序的存在。 一开始大家只知道高年级有个品学兼优的男生,男生个子高挑,五官优越,有着不同于同龄人沉稳,自然也就比那些刻意在女生面前显摆的臭屁小子更受人欢迎。他唯一值得诟病的地方就是话不多,待谁都是一副淡淡的点头之交。 偏偏就是这种让人心痒的距离感,让许多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对他五迷三道,他也因此成了很多小女孩情窦初开的对象。 毫不夸张的说,有人代入跟裴竞序谈恋爱的样子,并将他描绘成对谁都保有距离感,唯独对不设防线的男主的形象。 直到某天,她们就在一年级楼道上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一手挂着个粉红色的小书包,一手拎着包纸巾出现在一年级的教室门口,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拖拖拉拉,抹着眼泪儿的小女孩。初时,大家都只以为他是受人托嘱,送邻家妹妹来上学。只因他并未对身后的小女孩儿有太多关切之处,想来也只是应付一些人情往来罢了。 却见他放下书包走了几步后,忽又折了回来。 他先是站在教室外的窗台前,缓声喊了声‘早早’。 女孩扭头去看他,脸上还挂着两道没擦干净的泪痕。 裴竞序的手搭上她的脑袋,生疏又僵硬地揉了揉,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晚点接你回家。” 从那天起,所有人都知道一年级的许听晚有个常年给她背小书包的竹马。 作为许听晚的后桌,方正初时常能在教室外看到裴竞序,久而久之也知裴竞序的脾气真的好到不行。因此他不会想到,像裴竞序这样看似没有脾气的人,有朝一日会把他堵在操场上。 操场的周围有不少运动器械,他就这么抱胸倚在双杠那儿。彼时他自尊心极强地跟同学吐槽着跟许听晚和好的事,说自己要不是看在班主任的份儿上,才不会跟许听晚认错和好。 “这本来就不是我的问题,我有什么错?”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刺眼的光线骤然一暗,有人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校服的颜色显然是初中部的,他顺着那人的半敞的校服往上看。那人不苟言笑,只是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他就觉得压迫感扑面而来, “向她道歉。”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不带任何情绪,方正初瑟缩了一下。 与他同行的人,互看一眼后,唯恐引火上身,小不快跑地回了教室。 方正初也想走,可占足身高优势的裴竞序连一个逃跑的机会都没给他,他语气怯怯道:“我们已经在班主任的调解下和好了。” 生怕裴竞序听到刚才的对话,他再次强调:“我刚才就是跟朋友开玩笑的。真的和好了。” “不是就打架的事。”裴竞序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为你的偏见而道歉。” “什么偏见?”方正初不理解他口中的偏见是什么意思。 “才华偏见。” 在许听晚跟他闹脾气的那几天,他也没闲着,查阅了很多资料文献,才找出许听晚的症结所在——她或许在为一种‘才华偏见’的东西感到生气。 “你是指优秀人物的例子吗?”小孩子说话极难做到缜密周全,跟裴竞序对话了几句,他就暴露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是她自己说不过我,我为什么要道歉。就她在高年级有人吗?我也有认识的啊!” “或许你是想说,前几天在东南校门那儿勒索小女孩的高年级学生,你认识?” “我,我没有,我不认识!” “可是你跟他们走得很近。甚至帮他们开口,勒索那个小女孩。我想,你应该不想让这些事落入你父母或者老师的耳里。” “我是被他们拉过去的!我没有勒索!”他瞠了瞠眼,矢口否认道,拳头紧紧攥住,又倏地松开:“其实我骗你的,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我只是不服气。是许听晚自己说不过我,是她没本事,却要我道歉。” “不是她说不过你。” 伶牙俐齿的许听晚从小机灵,怎么可能说不过别人,诚如她所说的那样,是她能举证的例子少之又少。 而这并不是她的问题。 裴竞序把话题引向正轨,不再追究他是否认识高年级学生的事:“我问你,如果此时让你说出一个科学家,你能想起谁的名字。” “那还不简单吗?当然是爱因斯坦。” “女性科学家呢?” 方正初陷入了沉思,随后摇了摇头。 “你看。你同样回答不上来。” 他还是不太懂。 裴竞序用更通俗易懂的数据告诉他:“在小学六年的时间里,你将从语文教科书上认识到46位具有正面价值和影响力的人物,而在总数为46人的人物中,女性只占了4人。除了四年级时候学到的宋庆龄、新凤霞和文成公主,剩下只有六年级课本中提到的居里夫人。” “所以呢?” “所以不是她说不过你,而是你在性别这件事上占足了42:4的优势。巨大的性别差给足了我们才华想象的空间。我很幸运,你也是,但是幸运并不是你拿来攻击别人的工具。试想,如果教科书里的女性科学家占多数,你还会脱口而出这个答案吗?” 方正初愣了一下,这两个陌生的名词,他从来没听人提过,一下子难以消化。 裴竞序也是适可而止,没有继续往下说。 话题重新回到那两个高年级的学生那儿:“他们因违纪在初中部受到了应有的处分,一个记大过,一个留校察看。” 方正初吓了一跳,唯恐这件事牵连到自己,届时他就会给他的母亲惹出祸事,因为他的父亲会责怪她没有教好自己。 “我真的没有做那件事。” 裴竞序当然知道。他这样关心许听晚,怎么会不清楚她身边之人的秉性。方正初的本性不坏,干不出敲诈勒索的事,他只是因为耳濡目染,产生过一些错误的认知。 裴竞序亲眼目睹了高年级拿他当木仓使的全过程,也愿意帮他说话,他对方正初说:“如果你能还她一个关于科学家的想象,那么这件事,我作为目击证人,愿意站出来替你证明。” 方正初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重重点头。 可是,怎样才能还她关于一个科学家的想象呢? 于是那晚,方正初抄了一晚上的古今中外女性优秀人物,并在第二天连着一封道歉信,一并交到了许听晚的手里。 “那是我第一次罚抄,心不甘情不愿地抄了一个晚上。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优秀人物太多了,根本抄不完,我当晚是边掉眼泪边抄人名,哭得累了,还不敢睡,一犯困,就觉得裴竞序在我背后拿着教鞭鞭策着我。我妈妈还问我抄这些东西做什么,我说是课外积累,她问我那为什么做课外积累要掉眼泪,我只能说是被一些优秀事迹所触动。” 许听晚讶异地张了张嘴,还沉浸在方正初回忆的那番话中。 印象中,她因生裴竞序的气,慢慢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她没提方正初向她道歉的事,裴竞序也没提自己找过方正初。他只是跟自己说:“我始终觉得珍·古道尔是非常优秀的女性科学家。” 没想到这句话的背后,是他曾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一个小女孩关于科学家的想象。 这个时候,她好像突然看到某根快要偃熄在雪地里的火柴,突然冒着灰烟,跳跃出一点红色的火星子。 她甚至在想,如果她早点听到裴竞序的这番话,会不会在之后的初中、高中的生涯里免去很多痛苦的自我挣扎和自我设限,会不会在大学四年的时间里,不因性别偏见而如履薄冰。 她沉浸在自己的假设中,而方正初继续交代着发生在自己四年级那年的荒唐又离谱的罚抄经历:“以至于后来学到《跨越百年的美丽》这篇课文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玛丽·居里全名玛丽亚·斯克沃多夫斯卡·居里’,为此老师还夸我预习作业做得不错,只是预习的重点跑偏了。你知道的,我最讨厌背课文,但我却把居里夫人的全名背下来了。” 罚抄形成的条件反射,他自己都觉得可怕。 许听晚终于被他的表述逗笑,有些忍俊不禁。 方正初见她眼睛弯弯,还以为两人凭借小学的回忆找到了共同话题,见她心情不错,他正当再回忆一些旁的事,却听许听晚说:“那看来,是我错怪他了。为着这事,我跟他闹了三天的脾气。” “你们的关系一直很好吗?”他记起裴竞序半道截活的事:“这么多年了还有联系?” “先前是很好的。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许听晚仔细回想了一下,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事:“慢慢就渐行渐远了。我跟他也是这个月才联系上。” “这个月?他不是两年前就回国了吗?那个时候,你们都在京江,他没有来找你吗?”方正初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问完,似乎觉得自己丢了边界感,立马道了声‘抱歉’:“我太心急了。” “没事。” 这点许听晚倒不觉得有什么。首先两人的关系并不如儿时那般亲密,其次大家具有独立想法的成年人,再像儿时那样黏在一起那才叫不正常。 方正初‘嗯’了一声,抬手看表盘:“快到时间了,我们过去剧院吧。” 许听晚本想着把话说开之后便回去的,但一看票上剧目的名字,忽又来了感兴趣。这是曾荣获托尼奖最佳音乐剧提名的音乐剧《SIX》,今晚是国内首场,位置难抢,这两张票的观演位置极佳,不去有点可惜。 她之所以对这部音乐剧感兴趣,不仅是因为该剧在国外爆火,还因为《SIX》是一出全女性演员的音乐剧剧目。 剧目以都铎王朝亨利八世的六位皇后同台比惨作为开始,她们为人熟知是以亨利八世皇后的身份,而非自己本身。 在经过激烈的竞争后,她们逐步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为一个昏庸无能的男人吵得不可开交,意识到这是一场‘雌竞’的行为,且无形中拔高了封建王朝的男权制度。 醒悟后的六位皇后,用自己的故事告诉我们,她们可以是阿拉贡的凯瑟琳,是安妮博林,是简西摩,是克里维斯的安妮,是凯瑟琳·霍华德,是凯瑟琳·帕尔,而不是以‘亨利八世的六位皇后’笼统概之。 许听晚曾在小破站看过这部音乐剧,她最喜欢那句‘We''re one of a kind no category’,现在剧组原班人马难得来国内巡演,她还是想感受一下剧院摇滚现场带来的震撼感。 车子从商圈驶出,跟着导航去了附近的剧院,就在方正初停完车,两人从车子上下来的时候,许听晚的手机就突然连震了好几下。 她划开手机一看,是符盛在群里疯狂地艾特她。 【@本宫决不允许女士你是不是没看项目背景?】 【项目方案被驳回了,按照批注进行修改。】 【尽快,对方要得急,还是十二点之前给到我。】 【还需要一份PPT,一起打包过来。】 许听晚看到这些消息,觉得自己有些晕字。符盛薅她羊毛也就算了,那也不能只逮着她一只羊薅吧。 方正初问她怎么了。 许听晚没出息地回完消息,叹了口气:“恐怕看不了了。” “没事。下次也可以,我先送你回去。” 音乐剧到底是没看成,许听晚回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八点。方才在车上怕头晕,没看手机,一下车,她就赶紧打开符盛发在群里的项目批注。 需要修改的地方有很多,有些地方确实存在问题,但有几处也确实躲不过挑刺儿的嫌疑,她抓耳挠腮地看了许久都没弄懂对方的诉求,于是一边推门一边念念有词地骂道:“什么甲方比黑白无常还要勤恳,专挑晚上折磨人。” 或许是怨气太大,声音直接穿透门板传入客厅,因此在推开门的那瞬间,客厅内的几道目光齐齐地向她看来。 没人跟她说家里有客人。 也没人跟她说这个客人会是裴竞序。 此时,栾玉看到她提早回来,往她身后瞥了一眼,没见到方正初,问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音乐剧看了?” 许听晚心想,看什么音乐剧,她差点就被符盛和昼夜颠倒的黑白无常甲方给狙了。 “有点事要处理。没看成。”许听晚在玄关那儿换鞋,换完棉拖,不忘跟裴竞序打招呼。 裴竞序坐在皮质沙发上,胸口肌肉线条绷着黑色的衬衣,他袖口半挽,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臂,他手里随意把玩着茶几上的笔,修长的手指抵着笔杆,有事没事地转动几下,不知道怎么的,许听晚突然想起方正初的罚抄经历,甚至能与方正初产生共鸣,想象他拿着教鞭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她问。 不及裴竞序回答,栾玉率先白了她一眼:“没大没小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明天是你韦萱阿姨的周年祭,阿序是来送东西的。” “那您怎么也不跟我说一下。” “他知道你跟方正初去看音乐剧,没叫我打扰你们。”在栾玉眼里,裴竞序明事理懂礼貌,许听晚也算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可许听晚竟然没从他身上学着半点好。她看着自己的女儿摇了摇头:“以后嫁人了可怎么办。” 眼瞧着就要延展到下一个新话题了,此时明事理懂礼貌的人出声打圆场道:“没事阿姨。” 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包容性十足,似乎将‘没大没小’和‘以后嫁人’两件事都涵盖了进去。 “那你再坐会儿,我上去拿点东西给你。”栾玉眼神示意她别冷落人,许听晚只好待在楼下等栾玉拿东西下来。 氛围仍是有点尴尬,许听晚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垂。 这些小举动落入裴竞序的眼里,裴竞序单手开合着笔帽,问她:“心虚?” “我心虚什么?” “昨天骂我是狗,今天直接就黑白无常是鬼不是人了。”裴竞序推笔帽的手突然一顿,笔杆垂直往茶几上一磕:“下次是什么?嗯?” “谁骂你黑白...”许听晚下意识地反驳,然而话说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扭头看向他:“那个项目,是君达的?那个批注,是你给的?” “批注不是我给的。但我昨晚是不是跟你说过,有问题问我。” “你呢?”笔帽在此事‘咔哒’一声合上,裴竞序偏头对上她的视线:“不问。” 为您提供大神 咬一口粢饭 的《我们永远炙热》最快更新 第 1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3 章 关于气候合作计划,不少金融公司都在和一些自然基金会或者高校进行合作,符盛手里不单是君达这一个项目,但是项目内容大差不差,多数情况下都可以套用,许听晚昨晚赶时间,全凭过往经验写方案,一时半会儿忘了需求方是谁。 此时,裴竞序正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你早来问我,就不会有后边这么多事了。 她心里五味杂陈,一会儿觉得自己抓到了救命稻草,一会儿又觉得她那坐在屁股底下的草垛子就是被君达的人给踹飞的。 之所以会有后者的想法,是她发现,就算裴竞序没有亲自批注这份项目方案,但是方案显然是过他眼后向他确认的DDL。 于是,晚上的那番感动消失得无影无踪,突然反应过来的许听晚早已顾不上什么‘科学家的想象’,她只觉得,那个项目方案上的批注真的挺靠想象的,她气得不行,阴阳怪气地怼他:“有些人表面上惺惺作态地跟栾玉女士说,别打扰他们看音乐剧,本地里却搞小动作让符老师把我叫回来改项目方案?” 裴竞序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尾:“这么想我?” 许听晚点了点头,不是她这么想裴竞序,而是她觉得裴竞序真的干得出这种事:“别说这份方案没过你手。” “方案全程有人牵头跟进。确实没过我手。” 许听晚愣了一下,看他眼神坦荡,还以为自己真就错怪他了。 下一秒,却听裴竞序云淡风轻地说:“我只是定了DDL而已。” 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在HR问他什么时候要方案的时候说了今晚罢了。 “...” 今晚方正初提到的那些感动顿时烟消云散,不仅如此,许听晚现在很想下去给黑白无常道个歉,毕竟黑白无常也只是给阎王打工的阴间社畜,勉强算是跟她是同一战队的战友。像裴竞序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可怜的打工人黑白无常呢,他走哪儿都压榨别人的资本家! 然而这些话还没说出口,栾玉就拿完东西从楼上走了下来,她将东西放在茶几上,看了眼沉稳起身的裴竞序,又看了眼性子浮躁的许听晚,许听晚接收到她的眼神,立马解释说:“不是我沉不住气,我急着去忙老师交给我的项目方案呢。” 裴竞序好像从她眼神中读出‘赶客’的意思,很有眼力见儿地跟栾玉说自己也该走了。 栾玉忙着给他清点东西,让他再等几分钟,其间她也没闲着,一听到什么项目方案,她就把许听晚高考选理科的事重新拿出来说上一通:“当初不听劝,文理分科的时候,非要学理,你也不想想自己的理科成绩占不占优势。结果怎么样,选来选去选了个环境科学专业。你这专业到底干什么的?排废水,收垃圾?到底有什么意义?” “又来了。” 关于这个问题,栾玉问了不下十次,许听晚平日里像个小话痨一样,有说不完的话,只是回回碰上这个问题,她就觉得有些难以回答。 她选这个专业掺杂了太多复杂的因素,韦萱阿姨的影响、幼时的性别设限和才华偏见、天真的理想主义...太多了,多到她选择环境科学专业看似不明智却又是必然的结果。 “妈妈,我国著名的文学家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不要去追问事情的意义,因为那大多经不起拷问。” “鲁迅先生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栾玉女士为此表示怀疑:“我只知道你家著名的妈学家曾经说过一句话,不拷问事情的意义那必然遭受你母亲的拷打。” “我长大了。你不能在外人面前拷打我。” “阿序算什么外人。他是你半个哥哥。” 这个时候,栾玉已经将东西理好,一边嘱咐裴竞序开车慢些,一边将他送到玄关那儿。 许听晚也跟在身后送客,她看着裴竞序的背影,脑海中全是那份令人捉摸不透的项目批注。 “他算我哪门子哥哥。”她带有怨怼地嘟囔了一句:“还半个哥哥呢,世上哪有这种专给我出难题的哥哥。” 听到这句话,裴竞序突然站住了脚步,他收回搭在门把手上的手,背身后推,拉开一条缝的门又被重重阖上。 栾玉问他:“怎么了?” 裴竞序单手插兜,视线下敛,语气中透露着无奈:“阿姨,早早跟我闹脾气呢。” 突然被点名的许听晚懵了一下,瞪着溜圆的眼睛,整个人比拖鞋上的毛绒兔子还要无辜:“谁跟你闹脾气了?” “早早,怎么回事?”栾玉质问她。 许听晚傻了眼,别来问她啊,她也想知道怎么回事。 裴竞序解释说:“她要改的方案正巧是我们公司的项目。” 栾玉心领神会地接上:“她是不是又想让你帮忙写东西了?从小就这样,寒暑假作业拖到最后几天才写,来不及了就缠着你帮她一块儿写。” “我没有。”许听晚矢口否认道:“您这是什么刻板印象?” 她递眼神给裴竞序,希望眼前的人能开口解释,显然,裴竞序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他不仅忽视了许听晚传来的信号,还直接坐实了栾玉的猜想:“没事阿姨。时间还早,我上去帮她看看。” 许听晚直接愣在原地,她敢保证,在方才跟裴竞序单独相处的十分二十五秒的时间里,她除了对他进行控诉外从来没有发出过任何请求。 从来没有! 可栾玉不信她,并催促她上了楼。 这套房子是复式的设计,书房在二楼。 很是奇怪,这分明是她的家,眼下裴竞序却反客为主地走在她前头,轻车熟路地走到书房门口,摁着门把手,下压,随后将门推开一条小缝。书房内没开灯,光线昏昧,他侧身站在书房门前,让出半条道,让许听晚先进去。 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将门阖上,伸手开灯。 橙黄色的吊灯笼罩在他身上,他跟在许听晚身后,看着她在书桌前坐下来。 等她打开笔记本,调出文档,他才就着书桌的高度,微微俯身,一手搭着椅背,一手在笔记本的触控板上滑动。 两人离得很近,裴竞序在给她标准重点的时候,西服料子偶尔会擦过她的手背。 西服是挺括的面料,就像是坚硬抵在柔软处,让人有明显的不适感。 她条件反射地挪了下手,并往座椅的另一旁靠了靠。 两人不是没有过肢体接触,但那都是幼时的事了,谁也不会去揣测一个孩童最赤条纯粹的情谊,可成长不一样,它是从纯粹到复杂的过程,是肆意蹦跑在游乐园时突然出现的一扇条条框框的门。 裴竞序见她似乎在走神,伸手把笔记本电脑往她面前一推,屈指敲了下桌面。 许听晚回神,立马坐直身子去看他标注的重点,那些她绞尽脑汁都猜不透的诉求,在裴竞序的点拨下豁然开朗。 果然,没点本事,还真坐不上他那位置。 许听晚改报告改到凌晨十一点,而裴竞序并没有像上楼前说的那样,只是帮她简单地看一眼。 他安静地坐在书房沙发那儿,双腿翘在搁脚凳上,像监考老师一样盯着她改方案,见她分神,偶尔会站起身检查她阶段性的成果,并且毫不留情地挑出她的问题所在。 最后一次检查的时候,微信对话框正巧跳出了方正初发来的消息。 方正初:【方案改完了吗?我刚刚在公众号上看到10月中旬《SIX》要去京江巡演,如果你有空的话正好弥补今晚的遗憾了。】 许听晚挪过电脑,正想回他消息,裴竞序抄起她手边的笔,在屏幕上虚画了个圈:“这儿。我想没有人愿意在高中毕业后再做一次阅读理解。” “还有这块。”他挡开她要回消息的手,双指在在触控板上滑动:“没有可行性的话,你觉得它出现在这儿的意义是什么?总不能是专门写出来气我的。” 许听晚莫名被他那后半句话戳中笑点。 裴竞序垂眸看向她:“笑?” “没有。”她强忍着笑意,接过笔记本,不敢在正事上同他油腔滑调。 裴竞序在工作方面一向严谨,这一点无论是在公司还是之前的实验室都能窥见一二。 许听晚根据他的要求认真地改完方案,在裴竞序说了‘可以’之后,连着ppt一起发给符盛。 “我现在可以回消息了吧?” “回他。”裴竞序冲着屏幕抬了抬下巴:“十月中旬开展气候学习计划,没时间。” “这么赶?” “你以为把你喊回来改方案是故意难为你?” “可是君达的气候学习计划,符老师没说要带我。他已经定下几个男生了,说是到时候现场干活利索点。” 关于气候教育的前期课程都是她和小师妹在做准备,她俩在这次学习计划中做最主要的工作,然而,符盛却把去到培训现场的机会给了那几个男生。 说实话,许听晚是有些不服气的。 “不用跟他。跟着你敬爱的裴绍老师就行。” “那不好吧。”毕竟业界导师跟学生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符盛才是要跟她打三年交道的校内导师。 裴竞序拢了拢眉头:“你是觉得裴绍这个业界导师白当的?还是觉得我这个创始人兼具甲方的话不作数?” 为您提供大神 咬一口粢饭 的《我们永远炙热》最快更新 第 1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4 章 许听晚盯着裴竞序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按照他的意思回了方正初。 方正初觉得有些惋惜,但许听晚说的那个什么气候学习计划好像是正儿八经的要紧事,在正事面前,看音乐剧就显得没有这么重要了。 裴竞序看着她回复完消息,又督促她做好收尾工作。 等她彻底忙完,时钟已经从十二这个数字开始进行新一轮的走动。 十月三日。 许听晚记起这个特殊的日子,从变暗的笔记本屏幕中偷觑裴竞序的神情,他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看不出什么情绪上的起伏。 许听晚从来不在别人的伤疤上试探什么,这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对方愿意说,她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对方若是闭口不提,她也不会产生强烈的窥私欲。 所以她只是将笔记本电脑一阖,开玩笑地说道:“阎王让我三更交,绝不拖延到五更。我干得不错吧?” “意象很丰富。”裴竞序夸奖她,并弯身捞起沙发上的西服外套:“符老师经常在三更天给你们布置任务?” 许听晚点点头。 “明白了。” 他外套没有上身,只是被他搭在臂弯处。 许听晚意识到他要回去,从椅子上起身,一路把他送到玄关处。 时间太晚了,栾玉已经回房间休息,两人怕打扰到栾玉,双双放轻了动作。 推开玄关大门的时候,闹出点声响,走道上的感应灯突然亮起,光是橙黄色的,打在身上多了份柔和感,加之深夜的疲累,他站得反倒不像白日那般规矩。 “叮”地一声,电梯到达。 许听晚心想终于要把这尊阎王送走了。 阎王却像是感应灯的感应模块一般,灵敏地捕捉到许听晚的心声:“我是阎王?” 许听晚被猜中心思,尴尬地‘啊’了一声,扯开话题道:“电梯到了。” 电梯的门缓缓打开,里面的白炽灯比过道的感应灯亮一些,照得他皮肤很白。 他哼笑了一声,侧过脸,用手挡着电梯的门:“收拾得就是你这只没良心的机灵鬼。” / 第二天,许听晚起了个大早。栾玉见她早起,直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许听晚难得没有反驳栾玉,她今天动作很快,一点儿都没拖拉,简单收拾了一下,挑了件黑色的连衣裙,抱上事先定好的蓝色花束,紧接着就跟着栾玉前去墓园祭奠。 韦萱在世的时候一直对许听晚很好,这种好不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溺爱,而是出于她将许听晚置于一个对等的地位,像好朋友一样进行对话。 譬如说,她那一些被成人当做童言的玩笑话,都能在韦萱那儿得到认真的回应。 在许听晚的印象里,韦萱一直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且行动力和包容性都非常强的人,很难想象平时打扮精致的她曾经是个潜水教练,甚至她同裴寇宇结缘也是出于共同的潜水爱好。 这一点,许听晚从来没听裴竞序提过,是韦萱抱着她,骄傲地介绍挂了满墙的照片。 纵使照片上没有清晰的日子,但是韦萱还是会指着一张张的合照告诉她,这是海底垃圾清洁活动,那是废弃渔网清理活动,哪一天他们解救了一只被渔网缠绕的鲸鱼,哪一天他们做了拯救珊瑚礁的行动。 许听晚就想,韦萱阿姨一定是对某件事热爱到了极致,才会在时隔多年再次提起的时候,才会用言辞都包裹不住的热情,清楚地说出当时参与气候行动的所有细节。 可以说,许听晚幼时所被灌输的气候环境相关的知识,全部来源于韦萱,非但如此,韦萱还会身体力行地教她用一些废弃旧物做一些手工。 后来几年,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极少再从韦萱脸上看见自由的笑容了。 许听晚垂眸,拢住怀里的蓝色花束,在她回忆过往的这段时间里,车子已经停在墓园前。 墓园那站着几个人,许听晚一眼认出裴竞序和裴寇宇的背影,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远看着像是两个并不熟识的人。 栾玉见状,叹了口气,感叹道:“也不知道什么缘故,阿萱去世后,他们俩父子之间就跟产生了隔阂一样。” 许听晚并没意识到,被栾玉一提,才发现裴竞序和裴寇宇的关系确实大不如从前了。 她只是安静地站在栾玉身边,没有打扰他们对亲人哀悼。 一直等他们转身发现自己,才捧着花走了过去。 裴寇宇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许听晚,看到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免感慨一句:“都这么大了。” 许听晚礼貌地喊了声叔叔好。 想来是刚经历一番争吵,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太好,裴寇宇刚经历一场风暴雨,此时见到许听晚,雨势骤小,心里有股和风细雨的舒畅,说道:“还是女孩好。看着就乖。” 那么谁不乖,不言而喻。 来祭奠的人并不多,祭奠过后,大家一起吃了个饭。 许家和裴家除了节假日之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亲密的往来,倒不是交情变差,而是混迹生意场上这么多年,大家都有了各自较为固定的圈子,先前被当做关系纽带的孩子和妻子,也因升学和意外的原因慢慢断裂。 时隔许久,几家人再次坐到一块儿,除了聊一些大环境,剩下能聊的也就只有自己的孩子。 “不省心,脾气大。那天我从泊客湾回来,跟他说,比他小的人都知道约女孩出去看音乐剧,早早都到了谈恋爱的年纪,就他每天清心寡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往后结个婚都费劲儿。我话说完,他第二天晚上直接过了凌晨才回来。根本管不了。” 饭桌上,栾玉一对时间线,不免要替他说上几句话:“昨晚阿序到我们家来了,说是来分周年祭的礼,我说今天顺手带来就行,不用特地跑一趟。本来送完就要回去,没想到被早早的项目方案绊住了。所以才回去晚了。” 裴寇宇看了裴竞序一眼:“分礼去了?这事我记得交给孟宏去办了啊。” “孟宏办事我不放心。”他正拿着一小瓶醋,拇指顶开瓶盖,要往斜前方的小碟子上添。 “孟宏是我身边的老人了,他做事不知道比你稳妥多少倍。你还不放心,整个裴家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话说到一半,裴寇宇敏锐地发现一件事。 所有的周年祭礼都是孟宏去分的,唯独许家那份,裴竞序非要亲自拿去送。许家是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值得他大晚上地特地跑一趟吗? 他是最怕麻烦的人,这样的行为难免有些古怪。 裴寇宇的视线从桌面扫过,最终将视线落在对面正夹着一个小笼包的小女孩身上。 “都这么大了,好长一段时间没见...我总觉得早早还小呢。”裴寇宇直觉裴竞序似乎在打某个主意。 许家也不错,算是知根知底,许听晚也乖,俩人从小玩到大,对裴竞序的脾性再清楚不过,两人要是能走到一起... 裴寇宇一改严肃的表情,乐呵呵地问许听晚:“早早是不是也在京江读研?” 许听晚夹着个小笼包,因为要回答长辈的话,所以没法往嘴里塞,她就这么半举着筷子,回裴寇宇道:“是的。叔叔。” “平日跟阿序见得多吗?” 她摇了摇头。 “同龄人之间,还是应该多走动走动的。” 许听晚心想,她跟裴竞序可不算是同龄人,差了整整五岁呢。但她不能在长辈面前这么说话,这么说的话,栾玉又该在桌下踢她了。 正当思考怎么回答比较妥当的时候,裴寇宇突然又追着问了句:“那你觉得我们阿序怎么样?” 许听晚‘啊’了一声,手里的小笼包没夹住,正好蹦到裴竞序刚倒完的那碟子醋里。 褐色的醋汁溅到他的拇指上,他神色微敛,放下醋瓶,慢条斯理地拿起面前的湿毛巾擦了擦手。 擦干净后,才缓缓撩起眼皮,饶有兴致地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许听晚。 为您提供大神 咬一口粢饭 的《我们永远炙热》最快更新 第 14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