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1. 第 1 章 上京城地处孟国北部,已经是难得的冬暖夏凉气候宜人了,但是到了三伏夏日,还是让人觉得闷在蒸笼之中,半点透不过气来。 罗府内宅的小偏院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躺在榻上,面目无光,唇角泛白,冷汗甚至湿透了前襟。 “咳咳…咳…” 罗思归听见这一声虚弱的轻咳,心中一紧,她立刻放下扇凉的扇子,拿起一条热巾替小姑娘擦拭着额头。 “思怜再忍一会,很快就能拿到药了。” 小姑娘为了不让姐姐担心,勉强扯起一抹笑,乖巧地点头。其实姐妹俩心里都清楚,哪那么容易弄到汤药。 大夫人吩咐过,这三日不许将饭食送进北院,明里只是少了几顿吃食,实际上是要断了罗思怜三日的汤药。 如今罗思怜身子骨不好,正是因为前几年的风寒给耽搁了治疗才如此,如今更是反反复复。 再拖下去,久疾成疴,只怕连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罗思归心中一阵烦闷,扔下手中的热巾向院子外走去。 才迈出门槛,恰好撞见刚从后厨回来的知月,看这小丫头一脸的沮丧,就知道她没讨到汤药回来。 “小姐….”知月低着头,整个人蔫蔫的。 罗思归叹气,道:“回去吧,照看着思怜,我去去就回。” 她心中憋着一股气,快步来到南院的门前,径自跪在石道上。 南院是大夫人住的地方,这里距离前院最近,也算是整个罗府人来人往人最多的地界,她才跪在这里不到片刻,就惹得路过的家丁频频回头。 罗思归不以为意,这种事情,自小到大经历得还少吗?她生母云娘身份不高,最初只是父亲的一个外室,连罗府的小妾都做不成。 为两个女儿的前程计,云娘这才拼死拼活进了罗府。进门没几年,就被大夫人的铁腕搓磨病死了。 大夫人要面子,不想落下苛待孤女的名声,虽说表面上该有的都有,但暗地里的苦也没少吃。 罗思归仰头看向天上,日光正顶,父亲很快就能下朝回来。 暑气重,她的衣襟很快被汗水打湿,黏腻地粘在身上,好不难受。 南院的家丁眼尖,瞧见二小姐跪在门口立马回去向大夫人报信。而后,大夫人身边的贴身冯姑姑闻信风风火火地赶来。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赶快回自己院里去,没得像是我们夫人欺负了你。” 罗思归没说话,只是平静地望向冯姑姑。正午日光烤人,可她的眼神像是淬了冰,无端让人脚底一凉。 “你这个贱人生的….”冯姑姑话还未完,便被打断。 “怎么回事?”罗中正下朝归来,正因为朝中的杂事而烦心呢,就听见这喧闹的动静。 见是罗中正回来,罗思归立刻收了刚才挺直的腰背,软软地向身侧倒去。她眼中含泪,哀求着向罗中正看去。 “父亲,父亲….”罗思归低声请求道,“思怜已经病了十几日了,能否请父亲寻个郎中回来,为她好好医治。” 她没有说妹妹没有药是因为大夫人,但她此刻跪在南院门口,明眼人都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罗思归不想说,只是她知道,罗中正不会管这些后院的事,大夫人只要不威胁到这姐妹俩的性命,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又有什么用呢? “我知道了,正午暑气重,快些回去吧。”罗中正说完,就进了南院,未曾多看女儿一眼。 冯姑姑狠狠剜了罗思归一眼,也跟着进去。 罗思归擦干了泪水,嘲讽地笑着。往常这种情况,罗中正只会训斥她多事,哪里会这样好言好语。 至于这次帮忙,是因为前些日子,太后下了懿旨,想要从朝中官员家的女儿中选一些才识过人的出来,为大孟的边疆将士抄经祈福。 而她的嫡亲姐姐又确实学识平平,尽管因着举荐了过了第一轮,也未必能通过十日后的考核。 罗中正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德才兼备,若是自家的女儿一个都没被选上,他的面子没地方搁。 罗思归回到北院后,果然见着桌上放着送来的热乎饭菜,样式颇丰。听知月的意思,郎中下午就能来给妹妹把脉,重新抓药材。 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知月谨慎地扫视院子外,随后关紧了房门,自怀中掏出了一本书,低声说道:“小姐,这是四殿下送来的经文。” 经文? 是孟霜筠送过来的。 罗思归狐疑地看向知月,接过书籍。装订朴素,但却精致,书封边角有淡淡的褪色,不旧也不新。 她随意地翻看着,只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间有着颇为工整的注释。这字写得十分内敛,却又暗藏着一种随时要惊破游云的狂放来,轻易不会被人发现。 字如其人,四殿下孟霜筠是出了名的温润如玉。 当然,作为一个不受重视,连活着都艰难的皇子,想要耀武扬威也得有那个本事。 “小姐,四殿下的人说,十日后的考核大多是与佛经相关的,只要您看完这一本,一定能通过此次考核。” 罗思归将书合上,扔在一边,笑道:“是吗?” “他这算是又帮了我一次。” 知月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劝道:“您何必苦恼,四殿下愿意相助,不是好事吗?” “你哪里懂,他帮了我一次,我就要想办法还回去。” 来而不往的关系,总是不能长久,罗思归不想欠别人的。 知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罗思归现在和这位四殿下孟霜筠原是根本扯不上半点关系的,甚至因为父亲是太子一党,她儿时甚至还被迫跟着公主欺辱过这人。 说是有过节的仇人也不为过。 但三年前的一场宴会上,她与这人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擦肩而过,二人默契地没搭话。 这种偏僻的地方没人会主动过去,除非是尾随着其他人。 那一日,相府的大公子林笠和英国公之女江璇珠在那处相见,两厢互通心意,大有非卿不可的意思。 而罗思归的心上人是林笠,碰巧的是,孟霜筠也心悦于江璇珠。 之后两年,她和孟霜筠也没什么交集,只是各自给那一对使绊子,但都是小打小闹,没什么效果。 二人真正结盟,是在一年前。在围猎之时,罗思归在女眷堆里,单独将江璇珠引了出来,主动给孟霜筠和这人见面制造了机会。 当晚,她就收到了孟霜筠的一份谢礼。 从这之后,二人就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当然,也仅限于在拆散林笠和江璇珠这一件事上。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孟霜筠是一样的人,一样的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林笠和江璇珠都是朝中权贵子女,哪里是一个五品官庶女和毫无背景的皇子能肖想的。 但人总是要向上看的,癞蛤蟆总得奋力一跃,才能知道天鹅肉到底有多高不是。 罗思归重新拿起那本经书,从第一页开始仔细阅读。 这次的选拔,罗思归本来是不想去的。她要是不去,大夫人也就不会恼羞成怒来为难她们姐妹二人。 但只要被挑中了替太后誊写经文,就可以破例去国子监听学一个月。太后特意请来了高僧和朝中对经文颇有研究的子弟为她们讲学。 其中一位讲学师傅,就是相府公子林笠。 见面三分情,罗思归身在内宅,想见林笠一面何其艰难,又怎能生出情来。所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可不能放过。 更何况英国公之女江璇珠几乎是必定会被选中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二人情意滋长。 孟霜筠估计也是如此心思,他一直在国子学内,估计不用罗思归动手。 说来也好笑,谁能知道这位好脾气的四殿下会做出这等行径呢? 2. 第 2 章 孟朝元景二十八年七月初一,是太后亲定的选拔经文誊写女眷的考核日子,进入第二轮筛选的世家官员女儿纷纷出行,向着西郊国子学的方向去。 一时间车水马龙,去往城西的必经之路十分热闹。 罗思归坐在马车之中,本想闭目养神,但对面一道目光像是锋利的刀子,在她身上徘徊许久,想忽视都不成。 “长姐是有什么烦心事吗?”罗思归语气柔软,露出不解的神情。 “别摆出这幅样子,父亲信了你,我可不吃你这套。”罗青霓剜了她一记眼刀,随后偏过头去。 罗思归浅笑,亦收回目光。 自己这位长姐罗青霓自小就不喜欢她们姐妹二人,她也能够理解。儿时与她起了不少龃龉,如今罗青霓也及笄四年有余,虽然还是看自己不顺眼,但不会那么无理取闹,多加责难。 平日里她和罗青霓绝不会同乘一车,如今因着这次考核,倒是委屈这人了。 看着罗青霓难受,她心情倒是不错,也安心地开始休息。 “二位小姐,请下车。” 车马停下后,罗思归隐隐能听见女眷们轻浅的寒暄交谈声。一群俏丽女儿家聚在一起,桃红柳绿,总是格外惹眼。 不少自国子监内部经过的子弟几次想观望,却又碍于礼数匆匆而去。 “劳驾各位姑娘们稍等片刻,督考的夫子还在准备。”有些尖细阴柔的声线在人群之后响起。 罗思归望去,一位衣着鸦青滚绣纹的老宫人笑着看向众女眷,应当是太后派来协助此次考核的宫人。 这老宫人瞧着慈眉善目,也就有胆子大的姑娘上前去搭话。 “真是辛苦公公了,不知今日是哪位夫子负责督考?”长相秀气清甜的少女向老宫人微微欠身,语气期待地问道。 罗思归记得这姑娘,是陆太傅的小女儿陆盈盈,千娇万宠的,也是个不好惹的小刺头。 比起陆盈盈,她更在意这人身边那个明媚端庄的女子。 江璇珠。 江璇珠是英国公老来得女,是全家捧在手心的明珠。再加上英国公手握重兵,镇守在西北,得当今陛下仰仗。所以江璇珠在一众贵女中,是最受人尊重的那个。 她虽然出身高门,性子却极好相与,这些世家公子姑娘没一个对她有偏见的。 才见着罗思归与长姐下了车马,江璇珠便露出笑容,主动点头问好,半点架子也没有。 而其他姑娘见是罗青霓和罗思归,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朝中中等人家罢了,被忽视也正常。 罗思归向众人和江璇珠福身,便藏在人堆里不说话。她思量着,这大概就是孟霜筠和林笠都爱慕江璇珠的原因吧。 一等一的家世,一等一的品行。 如果和这人不是情敌,罗思归也会喜欢这样的姑娘的。 而另一边,老公公听见陆盈盈的询问,答道:“是林笠,林大人作为此次的督考,日后姑娘们有幸替太后娘娘抄写经文,也是由林大人作为夫子替姑娘们讲经。” 这个名字一道出口,方才还被日头晒蔫的姑娘们立刻活络了起来,纷纷窃窃私语。 “真的是林大人…” “传闻说,林大人才姿卓绝,如今终于知道是何等人物了。” 丞相府的大公子林笠,自从做了当今太子殿下的伴读后,其人品行才貌便广为人知。声名鹊起,连北方燕地,江南吴郡的人都听说过,更是上京城姑娘们闺阁暗自倾慕的对象。 但罗思归倾慕林笠却不是因为这些虚名。 陆盈盈闻言,立刻笑着看向江璇珠:“林公子若是知道江姐姐会来,铁定会心生欢喜吧。”她一向是心直口快。 “盈盈,说什么呢。”江璇珠摇摇头,却没有真正怪她的意思。 虽说孟朝对女子的约束不似前朝那般严格,但如此场合说这些总是不妙。 老公公轻咳了两声,众人安静了下来。 “姑娘们,夫子已经布置妥当,随咱家入内吧。” 国子监是孟朝延续前朝所设立,内中读书的人官员子弟居多,也有少部分地方贡生。其中课业拔尖的,更是可以与皇子一起研读。 西郊清静,国子监设在此处再合适不过。与那些华丽的皇室宫宇不同,国子监的建筑没有雕梁画栋,只是朴素而不失庄严。 世家姑娘们大多没来过这里,一时间被这里的治学氛围感染,都心驰神往。 罗思归没什么心情观察国子监内部,她藏着心事,正烦忧呢。 十几个姑娘在老公公的带领下,到一个国子学偏院,内廷中摆着十几张桌椅。不出意外,这不仅是考核的场地,也是他们日后一个月要听先生讲学的地方。 前来接应的国子学小侍早已经准备妥当,他们手持名册,神色认真肃穆:“江女公子,这边请。” “陆女公子这边…” “赵女公子…” 罗思归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外等待着小侍安排,却无意间瞥见长廊尽头的一抹身影。 夏日光芒炫目,背阴处很难看得清来人是谁。但那身影松形鹤骨,巍若玉山,一派温润端和模样。 所以她下意识就认定,是孟霜筠。 她眯着眸子,见这人嘴角似是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向这边点头。 罗思归亦礼貌地欠身。 孟霜筠的年岁不小了,但因着入学晚,再加上皇帝不喜他入朝堂,便一直在国子学做监生。寻常皇子这个时候早就出将入相,要么做了逍遥王爷,像是孟霜筠这么不尴不尬的,孟朝当真是第一个。 这么一想,孟霜筠也是够惨的。日后太子登基,还不知道怎么搓磨他。 其他人的境遇罗思归管不着,也没能力管,罗思归向这人示意之后便随着小侍的指引坐下。 桌上摆着上等的笔墨的书砚,不愧是皇家办学。 三个督考的夫子走进来,其中两个年岁偏大的是国子监司业,而另一个则是林笠。 罗思归紧紧盯着着林笠,看着这人最后检查着即将分发给各位姑娘们的试题。 自上次的宫宴一别,已经是五个月了。 这人似乎又清毅俊朗了一些,在父亲和兄长那里探听到,这人颇得陛下信任,该是朝堂事物繁重,所以才清减许多。 这人神色认真,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才看向众人,林笠的目光连带着扫过罗思归,没有多作片刻停留。 倒是在看向前排的江璇珠时…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罗思归攥紧了手掌,心头萦绕着淡淡的失落。 随即,她便释怀。 没关系,她罗思归想得到的东西,谁也夺不走。 考核的内容分发下来之后,罗思归很快将注意力放在这张薄纸上。不出孟霜筠所说的,上面的内容,大多是那本佛经上注释的内容。 还有一部分就是普通的四书五经,并不太深奥。只是挑选些誊写的人罢了,又不是考状元。 罗思归写完之后,便悄悄地打量着林笠。这人并未向其他两位老学究一般,一边摇头一边看着姑娘们的考卷,一幅“孺子不可教的神色”。 她们这群人大多养在深闺之中,许多书都没有读太深,哪能和那些监生比较呢,这就是这两个老头的不对了。 姑娘们大都皱着眉看考卷,罗思归若有似无的目光很快便被林笠注意到了。 少女杏眼微眯,眸光澄澈,如璞玉般的面孔上略施粉黛,不算倾城之姿,却无端让人移不开眼。她手持玉笔,悬在砚台之上,她手底下的试题上满是字迹,该是作答完毕了。 触及这人的目光,罗思归并未羞怯,而是大方地回望过去。 她与林笠并非只是点头之交,只是林笠未曾将她放在心上。 与那些俗套的话本子有相同的开始,罗思归儿时曾差点被街上的人牙子带走,是林笠持长剑,救了她一命,还亲自将她送回郎中府。 不过,她挑上这人的原因也不光是那一次的救命之恩。罗思归是看上了这人的品行和清正的家世。 罗思归只是一个庶女,大夫人将来大抵只会给她指一个小官家中的子弟,或是外嫁。最差的,就是塞到那些年老的王公家中作妾室。 她尚且是如此,更何况是妹妹罗思怜呢。 只有她自己寻到一个好门第,才能靠着丈夫的家世,给妹妹择一个好夫婿。再不济,她这个做姐姐的,也能养她一生一世,不必靠母家的施舍活着。 想到思怜,罗思归的心意更加坚定。 无论如何,她都要搏一搏。更何况,她也不是一个人,孟霜筠的处境可比她还艰难。这人都没轻言放弃,自己怎能先气馁。 罗思归温婉一笑,随后便低下头,看向手下薄纸。 可不能将自己的意图表现的太明显,若是将人吓跑了可不好。 一个时辰之后,作答时间已到,姑娘们开始低声交谈,有的自觉满意,有的却对佛经并没有什么研究,耷拉着脑袋,想着回去后怎么和父母交代。 毕竟这样的机会难能可贵,错失太可惜了。 可罗思归这个被提前透露了题目的,则没想那么多,方一结束,她便瞧见林笠在和江璇珠正交谈着什么。 “各位女公子们,原路而反吧。” 眼见着林笠与江璇珠意欲同行,罗思归心一横,上前道: “江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3. 第 3 章 二人听见罗思归这句,相视一眼,便都顿住脚步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林大人,江姑娘…”罗思归不急不缓地说,“早就听闻江姑娘对佛经颇有研究,所以我就冒昧地来请教一些问题。” “不知道江姑娘是否方便?” 罗思归带起一抹浅笑,目光真诚,看不出她真实的心思来。 江璇珠古道热肠,连忙答道:“自然方便,但我对佛经也只是略知皮毛,谈不上精通。” 林笠见二人要相谈,而他自己又有公务在身,便作揖道:“两位姑娘回府时万事当心,在下先离开了。” 此时身旁的人大多走光了,只有罗思归一个,还看起来单纯无害,林笠便没了之前那般拘束。他眉目含情,又低声对江璇珠道:“江姑娘,改日再见。” 罗思归只当没注意到二人间奇怪的氛围,拜别林笠之后,她和江璇珠并肩而行,按原路回去国子监正门。 “罗姑娘,是有什么地方不懂呢?” 罗思归对佛经的全部理解,也就在这十日内走马观花所看的注释了,何来的疑问。她不过是找个借口想要支开林笠罢了。 她自脑中随便扒拉出一句:“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这一句我在许多注释佛经的书中看到,但大多各家各言,倒是把我自己弄糊涂了…” “这一句嘛…”江璇珠眉头轻蹙,“的确有诸多争议。” 没想到罗思归随便选出来的一句,还真就选出了江璇珠也不大擅长的地方,眼看着二人这次谈话就要以尴尬结束,江璇珠便停下了脚步。 她眼神一亮,十分惊喜:“四殿下,臣女拜见四殿下。” 罗思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顺着江璇珠的目光看去,才发现一道高挑的身影立在道旁一侧,状似离去。 她心底暗笑,孟霜筠还真是会见缝插针,这都让他逮到机会和江璇珠见面。 本来她只是想让江璇珠和林笠二人分开,顺便和江璇珠套个近乎罢了,没想到孟霜筠自己找了上来。 如此一来,那本佛经注释的恩情,她就当是还了。 孟霜筠故作惊讶,转身笑道:“江姑娘?还有罗姑娘。” 因着儿时被苛待过,他的身形总是如竹般清瘦,长眉入鬓,眼尾微陷,狭长的双眸像带着勾子般引人倾心,但总是被那一抹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遮掩得干干净净。 所以,无论是谁,对孟霜筠的第一印象都是——温良无害。 至于到底温良与否? 罗思归心中冷笑,她对这人了解也不算深,但直觉告诉她,孟霜筠绝非他所表现的软柿子模样。 上京城的王公贵族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所以大家多少见过面,江璇珠与孟霜筠就更是老相识了。过往许多次,孟霜筠被太子等一干人等欺辱之时,都是江璇珠替他解围。 很不幸,罗思归多数时,都是站在欺辱孟霜筠那一方阵营的。 还好这人不记仇。 “正巧了,四殿下对佛学十分精通。”江璇珠笑着看向孟思归,“我正好也听听殿下对此句的见解。” 罗思归的目光在二人间流连,随后看向树影,满是歉意地说道:“我与家姐同乘而行,恐怕不便久留,这个疑问,下次见到江姑娘再向我转述吧。” 罗青霓的贴身小侍女也确实赶来催促了,语气甚至不大好,故而江璇珠没多想,便道:“那便下次讲给罗姑娘听。” 经过孟霜筠身侧时,她突然被他拦住去路,这人身上淡淡的松柏香萦绕在鼻尖。 “四殿下?”罗思归不解。 孟霜筠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随后放下手臂,低声道:“罗姑娘一路当心。” “多谢殿下关系,江姑娘和殿下亦是。” 想探究佛经学问是假的,但长姐生气了确是真的。等她一路赶回到国子监正门,果然没见到罗府的马车。 罗青霓等她不耐,带着车马先行回了府上,就连派去催促她的小侍从都被一起扔下了,两个人站在未离开的人群之间干瞪眼,一时间手足无措。 “罗姑娘,怎生站在此处?”清冷的声线自身后传来。 林笠本欲打马回翰林,却恰巧见着罗思归面露难色,便问了一句。 罗思归尴尬答道:“许是我和江姑娘聊得有些久,长姐便先行回府去了。” 林笠闻言皱眉,虽然他家门清净,几辈只娶妻不纳妾,没有那些兄弟姐妹阋墙的杂事,但别家的嫡庶争斗,还是略知一二。 所以尽管罗思归说得委婉,林笠也能猜到她在府中处境。 性格这样柔婉,只怕这样的事是常有的。 “我正要去翰林院,路过罗大人府邸,姑娘若不弃,便上车吧。” 罗思归心中一喜,她没料到林笠会主动相助。 “如此,便谢过林大人了。” 林家四世三公,高门显贵,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就连出行的轿辇也不是罗家这样的后起之秀能够比拟的。 路程不太远,却也需要一段时间。林笠拿着一本书认真地阅读着,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林笠不主动搭话,罗思归也不便多言,只得静静坐着,偶尔将目光倾在这人身上,一触即收。 最后,林笠干脆放下了书本,拿起一杯茶水。他只是清正,又不是对感情一窍不通的木头疙瘩,能感受到一些不同的东西。 可当林笠主动望向罗思归时,那目光便由先前的缱绻变得十分澄澈,甚至有点不谙世事的天真,倒显得是他以己度人… 所幸路程很快结束了。 “若不是林大人载这一程,思归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罗思归扬起一个羞赧的笑容。 短短一天,她已经将疏离的称呼“我”,变成了“思归”。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几个月没什么进展,却在今日有了突破,实在是意外之喜。感情不就是这样,你来我往的,情意就有了。 罗青霓先行回到府上,知月没见着自家小姐,可急坏了,一直守在罗府门前。 “小姐!小姐没事吧…奴婢见大小姐回来,还以为您又被为难呢。” 罗思归笑得狡黠:“别这样说,我还得谢谢长姐呢。” 知月:…..哎? - - 自那日考核之后,罗青霓大概觉得自己无缘为太后誊写经文,时不时在家中发脾气,连带着大夫人亦心情不佳。 这两位祖宗发作起来,罗思归就得陪着,实在是疲累。 她倒是不担心自己不能够被选中,只是若要去国子学一个月,十日一归,思怜独自在家…. 第六日午后,罗思归难得清净,在院中小憩。 “小姐,南院又来人了。”知月不情不愿地进来传话。 罗思归掀开小被,缓缓起身,真是没有一日安生的时候。 “怎么回事?” 砰地一声,虚掩的门被猛然推开,刘姑姑仰着脖子,高声道:“二小姐,宫中来人,速速梳整前去正堂。” 去正堂? 什么事情要去正堂… “敢问姑姑,是有何事传唤?”罗思归问道。 “去了不就知晓了。”刘姑姑剜了她一眼,随后便快步离开。 罗家正堂大多是迎接贵客的地方,连青霓这样任性都不会去那里玩耍。难不成是通过了这次的考核,宫里前来宣旨。 4. 第 4 章 罗家才方起不到二十年,无论治家还是训下都没有其他大家族那般严格,故而下人们也都没那么多规矩。 但今日一步入前院,无论是在房内做事的还是在路上穿梭的,大多低头不语,定是管事的吩咐过…. 看来正堂内来的,大概真是宫中的人。 罗思归跟在刘姑姑身后,方一迈入正堂,就见厅堂中间立着一个身材偏胖的宫人,越看越眼熟,俨然是前几日引着众姑娘去国子学的老太监。 这老太监不是一般的宫人,就算非是太后身旁的御用心腹也是仅次一二。 若是寻常的宣布选拔结果,随意派个伶俐的宫人也就是了…何来劳动心腹之人呢? 事情不大对。 罗思归环视一圈,姿态谦婉,分别向父亲罗中正和大夫人见礼。 大夫人不愿搭理她,但在外人面前也不好表现太过,只是轻哼一声算是应答。 罗父抬手,示意她起身:“快见过王公公。” “公公亦安好。” 老太监见到思归,答道:“罗女公子客气了,今日咱家奉太后娘娘之命,来接您入宫一趟。” 老太监依旧的慈眉善目,眼睛眯成一条缝,该是和考核那日一样的令人心生亲近才对,正堂内的罗家人却无端脊背寒凉。 罗思归更是心觉不妙,选上便选上,选不上也就罢了,怎么还要被召进宫去呢… 罗中正听见这话,慌神一瞬,官场多年让他对危机感格外敏锐。他不可能觉得是自己这三女儿才华出众,得了太后赏识。 “…敢问王公公,小女是否犯了什么错?” 王公公笑意更甚,手中浮尘一摔,摆手道:“罗大人放心,贵千金秀外慧中,兰心蕙质,太后娘娘是想见见呢。” “也召了英国公家的江女公子。” 听到英国公家的女儿也被召了去,罗中正松了口气,心却还悬着不敢放。 “原来如此…” 王公公看向罗思归,道:罗女公子,跟着咱家走吧。” 罗思归心中疑窦丛生,江璇珠也被召了去…孟霜筠所注释的内容大多角度偏奇,颇有理据,难道真是她所作答的内容合了太后的心意不成。 她轻轻吞吐气息,跟着王公公出府。 “知月,你便留在府上照顾思怜。”她给知月递了个眼神。 旁人不明白,但知月却知道,罗思归的意思是,若她回不来,思怜就留给知月照顾了。 知月登时眼眶一红,她不明白这些大人物间的事,怎么这一答一问间,小姐便开始说这个了呢。 但她依旧寻找着自家小姐的嘱托,返回去守着小小姐。 一撵小轿自罗府抬进宫门,因为出发实在午后,此时天色缓缓暗淡,皇城那种森然的威压便扑面而来。 轿撵在一座恢弘气派的宫宇前停下,小宫娥体贴地前来搀扶罗思归。 除了宴请百官及家眷的宫宴,这还是她第一次特意来到皇宫内,难免心有紧张。 灯火辉煌的大殿之内,隐隐传来几声笑语,有年轻女子的清脆嗓音,亦有老太后忍俊不禁地爽朗笑声。 是江璇珠,果然不出王公公所言,她也被接到了宫中。但因着英国公夫人与太后家族乃是远亲,江璇珠自小便经常入宫,与太后十分熟稔。 请过安后,罗思归跪在原地,足有半刻钟,太后才恍然道:“罗家姑娘来了,赐坐。” “多谢太后娘娘。” 有其主便有其仆,瞧着王公公的慈眉善目,果不其然太后亦是面容敦厚,端祥随和。 罗思归将手搁置在微微疼痛的膝盖前,才晓得什么是人不可貌相。 “既然你们俩都在,那我就一齐问问。” 罗思归与江璇珠相视一眼,这人也面露迷惘,也不大清楚太后的用意。 见江璇珠如此,她倒是心安许多。 “此次来参加考核的二十六名姑娘中,你们二人的答卷,哀家最为满意。” 江璇珠笑着答道:“太后娘娘谬赞。” 罗思归附和着,等待太后的下文。 “你们二人对考卷内容的解释,大多引用南安国国师慧山的观点,可是如此?” 慧山是南安国高僧,十年前南安皇帝效仿先人,三顾而请之,这才出任南安国国师一任。但这人生性古怪,喜怒随心,十年间吃着国俸,实事却没帮南安皇帝做多少,实打实的南安国吉祥物。 周遭的国家都在赌,赌南安皇帝还能忍慧山多少年。 江璇珠立刻点头,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比起广为流传的贺家注释,慧山大师的想法更为犀利独特,臣女亦深受其影响。” 这时,一直立在太后身侧的王公公走下壁阶,他将手中所持之物拿到江璇珠面前。 一张绢纸平铺在盒案上,上面有着娟秀的字迹,是江璇珠前些天考核时所写的内容。 绢纸上其中一句话被朱笔圈了起来。 江璇珠皱眉,看向太后。 “此句从未流传,听闻乃是慧山闲暇所注于书本上的,并未示于外人,不知江姑娘从何得知?” 此话一出,罗思归和江璇珠俱是一震。太后这问题乍听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各人各有思想罢了,但关键在于,慧山现在身份特殊。 慧山从前只是寺中僧人,而现今却是南安国师。 太后的意思,岂不是明晃晃地问,江家是不是和南安国师有密切的通信? “家中书上偶然看来的,臣女也不知书的来由。”江璇珠忐忑地看着太后,她也是实话实说。 英国公早年间,与慧山有私交,但自从这人做了国师,大抵就断了。可若是翻出来…不过是一句莫须有,很难辩解。 太后面上仍挂着笑,让人猜不出真正的心思,随后点点头,目光看向罗思归。 慧山大师的《佛经注》… 拿到孟霜筠那本注释的时候,内容的确是与慧山的观点相似,但罗思归并没有仔细看,因为她根本不感兴趣,是真正的临时抱“佛”脚。 本来随意糊弄过去也就是了,但太后和江璇珠的对话间暗藏玄机,根本没那么简单。 现在孟国和南安正是剑拔弩张,今儿我挥兵相向,明儿商贸垄断,总是大战小战不断。 罗思归曾经听父亲提过一嘴,镇守在南安边境的英国公近两年来战功不断,大有权逼皇室的意思在。 太后此问…明显不是在与江璇珠论学问,而是在借机敲打英国公和江家呢。 英国公势大,皇帝自然动他不得。可罗中正不过一朝中五品,若因自己这一念之差而被杀鸡儆猴…. 冷汗自额角落下,心脏快跳出了嗓子眼儿。罗思归自小多灾多难,大小事见得不少,鲜有这般慌张害怕的时候。 忽然,她脑中灵机一动。不若,就说自己是抄了江璇珠的考卷…. 不行,若是这样说,抄袭的名声传出去,今后在上京都,没有她的立足之地,父亲甚至都会将她赶走,那思怜怎么办? 这一刻,罗思归脑中闪过千般后果。 最终她答道:“回禀太后娘娘,臣女是在上京都西市内一位南安商人那里瞧见了一些佛经注,越读越有兴味,便买了下来。故而考卷上所写,亦受其影响。原来…是慧山大师所思所想。” 太后的目光扫过罗思归和江璇珠,最后坦然一笑:“哀家在宫中待着闷得慌,找你们闲话两句,喝口茶吧。” 罗思归闭着双眼,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后来,她脑子发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闲话”半个时辰,再回到罗府的。 她夜半而归,罗家也闹腾到半夜不安生。罗父眼下顶着巨大的睑黡,也要询问她进宫后与太后的详细问答。 罗思归不敢将细枝末节全部道出,要是让罗中正知道罗家刚在阎王殿内兜了一圈,她得被家规活活打残。 回到自己房中后,她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事不是巧合。 天下的佛经注不说千百也不胜枚举,怎么孟霜筠就偏偏套了慧山大师的呢。 思虑半宿依旧毫无头绪,她将整件事在脑中过,偶然就想起那天在国子学,孟霜筠的那句“罗姑娘,一路当心。” 罗思归径自坐起身,将守在一旁的知月吓了一激灵。 “孟霜筠是故意的。” 5. 第 5 章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罗思归就更睡不着了,睁着眼睛捱到天亮后,她便吩咐知月出府去寻孟霜筠身边的骆九。 她必须和孟霜筠见面,将一切问清楚。 罗思归从不主动找上孟霜筠,除非是二人有必要合作的时候。 她背着大夫人和嫡姐,偷偷溜出了罗府,来到晋祠坊附近的一处不起眼的茶水铺中。 孟霜筠虽然过得差,但好歹是个皇子,出行自由些。而罗思归则出府不易,故而二人将每次见面的地点选在罗府四周,免得耽搁了时辰。 “竹令轩。”罗思归戴着斗笠,让人看不清面容,只能听到清婉的声调。 掌柜抬眸打量着来人,立刻将人请进二楼雅间,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位姑娘和那贵公子的生意,从前多次,这二人都会来他这小茶水铺相谈。 那公子虽温润谦和,但眉宇间隐见贵气,定不是一般人。选在他这间只是平民才会来的茶铺,定是为了掩人耳目。 公子和姑娘这样的组合可不多见。 掌柜的难免多想,给这二人安了个苦命鸳鸯,牛郎织女的身份。 幸亏掌柜不多话,要不然被罗思归和孟霜筠知道,非得膈应得三天吃不下饭不可。 罗思归掀开竹帘,只见孟霜筠已经落坐,正悠然自得地斟茶。几撮零散的碎银子被他泡出了雾华香茗的意思来。 但她可不是来闲聊喝茶的。 罗思归将那本佛经注仍在这人面前,冷声道:“四殿下,说说吧。” 孟霜筠垂下眼眸,视线并未在佛经上多作停留,而是抬头看着横眉冷对的罗思归。 接触过这罗姑娘的人都道她性子软,好相与,在一众官眷中最是温婉。 现在得加一条,最是能伪装。 她浑身上下都是能扎人的刺,被那小花样的外表裹严实了罢。 “孟二姑娘想让我说些什么?”孟霜筠笑意未及眼底。 罗思归也不打算和这人打哑谜,直接问道:“你早知道太后对英国公不满,要借慧山和英国公的私交敲打他,还给我送来慧山大师相关的佛经注?” 这人是皇子,对这种事的消息总是要灵通些。 孟霜筠挑眉,未置可否。 罗思归见他如此,一时语塞。平复心绪后,她撩起帽上纺纱,径自坐在这人面前。 “为什么要这么做?” 孟霜筠替她斟茶,答道:“无论如何,罗姑娘现在都好好地坐在此处,罗家也安然无恙。你…也通过考核了。” 罗思归眉头一拧,立刻明白了这人的意思:“你在试探我?” “罗姑娘果然是聪明人。” 英国公江家被怀疑是板上钉钉的事,江璇珠即使被询问,太后也不会太过苛责。但她昨日,一旦稍有不慎便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她有两个选择,其一是说那慧山先生的佛经注内容乃是自己偶然得知,但皇室心思难测,说不定罗家就折在这了。 其二便一了百了,说自己是抄了江姑娘的,全部推诿到江璇珠身上去。 不论哪个选择,当时都危险万分。 她与罗家本和这件事无半点干系,是孟霜筠一手将自己推到这个风口浪尖的。 “你是怕我今后会为了林笠害江璇珠?”罗思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不可置信。 她若是选了一,罗家有难,虽然不清楚为何太后没有追究,但算是躲过一劫。 若是选了二,将事情推诿到江璇珠身上,便会名声尽毁,还可能被罗中正赶出家门。孟霜筠也不会再与她合作。 孟霜筠轻笑:“罗姑娘胸有沟壑,智多善算,孟某安敢不防备一二。” 意思是说,她是个心机深沉的人。 罗思归气笑了,这一年间大大小小的合作这么多次,竟是从未让这人放下戒心吗? 亏得自己还可怜他,将这人当成半个知心之友。 “但今日过后,孟某必与姑娘共谋良策,绝不欺瞒。”孟霜筠站起身,神色庄重,真诚毕现。 罗思归看着这人的儒雅面皮,不由得想着,这样的人真的会甘心做个臣子吗? 也是今日,她才知这人真正的本领和智谋。和这样的人合作,事半功倍,但…也无异于与虎谋皮。 也罢,她管不了那么多。 罗思归接过孟霜筠的茶,却没有喝。 “还有一个问题,你怎知太后必会放过我和罗家?”既然孟霜筠决心这次之后与他合作,那么必然是知道她稍微解释一番后,太后不会责难。 “我给你的佛经注与江璇珠自小所学不同,不过寻常市面可见的而已,太后不会怀疑。” 罗思归点点头,这姓孟的真是条狐狸,这次完全着了道。 孟霜筠又说道:“也希望孟姑娘,今后亦不要动了害人的心思。” “我罗思归还没到这般不堪的地步。”罗思归直直地看向孟霜筠。 她忽然就有些羡慕江璇珠,那样好的家世,受全家人的疼爱,既有林笠青梅竹马,又有孟霜筠煞费苦心地替她暗中筹谋。 而她,为了妹妹和自己,要不停的算计。 怨天尤人不是她的风格,她会靠自己,一步步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那也请四殿下记得,万勿伤了林公子,我也是会心疼的。”罗思归心中窝了火,说话也没有太客气,“哦…我忘记了,以殿下现今的地位,哪里能伤得了林公子…” 林笠自幼时便是太子伴读,板上钉钉的未来权臣,而孟霜筠,哼。 孟霜筠笑意更甚,阴狠自面上一闪而过。 而后他揶揄道:“罗姑娘当真是对林笠一往情深?” “呵,四殿下不相信?” 罗思归就算对林笠并非百分百真心,也用不着告知这人。 孟霜筠没答话,他来到罗思归身侧,低声道:“那我们,合作愉快。” - - 之后又过了两三日,宫中来了个小宫人宣旨,罗思归奉命为太后抄经,在这之前要去国子监进学一月。 而罗青霓那边则没有消息,大抵是没被选上。 大夫人气极,但在这种关头,她也奈何不了罗思归什么,只能暗自生闷气。 这一个月间,入选的十几位姑娘们也遵循国子监的规矩,住在西郊,十日一休沐。 林笠作为她们的讲师,这一个月内也会时常见面。 罗思归看着国子学的大门,心道,时间足够,熟稔之后,再找机会见面联系也是容易的。 此次总共选出十二位姑娘为太后抄经,除了她认识的江璇珠和陆盈盈外,还有许多和她同样出身朝廷中等人家的女儿。 她们大多被家里吩咐过,来国子学不求出类拔萃,只有平安稳妥地出来,日后靠着这段经历,定能求个好亲。所以这些人大多安静。 只有一个例外。 “喂,你听说了吗?太后娘娘选出这些个姑娘出来,根本不是为了抄经,是想找出一批品德才行俱佳的女子,来为太子和各个未婚配的皇子们选妃呢。” 一个姑娘突然上前搭话,罗思归大概记得,这似乎是赵将军的女儿,和当今太后同族同宗,性格颇为跳脱。 罗思归笑了笑,道:“不敢揣测天家心意。” “别那么胆小嘛。” “….” 另一边的江璇珠见到了她,亦亲切地相互问候。等到大家一一认识熟识后,也有了侍从前来引领他们进去。 让罗思归意想不到的是,教授她们诗书的地方,并非是上次那个偏院,而是国子学正院。 薄薄的竹帘相隔,不到几步路,就是世家子弟们平日里进学的地方。 太近了。 “本想将姑娘们安排在清林院,但太后娘娘说了,本朝没那么多繁缛的规矩。女子多思多才乃是幸事,所以让姑娘们上午跟着林夫子学禅,下午跟着公子皇子们听课。” 此话一出,十二位姑娘面色各异,有期待的,也有担忧的。 罗思归则无所谓,不过多认识些人总是好的。 她顺着竹帘间的缝隙看去,果然瞧见了孟霜筠跟着一些世家公子们一同在书写着什么。 他今年二十有二,早该弃了这监生身份做王爷去,可惜这人连府邸都是去年有老臣看不下去了,才上表请来的。 江璇珠一个月都在这里,近水楼台。罗思归真诚地希望这两人能擦出点火花来。 无论其他姑娘如何,这位赵欢赵姑娘总是比别人表现的要兴奋些,见罗思归不会被她的过分热情吓跑,便一直缠着她说话。 最后连她也有些应付不来,便打断道:“赵姑娘,要不要来尝尝我做的藕糕?”罗思归没等这人反应过来,便取了一块送进赵欢口中。 本来是做给林笠的,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呜呜…”赵欢嘴巴被清甜的糕点堵住,只能眨眨眼,向思归竖起大拇指。 世界都安静了。 “江姑娘,陆姑娘也来尝尝吧。” 陆盈盈本不欲和罗思归这种小门小户亲近,但见到江璇珠颇为高兴,只得不情不愿地拿走一块。 正巧隔壁郎君公子们课毕,被清冷的国子学内多出来的一抹绯色吸引。有胆子大的,直接便走到一众女公子堆里谈笑起来。 “这是藕糕吗?看起来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