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渠》 1. 初见 乌市一处度假村兼会议酒店的用餐大厅里,熙熙攘攘,云鬓衣香与西装革履交错。 正值晚餐用餐高峰,热闹的人流,明亮温暖的灯光,与窗外烟霞满天交相辉映,让人分不清哪里更活色生香。 汪泉随便从一排排琳琅满目的自助餐车里挑了一些肉和蔬菜,拿了一份清爽的汤,跟周南往窗边的餐桌走。 餐厅两面是巨大的落地窗,绝佳的夕阳观赏地。 “这晚霞真是绝了,太梦幻了吧。”周南一坐下来就开始感叹。 汪泉喝了口汤,抬眼注视窗外,表示赞同:“要是把这里灯都关了看,应该更美。” 周南边吃边说:“这么美的季节这么美的天居然没在度假,还要上班,真是暴殄天物!干完这单我必须去马代躺尸!” 汪泉斜睨了她一眼:“你不是说马代要留着蜜月去吗?” 周南忿忿:“一个人也要私奔到月球!爱情遥遥无期,再这样下去我怕有生之年也去不了了!” “好样的,人不享受枉做人。你看这景色这么美,大家却要么忙着社交,要么赶着吃完继续做事,最多停留一两分钟。真是毫无情趣……” 最近是一年一度的乌市互联网大会,这也是国家级的大会议,来的都是全国乃至世界顶级的互联网行业大佬和领军人物,交流各种互联网前沿发展知识和不可或缺的——拉关系谈合作。不管是媒体人员还是参会人员,每个人都忙碌非凡,一个议程接着另一个,无暇为任何世间美景驻足。 “算了,人家赚的钱,什么情趣享受不到。对了,你明天的会是不是有好多大佬,听说周青藤,沈月渠,丁远这些人都在呢!”周南一脸兴奋地八卦。 汪泉反应平平:“大佬再大又有什么用,他赚钱也不带我分啊。” 虽然是互联网大会,他们却与这个行业毫无关系。他俩是大会的同声传译员,是外国语学院的研究生同学,也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更是做会的好搭档。 俩人已经一起搭档了两天,明天因为大会进入中程,会议密集起来,需要分开搭档公司新人一起做,不过同声传译换搭档是常事,也没什么。 吃完饭俩人又去外面草坪上站了会儿,一边消食一边欣赏晚霞。天色黑得差不多的时候,回到自己房间,各自开始为第二天会议做准备。翻译这一行,不要求对某一行什么都了解,而是要对每一行都了解点什么。当然了解得越多越好,所以永远在学习的路上。 第二天一早,汪泉照旧七点起床。只要有工作,她通常都是早上七点起,早起一杯黑咖啡,顺便听会儿英语新闻,自己也时不时复述总结几句,然后就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跟今天做会的搭档李雨阳约在昨天的餐厅碰头,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吃早饭,一边在脑子里过今天会议的大概内容和不熟悉的概念。吃到一半李雨阳端着餐盘过来了,他带着新人的谦逊和热情,主动客气地跟前辈打招呼:“Frida, 早!” 汪泉温和地笑着点头:“早。” 李雨阳坐下喝了口咖啡,搓搓手说:“虽然不是第一次上这种大会了,但还是有点紧张啊……” 汪泉很有前辈范儿地安慰:“你之前的表现都挺好的,不必担心。紧张可以让你精神更集中,也更认真对待手里的事情,不见得是坏事。” 李雨阳听了开心一点,点点头说:“也是,而且跟Frida搭档,更没什么好担心的!” 汪泉是出了名的技术硬心肠软的主儿,虽然她面上不是热络的人,但合作过的都知道,Frida不仅什么场合内容都能招架得住,处理得游刃有余,同伴翻译时也不会当甩手掌柜,永远在察觉到对方需要的时候给予及时的帮助。 对于新人来说,这样的搭档亦师亦友,既能学习到资深前辈的优秀翻译和危机应对方式,也能让那一丝不安全感有个安全的落地港湾,虽然同传终究是个独立活儿。 要说资深,其实汪泉研究生毕业也才四年,但她不论是读书时代还是工作以后,都是勤勤恳恳的主儿——永远在学习,在实践,在思考。她本就是个充满灵气的人儿,如此一来进步神速,不知不觉成为口口相传的大神,虽然她本人从不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遇到的难题和不知道的知识,都很多。 俩人吃完去会场的路上,看见旁边一堆西装革履的人路过,前面几个果然是今天参会的大佬主角们,一群人边走边聊。不过大佬大佬,也确实都是大家传统印象中的形象——人到中年,头顶稀疏,个子不高,身材平平,显得西装也不是很合身的样子。 只有一人,长身鹤立,斯文儒雅,约莫三四十岁,嘴角略含笑地同身边人交谈,但看起来却有种严肃的感觉。 前面几个都是互联网行业赫赫有名的企业家们,汪泉全都认了出来,但也没多大兴趣,转身欲从侧门进去。反而李雨阳边看边问:“哇都是大佬,那不是传说中的沈月渠吗,确实是人类高质量男性啊!” 他们虽然都提前收到了参会嘉宾的名单和信息,但是这些只在新闻中出现的名字,突然成了眼前的活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新奇激动,尤其对于李雨阳这样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新人。 汪泉偏头看了一眼,笑答:“你也不错啊,年轻貌美,前途无量,除了年龄和财产不如他们,其它不比他们差。” 李雨阳窃喜:“姐,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普信啊!” 俩人进了会场二楼的同传室,边测试设备边打开电脑做准备。没一会儿底下演讲台上一溜儿四把椅子坐满了人,其中三个就是昨天周南提到的国内互联网头部软件的创始人周青藤和丁远,一个投资人沈月渠,还有一个外国人,汪泉翻了一下资料,应该是一个国外投资机构的董事。旁边还有一个椅子侧对着他们,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是今天的主持人。 今天的主题是对第三代互联网和其发展前景的看法,邀请互联网企业创始人和投资人,希望看看大家对新一代互联网发展方向的看法和意愿,而在这里的观点,自然也会成为行业的风向标。因为观众和嘉宾都有外国人,所以不论谁说话都需要实时同传。沈月渠早年间留学美国,毕业后在国外投行工作过几年,又是常年国内外飞来飞去,谈判交流甚至汇报工作的,英文交流毫无障碍,所以他上来并没有戴同传耳机。 第一部分包含开场,内容其实偏简单,但为了稳住军心,顺利进入氛围,还是汪泉先接手。她不慌不忙,训练有素,眼睛对着面前的ppt,嘴里紧跟着开始说话,手上拿着一支笔,却并不写什么,只偶尔晃一下。李雨阳听着汪泉流利精准、沉稳悦耳的表达,心里又钦佩又略为自惭形秽,总有一天,自己也能达到这样的水平的。 只是探讨型的会议,又都是行业领导者,大家都很客气地讨论,一路顺畅直至尾声,自由提问环节,突然有一个观众犀利提问沈月渠:“沈总好,现在外界对千源有一个疑惑是,为什么只要是千源投资的公司,一定会在上市的时候股票大涨,是因为有千源背书,还是因为千源有办法让股价看涨,使行业其它公司凋亡?” 这已经是很冒犯的问题了,直指千源操纵股价,恶意打压同行,沈月渠既不可能傻乎乎说是我们千源名气大,更不可能承认这种违法犯罪的指控。话一出口现场就陷入短暂的沉默,汪泉倒是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好奇沈月渠要怎么打这个太极。 沈月渠看起来很淡定,跟之前回答问题一样的态度,他看似无奈地笑了一下,没有多做思考就开口:“一个行业,尤其是新兴行业,最不缺的就是优秀的企业。那么多企业,我们不可能一上来就知道哪个是最优秀的,能走到最后的。但是足够优秀的企业,一定能够脱颖而出,被千源看到,自然也能被大家看到。而千源看中的不那么成功的企业,当然无人问津,默默消失,我们的投资成功率不是百分百就已经说明这个问题。” 这番话听来,就是沈月渠面对一个恶意提问,不仅没有生气,还温和真诚地作出回答,并且把千源放在一个低姿态的位子——我们一直面对未知和失败,只是刚巧成功被大家看到了而已。底下观众听完纷纷点头赞同。 汪泉确实不得不佩服沈月渠的反应速度和情商。他看似正面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却逃避了最核心的指控——千源是否在自己投资的公司刚上市的时候操控股价? 直接回答乍一看好像不是明智的做法,但如果没有的话,直接说没有不就好了? 沈月渠应对完这个不怀好意的问题后,紧接着又有个日本观众提问,他英文口音重,话也讲得断断续续,沈月渠倒是认真,下意识拿起同传耳机,想听听翻译怎么说。 然而等他戴好耳机,旁边丁远已经开口回答,须臾耳机里传来翻译冷静温润的声音,她音调低沉,发音圆润清晰,口音既不是美式也不是英式,而是标准的国际音标发音,中国人听起来更易懂也更舒适。 在熙熙攘攘的会场里,在各色口音的轰炸里,这一把声音带着静水流深的清冽,一下子涌入沈月渠的耳蜗,进而流入他的四肢百骸,驱散了一两个小时的疲乏。 他愣了一下,迅速抬头看了一眼二楼同传室,奈何汪泉正靠在椅背上,笔记本的屏幕挡住了沈月渠视线,他只扫到一把及胸的黑发和一只雪白的耳朵。 自由提问不需要看笔记本,也基本没什么可记的,汪泉立马懒懒散散靠在椅子上全神贯注在“听”上。沈月渠后来一直戴着耳机,也偶尔抬头看一下二楼,但都没有见到翻译的真容。 2. 再见 一周的会议很快结束,汪泉跟周南打算休息几天,也懒得找地方度假了,就地在乌市旅游。 汪泉是典型的work hard, play hard,不过她本人认为自己完全就是又懒又爱玩儿,工作学习勤恳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口译这种工作,开口遛一遛,就知本事有没有。她可不想一开口磕磕绊绊,语无伦次或者直接卡在当场丢人现眼,她对自己的表现心中自有一杆秤,工作起来就无比投入和集中。 所以每次大活儿一结束,整个人就像绷紧的橡皮筋散了架,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余下就是吃吃喝喝,随心尽兴。 休假结束前最后一天,他俩受够了乌市清汤寡水的饮食,晚上在一家川渝火锅店吃得热火朝天,周南才想起来八卦:“你上次做会是不是见到沈月渠了?怎么样啊,怎么都没有update?” 汪泉无语:“说你对他感兴趣吧,你到现在才想起来问;说你对他不感兴趣吧,你到现在还想起来问。” 周南一边涮毛肚一边回:“我这不是爱完江山才想起来爱美人嘛!沈月渠是不是很帅很有型,浑身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汪泉喝了口饮料,悠悠开口:“帅和有型是真的,不过主要也是靠同行衬托吧……铜臭味儿我是没闻到,大概离得太远了,而且那里每个人都散发着金钱的味道吧?” “也是,世界上有钱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多我一个!沈月渠口袋漏一漏,就够我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吧?”周南一边下虾滑一边做梦,感觉下一秒就要给沈月渠口袋烫个洞。 汪泉非常务实,严肃地分析道:“他口袋就是漏了,你也捡不到啊,连他人都见不着,在哪都不知道。” 周南听闻哀嚎一声,怒吃半盘羔羊肉,觉得自己就是资本家手里待宰的羔羊。 汪泉连连摇头:相煎何太急啊! 没想到再见来得这么快,汪泉很快就知道沈月渠口袋漏了该去哪儿捡了。 他们刚回申城,就被大老板程航喊过去开会,说是有单大生意。 汪泉对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大老板的话一般打了骨折信。她跟周南晃晃悠悠到公司,准备听完安排顺便去公司楼下吃个沙拉——前几天实在放纵得太过了,现在回归工作状态,汪泉也习惯性回到健康的生活作息,以便有精力配合高强度的工作节奏。 程航倒真是靠谱了一回,沈月渠的投资公司千源资本,最近在国外进行一系列投资并购,需要大量翻译人员。投资公司的人英文都不在话下,但投资并购涉及内容杂而广,专业领域的语言翻译难免有不足,又不是长期大量的需求,因此偶尔有需要直接外包给翻译公司做。 本来这种好事倒也轮不上程航,全靠上次互联网大会,语盛好几个翻译给千源的人留下了好印象,外加程航有个高中同学也在千源工作,两方有意,一拍即合,这个香饽饽就送到了程航嘴里。 语盛对这件事很重视,毕竟千源盛名在外,投资了国内大半个互联网。一旦服务于它,保住客户,打出名声,不愁以后在互联网领域没饭吃。 汪泉和周南自然是逃不了,陪着程航商定了几个专业背景合适,业务能力过硬的同事,一行五个人,第二天就去了他们同在申城的办公室。 千源在国内的主流投资虽然是互联网领域,沈月渠也以此发家,但现在业务线早已不止于此——医药,时尚,人工智能等等行业都有千源的身影。他们在国内已经投资了好几个时尚品牌,这次也打算收购欧洲一个主打环保的小众品牌,小众是年轻人的追捧,国外品牌则自带光环滤镜,环保又是一个新兴的主题,三者结合,想必前景不会太糟。 毕竟是鼎鼎大名的投资公司,千源的办公室毫无疑问在申城CBD高耸入云的建筑群里,楼层也很高,居于云层之上俯瞰整个滨江,甚至整个城市,要不是办公室里的一堆工位和会议室,汪泉会有种自己来到某个观光景点的感觉。 这个收购项目小组总共只有五人,千源这边翻译也来了五个,汪泉忍不住想他们果然工作效率奇高,结果上午开完会,汪泉顿悟,语盛的工作效率也低不到哪儿去了,毕竟量摆在那儿…… 他们在申城做前期的准备工作,千源的项目组已经把大量的文件准备工作和细节敲定,只有两周给翻译组,全部翻译工作完成后,最终指派三名项目组人员加两名翻译,一同去品牌总部瑞士签约。 时间紧任务重,汪泉作为翻译组小组长,不得不立即分工,然后大家草草吃了点千源给定的午饭,就开始窝在一个会议室里各自赶工。 下午的时候,突然办公室外面一阵骚动,大家探头看到一堆人和摄影机,原来是有电视台在隔壁视野绝佳的会议室做采访。 周南八卦基因兴起,立马借出门倒水之由打探消息。 过了半天回来难掩激动:“啊啊啊啊居然是沈月渠!沈月渠在隔壁做采访!我看到了,好帅啊!” “听说他住在香港,看来最近回申城了。”一个前辈淡定说到。 “他老家本来就是申城的吧,不过现在有钱人都爱住香港,半山大别墅啥的。”另一个同事接茬。 “他会不会来我们这里慰问监工一下啊!也给我个跟大神正面对话的机会,沾沾财气!”周南双手掌心相对,举在胸前,汪泉感觉她下一秒可能会对着沈月渠的方向下跪。 汪泉倒也不是不八卦,只是她才见过他不久,甚至还翻译过他说的话,新鲜感已经大大减少。何况现在手头工作实在紧张,她无情地对周南说:“你现在就是这位帅哥手里正在割的韭菜,正在宰的羔羊,是他吸了你的财气,醒醒吧姐,起来给资本家干活了!” 周南嗷呜一声,趴在桌上。汪泉脑补了一出她被沈月渠吸干精气的戏码,不由笑出声来。 外面又一阵骚动,汪泉转头去看,只见沈月渠正从外面走廊直往这边来,他步伐很快,边走边看手机,后面跟着的两个女性工作人员甚至已经小跑起来。临走近,他熄了手机屏抬头,一下子撞进眼里的是汪泉笑意未退的脸,但眼神也只停留一秒,就拐了个弯,一行人匆匆往大门口去了。 语盛一群人没日没夜在千源干了两周,周南觉得自己近视都涨了一百度,会前做大量准备工作的也不少,但强度这么高的还挺少见。 当天晚上,汪泉和周南就跟千源的三个项目组成员飞往苏黎世。 这次出差为期一周,汪泉本以为按照之前的进度应该会一下飞机就紧锣密鼓地投入战斗,非得忙个人仰马翻不可。谁知道前两天根本没什么事情,千源的人只说约了第四天碰头,第五天签约,就让大家自由活动了。 汪泉和周南仰天长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逼得我们累死啊!但先苦后甜,她俩在酒店睡了一天,后面两天着实好好逛了一下,甚至懊悔早知道会来欧洲,之前就不浪费时间在乌市了。 汪泉一直以为这次项目就是千源来的这三个人负责,谁知道签约前一天听说沈月渠也来了,刚到酒店。 这可让周南结实兴奋了一把,汪泉真是不懂周南这追星似的热情从何而来,毕竟要说帅,沈月渠也没明星帅没明星年轻;要说富,沈月渠钱再多跟她没一毛钱关系;要说能干,额,她真没看出来周南这么有事业心,再说以前也不是没碰到过事业有成的人。 对此周南回应道:比他帅的没他有钱,比他有钱的没他帅,各方面及格没有短板,有的方面还超常发挥,这能不一骑绝尘,深得哀家的心吗?至于能不能干的,这得问他老婆。听说他还跟徐诗有一腿,或许徐诗也知道。 说完汪泉倒是不淡定了,她说我一天不冲浪怎么就落伍了?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大八卦? 周南挑了挑眉:“你一天到晚只知道给资本家打工,哪有空关心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这都传好久了,八成是真的吧。” 汪泉摇摇头:“啧啧啧,男人果然都是一个嘴脸,看着清风霁月的,还不是都一样。不过徐诗那么好看,找她也算他有眼光了。” “听说他去看徐诗话剧了,还去了新电影首映发布会。不知道他老婆作何感想。” “他老婆是谁啊,做什么的?” 周南一脸我的八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自豪感,扑上来说:“听说他老婆是他在哈佛的同学,京城高干家庭,没想到这么优秀的婚姻也能出现裂痕!” 汪泉一脸怜爱地摸摸她家小南憧憬完美爱情的脸,开口道:“太阳底下无新事,人是喜新厌旧的动物。不过他老婆有钱有权的,要么离婚,要么各玩各的,应该也不用太委屈自己吧。” 周南深以为然,举起她握紧的小拳头道:“有道理,普通人这种事情都遍地开花,何况有钱人。我们还是得努力赚钱,才能在别人喜新时无所畏惧,我们厌旧时先发制人!” 小白小周秒变灭绝师太,汪泉抬起手缓缓鼓了两个掌:“亲你可真是高屋建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第二天上午,他们果然在签约场地看见了沈月渠,周南还是激动地对着汪泉挤眉弄眼。 汪泉不解,昨天都说成那样了还有滤镜呢?但也不得不承认,沈月渠确实气度非凡。今天阴雨偏冷,他穿了一件深色西装大衣,幽幽反着光,质地很好,但也因此跟上一次平易近人的样子不大相同,走起路来依旧是脚下生风,干净利落,越发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千源的人跟在后头,走近时,对她们点头打招呼,又跟沈月渠介绍,这两位是翻译Frida和Zoe。沈月渠微笑跟他们分别握手,开口时已经没有刚才的盛气凌人,看起来亲切的样子:“两位好,我是沈月渠。辛苦了。” 周南内心狂喜,表面镇定,连忙狗腿地表示:“沈总好沈总好,应该的应该的。” 汪泉见周南已经把该寒暄的寒暄了,也就淡淡点头,回了一句“沈总好。” 该谈的昨天也都谈过了,签约只是走个过场,汪泉疑惑过沈月渠昨天怎么没来最后拍板,后来想想他这个位子,估计还是走过场当吉祥物的时候更多吧。 她和周南今天也没有太多任务,只在签约之前读了几条核心条款。汪泉一开口,一直在看手里文件的沈月渠抬眼看了她一下,吓得她以为自己哪里读错了,冷静下来余光瞄两眼前文,应该也没有什么错误,才放下心来。 中午自然是对方准备的午宴,吃的是德国菜,铺着白布的长条餐桌上摆着几个木制架子,上面挂了一堆碱水面包圈。大家自然的分坐两边,周南想跟她偶像坐近一点,汪泉觉得人家是生意伙伴,有正经关系要拉扯,他们坐得近了还得找话寒暄,不如坐在角落里安心欣赏美食。结果千源的几个男同事都很客气,非让他们往中间坐,等她坐下来没一会儿,沈月渠跟人聊完在她对面坐下了。 汪泉扶额——大佬在对面,这搁谁谁都得食不下咽。 千源这些人还不抓住机会跟大老板拉近关系,怎么还上赶着把好位子让给她? 幸好沈月渠坐下来也没闲着,旁边多得是人跟他说话。过了一会儿上菜了,话语渐歇,用餐声四起,汪泉眼观鼻鼻观心,垂眸苦吃,没一会儿就饱了,只能跟周南说两句闲话。 “要不要跟他说两句话?” “你想你就上!” “唉还是算了,程航来了都不一定敢跟他说话……” “……他又不会吃了你。” “那你还埋头苦吃,躲得那么明显。” ?她很明显吗,早说啊…… “我那是懒得跟人寒暄,避免没话找话!” 毕竟也是职场浸淫几年的人了,汪泉绝对不允许自己露怯。于是她说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假装从容。 谁知道抬眼就看见沈月渠正放下餐具看着她。 她一口酒差点呛到肺里,幸好职业素养里带着冷静,她缓缓放下杯子,咽下酒,嘴角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吃饱了吗,Frida?” 汪泉还没想好开不开口,沈月渠已经亲切出声,幸好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当然,沈总您呢?菜合胃口吗?” “还可以,德国菜跟国内还是有异曲同工的地方的。” “确实,有点东北的意思。” “Frida贵姓?” “沈总太客气了,免贵姓汪,汪泉。” 沈月渠回味般跟了一声“汪泉”,又偏头问周南:“Zoe呢?” 周南连忙道:“我姓周,周南。” 沈月渠点点头,举杯说:“汪小姐,周小姐,这阵子辛苦了,感谢两位的付出。项目很顺利,当然也感谢语盛的支持。” 汪泉是真没想到沈月渠会这么正式的客气,虽然是一句话的事儿,但毕竟对方身份地位放在那里,何况他们是纯得不能再纯的乙方。 俩人一边心里默默感叹大佬之所以为大佬,这为人处世,这情商,一边举杯,小心翼翼地把杯沿放低。 汪泉开口:“都是应该做的,项目成功,我们与有荣焉,希望语盛有机会再和千源合作。” ——程航老娘对你仁至义尽了! 沈月渠喝完一口酒,微微眯起眼睛说:“当然,两位都很优秀,想必语盛也是高手云集,人才辈出。” 这就开始客气到虚假了,汪泉心想,你可就只听我们读了几行条例…… 3. 同行 下午就回程,没想到沈月渠居然还跟他们一趟航班回申城。他旁边多了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精明能干,应该是他的助理,但是早上居然没见到。这人见到她们俩点了点头招呼,汪泉也微笑致意。 千源财大气粗,差旅标准极高,飞机自然都是头等舱。只是汪泉的位子又在沈月渠旁边,相隔一个过道。汪泉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工作已经完成,何况坐在大佬旁边别人求之不得呢,就当她走运吧。 沈月渠倒是主动开口:“跟两位美女同行,是我的荣幸。” 汪泉已经摆烂:“跟沈总同行才是我们的荣幸,最起码可以沾沾财气。” 沈月渠没想到一直客气疏离的小姑娘突然开这么直接的玩笑,愣了一下笑道:“我倒希望自己有这么大能耐,造福全人类。” 话刚说完,沈月渠接起了电话,只听沈月渠声音温和了好几个度,笑着低叫对方“宝贝”,过了一会儿又轻声哄着“爸爸下周一定回来”“绝对不会错过的。” 周南凑过来说:“是他女儿吧,我也想要这么温柔有钱的爸爸呜呜呜。” “……” 汪泉倒没听说过他还有个女儿,不过他这个年纪,未婚未育才少见,而且听起来确实是个好爸爸的样。 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人生赢家呀。 周南中午喝多了红酒,这会儿呼呼大睡。想着路程漫长,汪泉特地从当地书店买了本小说带着看。沈月渠则对着笔记本忙了一会儿,看到汪泉在看书,自己竟然也从包里拿出一本来看。 汪泉这本小说本来就不厚,情节又俗套,没一会儿就翻完了。她试图睡觉,眯一会儿没睡着,看着窗外想程航昨晚发给她的新项目,过一会儿又拿出航空公司宣传册看。 正看着,旁边突然伸过来一本书,沈月渠温和的声音响起:“汪泉,要不要交换书看?” 汪泉确实是吓了一跳,因为沈月渠突然出声,也因为他叫她汪泉,那口气熟稔的彷佛叫了无数遍,而不是刚刚还在叫她汪小姐。 她扭头看到沈月渠微笑注视着她的脸,夕阳从她身侧的窗户射进来,洒了一簇在沈月渠脸上,照得他整个人又暖又温柔,还带着些许……神圣。 “可能没那么有趣,不知道你看不看得惯。” 汪泉回神,低头看了眼伸过来的书,很厚,封面很简洁,只有书名——《纯粹理性批判》。 她第一反应不是大神果然看书也大神,不是沈月渠原来对哲学感兴趣,不是这本书难不难读,而是——大哥你这样显得我很没文化啊! 汪泉手里这本小说真的是在书店随手买的,在畅销书行列里,她看名字还行又是英文的,就果断拿下了。 谁知道欧洲人民也这么俗套,畅销书居然就是讲一个富商在出差途中遇见一个美少女,一见倾心,结果美少女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宁死不从。富商步步为营陷害女方男友,男友被迫害瘫痪,家破人亡。富商假装好人各种英雄救美,最终抱得美人归,过上奢侈美好生活的故事…… 这让她怎么给沈月渠看啊! 这让沈月渠怎么想她啊! “额沈总太客气了,您继续看吧,我那本没什么营养。等下还有工作要处理,不用管我,谢谢~” “是吗,我倒是蛮感兴趣的,不介意的话就借我看看吧,总看这个人也累。”说完晃了晃手里厚厚的哲学著作。 这话说得人根本没法拒绝,再拒绝也显得扭捏,只能眼一闭心一横接了他的书,又把自己的递了过去。 沈月渠拿过去倒真的仔细看了起来,他看书很快,时不时还抬眼看看汪泉,弄得汪泉如坐针毡,半天翻不了一页,老觉得对方在笑话自己…… 沈月渠一个小时不到就翻完了,递还给汪泉的时候说:“能看出来女主男友其实没有那么深爱她,心智不成熟,人也自私。男主不需要做这么绝也可以达到目的,做事步步为营没有错,但方式方法有很多种,从对方的人性弱点出发,既能控制风险,也不那么缺德。” …… 额,怎么还讨论起方法论来了?要不富商你来当? 哦他就是…… 汪泉接过书,略显尴尬地回道:“不愧是沈总,太有想法和见地了,受益匪浅。” 沈月渠听了忽地反应过来,刚想找补,汪泉又把他的大砖头还给他,沈月渠看着汪泉说:“不急,你先留着,无聊就看看。” 汪泉懒得又拒绝,八成最后还是沈月渠赢,点点头又收回手,说了句谢谢沈总。 转机之后,汪泉和沈月渠坐得隔了几排,等到了申城,沈月渠一下飞机就和助理行色匆匆,汪泉压根没看到人,也就没找到机会把书还回去。 汪泉刚下飞机就直奔申城第三医院去了,倒不是她生了什么病,而是她男朋友,徐鸣,终于结束为期三个月的国外交流,前两天刚刚回国。 徐鸣是汪泉研究生时同学介绍认识的,那个时候徐鸣在申城数一数二的医学院读本科,汪泉上研三,他上大三。汪泉其实觉得本科生还是小孩儿,自己都要工作了,没什么兴趣。无奈徐鸣追得紧,平时也周到礼貌,只是在两人私下的时候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可爱幼稚的一面。 汪泉工作那年春节假期赶上情人节,徐鸣特地追到她家,不进门不留宿,只带了一堆自己家乡的特产,一根项链,一束红玫瑰,把人叫到楼下,说了句“情人节快乐,我很想你就来看看你。”就要走。汪泉被这句朴实真诚的话感动,拉着徐鸣请他吃了顿饭,就正式在一起了。俩人郎才女貌,又都是高材生,姐弟恋也谈得安稳幸福,羡煞周南。 汪泉拖着行李箱轻车熟路到了骨科医生办公室,办公室就三个人,有两个是徐鸣同级别的医生,一个叫李正帆,一个叫张豪。汪泉跟他们也吃过两次饭,俩人正想出声汪泉把食指竖嘴边比了个“嘘”,又笑嘻嘻地冲他俩挥手打招呼。 徐鸣正在写病历,她放下箱子走过去蒙住对方眼睛,还没来得及问猜猜我是谁,他就语气无奈地说:“怎么又来这一套,还用猜吗!” 汪泉心跳冷静一拍,似笑非笑地开口:“你倒是说来听听,谁经常给你来这一套啊?” 徐鸣愣了一下迅速拉下汪泉的手,转身一下子抱住她的腰,抬头一脸惊喜地说:“宝贝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不是说要直接回家吗?早说我去机场接你啊!” “这不是想你这个大忙人了嘛。别转移话题啊,快给我说到底是谁!”汪泉一根手指抵着徐鸣脑袋,让他仰起脸来。 徐鸣拉下她的手亲了一下,在她肚子上一通乱拱,边拱边说:“科室开玩笑,无聊死了这些人!宝贝要不要去休息室躺会儿,我今晚不值班,等会儿下班一起去吃火锅,你的最爱。” 张豪欠儿欠儿地开口:“嗯~~鸣哥,我也要吃火锅,也是我的最爱!”声音黏糊的像重感冒八百年了,汪泉一下子笑出了声儿。 徐鸣:“等下爸爸给你叫袋狗粮,吃点配合你身份的晚餐。” 正在盯着电脑的李正帆开口:“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说完又对汪泉点头打招呼。 自从徐鸣出国后,汪泉就没再来过这里,确实也很久没跟大家见面了。她拉开箱子拿出一盒巧克力,每个人桌上分一把, “我刚从国外出差回来,也没带什么东西,尝点巧克力吧。” 张豪立马撕了一个放嘴里,含糊说:“还是泉姐心系苍生!” 汪泉又说:“许久没见了,晚上一起吃火锅吧。就去医院旁边那家,你们要是值班也来得及。” 张豪大呼:“泉姐你真是我亲姐!” 李正帆拿起手机和笔记本,说:“我等下还要开会,去不了了,你们去吧。”说完又对汪泉点个头,说了句“先走了”,就出了办公室。 张豪见状也紧接着说他要补病例,时间紧张,就不打扰他们俩相聚了。 汪泉第二天收拾行李的时候,看到了那本书。她随手翻了一下,发现后面竟然还有沈月渠零星的标注,不多但都很有见解很用心的样子。她本想着不过是一本书,沈月渠日理万机大概压根不记得了,何况本来也难以找到机会送还,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现在看来这是真的有认真看,凝聚了心血的书,应该还是想要自己保存的吧? 汪泉犯了难。 找人转送,说不清了:自己送到千源,更是给人别有用心的感觉——还是先留着吧,反正是他自己要借给她看的。 深秋很快转寒冬,忙忙碌碌几个月,汪泉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出去玩。但这种事情,她向来不能指望徐鸣的,徐鸣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觉都不够睡,汪泉一边觉得医生伟大,一边又觉得一辈子这么过下去实在是有点太累了。 汪泉说自己打算旅游,没想到徐鸣倒是捧场,表示自己都没好好陪陪她,这次一定想办法请假陪她去,正是滑雪旺季,不如就去长白山滑雪。汪泉自然开心,忙前忙后办理手续,准备装备,希望徐鸣难得的旅行能够快乐圆满。 结果临行前,徐鸣又说最近科室忙,实在请不下来假,去不了了。 这可把汪泉气坏了。 她本来就不是对滑雪感兴趣的人,但是徐鸣爱滑雪,他提议了,她也愿意奉陪。可现在临出发了,徐鸣说去不了,怎么来得及再找别人?难道难得的假期要自己一个人对着并不感兴趣的雪场? 汪泉本来就是个很看重约定的人,她连迟到都少有,何况还是自己最亲密信任的人,跟自己难得的旅行失约,她气得想骂人。但徐鸣道歉得情真意切,就差没自扇巴掌了,弄得汪泉多发点儿火都跟无理取闹,特对不起他似的。 汪泉一气之下自己收拾行李出发了,她一向觉得独自生活没问题,但出门旅游时,特别需要一个随时在身边共享美好,会心一笑的人,所以独自旅游的经历并不多。这次尝试一下倒也不错。 不过她去的不是长白山,是日本。 4. 久别重逢 北海道,距离热门景点小樽两站火车的海边,一身黑色休闲服的男人从一辆奔驰后座下来,对着立在海边眼神讶异,笑容僵在脸上的女人伸出手,礼貌开口:“好久不见,汪小姐。” 汪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沈月渠。 她原本就想去日本,考虑到徐鸣的时间和金钱,才接受了国内滑雪的提议。 意识到男人靠不住,还是不能亏待自己,她直奔北海道,也是赌气想要用更美的雪景犒劳自己。 冬季的北海道久负盛名,不仅是滑雪爱好者的天堂,也是许多人不愿错过的赏雪胜地。汪泉其实很怕去热门景点,更怕在热门时节去热门景点,因为她实在烦——人多。 实际上不光是旅游,生活在申城这样的一线大城市,日常生活无处不是人从众,不论是早高峰地铁的拥挤难闻,还是茫茫人海中自己的虚无渺小,都时常让她感到一丝窒息,生出逃离的想法。但跟无数打工人一样,这里已经是家乡附近最适合自己职业发展的城市,何况还有无数打工人,不远千万里而来,只是为了更丰厚一点的收入。 汪泉半是厌烦,半是庆幸。 虽然是一时冲动,身为中国人的汪泉还是秉承着来都来了的精神胜利大法,认真看了一些旅游攻略,最终决定先去小樽,毕竟鼎鼎大名,人再多也该去看一眼。 下了飞机直奔小樽,结果不出所料——风景确实美好,人也确实不少。日式小城特有的宁静精致被人群的嘈杂和拥挤打碎,汪泉无心拼凑这份美好,草草走过,就决定换个地方。就像宽窄巷子,锦里胡同似的,游人趋之若鹜的地方不过平平,但再往旁走过几个胡同,反而能窥见真实的当地风情。 汪泉看了一下地图,决定去往小樽前两站——小樽筑港。选择这里,是因为坐火车来的时候路过,看到了七彩摩天轮。汪泉已经过了对摩天轮存有天真幻想的年纪,但她觉得自己最近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出来旅游,色彩和阳光和心情,总要有一个明媚吧。 一下车,她就知道自己来对了。这里海与山与多彩的小城,静谧地相接,安宁地伫立。偶尔碰见当地居民散步,汪泉有种终于打探到这个小城真实面孔的感觉,满眼羡艳。她沿着海边漫无目的地走着,看见前面不远处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站在护栏底部横杠上,举着手机越过栏杆在拍照。 这个姿势给人的第一感觉——这样拍照手机要是掉下去了怎么办? 刚想完,下面一只海鸟突然飞起,吓了那姑娘一跳,俩人不由同时“哎呀”,伴着水面“咕咚”一声,汪泉一想成谶,,女孩迅速踮脚,上半身越过栏杆低头去找手机,哪里还有踪影。 汪泉听她出声,反应过来她也是中国人,出来玩儿手机掉海里,实在是倒霉又扫兴,见她又只有一人,便打算上前去问问是否需要帮助。 还没过去,那女孩儿就转过身朝她走来,脆生生开口:“小姐姐你好,我手机不小心掉下去了,可不可以借你的给我家人打个电话?” 她显然也听见了自己的惊叹,汪泉自然应允,只见那女孩接了手机按了号码,很快开口:“爸爸,我拍照的时候手机不小心掉海里了。你来接我一下吧!”过会儿又报了自己的方位,挂了电话还了手机,笑眯眯跟汪泉说:“谢谢姐姐,不打扰你啦,我爸爸马上就来接我。” 汪泉看她虽然打扮的很漂亮,但大概也就高中生的年纪,便说:“我陪你在这等会儿吧,万一他没找到你也好联系。” 小姑娘刚才挺落落大方,这会儿听汪泉这么说,又感激又有点不好意思,开口道:“谢谢姐姐,不打扰你吧?我们就住那边山上,我爸爸很快就能到。” 汪泉温和地说:“没关系,我一个人随便走走,不着急。” 俩人便攀谈起来,互通姓名后,小姑娘说自己是跟爸妈出来度假的,父母工作很忙,难得有时间凑到一起,凑在一起也在不停开会、打电话,她觉得没趣,自己出来透透气。汪泉则说自己被人放鸽子,一个人出来玩儿,小樽人太多,才来的这里。 十分钟之后,一辆奔驰停在了两人面前,后座车窗降下来,小姑娘冲上去喊了声爸爸,又回头介绍汪泉,说这就是刚才借我电话的姐姐,一直陪我等你,人可好了。 话毕车门打开,后座下来一个一身黑色休闲装的挺拔男人,汪泉暗想这人不怕冷的吗,还没回过神,就已经呆在原地。 沈月渠第一眼看到沈心悦身旁的女人就觉得眼熟,他反应快记性好,等车到跟前已经想起来是谁了,车窗一开彻底确定,注意到汪泉脸上客套的笑容在他下车后僵在原地,眼底透出诧异,就知道对方也认出了他。 毕竟是帮了自己女儿的人,沈月渠也不摆架子,两步上前,主动开口:“汪小姐,好久不见。”说完还很给面子地伸出了手。 汪泉就这么在最不可能的地方遇见了最不可能遇上的人。 她心里大喊卧槽,面上八风不动,微微一笑,伸手回握,寒暄道:“沈总,好久不见,真巧啊。” 汪泉心想我还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远渡重洋还能遇见熟人,不,半生不熟的人,怎么看怎么有点有缘千里来相聚的意思,但这个人是有钱人的时候,又不好攀这个关系了,否则真情实意也变别有用心。 沈心悦听见两人问候,兴奋地叫了一声,上前抓着沈月渠胳膊问:“爸爸,你跟这个小姐姐认识吗?也太巧了吧!” 沈月渠笑起来,对着女儿点点头又看着汪泉说:“小姐姐是位很优秀的翻译,我们一起共事过。” 汪泉立马客气道:“沈总过奖了,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您和您家人。”她无心应付大佬,更不想成为话题中心,抓紧转移话题。 沈月渠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心悦伸出手拉着汪泉一只胳膊道:“小姐姐,既然你跟我爸也认识,不介意的话跟我们一起玩儿吧,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我们也好做个伴!”说完给了她爸一个暗示赶紧帮劝的眼神,又一脸期待地看着汪泉。 汪泉心想,你一大家子叫什么一个人?但她也懂对方什么意思,父母要是真能陪她也不至于一个人来海边闲逛。不过不管小姑娘客气还是真心,她也不可能这么没有眼力见,何况一个人多自在,谁喜欢跟半生不熟的人一起旅行啊?她反正不喜欢,旅行必须跟最舒适的人一起,完全放松自己。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她拍了拍沈心悦手说,“这不是跟爸爸妈妈一起呢嘛,好好玩儿,有机会再见。” 沈心悦倒也不是非要跟刚认识的人一起,只是这个小姐姐实在善良,又被放鸽子,她觉得对方刚刚温暖了她,此刻也正是需要自己温暖对方的时候,坚持道:“姐姐你不用跟我们客气,我爸妈特忙特无聊,你就当陪陪我吧,我也想要感谢你刚刚帮我呀!” 沈月渠没想到女儿跟汪泉这么一拍即合一见如故,更没想到汪泉居然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旅游。他本来是觉得这个建议唐突了,知道对方一个人,又觉得还是跟着他们比较好。 “汪小姐是喜欢独自旅游吗?但毕竟异国他乡,一个人不安全,遇到也是缘分,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吧。” 沈心悦帮她抢答:“不是,姐姐是被人放鸽子了,才一个人的!” 沈月渠挑眉,一锤定音:“那正好,有个照应。酒店可以先退了,行李也可以安排人去取。我们住的地方环境不错,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 你们住的地方当然好了,但是我不想超额消费啊! 沈月渠雷厉风行地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他自带上位者的威严,客气但不容拒绝的态度让汪泉深感无可奈何——就像被领导安排好了任务,又像遇见小区特热情的大妈,要么言听计从,要么不善应对。 或许是沈心悦太可爱真诚,或许是沈月渠太掷地有声,又或许她确实也不太想一个人,总之,汪泉还是推推就就地从了…… 但父女俩再次没想到,汪泉居然既没定酒店,也没有行李——她身后的背包就是她仅有的行李,至于酒店么,她也不知道她会走到哪里,到时候就近定或者找民宿住好了…… “姐姐你可太酷了!”沈心悦感叹道,“你这不就是背包客吗?一个人说走就走的旅行,我最羡慕这种!” 沈月渠闻言闲闲扫了她一眼,小姑娘立马缩缩头撇撇嘴道:“我就是说一说,又没有真的去……” “我不是酷,我只是懒。”汪泉据实以告,她实在不喜欢出门带着一大堆东西,又累又麻烦。 “你们还要再逛逛,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沈月渠问道。 “那就先回去吧。”汪泉回他,沈月渠本来就是来接他女儿回去的,何况他只穿着一身休闲服,实在是经不住这海边冷风吹。 车子往海边的山上而去,那山不高,更像是一截断崖,青黑嶙峋的石壁,寒冬时节仍然苍翠的山顶,其中掩映着一座黑白建筑,显得神秘悠远。 汪泉远远看到的时候有想过一瞬:那座建筑是做什么的?不知道山顶是怎样的景色? 谁知道没多久,她就来到了这里。 5. 湖心亭看雪 那座黑白建筑是一座度假山庄,庭院里是精心修剪,形态各异的松树,夹杂着许多不知名但青翠的植物,有几处甚至还开着饱满丰润的白色山茶,增添了一丝沉静的优雅;里面是日式和现代风格相结合的装修,每一处都有精心的设计,显得又古朴宁静,又……分外昂贵。 汪泉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出现的身穿玄黑和服的服务员带领到自己的房间,房间的窗外是一片青苔,几棵矮松,更远一点就是淡蓝泛白的海面,以窗为框,作出一副山水风景画。 因着这片宁静美景和温暖馨香的房间,汪泉的疲乏郁闷一扫而光,甚至隐隐庆幸,遇到了沈心悦和沈月渠。 汪泉休息了一个多小时,有服务员来敲门,请她去用晚餐。走过一条幽静的长廊,拐进一间和室,沈月渠一家三口已经入座,见她来了,沈心悦拍拍身旁位子,招呼道: “姐姐,快坐。” 待汪泉坐下,她又指着自己对面的女人介绍道, “这是我妈妈,林凡女士。这位是今天帮我的小姐姐,我爸的同事,汪泉女士。” 她假正经的嘻嘻哈哈令现场气氛不那么尴尬,汪泉对着对面一直打量她的女人落落大方道: “林女士您好,今天打扰了。” 沈月渠妻子保养的很好,精致优雅,气场斐然,她打量了汪泉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汪小姐客气了,感谢你今天帮了悦悦,你跟我们家这么有缘,我们聊表心意也是应该的。” 这话汪泉听着感觉有一丝阴阳怪气,但她还没品味出这到底是林凡贵妇身份使然,还是她确有一点敌意,坐在林凡旁边的沈月渠语气淡淡,也不知对谁说道: “今天是家宴,私底下不用多客气。”说完又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这一餐饭吃得汪泉叫苦不迭。餐食自然是极好的,精致可口,比她吃过的米其林还优秀,然而人就……汪泉一向认为,吃饭逛街旅行,这些享受人生的事情,必须要跟最舒适的人一起。但今天既非迫不得已的商业应酬,沈心悦也不是难来往的人,甚至在沈月渠面前,她也不是没破罐子破摔过,然而多了一个林凡,气氛实在沉闷的可以。 沈心悦还没跟汪泉说两句话,林凡就警告她注意规矩,食不言寝不语。汪泉讶然,这是什么大家闺秀的习惯,沈心悦这个年纪正是精心拍照发社交网络的时候,结果一顿饭正襟危坐,别说拍照,嘴都没敢再开过。 冗长沉闷的一顿饭,只在上菜中途林凡问了汪泉一句是否合她胃口,汪泉说很好,就四下无声了。 吃完汪泉松了一口气,牢总算坐完了。结果林凡又提议去茶室喝茶,她真是两眼一黑,无奈沈月渠都没说什么,她又陪着喝了个茶。 她以为林凡会问几句自己的情况,结果人家似乎压根看不上她,只跟沈月渠和自己女儿讨论了几句茶,就说还有事要先回。走之前倒是跟汪泉打了个招呼,她像电视剧里的优雅贵妇,眼睛却比她们精明很多,盯着汪泉慢悠悠道: “汪小姐,今天很高兴认识你,我想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很多。” 闻言沈月渠抬头面无表情看了林凡一眼。 “我也很荣幸认识您,感谢今天的款待,先跟您说声晚安。”汪泉一脸诚恳地回复她的客套,心里想的却是我不觉得,幸好我们资产相距十万八千里,没啥机会见,否则见一次折寿半年。 林凡优雅起身,转身之后顿了顿又回头说: “少喝点茶,汪小姐,否则晚上睡不着觉。” 或许是站着的原因,她垂着双眼,昂着下巴,很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说完也不等汪泉反应,挺着腰杆哒哒走了,汪泉觉得她不该穿一身香奈儿,该穿和服——一天到晚端着做人。 林凡走了,汪泉觉得自己小媳妇不受婆婆待见似的日子总算结束了,只见旁边沈心悦也不再端着大小姐样儿,掏出新手机不停滑。 汪泉连喝三杯茶,舒了这口气,就要开口跟俩父女告辞,一抬头看到对面沈月渠正闲闲倚在座椅上,好像也在看她。 沈月渠眼神犀利精明但又不含油腻猥琐,彷佛他盯着谁就能看透谁。汪泉冷不丁碰上,嘴边的话一下子都咽了下去,她复又低头喝了口茶,假装只是无意中撞上对方眼神,结果发现杯子是空的,于是又放下杯子开始欣赏窗外美景,却在玻璃上看清沈月渠反射的影子。 夜幕降临,窗外开始簌簌下雪,室内却温暖和煦,沈月渠衣着单薄,白衣胜雪,与之前海边一身黑的年轻高冷不同,此刻的他清俊儒雅,姿态闲散却跟整个室内室外的景色相得益彰,融为一体。 汪泉忍不住心想:有钱确实贵气。 沈月渠看着汪泉此地无银三百两,嘴角眉眼都弯了起来。他一手拿起茶壶,低头为汪泉斟茶。 汪泉哪敢让人家服务,连忙双手扶杯道: “沈总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行。” “是我的错,晚上菜太咸了,汪小姐喝了不少茶。”沈月渠揶揄道。 “姐姐口这么淡吗,我觉得不咸啊。”沈心悦开始打游戏,一边操作一边开口。 汪泉尴尬,又不能说是因为你老婆太可怕,只能顺势道: “只是觉得室内有点闷热干燥。我出去走走也先回去休息了,两位慢慢品。” 沈月渠点点头道: “也好,我也出去走走。” 汪泉实在不想应付完中年富豪他老婆又来应付中年富豪,即便这是个帅富豪,赶紧转头向沈心悦求援,谁知道沈心悦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移动,头也不抬道: “太冷了我不想去,爸爸你刚好陪小姐姐逛逛,晚上不安全。” 我真是谢谢你! “等下自己回房间”沈月渠跟沈心悦招呼了一句,站起身对汪泉说: “走吧。” 汪泉拿起外套,认命跟在后面。 一出门,空气清新寒冷,雪的冷冽夹杂着花的淡香,沁人心脾,神清气爽。汪泉感觉头脑瞬间清醒,发现沈月渠没有外套,便想着走到自己房间刚好让人回。谁知刚要转身,沈月渠拉着她胳膊道: “汪泉,这边。” 汪泉刚清醒的脑袋又迷糊一秒,跟着转身,沈月渠松开手,跟她并肩走着,他身上的热度传到汪泉身边,带来一丝茶香,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背着人家妻子,抛下人家女儿,跟一个男的大晚上散步,这合理吗? 幸好他女儿知道,否则真是说不清了。 这女儿心怎么这么大? 还是我实在没有什么威胁? ……好像是我太小人之心了,只是散个步而已。 正胡思乱想着,对面走来一个服务员,手里拿着一件黑色大衣,上前替沈月渠穿上外套。 汪泉压根没见着他招呼过服务员,只能再次感叹:瞧瞧这有钱人的服务! 沈月渠一路无话,汪泉也不找话题,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不是她,何况她跟沈月渠本来也不是一个世界的,确实没必要硬聊。 拐了两三个廊口,出了酒店,有人递来一把黑伞,沈月渠接来撑开,汪泉下意识也想找服务员接伞,谁知人已不见。 这是要跟沈月渠共打一把伞了。 这合理吗? 又走了一会儿,就在汪泉疑心对方要杀人越货的时候,前面豁然开朗,居然是一片澄澈的小湖,附近有几盏幽幽路灯,与酒店翠绿盎然不同,湖边多是枯枝林立,此刻都落满了雪。有一条木道通往湖心,立着一小小凉亭,凉亭里一桌两座,桌上放着一盏幽黄微亮的小灯,一个小酒壶两个酒杯。 汪泉哇了一声,着实没想到底下就是海,这上面还能有个湖。 沈月渠踏上木道,一只手握住汪泉手肘,靠近她,嘴上提醒道: “小心。” 这下汪泉倒是完全没多想,因为这个姿势毫无暧昧,并且实在非常像——沈月渠在扶汪奶奶过马路…… 走进凉亭,汪泉才看到木椅上放着白毛软垫,桌下有一个取暖的东西,靠近就很温暖。她站在亭边,脚下是幽暗中泛着一丝亮光的湖水,湖面平静,落雪也未曾惊动它,一触即消于无形,远处是堆积的白雪和白色的枝桠,整个湖边空无一人,万籁俱寂,大有“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的孤寂之感,汪泉也不想出声了。 沈月渠在她身旁站了一会儿,又回去椅子上坐下,没一会儿出声叫她: “过来喝点热的暖暖。” 汪泉刚刚沉浸于此,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沈月渠低沉干净的嗓音响起,一下子把她拉回人间,非但没有被惊扰,还生出天地间并非独我一人的庆幸和此情此景有人共赏的欢喜,安全感和幸福感一下子盈满。 何况,沈月渠的声音在这样空旷清冷的夜里,格外好听。 汪泉坐下,接过沈月渠递给她的杯子,终于开口: “这是什么?” “清酒。” 喝了一口,应该是梅子味儿的,酸甜温热,她很喜欢。 “沈总经常来这儿吗?” “偶尔,喜欢吗?” “湖心亭看雪饮酒,好像古人。很有意境,也很静谧,我很喜欢。”汪泉真诚道。 在这里,彷佛世间繁杂纷扰都离她远去。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觉得无趣。” “怎么说,有人觉得无趣过?” 汪泉纯粹话赶话,问出口又觉得有点逾矩,沈月渠却轻笑一声: “别多想,只是悦悦,不是别人。” …… 我倒也没有这个意思,您怎么此地无银了…… “您怎么发现这么一个好地方的?”看他平日日理万机,哪有空找到这么雅趣又没有太多人的地方,虽然整个酒店好像都没什么人。 “偶然碰见,觉得很适合看雪。” “没想到您工作这么繁忙还有这种雅兴,沈总很会生活啊。” 汪泉拍马屁。 “就是平日太忙,到处人来人往,所以喜静。” 汪泉点头,自己也深有同感,若非为了生存不得已,她巴不得住乡下,住山里,读书写字,不问世事。 说话间雪更大了,一团团飘落真的好似鹅毛,汪泉南方人,申城也不怎么下雪,难得看到这么大的雪,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忍不住伸手去够。要不是顾忌沈月渠在,或许都要叫出声。 沈月渠由着她去,闲散靠在椅子上,喝他的美酒,一会儿看雪,一会儿看人。 玩了一会儿坐回来,一脸满足地喝了口酒,只听沈月渠又问她这次来玩多久,后面什么安排。 “没有。”汪泉摇摇头, “我随心所欲惯了,哪里喜欢就多留几天,没有什么必须要去的地方,待个一周左右回去。” “你倒是潇洒。”沈月渠又问, “那喜欢这里吗?要不要多留几天?” 汪泉想到林凡那张睥睨天下的脸,再美的景色也无心欣赏,只说: “这里很好,不过体验过就可以了,我明天就得走了。” 一时无人说话,汪泉这会儿倒觉出点尴尬,又问: “沈总你们呢,打算玩哪里?” “我们已经待了几天,我有工作可能要提前走。”沈月渠懒懒开口, “悦悦不知道后面有没有约朋友,如果不介意你们俩可以一起玩儿。” 汪泉点头,正要说话,手机突然响了,一看又是徐鸣,她已经好几天不接他电话,徐鸣这两天也就不怎么打了。 她熄了屏,沈月渠想到沈心悦说她被放了鸽子,让他们不要问汪泉为什么一个人旅行,怕她伤心,现在想来大概就是这个打电话的人,八成还是男朋友。 “需要我回避吗?”沈月渠体贴地问。 “不用,”汪泉果断道, “不想接。” 那就是了,沈月渠确定。 沉默片刻,他先起身,语气淡淡地招呼: “回去吧。” 6. 沈家人 回程又是一路无话,沈月渠把汪泉送到房间门口,留下一句“早点休息”就潇洒走人。 奔波一天,汪泉睡了个极舒服的觉,这里又分外安静,连脚步声都不曾有,醒来才觉得舒适到不太真实,窝在温暖轻柔的被窝里,有一瞬间生出了这辈子就让我睡死在这里的想法。 等她梳洗完毕,刚一出门就有服务员迎上来询问她是否要用早餐。汪泉被带到另一个餐厅,只见沈心悦也在,刚坐下不久的样子。 汪泉点了餐,沈心悦雀跃地说:“姐姐,我爸妈今早都走了,你后面什么安排,我可不可以跟你一块玩儿?” 汪泉没想到昨天沈月渠说的都是真的,他提前走了,沈心悦要跟自己一起…… “跟我一起可过不了这么豪华的日子,” 汪泉指着满桌精致早点,又抬抬下巴对着窗外绝美景色,“我只是工薪阶层,我怕你不习惯。” 沈心悦虽然有礼貌,但还是个孩子,说话直来直去,汪泉也不跟她客气。 “费用你不用担心啦,我可以帮你付,也可以签我爸的单,叫他没空陪我,签再多他也不会有意见。” 沈心悦毫不在意地说。 汪泉无奈地笑,只坚持道:“我只能自己付,最高也就住到四五星级,还不是每天,你如果跟我一起要有心理准备。我在这住一晚已经超我预算了。” 只怕是很超,汪泉想,不过倒也是值得的,除了林凡……偶尔奢侈一把就当体验人生了。 沈心悦依旧不在意:“也可以啊,天天睡高级酒店也没什么意思,都听你的。” 俩人边吃边商量,大致定下了后面三四天的行程,汪泉早上把东西都放包里背出来了,打算趁沈心悦收拾行李的空档,自己去退房。 她问沈心悦去哪退房,沈心悦一脸茫然地问:“退什么房?” 汪泉估计她也是爸爸签单不用管了,难不成连自己的也签了?仍是坚持:“就是我的房间啊,我自己付钱。” 沈心悦明白过来,有点好笑又有点无措:“啊……可是姐姐,这是我家啊……” …… …… 这些有钱人到底是想怎样! 买下全世界是不是! 汪泉后来问过沈心悦,你们一年又住不了几天,有必要买下来吗? 沈心悦说,我爸喜欢,有时候会一个人住那边,有时候也会邀请朋友和合作伙伴来这边度假,这处房产已经算是利用率不错的一处。 难怪沈月渠轻车熟路摸到湖心亭,老神在在得很。 两个女孩儿年龄,出身,性格差距都不小,没想到这一路倒和和睦睦,欢声笑语不断。沈心悦年纪小,又受的西方教育,心直口快但热情善良;汪泉年纪大,不拘小节又温和坚定,俩人互补互助,旅途很是圆满,也让汪泉对有钱人家的孩子大为改观。 其实湖心亭那一晚,沈月渠也让她对有钱人,嗯……富豪,有一点改观,但成年人,尤其是饱经沙场的成年人,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俩人最后在东京分别,汪泉带着一堆给周南代购的东西和同事的礼物回到申城,沈心悦则先去香港,再回美国——她到处都有家,还跟汪泉约定下次回申城去她家玩儿。 汪泉这一周几乎没怎么跟外界联系,回来一堆消息要处理,不过旅途愉快,心情舒畅了不少,虽然没打算这么快原谅徐鸣,但终归不怎么气了。 徐鸣在她回来第二天就收到消息,下班特地带着一大捧黄玫瑰来赔罪,又请人排队,让汪泉不用等直接吃上了最爱的那家火锅店,这家店原本排队都是三小时起步。 汪泉本来就不是爱拿乔爱计较的人,再僵持下去自己都不知道还想要怎样,这一页也就这么翻过去了。 火锅咕嘟咕嘟的香热气息中,汪泉拿出送给徐鸣的最新款游戏机,他已经关注好久了。本来想在家就送给他,又怕显得自己太好说话了。 徐鸣猛亲了汪泉侧脸两下,大喊:“谢谢宝贝儿,是我错了,你让我情何以堪呐!” 汪泉拍了拍徐鸣脸颊道:“那就以后好好做个人!” 徐鸣立马挺起腰杆,敬了个礼:“遵命!” 又腻腻歪歪靠在汪泉肩膀上,问她一个人怎么玩儿的,自己担心她安危上班都险些犯错,又不敢天天电话轰炸,生怕汪泉更烦了自己。 汪泉有些犹豫,毕竟跟沈家只是偶遇,拿出去跟别人说或许有攀关系显摆之嫌,跟男朋友分享,总归没什么吧。 便问:“你知道沈月渠吗?” 徐鸣点点头,“知道啊,那个很有名的投资人。” 汪泉道:“嗯,我在日本碰见一个女孩子手机掉海里,就借我的给她,我们后面就一起结伴旅游。她是沈月渠女儿。” 徐鸣本来忙活着烫菜,听完最后一句“腾”一下又坐直了,满脸惊讶道:“不会吧,你跟沈月渠的女儿一起旅游??你人品爆炸啊!那你有见到沈月渠吗?” 汪泉看他跟周南一样激动,顿时感觉大家是不是都对有钱人滤镜太重了。 “我之前就见过他啊,做会的时候。在日本一起吃了顿晚饭,他们一家三口都在。”汪泉的口气与说跟周南一起吃了顿晚饭无异。 “宝贝,那可是沈月渠啊!!!你跟沈月渠吃饭!你有留他的联系方式吗?”徐鸣一脸期待。 “没有,只是凑巧吃了顿晚饭,第二天人都没见着。”汪泉如实相告。 徐鸣仍不死心:“那他女儿的呢?一起玩了那么久总归有的吧。” 汪泉服了,转过身半真半假地问:“你想干什么?有或没有又能怎么样?” 徐鸣讪讪,又靠在汪泉肩头撒娇:“我就是好奇嘛,毕竟是传闻中的人物,我能干什么,我一个白衣天使预备役就算认识这些人也没什么用啊。” 汪泉也觉得自己有点上纲上线了,如果是周南这么问她肯定不会有什么感觉,还得一起八卦两句。她好像只是不希望自己男朋友关心细枝末节胜过关心自己,也不希望他是那么……八卦碎嘴子以及别有用心的感觉? “人家满世界飞,有也没什么用。你呢,我不在你都干嘛了,有没有背着我吃喝玩乐?”汪泉直接转移话题。 徐鸣一听赶紧开始诉苦,说自己多忙多累,不仅医院连轴转,还因为汪泉不理他惴惴不安,整个人弄得身心俱疲。 汪泉一记眼风:“那还不是你自找的!” 徐鸣连连称是,并表示下次一定加倍赔偿。 汪泉复工,最开心的就是程航。年底各种会议多了,他正是人手紧缺的时候,结果自己的得力干将一个远渡重洋不理人,一个消极怠工也想度假,把他气够呛。 千源年底也跟语盛有几次合作,汪泉参与了不少,但都没再碰上沈月渠。有时候汪泉觉得那一晚的湖心亭像是一场梦,跟一个永远没有交集的大佬,在一个纯净银亮的美景里,对坐饮酒,相伴赏雪,浅浅交谈,共伞归去。 这样如梦之梦的时刻,或许再也不会有。 如果不是沈心悦时不时地给她发消息,她或许真的会怀疑自己在山顶山庄的那一夜,和沈家人的因缘际会。 沈心悦经常给她分享各种消息,从明星八卦到时事政治到学术百科,无一不涉足。汪泉忙起来来不及回复甚至忘了回复,她也不甚在意。有的时候汪泉觉得太忽略对方,又会主动问候她近况如何,若有烦恼,也会开解几句,俩人简直模范忘年交。 但出乎意料地,汪泉遇上了林凡。 那也是千源的一场会议,林凡代替沈月渠出席,整个人风姿绰约又言之有物,气场不输沈月渠,连汪泉都忍不住有点欣赏她。会议结束,汪泉从黑箱子出来,远远地看到林凡,而林凡似乎也正看着她,眼神交汇,汪泉下意识略一点头,林凡则若无其事转头跟身边人交谈。 汪泉:林太后果然还是一点没变! 7. 卖了她 那天结束后,汪泉跟周南约了饭。 俩人已经一两个月没好好吃顿饭了,年底大家都忙得飞起,汪泉回来这一个月马不停蹄,连徐鸣都没见两面。 为了保护已经饱受摧残的嗓子,俩人选了一家粤菜。周南坐下先干了一大碗靓汤,开始竹筒倒豆子般地诉苦,说程航如何压榨她,说自己如何反抗但反抗未果,说汪泉有多没良心,说世道如何艰难,打工人如何困苦。 汪泉一一听着受着,等她一波将歇,一波又要起的时候,赶忙掏出一套在日本给她买的贵妇护肤品递过去,脚下还有一大包都是她的代购战利品。 周南像哇哇大哭的婴儿见了奶,一口蓄势待发的长气生生咽了下去,勉强克制住嘴角的欣喜,边接边虚头八脑:“哎呀吃饭就吃饭,还带什么东西啊!” 汪泉闲闲扫她一眼:“这不是为了堵住某个祥林嫂的嘴嘛~” 周南:“嘿嘿,谁让我姓周呢,或许祖上跟周树人祥林嫂是一家,遗传遗传。” ……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插科打诨了一阵,周南总算开始关心起汪泉的旅行。 “你这次去日本玩儿得怎么样?还有徐鸣,他怎么这么不靠谱?”周南满嘴吃的,话都说不清楚。 事情已经过去,当时憋着那口气没找人吐槽,现在也懒得说了。 “医院请不来假也没办法,工作要紧。不过我也气得不轻,在日本一下也没理他。” 周南连连点头,“干得好,没男人姐们儿照样潇洒出游!你就没艳遇一把,气死他!” “你知道我遇着谁了吗?”说到这个汪泉来劲了,周南听了铁定会激动,“我遇着沈月渠了!” “我靠!” 周南嘴张得比菠萝油大,“你特么艳遇沈月渠?!” …… “阅读理解及格没有?你平时做会就这么翻译的?程航没接到投诉吗?”汪泉霹雳三连问。 “不是,你这异国他乡能遇见顶级富豪,你说这不是艳遇是什么?哦确实不是艳遇,你这得叫金遇,怪不得人说‘金玉良缘’,都是有道理的啊!” ……什么跟什么啊! 周南振振有词,汪泉重拳出击:“我遇见了他们一家三口,这算啥遇,外遇?” “呃……你不是去拆散这个家的,你是去加入这个家的,哈哈哈哈哈……”周南自己把自己讲笑,笑了好一会儿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汪泉一一说来,周南故作高深:“小泉泉,我感觉你大福将至!” “你不如说我大限将至,还靠谱点儿,我最近真是忙到要猝死。如果我死了记得帮我爸妈问程航要赔偿!”说罢汪泉也喝了一大碗汤,好好补补。 周南啧啧两声,继续道:“我说真的,世间万事皆有因果,如今你们远渡重洋相遇是因,将来情意绵绵腰缠万贯是果。” 说罢举起茶杯,对汪泉道:“苟富贵,勿相忘!” 汪泉送给她一对白眼:“这小三给你当你要不要?再说人家只是有钱,不是眼瞎。” 周南想想也对,又要开口,汪泉先发制人:“你呢,最近铁树开花没?” 周南:“我对开花没兴趣,我只对铁树变金树有兴趣。” 汪泉竖起大拇指:“志存高远,人间清醒!” 要说周南嘴这么这么欠呢。 越欠还越真。 汪泉在某一个终于闲在家的周末,暖洋洋窝在阳台晒太阳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对方开门见山地表示,自己是沈月渠助理丁越,请问她周末是否有空,沈总有一些事情希望能跟她商量。 汪泉感觉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好像确实是飞机上碰见的沈月渠助理的声音,不过她到现在才知道对方叫什么。第一反应是奇怪,沈月渠能有什么事情找她?何况对方日理万机,真有什么自己能做的,直接说就好,毕竟人家家里住了一晚,这个人情能有机会还也不错。 汪泉直截了当地回复:“丁助理,有什么事我能做的,电话里直接说也行,沈总那么忙,我就不另外耽误他时间了。” 丁越闻言顿了一下,觉得汪泉情商不是很高,嘴上仍是镇定道:“汪小姐,还是当面谈比较好。如果您下午都有空,三点我来接您,稍后也把地址发给您,可以吗?” 既然对方坚持,那汪泉也无可无不可,唯一麻烦的是还要洗头化妆。 下午三点,汪泉准时下楼,看到丁越西装笔挺,站在一辆黑色的车边等她。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怎么知道她家在哪?还有她的号码,虽然沈心悦也有,虽然他们想要找她的信息完全不是难事,但汪泉直觉不太舒服…… 丁越看到汪泉下来,立即上前迎了两步,微笑致意:“汪小姐,好久不见,我是丁越,希望您还记得我。” 汪泉回以微笑:“你好,我当然记得,谢谢你来接我。” 车只开了几分钟,就进了一处安静的院子,外面是高高的红院墙,周边是郁郁葱葱的绿植,大门一直紧锁,汪泉路过几次,但没见过里面光景。 院子很大,楼倒是申城典型的三层精致小洋楼,红墙黑瓦,四四方方,装修是美式和中式的结合,有点民国时期的味道,客厅的乳白色沙发看起来大而柔软,对面是个深棕色壁炉,周边有一些同色家具。冬季的下午,这里明亮温暖,因为客厅侧边开的不是窗户,而是两扇大大的玻璃移门,对着后院一整片精心修剪的嫩绿草坪,若不是旁边开得正好的山茶和风雨蓝,都让人疑心是不是一片高尔夫球场。 汪泉喜静,热爱大自然和晒太阳,申城冬季阴冷潮湿,城市高楼林立,寸土寸金,因此晒太阳和亲近自然都是不可多得的享受。汪泉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再次认同周南的伟大理想——有钱,确实很舒服。 丁越带着汪泉在楼下简单逛了一圈,又要上楼看看。汪泉自然是不同意,她本以为是去咖啡厅之类的地方,没想到来到这么私密的场所,出于对沈月渠的信任她听了丁越的话,现在想想自己简直是作死——万一丁越是私自行动呢?万一丁越图谋不轨呢?这深宅大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是太大意了! 这么想着汪泉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问丁越:“丁助理,沈总到底是有什么事?” 丁越在沈月渠身边多年,识人眼色一流,见汪泉面色从刚刚的欣赏满意一下子变得紧张不豫,立马安抚道:“汪小姐请坐,您不必担心,我确实是受沈总指示邀请您,也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单纯想带您参观一下这栋房子。” 得到对方这么坦然的回复,汪泉稍微放下点心,见丁越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又邀请她入坐,她便挑了个较远的位子落座。 “这个房子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要我参观?”汪泉虽然喜欢这里,但也预感不太好,尤其丁越一直打谜语,很烦。 “您对这里满意吗?”丁越仍是问。 “满意,一百二十分满意,所以呢?你要送给我吗?”汪泉耐心有限,更讨厌对方把她当傻子耍得团团转。 “是的,只要您喜欢,”丁越客气又爽快地回复道,完全无视汪泉话里的刺挠,还很严谨地表示,“不过不是我送您,是沈总送您。” ??? 沈月渠许久没见,上来就要送房子? 就因为她借了电话给他女儿? 这是什么中东土豪戏码? 该不会等他死了还要感谢自己借手机的善举,留一份遗产给自己吧? 而且,是送使用权还是产权?汪泉甚至分心想了一下实操性…… 这真的不能怪汪泉,她身边都是辛辛苦苦还房贷的人,即便自己收入尚可,也负担不起申城非人的房价,她完全不想累死累活,就为在这密密麻麻的高楼窗口里拥有一束属于自己的,需要还贷几十年的灯光。 那不是家,是牢笼。 她从来没见过有人拿着个市中心大院子小洋楼要送人,这也太离谱了。 就算卖了她也买不起啊。 等等,卖了?…… 汪泉脑子里疯狂发散思维,嘴上仍是镇定:“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丁越沉默几秒,整理了措辞后开口:“汪小姐,今天沈总本来是想跟您谈的,他说久未见您,为了表示诚意必须亲自到场,但他实在是临时有事耽搁了,所以让我代为处理。这处房产是沈总亲自挑选的,觉得您应该会喜欢。沈总向来慷慨大方,从不亏待身边人,只要您乐意,不论以后工不工作都能生活无虞。不过沈总也希望,他想见您的时候,您最好都在。” 丁越委婉的把话说完,仍是没有拿出包里条件丰厚到能让汪泉瞠目结舌的合同,他知道汪泉跟沈月渠有过好几次交集,跟沈心悦私交甚笃,但接触她以来没有感觉到半点对沈月渠巴结讨好的心态,只有客气和应付,所以想先看看对方的态度,自己也留张底牌。 汪泉被丁越最后几句话震惊到无言——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还真是把自己卖了? 汪泉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她本来就对生人客气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工作上接触的都是同行,偶尔被程航求着见客户,也都有他在前面挡着,真有图谋不轨的自己绝不会纵容迁就。她一直自诩靠专业实力吃饭,走遍天下都不怕,更瞧不上任何潜规则。 她在沈月渠心里是这样的人? 沈月渠又凭什么这么对她? 而且这种事都要助理出面,干脆床也让助理上好了! 汪泉一瞬间又气又怒又深感被羞辱,连带对丁越也更加厌恶,这个对她客气有礼周到有加的助理,是不是也在等着看她放下自尊,感恩戴德?也在想再怎么高学历有能力一身傲骨的所谓独立女性,也不过如此? 终究是有钱人的阶下臣,床上客。 她冷笑一声,隐忍怒气,却忍不住阴阳怪气:“没看出来,丁助理还兼职拉皮条?千源真是人才辈出,能者多劳啊。” 人人都知道丁越是沈月渠身边一把手,巴结都来不及,何曾受过这种阴阳怪气的谩骂。丁越也没想到汪泉爪子竖得这么锋利,但对方说的也确实是实话来着…… 他面不改色:“汪小姐,沈总无意冒犯您,我更是。沈总确实很喜欢您,对您的安排也非常用心,希望您感受到我们的诚意。” “诚意就是这套房子?我是要跪下来谢谢你们的诚意吗?还是你觉得我离开这里就会露宿街头?”这些人道貌岸然、油腻虚伪的话简直让汪泉作呕。 丁越闻言却感觉自己最后一张牌留对了,人心终究是相似的,汪泉当然第一反应有伤自尊的生气,但言辞间也有对只有这套房子不满的意思吧? “当然不止这些,汪小姐只要愿意,也远不会是今天这些。”丁越说着掏出包里的合同,翻开第一页放在汪泉面前,几乎是胸有成竹地双手环抱靠在沙发背上。 却见汪泉立马啪地一声合上合同,又觉得不够,把它底面朝上甩翻在桌上。 她现在正在气头上,就是把整个上海滩放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同意。而且汪泉自己也知道,拒绝堕落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诱惑,一旦尝过滋味,那滋味就在心里生了根,反反复复,不是自我意识能够拔除的。以沈月渠的能力,什么样诱惑的条件都可能出得起,但人性经不起试探,她不希望自己因为合同的内容而动摇,更不希望某一天日子不如意,午夜梦回还感到一丝遗憾后悔。 毕竟她明明做了对的选择。 “丁助理,我有男朋友,他很优秀,我们感情很好,沈总找错人了。”汪泉后悔那天湖心亭没有接徐鸣的电话,没有光明正大告诉沈月渠自己有男朋友。 但丁越对此毫无反应,他像是早有准备,冷静道:“这不是问题,沈总可以等您处理完感情问题,如果对方有什么损失和要求,沈总也愿意一并补偿,总之一定会让您满意。” 这就压根不是人话了,汪泉想,这是彻底的买卖。 丁越彷佛拆迁办谈判般冰冷的话让汪泉完全不指望他们能理解自己的立场,他们只会想方设法劝说你妥协。 这些人没有真情实感,只有利益交换。 汪泉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姿势给了她更多清醒和底气,她想到刚刚一眼瞄到合同上居然写着职位名称——私人助理,毫不留情地对丁越道:“丁助理,我的感情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你们。你既然觉得这么不错,建议你毛遂自荐抛妻弃子再兼职这份工,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想沈总也一定会让你满意。” 她劈里啪啦说完拎起包就走,到了客厅门口又停下,看着隐忍不快的丁越补了一句 “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对你们这些事不感兴趣。”头也不回地走了。 汪泉几乎是一路小跑到门口,拐出这条路,才敢放松下来大口呼吸,慢慢往家里走去。 职业使然,应对再突发的状况她也能做到冷静自持,只是刚刚,或许是从来没有这种侮辱人格的事情出现,又或者,是她对沈月渠也许跟一般生意人不一样的想象破灭,总之,她久违地失去控制,怒火攻心口不择言了。 但是也好,脸皮撕破,以后也不用再跟这些人来往了。 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她不知道,她对沈月渠的判断全都是错的,自然也不能信当下的想法。 沈月渠在她心里再也不是那个清风霁月、斯文儒雅、神秘莫测的英俊投资人,只是个油腻猥琐、手段肮脏、天下乌鸦一般黑的土豪。 汪泉失望中透着一股悲哀。 8. 道歉 知道社会险恶是一回事,遇到社会险恶又是另一回事。 汪泉回家缓了一会儿,仍觉得憋闷难受。可这件事,压根也没法跟别人启齿。 ——“沈月渠那个道貌岸然的居然想包养我!”“我拒绝了沈月渠的包养。” 怎么听怎么别扭。 徐鸣肯定不能说,周南又没法说,父母不敢说,沈心悦倒是思想开放,同仇敌忾。 可……她是沈月渠闺女! 汪泉真是昏了头了,这可咋整,好朋友的爸爸居然想包养我? 沈心悦知道她爸是这样的吗,明明之前还一家三口旅游…… 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也跟恨外面狐狸精似的恨自己? 这朋友还怎么做…… 汪泉想了一圈,一口老血没吐出来,还是自己含泪咽了。成年人的苦,终究只能自己咽! 后面几天风平浪静,汪泉渐渐放松警惕,投入工作,也不再让自己回味跟沈月渠相关的一切事,好的坏的,都是过眼云烟了。 转眼春节将至,汪泉每年雷打不动提前一周回家。 她家在离申城不算远的邻省一个小镇上,父亲是中学老师,母亲是卫生所医生,属于看起来不错但实际也就混个温饱但也从没苦过孩子的水平,而且父亲脾气很好,父母恩爱,家庭幸福,她对家也就格外依恋。汪泉小时候还跟奶奶在乡下住过几年,一直到她上初中,家里其实都还兼种着地,她觉得这也是她热爱自然的来源。 她喜欢回家,这里清净简单,自然美好。 除夕之前,徐鸣也回了家。 徐鸣假期只有两三天,后面还要回去值班,他家在汪泉家隔壁市,是另一个省的省会城市,两三个小时的路程,汪泉在家也没什么事,就去邻市看他。 徐鸣自然开心,但是家里亲戚众多,逢年过节少不了都要走一走,一时也分不出时间陪汪泉,只能晚上陪她逛逛,在酒店待待。 为了补偿汪泉,徐鸣第二天晚上定了餐厅,准备了鲜花蛋糕礼物,说是五周年纪念日。 那晚汪泉挺开心,有种回归正常生活的安稳和幸福感,忽然想到,应该发个朋友圈。 她一向是个不爱公开谈论隐私的人,社交网络动态都发得很少,但是这次,她觉得应该广而告之。 沈月渠今年一家在洛杉矶过年,林凡在香港迟迟未归,沈月渠倒是为了陪女儿提前三天回来了。 某天晚上,父女俩难得都安安静静坐在客厅,一个玩手机一个看书。沈心悦突然凑过来,举着手机给沈月渠看,嘴里感叹道:“爸爸你还记得汪泉小姐姐嘛,我们在日本遇见的那个,她男朋友好帅啊,不过她也很漂亮,人又好,都在一起五年了,真是神仙爱情!” 沈月渠姿势没变,眼睛在手机屏幕上停留许久,那是汪泉发的跟徐鸣的合照——汪泉依偎在徐鸣怀里,长发如瀑,手捧大束红玫瑰,周边点点烛光衬得她柔和清纯中透着一股慵懒妩媚,徐鸣则像个清爽帅气的大学生,笑得灿烂阳光,连沈月渠第一眼看了都不得不承认,确实很般配。 沈心悦点了下图片,露出汪泉配文:“感谢过去五年有你,愿未来五十年都是我们~”下面还有两个俩人在日本旅游加上的国内友人,在评论起哄道:绝美爱情,是不是好事将近?汪泉回复了几个高深莫测的扶眼镜表情包。 沈心悦自顾自给爸爸看完又继续刷朋友圈,沈月渠复又转到自己的书上,看了好半天终于翻了一页,结果用力太猛——撕了。 沈月渠直接放下书,去阳台抽烟了。 沈心悦看着她一向四平八稳的老爸突然焦躁,一脸兴味。 汪泉和她男朋友的状况沈月渠一清二楚,但知道和实实在在看到秀恩爱的图文,冲击力天差地别。上次汪泉和丁越不欢而散,他本想再等一等,现在看来等不了了,恋爱尚可,要是结婚了就难办了。 何况他也不想再让汪泉跟别人谈恋爱了。 因着汪泉发了这个朋友圈,无数人来问她是不是婚期将近,包括她父母。汪泉不胜其烦到开始后悔秀这个恩爱,但又不好意思跟徐鸣吐槽,否则看起来岂不是变相催婚。 其实对于结婚她还是有点迷茫,跟徐鸣结婚是没问题,那么婚后呢?徐鸣是医生,所在的医院也是申城数一数二的大医院,事业前景一片大好,他是不可能离开申城的。但日复一日在拥挤的申城奔波,在钢筋水泥和沙丁鱼地铁里寻求一丝喘息,汪泉光是想想,就已经感到疲惫,那不是她想要的未来。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个想法,在别人看来,汪泉工作勤恳用心,专业能力一流,即便在申城这样人才如云的地方,也能过得游刃有余。 但汪泉志不在此。 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其实她也没有想得很仔细,但最起码是阳光灿烂,自由自在的日子——在她看来,这才是生而为人最大的意义。 汪泉过完年回申城当天,接到了沈月渠电话。 那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的瞬间汪泉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说完“你好”之后就不作声了,果然沉默了几秒,沈月渠开口:“汪泉,我是沈月渠。” 汪泉仍是沉默,心里有点恐慌。 她不知道说什么,说起来她已经两三个月没有见过这个人,即便见了也算不上熟。上一次是因为他闹得不欢而散,但却是丁越出面,他隐身在后,中间隔了个人,好像现在直接对他发火也变成自己莫名其妙了,尤其当时没有紧接着找他发作,过了这么久再闹起来,又没什么劲了。 何况她也找不到沈月渠,她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他却可以轻易让人上门说要包养她。 一瞬间这么久积压的失望,屈辱,不满,愤懑在沈月渠平静的声音里全都涌了上来,彷佛马上就要淹没她。在失态之前,在说出不可挽回的话之前,她飞快丢下一句:“沈总,我跟您没什么好说的。”就挂断,拉黑,静音,手机摔进了沙发里。 她想破口大骂,但她说不出难听的话,而且沈月渠终究是沈月渠,说他可以只手遮天也不为过,语盛,程航,甚至自己的饭碗,搞不好都要仰仗他的鼻息。 她就算想要逃离他,也绝不可以惹怒他。 成年人,终究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除了家里人,沈月渠已经许多年没有被别人挂断过电话了,没想到小姑娘看起来温温和和,脾气这么利。沈月渠本就是约她下午当面谈,既然挂电话了,再多打也无益,索性亲自上门,守株待兔。 汪泉从小区门口便利店买了一些饮料速食回来,就看到楼下停了一辆银色宾利,丁越站在车门口,她心跳都吓漏一拍。上次话已经说得那么清楚,实在想不到对方还有什么必要来找自己,除非死缠烂打。 刚从老家奔波回来,被沈月渠一个电话气了半天,这会儿又让丁越来,阴魂不散,汪泉身心俱疲。 沈月渠有病啊! 来都来了,躲也没用。她顿了一下索性直奔丁越而去。 谁知道丁越只是打了个招呼,就拉开后座车门道:“汪小姐,打扰了,沈总在等您。” 汪泉已经看到沈月渠交叠的腿和握着手机的手,没想到他也来了,她有一瞬间的慌乱,立在原地,下意识想要逃离。 沈月渠见她杵着不动,在车里低声道:“汪泉,上来。” 那声音温和湿润,彷佛不久之前被她挂电话的事根本不存在。汪泉本该是占据道德优势,理直气壮的,结果在沈月渠面前却跟小学生见了班主任似的,他一出声,她就乖乖听话了。 主要是这时候反抗意义不大,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不自觉攒了攒手里的塑料袋,闷声上车坐在后座,只盯着前面座椅,也不看沈月渠。 汪泉一向叫大家不要对有钱人滤镜太重,但此时此刻自己都不得不承认钱太有滤镜了——沈月渠衣冠楚楚,豪车名表,能立马去拍《财富》封面,反观自己一身居家服套一件长款黑羽绒服,手拎一塑料袋东西,坐在温暖清香的车里,感觉自己像个拾荒大姐误入国王宫殿。 但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汪泉想,他们实在不适合有太多交集。 丁越帮他们把车门关上,沈月渠的味道更近更清晰,他西装革履,却还是像一个风雪夜归人,满是清冷凌冽。 但出言却并非如此,他看汪泉一副消极抵抗的样子,转身对着她道:“怎么不说话?” ?不是你找我吗? 沈月渠继续:“你是不打算理我了?” …… 能不能问点正常人能回答的问题? “抱歉,我不知道你这么讨厌我。” …… 为了防止沈月渠说出更不符合他高贵身份的话,汪泉赶紧接茬道:“沈总,您到底想怎么样?” 沈月渠看着汪泉终于抬眼看他,满眼的疑惑和无奈,衬得素净小巧的脸更是可怜,他把心里下意识放浪的回答压下,叹了口气诚恳道:“上次的事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汪泉没想到沈月渠这么直接,毕竟身处高位的人道歉难得,虽然这是应该的。 “好的,我接受。我可以走了吗?”说罢作势就要去开门。 沈月渠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对她的油盐不进有些无奈,“还在生气?”他好声好气地问。 她当然可以有无数句话质问他,又都觉得没有意思,他在轻描淡写,在糊弄了事,而他这么做的底气,无非是他家财万贯,位高权重。 汪泉不作声,怎么回答都不对。沈月渠又道:“陪我坐会儿。” 汪泉不想理他,挣了挣手腕,沈月渠以为她还要走,扣紧了往身边一带,俩人距离一下子凑近,汪泉听到沈月渠在她耳边低斥:“听话。” 沈月渠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流喷在耳廓,声音彷佛炸开在汪泉心里,她甚至忘了拉开距离,只是偏开了头。 她应该要有理有节地质问沈月渠“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是我什么人,我拒绝你了不要再来找我。”但是沈月渠似乎总有这样的能力,轻易把握身边的气场,谈话的走向,以及自己的情绪。 “今天来得突然,这里不方便,很多话一时说不清楚,我知道你心中有埋怨。”沈月渠重新放缓语气,又循循善诱,“这样,上次是我唐突,这次听你的,你想想让我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气,想好了告诉我。只一点,期间不可以不接电话不理人。” 汪泉直觉该拒绝,但又不知从何拒绝,她一向清明的脑子一片浆糊,于是不得不直截了当,撤开一点距离,看向沈月渠:“沈总,我是不会答应的。” 即便徒劳,也不得不说。 沈月渠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听了丁越的汇报,就知道汪泉是什么样的人——她不屑伪装,原则坚定,甚至到了清高自傲的地步。 但他不会嘲笑她的天真,相反,他的世界太久没有这种真实的倔强,在遍地假花的世界里,玫瑰尖锐的刺也成了采撷者的向往。 沈月渠看着汪泉的侧脸,忍住狠狠勾过她下巴的欲望,正色道:“汪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早晚会知道。”说完他终于下了赦免令,“今天也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汪泉带着自己的东西下车,瞬间袭来的冷空气让她豁然清醒,车上空气还是太浑浊了,她疲惫地想。 沈月渠临走前降下车窗,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袋子,开口道:“别吃这些,等下叫人送饭来,上去吧。” 汪泉感觉沈月渠不是来道歉,而是在下网,但她不知道该如何不被捕住,他的网太密太势不可挡,她做不到鱼死网破,也逃不开这片海域。 三院骨科 汪泉到家拿出手机,发现微信收到了沈月渠的好友申请,她已经不去想他为什么到现在才加自己,也懒的拒绝,话说到那一步,她已经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做无用的挣扎,自找麻烦。 没一会人又有人敲门,果然送来了一套包装精致的江浙菜,汪泉没在上面看到饭店logo,她自暴自弃地想,沈月渠就算下药毒死她她也没办法。 她当然知道,沈月渠没有放弃,也不会那么轻易放弃,不管是他手握的能力还是他作为商业投资人的征服欲,都没有理由让他就此打住。只是汪泉作为一介平民,确实无能为力,哪怕沈月渠要谋财害命,她又有什么办法? 但汪泉不得不承认,当面对着沈月渠和隔着别人,她对他的想象和感受都是完全不一样的。隔着丁越,沈月渠无耻下流,猥琐邪恶;面对沈月渠…… 那太复杂了,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最起码,今天的见面让她挥去了那些恐怖的想法,沈月渠应该,至少暂时,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举动。她也只能静观其变,走一步看一步。 幺蛾子再多,日子也得按部就班过。 汪泉第二天就拉着周南回公司,跟程航聊今年的工作计划,工作虽然不能给她物质上抵御沈月渠的能力,但精神上却可以给她安宁和勇气。 工作计划这事儿本该年前做的,不过当时汪泉正忙,程航也整天见不着人,汪泉怀疑他根本不是在见客户,而是在花天酒地,否则这人怎么气质越发颓废,黑眼圈越来越重了? 她这么怀疑倒也不是空穴来风,程航是高他们几届的学长,也是普通小城背景,完全靠自己的能力和勤奋把语盛发扬起来。最开始还有另一个合伙人,那人后来全家出国,离开语盛,从此程航就当家作主了。 他是外语学院出身,对这行有专业的认识和见解,同时又能说会道、长袖善舞,为人仗义、不拘小节,因此外对客户内对员工,既能以专业服人又能靠人品留人,这几年事业渐渐蒸蒸日上,蓬勃发展。 汪泉和周南研究生一毕业就进了语盛,彼时正是语盛如日中天的时候,俩人实力优异,程航也愿意给新人机会,很快就锻炼成了资深老手。这两年语盛越发稳定,译员成熟靠谱,程航也逐渐开始酒池肉林……不再一天到晚盯现场,挖客户,时常出入声色场所,人也带着油腻起来。 周南显然跟汪泉不谋而合,见面就心直口快地吐槽:“学长,这是夜夜笙歌,精气不足吗?” 谁知道一向嬉皮笑脸的程航喝了一口浓茶,疲惫地开口:“唉,我巴不得那样。家里出了点事儿,弄得焦头烂额。” 程航跟他们关系虽近,但很少开口说自己的困难。突然这么坦诚,俩人皆是一愣,随即收起玩味的心思,想来他真的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程航说了过年间的遭遇——母亲年前检查出骨癌,程航赶紧把人接来申城看病治疗,病情才稍微稳定下来,过年的时候父亲又突发中风,现在也在住院。家中两个老人双双倒下,程航心力交瘁,整个人垮了不少。 汪泉和周南万万没想到事情是这样,连忙问需不需要帮忙。程航经济上肯定没问题,虽然在本地站稳了脚跟,但终究是外乡人,又没有结婚生子,家中父母都病重,自己想必很心痛难过,孤单落寞。 三人谈完工作一起吃午饭,周南和汪泉都觉得平时对这位学长兼老板关心太少,甚至还盲目绯腹人家,很是愧疚,一直在询问老人近况。 程航本不欲多说,一个大男人总不好到处诉苦,架不住两个美女嘘寒问暖,循循善诱,又或许是积压的痛苦太多太久,说着说着也有点停不下来。 周南更是一改平日天马行空的毒舌,从老人身体健康,日常护理到程航现在的衣食住行、工作和生活的平衡,无一不问个仔细。汪泉知道周南认真起来很靠谱,但细心到这种程度还是让她自愧不如。 下午俩人就决定一起去医院探望,以后如有需要也可以去帮忙,程航请的护工,他又是个男人,照顾老人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程航父母就住在徐鸣所在的三院,还是徐鸣所在的科室,这是汪泉没想到的。 徐鸣跟程航也认识,不算很熟但一起吃过几次饭。三院的骨科是申城数一数二的,程航一开始就把母亲放在这里治疗,后来父亲中风,为了方便照顾,也让他住在了三院。 汪泉有点疑惑,按理说徐鸣应该知道程航母亲在这里住院的事,怎么提都没提?难道科室太大,方向不一致,真的没碰上过? 她立即问道:“叔叔阿姨住在三院?那不是徐鸣医院吗?” 程航自然知道,他跟徐鸣都见过几次了,他也有点惊讶,问:“徐鸣没跟你说吗?” 这是徐鸣肯定知道的意思了,可是徐鸣要是告诉她了,她刚刚又怎么会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 等等,她刚才跟周南一样惊讶,程航对此却没有疑问,甚至这么多天也没提过这件事,难不成他以为自己知道但装作不知? 那汪泉在他眼里成了什么人? “没有啊,我要是知道了还能不管不问吗。”她有点憋屈,又有点生气。 周南依旧快人快语:“那学长你刚刚怎么没提啊,汪泉一副啥也不知道的样子你不觉得奇怪吗?” 程航是个人精,徐鸣跟汪泉这么多年感情甚笃,又刚刚秀过恩爱,联系紧密,这事儿没有不跟汪泉说的道理。可汪泉一直无动于衷,闭口不提,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巴巴上去说自己家的苦楚。刚刚以为汪泉假装不知,自己也就陪着粉饰太平了,难道还要上赶着问你为什么之前知道了也不关心我? 结果这么点成年人的心知肚明,被周南没心没肺地戳破,程航汗颜。 “我以为汪泉忘了嘛,她去年底都忙成啥样了,不记得也很正常。”程航不动声色地找补回来,一边又觉得有点对不起汪泉,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他就说她不能是这样的人啊…… 他语气真诚,周南也就信了,转而向汪泉吐槽:“你男朋友怎么回事儿啊,这都不给你说,那你俩平时都聊啥?” …… 程航都佩服周南聊天的水平,不知不觉真诚地提问,总能让一个人陷入尴尬。 汪泉都习惯了她这样,自然不会计较,但也确实有点抹不开面儿,自己男朋友怎么回事儿啊? 不过周南确实问到点子上去了,汪泉跟徐鸣已经在一起五年,早就从最初的恨不得吃喝拉撒都分享到现在一切尽在不言中了——一是太了解对方,很多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什么意思;二是工作太忙,没那么多时间闲聊。 但聊得再少,也比跟别人聊得多,程航是汪泉的老板,也是朋友,于情于理徐鸣都得知会她一声吧。 汪泉一时也拿不准徐鸣怎么想的,沉默的间隙里程航开口解围:“兴许是忘记了,医生手底下病人那么多,忙忘了也正常。” 程航不说还好,一说汪泉更生气了,徐鸣最好不要用这么站不住脚的理由敷衍她。 到了医院,程航母亲果然住在徐鸣科室,整个人消瘦枯萎,行将就木。汪泉看得心惊,因为按程航的说法,他母亲确诊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月的事情,就发展成这样了。汪泉自然更想找徐鸣,问问什么情况。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相熟的护士告诉她今天有两台大手术,几个博士生都去跟了,早上开始的,估计快结束了。 汪泉又回到病房,看到周南正坐在程母床边逗得老人喜笑颜开,程航则在一旁削苹果,时不时抬头看她们一眼,嘴上也带着笑,大概是听到他们的对话了。 暮冬午后的太阳,柔和温暖,朦朦胧胧照射在周南和程母的头发上,反射出金色的光,嘈杂混乱的病房和外面的走廊突然有一瞬间的安静,汪泉听见他们的低语和浅笑。 这可以说是很美好的瞬间,好像世间再没有寒冷和黑暗,但汪泉却忽然有点难过,因为她知道,他们之所以在这里,就是因为寒冷和黑暗。 垂眸调整了一下表情,正要进去,忽然听见有人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哎呀”,汪泉扭头,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孩子,她往前面的走廊里迎了两步,拖着嗓子开口:“总算出来了,你们今天怎么这么久啊,我都下来八百遍了。” 说着一个男生跟她一起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袋片子,女孩还攥着对方的袖子,应该是抓着男生的小臂,看起来像是挽着他。 汪泉听见男生说:“不是说了出来了告诉你吗。”语气有种宠溺的不耐烦。 汪泉抬眼一看,来人不是徐鸣又是谁。 徐鸣一转身就看到汪泉站在病房门口,面无表情看着他,或者是,他们。 他下意识把袖子上的手撸下来,脸色微变,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听见女孩毫不在意地继续问:“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汪泉真希望徐鸣没有看到自己,因为她也在想晚上吃什么,指望他的回答能给她一点灵感,这下他肯定不会给出个有用的答案了。 果然她听见徐鸣说:“我晚上约了人。”就匆匆往自己走来。 “你怎么来了?”徐鸣上来就问,语气有点生硬,或许他自己也感觉到了,立马又温和地说:“等很久了吗?” 汪泉看着徐鸣和后面姑娘双双变幻莫测的脸,微微一笑:“肯定没有八百遍那么久。” 徐鸣不可能连汪泉生气了都看不出来,他跟没听见汪泉的讽刺似的,大方介绍道:“这是妇产科李医生,也是我学妹,这是我女朋友,汪泉。” 没等俩人打招呼他又对小姑娘说:“今晚要跟我女朋友吃饭,你的论文明天午饭一起说吧,刚好明天张豪也有空。” 小姑娘面上强颜欢笑,眼睛里满是失望,她点点头,看了汪泉一眼,正对上汪泉一双古井无波也看着她的眸子,立即转头,对着徐鸣说了声拜拜,走了。 徐鸣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周南听见了门口的声音,过来打招呼:“好久不见,徐大医生。” “好久不见,周大翻译,你怎么也在?”说着往病房里看去,一眼看到程航,他瞬间明了。 “你们来看程总妈妈?可算来了,再不来我都觉得不合适了。” ??? 那你不告诉汪泉? 汪泉和周南同时二脸疑问。 “阿姨年前就来这里了,你怎么没跟我说?”汪泉问。 徐鸣一头雾水:“我跟你说了啊,我还想你怎么不来探望探望。” 汪泉看他笃定的样子,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你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记得?” 徐鸣脸色微变,像想起了什么,仍坚持道:“她刚来我就跟你说了,你估计忙没听到。” 汪泉仍是不太信,但周南和程航都在,当面争执这些也没意思,就转问程母病情如何,徐鸣说程母并非自己的病人,只是碰见过几次程航,略有了解。 晚上徐鸣请他们吃饭,说是怪自己没跟汪泉说清楚,早该来看看程母的。程航之前还有芥蒂,现在看来完全是误会。程航母亲刚来时是自己家亲戚找的关系,看的是三院的一个老牌专家。徐鸣虽然不是专家但毕竟是医生,在医院多少有点人脉,将来也会继续晋升,经此一役程航认识到结交医生的重要性,因此更是热情,并且约定下一顿他请,感谢徐鸣一直以来在医院的帮助,虽然他压根啥也没帮过。 在程航无原则的吹捧下,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局散场后,徐鸣跟汪泉打车回家,一路上汪泉一声不吭,徐鸣则忙着回复吃饭期间落下的信息。 进了家门,各自洗完澡,汪泉靠在床头,徐鸣凑了上来。 汪泉冷着脸推开他,问道:“你没什么要说的?” 徐鸣下意识道:“说什么?宝贝我想死你了?” “哪个宝贝,是想你八百遍的宝贝还是你想她八百遍的宝贝?”汪泉悠悠问。 徐鸣以为这茬已经过去了,结果还等着呢,他无奈道:“说什么呢,你不都听见了吗,就是一找我有事的学妹,否则他们妇产科大老远往我们这跑什么呢,都挺忙的。” “忙也不耽误你们打情骂俏啊。”汪泉不依不饶。 “谁跟她打情骂俏了,我只跟你打情骂俏。”徐鸣又凑上来,开始撒泼打滚,浑水摸鱼路线。 汪泉当然有感觉出来他们超出普通同事关系的亲密,但老实说今天的一切都不是什么实质性证据,徐鸣应对得也很完美,她可以生气,但无法上纲上线地追究什么,否则反倒成了自己胡搅蛮缠。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程航妈妈在你们医院住院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她只能翻篇,又想起这个无伤大雅的问题,缓和一下。 “就有一次呗,事情那么多我哪能记那么清楚。” “你想想呢,说清楚点我也能记起来。” 徐鸣又嘟嘟囔囔道:“也可能是忘记了吧,我手底下病人那么多,忙忘了也正常。”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汪泉一听恼火了,掀起徐鸣正色道:“你到底告没告诉我?” 徐鸣三番五次被拒绝,解释女同事就算了,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要对她解释,他也生气,“告没告诉你有什么要紧?她是你妈还是你婆婆啊?” 汪泉被这没心没肺的一句气得气血上涌,太阳穴都跳起来,声音却越发冷静:“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睡不睡,不睡我睡了,累了。”说完也不管汪泉,翻身睡了。 看点东西 一周后,情人节到了。 汪泉上次跟徐鸣吵了一架之后,俩人谁都没理谁,徐鸣以前一周来一两次汪泉这里,这周完全没动静,本来就各自工作忙,现在连天都很少聊,冷战起来了。 汪泉不惯他,爱过不过。 沈月渠这一周也没什么动静,只是有一次深夜突然给她发微信。 汪泉早上起床看到沈月渠给她发消息,心脏不由地怦怦跳起来,等看到沈月渠发的内容,心脏直接停跳两拍。 “我在黑名单?解开。” 坏了,她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她可不希望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惹怒他。 赶紧把人从黑名单拉出来,又意识到,沈月渠昨晚给她打电话了? 幸好昨晚没接到,可是他会不会再打啊?打不打,什么时候打,都不确定,汪泉觉得自己像在等待凌迟的人,不得安宁。 所以当她准备微信回复对方时,又打住了,万一对方收到回复又打电话确认呢,万一微信又聊上了呢? 汪泉觉得自己多少年没这么纠结过,也没这么怵过谁,实在太没出息了。 犹豫不决的时候手在屏幕上无意识瞎点,点进了沈月渠朋友圈。 发的很少,一溜拉下去也就十几二十条,还全是一些行业新闻或者公司荣誉的转发,只有两条不一样。 一条是去年年中,给沈心悦庆生,配图是父女俩一起穿着登山服登山的照片。沈月渠用英文写道:Happy 17th birthday to my sweet sweet heart. 底下沈心悦点赞并评论:Love U forever& always, Daddy! 一条就是最新的,但也已经是去年十一月底,同样是转发的文章,内容明显与之前不一样,在一众收购,并购,上市,资本市场的关键字里,这条标题一枝独秀 ——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这条也有沈心悦点赞,汪泉点进去一看,文章非常不明所以,整个一中老年朋友圈文学,不明白沈月渠充满精英范儿的朋友圈为什么要突然转发这个,这出现在她妈的朋友圈里比较合理。 她退出去想了想,还是没有回复什么——只要他打电话就知道还在不在黑名单,有什么好告诉他的? 情人节刚巧在周日,想必又是人山人海,汪泉心想,徐鸣真不打算过节也挺好,她一向最烦人多。 谁知道徐鸣到底还是没绷住,周五晚上亲自上门负荆请罪,并带来科室值班表,表示周日要值班,明天提前给汪泉过节。 汪泉自然说好,男朋友主动道歉,还能避开人流过节,岂不美哉。 第二天晚上一起吃了饭,徐鸣照例鲜花蛋糕礼物,送了汪泉一瓶香水。汪泉其实不太爱喷香水,她喜欢自然的、干净的味道,香水总是让她头晕目眩,但徐鸣很喜欢,他一个男孩子倒是喜欢一切香香的东西。 汪泉送了年前托朋友代购的限量款球鞋,徐鸣的喜好总是清晰明了,汪泉每次送礼费钱不费心,符合她简单省事的作风,她很满意。 徐鸣自然更满意,汪泉即便生气,也依然记得给自己带礼物,而且明显不是临时准备的,当场拍照发朋友圈:有女友如此,夫复何求啊! 晚上徐鸣回了医院,商圈离家不远,汪泉呼吸着夜晚清冽的户外空气边往回走边消食。 走了几分钟,感觉身后有一辆黑车一直缓缓跟着自己,一瞬间她脑子里涌入无数可怕的想法,扭头四周看看,这里好歹也是闹市区,人来人往,不能当街抢劫拐人吧? 汪泉边想边观察周边环境,脚步也不自觉加快了,一副随时准备飞奔逃命的样子。 沈月渠差点被逗笑了,他本想叫汪泉发现了就上来吧,没想到这人把他当歹徒了。 现在歹徒都开迈巴赫了吗?为了伪装? 沈月渠无奈叫司机加速到前面停车,他看到汪泉在车停之后生生刹住脚步,攥紧手里的包,抓着一大捧玫瑰,下一秒车门一开可能就要转头逃跑,总算不忍心再吓她,开口道:“走累了就上来吧。” 沈月渠头都没露,汪泉却一下子听出了他的声音。还没等她回应,司机已经下车打开了后座车门,伸手做出邀请她上车的姿势。 汪泉不喜欢让人等也不忍心让司机尴尬,乖乖上了车。 危险消失,她整个人放松在座椅上,没一秒立马又炸毛起来,又后怕又生气地骂:“你有病啊,有话就说跟着我干嘛?吓死人不偿命是不是?” 这话听得前座司机心惊肉跳,正想着要不要自己道歉,先入为主接了这顿骂,替老板缓解尴尬,后座沈月渠居然全然应下——即便申市治安出了名得好,一个女孩子晚上出门在外仍然会感到害怕,可能会遇到危险,以后要对汪泉和沈心悦晚上出门多加保护。 于是他看着汪泉目光真诚道:“抱歉,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 本来汪泉一冲动说完又有点后悔,这会儿直接愣住了,这人说话怎么一阵儿一阵儿的?一会儿强势到不容置疑,一会儿又别人说啥是啥…… 汪泉梗了一下,又要开口,车子缓缓启动,她转了话头,问:“这是去哪儿?” 沈月渠注视汪泉良久,又垂眸看向她一直抱在手里的花,“男朋友送的?” “嗯。”汪泉一面觉得刚好让他看到自己跟男友恩恩爱爱,一面又担心他会不会对徐鸣出手。 “可以扔了吗?” 汪泉没想到他这么厚脸皮,斩钉截铁道,“不可以。” 沈月渠无所谓,他点点头:“你会心甘情愿扔掉的。” 这话让汪泉立刻紧张起来,问沈月渠要干什么。 他高深莫测:“带你去个地方,看点好东西。” 沈月渠时不时盯着汪泉看,他好像喝了酒,她后知后觉地闻到一丝酒气,不重,淡淡的红酒香,这丝酒气好像让他的目光和车里的气氛愈加暧昧,汪泉有点儿喘不过气,想打开车窗,但又觉得欲盖弥彰。 她打破沉默,吐槽道:“看什么东西,还要这么大费周章?” 沈月渠彷佛什么也没听见,仍是看着她,只是眼神沉了沉,却又带着一丝兴味。 她顺了顺头发,想起什么,又挺直腰板质问道:“你从哪跟着我的?怎么知道我在那儿,跟踪我?” 她想起今晚都跟徐鸣在一起,重修旧好恩恩爱爱,有点后怕——沈月渠会不会看到他们亲密的场面,受了刺激,对徐鸣下手?他又跟踪了她多久,会不会早就盯上徐鸣了? 沈月渠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无视她满是敌意的质问,只道:“很快你就会知道,你的担心不值得。” ??? 能不能有话直说,不要一天到晚装神秘莫测? 车开了半个小时,到了一处高档别墅区,这个小区汪泉知道,住了许多名人明星。汪泉忍不住想,沈月渠到底在多少地方有多少房产?是不是多到麻木,也没什么意思了? 汪泉下车发现丁越站在门口,背后的三层别墅是层叠的方形立体结构,高级的大理石外立面,底层的大厅尤其大,这个季节院子里绿草茵茵繁花似锦,屋内屋外灯火通明,映得外面的墙体都微微发光。 这些灯光高级中透露着温馨,彷佛能驱散冬夜的寒冷。汪泉想,怎么会没意思,房产再多也有意思。 丁越迎上来,没有向他老板打招呼,倒是对汪泉恭敬道:“汪小姐,晚上好。” 汪泉上一次跟他针锋相对,本来是恨极了他巧言令色、同流合污,如今沈月渠在,意识到谁才是罪魁祸首,又觉得不该针对他。 都是打工人,老板叫他做他能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汪泉又和颜悦色对他道:“丁助理,晚上好。你这是还没下班吗?真辛苦。” 沈月渠本来走在前头,闻言回头看着她,这是讽刺自己压榨员工?她知道丁越一个月拿多少工资吗? 丁越上次被讽刺的狗血淋头,惹怒了老板的心上人,他料定自己在她这里没好果子吃,没想到对方今天这么如沐春风。 女人心,海底针啊…… “感谢汪小姐关心,都是我职责内的事情,不辛苦。外面冷,您先进去吧。”丁越愈发恭敬,他已经感觉到沈月渠的死亡凝视,只想把这个女人抓紧送走。 汪泉习惯性要答应一声,沈月渠以为她还要接茬,开口道:“怎么,这就开始慰问员工了?你是老板娘吗?” 汪泉被沈月渠刺得脸红,又不甘示弱,口不择言道:“我看丁助理青年才俊,想问问定下来没,万一哪天我分手了,考虑考虑我。” 说着走进门,有两个盘发微胖的中年阿姨服侍,一个站在玄关边接大衣,递拖鞋,一个在茶几边斟茶倒水。 沈月渠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喝了一口水,冷冰冰地说:“那你现在问他要不要你吧,我看你今天就会分手。” 丁越:…… 老板、老板娘求求你们最起码有一个做做人吧! “你什么意思?”汪泉被他最后一句话吓到,紧盯着沈月渠一动不动。 “自己看吧,不清楚的问丁越。”沈月渠拿起桌上一沓报告,扔到汪泉面前,自己起身上楼了。 丁越无语问苍天,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顺便往后撤了两步以免汪泉等下情绪失控伤及辜。 汪泉彷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小洋楼里——她跟丁越,桌上放着一份有可能让她的生活陷入万劫不复的文件,上一次她拒绝打开,这一次呢?下一次呢? 她再次恨起沈月渠,如果不是他,她根本不会面对这些,凭什么他总是不打招呼闯入她的生活,要她做这做那啊?? 汪泉双手攥紧站在那里,死死盯着那沓纸,手心都被指甲掐红。丁越见她久久不动忍不住催她:“汪小姐,您看看,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 她深吸一口气,坐下,伸手翻开第一页。 揭露 还好,内容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冲击,也可能是丁越筛选过了,多是以聊天记录为主,配一些两个人在医院和商场的照片。 打开之后汪泉反而冷静下来,她自虐一般,看得仔仔细细,甚至根据徐鸣的文字脑补出了他的声音、语气。 楼下诺大的客厅鸦雀无声,只有偶尔纸张翻过的响动,丁越看汪泉一言不发,大气不敢出,只怕越宁静,暴风雨越猛烈。 汪泉不能说完全没有想过,毕竟出轨是大部分男人的必经路,毕竟徐鸣也不是没有蛛丝马迹,她早已经不是期待一生一世一双人,清清白白到永恒的年纪了。 她甚至颇有些得意,沈月渠是想看她大受震撼,歇斯底里,哭天喊地吗? 她偏不。 这资料也挺厚的,那个什么妇产科李医生,哦这上面说叫李萱宁的,跟徐鸣值得讲这么多吗? 正想着,汪泉脸色一变,突然开始哗啦啦往后翻,越翻脸色越差,丁越已经开始全力戒备了。 她很快翻完,啪的一下合上,整只手按在封面上,不愿多看一眼,也不想再让它打开,她在努力克制自己,喝了一口旁边的水,全然没注意到那是刚刚沈月渠喝过的。她试图保持清醒和理智,不希望在这里失态。 汪泉觉得,五年感情的否定没有什么,那么多爱情长跑最后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她只是众多不幸中的一个罢了,但是,五年不识一个人,真的是她的愚蠢蒙昧,把自己弄成了一个笑话。 她自诩识人尚可,沈月渠这种她看不清,徐鸣还能看不清吗? 原来,一个人根本不可能看清别人,甚至自己。 “还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吗?”她顶着一张平静苍白的脸,冷冷地问。 “基本都在上面了,除非是某些细节或者您有疑问。”丁越小心翼翼地回复。 汪泉站起来,又问:“那我可以走了吗?” 丁越往楼梯看了一眼,期期艾艾地问:“您……没什么要说的吗?” “我们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可说的?” …… “你跟他是‘我们’,他跟你呢,也是吗?”沈月渠穿着黑色浴袍从楼上下来,他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润着,但神情却没有沐浴后的平易近人,反而更冷酷犀利。 汪泉实在是太厌烦他的高高在上,更对他能拿到这么多私密信息感到可怕,沈月渠真的是无法无天吗? “对,他跟我不是,跟你是,都不是什么好人。”汪泉破罐子破摔。 沈月渠几乎要被她小学生式的直白逗笑了,不过他喜欢汪泉这样,比一直沉默或者假装客气生动多了。 “你先回去吧,否则我更不是什么好人了。”他对丁越昂了下下巴,示意他可以下班。 汪泉以为沈月渠对她大发慈悲,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动身就听见丁越出声:“好的,您有事打电话。” …… 丁越逃也似的走了,汪泉更气,狠狠瞪了沈月渠一眼。 沈月渠像一个对付无理取闹的小孩的家长,她的愤怒不满照单全收,嘴上还命令道:“坐下。” 反正也走不了,汪泉干脆坐下。 沈月渠拿起自己的杯子喝水,注意到上面浅浅的口红残留,他盯着汪泉红润柔软的嘴唇,又低头若无其事地沿着印子继续喝水。 汪泉急忙道:“这是我喝的。” 又指着旁边一杯:“这个没喝过。” 沈月渠淡定回复:“这也是我喝的,我不介意。” 汪泉上一秒没听懂,下一秒想起沈月渠上楼之前坐的位置…… 她就应该跟丁越一起走。 “打算怎么办?”沈月渠放下杯子,双腿交叠,靠在沙发背上,一副老板审问员工的架势。 汪泉今晚又气又羞,听见他这种语气就讨厌,没好气道:“你管我。”说完转头看窗外。 这姑娘脾气起来也是难搞的,沈月渠已经领教过,半是劝半是命令道:“好好说话。” 汪泉向来吃软不吃硬,人家态度好了一点儿,她也正经道:“你打算怎么办?” 沈月渠知道她是问他这么做的目的,倒也不乏真诚地说:“只要别犯傻,你做什么都可以。” 沈月渠把这东西给汪泉看,自然能想到她的各种反应,他自觉汪泉不是不省心的冲动小姑娘,但一个人,尤其还是恋爱中的人,面对枕边人的背叛,是否会同工作中一样理智、冷静,他也讲不好。 所以他可以接受汪泉的任何情绪,歇斯底里痛哭流涕也好,视他如毒蝎恨之入骨也好,他都通通受着,只两点不可以 ——一不要伤害自己;二不要原谅对方。 汪泉自然也有过愤怒,尤其是刚看完的一瞬间,沈月渠毕竟手段和目的同样不单纯,道德立场上并不比徐鸣高到哪里去,她想骂他阴险狡诈,不择手段,告诉他休想为所欲为,一手遮天,她不是傻子,更不是傀儡,绝对不会按照他的期望行事。 但再一想,这样的姿态太丑陋了,同泼妇又有什么区别?何况,真的是因为沈月渠或是徐鸣的道德败坏吗?沈月渠这么做,真的对她百害无利吗? 她内心深处隐隐地知道,她的愤怒,不是因为他的操控,而是因为,有人把她生活中最羞耻最可笑的一面救世主一样翻给她看,她的自尊和感情都被踩在脚下,她气急败坏,只想恶语相向,站在道德高地指责对方,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落魄,失败得没有那么彻底。 但,这也是她最不喜欢的为人处世方式。 她不喜欢迁怒别人,也总是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 虽然面对沈月渠,她已经很随心所欲,时常放任情绪作祟,但原则问题,她不想不识好歹。 “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汪泉这么说,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不会做任何伤害别人的事,自然也不会让别人伤害自己。 “我相信你。”沈月渠没有执着于一个具体的答案,转而道:“今天也挺晚了,不如就在这里住,楼上客房很多。” “不必了,你让司机送我回去吧。”没讲两句好话,大尾巴狼就露大尾巴了! “司机已经下班,不是你要求的吗?这里肯定也打不到车。” …… 沈月渠事业做这么大主要靠甩锅能力一流? 汪泉环视一圈,偌大的房子此刻一个人也没有,想来其它人不是下班就是休息了。但她肯定不能留在这里,不说合适不合适,光是刚刚遭受的冲击,她就必须回到自己的小窝,理清头绪,想好后续。 “那你送我吧。”无法,面前就这么一个人能用,还正值壮年,大晚上开个车也没什么。 沈月渠当然觉得汪泉不会同意留宿的提议,但叫他送,也算正中下怀…… 这人真是又直率又胆大。 “怎么,你不会连车都不会开吧?” 好吧,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他也不需要自己开车…… 汪泉简直就要认输了,沈月渠站起来说:“我去换个衣服,等着。” “那这个……怎么办?”汪泉指着桌上的罪证。 “你不留着当证据?” 汪泉摇头,“你处理掉吧。” 沈月渠看了看她,不置可否,施施然上楼换衣服去了。 没一会儿,他里面一身灰色内搭,外套深色风衣,健步如飞地下来了。 背后是乳白色印花墙壁搭配同色系楼梯,汪泉觉得,这个时候抓拍几张,应该可以直接做服装品牌的Lookbook。 沈月渠站在她身边,说去开车,汪泉闻到清新的沐浴露香味,倒是比刚才的酒味儿好闻许多。 不对。 “你刚刚是不是喝酒了?”汪泉一脸失望,她可不想把命赌在一个喝了酒的人身上。 沈月渠惊讶她还挺仔细,看着她瞬间懊丧的脸色顺势说,“那留下来住?” 汪泉吐血,看来自己还是得大晚上走出去打车。 沈月渠也不逗她了,解释道,“被劝酒不小心洒衣服上了,没喝。” 汪泉总算放下心来,难怪他一回来就要去洗澡。 跟着他下到车库,沈月渠像是提醒她,“你的玫瑰花忘拿了。” 这花现在哪里还有心情要,他故意的,她知道,他之前说的话成真了。 汪泉装没听见。 沈月渠轻笑,低调也很适配地上了一辆奔驰,车是普通的黑车,但跟人搭配起来,确实有种高级尊贵的感觉。但汪泉不管,车门摔得响亮。 沈月渠也装没听见。 一路无话,车上静谧安稳,沈月渠存在感太强,汪泉也没有办法想东想西,她有很多话想要问沈月渠,却又始终,开不了口。 毕竟如果答案只有一个,她这算是自取其辱还是明知故问? 沈月渠倒是很喜欢这样安静和谐的氛围,没有剑拔弩张,勾心斗角,无人的深夜跟汪泉共享一刻温暖宁静,彷佛又回到北海道落雪的湖心亭,并且比那一刻更近。 到汪泉家楼下,沈月渠送她上楼,在门口嘱咐她:“晚上不要胡思乱想,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找丁越。”说完转身潇洒走人了,汪泉甚至来不及客套一声“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家一看手机,已经临近午夜,沈月渠想必很久没有开车,汪泉思来想去,还是在四十分钟后发了一条:“你安全到家了吗?” 沈月渠十分钟后回:“很安全。怎么还不睡?” 汪泉没有回复,心虚地关灯睡觉了。 情人节 说是睡觉,但怎么能睡得着? 在沈月渠那里,她强装镇定,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态,现在熄灭灯光,一个人躺在被窝里,满脑子都是文件上的内容和曾经跟徐鸣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两厢对比,她甚至开始怀疑过往的一切是否从未有过真心。 更远的不提,光是今天的节日,和年前的五周年纪念,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又是怎么看自己? 尤其是想到她和徐鸣曾经为彼此做的一切,给对方的陪伴,更是心痛。 五年,他们也有过很多幸福的真挚的时刻,在对方学业困境的时候,在自己遭遇职场不公的时候,都曾坚定的陪伴在彼此左右,互相舔舐取暖,并肩前行。 凭心而论,徐鸣是个很不错的对象,一表人才,前途光明,知冷知热,该做的都做了。 但,再怎么样也没办法继续了。 汪泉又是一阵心痛,回过神来枕头已经湿了一大块。 想问为什么,却又觉得一切质问都没有意义,那终究是一个要分开的人。理由再完美,也都是借口。 第二天是情人节,汪泉看着网上外面铺天盖地的节日宣传,才反应过来怨恨沈月渠。 这人是不是太恶毒了点儿?非前一天膈应人不让她过好情人节? 汪泉气头上的时候恨不得立马冲到徐鸣面前,叫他跪下认错,平静下来又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或许还夹杂着一丝不舍,但很快又开始唾弃自己,这样的人也不舍?不舍人家对自己伤害不够深吗?这不是犯贱吗? 可偏偏今天是情人节,满世界的人都忙着过节,甚至周南这个单身狗都说自己有事,汪泉无人倾诉无事可做,愈加觉得焦躁难耐。她讨厌一桩事放在心里悬而未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沈月渠不是成心想让她过不成吗,那就谁都别好过。 徐鸣提前跟她过节的理由是今天要值班,医生工作有多忙汪泉作为家属是深有体会的,所以她习惯了徐鸣经常的迟到、改期、甚至失约,也尽力体谅对方,毕竟自己是成年人了,何况徐鸣也是身不由己。现在看来,她的善解人意就是个笑话,汪泉都没想到自己的爱情故事居然也能像网络投稿一样抓马。 既然他一向如此,那么情人节的今天,徐鸣又在做什么呢? 汪泉往三院去的时候,生出一种正宫捉奸的悲壮感,又开始有点后悔,万一真的撞上了,岂不是成了别人的笑话?可是徐鸣真的敢在医院乱来的话,她不早就成了众所周知只有自己蒙在鼓里的笑话? 徐鸣要是骗了她,今天没在医院,那么她去了,大家是不是默认他跟别人过情人节,而自己一无所知? 汪泉都快把自己绕晕了,她一向条理清晰逻辑缜密的思维在此刻全都失灵,因为徐鸣的所作所为推翻了过去的所有,她没法正常推测他,也不知道自己所在的这个楚门的世界之外,到底演变成了什么样。 她不仅不信任徐鸣,也开始怀疑一切。 原本平平常常的三院之路,成了刑场之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汪泉想象了各种奇葩可怕的可能,等到了三院,却一切如常,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下午。护士台有人认识她,笑着打趣她人间好女友,情人节来医院陪对象,又说徐鸣刚刚去开会了,叫她去办公室等。 听到徐鸣在医院,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至少她敏感的神经不用再遭受一轮直白的刺激。 她言笑晏晏地回复对方自己是来探病,顺便看看徐鸣,心中却是一片苦涩。 拿了在医院门口买的牛奶水果,汪泉先去探望了程航父母。 程父中风不算严重,程航又不吝啬治疗,目前恢复的还算不错。护工推着他在程母的病房聊天,汪泉一来程母就认出了她。他们在这里住院,除了程航的个别朋友,平时鲜少有人探望。背井离乡加上疾病缠身,两位老人很是孤寂,看到汪泉过来,程母又惊又喜,一边招呼汪泉坐下一边给程父介绍汪泉,说是儿子的朋友,上次来老头子病情严重不记得她,一边嗔怪她来探望买这么多东西,没一会儿又招呼她吃什么喝什么,程父也很热情,在一旁附和程母,汪泉差点招架不来,但心里却暖暖的。 她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境地,远离家乡 ,不能陪伴父母,自己又过得一团糟,好像既顾全不了自己,又保全不了别人。在她一路的担惊受怕和胡思乱想中,程父程母给了她确切的、真实的温暖,她感到片刻的心安,也开始思念自己的家人。 汪泉混乱焦躁的心跟着二老开朗起来,随意跟他们闲聊。 “程总今天没来吗?” 程母笑呵呵道:“昨天才来的,他忙,我叫他不要总来,我们好得很,有人照顾的。” 说起来,汪泉最近都没去公司,还真不知道程航在忙什么,不过无非是拉客户那些事儿。 结果又见程母凑上来小声道:“我听他们讲,今天是什么西方情人节,小汪,我们航航有没有对象,今天是不是过节去啦?” ……程航有没有对象汪泉还真是不清楚,但他从来没缺过女人这是很清楚的。 她也不好跟老人说什么,含糊道:“阿姨,他是我老板呀,老板的感情状况我怎么会知道。” 程母闻言一脸骄傲,嘴上却客气道:“哎呀什么老板不老板的,你们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好朋友,我知道的。航航还是有你们帮忙公司才能办得好。” 过一会儿又不死心道:“这个臭小子,搞事业是重要,这么大年纪不成家也不行啊。小汪你一看就是靠谱的好孩子,你帮航航参谋参谋,有什么好姑娘帮他介绍介绍,阿姨先谢谢你!” ……汪泉的感动已经烟消云散,现在进退两难,太阳底下无新事,大妈嘴里也同样啊。 “阿姨,感情的事情还是随缘比较好,我也不懂什么样的适合程总。” “你怎么会不懂呀,那个小徐医生,是你男朋友对吧,你看看你这个对象多会找,要是我儿子也找个医生什么的,哪里还要我们操心。” …… 提壶大师程母三两句把汪泉打回原地,她开口告辞,程母还在热情地说:“去吧,去跟小徐医生好好过节,结婚的话必须要告诉阿姨的,阿姨给你包红包!” 汪泉出来的时候好奇,要是她跟徐鸣分手了,程母会不会觉得她没有了医生男朋友,整个人也失去了一层光环? 徐鸣开会还没结束,汪泉就去他办公室等。整个办公室空空荡荡,只有李正帆一个人,正聚精会神盯着面前的电脑,完全不在意门口来人是谁。 汪泉不想打扰他,但不出声也不好,她轻声招呼:“hello,就你一个人在吗?” 李正帆猛然从电脑前转头,像是受到惊吓,又迅速转过去,语气有些冷淡地说道:“他们去开会了,你进来等。” 汪泉倒不以为意,点点头去徐鸣位子上坐下,李正帆跟张豪不同,他向来是有些高冷的。 过一会儿李正帆又转头问:“给你倒杯茶?” 汪泉连忙表示不用,又疑惑道:“怎么你没去开会?” “我之前参加过了,今天留下来值班。”李正帆手上键盘敲得劈里啪啦,嘴上继续道:“你来找他过节?这么早?” …… 情人节关注度这么高的吗? “不是,我来探病顺便过来看看。”说着她想起什么,又问:“今天晚上徐鸣值班吧?” “你来陪着的?”李正帆有点惊讶,汪泉以前也偶尔来,但没有在办公室这么你侬我侬过。 “当然不是。”她摇头,心里又在想自己是不是该再约徐鸣,他确实在上班,也要值班,就算想摊牌,今天也不是个好时机。 还没来得及起身,门口传来脚步和交谈的嘈杂声,徐鸣跟张豪出现在门口,张豪先看到汪泉,大大咧咧打招呼:“哎呦,泉姐来啦,来找老徐过节?哎你们昨儿不是过过了吗?” 徐鸣看到汪泉很是惊讶,很快又扬起嘴角,迎上去牵起汪泉放在腿上的手道:“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等很久了吧?” 明明昨天才见过,明明昨天还是最亲密的枕边人,现在却物是人非。 汪泉此刻看着徐鸣,既生出一种陌生感,又悲从中来——她真的认识这个人吗?他的笑容这么真挚,是自己看不透还是他演得太好? 他这又是……何必呢? 汪泉扭过头,不再看他,对着桌上的摆件,开口道:“来看程航父母,刚好过来看看。” 徐鸣把手里夹着的本子放桌上,作势要来抱着她,嘴上说:“老实交代,是不是想我了?” 汪泉实在一分一秒也演不下去了,更不想被徐鸣触碰,她觉得恶心,在徐鸣将将碰到她的时候突然站起身,脸色不豫地说:“既然你要值班,我就先走了,再约你。” 说着就要推开他走人,徐鸣这点脸色还是有的,明显看出汪泉不开心,他拦住她,嘴上似劝哄又似埋怨:“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怎么又不开心了?” 汪泉嘴角紧绷,已经想开口骂人,仍是道:“没有,我真的就是来看看,你忙吧。” 徐鸣哪里会信,俩人正僵持着,一旁的李正帆突然开口:“我今晚跟你换班。” 那语气跟说“你给我赶紧滚蛋” 似的,徐鸣下意识要拒绝,看到汪泉的脸色又应下,点头道:“谢了。” 徐鸣看了看表,按着汪泉肩膀让她坐下,好声好气地说:“等我半个小时,我去一下病房就可以走了。” 既然他今晚有空,那就今晚好了,早死早超生,她不想再一个人忍受这种折磨。 汪泉呆坐着,脑子里一直在想晚上的开场白,又想徐鸣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抵死不认?那太没意思了;痛哭忏悔?未必是真心;认错挽留?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继续了;又或者潇洒分手?这似乎是最好的了,最起码体面收场,再也不必恩怨纠葛。 汪泉只是散漫地想着,但看在李正帆眼里,却是失魂落魄,郁郁寡欢。 不都换班让他们甜蜜过节了,怎么还不开心? 分手 徐鸣下班后照例先问她晚上想吃什么,汪泉想着摊牌场面必定不太好看,挑来挑去也没个合适的地方,刚好徐鸣宿舍就在医院附近,她就说先去你那儿吧。 汪泉向来不是蛮不讲理,也不是郁郁寡欢的人,今天自从碰上她,就一直情绪低沉,徐鸣敏锐地感觉到对方一定是有话要说。 汪泉一路无话,看徐鸣也不作声,只双手不停在手机上忙碌,想到她看到的那些信息,还是没憋住,冷冷地说:“手机里有什么好东西爱不释手,当心撞电线杆子上。” 徐鸣正投入,没在意汪泉的态度,又忙了一会儿,手机收进口袋,才上前搂着她肩膀,笑嘻嘻地说:“当然是你比较让我爱不释手!” 这是他一贯甜言蜜语的打趣风格,汪泉以往只当作撒娇和情趣,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听来,只觉得油嘴滑舌,而自己就是那个被糊脏了一身仍当作宝的傻子。 她甩开肩上的胳膊,加快步子往前走,徐鸣也有点不开心,但眼看宿舍到了,他也不急,有什么话进屋慢慢说呗,女朋友嘛,没有哄不好的。 汪泉一进屋就在沙发上坐下,徐鸣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放在她面前。她已经许久没有来过徐鸣宿舍,博士生宿舍还可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三院离她家少说也要半个小时车程,她最烦通勤,还是徐鸣去找她的多。 简单环视一圈,跟以前区别不大,单纯的男生宿舍模样,不算整洁也不算邋遢,没有发现任何女生生活的细节,除了窗台多了一盆绿植,茶几上有一个手工的纸巾盒,但此刻这些东西的来源显得无足轻重,她也无意追究了。 徐鸣看汪泉一副视察工作的样子,想起刚刚她突然要来自己这里。 她该不会是来查岗的吧? 他倒是坦荡,摊在汪泉旁边道:“搜身还是搜房,您随意,但凡有问题你怎么罚我都认。” 汪泉实在受不了男人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一天到晚大言不惭的行为,是不是只要没有东窗事发,就永远可以假装无事发生,甚至反咬一口指责别人? 一张皮披久了就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了。 她喝了口水,尽量压抑自己的愤怒,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开场白,只能反问:“你没有问题吗?” “你什么意思?”徐鸣盯着汪泉问。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什么话?”徐鸣感觉汪泉不对劲,但他不确定她到底想说什么,直起身坐好,问道,“你怎么了?今天怎么突然来找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汪泉觉得这种迂回的对话谈不出结果,她深吸一口气,终于直截了当地说:“你出轨,约人,嫖/娼,这些我都知道了。” 话一出口,汪泉控制不住地闭了闭眼,还有一些更糟糕的,她也知道了…… 徐鸣许久没有出声,他直接被汪泉直白到不能更直白的直球打懵了,第一反应是她怎么会知道?第二反应就是要否认。 但汪泉不是傻傻的小姑娘,不是信誓旦旦地说爱你或者顾左右而言它就能糊弄过去的,她直接摊牌,必然是有了十足的证据,徐鸣有一点恐慌。 憋了半天,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在长久地沉默中缓缓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虽然知道是真的,但对方默认的这一刻,汪泉还是像被人狠狠地在心脏刺了一刀,但她也庆幸,徐鸣没有死鸭子嘴硬,否则她就真的完完全全瞧不起他了。 客厅只开了沙发顶上的小射灯,淡黄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没有半点温馨,反倒照得人脸色惨白,鬼魅一般。 “所以,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汪泉不想一步步质问,她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从何问起。从对方承认的那一刻起,那些动机或者细节,都是她无法也无力触碰的,她只剩两个字可说。 都交给徐鸣吧,他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说完尘归尘,土归土,此生陌路。 徐鸣还以为汪泉这句话是给他挽留的余地,他低垂着头一边坦白一边陈情:“那都是在国外的事情,我太想你了又见不到你,一起去的同学们经常去红灯区,有一次喝醉了,他们就把我拉过去,我就去了那一次,真的,何况,何况那里是合法的……” 合法这件事给了他一点底气,他一把抓住汪泉的手,被汪泉下意识甩开后又抓着她胳膊道:“我回国之后一次都没有了,真的,说谎我天打雷劈断送职业生涯,如果不是你不在身边,我不可能一时犯傻。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感情什么样,我是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 …… 汪泉摇头:“你觉得我清楚吗?你的这层皮,如果不被扒下来,我根本不知道是假的,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的。” 徐鸣觉得这话太难听,不由皱起了眉头,但仍低声辩解道:“我真的是被他们拉去的,我以后不跟这些人来往了。而且你不知道,一个人在国外真的很孤单,何况人都是多面的,难道你偶尔没有一些不好的想法吗?不能因为我的一次失误就否认我这个人,否认我们这么多年感情吧?” “那你故意毁坏同学实验成果呢?”汪泉简直颤抖着发问。 徐鸣攥着汪泉的手突然用力握紧,隔着厚厚的外套汪泉都感觉到疼,只听他大喊道:“你胡说什么?谁告诉你的?那件事早就澄清了,根本就是误会!我是靠自己实力出国的,我如果是故意的,他们还能让我出国?你不信我还跟着别人一起怀疑我?妈的,你是我女朋友还是别人女朋友?!” 说着摔了汪泉面前的矿泉水瓶,瓶盖没拧紧,水在电视柜前撒了一地。 在一起五年,汪泉以为再怎么隐忍隐藏,也该了解了一个人的脾性。她不喜发火,生气也是生闷气或者有理有据发问,而徐鸣也几乎没对她发过脾气,并且跟人来往都是亲和开朗的样子,她怎么都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么癫狂的一面。 徐鸣出国的名额是博士实验室给的,当时只有一个名额,另一个有力竞争者正是现在同一个办公室的李正帆。李正帆成绩和履历都非常优异,两人也都即将做出优秀的实验成果,且他的实验难度比徐鸣高,成果比徐鸣的重要。就在大家都以为名额是他的时候,有一天他的实验室门禁卡丢失,标本都被人为污染。同时有人举报看见徐鸣在教学楼后面的垃圾桶扔掉了李正帆的门禁卡,查了监控果然也看到了,后门垃圾桶环卫工倒得不勤,实验室的人在里面找到了李正帆的门禁卡。 徐鸣却表示自己在倒实验室垃圾,只是门禁卡夹在里面没有注意到,而且他这段时间发现了后面的垃圾桶,因为比较方便,已经在这里倒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个说法大家也无法反驳,因为他确实扔了不止一样东西,一个月内的监控也看到过好几次他在同样的时间倒垃圾。但实验室有保洁清扫,他为什么还要自己倒垃圾? 徐鸣主张保洁来得不够频繁,他习惯自己先倒一次,而且后门人那么少,居然有人刚好看到自己扔垃圾,还能看到里面有门禁卡,未免太凑巧。 到底是有人破坏了李正帆的实验,把他的门禁卡混在垃圾堆里栽赃给徐鸣,一石二鸟,还是徐鸣一个人完成破坏实验加扔卡的行为,刚好被别人撞上,由于实验楼那周换监控中间出现一两天的监控缺失,真相从此不得而知。 为了平息实验室风波,证实只是意外,也必须有人拿着像样的实验成果出国,这个名额最终还是给了徐鸣。 汪泉看到的资料不一定是事情的全部,但这件事事实如何,谁都无法知道了。她只记得徐鸣向李萱宁求救和李萱宁发给她爸爸求情的聊天记录,而她爸,正是医学院院长兼三院副院长。 在她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的时候,徐鸣向李萱宁诉苦,抱怨,求救,感恩,最后……最后大概就是终成眷属吧。 “我以后不再是你女朋友了,你也不用我信任你了。”汪泉不想再看闹剧,她最讨厌闹剧,感觉自己是个小丑。 “就因为这些?这些莫须有的事情,和一时的错误?”徐鸣双肘撑在膝上,低头猛揉了几把头发,抬起充血的眼睛看着汪泉道:“该认错的我已经认错了,你还要我怎么办,我跪下来还是我跳下去,你才相信我?” 汪泉没想到他能越来越离谱,语气坚定道:“不用了,我们分手吧。” 徐鸣沉默一会儿,汪泉以为他就要同意,谁知道他突然顺势跪下,一手拉着汪泉的手,一手扶着她的膝,声音急切:“我不分手,宝贝,我不想跟你分手,我是真的爱你的,我以后都听你的再也不犯错了,你原谅我吧。我们好好的,一辈子,好不好?” 说完把头埋在了汪泉膝头,摩挲几下又抬头殷切地看着她,像一只小狗,模样真诚又可怜。 可汪泉不想再被咬一次,她转头不去看他,简洁地重复:“分手吧。” 气氛僵持,屋内只有徐鸣粗重的呼吸声,他突然狠狠质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和我分手?你有别人了?” 汪泉已经出离愤怒,她站起来,毫不犹豫道:“我是早该和你分手的,我没有别人,但你,不是有李萱宁了么?” 说完就绕过茶几往门口走,一拉开门,门外站着住徐鸣隔壁的同学,一手拿着一份大大的外卖袋子,一手拿着点心店精致的礼盒,大喊道:“哥们儿你给你女朋友订的点心和烛光晚餐到!今天这队真是排死……我了……” 对方以为徐鸣听见他脚步声来开门,不管不顾说到一半看见汪泉一张死人脸,吓得嘴都哆嗦了…… 徐鸣已经追过来,越过汪泉接过东西道了声谢,同学一看俩人脸色都不对劲,讪讪地说:“我在楼下碰见外卖小哥就帮你拿上来了,这点心刚出炉的,你们趁热吃趁热吃……”帮他们带上门赶紧溜走了。 徐鸣被这一打岔,冷静了不少,他震惊于汪泉知道李萱宁的事,但他不敢质问,低头举起左手颓丧地说:“这是你最爱吃的粤菜馆子。”又举起右手:“这是我托他排队买的,他说他女朋友爱吃要去买,我心想我女朋友也爱吃,也要有。” 汪泉看着外卖小票上的菜单,每一个都是她会点的;旁边的点心,又是她爱吃但绝对懒的排队的。原来他刚刚路上鼓捣手机,是在准备这些……那些愤怒和怨恨一瞬间如浓雾散去,露出了一颗酸疼,破碎的心。 她盯着小票,泪水却不自觉模糊眼眶,过去五年的点滴回忆和昨晚看到的内容来回拉扯,真应了那句歌词——像昨天今天同时在放映。 徐鸣往前一步,小声说:“我知道错了,我们不分手好不好,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啊……” 汪泉一下子哭出了声,眼泪决堤,她抬起双手捂住脸,徐鸣立马扔下手里的东西,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脸埋在徐鸣胸口,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这味道曾是如此熟悉和安心,以至于一向讨厌医院的她,爱屋及乌,对医院也有了莫名的亲近。她放任自己在他胸口哭出声,恨恨地锤了他几拳,心中绝望的声音在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过了许久,汪泉哭声渐缓,徐鸣轻抚着她的头发,温柔劝慰:“不哭了,吃点东西吧。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汪泉从他怀里退开一点,轻轻摇头,再抬头整张脸泛红湿润,楚楚可怜,眼睛里却是坚定的神色,徐鸣看见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们不可能继续下去了,分手吧。” 甚至说到一半,眼泪从眼角滑落,但她却没有半点退缩和犹豫,徐鸣看得清楚,也看得心惊。还没有来得及挽留,她已经一阵风似的从怀里消失,只留下敞着的大门和他胸口的湿润。 老宅 冬末春初的夜晚降临得很早,汪泉出来的时候天全黑了,空气依旧清冷,她边走边流泪,刚刚发泄过一场已经舒服了很多,但只要一回忆过往,又忍不住想哭。 街道上正相反,并没有这个季节的落寞——火树银花的街景,来来往往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们,还有飞驰而过的外卖小哥,电动车后面绑着大束鲜艳的玫瑰。 路上的每一个人好像都在奔赴幸福,但这幸福又是何其的飘渺虚幻。 走过两个路口,汪泉才想起来该打车回家,但回家又是一个人,可能更沉溺于脆弱的情感,她想了想,在附近一处公园的木椅上坐下,隔着两排树对着对面人流涌动的商场发呆,疲惫地任思绪蔓延。 也没有在发呆,更多的是怀疑——怀疑徐鸣的人品,怀疑她的爱情,怀疑过往的一切。 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汪泉正出神,旁边坐下一个男人,毕竟是人流稀少光线幽暗的公园,一个陌生男人靠得太近不是什么好事,汪泉立马想要起身走人,却在扭头看到对方的瞬间停住。 只见沈月渠身穿白色高领毛衣,外面一件黑色长款大衣,整个人清爽又有风度地坐在旁边,看着远方的夜景,彷佛也只是路过,偶然停留。 汪泉立马转回头,她刚刚结束一场漫长的哭泣,想必整张脸惨不忍睹。 为什么每次遇见他自己都是那么狼狈? 不过今天的狼狈,也有他的添砖加瓦。 沈月渠不说话,汪泉也不想出声,她已经很疲惫,没有力气再去应付他。最好都别说话,大家就装作陌生人。 没坐一会儿,旁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汪泉余光刚看过去,就感觉肩上一沉,带着冷杉气息的男士香水味和大衣内侧的温暖将自己包围,隔绝了寒冷和孤寂,她感觉自己被带入了另一个世界。 反应过来的她抬手去脱衣服,沈月渠立即伸手按住,他的手温暖干燥,碰到的瞬间汪泉却缩了一下,沈月渠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背,很快撤开。 “穿着,外面冷。” 天寒地冻,月华如水,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圆润明亮,人人都在商场酒店里云鬓衣香,在消费主义浪潮里互诉衷肠,只有他们,冒着寒冷躲在这个情人节夜晚闹市区无人问津的小公园里,无声相伴,举头赏月,低头思情。 汪泉懒得多争,随他去了,仍旧沉默地坐着,但她心里知道,旁边有人陪着和自己孤身一人坐在这里,还是不一样的。 一个失恋失意的女人,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诡异但和谐地这么坐着。 汪泉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又坐了一会儿,沈月渠看她一副老僧入定,要待到地老天荒的样子,还是开口:“晚上冷,先回去吧。” 汪泉看了他一眼:“你冷你先回去吧。”她总算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 沈月渠看着她通红的鼻尖和眼眶,也不知是哭得还是冻得,无奈道:“我倒是愿意陪你,你身体扛得住?” “谁要你陪我了?” ——啊欠! 话刚说完,汪泉打了个喷嚏。 她顺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帕子就擦,形势紧急,管不了那么多了。 沈月渠也不管,好态度地劝:“别任性,回去吧。” “回哪?” “你想回哪都行。” “我回月球吧。” “你如果真的想,我也不是做不到。这种事情现在钱足够,都有机会。” …… “你懂什么叫开玩笑吗?” “是你不懂。” …… “你该不会一天到晚派人跟着我吧?”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只是今天。” …… “你满意了?” “离我满意还有很远,单这件事的话,满意。” “那你觉得你最终一定能满意吗?” “能。” …… “你今天不用陪人过节吗?老婆,或者……情人?” “正在过。” …… 汪泉很想说脏话,骂骂他臭不要脸他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什么的,但她又冷又饿又疲倦,长一点的话都没力气说,何况……沈月渠的神情很认真,不像玩笑,不似调侃,让她有种任何不入流的话都是亵渎了他的真情的感觉,真是要命。 看她再度陷入沉默,沈月渠也不由着她了,拉着她起身。 “司机等很久了,走吧。” 汪泉最怕别人等自己,何况沈月渠没穿外套,也不好让人家陪着冻,叫他先走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只能半推半就跟着走人。 上车后,沈月渠没有多问,直接叫人回去。 汪泉不确定是不是指她家,她说:“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的。” 沈月渠没松口:“回去一个人哭吗?” 他还好意思问?汪泉语气不善:“这是谁导致的?” “徐鸣。” …… 没开多久,到了一处市内小洋楼,确切地说,应该叫小公馆,民国风建筑,在寸土寸金的申城市中心占的面积实在不算小,那些高档小区和豪华别墅在这个宅院面前黯然失色,这已经不是有钱不有钱的问题了,购买这种房子,不是只有财力就足够的。 汪泉已经习惯了,她甚至想,沈月渠可能每天都要在不同的房子里醒来吧。 走在院前草地旁的石径上,汪泉看见前面灰色磨砂石墙的主楼,两层高,此刻只一楼亮着灯,外面嵌着红色木制窗框,跟那些特意打造的不伦不类民国风不同,这里应该就是民国的公馆保存下来的。 汪泉觉得沈月渠的气质还挺适合这里,神秘安静,她不由打量了沈月渠一眼,沈月渠很敏锐地转头:“怎么,不喜欢这里?” 汪泉摇头,顺势问:“你到底有多少房子?或者你记得清你有多少房子吗?” 沈月渠轻笑:“房子也是一种投资,不一定是为了住,常住的就那么几套。” ……我可是还没有见过重样儿的呢! 不过也是,他的一套本来就跟普通人的一套不一样,更何况,他估计也是要不少房子金屋藏娇的…… 谈话间来到门口,一个穿着素净旗袍气质不凡的阿姨站在那里,看到他们笑眯眯迎上来,沈月渠先开口:“萍姨,这是汪泉。” 萍姨听了对汪泉点点头,用略带申城口音的普通话说:“汪小姐你好,冷了伐,快进屋喝点热汤暖暖身子。”说着替他们拿了两双拖鞋,又接了沈月渠外套挂起来。 汪泉第一次看到沈月渠招呼别人,看这气度是很讲究的人,跟一般阿姨不一样,她随性惯了,更不知道沈月渠会把她带到长辈面前,此时一百万个后悔,没有坚持回家,稀里糊涂被他拐到这里。 她有点尴尬,自己哭过冻过,本来就弄得一塌糊涂,面对一个讲究的长辈阿姨,想必是处处不得体的,沈月渠还不帮她介绍,她只能硬着头皮学着沈月渠称呼道:“谢谢萍姨。” 进了客厅,汪泉内心比刚才惊叹更甚,里面的装修简直让她觉得自己穿越了,满屋的漆光暗色红木装修,繁复花纹的沙发,流苏窗帘,复古的楼梯和电灯,并且一切都错落有致,丝毫不见灰尘和破旧,无一不显示出主人的精心护理。要不是萍姨在场,她多少要没见过世面地感叹一番并采访采访沈月渠住在这种房子里是什么心情。 屋里除了萍姨没有别人,沈月渠领着她到里面餐厅,红木小圆桌上放了六盘精致的菜肴,荤素搭配,色泽鲜亮,勾得汪泉也起了一丝食欲。 萍姨招呼她坐下,进屋拿了热毛巾给他们擦手,然后端了一个砂锅出来,帮他们盛汤,解说道:“这是最新鲜的乳鸽配上月渠上一次带给我的上好西洋参炖的,汪小姐你喝喝看。” 汪泉早就闻到浓郁的香气,小心翼翼双手接过,慢条斯理喝了一勺,确实鲜美无比,淡淡人参的回甘,完全没有腥味。她温和地扬起嘴角,语气真诚地说:“很鲜很香,特别好喝。” 这是汪泉今晚的第一个笑容,脸上甚至还残留着哭泣过的疲惫和破碎感,但此时在热汤袅袅升起的氤氲雾气里,她眉眼潮湿温润,仰头朝萍姨露出一个微笑,像刚刚丢失心爱的玩具,但为了让大人放心努力掩藏悲伤的小孩,沈月渠目不转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自己的手艺被夸,是每一个做饭人最大的欣慰,萍姨眼角眉梢都带笑,对汪泉说:“喜欢就多喝一点,但是也不要吃太饱,晚上不好消化的,还要留点肚子给甜点,今天吃得晚,特地做了陈皮红豆沙,助消化。”说完又去厨房忙活了。 汪泉有点疑惑,萍姨到底是保姆还是沈月渠的什么亲戚,又不好在这里直接问,就说:“萍姨不一起吃吗?” 沈月渠替她加了一勺汤,道:“她吃过了。” 这倒像是专门为他们做的了。 汪泉本来还忙着伤心没什么胃口,等到色香味俱全的菜摆在面前,才想起来自己到现在没吃晚饭,加上情绪起伏的巨大消耗,急需补充能量,到底还是吃了两口菜。 沈月渠看到她动筷,心才放了下来。 饭毕,汪泉只想摊在沙发上休息一下,但因为在别人家,还是正襟危坐陪沈月渠喝茶。她此刻倒是想回家了,可刚吃完就走好像无情的蹭饭机器;想跟沈月渠聊聊天,刚刚在小公园昏暗的一隅她肆无忌惮了半天,现在室内灯火通明宛如青天白日,好多话也说不出口了。 萍姨这个时候从楼上下来,对着汪泉道:“汪小姐,床都已经铺好了,月渠讲你今天蛮累的,要是想休息直接上去洗漱休息,不要管他。” 又对沈月渠道:“你不要拖着人家陪着你,你不睡觉别人要睡觉的。” …… 萍姨果然不一般,该不会是沈月渠的姨妈吧? 总算还有人可以管管他。 沈月渠倒茶的手都顿了一下,放下茶壶后说:“饭后消消食,怎么成我拖着人家了?” 萍姨毫不示弱:“大晚上喝茶,你当心更睡不着哦。” ……真是快人快语。 沈月渠也不恼,只是转而问她:“累了吗?” 汪泉忙着感叹一物降一物,现在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是什么意思,连忙道:“谢谢萍姨,不过不用了,我还得回家。” 或许是刚刚汪泉对萍姨的饭菜青睐有加,萍姨这会儿已经没了刚见面的矜持,她仍是姿态优雅,但对汪泉亲近不少,在她身旁坐下,宽慰道:“没关系的汪小姐,我也住在这里的,平时么家里就我一个人,怪冷清的,你就当在朋友家留宿。” 汪泉最不懂拒绝别人的热情,她下意识看向沈月渠求救,那人却自顾自喝茶,彷佛没听到萍姨说话。 这个大尾巴狼! 她只好硬着头皮对萍姨道:“我家离这里也不远,回去很方便的,就不打扰了。” 萍姨声音小了点儿,温柔地问:“汪小姐,是不是不喜欢这里呀?这里虽然是以前的样子,但是都是好东西,不要怕哦。不过你要是实在不习惯,那就叫月渠送你回去。” 萍姨虽然误解了她的意思,但话里话外都是温柔,汪泉有一瞬间怀疑过她是不是帮沈月渠留她,可是现在却觉得,她真的只是个希望晚辈留宿,家里热闹热闹的长辈。 她觉得窝心,同样坦诚地回应:“没有的事,我很喜欢这里,古典优雅,保养得也很好,想必您平时费了不少心思。您不介意的话,以后有机会我可以来陪陪您。” 看她仍然坚持,萍姨也不勉强,轻拍了两下汪泉背嘱咐道:“好孩子,以后多来玩儿,他不来你来,月渠说你不是本地人,出门在外不容易,想吃什么跟萍姨讲。” 汪泉被萍姨这两句话感动得简直要流泪,她感激地点头,“谢谢萍姨,还有今天的晚饭也特别好吃,既有家的味道,又有大厨的水准。” 萍姨简直皱纹都要笑多几条,汪泉既欣赏她的厨艺,又懂得她操持家的心思,还客气有礼数,越看越喜欢,月渠还算有眼光。 两个女人像失散多年的母女,沈月渠鲜少看到汪泉话这么密又这么……蜜的样子,难怪沈心悦也跟她关系好,她可真是…… 什么时候能对自己热络点儿? 话都说到这儿,现在走人也不算过分了。汪泉再次看向沈月渠,沈月渠放下杯子,起身道:“走吧。”说完大步往外走。 汪泉连忙跟萍姨再见,小跑跟上他,这人刚才是真想留自己在这儿住么,怎么送人走得这么迫不及待? 到了院子里汪泉才发现沈月渠没拿外套,忙问:“你没有穿外套,要回去拿一下吗?要么叫萍姨送一下?” 沈月渠没作声,汪泉看他几步都快到门口了,也就作罢。 门口有司机候着,看到他们出来就要帮沈月渠拉车门,沈月渠对他摆摆手,径自上了车,司机就去另一边替汪泉开门。 汪泉才反应过来外面有司机候着,上车后理所当然地对他说:“既然有司机,你就不用送了,回去休息吧。” 沈月渠没理她,冷冷地对司机道:“去海棠花园。” …… 他窝那么多,指不定送完自己要去别处,汪泉该说的说了,也不管他。 沈月渠看手机,汪泉看窗外,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问:“萍姨是你什么人啊?” “佣人。” …… 你家佣人那么横? “那她怎么还敢骂你啊?” 沈月渠睨了她一眼,汪泉以为她的问法让他生气了,好在他说:“她是我母亲的远房表妹,也是她很多年的佣人。” “怪不得。”汪泉了然,又习惯性地问,“那你母亲呢?”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像骂人,而且这也是沈月渠的隐私 ,她赶紧找补:“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说也可以。” 却见沈月渠盯着手机无可无不可地说:“她住在国外,萍姨喜欢在申城,我在的时候也可以照顾我。” 汪泉心想你可真是大户人家出生的贵公子啊,阶级果然是难以跨越的,人家本来就在上一层。 “不过,那么大的宅子就她一个人住吗?” 沈月渠点头,“她喜欢清净,有固定的帮佣,只是都不住家,有需要才过来。” 难怪萍姨又体贴能干又气质高雅。 汪泉话问完了,沈月渠也不出声,一路无话,她下车习惯性道了声谢,沈月渠都没正眼瞧她,车就开走了。 这人脸色怎么比伦敦的天气还善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