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等,先让本宫存个档》 第1章 宫斗了 喘息的粗重声。 雕梁玉栋的明黄寝宫内,一男一女的剪影正在帷幕上缓缓靠近。 “嗯……” 俊逸的男子双目赤红,埋在她的颈肩啃食舔咬,宽厚健硕的胸膛正在有韵律的上下起伏。 女子秋水般的面容迷离而清丽,白皙的小脸上带着羞涩难忍的红晕。 “殿下……” “太子殿下……秦桓!狗男人,别咬了痛……唔!” 后面的话被冰凉的薄唇给狠狠堵了回去。 乌黑浓密的睫羽轻颤,努力撑着灼热胸膛的玉臂被一双大手狠狠钳制,她只得在男人压倒性的力量下,仰起修长白皙的脖颈,仿若即将被啃食殆尽的天鹅。 无助,颤抖,又旖旎沉沦。 …… “嘶……” 颜水儿浑身一抖,小脸通红的睁开眼,猛然从梦中惊醒。 白皙的小手捂住胸口,抑制住那快要跳出心脏的激动。 刹车了刹车了,还好刹车了。 不然最后她脑子大概真要烧起来。 不过,刚刚的那一切……是梦? 可为什么这个梦这么真实,仿佛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脸颊的热意再次抑制不住的上涌,直到一阵微风袭来,带来远方沉闷而悠远的鼓声。 “嘭!” 她随着鼓声茫然的抬起头,便看到威严肃穆的宫墙仿若逼仄的狭道,来来往往的人群皆躬身行走闭口不言。 明明有一群人在行走,却好似空无一人的寂静。 偶尔有几次簌簌的落叶声,飘零在她的耳畔,比人声更响。 颜水儿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脑子里所有的粉红泡泡在瞬间蒸发。 她这是在……哪儿? 【你正奉诏前往太子寝宫的路上。】 颜水儿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什么情况?系统?? 没来得及等她细问,身边默默前行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颜水儿下意识的抬头一望。 琼楼玉宇,宏伟肃穆。 门匾上高书自成风骨的三个大字——文华殿。 她突然想到了刚才听到的那句话——你正奉诏,前往太子寝宫的路上。 奉诏……太子……寝宫…… 颜水儿瞳孔地震,风中凌乱。 她这是……穿越了??! 守门的宫监进去禀报,随侍的宫婢前来接引。 直到跨过门槛,颜水儿的脚都是飘的。 淡淡的果香萦绕在四周,满室的暖意直直的扑面而来,让人瞬间从寒冰刺股的冬日里回温。 令人舒适度的暖意中,颜水儿几乎迟缓的思绪终于渐渐回神。 她抬头,看着指引宫婢上前行礼:“禀主子,颜奉仪到了。” 下一秒,殿内的多道视线都若有若无的落在她身上。 颜水儿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她深呼吸,学着从前在宫廷剧里看过的样子,恭顺的上前请安。 “臣妾给太子殿……妃娘娘请安!” 好好一句请安的话语瞬间急转直下,为了将它给圆回来,颜水儿的嘴巴都差点打结。 她脑袋微垂,杏眼微睁,方才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思绪又有些懵逼。 召见她的不是太子吗? 可在她眼前的人为什么是一身明黄衣裙的太子妃?! 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宫斗吧…… 颜水儿手心湿濡,她有点紧张了。 太子妃正雍容华贵的端坐在榻上看书。 脚下四个宫婢在捶腿,身后两个宫婢在打扇,两个宫婢在伺候笔墨,还有两个宫婢端着茶水点心,时刻等着主子要。 听到她请安,太子妃抬眸,亲切的声音里带了点诧异:“颜奉仪?” 随后微微侧目,对身侧的宫婢道:“赐座。” “喏。” “……谢娘娘。” 她老老实实的坐在绣凳上,臀部却只占了绣凳的三分之一。 “是个知礼的,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颜水儿:……强颜欢笑.jpg 太子妃似笑非笑:“贵妃娘娘宫里出来的,就是不同。” “远不及娘娘。”颜水儿违心的恭维着。 “行了。”太子妃无视她的奉承,继续低头翻书,“既是见着了,本宫便多嘱咐你几句。” “你虽是殿下亲自讨进东宫的人,但也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贵妃娘娘对你的叮嘱你要牢记于心。” “……是。” 太子妃飘忽且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却让颜水儿心里发紧。 什么意思?原身是是贵妃的人?又为何会被太子妃警醒? 还有,贵妃都说了些什么叮嘱?为什么她一句也想不起来? 颜水儿头脑风暴了一会儿。 然后一脸黑线的发现,自己想不明白。 正待她想努力多探究点信息出来时,一声如珠落玉盘般清冽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哦?冉贵妃都叮嘱了些什么,太子妃可否也跟孤说说?” 孤?太子! 颜水儿下意识的回头望去。 外间仍有些春寒料峭,呼啦啦走进来的一群人仿佛还带着春意的严寒,男人身着黑红蟒袍,身长玉立的站在那儿,刚好挡住了光线射进来的方向。 因着背光的缘故,颜水儿混在人群里,却只能看见那挺拔颀长的身影端正而瘦削。 他风尘仆仆的跨越进门,眼中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丝毫不损身为一国皇储的威严。 众人一惊,来不及细想,齐齐起身给太子请安。 “恭请太子圣安。” 太子脱下锦裘外袍,递给躬身侧立在身后的宫监,而后对着身后挥挥手。 众人静默起身。 明明太子什么也没干,就只是出现在这儿,那股噤若寒蝉的意味顿时就弥漫在了整座宫殿。 太子妃也在宫婢的服侍下起身,脸上一派端庄温和的笑,似是想上前搀扶。 却被太子大步流星的走过。 太子妃端庄的笑容一滞。 片刻后转身,又是那副高贵典雅的样子。 “不过是些女德女戒罢了,倒是殿下,将臣妾和颜奉仪都叫来文华殿,不知所为何事?” “哦。”太子听到这,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放下刚喝了一口的热茶,漫不经心的对太子妃道,“只是想看看,太子妃不惜给孤下药,也要和冉贵妃一起塞进东宫的人,究竟是何等仙姿。” 下药?! 不知为何,颜水儿心中倏地一惊。 霎时间,空旷的大殿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身后接连响起‘咚咚咚’的一片跪地之声。 察觉自己慢了一拍,背后湿濡的颜水儿忙跟着众人一起蹲下。 冷风一吹,更显寒凉。 太子妃猛然一楞,眼中露出了一瞬间的慌乱。 “殿下,臣妾从未……” “嚓。” 茶盏被轻轻放下。 太子妃脸色苍白的闭了嘴。 太子没再看太子妃,他望向角落,笑的越发的温柔与寒凉。 “颜氏,上前来。” 众人的目光唰的一下落在了混在人群中的颜水儿身上。 颜水儿瞬间汗毛直立。 她顿了顿,硬着头皮上前,小声细弱的道:“殿下……” 一尊茶盏被平稳的递到了她的面前。 颜水儿一愣,下意识抬头,略过修长如玉的指尖,她撞进了一双冰若寒潭的眼眸。 那眼尾明明是带笑的,眼底深处却无一丝笑意。 她下意识的浑身一抖。 望着眼前的茶盏,只觉里面下了毒。 她咽了咽口水,小心 翼翼的抬首,试探的询问道:“……太子殿下?” 太子笑得好看:“喝吧。” 他说的坦荡又温和,颜水儿提起来的心稍稍和缓。 她恭谨的接过茶盏,掀开茶盖,仰头,露出白皙如玉的手腕,小口的抿了一下。 看着颜水儿喝茶的模样,众人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句她刚入东宫时流出的形容。 明眸皓齿,螓首蛾眉。 “‘胪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怪不得能入那人的眼,的确很美。”* 就连高座上的太子也不由面露欣赏,轻声夸赞道。 跪在地上的众人长舒一口气。 富贵险中求,这位颜奉仪,今后怕是入了太子爷的眼了。 然而下一秒,太子轻轻拂了拂身上根本看不见的灰尘,无可无不可的起身。 “来人。” 殿外早已候着的甲士快步进殿,躬身行礼:“殿下!” 太子指了指眼前一脸迷茫望着他的少女,笑得温柔而薄凉。 “杀了吧。” “喏!” “咔嚓——!” 茶盏碎了。 颜水儿猛地抬头,瞪大眼睛望向他:“???” 有病吧你!!! 第2章 要死了 颜水儿眼带愤怒,却手脚冰凉。 她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要冷静,赶快想办法…… 但是没用。 身体在害怕,颤栗,甚至无力。 她张开嘴,努力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太子大步流星的往外离去,仿佛对身后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孤还有些政务要处理,便先走了。” “魏正。” 殿外一直颔首弯腰恭候着的大宫监脚步轻巧的上前:“老奴在。” “守在这儿,陪太子妃一起,好好欣赏。” 魏正面容丝毫不变,老脸上虚假的笑容不变:“老奴遵命。” 太子妃颤抖得摇摇欲坠。 而颜水儿也瞬间被银卫粗暴的拉起身,双手挟持在后。 寒铁冷剑反射着强烈的光,娇弱而单薄的身躯下意识的颤抖。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颜水儿嘴唇发白的想到。 脖子上锐利的疼痛传来,颜水儿眼前一黑,终于忍不住痛骂道。 “深井冰啊你们!!” “咔嚓。” 一声珠子碎裂的细微声同时在耳畔响起。 天旋地转。 她整个人好像瞬间被吸进了巨大的漩涡,再没了意识。 【滴——!检测到宿主融入z64819历史位面失败,系统将在倒计时三分钟后,重新选择开局读档点。】 【叮——!新手存档已使用,读档开始。 读档时间:三天前。 年历:天成十九年,二月十四日,早春。 读档身份:昭阳殿宫婢,颜水儿。】 …… 再睁开眼,是在一片草长莺飞的郊外草坪里。 耳边传来少女们的嬉笑和少年们的高谈阔论声,但颜水儿没有心思去听。 她只是生无可恋的望着头顶艳阳高照的天,一脸思考人生的样子。 怎么就死了呢? 她怎么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呢? 颜水儿越想越气,越想越气,默默朝老天竖起了中指。 她死不瞑目!! 【滴——!检测到宿主新手任务失败,前置任务重启: 前置任务:解锁攻略人物——大雍太子秦桓。 任务方式:和太子秦桓来回交谈超过十句,或与太子秦桓亲密接触一次,即为任务完成。 任务奖励:任务完成后,宿主即可在实时定位导航、拍照记录、天气预报、潜意识拟态化等多种功能中任选一项开启,并解锁系统商城。】 颜水儿在心中发泄了一通后,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听着系统在脑海中叭叭叭了半天,等它停下后,这才问道:“……刚刚是你救了我?” 【是的宿主,历史修正局为每一位新手宿主都配备了‘读档福利’,据大数据显示,这项福利的被使用率与好评率高达99.9%~ 如果喜欢,宿主今后都可以跟系统兑换使用哦~】 “历史修正局……你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历史修正系统8484847,以修复无数位面历史为己任~ 大雍朝因非法入侵者扰乱时空进程,致使国祚锐减400余年,历史上最繁荣昌盛的一个王朝如昙花一现般,只存续了短短百年,令人扼腕。 而你的任务,就是脚踹入侵者,拯救英年早逝的帝王星太子秦桓,延绵大雍朝国祚!】 颜水儿:“?” 颜水儿刚憋了一肚子的委屈瞬间就被点燃了。 “特么做鬼哦——!我在现代生活的好好的!衣食无忧,事业顺利,家人安康!我是有多想不开才来做你这个破任务!!” 【可是,在你的世界你已经猝死,如果拒绝任务,下一秒你就会烟消云散。】 “……什么?”颜水儿瞬间哑火,脑子有 一瞬间的宕机。 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得嗓子干涸无比:“……你说,我死了?” 【是。】 一阵沉默。 微风吹过,落叶萧条,带着死一般的寂静。 她是知道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心脏常常隐隐作痛、甚至时不时的剧烈跳动,再加上她不要命式的工作,劳心熬夜…… 她本想忙完这阵后将父母接过来,就换份朝九晚五的稳定工作的…… 可是现在…… “……如果完成任务,我就可以回家吗?” 【当然,我们历史修正系统是遵纪守法的宇宙正规统,绝不做坑蒙拐骗的事! 完成任务后,你不仅能回家,你家公司破产后的债务都会被瞬间还清!! 快穿局还会奖励你一辆车、三套房、五栋商业大厦!往后余生,再不用为资本家打工!!】 被系统跟打了鸡血似的语气弄的怔楞了一瞬,微风袭来,颜水儿忽地轻笑出声。 擦掉眼角晶莹的泪滴,她默默收拾好情绪,终于开口:“说吧,你们检测到的非法入侵者是谁?” 【当朝手眼通天、位同副后的从一品贵妃——冉氏。】 “那我呢?” 【正九品东宫奉仪。】 颜水儿:“……” 想刀一个人的心是藏不住的。 也亏得它好意思说出口! 一个是皇帝的妃子,一个是太子的妾侍,不说这天堑般的位分鸿沟,二者之间甚至都还有着辈分差距! 她要怎么踹?! “嘭!” 一个托盘被重重的塞到她的手上。 皮笑肉不笑的中年宫监,耷拉着三角眼斜睨颜水儿。 “贵妃娘娘传召,愣什么神?还不快跟上!” 【您可以拿脚踹~】 颜水儿:“……” 日。 第3章 重来了 这次颜水儿开始有意识地留意周围的环境和情况。 她看了眼四周,然后老老实实地跟在一群宫婢身后往前走。 只是人虽然跟着,但心却抑制不住的思索。 轻薄的宫装,妩媚的头型,以及头上重重的环佩珠钗…… 她现在这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宫女的样子吧? 果然,他们一行来到了守备森严的中央区域。 经过层层安全筛查和检验,一应明黄的物品印入她的眼帘。 颜水儿:“!” 难道贵妃就是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将她塞给太子的? 可太子那般狠辣的性格,不像是会不好意思拒绝的人啊? “贵妃这春日宴办的极好,开春的日子就该多出来走动走动。” 肃帝一脸欣慰地看着场上的少男少女们,夸赞道:“瞧瞧这些孩子们,意气风发,神采奕奕,不愧是我大雍的好儿郎!” 冉贵妃一脸惭愧地笑:“陛下过誉了,臣妾不敢当。” “诶?”肃帝一脸不赞同,“不要妄自菲薄。” “是。”冉贵妃柔柔应下了,而后对着肃帝道,“陛下看了这么久的蹴鞠赛可是乏了,臣妾命人做了一应吃食,味道新奇可口,可要端上来?” 肃帝微微颔首,“贵妃既如此夸赞,那便依贵妃所言。” 冉贵妃又谦虚了几句,而后便向颜水儿这边看来。 中年宫监一直弓着身子候在那儿,如今得到指示,连忙回头指挥一众宫婢们。 颜水儿瞅了眼自己的位置,算了下,觉得轮到自己的时候应该是呈到贵妃面前的,便稍微松了口气。 毕竟她的目标是太子,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谁知下一秒。 “水儿,还不快给陛下呈上本宫新调制的杨枝甘露。” 语毕,冉贵妃还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她和正饶有兴致打量过来的皇帝,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颜水儿:“???” 颜水儿满脸问号,颜水儿一脸惊恐。 不是,之前太子不是说,她是太子妃不惜给太子下药也要和冉贵妃一起塞进东宫的人的吗?! 怎么重新读档一下,贵妃就让她给这个老皇帝献殷勤了??!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系统!!】 【8484847系统!!】 【狗系统!!!】 然而不论她怎么呼叫,系统就像是死了一样安静。 颜水儿:“……” 很好,它死的很安详。 中年宫监面带谦卑地走到她跟前,低头看她时,那双吊三角眼瞬间凶狠。 “还愣着做什么?!娘娘唤你呢,还不快去!” 眼见众人的目光都要汇聚在她身上,颜水儿只能硬着头皮,端着茶托上前。 她照着旁边宫婢的样子缓缓蹲下去,微微低头,双手将托盘高举过头顶,静候在肃帝面前。 见她识趣,冉贵妃原本晦涩了一瞬的眼神又重新变得柔和下来。 “陛下,您尝尝看。” “嗯。” 肃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颜水儿,尤其是她白皙柔嫩的面容和修长细腻的脖颈,将颜水儿看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简直耗费了毕生之力,才忍住没将手上的托盘往这老皇帝的身上招呼。 老皇帝从她举起的托盘中端起温润剔透的玉碗,用玉勺缓缓舀了一口,放进嘴里。 而后又尝了两口,这才将玉碗重新放在颜水儿举高的托盘里,对着冉贵妃夸赞道。 “贵妃甚有巧思,朕尝着不错。” 冉贵妃这次却罕见地没有谦虚,而是用锦帕捂住嘴巴,笑道:“既是陛下喜欢,臣妾便都留给陛下。”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颜水儿,笑得意味深长:“陛下今晚……可要来昭阳殿留宿 ?” “哈哈哈!”肃帝大笑着站起身,握着手,亲自将颜水儿给扶了起来,“爱妃,你说呢?” 随即自顾风流的轻拍了两下颜水儿的手背,转身大步离去。 冉贵妃悠然起身,福身行礼:“恭送陛下。” 肃帝走远,冉贵妃再起身。 只是这次,她连看都没看颜水儿,对着中年宫监挥挥手,淡漠道:“邬仇。” 邬仇领会的上前应道:“喏。” 随即拖着颜水儿就下去了。 像小兔子一样被拎着的颜水儿:“……” 心如死灰.jpg 能不能讲点人权。 邬仇根本不在乎她是什么心思,只驱散了周围的小宫监和其余宫婢们后,将颜水儿带到了春日宴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指着对面不远处的凉亭道:“看到了吗?太子殿下如今就在那里,之后该怎么做,就不用杂家教你了吧?” 颜水儿虚弱地道:“……要不你还是教教吧。” 邬仇的吊三角眼顿时阴鸷泛滥。 “颜水儿,贵妃娘娘对你恩同再造,你最好不要出什么幺蛾子,否则……杂家扒了你的皮!” 颜水儿一个激灵,又来?! 你们大雍朝是不是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全特么心理变态?! 然而邬仇说完,甚至都没给她时间反应,就猛地朝她一推,将她推进了凉亭。 颜水儿顿时也顾不上其他,连忙踉踉跄跄的稳住自己身形,不至于跌倒。 然后,她抬头一看,太子就在她眼前。 颜水儿:“……” 两人四目相对。 男人剑眉星目地靠坐在亭座的边缘,脸上带点微红,衣衫凌乱。 微风拂过,将他抑制不住的喘息声悄然送入她的耳中…… 第4章 落水了 颜水儿微微有些石化。 破案了,难怪太子刚来的时候想要砍了‘她’。 作为一个被贵妃用来陷害太子与皇帝之间父子君臣关系的工具人,太子没折磨死她都算是干脆利落。 君不见武媚娘和李治在一起的时候,李世民好歹已经病入膏肓了,可现在的肃帝还活蹦乱跳的啊!! 要是知道自己看上的女人突然被太子收入房中,那愤怒简直可想而知! 看着眼前‘活色生香’的一幕,颜水儿只想痛哭一场。 这开局,堪称晴、天、霹、雳! 根本没比上次好到哪里去!! 此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太子忽然睁眼。 那深邃似寒潭的眼神向她望过来,思虑不已的颜水儿顿时吓了一跳! “太太太太、太子殿下。” 那眼神带着点迷离和欲念,看得她头皮发麻,连说话都不太利索了。 “呵。”一抹带着微醺的笑意传来。 太子本就英俊挺拔的面容,如今不知是出于药力还是酒力的作用,显得整个人格外的俊秀温柔。 “来孤身边。” 颜水儿咽了咽口水,有些看呆了。 腿却像是钉在了原地一样,半步不挪。 见她不来,太子也不恼。 他含笑起身,缓缓走到颜水儿的面前,松松垮垮的衣服随着他的走动显得异常晦涩。 男人高大的身躯慢慢俯下,浓重的阴影照在她的身上,呼吸洒进脖颈……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叫什么名字?” 脖颈全是那人呼出来的热气,颜水儿猛地一抖,红着耳根,像是触电一样,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 吭哧吭哧半晌,只觉整个脑子全是热的。 不知为什么,她又想起了最开始的那个梦。 迷离,旖旎,缠绵。 和现在的情况,何其相似。 直到感受到脚底下的寒凉,才发现身后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泊。 早春的寒水浸染了罗裙鞋袜,让颜水儿再次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太子迷离的双目微凝。 他剑眉轻蹙,缓缓打量她半晌,这才开口,再次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颜水儿迟疑半晌,想到了十句话任务,回答道:“……颜水儿。” “水儿……水儿……”太子复又迷离地重复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可是出自《诗经》《秦风·蒹葭》?”太子笑着,缓缓向她走来。 颜水儿:“……” 她能说是因为她爸想给家里的娃凑个五行队吗? 但此刻已经没心情去解释这些了,强烈的男性气息把颜水儿逼得有些慌乱。 深吸一口气,眼见退无可退,她一个转身,抬起裙摆就围着柱子绕到了凉亭的后面…… 然后,开始持续性的带着太子绕圈。 太子:“……” 太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没再紧迫地去追颜水儿。 “你若是再绕下去,贵妃怕是就要带人来了。” 这熟悉的、漫不经心的嘲讽语气,还有那十分冷清的眼神…… 颜水儿惊到了:“你没醉!” 也根本没中药! 她们所有人都被骗了! 出乎意料的是,太子却丝毫没有被戳破的心虚。 他像是根本就不在意她知道他没醉、也没被下药的事一样,就这么唇角带笑,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颜水儿又想起了读档前这个男人说杀就杀的狠辣。 她狠狠地咽了咽口水,忽然就想明白了。 不管她知不知道这个事实,她都只有两条路可走。 按照贵妃的要求,去勾引他,回头她被太子绞杀。 不按照贵妃的要求,不勾引他,等会 儿她就被贵妃抓住,可能死得比之前还快。 不论怎么看,她都只有死路一条。 颜水儿:“……” 日。 你们玩计谋的人心都脏!! 她面带苦笑地深吸一口气,试图最后再挣扎一下:“殿下,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室内静默了一瞬。 太子不笑了。 他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威严。 见她转瞬便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太子第一次正视眼前这个美貌到有些极致的少女。 片刻后才淡淡笑了一声:“那贵妃对孤这样苦苦相逼,孤的生路又在哪里?” 颜水儿沉默。 而后凄惨的一笑。 “那婢子就给您一条生路。” 倏地一个转身,连太子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颜水儿自己跳进了身后的深湖里。 太子漫不经心的神情一收,起身,眼神猛地一变! …… 刚开春的湖水还带着些许雪融后的冰凉,能刺得人骨子里发冷。 颜水儿嘴唇苍白的泡在水里面,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憋气。 虽然她穿越前会游泳,也是练过憋气技巧的。 但这具身子到底没有她曾经的肺活量,也不知道能憋多久。 不过几分钟还是没问题的。 她这么跳下来,是赌一个太子的心软。 一个在他被所有人算计的时候,即便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也仍愿意为了他放弃自己的生命、给他一条生路、温暖他的姑娘…… 这如何能让人不感动! 颜水儿自己都感动得要哭了! 好吧,太子就是个说杀就杀的狠人,颜水儿也没什么把握她这个办法能有多大效果。 最不济,太子见她许久没上去,以为她已经没救了,便不会在此地多做逗留。 届时她上去,找系统再要一个存档,回头就又是一条好汉! 【847,定位太子,他走了后马上告诉我!】 她就不信了,她还活不下去了! 颜水儿发狠的想着,却不期然地,一声闷闷的‘咚’的声音透过水声传递到了她的耳边。 她有一瞬间的茫然。 是什么? 静谧的水声凝结了她的思绪,让她有些许的迟钝。 下一秒,一具宽大而温润的身躯从身后覆盖住了她。 一只结实有力的臂膀从她的胸前穿过,将她牢牢抱紧,然后开始往上游。 “噗。” “呼——呼——” 两人冲出水面。 颜水儿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挂在眼前男人的脖颈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面前的男人气息也有些微微紊乱。 低沉性感的喘息声再次传入她的耳畔,比之前的还要蛊惑和清晰。 颜水儿白嫩的耳廓忍不住唰地红了。 她眼眸微抬,便跌入了男人如墨般深邃漆黑的双眼。 心中一悸。 心脏跳得飞快。 两人四目相对,皆有些微的愣神。 直到一阵寒风吹来,吹起了他们湿透了的春衫。 颜水儿不禁狠狠打了个冷颤,两人瞬间回神。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冉贵妃惊讶地捂住嘴:“水儿?太子?你、你们……” “陛下……” 她佯装无措的看向肃帝,却只看到了一张铁青的龙颜。 冉贵妃微微垂眸,用锦帕遮掩住自己的眼底的情绪,帕子下的唇角却微微勾起。 众人一阵噤若寒蝉。 跟随而来的少爷小姐们,有的惊奇的打量,有的有礼地移开目光。 而那些宫监宫婢们有一个算一个的,全都低下了头颅,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塞到背后面去。 秦桓面色不明地将瑟瑟 发抖的颜水儿揽在怀里,用身体挡住他人的视线。 而后看向皇帝铁青的老脸,嬉笑着叫了声:“父皇。” 第5章 泡温泉 肃帝面容漆黑,浑浊的老眼看了看水下的太子,又看了眼被秦桓护在身后的颜水儿,黑着脸痛斥道。 “太子德行有亏,御前失仪,着入东宫反省,暂不入朝!” 肃帝龙袍一甩:“回宫!” “起驾——回宫——” 宫监特有的尖锐嗓音接连响起,聚集起来的众人又纷纷散开。 好不容易等人都走了,颜水儿连忙推开秦桓,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嘶——什么东西……” 这么硬,简直硌得人难受。 太子凉凉地瞥她一眼:“护身镜。” 护身镜,防刺杀的。 颜水儿默:“……” 行叭。 她老老实实地缩起了脖子,识相地对着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闭嘴。 只是在太子回过头去、将高大的背影对着她时,她的眼中才浮现起些许复杂的担忧。 她是真没想到太子会跳下水来救她。 虽说她之前就是在赌一个可能,但其实里面觉得太子殿下会心软的概率只有0.1%。 毕竟前一秒,她还是敌对势力派来离间他和皇上父子君臣关系的棋子。 觊觎父皇看中的女人、还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将她收入了东宫。 接下来一段时间,太子的处境应该不会很好吧? 冉贵妃的计谋到底还是得逞了。 然而思绪纷杂也不过瞬间,颜水儿就放弃了头脑风暴。 她吸吸鼻子,眯眯眼,然后…… “啊、啊——啊切!!” 打了个巨响的喷嚏。 还没走远的秦桓:“……” 太子回头,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最后还是让魏正带着她去太子的专属宫殿泡了个热汤。 热汤?温泉! 颜水儿的眼睛一亮,这个可以有!! 她哆哆嗦嗦地抱紧颤抖的自己,猛地一蹦,就跳进了温暖的泉水中。 “啊~~~~~” 颜水儿发出了销魂的叹息,恨不得把自己整个都塞进热水里。 【滴——!前置任务完成,成功解锁攻略人物——大雍太子秦桓。】 【太子攻略进程:5%】 【驱逐非法入侵者进程:0%】 【系统商城开启。】 【宿主可随时在实时定位导航、拍照记录、天气预报、潜意识拟态化等多种功能中任选一项开启。】 【鉴于宿主于大庭广众之下与太子亲密接触,超额完成任务,奖励随心面具一块。 随心面具:只要不被人摘下来,就能完美隐藏你的身形!】 【奖励空白存档+1,目前宿主存档数量为零,请问是否立即存档?】 耳边一连串烦人的滴滴滴声音,鉴于温泉的舒适享受,颜水儿都好脾气地充耳不闻。 直到听到最后的询问,她恶狠狠地点头。 “存!立刻存!马上存!给我马不停蹄地存!” 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跳湖了。 在这寒冰还未完全融化的早春,这种行为是真的会死人的。 【叮——空白存档填写完毕。 存档时间:天成十九年,二月十四,申时一刻(15时15分)。 存档地点:东宫文华殿热汤池。 存档身份:太子侍妾,正九品东宫奉仪。】 一直悬着的心安放了下来,颜水儿左右看看,然后十分悠哉捧起了身旁的鲜艳欲滴的红色花瓣,洒进了温泉池里。 “啧啧,奢侈!享受!” 但她喜欢~ “咕噜噜……” 颜水儿整个人猛地往下一缩,让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潜入水底,漂浮在水中,只露出个小脑袋在水面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蔓延至全身的每个细胞。 舒坦! 然而还不等她细细体会,下一秒,手中便突然多出了一块面具。 颜水儿:“?” 她伸出一只洁白的手臂,将面具送至眼前仔细打量。 小小的,漆黑一块,什么装饰都没有。 下一瞬,漆黑便纯白,毫无装饰的面具上荧光流转,显现出了一个可爱的小狐狸纹路,毛茸茸的白毛覆盖其上,显得愈发生动。 “哇~” 颜水儿土包子般的惊叹道。 她欣喜而雀跃地将面具戴在脸上,又拿下,戴上,拿下…… 低头透过温泉池水打量的笑脸忽地一顿。 有点过于轻松了。 但她仍抱有最后一丝侥幸:“系统,这面具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取下来?” 【当然不是。】 颜水儿一言难尽:“……要是不小心被人给扯下来了呢?” 就她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娇弱身体,想拿下她面具不是分分钟的事? 【那您就自求多福吧~】 颜水儿:“……” 还敢再不靠谱一点吗? 或许是感受到她的嫌弃,面具像是有感应一般,在她手心缓缓化作一个漂亮的翡翠镯子。 上面活灵活现地雕刻出了一个俏皮坐在枫树下的小狐狸,惹人怜爱。 看着这个有些治愈的小家伙,颜水儿方才被破系统噎住的心勉强有了些缓和。 算了,反正是白给的,也挺好。 这么一想,她就顺手将手镯套在了手腕上,而后继续享受她来之不易的幸福温泉。 热气蒸腾,烟雾缭绕。 颜水儿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她即将睡过去之时,系统的机械音突兀地再次响起。 【滴——!警报,警报,宿主生命值过低,即将死亡。】 颜水儿迷迷糊糊地靠在池水边上,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好吵…… 【毒素开始蔓延,生命百分比倒计时开启,60,59,58……】 终于反应过来系统在倒数什么的颜水儿心中一凉。 可无奈大脑像是退化了一般,懵在那里,迟钝得完全做不出反应。 惶恐开始在心头蔓延。 她想起身,起不了。 想使用方才得到的存档,可手脚就像灌铅一样,异常沉重。 她使尽全身力气,最终却只是缓缓睁开了疲惫的双眼。 视野模糊中,她看到一个身长玉立的身影从房梁上潇洒地跳了下来,落在她的身边。 她双眼迸发出希望的光。 救、救我…… 救命…… 鲜艳的红唇微微颤抖,吐出几个残破的求生字句。 眼前这个满身矜贵的青年却只是蹲下身,用干净的指腹轻轻摸了下她的红唇,满目怜惜。 “果然,似娇花软玉,倒是惹人怜惜。” 他的声音清洌而优雅,带着淡淡的惋惜:“可惜了。” 不知是可惜她即将逝去的生命,还是可惜此时在温泉池里的人是她。 颜水儿再也支撑不住,偏头晕死了过去。 死前的最后一抹意识,是看着那男子抚了抚自己身上的锦绣华服,转身悠然离去的背影。 【滴——!生命值百分比归零,宿主即将死亡。】 【检测到存档余量为一,启动紧急应急程序,存档使用。】 【倒退开始。】 第6章 存档 【叮——! 读档时间:天成十九年,二月十四,申时一刻(15时15分)。 读档地点:东宫文华殿热汤池。 读档身份:太子侍妾,正九品东宫奉仪。】 【读档完毕,系统存档再次告罄,宿主已无生命危险,紧急遇险程序关闭。】 颜水儿猛地睁开双眼,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热气蒸腾在脸上,前一秒还觉得舒适无比的温泉,此刻在她的眼中已经成为了能吞噬人的猛兽。 鲜红的花瓣飘在水面上,像极了人的鲜血。 她猛地将手中捧着的花瓣朝前一抛,整个人从池子里跳起,手脚并用地往身后的岸上爬。 直到整个人都脱离水池,这才随便拽着一个披肩长裙裹住身体,瑟瑟发抖地蹲在岸边。 “呼——呼——” 颜水儿的眼中满是残留后的惊恐。 脑子一片浆糊。 但理智又告诉她,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这个时代人命真的不值钱,哪怕她今天就是死在那里,也没人会追责她为什么会死,究竟是何人下的手。 他人更在意的,是究竟是谁要害太子殿下。 狂奔的心跳渐渐平息,空旷的寝殿内,只余她一人的喘息声。 寂静无声。 片刻后,她声音沙哑地开口。 “系统,刚刚谢谢你了。” 【不客气~】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你超额完成了任务,获得了新的存档,否则即便是紧急遇险程序,也会开启失败。】 颜水儿心中一怔。 她明白系统的意思,如果没有存档,即便是系统也无法保住她。 她刚才,是真真切切地在死亡边缘走过了一遭。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颜水儿忽然抬头,向房梁处望去。 没有人。 她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依旧空无一人。 眼中闪过最后一眼时见到的那个背影,颜水儿红唇微抿。 那个人,一定知道温泉池里被人下了毒。 但无奈,她现在只是一个‘刚攀上太子的宫女、东宫的侍妾’,根本见不到什么外男,更别提找人。 所以也只能暂时将担忧与怀疑藏在心里。 想通了这一切的颜水儿深呼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抬起有些麻了的双脚,拿起屏风上的衣裙,胡乱地穿在身上,往外走去。 “吱呀。” 眼前的门扉忽然缓缓打开。 一名身着宫婢服装的女子,手捧托盘,缓步上前。 “婢子仲绿,见过颜奉仪。” 颜水儿的脚步一顿,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 似乎是刚穿越过来时,陪着她去太子寝宫的小宫女。 “你是?” 仲绿恭敬地福了福身,回答道。 “奴婢是被内府司拨来贴身侍候您的,贵妃娘娘已经将您赐给了太子,太子殿下刚刚下旨,封您为正九品东宫奉仪,如今,您便是奉仪娘娘了。” “……嗯。”颜水儿的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仲绿回答完后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一边,拿起上面崭新的衣裙,对着颜水儿询问道:“那奉仪,婢子先伺候您更衣?” 仲绿手上拿的是东宫奉仪规制的衣裙,而颜水儿现在身上套着的,还是宫婢的衣裙,不仅需要换洗,如今也不适合穿了。 颜水儿想了想,点点头:“麻烦你了。” “奉仪言重。”仲绿默默上前伺候她穿衣,看了眼热气腾腾的热汤,试探地问道,“奉仪不再多泡一会儿吗?” “整座宫里只有陛下、太子和贵妃才有独立的热汤池,据奴婢所知,殿下从未让其他人来过这里,您是独一份的恩宠呢。” “呵呵。”颜水儿皮笑肉不笑,“福薄,消受不起。” 仲绿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颜水儿的脸色,觉得自家主子此刻心情有些不好,便识相的不再说话。 穿上衣裙后,颜水儿就往外走去,外面的守卫也没拦着她。 仲绿不发一言地跟在她身后,只是到了需要拐弯的地方言语一声,其余时间皆不再开口。 两人便这样低调地回到了东宫。 颜水儿看着眼前分给她的院子,很小,也很偏僻,离最开始她去过的太子寝宫文华殿更是十万八千里。 但她不介意。 毕竟再小,这个小院子也只有她一个人住,清静。 至于离文华殿远这件事,就根本不用在意了。 现在她这个情况,那是离得越远越安全。 更何况,男人若是想着你了,你便是离得天涯海角,他也能飞过来。 若是不愿见着你,你便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看不见你。 两人走过院子的走道,路过好几间空荡荡的屋子,终于来到属于她的那一间。 “吱呀。” 仲绿推开门扉。 里面已经有人奉命打扫过了,还算干净。 仲绿上前拿起茶壶要为她倒茶,却轻巧地将茶壶抬了起来。 她一愣,茶壶是空的。 不过片刻,她便收起了脸上的诧异,对着颜水儿道:“奉仪休息会儿,婢子去给您倒茶。” “嗯,辛苦你了。” 仲绿低头:“奉仪言重,这是婢子该做的。” 待到仲绿退出小院子,颜水儿这才没有形象地瘫软在座椅上,脑袋放空。 终于到了自己的地盘,她的安全感又稍稍回归了些。 这一路回来的路上,她都心惊胆战的,生怕自己又遇到什么事死了。 现在她可是一颗存档都没有的,要是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否则便会被人查出异样,着实累人。 好在终于能喘口气了。 她在脑子里对系统说:“系统,我要存档。” 【好的呢宿主,没问题的呢宿主!】 系统立马出来,声音充满了热情。 颜水儿听到它熟悉的、激情昂扬的声音,嘴角也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丝安心的笑意。 然而下一秒,一句饱含热切的声响让她脸上的笑意瞬间破裂。 【存档完成,若需提取,请氪金~】 颜水儿:“……” 颜水儿在心中默念,一辆车、三套房、五栋商业大厦…… 冷静!! 第7章 侍寝 “……你不是说今后随时都可以跟你兑换吗?”颜水儿咬牙切齿。 【是呀~】 “那为什么我还要氪金?” 【你买了电话卡为什么还要每个月交话费?】 颜水儿:“……” 她无话可说。 叹息一声,她问道:“多少钱?” 【初级存档物——草木珠,十两一颗。】 “这么贵?!”颜水儿惊呼。 【此物甜软可口,形似琉璃,服用后可强身健体,亦可消灾止厄。】 系统开始抑扬顿挫地念台词,情感十分充沛。 颜水儿嘴角微抽。 你就算夸出一朵花来,她也觉得贵。 系统为了让她觉得值得,特意拿了一颗出来给她感受下。 刚拿到手,一行烫金小字便从琉璃珠上浮现了出来。 【草木珠:具有草本植物清香,充当香珠,一旦出现中毒或中迷药的情况,会瞬间清醒。(1颗效果只有一次)】 颜水儿拿上钱闻了闻,真的很清香,而且瞬间就觉得疲惫的脑子清醒多了。 她看这小珠子的眼神立马有了变化。 宫斗利器啊。 有了它,她就再也不怕被人下药而不自知了。 原本她刚才那样说只是想和系统杀杀价,可现在她真心觉得,这小珠子就是个宝贝。 她咬咬牙:“三两!不能再多了!” 小系统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她手中的草木珠立马没了。 颜水儿:“……” 心痛。 难以呼吸。 她垂头丧气:“好吧,十两就十两,能赊账吗?” 【不好意思,本商城概不赊账。】 哎,果然是这个回答。 颜水儿没抱多大期待,所以也不意外。 她深吸口气,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颊。 还是要努力想办法赚银子呀——那白花花,还可可爱爱的小银子。 只是她想到方才的那一行小字,仍旧有些诧异:“我之前用的时候怎么没看到有这行提示?” 要不是没有形体,系统铁定给她翻个白眼。 【氪金的和赠送的能一样吗?】 颜水儿:“……” 也是。 于是颜水儿果断决定不再跟系统多掰扯,反而在心中顺了一下至今为止的任务逻辑。 她要回家,就要拯救太子秦桓并且赶跑入侵者,但以她的宫斗智商,她又不得不依赖读存档功能,而要使用读存档,就需要氪金。 所以,她除了明面上的两个巨难无比的任务要求之外,还要像从前那般想办法赚钱养活自己。 颜水儿:“……” 胸口好沉重。 恰巧此时仲绿端着热茶进来了。 “咚。” 茶盏沉闷地轻放在了桌上,仲绿担忧地看向颜水儿,有些犹豫的开了口:“奉仪可是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颜水儿端起茶盏,一口闷了。 温热而带着淡淡苦香味的茶水瞬间弥漫在口腔,让她整个人都提神了起来。 她将茶杯放回桌上,脚步飘飘地往内屋的床上走去。 啪叽。 整个人都趴在了床上。 给仲绿吓了一大跳。 她脸都有些白了,连忙跑过来,急切地询问道:“奉仪,奉仪你怎么了?!” “婢子这就去请医女姑姑来!!” 颜水儿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仲绿的手腕,阻止了她往外跑。 然后深呼吸,转了个身,仰头看着略微你有些陈旧的房梁,与方才她在太子那儿看到的雕梁画栋,简直天差地别。 她语气飘忽地安慰道:“我——没——事——” 仲绿:“……” 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但看着主子因为刚泡了温泉而小脸红扑扑 的样子,仲绿还是默默低头,闭上了嘴。 好吧,确实也不像身体有恙的样子。 见仲绿没了往外跑的意思,颜水儿又松开手,任由自己呈大字仰躺在床上,无视了一旁明显觉得她不规矩想提醒又不知该不该提醒的视线。 就当没看到。 她思索了会儿,又开口道:“仲绿啊,太子殿下有没有派人去贵妃宫中将我的细软收拾回来?” “有的。”听到主子问话,仲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就是奴婢去给您收拾的。” 她回头,转身去取了一个有些陈旧但明显被珍视得很好的匣子,放在她眼前。 “婢子也不知道哪些是该收或者不该收的,便问了其余与您同住过的姐姐们,这些都是她们告诉奴婢的,您看看,若是还差了什么,婢子再去取。” 颜水儿接过仲绿递来的小匣子,上面挂了一个很唬人的铜锁。 她不过看了两眼,都不用钥匙,随意挑了两个地方,一掰,一按。 “咔嚓。” 盒子开了。 仲绿在一旁瞪大了一双眼睛,嘴巴张成o型,一脸惊疑不定外加几分敬佩地看着颜水儿。 奉仪看着娇娇软软的,没想到这力气可真大呀。 颜水儿没注意仲绿的表情,她忽略掉里面衣裳首饰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只一门心思找银子。 匣子不大,她很快就找到了能救她命的小东西。 她眼带期盼地解开荷包,将里面所有的积蓄都空出来,倒在床榻上。 “哗啦啦——” 看着眼前稀少的三三两两,颜水儿一脸绝望,却仍旧不死心地问身旁的小姑娘:“仲绿啊,你来帮我数数,这拢共有多少?” 仲绿小姑娘也很认真,帮她数了下。 “禀奉仪,一共是2两银外加98铜板。”仲绿有些羡慕地惊叹道,“还差2个铜板就能有三两银子了呢。” 颜水儿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十两一次啊,这显然连零头都不够的。 颜水儿盯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声音干涩:“仲绿啊,我月例银子什么时候发啊?” 仲绿为难:“奉仪,您才来东宫一天呢。” 颜水儿:“……”也是。 盼望发工资的心瞬间被浇得透心凉。 但她还是抱有最后一丝期待,转而又问:“那我的月例银子有多少?” 起码要够一次存档吧? 仲绿回答:“娘娘您是正九品的东宫奉仪,按照规矩,每月月例发银2两。” 颜水儿:“……?” 颜水儿将自己的视线从宝贝银子上撕下来,缓缓转过头,满眼的不敢置信。 “才2两??” 仲绿连忙跪下:“奉仪息怒。” 颜水儿回过神,匆忙把怀中的匣子放一边,将人拉起来:“我就问问,不吃人。” 仲绿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确实没有生气的样子,便腼腆地应道:“喏。” 颜水儿见她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不少。 于是她顺势好奇地打听了一下:“太子妃的月例是多少?” “太子妃娘娘的月例,按律,是每月银200。” “嘶。”颜水儿小小地吸了一口气。 瞬间差了100倍啊。 “贵妃的呢?” 仲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贵妃娘娘属从一品,又是四妃之首,每月都有例银400两。” 颜水儿捂住胸口,很好,200倍了。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你的敌人比你地位高,而是人家不仅地位比你高,还长你一轮辈分,甚至还比你有钱。 颜水儿沉重叹息:“那皇后呢?” 仲绿回答得郑重且铿锵有力:“皇后娘娘位主中宫,每月应发例银1000两!” “!!” 颜水儿瞳孔震动。 果然贫富差距,古已有之。 按照她这2两一个月的例银,她大概攒一辈子都攒不到皇后一个月的钱。 她心痛地将装银子和铜板一一装了回去,满脸颓丧。 任不任务的先暂时靠边站吧,她得先让手里有颗存档才能不慌。 实在不行,明天先去串串门子,找人借借。 办法总比困难多,她一定可以的! 再次拍了拍自己的小脸蛋,颜水儿努力给自己加油打气半晌,这才打起精神,让仲绿去拿了些吃食,两人随意吃了点,这才带着满身疲惫沉沉睡去。 或许是因为一天之内经历两次生死实在太过耗费精神,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没有人打扰她。 直到肚子咕咕叫了,这才忍不住起身。 她揉揉眼,刚想唤仲绿,却见仲绿迎着一个宫婢走了进来。 两人对着她福福身:“请颜奉仪安,太子殿下传召您今晚侍寝,还请您休整一番,鸾车再过一个多时辰便要来了。” 刚起床还有些迷茫的颜水儿:“?” 四目相对了片刻。 颜水儿瞬间精神:“嗯??!” 你说啥? 今晚侍寝?! 是她想的那个侍寝吗??! 第8章 孤给你三条路 “咕噜咕噜。” 鸾车走在路上发出晃悠悠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赶往太子的文华殿。 颜水儿穿着粉嫩且轻薄的寝衣,哆哆嗦嗦地掀开了右边的窗帘,看着来接引的管事尚宫一脸肃穆地跟着鸾车走着,又悄咪咪的放下。 然后麻溜地挪到左边,掀开帘子,对着仲绿‘噗呲、噗呲’了两声。 从出门就开始绷着神经的小仲绿吓了一跳,犹豫地看向自家主子。 她嘴巴微张,无声地指了指右边,吐出两个字:“规矩。” 颜水儿瞪她,回以气音:“冷!” 仲绿无法,只得妥协地悄悄看了眼身后的小丫鬟,小丫鬟连忙双手呈上一个包裹。 仲绿接过,又悄咪咪塞给颜水儿。 颜水儿拿到东西连忙放下车窗,把包裹拆了,哆哆嗦嗦地拿出里面厚厚的披风裹在身上,这才暖和地喟叹一声。 “也不知道谁定的这破规矩,穿得这么少去侍寝,是风情了也诱惑了,但多来几回人大概也没了。” 难怪世人总说女子身娇体弱,这倒春寒的时节,又还是大晚上,穿这两块布谁不体弱! 【你现在把披风偷渡上来,等会儿下车的时候怕是要挨那老嬷嬷的训。】 颜水儿撇撇嘴,死犟着:“实在不行我就在太子面前扮娇弱,好歹昨天才落过水,小姑娘家家的,身子怎么能经得住这么折腾!” 【……】 嘴硬归嘴硬,但颜水儿该紧张的还是紧张。 身体发冷,手心却在出汗。 尤其现在手里也没个存档,她更心慌。 但她也知道心慌没用。 于是在身体稍微暖和过来后,她便沉默地低着头,在脑海中一条条地模拟着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她几乎将上辈子看过的宫廷剧、宫斗剧以及各种宫闱宅斗的相关小说都回忆了个遍。 可这世上最不缺的也是变数,任她模拟得再多,也总有想不到的地方。 “咕噜噜。” 鸾车缓慢停了下来。 一道浑浊的女性声音在珠帘外响起。 “颜奉仪,文华殿到了,请下鸾车。” 颜水儿在座位上微顿了几秒,深吸口气,躬身下了车。 管事尚宫刚抬头,便看见了颜水儿身上那件刚被她去掉的、熟悉而又显眼的披风,顿时老脸一拉。 “颜奉仪!” “恕老奴多嘴,自古以来规矩最不能乱!无规矩不成方圆!身为女子,尤其是东宫妃子,更应以身作则……” 颜水儿却充耳不闻。 她拽着裙摆,带着仲绿便往大步向寝殿里走去,直接把这老尚宫的话留在了寒风中。 现在最迫切的事,就是渡过眼前的危机,并尽快赚取银两,兑换一个初级存档。 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以后再说。 否则就算她现在委曲求全顺了这个老尚宫的意,等读档重来,一切清空,谁还记得她当初做的妥协? 没有意义。 见她如此,被落在身后的赵阿母被气得两眼一翻,以手抚胸。 作为太子的乳母、先皇后亲赐进东宫的仅剩的几个老人,她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对待过了。 便是太子妃都尚且对她客气几分,如今竟是被一个小小的九品奉仪撂了面子! 奇耻大辱! “阿母息怒,阿母息怒……” 身后传来小宫婢们安抚的声音,颜水儿忍不住小声嘟囔:“规矩规矩,容嬷嬷都没你讲规矩!” “奉、奉仪,您、您说什么……”仲绿双手撑住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没什么。”颜水儿下意识地皱眉,“你这身体素质不行啊,怎么快走了这么一会儿就……” ……喘不上气? 颜水儿忽然一愣。 她自己不也是八百米困难户吗?为什么今天却走 得这么轻盈? 可来不及多想,门外的魏正公公已经发现了她,她只好先提着心,老老实实地跟着进去。 宽大的正殿,威严的装饰,鎏金的物品,以及正在认真批阅公文的太子。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颜水儿高悬一路的心稍稍放了些下来。 又悄悄打量了下四周。 这地儿一看就是太子办公的正经地方,也不是芙蓉帐暖的寝殿,顿时她胸膛里的那颗心就更安稳了。 “来了?” 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唤回了颜水儿的思绪。 她连忙上前,微微福身:“参见太子殿下。” “嗯。” 秦桓也没抬头看她,依旧在奏章上行云流水,笔走龙蛇。 见他没真看,颜水儿很混子的蹲了蹲就起来了。 秦桓这才收笔,抬头看了她一眼,嗤笑:“别人生怕侍寝穿得多了显不出身姿窈窕,你倒是裹得像只刚出生的小熊。” 颜水儿心中暗暗翻了个优雅的白眼,面上却是一副不甚娇弱的道:“臣妾刚落了水,自是比常人畏寒。” 说完,还假意地小小咳嗽了下。 如若弱柳扶风,西子捧心。 就盼望着太子觉得她感染了风寒,立马转头将她送出去,就没侍寝这档子糟心事了。 但很可惜,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太子并没有在意她的小动作,反而一边竖着毛笔写字,一边对着偏殿一指,道:“知道你娇弱,里间给你备了套新衣,去添上吧。” 颜水儿诧异,看了眼他指的方向,试探地往偏殿走。 她偷拿的外套虽然能挡挡风,但也不敢做得太过,所以拿的也是件稍显风情的粉色薄衣。 这样若是到时有人说嘴,她也好有理由反驳。 但现在既然太子亲开金口了…… 颜水儿的脚步稍稍雀跃了些,下一刻,太子清冷低沉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阿母是孤的乳娘,平生最重规矩不过……身为晚辈,你多谅解。” 颜水儿的脚步一顿,仗着他看不见,在阴影中撇了撇嘴,这才回身,十分乖巧地道:“臣妾不敢。” 随即走进偏殿,不客气地挑了几个好穿的裙子系在了外面,终于觉得暖和舒坦了,这才走了出去。 见她出来,秦桓边写字边便指了指他下首的座位,言简意赅地道:“坐。” 没再多言。 颜水儿眼带狐疑,依言坐了过去,见旁边还放着几碟子精致的茶水和点心,更觉不安。 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心? 又是衣服又是糕点又是茶水的……不会是最后的晚餐吧?? 见她没动,太子百忙中抽空看她一眼:“不合胃口?” 颜水儿摇摇头,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端坐好,看着他,斟酌着用词道。 “殿下可是有什么事要和臣妾说的?” 秦桓落笔的笔尖一顿,轻笑道:“你倒是一如既往的机敏。” 他将毛笔放在砚台前的笔架上,抬首,终于和她对视。 深邃的眼眸里仿佛藏着数不尽的心思,却又在那天生带笑的眼尾处消弭殆尽。 他开口,声音沉肃而郑重。 “如今你既入了东宫,孤便给你三条路。” “一,孤送你回贵妃身边,东宫颜奉仪病逝。 二,老老实实呆在东宫,孤许你这辈子衣食无忧。 三……” 秦桓稍稍停顿了下,沉吟了会儿,显然是在思考该给出什么路,抑或是……该不该给这条路。 颜水儿闻弦而知雅意,眼神坚毅,果断道:“三,我选三!” 第9章 留下 颜水儿眼神坚毅:“我选三!” 秦桓终于瞥了她一眼:“孤还没说三是什么。” 颜水儿坚持:“我要是想选前面两个,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 秦桓满目威严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她心里都有些发虚,这才收回目光,漫不经心的笑又挂上了嘴角。 “东宫不养无用之人。” 颜水儿忍不住低声吐槽:“那后院还那么多嫔妃。” “嗯?” 颜水儿秒切笑靥如花:“臣妾是说,理当如此。” 想当初她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左手造炸弹右手扔铅球,实在是个全才。 如今…… 颜水儿沉默了一瞬。 秦桓轻笑,带着点意味深长。 “看来孤的奉仪很有信心,那不妨跟孤说说,你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孤留下你。” 额…… 她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个问题就有点难住她了。 要说她不会吧,很多东西她都会那么一点。 但要说会吧…… 她试探地问道:“您目前需要怎样才能的人?” 秦桓翩然一笑:“医毒双绝?” 颜水儿老老实实地摇头。 “武功盖世?” 颜水儿乖乖巧巧地摇头。 “文韬武略,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噗嗤,噗嗤,噗嗤,一刀接一刀。 颜水儿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殿下,您说的这些臣妾都没有。” 秦桓笑道:“孤知道。” 颜水儿立马抬头瞪他。 知道还说,这不是逗她玩吗! 秦桓没有生气,反而耐心地和她解释道:“孤并非戏耍于你,而是孤的要求向来如此。” “孤招揽人才从不拘泥于男女,只要才能非凡,孤都会予以重用。 但事实是,留在孤麾下的大多都是男子。” 颜水儿无言。 虽然很不甘心,但她明白,太子说的是事实。 她现在也发现了,太子是一个原则性很强,脾气也不差的人。 只要不是站在他的对立面,即便是个小小的女子他也不会轻视。 所以今晚,他会把她叫来,也给了她选择。 但她所拥有的能力,也确实不符合一国太子的要求。 武力,兵权,财富,政治资源,甚至高贵的出身……这些她都没有。 所以一开始太子就不看好她。 但他没有直接否定,而是一步一步耐心地让她自己认清楚这个现实。 颜水儿嘴唇微抿,这个认知使她心中一沉。 可她没有选择,她必须要留下。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秦桓以为小姑娘是不服气,便想再劝几句。 谁知小姑娘突然抬头,眼神猛地看向他,像是在发光。 “殿下,我会观天象。” “哦?”秦桓诧异,而后有了点兴趣,“学过张衡先生的《灵宪》?” 颜水儿话毕,便一直都在仔细地观察太子的神情。 然后她发现,虽然太子对她说的‘观天象’表现出来了些许的兴趣,但那漫不经心的语气,让她明白——太子对这些天文玄理的东西其实并不太相信。 颜水儿眼中闪过一丝的无奈,而后话锋一转:“殿下,我还会画图。” “人物图?还是风景图?” 颜水儿深吸口气,语气认真:“军事图。” 秦桓瞳孔猛地一缩。 上好的毛笔随着修长的手掌停留在空中。 滴答。 一滴浓墨落在了洁白的奏章上,逐渐晕染开来。 徒留满室寂静。 半晌后,秦桓轻笑一声,看着颜水儿明亮的双眸,缓缓道。 “那便…先给孤画一幅东宫图吧。” …… 颜水儿摸了摸自己微鼓的小肚子,矜持地与侍立在面前的少女一笑,缓缓放下筷子,还有些意犹未尽。 不愧是能送到太子跟前的膳食,和大厨房送去她那里时早就已经冷了的饭菜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好比佛跳墙比之残羹冷炙。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分量少了点。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桌上,宽大的瓷盘中心留有一点凹下去的位置,那就是专门用来盛菜的部分。 身着禾绿衣裙侍立在一旁的少女见此,微微一笑。 “今个儿已经不早了,为防奉仪您夜间积食,御膳房确实上的少了些。” 她上前,从身后小宫女手中的托盘中端出的一个小碟子缓缓放到颜水儿的面前。 “这是御膳房今日当值的师傅最拿手的牛乳菱粉糕,奉仪若愿意的话,可以再尝尝。” 颜水儿的眼神顿时一亮。 她打量着盘中的五块小糕点,晶莹而剔透,浓烈却不甜腻的香气萦绕在短短的方寸之间,将糕点上的雕刻与花纹勾勒得愈发精致与诱人。 试探地伸出手,她拿起糕点盘侧放着的玉箸,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勺放进嘴里。 “唔……” 唇齿留香,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好吃!” 她眼神微亮,再次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 含春含蓄地笑了,在一旁细细为她讲解道:“牛乳菱粉糕是用菱角、糯米粉、白糖与牛乳制作。” “菱角去壳,研成末,与糯米粉、白糖牛乳拌匀、蒸熟,酥酥甜甜,热气可口,在这早春时节吃是最适合不过的。” 在含春贴心的讲解下,颜水儿不过少顷便吃完了这一小碟子糕点,再次意犹未尽地放下玉箸,只觉得这顿饭都得到了升华。 见她吃完,含春又恰合时宜地吩咐身后的小丫鬟们撤碟罢膳,伺候颜水儿漱口抹脸。 一套流程下来行云流水,乱中有序,将她整个人都伺候得舒适又服帖。 不愧是文华殿的大宫女。 颜水儿眼热地望着眼前这个漂亮小姐姐,心里嫉妒死了太子。 何德何能! 这男人何德何能啊! 待一切都整顿好后,含春再次对着颜水儿一福身。 “今夜便劳奉仪在偏殿歇下了,一应被褥器具皆已为您备好,俱是今日里才从内府司处领回来的,奉仪尽可安心。 晚些时候熄灯会有专门的宫婢上值守夜,若有任何需要,奉仪只管传唤她们。” 含春微微一笑:“殿下还吩咐,不拘明日何时晨起,奉仪您醒了自可带随侍离去,不用再特意回禀。” “嗯嗯,”颜水儿用力点头,听到不用早起的贴心嘱咐,顿觉舒心不少,“多谢你了。” 含春连忙福身:“奉仪言重,婢子告退。” 待含春走后,室内再空无一人。 颜水儿坐在桌前又等了半晌,这才收敛笑容,对着系统道:“系统,我记得之前我还有一个任务奖励没有领取?” 【是的宿主,您目前可在实时定位导航、拍照记录、天气预报、潜意识拟态化等多种功能中任选一项开启。】 颜水儿果断道:“我选实时定位导航。” 【已选中实时定位导航,请问是否确认。】 “确认。” 【滴——!】 【实时定位导航系统永久开放,其他功能一并归为时效性商品,统一在系统商城上线,欢迎您随时兑换使用~】 颜水儿疑惑:“时效性商品?” 边问她边打开系统商场查看,果然功能区块部分在打开的一瞬间又上新了不少。 功能琳琅满目,内容也是令人目不暇接,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每一个商品或功能的后面都标注了时效性。 比如【拍照记录*1小时】、【大力药剂*3小时】 、【千里眼*1小时】、【顺风耳*1小时】,甚至还非常与时俱进地搞了盲盒。 就是那些价格美丽的让她有些牙疼。 算了,还是看看她的导航系统吧。 “打开实时定位导航。” 下一瞬,她的眼前便展开了一幅悬浮着的小窗屏,类似于上辈子的实景监控视频和地图导航结合的产物。 直径5米,360度无死角实时监控导航,颜水儿扭扭身子招招手,都能新奇地看见视频中的自己正在做着相同的动作。 她又摸索着切换到了全景俯瞰地图,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小点,安安静静地待在文华殿的一侧偏殿中。 【随着你的位分提升,系统升级,今后实时监控导航范围也会慢慢扩大。 而任务进度条越满,整个地图内容就会越详细。 从此,整片文华殿、东宫、皇宫、乃至京都长安城,都可以囊括在你的视野之下!!】 颜水儿被系统打鸡血的语气忽悠得有些志得意满。 她语气兴奋:“那快!先给我导航一个太子试试!” 【导航定位太子,每次银五两、导航定位其他人,每次银十两,谢谢惠顾呢亲~】 颜水儿:“……” 她无语了一瞬,猛地踢了鞋袜就是往床上一倒,柔软舒适的锦缎与绵软不少的床让她忍不住喟叹出声。 人吃饱了,就该睡觉了。 早睡早起对身体好。 打了个哈欠,颜水儿迷迷糊糊地扯掉外衣,钻进了舒适的被褥里,准备闭眼安睡。 反正有了这个系统功能,她之前夸下的海口便有了落实的底气。 既然可以搞定东宫地图这个投名状,那她这个穷鬼现在还是安心睡觉吧。 被晾在一旁的系统:【……】 它悻悻的收起悬浮屏。 星夜轮转,殿内的烛火也渐渐熄微。 不知是不是白日里睡得太多,在半夜间,颜水儿竟迷迷糊糊的清醒了过来。 耳畔隔着重重幕帘与墙壁,传来一个好听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殿下,属下去核查过她的身份……以她的生平,实不该有武艺在身……” 她倏地一惊,再没了睡意。 没由来的,她觉得这个男子口中的‘她’,就是指得她自己。 太子……派人调查了她? 第10章 夜谈 夜半。 文华殿的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而它身侧后的偏殿早已烛火熄灭。 秦桓端坐在座椅上,案牍后的身姿依旧挺拔。 即便已是昼夜星辰,也未曾从他的脸上看到丝毫疲惫。 烛火照映在他的脸上,一半是明,一半是暗,好似落于暗夜的火光之上。 而在他正对面的下首处,一个一袭紧身黑衣的男子正恭敬跪地,稽首行礼。 “主子,需不需要属下……” “不用。” 秦桓在密信上落下最后一笔,而后将之装进信封,用火漆封缄,落下私印,这才一抚衣袖。 身侧便兀地出现一个与年轻男子同样一身黑衣的蒙面之人,恭敬屈膝,双手同时伸过头顶,接过太子递过来的信笺。 “这封信,快马加鞭送去北境,交予范将军。” 说罢,秦桓又从一旁的案牍上拿起早已封好的信笺,轻飘飘地放在了刚才那封略显厚重的信上。 “这封,传去洛阳,你亲手交予谢先生。” “是!” 黑衣男子干脆利落的应道,风一过,下一秒便没了身影,只有一旁的帷幕还在慢悠悠的飘荡。 秦桓这才轻呼一口气,起身,动了动已有些僵硬的身子,看向仍恭敬地跪在地上的卫黎,轻笑道:“起吧,跟孤还这多礼数。” 卫黎憨笑,老实的起了身,却没多说什么。 秦桓知道他执拗的性子,也不多说,而是对着他方才的提议解释道。 “孤先前在江南赈灾案一事上太过强硬,如今给朝中一个把柄,也好让我那好父皇有理由泼泼污水,不是什么坏事。” 秦桓的面容在烛火的映衬下或明或灭,明明太子殿下仍在安慰他,卫黎不知为何却越看越心惊。 他连忙低头,愈发恭敬道:“可是,您到底是从陛下手中抢人,陛下会不会……” 怀恨在心。 最后四个字他没敢说出口。 秦桓漫不经心地剪了下烛火。 “会不会什么的,有意义吗?” 这次火光清晰地映照在他的眼底,反射在浓密的乌黑睫羽上,仿若永恒不灭的地狱之火。 冰凉,而灼热。 “殿下!”卫黎满是不赞同的看着他。 便是再怎么样,殿下与陛下终究是父子,纵是君臣有隔,也不至于凭白任人栽赃陷害。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贵妃的阴谋,颜奉仪是棋子,那太子妃就是帮手。 他家太子明明是最无辜的那个,却是承受骂名与罪责最厉害的那个。 凭什么? 一想到这,他就忍不住替自家殿下叫屈。 卫黎虽然武功高强,但脸上的心思也实在好猜。 秦桓微微一瞥便明了他在想什么,剪着烛光的修长手指忽的一顿,轻笑了一声,放下剪刀。 “放心吧,你们这位陛下,爱美人,却更爱江山。” “能用一个小小宫婢就能换来这样的结果,他不知会有多满意,又哪儿会像冉贵妃设想的那样,对我心存不满。” “况且,帝王之心最是难测,你真当他什么都不知道?”秦桓叹息一声,“他是知道的啊……” “主子……” 秦桓无甚情绪地摆摆手。 卫黎顿了顿,又迟疑地道:“可那日陛下明明铁青着脸……” 秦桓漫不经心:“装得。” 卫黎:“……” 秦桓嗤笑一声:“行了,昼夜兼程的带人从北境往回赶,你难道还不累?整天担心这担心那儿的,含春都没你能操心。” 他问:“让你去和俞开宇拿的东西拿到了吗?” 卫黎被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敢还嘴,挠挠头,回道:“带回来了,俞先生还特意嘱咐了要小心,不然那些机关术很容易错位。” “属下一路上仔细 了再仔细,这才延误了些时日。” “嗯。”秦桓点点头,肯定道,“赏银已让魏正从账房处划给了含春,从今日开始,孤奉命在东宫思过,给你放几日假。” “谢主子……” 秦桓回头看他,挑眉:“还不走?” 卫黎磨磨蹭蹭地后退,不过退了两步,又咬牙重新跪下开口。 “求主子赎罪!属下归来后便命人去核查过那位的身份!” 秦桓缓缓抬眸,温和的眼神中带着点锐利的威严。 “哦?你倒是比方河快。” 卫黎后背的冷汗瞬间流下。 但这事早晚瞒不过太子,他也不想瞒,便咬咬牙,坚持说道。 “她本是武安侯府瞒报宫中送至贵妃身边的嫡小姐,在此之前,因其为生母祈福尽孝,常年居住在寺庙旁的庄园里……” 卫黎抬头,眼神直直地看着秦桓,郑重道:“卫黎私以为,以她这样的生平,实不该有武艺在身!” 这话说得,就差没把颜水儿恐是贵妃密探眼线这句话给写脸上了。 在她拽着丫鬟依旧能健步如飞、脚步轻盈地走进文华殿时,卫黎就看了出来,颜水儿身上是有武功在身的。 而观其身骨,其练武的年限并不少。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因为生母早死、被武安侯老夫人以为母祈福尽孝的名义、常年发配在寺庙里吃斋念佛的娇小姐,是如何会武的?又是为什么会成为冉贵妃身边的贴身丫鬟? 单是看这里面乱如麻的关系就知道,背后之人所图不小。 这样一个不稳定之人,留在了太子身边,又让他如何能不忧虑? 从前东宫吃过的那些亏,受过的那些罪,就是血与泪的教训。 所以他也顾不得这本该是东宫侍卫统领方河的职责,发现端倪后,便擅自逾矩命暗卫打探了颜水儿的来历。 思及此,卫黎单膝跪地,仰起头,望着秦桓的双眼,面容坚定,字字句句都掷地有声。 “殿下之前所给的三条路,两条安分守己的她通通不选,这非平常女子所为,因而属下认为,她费尽心机留在殿下身边,必定有所图谋!” 秦桓听完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调查结果,侧身接过魏正递过来的浓茶。 “卫黎认为她必有所图,你怎么看?” 魏正老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老好人的笑,悄无声息地存在着,直到秦桓问起,这才发表自己的见。 “老奴自知接触不多,不敢妄加揣测,只单听卫统领所言,颜奉仪恐为贵妃刺探情报所留,殿下不得不防。” 然他嘴上说得严肃,收拾案牍的动作却依旧从容而安稳。 他的神情毫无动摇,甚至就连嘴角的笑容弧度都没变过,活像是有尺子量出来了一般。 明显是没把颜水儿这种小卒子的威胁放在眼里。 秦桓却谁的话都没有回应。 他似笑非笑着将视线投向身后的侧殿,感受到里面的人呼吸一重,明显在静心凝神努力偷听,这才慢条斯理地道。 “孤知晓了,安寝吧。” 也不知是对谁人说。 第11章 失眠 这一晚,颜水儿失眠了。 她瞪大眼睛,望着头顶的房梁,细数上面雕刻的蛟龙身上的纹理有几道鳞片。 武安侯府的嫡小姐为什么会被瞒报宫中送至贵妃身边做奴婢? 她又为什么会身怀武功? 太子最后的语气像是一个钩子一样,一直在她心里左右摇晃,令她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他最后到底信没信卫黎魏正的话? 昨晚和她看似一切顺遂的和谈,究竟是温和的假面还是真心接受了她的效力? 可一直数到三千一百八十五片,颜水儿仍旧没有得到答案。 天亮了。 于是,当她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出现在仲绿眼前时,显然将这个小姑娘吓得不轻。 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姑娘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心疼与骄傲。 仲绿念及此连忙上前搀扶着她的手臂,贴心地伺候她穿衣洗漱。 “奉仪您辛苦了,初次疼痛些总是难免,忍忍就过去了。” “婢子已经在院内为您备好了沐浴的香汤和镇痛的汤药,太子殿下吩咐了,您昨晚辛苦,今日可不必前去揽月轩请安,醒来后即可回房休息。” 仲绿为颜水儿披上最后一件她今日一大早去拿回来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为她紧紧系好。 然后搀着颜水儿慢慢往回走,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捧着一个瓷娃娃。 “您慢着点,婢子扶您,不急。” 边说还边忍不住瞟一眼颜水儿眼底的乌青,那小模样,活像是在说‘殿下怎么如此不节制’。 颜水儿被她这阵仗搞得有些懵逼,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仲绿是什么意思,白皙的脸蛋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羞的。 她不是!她没有!! 他们是很纯洁且再纯洁不过的关系!! 就连盖着被子纯聊天的都没他们纯洁!他们昨晚之间的距离甚至可以塞得下三个卫黎!! 但显然这件事完全没法跟仲绿解释。 所以,她只好红着脸,扶着自己硬挺了一晚而有些僵硬的老腰,跟仲绿晃荡回去了。 一路上,每遇见一个宫侍,他们都会面带热情笑意地对她恭敬行礼,然后道一声喜。 一个,两个,三个…… 颜水儿的面颊从仲绿开始,一直烧回了自己的院子,脸上的热度都再没消下来过。 “嘭。” 一声闷响,她将自己扔进了自己的小窝里。 清白啊! 她两世为人的清白啊!! 都被太子那个王八蛋给毁了!!! 颜水儿咬牙切齿,将枕头当做那个罪魁祸首,狠狠锤了一拳头,总算出了点气。 可人在屋檐下,哪儿能不低头。 发泄了一会儿,又在仲绿的侍候下,重新洗漱了下身子,吃了些早点填饱肚子,颜水儿的情绪这才回归平常。 果然,遇事不决热水澡。 一次不行就两次,没有什么是一个热水澡治愈不了的。 只是这样折腾一番后,她也再没了补觉的想法。 脑子里想的全是太子在昨晚给她留下的考验。 “那便…先给孤画一幅东宫图吧。” 太子所说的这幅东宫图,可不仅仅是要她画出来东宫的整体风貌图,如果是那样,宫中的画师谁画不出? 最直接的,当初承办建设东宫的内府司是一定有图纸留存的。 因而太子说要她画一幅东宫图,其实也是隐晦地在试探她的能力。 一是看她是否聪慧,能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二是观望她的能力,看她能不能在短时间内独自记住东宫的所有布置和房屋规划,以及……东宫内的暗道与密室,她能否一一发现。 颜水儿幽幽地叹息一声。 虽然太子的属下猜忌她,怀疑她 ,调查她,但她仍要将这份考验完美地完成! 没办法,谁让她现在最紧迫的目标是先兑换出一个存档呢?她可还指着这份功劳去向太子要一些赏银呢。 至于获得太子的信任,对于现阶段的她来说,只能是顺带的。 只不过…… “统子啊,你这个地图导航够不够详细,能看到东宫的密道和地下室之类的吗?” 颜水儿忧心忡忡,生怕自己的牛皮吹破了。 还好,虽然系统为统时常不靠谱,但这次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妥妥的!】 【虽然我们氪的多,但我们功能牛逼啊!】 它发出的拍胸脯声‘梆梆作响’。 【847,良心!】 “噗嗤。”颜水儿被系统逗得忍不住一笑。 笑颜如花,勾人心神,让捧着一盘水果进来的仲绿晃花了眼。 等回过神后,仲绿的脸有些羞红。 她将果盘放在颜水儿的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夸道:“奉仪真好看,难怪得殿下这般宠爱呢。” “嗯?”颜水儿疑惑。 这是从何说起。 仲绿指了指眼前的果盘:“这是方才魏正公公亲自带人送来的时令水果,说是今日里刚送进宫的,新鲜着呢,太子殿下谁都没送,只唯独遣人送到奉仪您这儿来。” “不仅如此,还有绫罗三匹,缎绸十织,胭脂螺黛更是不胜枚举。”仲绿望着颜水儿,眼中的心疼化为了欣喜,“可见如今在殿下眼里,您才是心尖尖上的人呢。” 颜水儿有些愣神。 她明明也是该有些欣喜的,别的不谈,至少这代表着她暂时在东宫中站稳了脚跟,而不至于还是那个不知何时就会死去却无人问津的小小宫婢。 可不知为何,她却高兴不起来。 尤其是看着仲绿眼中诚挚地为她开心的模样,心里就像是堵了些什么的酸涩。 这个时代的女子的价值,仅仅就系在一个男人的宠爱之上。 若是有了宠爱,那绫罗绸缎,胭脂果盘皆是隆恩。 可倘若有一天这宠爱没了呢? 难道就非得要跟其他女人去抢,去夺,去互相伤害,只为了那一点无心的偏爱吗? 难道后宫女子的命运真的就只能听凭男人的态度而摆布,不是盛极而殇,就是孤寂凋零? 颜水儿深吸一口气。 她忽然发现一个巨大的危机——一个与生命安危同等重要的危机。 那就是她的思想在不断被同化。 这一次她能瞬间清醒反应过来而后自省,那之后呢,很久很久以后呢? 她还会像今天这般,仍保留自己清醒的意志吗? 倘若她真的渐渐被同化成了这个时代的女子,即便她真的完成任务回到了现代,她还是当初的那个她吗?她还能在现代社会好好生活下去吗? 颜水儿瞳孔骤缩,忽然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奉仪,奉仪?”仲绿眼神坠坠,有些不安,“您怎么了?可是、可是婢子说错了什么?” 见颜水儿不答,她忽地惶惑跪下,低头请罪:“是奴婢言语无状,请奉仪责罚!” 颜水儿被仲绿喊得回过神来,头脑发飘地低头看了她一眼。 深吸一口气,这才努力将自己的忧虑压在心底。 她弯下腰,将仲绿扶起来,一时间声音还有些颤抖。 她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仲绿啊,你可曾读过书?” “未曾。”仲绿惭愧低头,双手交叉紧握的腹部,细弱蚊蝇地摇头道,“奴大字不识一个……像奴这样低贱的人,原是生来就不配读书的……奴该死。” 颜水儿没去执意纠正她的话,而是温和地问道:“那今后,你随我识几个字可好?” 仲绿猛地抬头,眼中残留着惊疑不定的向往 和逐渐掩盖住所有心思的胆怯。 “奴,可以吗?” 颜水儿微微一笑,温和而坚定。 “当然可以。” 可以? 真的可以? 她一介卑贱的奴仆之身,竟可以像秀才老爷们,像那些达官贵人们一般,也配识得上几个字吗? 仲绿忽然有些热泪盈眶,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只觉得心脏有些暖暖涨涨的。 当年爹爹娘亲为了给哥哥识字读书,便将她以极其廉价的价格卖给了人牙子。 毕竟女子不值钱。 可如今,她竟也有了能识字的资格。 回过神来的仲绿有些痴迷地仰望着眼前的少女,只觉得这一笑仿若天上明月,是她此生见过的,最美的笑。 第12章 前方600米右转 【前方600米右转,即将进入太子妃居所——揽月轩,目的地将在您的左侧方向,道路通达,预计抵达时间3分45秒。】 一道与847声线极其相似的智能Ai声在她的耳畔响起。 颜水儿则边听着导航边照着眼前悬浮着的实时导航地图往前走。 在意识到思想同化问题之后,她就彻底坐不住了。 简单的收拾和修整了一番后,颜水儿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小仲绿,跟着系统出发了。 原本,在她看到系统导航出来的、高清无死角的、一比一还原的实景地形图时,她是无比欣慰且坚信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和‘路痴’两个字再有任何关系的。 结果,当她好不容易走过九曲十八弯般的回廊和庭院后,看着眼前一片清澈且汪洋的湖水和湖面上的片片荷叶,顿时满脑袋黑线。 “这就是你说的……一路通达?” 【……通达。】 系统试图挽尊。 她看着眼前巨大的湖水。 再一次确认般地看了一遍实景地图中畅通无阻的导航道路,无语凝噎。 “那你是要我现在游过去吗?” 【……】 【系统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颜水儿唇角微抽:“847,你要不要再调教一下你的这个智能导航Ai?” 这哪儿是人工智能,这分明就是人工智障。 从文华殿到揽月轩这条路,她起码走错了2次,绕过3次弯路,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着重新规划的路线。 果然,由人工智能创造的人工智能,总是充满了bug。 847神情严肃,在实景地图里鼓起小脸蛋,满是严肃的道。 【你等等,我去重新更个安装包!】 随即化作数据流,转身投入进实景地图中,消失不见。 见系统逃遁,颜水儿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旁一直默默跟着她走的仲绿此时小碎步上前,落在她身侧,小声解释道。 “前日里太子妃娘娘去赴了贵妃娘娘的御花宴,回来后便说,今年冬日里雪落的甚是雅趣,却遗憾无处欣赏。 回头便叫了人,让内府司专门把这一片挖了个湖出来,供东宫的主子娘娘们游乐设宴。” 所以她方才听闻主子想去揽月轩,是要带她走另一条路的来着,可主子却执意要走这边,她便没再多嘴…… 对着仲绿有些自责的小眼神,颜水儿拍拍她的手背,试图安慰她:“没事,我就是想溜达看看,错了也没什么。” 她左右张望了下,然后指着身后的凉亭道。 “走了这么久,咱们先去那儿歇歇脚吧。” 听到颜水儿的吩咐,仲绿这才精神起来:“喏!” 于是连忙转身,小跑着上前。 先是掏出自己的手帕,在石凳上来来回回好一通擦拭。 虽然东宫内一天有好几波轮班换值的洒扫宫婢,可早春的风大,不过一会儿便会落上些积灰,所以仲绿打扫得很认真。 直到打扫完毕,服侍着颜水儿坐下休息后,这才打开她一直默默提着的小食盒,一一拿出了她早就准备好的一应茶水点心。 虽然模样都不太精致,甚至是有些硬硬的凉意,但颜水儿知道,这已经是仲绿努力后,给她从御膳房拿到的最好的吃食了。 她也不挑剔,拿起一个就吃起来,吃得喷香。 本来嘛,人活动了就觉得累,一累就容易想吃东西。 所以才说小仲绿贴心,早早的就准备好了这些。 况且这不太精致也是和太子那儿吃过的比,毕竟她也就吃过这两个地方的糕点,若是单论食物本身,其实并不比上一世卖的御厨糕点差,甚至还隐隐好吃一些。 毕竟那些是御厨后人所做,虽然有现代的材料加分,但最先的风味到底有些失传 ,且大多都是流水线生产。 而她手上吃的,却是能独立当值的御膳房的人手工制作的。 全国最顶尖的大厨们的手艺,又会差到哪里去? 颜水儿也不是那般挑食的人,所以吃得很开心。 她甚至邀请仲绿一起尝尝看,仲绿不敢、推辞,颜水儿硬是往她手里塞了一块,见她不吃,还试探性的往她嘴里喂。 结果从不远处走过一个身着藕绿衣裙的少女,身后跟着好几个小丫鬟也提着食盒,从她们身旁路过。 见颜水儿和仲绿这般为着一块不值钱的点心推拒,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讥讽道。 “低贱之人,就只配食些低贱的食物。” 藕绿衣裙的少女眼风精准的扫过颜水儿,摆明了就是在说她。 随即从身后小宫女手中的食盒里随意的捻起一块点心,往她们跟前一丢。 精致白嫩的糕点‘咕噜噜’的从青沥的石板上滚过,落满一身脏污。 藕绿衣裙少女对着她们挑衅一笑:“也是我们主子心善,喏,好心赐予你们的,拿去吃吧。” 说完,便夸张的扭臀走了。 颜水儿瞬间下头,就连手上的糕点都不觉得香了。 她看着一群人离去的背影,对着仲绿皱眉问道:“她是谁?” 一个小小的宫婢,怎会如此嚣张? 好歹她也算是太子的女人吧? 虽然不至于为了这点小小的挑衅失去理智,但总归还是忍不住生气的。 要是在现代有人敢这样对她,她能直接上去用鞋跟碾上几脚,然后再捡起来,二话不说就塞回扔的人嘴里。 敢羞辱你姑奶奶我? 给、爷、爬!! 第13章 永巷 仲绿想要回话,于是连忙囫囵咽下去嘴里的糕点。 味儿也没有尝到多少,却还是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唇。 “方才那位是凝香阁颜小主身边的贴身宫侍,符苹。” 到底还是舍不得精致的点心这般被糟蹋,仲绿边回答边小步上前,蹲下将糕点捡了起来。 用手绢拍拍灰,而后包好,放进随身的袖袋里。 “?” 颜水儿原本还在努力酝酿宫斗气氛,结果看着仲绿这套动作,顿时泄了气,整个人显得有些呆。 仲绿被看得有些难为情,她又惴惴不安地拿出来,放在手心里,小声地和颜水儿解释道。 “婢子从前挨过饿,所以看到被浪费的食物心里难受,总也忍不住上前捡起来……请奉仪责罚。” “啊,没事没事。”颜水儿连忙回神,让仲绿别多想,“我就是一下没反应过来,没别的意思。” 她没忍住好奇,又多问了一句:“所以你这是打算……” 拿回去洗洗吃了吗? 见颜水儿是真的没有不快,仲绿这才稍稍安心地舒一口气,重新将手绢放回袖袋。 她腼腆的笑笑,摇头道:“不是打算吃的,是……奴婢打算留给冬儿姐姐的。” “冬儿?” “嗯。”仲绿点点头,整个人有些拘谨地站在她面前,情绪明显有些失落。 “冬儿原叫藏冬,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一个小宫女,刚入东宫时,她照拂婢子良多。 后却因做错事被太子妃不喜,将其发配去了永巷,终日以浣洗衣物度日。” “若只是辛苦些也就罢了,可今年冬天下的雪格外冷,冬儿姐姐的又得了咳疾,前些日子都咳出血了……” 说道动情处,仲绿的声音有些许的哽咽,她抬起头,看着颜水儿道。 “掌事尚宫们原不该再让她继续浣洗下去,可、可那地方…… 奴婢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帮助都她了,就想着平日里多攒些……是婢子愚钝。” 颜水儿听的愣愣的,张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仲绿。 在和平世界长大的她,从没认真思考过,一个封建朝代究竟会是如何的残酷。 可现在,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看到了其中的冰山一角。 生命如草芥。 颜水儿在对着冬儿心生不忍的同时,也第一次庆幸,自己所穿越的身份不是那暗无天日里的一员。 那或许,她就真的无力了。 她忍不住紧握住仲绿的手,轻轻给她擦拭眼泪,温柔地道:“你不愚钝,你有良知,有情谊,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 “如今我虽拥有的也不多,但总归也能出一份力,等回去了我帮着你一起收拾,你再给她送去!” “我记得我那儿还有几副医女开的治风寒的药,我不吃了,你也给她一并带去!” 颜水儿挥挥手,大义凛然的道。 “噗嗤。”仲绿擦着眼泪,笑了。 “哪儿有拿主子的药给奴吃的道理,婢子不敢,也万万不可。” 见颜水儿还要劝说,仲绿仅用一句软孺又平静的话,就将她喉咙里的千言万语给咽了回去。 “呆在永巷里的人是没资格被问诊的,她们一生都再也走不出那里,直至老死。” 对着颜水儿怔楞的眼神,仲绿平和地微微一笑。 “所以呀,婢子攒不了太多也无碍的,只要是不属于永巷的,哪怕是一针一线都带不进去,掌事尚宫们会严查。” “只有每月例旬放风的时候,奴婢才能悄悄去见她,然后囫囵给她塞几口吃的,仅此而已。” …… 颜水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揽月轩的。 系统回来后,重新给她规划了一条路线,她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再也没走错过。 只是当她抬头,看着那金碧辉 煌的建筑时,心里像是被堵了一样的难受。 只觉得它正张开着血盆大口,等待着她的自投罗网。 颜水儿猛地打了个寒颤。 这是个吃人的地方。 这种感觉,比她刚穿越过来以为自己即将死亡时的感觉更甚,也更生忧怖。 “太子妃娘娘今日头疾犯了,不见客,奉仪请回吧。” 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茹盈打着帘子对着她说了一声,便又缩了回去,仿佛纡尊降贵。 颜水儿心里沉沉的,没太在意茹盈的傲慢。 只是太子妃说不见就不见,茹盈回禀后,揽月轩的尚宫们便将她和仲绿客客气气地请了出来。 仿佛她们站在里面都是一种脏污。 将她们赶出来后,尚宫们也没离去,就守在门外,看天看地闭目守心,却就是不看她们,仿佛不存在。 她们在用这种方法,隐晦而明目张胆地告诫颜水儿—— 一时的得宠不算什么,太子爷得心尖尖也不算什么,哪怕是太子顶着帝王的威严将她带进了东宫,她也依旧是个无足轻重的妾。 而太子妃,位主正宫,是妻。 在妻面前,妾就是奴仆。 哪怕她原本就是贵妃与太子妃合力塞进东宫的。 太子妃这是在警告她,警告她昨日得宠今日便猖狂,没来恭恭敬敬地给她磕头请安。 “主子……” 仲绿满目担忧地望向她,却也只敢稍稍离她近些,为她挡去些许的凛冽冷风。 颜水儿沉默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 冰凉的呼吸由鼻尖侵入肺腑,带来一阵寒凉。 颜水儿忽地就被燃起斗志了。 她猛地抬起双眸,眼中明亮如烈火。 妾如何?棋子又如何? 她颜水儿绝不会烂在这个腐朽的王朝里。 终有一日,她会回去,回到那个自由而平等的国度,成为人人生而平等里的一员。 第14章 拜访 她对着揽月轩的方向得体一笑,恭敬一礼。 “娘娘既是头疾犯了,妾不再叨扰,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说完,便昂首挺胸,小腹微收,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仪态端方地带着仲绿走了。 丝毫没露出一点掌事尚宫们希望她流露出来的羞愤、嫉妒乃至恃宠而骄的行为。 她只是厌烦于这些魑魅魍魉阴谋诡计,但不代表她没脑子,如何也不会亲自给太子妃递刀,送上自己的把柄。 太子妃以为她是被太子的宠爱冲昏了头脑,但她没料到的是,颜水儿不是此世的灵魂。 她永远也不会因为一个男人的态度和情爱而迷失了自己,失去最起码的判断能力和理智力。 这是她在现代二十几年寒窗苦读带给她的教养,是她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也是她最宝贵的财富。 呼啸的寒风吹得人裸露在外的脖子生疼,颜水儿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大氅。 明明已到早春,前日里也是晴云万里,如今天气却说变就变,又添了几丝凉意。 乍暖还寒时候,最是阴晴不定。 颜水儿在冷风中逐渐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脑海中却思绪翻涌。 抛开一切不谈,太子妃的揽月轩她是一定要再去一趟的。 不为别的,她的东宫地图缺了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完整。 她要靠实时导航系统来画地图,但前提是,她要进去一次,让系统开启这个地方的缩略图,解锁新地点。 没办法,她没有银子,系统又不接受以物易物或者价值交换。 退一万步,就算系统接受她也没什么东西可和系统交易的。 宫中大部分的用具,大到桌椅床榻,小到一针一线,都是有登记造册的,除非是个人私产。 但很不好意思,她本人没有私产,所以只能白嫖。 实景的实时监控模式有距离限制,那她就使用全景的俯瞰模式。 正式定位导航需要氪金,但在确认导航前是会出现缩略地图和路线的,就像前世的地图导航一样。 有了地图,她就可以根据左下角的图标注释进行慢慢放大缩小的细细观摩,从而组成一幅完整的地图。 就是会辛苦一些。 当初听到她打算的系统:【……】 牛还是你牛,我服! 【前方300米即将抵达目的地……】 系统的智能导航机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颜水儿定了定神,再次确认地问身旁的仲绿:“你确定这位傅良媛是东宫脾气最好的主子?” “是。”仲绿看了眼她,“除了主子您,傅良媛算是整个东宫里对咱们下人最仁慈的主子了。” “低调,不张扬,且极少打骂身边的随侍,逢年过节还会让院子里的宫监宫婢们早早散了值,自己个儿也去过个团圆节。” “婢子听过许多姐姐都曾在私下里都对傅良媛交口称赞。” 说到这,仲绿顿了下,悄悄看了她一眼,这才接着道。 “在您来之前,傅良媛便是整个东宫内最受宠的主子了。” “嗯,那就好。” 颜水儿点点头,回应道,仿佛没对后面的这句话产生任何其他该有或者不该有的反应。 她缓步走到近前,脸上扬起了得体而优雅的微笑。 清清爽爽,一如暖日春风。 仲绿也下意识地挺胸收腹,十分有礼地上前对着门外的宫人说明了她们的来意。 好在这位傅良媛的确如传闻所说,脾气并不张扬,就连她门外的侍从都是有礼的。 他们让人进去通报,然后恭恭敬敬地请颜水儿坐在厅里吃茶。 一应点心茶水都是上得最好的,显出了自己的待客之道。 【滴——!新地图解锁……】 终于听到今天第一个好消息,颜水儿不着痕迹地松 了一口气。 事情到这里,一直都是顺利的。 直到颜水儿坐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后,都快有些无聊了,傅良媛身边的贴身宫婢这才满脸歉意地来到她面前,对她道。 “奉仪恕罪,良媛本是准备梳洗一番就赶来见您的,谁曾想前头来人通传,说傅大人紧急遣人送了一封家书来。” 贴身宫婢一脸为难:“您也知道,这女子嫁进了宫中便鲜有机会与外头的家人亲眷相聚,故而良媛一听是亲父来信,便没忍住,迫不及待地拆了信。” “可谁知良媛娘娘看完信后,原本高兴的面容忽地变得面色惨白,一时心绪翻涌,竟厥了过去,实是无法再来招待奉仪娘娘您。” 她对着颜水儿郑重一礼,歉意道:“还望奉仪您海涵。” 颜水儿连忙起身,没受这礼。 脸上也是一副表示理解的神情,还担忧地询问道:“可请了太医?” 贴身宫婢点点头:“刚急忙遣人去请了,恰巧今日有太医来给太子妃娘娘请平安脉,想来这会儿应该是快到了。” 听到这话,颜水儿当即从善如流地表示:“那便不多打扰了,之后若是得空,烦请去我那儿报个平安,也好让我不再日日悬心。” “一定,恭送奉仪。” 就这样,颜水儿带着仲绿又走了出来。 等走到身边无甚人之时,颜水儿这才轻声问仲绿道:“你觉得这一切可是巧合?” “是吧……”仲绿有些犹豫不自信,“毕竟这样大的事,傅良媛身边的姐姐应该不会胡说?” “是啊,这样大的事,为何傅良媛身边的贴身宫婢竟一五一十地对着我解释半晌,像是生怕我不知情似的……” 颜水儿眨眨眼,神情思索,口中喃喃自语道。 “奉仪……?” 仲绿试探地叫道,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询问她方才说了什么。 颜水儿摇摇头,轻笑道。 “没什么,咱们继续去下一个地方吧,争取今日日落前,将整个东宫的主子们都拜访一遍,以周全礼数。” “我记得来之前你便说了,东宫拢共有五位主子吧?” 颜水儿苟着指头算数:“除了我,咱们已经去见过了太子妃,傅良媛,如今还剩下的就是……” “姜承徽和颜小主。”仲绿答道。 “方才我就想问了,本朝姓颜的人……多吗?” 颜水儿佯装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仲绿仔细思索了一番,而后毫不设防地回答。 “这奴婢就不知了,不过常听出去采买的尚宫们说,整个京都,能叫得上名字的又姓颜的人家,似乎只有武安侯府一个。” “哦~这样啊。”颜水儿继续问道,“那这位颜主子是什么品级的?为何不像称呼我奉仪,称呼傅良媛良媛一样称呼她,而是叫她颜主子?” 听到这个问题,仲绿一时间有些为难。 她下意识地往身后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什么人,有也是低着头匆匆而过的宫侍,这才靠近的颜水儿的耳后,一副要说秘密的架势。 “因为颜小主虽留在了东宫,却一直都没有名分。 宫侍们为了礼数,又不好一直叫颜姑娘,故而大家便心照不宣地称呼凝香阁这位为颜小主。 但宫侍们之间都在流传,说太子良娣的位置就是特意为了这位颜主子空着的呢。” “??” 颜水儿满脑袋问号。 这是什么新潮的玩法? 不给名分的住在东宫里,却又上下一致地认为她是太子的女人,还将太子妃之下最高品级的正三品太子良娣的位置特意为她空着…… 那太子为什么不直接册封算了? 要知道他都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抢皇帝的女人——也就是她自己,还明目张胆地册封了东宫奉仪。 如今这位颜主子人都在东宫了还没 有任何人和他抢,他犯得着弄这么复杂吗? 也许是颜水儿眼中的疑惑太过明显,仲绿连忙信誓旦旦地八卦道。 “婢子从前也是不信的,可架不住太子隔那么一段时间就会将整个文华殿封锁住。 除了身边的那几位心腹大人,谁都不准进去,唯有一人例外。” “哦~这个人就是你们说的颜主子?”颜水儿忍着牙酸捧哏道。 这算什么? 太子大姨父来了,需要颜主子牌卫生巾?? 第15章 很苦 怀抱这对这两个奇葩主仆的思索,颜水儿跟着导航准备去拜访下一个目标人物——姜承徽。 无他,只是因为她的院子离傅良媛这儿最近。 而承徽也并非是她的名,而是和奉仪良媛一样,是一种对于东宫妃嫔位分的称呼。 良媛,系太子妾称谓,正四品,位良娣下。 承徽,亦系太子妾,正五品,位良媛下。 但不管怎么说,都比她这个小小的正九品奉仪位分高得不知道去了哪里。 盖因颜水儿进东宫时,是以昭阳殿婢子的身份册封的。 而其他人,均是朝堂官员家的嫡支小姐们。 先不说嫡庶,就这身份天然就甩了她八条街。 按照她从仲绿那里打听来的情报,太子妃冉孤菱,冉将军之女,那是能唤位同副后的冉贵妃一声姑母的人。 而方才见过的傅良媛,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当朝刑部侍郎的嫡女,且是唯一的嫡女,从小便才名远播,端方明慧。 便是即将见到的这位姜承徽,那也是吏部尚书的庶女。 不是嫡女的原因是年龄差的有点大,且姜尚书的嫡女也早已嫁给了冉将军为继妻。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颜水儿就更想不通了。 为什么身为武安侯府的嫡小姐,却偏偏要瞒报宫中到贵妃身边做宫婢,再进东宫册封? 侯府的嫡小姐啊,不说做太子妃,太子良娣的位分是绝对够的。 可她却放弃了,为什么? 抛开一切干扰因素,即便再不可能,答案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即便以武安侯府嫡小姐之身的身份进东宫,她也依旧得不到册封。 颜水儿往前的脚步忽的一顿。 她突然想到了刚刚提到过的那位颜主子……她似乎也没被册封,至今仍旧没有名分。 而这两件事似乎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她们都是武安侯府家的女儿。 颜水儿的眉眼稍稍有些凝重。 这是她思考的时候下意识的表现。 所以她总想避免自己过多动用脑细胞,以免未老先衰。 “主子,咱们到了。” 仲绿在身后小声开口提醒。 颜水儿一秒回神,面露微笑,开启营业模式。 见她回过神,仲绿这才小碎步上前,对着院外守门的宫监们福福身,再次说明了自己主子的来意。 大约是第一次见她这位传说中的颜奉仪,到底是对她的盛宠名声有所听闻,听完来意后还是将她迎进了前厅。 只是在路上忍不住地一次又一次打量她,像是在看什么稀有品种。 一次两次的就算了,次数多了,颜水儿心里也烦。 在宫婢再次偷偷打量她的时候,她昂着头,冷冷地俯视着睨回去,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那宫婢别吓得连忙慌乱地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终于开始老老实实带路。 只是仍忍不住撇了撇嘴,还小声嘀咕。 “什么嘛,不过就一个小小的九品奉仪,装什么架子大。” 要隔从前她还真不一定能听全。 但现在有武功底子在身,即便她仍不会使用,但到底耳聪目明了不知道多少。 霎时间,这声小声嘀咕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她耳朵里。 颜水儿眼皮微掀,没在意这点子小小的吐槽。 如今初来乍到,在没有记忆且信息未全的情况下,她是轻易不会有动作。 果然,将她带到前厅后,那宫婢便走了,隔了很久才让上了一杯冷茶冷水上来。 恭敬的态度做得足足的,让人不好意思拿着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发作。 否则不出一天,太子新宠的恶名大约就要传出去了。 颜水儿没甚表情地瞥了眼杯底,动都没动这杯茶水。 反正地图也开了,她等待的架势 也做足了。 在姜承徽的贴身宫婢出来抱歉地说她身子不适不便见客后,照例留下了一份做样子的、由仲绿从前亲手做的绣品,便带着人离开了。 只是在离开前,她似乎看到了回廊的不远处,有一个宫人悄悄裹着什么东西慌张地想往外扔。 颜水儿眼尖,似乎看到了那白色布条上留有的一点红色血迹。 她的眉头下意识一皱,脑子里瞬间闪过八百种不好的猜测。 片刻后,她长叹一声。 她果然不是什么宫斗的料,还是好好努力,给太子当打工人吧。 “主子为何叹气?”仲绿不解地问。 “只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颜水儿尝试发问,“如果你看到一块白布上出现了一点红色,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 仲绿被她问的懵了一瞬,而后认真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大约是女子来例假了吧。” 颜水儿:“……” 无法反驳。 还是她的心太脏。 你看看,还得是我们小仲绿,单纯又善良。 她默默给仲绿比了个大拇指,继而重新打开了地图,愈发熟练的开始导航,心情也松快了不少。 还不忘笑着调侃她。 “从前我遇到过不少姑娘家,总是会将女子来例假这般正常的行为认为是什么不好的事,甚至羞于启齿。 这般看来,她们还没有咱们小仲绿想得通透。” 仲绿听到她的夸奖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罕见的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她腼腆的低下头,久久未曾说话。 就在颜水儿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她忽然闷闷的开了口。 “婢子在被人牙子卖出去前,其实过得很苦……苦到,每天只想着怎么能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什么事奴婢都可以干。” 深吸口气,仲绿笑着抬头,对着颜水儿莞尔一笑:“或许,这就是婢子脸皮厚的缘故吧。” 颜水儿一愣,心中叹息。 当人连生存都成了问题的时候,什么脸面啊自尊啊羞耻啊,统统都可以不要,甚至还可以自己走上前去踩上两脚。 只为了能活下去。 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仍旧像是从前那般的笑。 “就你还脸皮厚呀,你家主子我啊,就没见过比你还害羞腼腆的小姑娘了。”颜水儿夸张的皱皱眉,“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随时随地能逃进洞里躲起来。” 其实就在说出刚才那句话后,仲绿就有些后悔了。 不仅后悔,还后怕。 她甚至觉得奉仪会因此看不起她,嫌弃她,或是同情她。 毕竟她的出生和来历都不光彩,甚至算得上卑贱。 但她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仍像从前一样。 仲绿忽然有些庆幸,庆幸当初奉仪因为前途不明,很多小姐妹都不愿意来伺候她,只有她被遣了过来。 如此,让她遇见了生命中的一抹光。 她忍不住眼眶湿润:“主子,你怎么这么好呀……” 颜水儿被夸的脸也有些红,她拉住小姑娘的小手,晃了晃。 “你也很好啊。” 好到让我这个初来异世的人,能找到这么一个纯粹而温暖的安心之所。 第16章 一眼辨忠奸 此时天空隐隐出现晚霞。 快到黄昏时刻。 颜水儿也差不多将整座东宫大致逛了一遍。 以太子的文华殿为轴心,以太子妃的揽月轩为起始点,一路解锁地图。 虽然中间的过程有些许的不顺利,但总归是让她地图开成功了。 目前仅剩下的两处,便是太子妃的揽月轩和那位颜主子的凝香阁。 颜水儿用手摸摸下巴,思索着对策。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一箭双雕,将两个地方一块儿解锁了呢? 虽然她可以等给太子妃请安的时候解锁揽月轩…… 但一来她的品级太低,除了第一天承恩后去给太子妃磕头敬茶是规矩,其余时候去不去请安、能不能去请安还要看太子妃的心情和安排。 不像良媛良娣她们,只要初一十五去点个卯就行,毕竟也算是侧妃。 二来眼看地图就要解锁完成,就连太子的文华殿她都搞定了,没理由就差这两个啊。 即便是从前玩游戏开地图,但凡有那么一两个锚点没开到的,即便是熬夜肝,她也要把遗漏的给补上! 强迫症的痛苦,谁懂。 三来嘛……她一点儿也不想去给太子妃磕头请安:) 尤其还是她自己主动送上门的。 颜水儿甚至都不用想,等她去了太子妃那里,跪上个一时半会儿的那都是小意思,她绝对没办法像之前那样蹲一蹲就能在人群里混过去了。 “哎……” 颜水儿一脸忧愁地扒拉着导航地图。 突然,她发现了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她在心中默念。 “847,847,在嘛?” 过了一会儿,系统给出了回应。 【宿主我在,有什么事吗?】 颜水儿没有问地图的事,反而突然问道。 “你之前是在休眠吗?为什么经常冷不丁地跳出来,偶尔我找你的时候你又不在?” 【哦,这个啊,之前情况紧急,我没给你解释全。】 【咱们历史修正系统的业务量也是很重的,我手下也不止你一个宿主,现在提倡全民皆卷,咱们统界也不例外。】 系统深沉地叹了口气。 【不然你以为我答应你的一辆车、三套房和五栋商业大厦是哪儿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吗? 哪怕咱们是系统,那也是要讲究市场规律的!】 颜水儿惊奇:“这不是你们总部发放的福利吗?!” 【少女,看来你对资本家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啊……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了吗?】 猝死的。 心脏莫名有些痛。 颜水儿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皮笑肉不笑的道:“谢谢,不劳您费心提醒。” 【那说吧,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颜水儿嘴角微抽,这真是忽悠过来了就冷淡了,一点也没有当初的耐心和热情了。 呸。 渣统! 她指了指地图上的小红点,发问。 “我就是想问问,这些红点是怎么回事?” 她自己在地图上一直是一个绿色的小圆点,之前导航的时候也没其他颜色的小点。 但直到刚才,她导航去凝香阁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凝香阁外面一圈的小红点。 这鲜艳的红色立马引起了她的警觉。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颜水儿这才呼叫了系统。 而系统也干脆,简明扼要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绿色小圆点代表己方队伍,红色小圆点代表可能有威胁的队伍,黄色小圆点代表有威胁且曾经是队友但却已经不再在队伍列表里的人。】 系统说的这个颜水儿稍微思索一下就明白了,跟后世的游戏设置大同小异。 只是有一点…… “队伍?”颜水儿再一次打量了一遍自 己已经用得非常熟悉的地图界面,不死心地问,“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 这年头,还有她摸索不会的电子产品,不科学啊。 系统沉默了一瞬,问。 【你是不是从来没点开过商城系统?】 “额……” 颜水儿也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她一个穷到连存档都买不起的人,点开商城为哪般? 为了告诉自己她究竟有多穷吗? 颜水儿回以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默默点开了除了最开始外就再也没碰过的商城系统图标。 霎时间,一条条一列列的商品都五花八门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看得她眼神炽热,满是渴望。 但她都忍住了。 贫穷使她坚强。 她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些估计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商品上移开,按照系统的指引,找到了角落里的功能区块,然后从那里面挖出了队伍一栏。 颜水儿觉得这个功能还是挺实用的,于是将它的快捷按钮添加到了悬浮屏的首页。 这才点开仔细观察。 展开的一列当中,出现了四个带着‘+’符号的空白圈圈。 其中最上面一个地圈圈里,是她的实时正面头像,动态的那种,会动的。 她的头像后面,还跟了个像小旗子一样的飘扬的小图标。 “做得还挺像模像样的嘛?”颜水儿夸赞道。 【那是!】 系统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咱们统子也是会与时俱进的,你看到的这个ui设计,还是我上一个忽悠……不是,找来的宿主帮我改良的。】 当然,上个宿主终于忍不住对着它们的古早ui疯狂吐槽,奋而怒更改这件事,它就不多和宿主细说了。 【咳咳,总之,我们商城系统还有很多功能和闪光点等待着你的发掘,要多多使用哦~】 颜水儿便敷衍得嗯嗯啊啊的点着头,一边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一下。 然后手腕一顿,幽幽地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跳出来的弹窗是怎么回事?” 【你想尝试将仲绿给添加进队伍?】 “对。” 【那你要氪金啊!】 系统说得理所当然。 【你不氪金怎么增加战力?咱们系统商城也是需要维护资金的嘛。】 【而且,一旦你将人加进队伍名单,你就能时刻点击查询他的实时状态,就连定位导航己方队友都享有亲情折扣,多划算是不是~ 这就叫——小氪金、大划算~】 颜水儿嘴角抽搐:“我怀疑你在Cpu我,并且我有证据。” 一听这话系统不干了。 好歹它也是正经统,有编制的那种,怎么能这么说它呢?! 它不服。 系统气呼呼的对着颜水儿道。 【那是你不会用!】 【之前就有宿主将它当做检测身边人忠诚度的绝佳法宝! 但凡无法添加进己方队伍的人,那都是对你没有任何归属感的人! 这叫什么?这叫一眼辨、忠、奸!】 “!” 颜水儿瞳孔地震。 第17章 争执 得知了这么一个重要情报,颜水儿顿时将系统当做大爷一般,疯狂输出彩虹屁。 直将那统子吹得目眩神迷,眼花缭乱,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见系统真的离开了,颜水儿这才长舒一口气。 刚说的那些都是她背下来专门用来夸领导夸同事夸下属甚至夸小朋友的。 当年她精挑细选,终于挑中了这么一个万能的模板。 谁听了都说好。 这不,又忽悠成了一个。 颜水儿老怀大慰。 就是险些快夸到底了,还好系统走了。 摸了一把头上不存在的冷汗,颜水儿走在去往凝香阁的路上,脚步轻快地边走边摸索新功能。 等之后有钱了,能读档了,她就把仲绿加进队伍中去。 唔…… 颜水儿有些勉为其难地想了想,要不……到时候再多氪一个位置,将太子也加进去? 主要是方便做任务嘛。 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被加进去。 归属感……归属感…… 领导对下属的归属感也算是归属感、吧? 颜水儿有些不确定地思索着。 她心不在焉地瞥了眼身边低头行礼、等她离开后又走过去的小宫女,再次确认般地看向地图。 很好,地图中还是没有显示。 而围在凝香阁附近的一圈红点却依旧鲜明。 所以,这些偶有擦肩而过陌生人,诸如寻常宫侍之类的,并不会被系统地图收录进去,因为他们被系统判定没有威胁。 那为什么凝香阁的那一群人就单单被标注出来了呢? 颜水儿简单思考了会儿便明白了。 因为那群人的武功都比她高,拥有可以威胁她生命的能力。 那么,能在东宫这个太子的绝对地盘上拥有这样一群武力高强的暗卫之人还能有谁? 当然是太子本人。 为什么传言中十分受宠又极其特殊的颜主子院外,会围绕着这样一群人? “太子在暗中派人监视凝香阁……” 她有些讶然地将结论呢喃出了口。 “嗯?主子您方才说了什么?” 仲绿疑惑地问。 “嗯?哦,没什么。” 颜水儿将心中的猜疑暗暗压在心头,笑着摇了摇头。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她还是有分寸的。 而且,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的话,为什么太子会派人安静地监视着这位武安侯府出身的颜主子、而不再有别的动作? 他究竟在顾忌着什么? 那晚他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是不是如今她的周围也有这样的暗卫在监视? 可这个想法一出来,颜水儿就自己给自己否定了。 地图上没有显示。 太子没有派人监视她。 这又是为什么?她们不都是出自武安侯府的人吗? 颜水儿咬着唇,想不通。 单纯是因为太子光明磊落,既然决定要用她,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不像。 以他那样的心思和手段,这不像他的作风。 颜水儿开始在脑海里头脑风暴。 她皱着好看的眉,努力地思考着,试图缕清楚这些复杂的线索。 手指却下意识地点了下地图上的红点,期待能看到什么其他有用的线索。 然而…… 【滴——!您想看到目标人物的详细信息吗? 您想知道目标人物的具体亲属关系吗? 您想……】 “啪叽。” 颜水儿利落地关闭了悬浮窗。 世界清静了。 “这统子还真是无孔不入啊。” 她慢悠悠地对着空气感叹着,不远处‘凝香阁’三个大字终于映入了她的眼帘。 人还在远处,纷繁的花香却已 若有似无地飘扬了过来。 混杂着早春泥土的芬芳,无孔不入地包围着周围的往来行人,让人仿若身置百花丛中。 颜水儿啧啧称奇。 好看也好闻,就是这个季节……她蚊子不多吗? 待她们走到院外时,仲绿小步上前熟悉地想说明自己一行的来意。 结果还没张口,便被院外伺候的仆妇给堵了回去。 “见过这位主子,前方便是凝香阁了,我家小主喜静,无意生人打扰,还望您止步。” 仲绿被堵得面色一红,倏地变得有些拘谨。 颜水儿挑眉。 这么大架子? 她就算去给太子妃请安人好歹还派了心腹宫婢出来说了句‘头风犯了’呢。 颜水儿上前几步,不动声色的轻笑道。 “我也是刚入的东宫,就想着来串个门,点个卯,往后便都是一家姐妹了。 你说巧了不是,我也姓颜,恰巧与你家小主同姓,想来极有可能是同族,没准儿我和她八百年前就是一家,投缘的很! 你且去通报一声,我总觉得我和你家小主啊,是能一见如故的。” 她的表情带着两分期待、三分惊喜、四分羞涩、还有一分恰到好处的夸张,热忱的情绪十分能感染人。 门外的仆妇被她说的有些许的犹疑。 要不,去通传一声? 然而还不等她点头应喏,身后便传来了一个略有些尖酸的声音。 “哟,我当又是哪家打秋风的穷亲戚都遣人找到宫里来了,仔细一瞧,原来是贵主您啊。” 符苹面带嫌弃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颜水儿和她身后的仲绿。 “我家小主可是武安侯府出身,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又怎是那等吃嗟来之食的宫婢能攀上亲的,贵主,您说是吧?” 仲绿快被符苹气哭了,她指着符苹那得意的脸,手指颤抖。 “你、你……” 身后不论是看门的仆妇,亦或是跟着符苹出来的小宫女,一瞧这现状,立马躬身低头往后退几步,开始装哑巴。 在这宫里,别的她们可能学不会,但明哲保身,见风使舵的本领却是人人都有。 见此,符苹的神态愈发嚣张了。 她对这颜水儿笑出了花儿,装模作样的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 “哎哟,您瞧婢子这张嘴,奉仪您便是昭阳殿宫婢出身的吧? 也怪婢子常年待在凝香阁伺候主子,竟不知何时起婢子也能入东宫,还以为是当年满宫上下俱是官家小姐们的时候呢。” “你欺人太甚!” 仲绿被气的双眼通红,却又骂不出什么话来,‘你你你’半晌后,跑回来扶着颜水儿的手腕,努力压制住带哭腔的嗓音道。 “主子,咱们去揽月轩,去求太子妃娘娘做主!” 便是她家娘娘位分再低,也断没有让一个宫婢欺负的道理! 一看仲绿这个软包子都被气哭了,颜水儿也顾不得生气,忙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暂时不要激动,放着她来。 尔后眉间一蹙,眸含水光,眼角眉梢都略带两点轻愁的望着符苹和其身后的人,凄声道。 “再如何我也是东宫的嫔妃,你辱我便罢了,竟还咄咄逼人暗中讥讽太子,我定要好生禀告太子妃娘娘,断饶你不得!” 说着便转身,拉着仲绿就要往外走。 转身的同时,含泪闭目,眼角恰到好处的留下了一滴清泪。 如弱柳,似扶风,惹人怜惜。 就连身后躬身装自己不存在的宫人门也都将略带指责的眼神隐晦的投向符苹的背后。 仗着主子疼宠,又是侯府里跟来的丫头,这位主嘴上就从来没有过把门的时候。 如今也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竟这般奚落刚入宫的贵主。 即便人家从前是昭阳殿的宫婢又怎么了? 人家有能耐,能叫太子殿下为了她能和皇上犟起来,还安然无恙的留在东宫受宠,而非暴毙,可见太子爷护得有多紧! 这样的人,迟早是要发达的,如今在她还在低位分的时候就这般羞辱,等到将来…… 这不就是凭白给自家主子惹祸添乱吗! 身后终于有个看不下去的仆妇跺跺脚,悄无声息的进去了内阁,像是急急忙忙要和谁通报一样。 然而此刻被她们这么忌惮担忧的人,却在众人都看不到的背面,双眸通红的疯狂眨眼。 喵的,她知道洋葱容易刺激的人掉眼泪,但没想到效果能这么好啊! 救命! 好像有点停不下来了…… 第18章 反击 颜水儿美目含泪,捏着帕子娇柔地擦着眼泪,莲步轻移地往前走着。 身后的符苹也有了些许的慌乱。 但为了维持自己的脸面,仍死犟着不认错。 她方才才奚落了人家,如今又立马转口,这算什么? 往后她符苹又要怎么在凝香阁的这群仆妇丫鬟面前立威,还怎么摆‘主子身边第一人’的谱? 况且,一想到自家小姐在太子跟前的特殊性与重要性,符苹那才产生的些许慌乱和心虚又逐渐消失。 便是原配嫡出又如何?再受宠爱又如何? 有这份特殊地位在,自家小姐即便是庶出的,也永远都会压在前头这位的脑袋上! 且这往后一生,她都要日日来小姐跟前磕头! 想通了这些,符苹便愈发地想看颜水儿丢丑。 生怕方才火拱得不大,她对着颜水儿与仲绿的背影娇笑了几声,扬声道。 “贵主怎的这就走了?婢子还没替我家主子好好招待您呢? 之前给您的糕点您吃着如何?那可是京都长安里都少有的红酥手! 侯府派人远远儿地从洛阳快马加鞭送回来的,就因着主子好这一口,寻常人可轻易见不着,您要不再尝尝?” 那股子得意又嚣张的劲儿,简直听得人牙痒痒。 颜水儿风姿绰约地脚步一顿。 若她真是原主,此时大约已是被气昏了去。 从一开始的点心的羞辱,到后面的拒之门外,符苹一次又一次地狠而精确地戳及着原主的伤疤—— 身为侯府的原配嫡女,却从小不受宠爱,被祖母发配到寺庙独自一人生活,还美曰其名是为母祈福敬孝。 而她的庶妹呢? 小时候被侯府金娇玉贵的养着,如今即便入了东宫,也依旧不忘千里迢迢劳人劳力地去江南,只为了她一口爱吃的红酥手。 甚至她还有着连太子都要顾虑的轻易不会下手的原因。 可凭什么? 同样都是武安侯府的女儿,凭什么两人的待遇如此天差地别。 这还是她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在她不知道的那些日子里,这个小姑娘又该是如何的彷徨难过? 受了委屈却不敢哭诉,只能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对着黑暗小声啜泣。 什么泪都要往肚子里咽,什么苦都要自己吃。 小小的一团就已经要学会自己一个人长大,学着自己照顾自己,自己安慰自己…… 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真心疼爱她的人了。 …… “囡囡不怕,囡囡很勇敢……”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缩在床脚的角落里,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小膝盖。 庄园外电闪雷鸣,黑沉沉的天,带着令人心惊的威压与沉闷。 “轰隆——!” 小姑娘狠狠地瑟缩了一下。 稚嫩的身体因为颤抖而不停地打嗝,金豆豆像是不要钱一样一串一串地往下落。 明明已经害怕成了这样,小姑娘却还是死死咬住唇,没向谁求助过一句。 只是肉乎乎的小手狼狈地擦着怎么也擦不干净的眼泪珠子,故作坚强的奶呼呼的嗓音终于泄露出了一丝脆弱。 小奶音颤抖,边哭边低着头,小声地喃喃道。 “囡囡的娘亲一定会来找囡囡的,娘亲来之前,囡囡会照顾好自己,会听话,会乖乖长大……” “囡囡不怕……囡囡不怕……” “囡囡只是……好想有人能抱抱囡囡呀……” …… “轰隆——!” 那道惊雷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打在了她的心上。 握住帕子的手用力握紧,抵在紧抿的双唇上,颜水儿忽然想到了自己的上辈子。 但凡当初能有个人帮她分担一下,她也不会累到猝死。 她忽然很想穿越到过去,去好好抱住 那个小女孩儿。 告诉她,不要哭,你很勇敢,你答应过的,承诺过的,统统都做到了。 你有好好听话,有乖乖长大,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可惜,她什么也做不了。 低着头,沉默半晌,乌黑浓密的睫羽轻眨,颜水儿忽然轻笑一声。 她缓缓转过身。 “不怕啊?那算了。” 然后面无表情地从仲绿手中提着的食盒中间抽出一张书简模样的花笺信纸,慢条斯理地缓缓对折。 “只是方才在来凝香阁的路上,恰好碰到一名宫监前来送信。” 符苹还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可她身后那抹原本缓步赶来的白色身影却忽然一僵。 颜水儿的声音很平静。 “他与我说,信是武安侯府加急派人送来交予东宫颜主子的,我一听,便下意识说,我就是啊。” “然后,那宫监便将手信交予了我。” 颜水儿笑靥如花。 明明五官温柔似水,让人一眼望去就像是看到了江南水乡,可此时那双美目中仿佛带着灼热的火焰,将清雅的容颜灼烧得异常明媚。 “你猜,那封信中,都写了些什么?” “我管你写了什么?”符苹眉头一竖,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伸手就要上前将信抢过来,“还不快将信还予我家主子!” 颜水儿早就防着她这一手,在符苹有所动作的时候,顿时仰头后撤几步,躲开了袭来的右手。 即便她仍不会使用原主的武力,可被强化过的身体轻盈程度早已远超一般人。 “想抢?” 颜水儿挑眉,满不在乎地道。 “那抢吧。” “你、你!”符苹用手指着她,怒目圆睁,无能狂怒。 废话! 她要是能抢得过,方才就抢到了好吗?! “抢不过呀?”颜水儿笑得娇俏,“那你也可以学我方才那般,去请太子妃娘娘做主呀。” 她甚至还语重心长地、好心地给符苹出建议。 “我自知位卑,资历也浅,是决计不敢如你和你们主子那般不惧怕娘娘威仪的,到那时,大约也只能将信双手奉上了。” 不过信既然到了太子妃手里,那里面的内容大约也不再是秘密了。 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 不该知道的人也会知道。 颜水儿挑挑眉,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符苹被激,刚要张嘴冲动地说什么,她身后便传来了一道冷清且高傲的女声。 “符苹,自己掌嘴。” “小姐……”符苹不敢置信地回头。 “请颜小主安。” 周围的侍从也连忙磕头请安。 然而颜宵月像是谁都没看见一般,径直走到了颜水儿的面前。 “小姐……” 符苹像是终于有些怕了,她回过神来,又轻轻唤了声小姐。 显然是期待颜宵月能收回成命。 但可惜,颜宵月是个很自我的人,她说出的话,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她柳眉微皱,偏头望向符苹。 “掌嘴,与颜奉仪道歉,别再让我说第二次!” 符苹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反应过来后,她眼中含泪,手起手落好几次。 终于,那双平日里掌掴了凝香阁众多宫侍们的手,如今也扇在了她自己的脸上。 “啪!” 十分响亮的一声,那力道留在人的脸上,迅速使原本平整的脸变得红肿。 但她身后的众多低头跪地的宫侍们却打从心底里觉得爽。 爽快极了! 然而颜水儿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却有些复杂。 符苹虽然惹人厌烦,可她目前所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她的主子。 因为颜宵月讨厌原主,所以她也讨厌原主 。 因为颜宵月在乎自己庶出的名分,所以才想处处压原主一头。 这点心理几乎在方才符苹的表现中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 可如今,肿着脸的符苹却缓缓走到颜水儿面前,低下头,对她磕头道歉。 “是奴言语无状,无礼在先,烦请奉仪宽宥大度,饶了奴婢吧!” 见符苹嘴也掌了,歉也道了,颜宵月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看向颜水儿,伸出手,理所当然地道。 “信,给我。” 颜水儿被她命令的语气弄得微微一愣,也不再看符苹,对着颜宵月微微一笑。 挑衅的眉眼锋芒毕露。 “从头到尾,我有答应过会给你吗?” 第19章 等候的烛火 颜水儿当然不能将信交给颜宵月主仆! 别说她没答应,就是答应了那也是要赖账的。 因为从头到尾都没什么武安侯府来信,一切都是她灵光一闪编的。 假装信纸的东西,是仲绿放在食盒里用来垫糕点的花笺。 当时她特意做了个折叠的动作,为的就是用手部挡住会被暴露的位置,反而将相似的部分若隐若现地展露给符苹看。 一旦符苹被忽悠了,以她的性格一定会上来强抢。 而远在她身后看不太清的颜宵月,就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手里真的有这封信,从而加深这件事的可信度。 她确实姓颜,且又刚进东宫,即便是真的拿错了信,也完全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毕竟她又不知道东宫还藏着个颜主子嘛! 而武安侯府的小厮大概率是进不来宫中的,那信件就需要依靠外院的侍卫、宫监和宫婢们层层转送。 被拦截的概率再次增加。 于是颜宵月才会这样深信不疑。 颜水儿眼眸微眯,头脑在疯狂运转。 她这个方法虽能炸人一时,却也会让人很快反应过来。 毕竟,如果不是时常通信的人,第一反应肯定是先疑惑有信本身。 而内心若无不可告人之事,颜宵月也不会连自己颜面也顾不得的、直接干脆利落地就叫自己贴身宫婢当场自赏嘴巴。 有的时候,身边的侍从在外也代表着主子的脸面。 颜水儿忽然又想起了方才来凝香阁的路上,在导航地图上看见的那一圈圈红色的圆点。 凝香阁……或者说颜宵月,武安侯府,他们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然而思索只在一瞬间,颜水儿迅速地回过神。 不论什么样的秘密,都不是她现在能与之对抗的。 能炸出来这样多的信息已经是意外之喜,颜水儿不贪心。 所以在颜宵月眼中含怒,要好好与她‘分说’时,颜水儿笑着往凝香阁内走去。 【滴——!新地图解锁……】 捏着信笺,她拿走了其中一个宫婢手中的灯笼,将其当着众人的面,丢了进去。 看着颜宵月虽仍面容含怒却松了口气的样子,颜水儿拍拍手,勾唇一笑。 “今日便罢了,看在……颜小主您的面子上,信没了,我的气也消了,之后的事也再与我无关。” 她隐晦地表明自己对信的内容不再感兴趣、也不会再关注后续的态度后,便带着仲绿优雅端方地往外走去。 “只是若有下次,就不要怪我不念姐妹情谊了。” 听着她口中的‘姐妹’二字,颜宵月的眼神越发翻涌而复杂。 原本还想说什么的话也不想再说,就这样放她们二人离去,转身进了凝香阁内。 来时红霞漫天,离去时却已星夜高照。 颜水儿抬头看向漆黑的夜晚,只觉得自己的肚子隐隐有些饿。 还好东宫中还有个体贴的好心人傅良媛,让人给她吃饱喝足了再走,不然此时她的肚子大概真要咕咕叫了。 然而就在她们刚走出凝香阁的不远处,一群宫侍宫婢们早已在那儿候着。 一盏又一盏的灯笼静悄悄地亮着,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见她出来,为首之人上前请安。 颜水儿打眼一瞧,还是个老熟人——之前打着帘子和她说太子妃身体抱恙,无法召见的揽月轩大宫女,茹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茹盈对她福了福身,低头道。 “颜奉仪,太子妃娘娘有请。” 颜水儿心中轻轻叹息。 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觉得有点累。 面上却平静无波地对茹盈道。 “嗯,带路吧。” …… 再次从揽月轩出来时,已是孤月高悬。 颜水儿对着廊外 等候已久的仲绿道:“走吧,我们回去。” 仲绿低头福身,声音有一丝丝的沉闷,却隐去了夜色里。 “喏。” 揽月轩内。 太子妃雍容华贵地躺在榻上,身后依旧是八个小心翼翼伺候的宫婢。 冉孤菱端起茶盏,低头小小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 茹盈看着颜水儿离去的背影,有些担忧的对着太子妃道。 “娘娘,您真的相信颜奉仪说的,她是为了帮贵妃娘娘打探消息去的?” “信,也不信。” “颜宵月那儿确实有秘密,但与太子关系不大,虽也能当作把柄,却给不了东宫致命一击。” 茹盈惊讶:“娘娘您早就知道了?” 冉孤菱眼含轻蔑:“颜宵月那人,看着一派清冷,其实脑子空空,实在愚蠢。” “身边之人也如筛子一般,全是漏洞,都不用本宫亲自出手,贵妃的人便早已查探出来。” 冉孤菱瞥了眼茹盈:“你当那则关于‘太子良娣位置是为她空着的’消息是谁传出去的?” 茹盈惊讶:“是凝香阁那位自己?” “嗯。”冉孤菱放下茶盏,“故作聪明罢了,你瞧着太子可有闲暇看她一眼?” 茹盈不解:“那为何太子殿下至今隐而不发?” 冉孤菱握着茶盏的手一顿,而后叹道:“这也是本宫想知道的啊……” 可这件事,不论是贵妃亦或是太子,都不曾让她打探到过一丝一毫的消息。 不知为何,想到这儿,冉孤菱的面容有丝许的黯淡。 茹盈看在眼里,忙转移她的注意力:“既如此,为何颜奉仪还要去闹今个儿这一遭?” “若是为了贵妃,大可不必,还凭白耗费自己在太子跟前的恩宠。 若是为了太子,进而投诚,那更是说不通。” 因为两边都是知情的。 听此,冉孤菱眼中刚流露出来的黯然转瞬即逝。 她讥笑道:“打探情报是假,争宠是真。都是武安一门,她难道真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昔日庶妹踩到自己头上去不成?” “从前她孤立无援,只能任由祖母父亲发配,青灯古佛般地长大,心里怎能不恨、不怨? 如今咱们太子爷将她当心尖尖宠呢,她又怎会不去和凝香阁里的那位别苗头?” 冉孤菱说完后只觉兴致全无,不甚在意地挥挥手。 “就让她们狗咬狗去吧。” “本宫乏了,熄灯罢。” 茹盈小心翼翼地询问:“喏,可要留盏灯……” 冉孤菱起身的脚步一顿。 “不用了,他不会来的……” 大婚当夜都不曾来的人,又如何会轻易改变心意? 只要她还是冉贵妃的侄女一天,她与他之间就永远横亘着一道跨不过的天堑。 可那又如何? 她位主正宫,是圣上亲封的太子妃。 未来,她会母仪天下,成为天下人之母,再无人敢对她说‘罪女’二字! 冉孤菱抬头挺胸,满身威仪地走进了寝宫。 身后跟着的是一列列安静至极侍候的宫婢。 只是当整座揽月轩的烛火都将息未息之时,到底还是有一盏灯,经年如一日地亮着,烧着。 久久不绝。 第20章 水榭 当颜水儿领着仲绿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时,看到了院门外那架熟悉的鸾车,顿时脚步一软。 就是996的社畜好歹也会给人喘息的机会啊! 她欲哭无泪。 还好,为首之人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般,连忙上前。 “请奉仪安。” 颜水儿诧异:“含春?怎么是你?” 含春规规矩矩的行完礼,这才起身,笑着回答道:“赵阿母的独女多年前随夫外放,吏部已发文书,令其夫年底回京述职。” “太子爷念其辛劳,特许她提前回家休养,见见多年未见的女儿女婿,这才遣了奴婢来接您。” 颜水儿一愣。 到底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今年年节是几号?” 含春回答道:“今年年节来得晚了些,二月二十四过除夕,二十五才进正月呢。” 二十四二十五,那不是还有小半个月呢? 宫中甚至都还没开始布置呢。 只是见众人都在这等着她,她也不好再继续胡思乱想。 便与含春商量道:“可以劳你先带人进去等等吗?我刚从外边回来,想先修整会儿,再随你前去。” 主要是赵阿母昨晚那套流程实在太过繁琐,而她今日又实在过于劳累,哪怕她拥有着比之从前不知道健康了多少的身体,也真是不想动弹了。 要是现在身后能给她放一张床,信不信她立马倒下去睡着。 看着她的面色,含春却笑着解释道。 “殿下知晓您今日劳累,特意嘱咐了婢子。 若是您愿意前去文华殿便让婢子接了您去,若是不愿,婢子便带着鸾车回去,明日里再架着鸾车回来即可。” 这般,只要颜水儿在明早鸾车回来之前不要乱跑,一般也并没人知晓她究竟是不是随着鸾车去文华殿了。 颜水儿在大而舒服的拔步床和立马睡觉间纠结了半晌,咬咬牙,还是选择了不折腾。 她殷殷道谢:“那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含春闻弦而知雅意,从善如流的福身告退:“奉仪言重,那婢子便不打扰您休息了。” “一应热水与晚膳方才便派人传了过来,如今已在里间布置妥当,您慢用。” 说完,便带着一众宫侍和鸾车高调地走出了大门。 颜水儿站在那儿目送着她们离去,这才感叹般的回过身,而后突然发现了自己居住的无名小院子上,竟多了个镶嵌着鎏金字体的匾额。 她稀奇地抬起灯笼去看。 发现有点看不清,忙呼叫身后的仲绿:“快来看,咱们的院落有名字啦~” 又被叫了声,仲绿这才回神。 见颜水儿抬头举灯笼,垫着脚蹦来蹦去的样子,沉闷了一路的面容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走上前,举着灯笼一起和颜水儿打量着头顶的两个字。 因为字数少,两人一左一右地照着,终于勉强看清了上面的字。 这两个繁体字颜水儿认识——水榭。 颜水儿嘴角微抽,就因为她叫颜水儿所以住的地方就叫水榭? 这名字起得简直不要太敷衍。 哪怕这字写得再遒劲有力,落拓风骨,都遮掩不住她想吐槽的心。 她问仲绿这名字究竟是谁特意起的,还是内府司随便找了个挂上来凑数的,却没得到回答。 颜水儿叹息一口气,回身问仲绿。 “打我从揽月轩出来开始你就有些不对劲,是有什么心事?还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如果有就说出来,没准我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仲绿脸上浮现感动,却摇摇头,有些犹豫:“婢子没事,是……关于主子您的。” “我?”颜水儿更诧异了,“我能有什么事?” 仲绿低着头,闷声道出了她在揽月轩外听到的流言。 “她们说、您才承 恩一天,便满东宫的炫耀您得宠,指不定花无百日红,明个儿就被殿下厌弃了呢……” 刚说完,仲绿又像是担心她,连忙抬起头安慰。 “您千万别听那起子嘴碎的瞎说,她们就是嫉妒您!羡慕您! 若是这好运道落在她们自己个儿身上,没准比谁都招摇呢。” 看着仲绿自己红着眼却仍不忘安慰她的样子,只觉得她因为这种话就气闷了一路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 仲绿转述来的话估计还是委婉的,更难听的一定都有,颜水儿甚至自己都能想象的出来。 没办法,现代信息爆炸,但凡会识字的人都曾见识过网暴的键盘侠们嘴巴有多恶臭,脑回路又有多不可理喻。 前世她因为工作能力出众,甚至一度强过许多男人,被背后议论的话可不少。 最开始她还会气闷,委屈,难受,一度自我怀疑地认为是不是真的是自己不合群、做错了…… 可后面她的成功足以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 当她终于站上那个位子时,所有的嫉妒、污蔑和泼出来的脏水,都被他们自己吞了回去,然后谄媚地贴上来献殷勤。 所以很多时候,大胆地往前走吧。 走你坚持认为对的路,只要不违反律法不损害他人合法权益,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那些人之所以会嘴碎她,大约是觉得她以一介婢子之身得到册封只是运气好。 换了她们那时候遇上太子,她们也会受宠,也会成为主子,成为那金碧辉煌宫殿里的人上人。 她们不会去想原主在背后吃了多少苦。 可倘若她爬得更高呢? 奉仪,昭训,承徽,良媛,良娣……甚至,太子妃。 到了那时,她们便只能惊叹了,惊叹她以蒲柳妾身成就未来母仪天下的传奇。 人性就是这样。 颜水儿摸了摸仲绿的脑袋,笑着将自己的意思悉数而隐晦地传递给了她。 “人只会羡慕和嫉妒自己的同辈或身边人,当差距变得过大,她们便连嫉妒的勇气和想法都没了的。” “你看她们会这样说傅良媛和姜承徽吗? 甚至颜小主,哪怕她如今依旧没名没分,那些人敢嘴碎到她跟前吗?” “不敢。”仲绿吸吸鼻子,摇摇头。 “主子……从来没有人跟婢子说过这些……” 她眼眸湿润,抬头仰望颜水儿的眼神里仿佛有光。 看着仲绿崇拜的小眼神,颜水儿面上一派淡然的笑着,心中却忍不住有些酸。 虽然她能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也不贪慕位高权重的权柄,但太子妃的例银是真的香。 二百两的白银,能兑换足足二十个存档呢! 颜.抠门.精打细算.水儿遗憾地如是想到。 第21章 赠吾家珍宝 带着仲绿回到里屋,饭菜还是温热的。 颜水儿舒舒服服地吃饭晚膳,便有个低调的小宫监使人送来了烧好的热水。 她沐浴完后便穿着寝衣躺在了床上,准备休息。 闭着眼,眼珠子却在眼皮底下咕噜噜地转着。 原本困得不行的想法逐渐消弭,脑袋又清晰了起来。 颜水儿郁郁地睁开眼,轻叹了一口气。 夜猫子的生物钟让她即便身体很累,思维却依旧很活跃,甚至想深夜emo地刷个手机。 可惜这里没有手机。 她强逼着自己入睡,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不舒服。 捂在被子里哀嚎一声,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跟着鸾车去太子那儿睡呢。 起码舒服,还宽敞。 许是听到了她这边的动静,隔壁耳房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仲绿的声音透过墙壁闷闷地传来。 “主子?可是需要伺候起夜?” “没事,我就起来喝口水,你睡吧不用守着!”颜水儿扯着嗓子喊。 “喏。” 直到听到仲绿再次躺下,颜水儿这才在心里幽幽地补了句。 隔音还更好。 她撑着下巴,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 忽然想到了什么,蹑手蹑脚的下床,从一旁的妆奁旁拿下来了之前从昭阳殿收拾回来的原主的细软,抱在怀里,又爬回了床上。 当初她急着找银子氪存档,却还没来得及细细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如今原主身上的迷雾和这宫里的秘密越来越多,她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她双手合十地做了个揖,然后再次打开了这个熟悉的匣子。 之前还没发现,里面的行李是真的少的可怜。 几套属于宫婢的衣物,一点簪发的木簪与红绳,还有些胭脂水粉和鬓钗,便再没其他了。 实在不像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的包袱。 更不像堂堂侯府嫡女的行囊。 颜水儿将东西一一摆在床上,撑着下巴沉思。 视线一个个掠过每一件物品,仔细描摹它们的形状和轮廓,企图找出什么不一样来。 忽而,她的目光一凝。 落在了装木簪与鬓钗的小妆奁上。 上层是一些用过的胭脂水粉,再下面是隐隐有些陈旧的簪钗,侧边还放着零散的红贴与手帕…… 没了? 颜水儿困惑地眨眨眼,将空的妆奁单独拿了起来,倒过来企图将其清空。 她猛地摇晃了下。 还是什么都没掉出来。 但她的动作却倏地一顿。 得益于原身比一般人都要强的耳聪目明,她在方才空荡荡的木质声里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异样声响。 手指沿着妆奁的边角细细描摹,终于,她在背后的支撑板上找到了一个暗扣。 使用巧劲轻轻掰开,展露出来的是一个巧妙的机关小棋盘。 颜水儿眨眨眼,再眨眨眼。 或许古代人对此不常见,但她相信现代大多数学生都见过听过甚至玩过这个东西。 它有一个听起来很高大上的名字——数独。 还是小小的一个,完全是简化版的。 要是别的颜水儿今晚可能就不折腾了,但偏偏是这个,她的手有些痒痒了。 上挪,下移,左推,右拽…… “咔嚓。” 一个细小的声音响起。 开了。 颜水儿的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还没来得及高兴,小匣子的背板忽然增厚了不少,然后啪的一下自己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她将东西拿在手上,满脸莫名。 一把……匕首? 女孩子防身用的? 颜水儿摇摇头,古代好像不兴这个。 那 就是……原身准备暗中刺杀的武器? 侯府的嫡女,昭阳殿的宫婢,贵妃的棋子,太子的宠妾……还有她这满身的武功功底。 颜水儿越想越阴谋论了起来。 直到她看到了匕首手柄上刻着的几个字——赠吾家珍宝,父。 她忽地一愣。 原来什么都不是。 旁边极其细小的字迹清清楚楚地解释了,这只是一个父亲留给女儿的诞生礼物。 望她明媚自强,坚强勇敢。 仅此而已。 而观其刻字的力度,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父亲会给女儿送的礼物。 那上面遒劲有力的力道,也绝不是一个不通文墨,不识武力的父亲可以做到的。 她忽然觉得手中的匕首沉重了许多。 里面包含的爱意让颜水儿忽然觉得有些烫手。 她有些珍视而伤感的摸了摸那几个字。 赠吾家珍……噌! 寒光一闪,匕首变软剑。 转瞬削去了她散落的几许乌黑青丝。 颜水儿:“……” 终于反应过来的颜水儿:“…………” 艹!!!! 差一点! 就差一点点!! 倘若方才匕首的尖端对着自己,那她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噶了啊!!! 颜水儿有些后知后觉的冒出了冷汗,捂着自己的小胸口,被吓得哆哆嗦嗦的。 她惊魂未定的看着罪魁祸首,简直欲哭无泪。 这啥爹啊这是! 谋杀亲女嘛!! 她哭唧唧的捞起了方才情急之下被她甩到床脚的软剑,再次颤抖着小手摩挲着上面的字。 当然,这次她反复确认了自己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保有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咔嚓。” 不知又触碰到了哪个字,看着乖乖巧巧的软件噌的一下,又变回了小巧的匕首。 只是被它‘路过’的被褥硬生生的被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了里面洁白的内衬。 颜水儿干巴巴的咽了咽口水。 “……打扰了。” 她对着这把削铁如泥的武器恭敬作揖,双手捧起,将它原路放回。 然后欲哭无泪的望着自己才盖了一次不到的新床褥。 她明天究竟要怎么解释啊喂!! 第22章 若我此身能为男子 翌日。 在仲绿有些不敢置信的眼神中,颜水儿指着被褥硬着头皮说:“……昨晚起夜不小心划破的。” 然后满心羞愧地看着仲绿坐在那儿帮她细致的缝补。 没办法,小小奉仪的那点用例份额,实在撑不起她隔天就换一床新被褥。 只能勤俭持家。 不过还好,裂缝虽然长,但却不宽,很细小,若是就那么放在床榻上,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于是等到含春架着鸾车回来时,仲绿就已经帮她将被褥重新缝好了。 在裂缝上还新增了点点梅花,煞是好看,半点看不出它曾经破过。 颜水儿抱着被褥啧啧称奇:“仲绿,你这手艺都能称得上大师了吧。” 这般栩栩如生的刺绣,若放到现代可不得让人趋之若鹜。 仲绿腼腆地笑,声音软糯:“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点绣艺,当不得奉仪您这般夸赞。 主子教奴婢读书、识字,奴婢心里感激,如今总算能为您做些什么,奴婢心里头高兴。” 颜水儿还没来得及回话,屋外便传来了含春的请安声,她只好带着人出去迎接。 昨晚含春带着人和鸾车招摇地离去,如今又光明正大的回来。 不仅如此,身后还跟着一溜烟的宫监宫婢们,手上捧着如流水般的赏赐。 颜水儿心中明白,这个狗太子又将她竖起来当靶子了。 可她咬咬牙,还是含泪接受了这一片金光闪闪的‘赏赐’。 是什么迷晕了她的眼? 是爱。 深天蓝二色的金花锦,米白黄撮晕缬襦裙,点翠蔷薇辉石玦的耳坠,粉紫绣金花卉纹样的绣鞋,还有各式各样的明珠华翠…… 尤其还有在外人看来最彰显盛宠的几样分量不多、却极为难得的非时令水果,可在颜水儿的眼中,还是前者更让她着迷。 没办法,中式古典的美实在是让她挪不开眼。 五千年的文明让她的骨子里天然就带着对这些繁复工艺的欣赏与赞叹。 于是今天再次出门时,她不仅面色红润,还格外有干劲。 金主霸霸你等我! 我马上就可以出图了!! ……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对照着地图对昨天查漏补缺的同时,她的动静也瞒不过东宫的一应耳目。 符苹照例嫉妒的刻薄了几句,颜宵月却越听脸色越难看。 直至维持不住脸上一派清冷的贵女风范:“够了!” 符苹被吓得连忙噤声,磕头请罪。 整座凝香阁内的宫侍们一一跪下,大气不敢出。 颜宵月放在扶椅上的双手紧握,风吹过宽大的袖摆,泄露了些许她的真实情绪。 复杂的视线遥望着文华殿的方向,半晌,她轻声呢喃。 “殿下,若是后日再如此,你便莫怪我无情了。” 似是感知到她的情绪,门内床榻角落里的一个形似酒壶的小竹篓动了动。 露出了里面几根乌黑的触须。 而不远处的姜承徽,捂着肚子,扶着宫人,催着让人出东宫为她送信。 似是对此半点兴趣也无。 她用满是郑重的气音吩咐着送信的小宫监:“一定,一定要亲手交给七殿下,知道吗!” “喏!” “若是近日里七殿下都未曾进宫,你便死守在昭阳殿的宫外,七殿下仁孝,定会前去给贵妃请安。 届时,你再寻一个静谧无人的时机,将信偷偷交给殿下,明白了吗?” 姜翎儿殷殷叮嘱着,紧紧握着贴身宫婢的手,几乎要在上面掐出青红的印子来。 可她却紧张得仿若未觉,在这寒冷的早春头上几乎都要冒汗,宫婢见此也不敢开口,便只能死死咬住唇忍着。 “奴明白!”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在身后不远处的 阁楼上,一对主仆正面无波涛地注视着她们所做的一切。 见送信的小宫监终于走远,女子的贴身宫婢忍不住上前规劝道。 “主子,外面风大,李太医特意嘱咐了奴婢们要多加注意,无论如何,还是您身子要紧呐。” 见女子仍旧站在寒风中仿若未闻,宫婢咬咬牙,下了剂猛药。 “少爷如今殁了,老爷膝下就只剩您一个亲女,若是您也倒下了,老爷又该怎么办?奴婢又该怎么办?” 宫婢苦苦哀求,连未进宫的称呼都喊出来了:“小姐……” 傅心慈终于有了反应,她猛地咳嗽了几声,虚弱地自嘲道。 “我不会倒下的,我怎么可以倒下……” “兄长的冤屈未诉,壮志未酬,就连父亲的一生清明也都有了污点……” 她抓住宫婢的手,黑漆漆的目光看着她,双眼通红:“鹿瑶,我恨,我恨呐……”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 “当年兄长得以弱冠之龄被圣上钦点为头名状元,打马游行,意气风发,谁人见了不夸一句我傅家儿郎惊才艳艳? 本该一朝戴冠冕,平步青云梯,却被参奏是江南赈灾案的贪污主谋,最终枭首示众,尸体悬挂菜市口……七日……” 说到最后,傅心慈竟言语破碎,再难成句。 她声声泣血:“整整七日啊……” 她的兄长,一生如玉如雪,为百姓忧心操劳,为帝王殚精竭虑,可为何却落得如此凄凉下场? 便是连死后的尸首都要挂在那儿,任人侮辱! 鹿瑶亦是双目通红的紧紧回握,她竭力安慰道。 “您放心,太子殿下答应了您的,一定会找出真正贪污受贿之人,为公子翻案!还老爷、公子和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傅心慈终于痛哭出声。 她倒在鹿瑶的怀里,闷声道。 “我信……我信的。” “我只是……恨自己为何要为女儿身?” “若我此身为男子,便可亲下江南,为兄长沉冤昭雪,还我傅家百年清誉。 若我此身为男子,便可承欢父亲膝下,为父养老送终。 若我此身为男子,便可身居庙堂,经世致用,不让他人嘲我傅家后继无人。” 傅心慈双眸失神,怔怔地望着天上的白云与飞鸟,轻声呢喃道。 “若我此身能为男子……该有多好啊。” …… 【叮——!驱逐非法入侵者进程:5%】 【请宿主再接再厉,再创佳绩~】 正准备开始画图的颜水儿被系统突入起来的播报弄得微微一愣。 看着自己刚刚才铺开的宣纸,和研好的墨,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她最近好像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干吧?怎么就突然涨了进度了? 她甚至连贵妃的面都还没见着。 脑袋缓缓低下,她看了看自己准备下笔的手。 难道是这幅东宫图将来能帮助太子扳倒贵妃? 想了半天,发现还是想不明白,颜水儿干脆不想了。 算了,好事不多虑,总有天会明白的~ 她气沉丹田,手握笔杆,准备开始画图。 然后她僵住了。 虽然画图这方面她是专业的,但在现代已经习惯了板绘亦或是电脑绘制的她,用笔都算生疏了,更何况是用毛笔? 但是想到自己吹出去的牛皮和她的存档,颜水儿还是硬着头皮,勉强画了下去。 一笔,两笔…… 文华殿,揽月轩,凝香阁,水榭…… 颜水儿的双目逐渐失去高光。 简直灾难。 她都不好意思说这幅图是出自她之手! 扭曲的线条,稚嫩的建筑,再加上那像是狗爬的用毛笔字写出来的标注…… 颜水儿顿时两眼一黑。 顶多 再有两个时辰,含春就要带人架着鸾车来接她了! 救命! 她该怎、么、办?! 第23章 出图 鸾车咕噜噜地载着颜水儿去往文华殿。 所过之处,满宫哗然。 接连三天的侍寝!自太子登基以来,绝无仅有之事! 可这份宠爱,太子殿下竟然给了一个昭阳宫出身的小小宫婢! 那女子,究竟有何魅力? 东宫的众人不懂,皇宫内的宫侍不懂,就连宫外的某些朝臣也不懂。 太子风流之名渐成荒唐。 可此时他们口中议论的主角,正忐忑不安地将自己画的图呈上,默默低头,等待着面前男子的审判。 在知晓自己毛笔不行这个残酷的事实后,她果断放弃,转而唤仲绿给她找来了炭笔。 削削勉强能用。 只是这一番折腾又着实耗费了不少时间。 她先用炭笔画好了草图,再一点一点仔细地填充细节,终于赶在鸾车来临之前,匆匆画好了一幅东宫图。 然而她怀揣着这幅图虽然心虚,可面上却丝毫不显。 下了鸾车后进入文华殿的每一步,她都走出了一股宠妃的架势,骄纵跋扈的姿态端得足足的。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说她的! 说她嚣张、说她跋扈是吧? 等着!总有一天,姐豪横给你看! 然而在左脚跨入文华殿内的那一刻,她立马恭顺娴熟的小步轻移着,乖巧的像个小媳妇。 “殿下。” “嗯。”秦桓接过图,睨了她一眼。 见她只留了个乌黑浓密的小脑袋对着自己,忍不住轻笑道。 “方才那天下舍我其谁的张扬劲儿呢,哪去了?” 颜水儿端庄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您……看见了?” 不应该啊。 她这练武奇才的原身都看不见的距离,太子是怎么看到的?? 颜水儿抬了抬水润的眸子,瞥了面前男人一眼,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 “自妾入东宫以来,就被无数人明里暗里说妾身仗着殿下的宠爱,张扬、跋扈、恃宠而骄。 那妾身自是不能白白当了这名声。” 秦桓盯着地图一目十行,指尖愉悦地在地图上轻点。 “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见自己的试探没得到回答,颜水儿撇撇嘴,犹豫道。 “那往后……臣妾低调点?” “不用。”秦桓慢悠悠地将手中的东宫图放下,眉宇略微舒展了几分,“她们说得倒也贴切。” 颜水儿顿时气鼓鼓的。 秦桓轻笑一声。 “魏正。” 魏正几步从阴影处走出,躬身行礼:“老奴在。” 秦桓将颜水儿画的地图递给他:“誊写一份,交给卫黎。” “老奴遵命。” 魏正领着图下去了。 看着太子那像是焊在脸上的不动声色的嘴角,颜水儿心中有些悬心。 什么意思? 嫌她画得不好,需要修正? 还是一个小小的东宫地图对太子来说不够有吸引力? 颜水儿板着小脸沉思。 不应该啊,她都把他东宫仅有的几条密道都翻出来了,没理由不震惊啊? 或许是她的内心波动太强烈。 正在卷生卷死的系统百忙之中抽空回了她一句。 【想知道为什么?建议开启潜意识拟化状态,包你看清太子的心~(仅限情绪波动大的时候)】 没钱! 颜水儿在心中恶狠狠地回道。 读档都读不起了,哪儿还有钱买别的! 吐槽了这个见缝插针的系统两句,颜水儿斟酌着用词,继续试探发问。 “那殿下觉得臣妾画得如何?可有疏漏?” 秦桓:“尚可,并无。” 听了这话,颜水儿的身板瞬间挺得笔直! 她矜持地笑了笑:“谢 殿下认可。” 然后抬头,明亮的双眼似有星辰在雀跃,闪耀。 “那臣妾这可算是通过了殿下的考验?” 似是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低醇的笑声从秦桓的胸腔里溢出。 他没有回答,反而对她要求道。 “从今日起,每日回去练十个大字,别想着偷懒,孤会抽查。” 等着被夸奖的颜水儿:“???” why??? 她满脸不可置信。 看着眼前这张俊逸得令人心折的脸,从前只觉得天塌下来都有他这张帅脸顶着,如今只觉满目可憎且无情。 可恶! 这究竟是为什么!! 或许是她脸上‘你无情你无理取闹’的表情太过明显,秦桓语调悠悠给她解惑道。 “因为下次,孤不想再看到这样的字迹了。” “伤眼。” 颜水儿一噎。 运气,磨牙。 “臣、妾、遵、命!” 她憋着一肚子的火,扬起假笑,抵着后槽牙道。 “早闻殿下您素来赏罚分明,那臣妾这次可有奖赏?” 谈及这个,秦桓嘴角的笑意渐渐消散,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敛目沉吟,对着颜水儿低声道。 “你画的地图上确有几条孤也尚未发现的密道,若卫黎查探为真,你当立头功。” “想要什么奖励?” 听到有奖励,颜水儿眼中的小火苗这才小了不少。 她之前就和仲绿打听过物价。 这儿的100铜币等于10两银子,10两银子又等于1金,而1两银子,便相当于一家老小1个月的生活费了。 于是她仔细思索了下,尝试报价:“二十两银子?” 颜水儿下意识地往多了报,就等着太子压价。 其实她的底线是十两,至少要够给她兑一个存档吧? 然而秦桓等了半晌,也没等来她后面的话。 他挑眉:“仅此而已?” 颜水儿老老实实回答:“臣妾不贪心。” 她从没忘记,这只是一场考验。 实际上除了那多出来的几条密道,其余的地方对于太子来说全是已知的,并无太多帮助。 秦桓嗤笑,垂着双目,乌黑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他眼中的复杂情绪。 “你倒是容易满足。” 颜水儿其实是个对他人情绪很敏感的人。 她看着站在烛火中的太子,暖黄色的逆光将他衬得如天人般矜贵,可她却仿佛在他周身感受到了一种淡漠的压抑与悲凉。 “咳咳。” 秦桓忽然侧过头,咳嗽了几声。 颜水儿目露担忧:“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无碍。” 秦桓眉眼淡漠,仿佛咳的人不是自己。 可他这声咳嗽却仿佛一个不知名的信号,原本还像是用尺子量过般颔首走路的魏正,瞬间抬头。 他面容肃穆,霎时便回到了太子的身边。 而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瓷滑玉瓶,从中倒出两颗黑乎乎的药丸子,递给了太子。 “殿下……” 秦桓站在那儿,又抬手拿起了一本奏折,声音平静无波。 “孤无碍。” 魏正什么也没说,只双手将药丸子举过头顶,无声地抗争着什么。 两人僵持,拉锯。 颜水儿默默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最终太子还是妥协了。 他轻叹一声,接过药丸,咽了下去。 “唔。” 颜水儿观察到,太子虽然已经竭力压抑住从唇角溢出的痛楚,却仍有一丝闷哼于不经意间泄露了出来。 看上去比刚才更痛苦了。 她蓦地有些紧张。 怀疑的目光霎时落在一旁的魏正身上。 这家伙该不是喂的毒药吧?? 然而见太子这般,魏正却是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忙服侍他喝茶擦拭唇角。 颜水儿:“……” 是她见识太少,还是这个世界的医术她不太懂?? 谢邀,怀疑人生中。 至此,太子也没心情再和她多说什么了。 他缓慢抬眼,轻声道。 “这段时日,孤都会派鸾车去接你来文华殿,你跟着李太医好好学几天应变的岐黄之道。” “过不了几天,贵妃就会召你前去。” 秦桓顿了顿,复又看向她的眼眸,认真道。 “你若还想好好活着,就仔细学。” “……是。” 颜水儿有些懵逼地低声应道。 直到她走出文华殿,被冷风呼啦啦地吹着,依旧没明白话题是怎么跳到这的。 “过不了几天……贵妃召见……” 颜水儿圆圆的杏眼慢慢瞪大,嘴唇微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救命! 在这之前她一定要搞到一个存档!! 第26章 要不,我来带路 就这般,颜水儿怀揣着愉快的心情往返于文华殿与水榭之间,每日和李太医学习的劲头都足了不少。 就连太子偶有抽查的时候,她都开始表现得可圈可点起来。 “不错。”秦桓点点头,显然是没想到她的进步能有这么大,稍加勉励道,“练字也没落下,那便奖励你每日再多加五个大字吧。” 颜水儿:“……” 她顿时垮起个批脸。 “您管这叫奖赏?” 秦桓勾唇,扬声道:“孤亲笔书写的字帖,不算奖赏?” “算!”颜水儿愤愤咬牙,“怎么不算呢?” 说完,她将自己写的大字用力从他手上拽回来,气冲冲地回到对面,又开始大声背诵起药草知识来。 语气中藏着的狠劲儿,似是要靠这嘹亮的嗓音将太子烦出去。 秦桓忍不住轻笑一声。 李太医老神在在地坐在对面,睨了眼前这两人一眼。 “老朽记得殿下您似乎早已及冠?” 怎的还和少年郎似的幼稚。 秦桓眼中漾起细不可闻的笑意,目光却不期然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孤也不知为何,总忍不住想逗逗她。” “或许是她身上生命的气息太过鲜活,鲜活到……”秦桓的眼中罕见地闪过一抹迷茫,“有那么一瞬间,让孤也感觉活在了喧嚣的人世间。” 李太医沉默了一瞬,手中的医书忽地变得有如重山般沉重。 他叹息,声音带着老者特有的苍老。 “殿下,这二十年来,老朽翻遍医书典籍,不曾有过一刻懈怠。 谢先生为了您身上的毒,重拾他曾誓言不再碰的医术。 小苏将军江南洛北的往复奔跑,只为了寻找到维系您性命的灵药。 俞先生甚至远在漠北为您研究起了非人力所能企及的机械之躯……” 浑浊的老眼犹如利剑,直戳向秦桓的心间。 “您怎能轻易言弃?” 秦桓敛目半晌,嗤笑一声,低声道。 “放心,孤这条命是你们舍命拽回来的,孤不敢死。” 终有一日,那些冤死的数万万亡魂会将他这副残破之躯吞噬殆尽,他从不怀疑。 可在此之前,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他要将这个腐朽王朝里的腐肉与枯根连根拔起,同他堕落的灵魂一起,带去深渊,着烈火焚烧,湮灭于这世间。 像是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一般,李太医忍不住喉间一涩。 千言万语汇在一起,隐于唇齿间。 “殿下……” “殿下!” 院外魏正躬身走进,来到秦桓的身边,躬了躬身,似是有要事禀报。 他望了眼四周。 殿内早已没了随侍,除太子和魏正之外唯二的‘外人’便是李太医和颜水儿。 自魏正高喝一声进来后,颜水儿便停止了背诵。 见到魏正略带犹豫的模样,十分自觉地站了起来,准备往外走。 虽然人家很给面子地看了眼李太医后再看的她,但她明白,这个‘外人’其实只有自己。 李太医哪儿算外人啊。 可令她意外的是,太子拦住了她,示意她回去坐着。 “不用,接着背你的吧。”而后对魏正示意道,“你说。” 魏正下意识地瞥了眼颜水儿,颜水儿坦荡地望回去,却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丝丝暖意。 至少,太子认可了她的真挚与诚心。 魏正略微思索了下自己即将要说的内容,便没再多言,言简意赅地道。 “殿下,卫黎已派暗卫探查过了所有未知密道,其中唯有一道至今尚无人能打通。 但老奴斗胆揣测,这条通道,可能通向昭阳殿。” 昭阳殿? 那不是贵妃居住的宫殿吗? 颜水儿的呼吸下 意识的一凝。 难道这就是贵妃暗害太子的手段之一? 她下意识地瞥了眼系统任务进度,却发现仍然没有动静。 难道不仅要发现,还要彻底打通这条通道系统才会判定给进度吗? 颜水儿的脑子无意识的思索着,却没发现魏正又眼含深意、悄无声息地瞥了她一眼。 “……探路的暗卫拓印了好几个机关烙印回来,皆复杂难解,稍有不慎,那些机关术便会将擅入其中的人戳成筛子。” “怕是唯有等俞先生归来,才能一试了。” 可这正是令人为难的地方。 他们都知道,俞开宇现在在北境驻守,轻易回不来。 即便能回来,京都离北境的距离又何止万里,往返路途皆是遥远之距。 秦桓略一思索,问道关键问题:“密道的入口在哪儿?” 魏正的回答微顿。 他抬头望了眼秦桓的脸色,躬身道:“就在文华殿。” 秦桓和李太医的脸色都瞬间凝重。 李太医望了魏正一眼,总算明白为什么一向稳重规矩的人,会突然脚步匆忙地闯了进来。 文华殿啊…… 太子的寝殿居所。 倘若当真是通向昭阳殿的,那先不说他们这边的机密信函和文书,单是太子安危这一件事,都要让他们狠狠地打一个寒颤。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更何况这个人还恨不得盼着你死。 可北境那边也需要俞先生,若是没了他的那些机关要术,怕是本就艰难的北境士兵更是困苦。 今年的雪又下得格外冷。 战士们已经死伤无数。 可是…… 魏正反复纠结半晌,终于还是咬牙下了决定。 他进言道:“殿下,唤俞先生回来吧……” 在北境士兵百姓和太子之间,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太子。 毕竟只有太子在,北境才能有一线生机。 若是太子都没了,那满是疮痍的乱世怕是真的要来了。 李太医张口想说些什么。 可嘴反反复复地张开又闭上,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就在气氛一片沉寂之时,一声轻笑传来。 是秦桓。 他的眉眼依旧是那般的淡然,又带着点脱离凡世的淡漠与矜贵。 他只是站在那儿,便自成一股傲然的风流。 他说:“不唤,让俞开宇辅佐范镇,继续镇守北境。” 言罢,秦桓的眉眼一厉,无形的压迫感顿时直直地朝着魏正而去,意有所指的道。 “谁都不许传他回来。” “殿下!” 魏正老脸上向来端着的笑容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急色。 李太医也有了些焦急。 “殿下……” 他想劝太子三思,可又该如何三思? 他自己都没有答案。 “不用多说,孤意已决。” “那个……” 在这样凝重的氛围里,颜水儿还是没忍住弱弱地举起了手。 “要不,我来带路?” 这世上也不止有俞先生这一个人的。 第27章 很难吗 “你?” 秦桓眉眼一动,反问道。 凝重的气氛顿时一散。 “很难吗?” 颜水儿无辜地眨眨眼,回道。 别看她不行,但她的统子行啊! 当初画图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密道中的机关术被标注得像是高速路上的探照灯一样显眼,不发现也不行。 就是每个机关上都贴上了红色锁链的动画,按照系统抠门的秉性,大约又是需要氪金的。 但是没关系! 作为一个拥有二百两巨款的富婆,她无所畏惧! 颜水儿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秦桓双臂环胸,一条腿微微屈起,转身倚靠在身后的案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脸上得意的小表情。 “自数百年前,鲁班大师后人隐居山林后,便鲜有人再精于此道,没想到孤的爱妃如此深藏不露。” 她矜持一笑,微微俯身:“只是略知一二罢了,当不得殿下如此赞缪。” 秦桓轻笑一声,再次询问道:“有把握?” 只是这次,他的眼中带着确认般的肃穆。 “确可一试。” 颜水儿亦回以郑重。 “那行。” 秦桓果断地放下了环在胸前的双手,站直了身体。 颜水儿便眼睁睁看着原本稍微抬眸就能直视的人,变成了需要微微仰视的程度。 颜水儿:“……” 算了,看在刚才一瞬间闪过的、性感喉结的份上。 她在身后打着小差,而那边的秦桓指尖微敲,已经开始对着众人进行吩咐。 “李太医去寿康宫为太后请例行平安脉,多留一会儿,该惊动的不该惊动最好都能知道。” 李太医起身,微微一揖,行了个拱手礼。 “老臣明白。” “魏正,你留在外面接应,吩咐卫黎,今晚带人随我一同前去。” “殿下?!” 两道不同的惊呼声一齐响起。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赞同。 “殿下岂可亲涉险境?此事万万不可!” 魏正躬着身,为了阻止自家殿下荒唐的想法,果断将卫黎卖了。 “因密道诡谲,多名暗卫进入后寸步难行,险些送命,卫统领亲自带人进去探路,如今含春正在为他包扎。” 魏正将这条密道说得艰难险阻,困难重重,却半点不提卫黎是为了救一个刚成为暗卫不久的少年和好几个拓印机关术的匠人而受的伤。 言罢,他还转身对着李太医一礼。 “还望李太医离去时顺路为他瞧瞧。” 李太医点点头:“应该的。” “那就叫方河去。”秦桓偏不接茬,仍是慢悠悠地道。 “方统领被您派去给七殿下添堵了,今晚大约是回不来。” 秦桓面容平静无波,只是那双幽深的眸子带着点冰冷的淡漠。 “哦?这么说来,孤还真是去不得了。” “是吧,魏正,魏大监?” 魏正‘嘭’的一声跪下,匍匐在地。 “老奴惶恐!” 片刻的沉默后。 魏正声音沙哑地道:“恳请殿下,准许老奴随行。” “准。” “谢殿下。” 秦桓瞥他一眼:“还不起?” 魏正麻溜地站了起来,又恭敬地侍立在秦桓身后。 只是在秦桓见不到的角度,痛心疾首地瞪了眼颜水儿。 就差没在脑门上写几个大字了。 ——红、颜、祸、水! 颜水儿嘴角微抽。 她一个小姑娘还没怕这怕那儿呢,这魏正公公是把他家太子爷当玉器对待了。 随即众人便一齐商量好了时间,各自散去。 秦桓倒没非要她离开,只是既然今晚有行动,她也打算多做些准备。 于是在心不在焉地又背了会儿书后,她早早地带着仲绿往回走。 颜水儿可没忘记自己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拯救英年早逝的帝王星太子秦桓。 可系统又没说太子究竟是什么时候英年早逝的,这种时刻她当然要跟紧点。 若有不测,立马读档。 希望她最近的好感度刷得还行,有事没事都能让太子想起她带上她。 颜水儿默默叹息一声。 她现在恨不得太子需要啥她就会啥,当初高考加分都没这么拼命过。 回到水榭后,她和仲绿叮嘱了几句,便独自一人来到了屋内。 “统砸?” 没统回应。 颜水儿叉腰。 “统砸,在吗统砸??” 依旧寂静无声。 颜水儿气沉丹田,深呼吸。 “氪金啦!!” 【滴——!宿主您好,历史修正系统8484847将竭诚为您服务!】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亲~】 颜水儿:“……” 她默默地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 【女孩子呢,别这么粗鲁。】 颜水儿皮笑肉不笑。 “曾经有一个小伙子问一个老婆婆,如果一个女孩儿身上有文身代表什么,你知道老人家是怎么回答他的吗?” 【怎么回答的?】 “代表你对她有偏见。” 【……】 【瞎说!统砸怎么会对宿主您有偏见呢统砸爱您还来不及呢您看您叫统砸来时有什么吩咐吗亲亲?】 系统像是放机关枪一般丝毫不带停顿地说了一长串的文字,那谄媚的小语气,听得颜水儿都忍不住给它塞个小手绢进去挥舞两下。 颜水儿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没再和系统瞎说。 她盘算了下自己手上的银两,然后和系统道。 “我要添加两个人进队伍。” 【好的呢亲亲,没问题的亲亲~】 【己方队伍每多增加一个空位置需要消耗纹银一百两,每次添加人进队伍空位置则另需纹银二十两,谢谢亲的惠顾~】 颜水儿:“……”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她掏掏耳朵,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一个存档才要十两呢,你一个空位置开启就要一百两,加人进去还要再加二十两,你抢啊!” 颜水儿愤愤咆哮。 心里却在忏悔。 她真是被系统Cpu了,十两银子她都用‘才’了! 系统被吼得一懵。 统砸委屈。 【可这都是永久开放呀,当然贵一点,存档都是一次性的。】 【再说了,你现在还在新手保护期呢,当然觉得存档只要十两很便宜,你再多兑换几次试试?】 颜水儿瞬间有了不祥的预感。 “……你什么意思?” 【哎,这么久了还没有自己真正兑换过一次存档,你在我带过的宿主里算是穷的够可以的了。】 噗嗤。 颜水儿虚弱地捂住嘴唇,想要痛哭流涕。 她竟然被一个统子给嘲讽了! 还是嘲讽她穷! 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 她刚要还击,便听系统的机械音声带些许怜悯。 【等你兑换完一次存档后就会发现,商城里的下一次兑换值会瞬间跳档成二十两,四十两,八十两,一百六十两……这是呈几何倍增长的呢亲~】 轰隆! 颜水儿僵在原地。 脸上的表情隐隐裂开。 累了,毁灭吧:) 第28章 探索密道 半晌后,颜水儿最终还是接受了现实。 她再看着自己手上的纹银二百两,只觉才体验过不久的快乐正在离她远去,那活生生的二十个存档也在离她远去。 她眼泪汪汪地对着手上的银子精打细算。 太子是一定要加队伍的,否则今晚的行动她就无法时刻检测到他的状态。 存档也是要存的,而且为了抱有底气,遇事不慌张,最好能有两个存档握在手里,以防意外发生。 这一下子,一百五十两就没了。 【叮——!充值成功!】 看着银子如流水一般地花出去,都没溅出点水花,颜水儿心都在滴血。 太子啊太子! 你怎么就能这么贵!! 【叮——!己方队伍已新增一名空位,您可以随时添加您想要加入的成员成为队员~】 颜水儿将太子添加到了队伍里。 【叮——!队伍状态已更新。 队长:正九品东宫奉仪,颜水儿。 队员:大雍太子,秦桓。】 【叮——!存档状态已更新。 目前已有存档数额:两个。 请问是否立即存档?】 “存一个吧。”颜水儿回答道。 【叮——存档完毕。 存档时间(年历):天成十九年,二月十九,未时末(15点)。 存档地点:东宫水榭。 存档身份:太子侍妾,正九品东宫奉仪。】 颜水儿将一个已经存档完的草木珠和一个还未存档的空置草木珠分开收纳好,这才略带安心地继续对着系统研究起来。 为了防止意外,她得熟悉一下系统商城里的商品。 而另一边,在颜水儿离开后,魏正又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面容。 仿佛一开始的失态和焦急的人都不是他。 秦桓接过魏正恭敬递来的密报,睨了眼他藏密报的袖口,低声道。 “还是怀疑她?” 魏正笑道:“试试罢了。” “若她当真禀报了贵妃,昭阳殿那边自会有所行动。 若是今晚一路平顺,也不过是老奴多想。” 说到这,他略微顿了顿,对着秦桓道。 “只是殿下以身作饵这点,老奴确实不赞同。” 所以,也并非完全做戏。 秦桓看了眼密报上的内容,没再多话。 “传信让方河回来吧。” “惹怒了秦涿,他可不管你是不是孤的侍卫统领,一概全杀了。” 而方河不论是身份还是武力都处于劣势,皆无法与秦涿抗衡。 “喏。” …… 夜间,天地昏黄,万物朦胧。 颜水儿乘着鸾车晃晃悠悠地又来到了文华殿。 照例用过一顿晚膳后,装模作样地往内殿走去。 而后在众宫侍退下后,杀了个回马枪,回到了文华殿内。 秦桓、魏正,还有几名精英暗卫和几名低眉顺眼的匠人已经在密道口等候。 秦桓睨了她一眼,明显是嫌弃她磨蹭。 颜水儿讪讪笑笑。 女孩子换衣打扮也是需要时间的嘛,总不能去探密道了她还穿着宫妃的襦裙吧? 这古代的衣裙配饰讲究也多,穿脱都要时间。 但自己到底是最后一个到的,相当于部门开会,领导同事都到齐了她才最后踩点到。 颜水儿老实低头,乖巧极了。 秦桓也没再揪住这点不放,他对着颜水儿的耳廓低声道。 “进去后别乱走,跟在孤身后。” “好。”颜水儿点点头。 “殿下,奉仪,一路小心。” 含春眼含担忧地道。 “嗯。”秦桓微微颔首。 颜水儿也对她露出个安抚的笑容。 随即几人陆续进入了密 道内。 密道很狭窄。 最初的时候堪堪能容纳两个人并行,越到后面就越是逼仄,只能一个一个地往前走。 最初的几个简单的机关都不需要颜水儿上,带来的匠人早就已经有了破解之法,于是众人一路推进。 直到第四个的时候,匠人们恭敬一礼后,便原路返回了。 只留下一个手脚灵活的和一个经验老到的年长匠人给她做帮手。 到这里,像秦桓之类的身高腿长的人已经需要微微弓着身走了。 但颜水儿倒是觉得还好。 除了空气有些稀薄,路面有些坑坑洼洼的,再加上只有烛火照明不太好看路,其他都适应良好。 眼看到了她上场的时候,颜水儿一弯腰,从秦桓的侧边钻了出去,站到他身前。 由于高度的关系,整个人就像是被他抱在了怀里。 耳后是他绵长而灼热的呼吸,鼻尖是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身体的两侧也被他以一种守护者的姿态框在一定的安全范围内。 颜水儿脸蛋忍不住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难怪那些小情侣们喜欢玩密室逃脱呢,确实会有一点刺激。 “怎么了?” 低醇的嗓音从耳朵边近距离地传来,热热的呼吸洒在耳廓,颜水儿的耳朵也紧跟面颊红成了嫩粉色。 完了,耳朵要怀孕了。 “没、没什么。” 上前扒拉灰的手微微一抖。 感觉到身后投射而来的疑惑目光,颜水儿只能庆幸这个时代的蜡烛照明不咋行。 秦桓将手中的烛火又往她跟前递了递,同时也示意一旁的魏正照做。 “现在看得清楚些了吗?” “清楚,很清楚!” 颜水儿红着小脸蛋,义正言辞,声音响亮地答道。 “咕噜噜……” 几颗细小的石子随着隧道的震动掉了下来,滚落在了不远处。 一片寂静。 颜水儿尴尬的笑笑,转而屏气凝神的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精巧机关,一副‘我在思考,你们谁也别打扰我’的严肃小表情。 身后传来一声低醇的轻笑,颜水儿莫名就觉得是秦桓。 另一边耳朵蓦地也跟着红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 发现自己脸颊更烧了的颜水儿忙收回乱跑的思绪,将视线停留在眼前的机关术上。 工作工作! 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精巧机关的外轮廓。 因着这条密道并不宽阔的原因,这里目前看到的机关术几乎都是小巧又精致的,没有那些大型机关的锋芒毕露。 但闯入者若是因此而小觑了它们,那可是会吃大苦头的。 里面暗含的危机一点都不比大型机关的少,相反,因为人们对于弱小和看似无害的东西有着天然的放松警惕性的本能,死在这类机关下的人可能比大型机关的还要多。 颜水儿丝毫不敢有所松懈。 她仔仔细细地对照了下系统地图上显示的多维立体分析图,又用瞬时记忆快速记了一遍大概位置,这才伸出手去,拨动了她今晚上手的第一个开关。 “咔、咔、咔嚓。” 簌簌的灰尘落下,一道古老的齿轮缓缓开始滑动。 第29章 机关术 在齿轮滑动的一瞬间,密道内除了颜水儿外的人都瞬间警惕,做好了防御姿态。 然而直到齿轮滑动完毕,众人等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确认平安无恙的事实。 停留在一旁帮着打下手的匠人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 没办法,之前他们已经有太多同伴在此受伤了,那些暗器冷箭几乎让人猝不及防。 只有秦桓的声音依旧沉稳。 “继续。” 【破解机关术的银两随机关术的复杂程度而定,当前机关术需纹银十两,请问是否破解?】 “破解。”颜水儿子在心中道。 【叮——!解析完毕,多维剖析图如下,请查收。】 颜水儿用意念控制着眼前的悬浮图,仔细观看了一会儿后,忽然将它给调到了眼前正前方的位置。 然后将其与眼前的机关术重合在一起。 瞬间,正确的路线就像有一条红色的标记线一般,明晃晃地印在了眼前的机关术上。 颜水儿双眼一亮,有门! 她慢慢控制着悬浮图上的机关原始图层的透明度,使之变得透明,而后她的面前就只剩下了一个实际的机关模型和悬浮着的解析图。 完美。 然而在周围人看来,颜水儿自从动了第一个机关齿轮后,就一直紧紧盯着眼前的机关模型,再没了动静。 一旁的匠人们想开口说话,被秦桓一个眼神给压了回去。 半晌,就连魏正都向他望了过来。 秦桓凝神片刻,依旧摇了摇头。 时间在流逝,空气也随着火折子的燃烧而变得越来越稀薄。 众人的额头上开始抑制不住的出汗。 突然,颜水儿动了。 只见她脸上蓦地有了一瞬间的兴奋,而后开始拨动起了第二块机关齿轮。 “咔嚓、咔嚓。” 第二块齿成功归位。 匠人们长舒一口气,身旁的秦桓和魏正也微微放松了些一直紧绷着的身躯。 只有身后一身黑衣、几乎已经要融于黑暗的暗卫们,自始至终都在敏锐地戒备着。 然而还不等他们稍微松口气,就看见颜水儿连口气都不带停歇的接连拨动了下去! 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 “不、不可啊!!” 一位年龄稍长的匠人猛地抬手制止,眼中瞬间溢满了惊慌与恐惧。 这般精巧的机关,便是挪动一下机关齿轮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又怎么可以连思考都不用的一直拨动下去! 他们全都会死在这里的啊!! 秦桓下意识地挡住了匠人伸出去的手。 他眉心微蹙,正待开口询问,可下一秒,隧道便开始猛烈的震动!摇晃! “轰隆隆!” “轰隆隆——!!” 碎石和越来越大的石头再次跌落,这次比之前更猛烈。 “完了,全完了……” 匠人一脸绝望。 再也顾不得其他,秦桓倏地抬头,紧绷的身躯猛地发力,一把将颜水儿给拉到了怀里,双腿一蹬,瞬间便出现在了几尺之外。 暗卫在同一时刻攀岩、转身、飞踢,降落在秦桓的身前,帮他们抵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碎石和冷不丁的几个暗箭。 只有被护在怀里的颜水儿一脸懵逼。 她将机关解开的那一瞬间,刚想转身兴奋地说点什么,结果人就像小兔子一样直接被从身后拎了起来。 周边景色飞速后退,风刮在她脸上、灰尘落在她头顶时,她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时有些失笑,又有些感动。 于是颜水儿老老实实地窝在秦桓的怀里,脸上又忍不住泛起了点点红晕。 那什么…… 靠得有点近。 身后的胸膛还挺宽阔,手感也挺好…… 颜水儿抓住秦 桓胸前衣襟的嫩白小手下意识地往回一挠。 眼神瞬间变得有些闪躲。 她这是……遇上男菩萨了啊。 “你在……干什么?” 低醇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热气从耳廓一路顺遂而下,飘进了心中。 颜水儿仰起头,看着被她祸害的男菩萨,猛地脸色爆红,连忙从人怀里跳出来,还欲盖弥彰地往后退了几步。 好在其余众人都在关注密道的状态,并未注意到他们的这点小细节。 颜水儿悄咪咪松口气。 然后发现原本想要撤退的众人竟都渐渐停在了原地,她意外地回头望去。 只见原本是机关模型的地方此时已经完全打开,一条三岔路口横亘在他们面前。 虽落满了簌簌的灰尘和落石泥土,但确实是通往密道后的道路。 匠人们傻眼了。 “没、没事?” “竟然真的没事……” “密道竟没塌!门还开了!!” 一老一少的匠人蓦地像是看神人一般地望向颜水儿。 整整三十六块机关齿轮,无一错处,竟一气呵成! 他们在留下时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却没成想整个过程甚至连一条多余的暗器机关都没碰到! 两人满脸激动,虔诚地匍匐下跪,嘴里满是信仰地祈祷着什么,说的全都是她听不懂的话。 颜水儿连忙侧过身让开,没受这个礼。 只是密道狭窄,这样却让她离秦桓更近了。 他们再一次地隔着衣料肌肤相贴。 颜水儿有些微妙的不自在。 少女柔软的后背靠在了男子坚实的胸膛上,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像是被他再次抱在了怀里。 亲密又无间。 “你知道,我上一次遇见能这般快速破解机关术的人是谁吗?” 秦桓的声音悄悄在耳畔响起。 “是谁?”颜水儿下意识地接嘴问道。 “俞开宇,当年璇玑一族传承至今唯一现世的后人。” 秦桓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流淌起了几不可闻的笑意。 “他是个痴人,平生只晓机关之术,对外人不假辞色,若是知道今日之事,怕是在他心里连孤都要排在你身后了。” “殿下不吃醋?”颜水儿反问。 秦桓眸色渐深。 他顿了顿,轻声问:“你指哪方面?” 颜水儿莫名其妙。 “当然是你在俞先生心中的位置要排在机关术和我之后了呀?” 不然还能是什么? 秦桓:“……” 他嗤笑了声,也不知是在笑什么。 随即懒洋洋地道:“不吃醋。” 颜水儿听了后还特意瞥了他一眼。 见他神色坦荡,竟是真的不在意。 颜水儿只能收回目光,在心中啧啧称奇。 在这个尊卑分明、属下奴仆都发誓拿命效忠的时代,竟然真的有人能够容忍下属心中他不是第一位,甚至也不是第二顺位的存在。 这胸襟确实比封建时代绝大多数统治者都要宽广。 颜水儿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只觉得鼻尖的呼吸越来越浑浊。 空气中的二氧化碳越来越多了。 她对着秦桓示意那边的匠人们:“就任由他们这么跪下去吗?” 说跪也不尽然,他们并没有在跪,而是在祭祀叩拜。 像极了在寺庙里虔诚上香的信徒。 秦桓看了眼:“不用,他们世代侍奉璇玑一族,对这些仪式看得很重。” 随即琢磨了下他们的动作,似是想安抚她,又道了句:“快了。” 果然,不出一会儿,他们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爬了起来。 动作恭敬又利落地跟在了颜水儿的身后。 只是这次不再是服从于皇权的恩 威,而是发自内心地对她的认可与崇拜。 她甚至都能看到那个年轻小伙子眼中明亮似火焰的光芒。 颜水儿悄咪眯地拍了拍胸口,有点子心虚。 然而下一秒,身后的视线不见了踪影,身边的光芒却愈发明亮。 “?” 看着拿着火折子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秦桓,颜水儿一脸疑惑。 会不会解密心里没点数吗?站过来碍事干嘛?? 第30章 死侍 “前面的三条岔道,你觉得该走哪条?” 秦桓问得一本正经,颜水儿也只好收起心中的腹诽,转而认真的望向前面的几条道路。 面上假装着思索的样子,心中却在呼叫系统的实时导航。 【因存在影响大雍历史进程的因素,导航未知物品或地点,每次二十两。 导航已知物品或地点,每次十两。 请问是否导航至此条密道的另一出口?】 “是。”颜水儿在心中确认道。 【导航成功。】 【滴——!因其地图未开放,故而终点位置暂不在地图上显示,直至宿主跨进全新目标位置内。 (注:地上地下,天空海底,只要出现在新地图地理位置范围内都可。)】 【滴——!因密道内能见度过低,故宿主视线不可及之处地图上会以浓雾作为遮挡,直至道路通达或是照明度清晰可见。】 于是,在花了二十两银子后,颜水儿只看得到左右两边的岔道口上都被画了个鲜红的叉叉,除此外,就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了。 颜水儿:“……” 她叹了口气,伸出手,指着前方。 “走中间这条通道吧,左右两边都是为了迷惑不知情的人的障眼法。” 跟在身后的匠人立马符合,仿佛她此刻所说的都是真知灼见。 眼看着两个跟过来的匠人已经彻底没了立场,一直默默无闻跟着的魏正抬头示意般的用眼神询问秦桓的意思。 秦桓并未多犹豫,点头道:“那就走中间吧。” 反正都没有差别。 于是众人便这般统一意见地继续往中间通道走下去。 因着时间紧迫且环境愈发恶劣的原因,众人加快了脚程速度。 两个暗卫提着两个匠人,秦桓拎着颜水儿,一行人嗖嗖嗖地就前行了甚远的路。 颜水儿‘被迫’坐了一趟人力‘云霄飞车’,心中还挺新奇。 然而不知为何,过了这条道后,里面的氧气消耗速度开始变得不正常起来。 最为明显的就是众人的呼吸速度开始逐渐加粗,尤其是剧烈运动过后的耗氧量更是让他们下意识的开始用力呼吸起来。 而众人手上的火折子和蜡烛,也都剧烈而猛烈的燃烧着。 原本还能撑好长一段时间的燃烧物,竟就这般快见了底。 秦桓原本俊朗的眉峰渐渐染上了一丝凝重。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带着些微的喘息声道:“不能再往前走了。” 他还好,但几名匠人和颜水儿显然有些抵不住了。 尤其是两名匠人,人已经有些糊涂了。 颜水儿倒是因为身体有武功底子在的原因,虽不会用,但身体总强健一些。 听到秦桓这般说,颜水儿却下意识的指了指前方的不远处。 “可是,下一个机关模型处已经到了。” 秦桓深思了一瞬,低头看向她:“还能撑住吗?” 颜水儿用力深呼吸了一下。 “可以坚持。” 毕竟她最不怕的就是憋气了。 水下陆地其实都差不多。 关键是她还不是很难受,而目的地就近在眼前,这么乍然放弃,她这个强迫症想想还有点子难受。 “行。” 秦桓点头,转头干脆利落的吩咐两名状态相对差一些的暗卫将匠人带着往回走。 而他则带着颜水儿来到了机关模型的面前,举着火折子为她照明。 “量力而行,不要勉强。” 他沉声叮嘱道。 显然是并不执着于这次非要解除这个隐患,而是更在乎身边之人的安危。 “嗯!” 颜水儿重重点头,这世上应该再没有比她更爱惜自己性命的了。 只是因为有了存档,她心中也就有了底气,自然也就有了后路。 大约是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在,这次颜水儿的动作非常快速。 即便这一道机关有整整四十九块机关齿轮。 【滴——!解锁当前机关术需纹银二十两,请问是否破解?】 【叮——!解析完毕,多维剖析图如下,请查收。】 “咔嚓。” “咔嚓。” “轰!!” 熟悉的震动声和摇晃感,眼前的机关齿轮渐渐合为一体。 机关模型顿时咕噜噜的转变成了另一种形态。 隐藏在石壁两侧的大型齿轮显露了出来,三块齿轮开始同时旋转。 “啵。” 一声沉闷而后又清脆的声响悄然一响,突然,他们脚底的位置蓦地一空! 秦桓反应敏捷地伸出长臂,一把将人捞回来,抱住她就要往旁边退去。 却在运功的瞬间,瞳孔顿缩! 于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颜水儿,就看着秦桓骤然停滞在了半空,然后嘴角缓缓流出了鲜血。 “??!” 颜水儿满眼惊恐,甚至有些发懵。 “噗嗤。” 秦桓果断地伸手抓住了旁边的齿轮。 然而齿轮上到处都是尖锐的锋芒,血肉之躯用力砸在上面,几乎在一瞬间就将秦桓的手给刺得血肉模糊。 更何况这只手要承受的重量是整整两个人的。 脚下的石块轰隆隆掉下去,露出地下黑黢黢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炼狱之门。 这一切看似复杂却只发生在一瞬之间,颜水儿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情况就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到秦桓右手臂几乎已经青筋毕现,甚至有些发紫。 原本强健而有力的臂膀在此时已被手掌流出来的浓血给浸透得面目全非,丝毫不似人类的手臂。 那双之前还给过她安全感,拎过她的大手此刻已经颤抖得几乎麻木。 颜水儿甚至都能感觉到那究竟有多痛,因为深入骨髓的伤口正活生生展露在她眼前,她甚至能透过血肉看到底下的森森白骨。 这可是右手啊。 是男人的右手。 是习武者的右手。 是当朝王储的右手。 是……救了她性命的右手。 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秦桓没拉住她,没抱住她,甚至在刺痛后下意识地松开手…… 失去对身体掌控权的她,究竟还来不来得及进行读档。 “软、筋、散……” 秦桓嘴唇发白,眼神凶狠的对着不远处一字一顿的道。 颜水儿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甚至连软筋散是什么都有些想不起来。 身体软弱无力。 思维迟钝晦涩。 直到她看到护卫在他们身前的魏正和暗卫们。 他们正在和突然冒出来的死侍们拼死搏杀。 原本即使他们数量少,也仍有一战之力。 可惜中了对习武之人克制极大的软筋散,再加上一直呆在氧气缺少的地方太长时间,致使他们连一半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唔。” 第一个暗卫就这么浑身是血的死在了他们的面前。 很快,第二个,第三个…… 颜水儿颤抖地看着仍旧死死抱住她的手臂,眼泪几乎不要钱似的夺眶而出。 既希望他放手,又不希望他放手。 抓在他胸膛的小手已经被他的鲜血染得鲜红似血。 她的嘴唇张开了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可说出口的只有破碎的呻吟和死咬住嘴唇时发出的闷哼声。 “秦桓……” “闭嘴……”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即便已经疼到血肉模糊,目色迷离,秦桓颤抖地笑着,然后用气音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还是那么的气人。 颜水儿低头,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 剧烈的疼痛让她猛地清醒。 可在下一瞬她又看到了秦桓挂在机关齿轮上的手……那都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 机械齿轮承载不住二人的重量,已经开始慢慢旋转。 锐利的齿锋如绞肉机般的无形地一点点研磨碎秦桓的手掌……可他还偏要死死用力的抓住。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颜水儿却能时不时地听到从他嘴里溢出来的几乎要压制不住的痛呼声。 颜水儿眉眼缓缓低下,逼自己不再去看。 而后突然一个用力,抓住秦桓有力的身躯以之为指点,猛地向最开始的齿轮模型上撞去! “唔!!” 秦桓终于忍受不住的闷哼出声! 大口大口的血迹从他的手中和嘴角流出。 “殿下!!” 身后是魏正撕心裂肺的哭声。 颜水儿已经泪流满面却仍旧没有回头。 她眼中只有那个最开始的机械齿轮。 “嘭!” 终于,她踹了上去。 软绵绵的一脚,没有多大力气,却将一个机械齿轮踢错了位! “咔嚓,咔嚓,咔嚓……” 牵一发而动全身。 机械齿轮重新开始缓缓转动。 此时颜水儿终于敢回头。 却见两个几乎已经浑身是洞的尸体正朝着他们砸过来,显然是想要将她们砸下去! 颜水儿却是瞳孔猛缩,眼泪又开始止不不住的流淌。 那是方才留在最后的少年匠人和最早离开的一匹青年暗卫成员之一。 都还是最风华正茂的年级,却永远地死在了这里。 颜水儿眼中含泪,眼看着秦桓双目充血的硬生生躲了过去。 却猝然发现,两人身后紧随而来的是两枚泛着寒光的暗器!! 原来那两人都是障眼法! 为的就是牵扯住他们的心神! 而眼前的这个距离,他们是决计逃不过的了!! 颜水儿脑子一阵轰鸣。 终于再也等不下去的捏碎了存档!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眼睁睁的看着魏正飞扑而来,甩出一枚暗器抵消了刺向她而来的利刃,然后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生生的挡在了秦桓的身前。 “噗呲。” 一刀封喉。 暗器从魏正的喉咙间贯穿而过,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再眨下眼,整个人就已经断了气,沉沉的往地下黑窟窿洞里掉去。 “哐!!” 错位的机关齿轮终于走到了最后。 正片隧道开始坍塌。 从来路开始,道路一层层的碎裂。 她亲眼看着那些死侍们在一瞬间被突射而出的利箭和各种五花八门却足以致死的暗器给瞬间毙命。 直到道路坍塌到他们这边时,她的耳边响起了系统的播报声。 【叮——读档完毕。 读档时间(年历):天成十九年,二月十九,未时末(15点)。 读档地点:东宫水榭。 读档身份:太子侍妾,正九品东宫奉仪。】 颜水儿最后望了秦桓一眼。 流着泪的双眼缓缓闭上。 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第31章 重探密道 夜间,天地昏黄,万物朦胧。 颜水儿神色怔然地乘坐着鸾车再次来到了文华殿。 只是这次她几乎一路沉默无言。 膳食罕见的没有吃多少,换衣的时间大大减少。 于是当她跟着含春来到密道口的时候,秦桓等一行也恰好刚刚到达。 秦桓看了她一眼,扬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还挺快。” 显然是原本做好了等她的打算,却没想到她竟提前到了。 颜水儿也想像之前那般回以一个盈盈笑意。 可惜,她做不到。 将她脸上的情绪尽收眼底,秦桓嘴角的笑意微微消散。 他低声询问:“怎么了?出事了?” 自从遇见过她以来,秦桓几乎都没见到过她有多低落的时候。 好似心中有一股坚定执着的劲头推着她往前走,为此许多事都不会被她放在心上。 可现在,她的心乱了。 颜水儿抬头望向他,眼中却渐渐又浮现出了丝丝雾气。 她迅速低头,吸吸鼻子,笨拙地闪躲着。 “没什么。” 只是瓮声瓮气的回答到底暴露了她的情绪。 什么嘛。 为什么这个时候偏偏这么温柔…… 要知道她为了让自己的情绪正常一点,从重来后到现在做了多大的心理准备吗? 秦桓见她不愿意说,也没再揪着追问,他对着颜水儿的耳廓低声道。 “密道内道路崎岖不平,昏暗异常,进去后记得别乱走,跟紧孤。” 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秦桓挑眉。 正待他微微倾身,想看看眼前这个一直拿脑袋顶对着他的小姑娘究竟是什么表情时,颜水儿忽然开口了。 “殿下,您可以拉住我的手吗?” 秦桓一愣。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若无其事的刻意,可颤抖的声线下,是她自己也不曾察觉过的惶然。 像一只溺水了的小兔子,正在寻找能让她得以喘息的浮木。 那是她再次求生的勇气。 “好。” 他的语气依旧是那般的慢条斯理,却带着平和的温柔,令颜水儿的心口隐隐发烫。 宽大而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嫩白冰凉的小手,指腹在包裹时有过丝丝摩擦,带起不易察觉的、令人心悸的电流。 眼中的水雾凝聚成泪珠,缓缓从眼角滚落,流入发丝发尾。 颜水儿破涕为笑。 她低着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掌,仿佛再次看到了那双怎么也不放弃的大手,彷徨的心似乎终于安定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紧紧回握。 心中注入了暖流,也带来了直面现实的力量。 “殿下,奉仪,还有诸位,请务必当心。” 耳边再次传来了含春担忧的临别之言。 “嗯。”秦桓微微颔首。 几人也陆续给予含春回应,而后便准备就此进入密道。 颜水儿却在此时,制止了众人。 “嗯?”被拉住的秦桓回头转身,眸中带惑,“怎么了?” 其余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在一瞬间都停留在了她的身上,等待着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颜水儿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来之前,我仔细琢磨过拓印出来的机关模型,我都有把握解开。” 她看着都已经准备好且等待依旧的匠人们,微微躬身。 “所以,辛苦各位了,此行我一人前去,足矣。” 突然被通知不要去了的匠人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用冒险甚至将生死给搭在这未知的密道里的确能令人松一口气。 只是他们一群人就这么被一个年轻的小女子给看扁了,好像又有那么些不服 气。 他们可是世代侍奉璇玑一族的匠人,等闲之人可请不来他们! 为首的年长的老匠人一下子被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他指着颜水儿,又看在太子等人的份上不好说什么,最终只愤愤地甩下手,气得转身就走。 “尔等稚子,不知所谓!” 其余匠人看了眼被气走的族老,又看看秦桓的脸色,确定他没有生气,这才带着族人齐齐行礼后,也跟着族老们退下了。 魏正见此,连忙给身后的一名小宫监使了个眼色,那宫监连忙跑了出去追上人。 明显是做安慰工作去了。 魏正这才看向颜水儿。 刚才他虽一直有异议,却到底没在外人面前驳了颜水儿的颜面。 如今人都走了,只剩下了自己人,他便直接开口问道。 “奉仪这般,是否有些托大?” “或许您有所不知,这些匠人世代侍奉璇玑一族,对机关要术的理解远超常人。 更何况他们中曾有人三下密道,到底更为熟悉一些,若是能一道前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魏正这话说得虽然委婉,但明显就是不信任她。 可颜水儿也没什么被质疑后的不快。 若是从前,她至少也是要气一气的,可若是从前,她也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只能说,在其余人眼中,她既没有表现过任何关于机关要数的理解和能力,也没下过密道,还没有世代侍奉璇玑一族的背景背书…… 不论怎么看,她都有些不靠谱。 再加上此行有太子一同前去,作为侍奉太子的老仆,魏正会质疑会担心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她早就猜到了这样的情况,于是平心静气地拿出了下午画了半天的解析图,递给魏正等人。 “魏大监所言我都能理解,只是若仔细观其形便知密道内地形狭窄,形容逼仄,大部分地方只能容许一人通过,人去多了并无甚好处,反而容易首尾不相顾。” “这是我下午研究后画出来的结构图,魏大监可以一看。” 好在之前走过的密道机关并没有因为读档而要求重新解锁,否则她就真的要闹了。 而之前她没有解锁的机关模型,也因为被那些匠人解开过了所以不用她再耗费银两氪金,地图上就已经是开启的标志了。 原本她刚才说完那句话后就打算把这个拿出来的,但没想到领头的匠人走得太快,后面她再拿出来估计那些人也不愿意看了。 但没关系,至少这次,他们的命都保住了。 而魏正拿到那结构图后并没有自己看,转呈给了秦桓。 因为一只手被牵着的缘故,秦桓单手接过,并用拇指、食指个小指翻看着。 男人就这般身长玉立地站在那儿,单手翻看着,倒不似一国太子,反而像是一位儒雅的书生,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与从容。 颜水儿看到后,慢了半拍后才反应过来,秦桓为什么要用这样常人看起来变扭的姿势看图。 她的脸色渐渐不受控制地浮上些许粉嫩的红晕。 她低下小脑袋,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若她现在再松开手的话,会不会有些刻意啊? 第32章 荧光糖果 秦桓的机关术虽没有俞开宇那般精通,但也是知晓的。 所以当他看到眼前刻画得详细且精致的结构图时,眼中是闪过的是少有的惊艳。 尤其是上面每一个机关模型都列出了多个维度的示意图,严谨完善得令人赞叹。 他细细看过后,这才递给魏正。 他慢条斯理地看向颜水儿,眼眸渐深:“这也是你自学的?” 冷不丁的被这么一问,颜水儿有一瞬间的慌张。 但是她从小到大这样的‘突袭’经历的也不少,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颜水儿弯了下唇角:“是,儿时无知无觉,什么书都敢看,什么学问也都想做一点。” 见魏正看过结构图后脸上的异议也少了不少,颜水儿继而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她询问侍立在一旁的含春:“卫统领的伤势可严重?” 含春稍微犹豫了下,还是实话实说道。 “伤势倒是不严重,只是伤的地方略有些碍于行动,除了手臂上的两道伤口,大腿内侧也有一道伤痕。” 顿了顿,她看了秦桓一眼,补充道。 “不过午间李太医曾去给他看过,已经用过药了,目前已无大碍。” “你想让卫黎也一同前去?”秦桓问。 颜水儿点点头,问:“殿下以为,卫统领武力如何?” 秦桓给了个中肯的评价:“若论单打独斗,卫黎鲜有敌手。” 然后他话锋一转,挑眉道:“可你方才不是还说,人若去多了,便易首尾不相顾?” “是,也不是。”颜水儿摊开地图,翻到某一处,指给众人看。 “观其地形走势,此处未曾开启的机关模型后很大概率会如前面一般,有多条死路空在那儿用以迷惑擅入者。 而当探路者发现道路不通后便会像下意识地放松警惕,从而被敌人从后面包抄。” “你是说……”秦桓眼眸微眯,“会有人埋伏在机关模型后,待我们探过路后,再绕回去,以断我方后路?” 颜水儿点点头:“对。” “毕竟这个密道我们并未探索完全,发生什么都犹未可知。” 魏正在一旁静静听着。 此刻却蓦地温和且谦卑地问道:“奉仪为何会觉得……一定有人埋伏在密道里呢?” 好似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 然而面对魏正的句句挖坑,颜水儿已经可以颇为从容地应对了。 “并不是我觉得,而是但凡有这个可能,我们都必须要考虑进去,以防不测。” 她用魏正最担心的事情反驳回去:“毕竟事关殿下的安危,再谨慎也不为过,魏大监您说是吗?” 看着颜水儿眉目浅浅的样子,魏正嘴角的弧度微敛,而后恭敬一礼。 “奉仪说的是,是老奴造次了。” “殿下觉得呢?” 颜水儿又看向秦桓。 秦桓略一沉吟,同意了。 “让卫黎再带一队人马,晚一刻钟进入密道,从身后策应,如何?” 颜水儿微微颔首,乖巧一笑:“殿下英明。” 随即只留下传达命令给卫黎的含春,其余众人便依次从密道口进入。 当完全踏入密道的一刹那,逼仄的窒息感和黑暗扑面而来。 魏正和众暗卫熟练地开始点火折子,而一旁的颜水儿却从袖口中拿出了两块手感软弹的小圆片,一边递了一个。 “?” 魏正和暗卫小队的领队都有些懵的看着她。 魏正作为代表发出疑问:“老奴斗胆,敢问奉仪,此为何物?” 颜水儿心虚的咳嗽了两声,而后神情坚定地忽悠道。 “这是我曾经做出来的一个小型机关术。” “这样……” 颜水儿上前给众人示范了一下,按了一下小圆片背后的一个非常可爱的萤火光 点。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一束明亮而不刺眼的白暖光倏地直射出来,照亮了前方所有的道路,直至尽头。 霎时间,四周的黑暗都无所遁形。 “这、这……” 就连一向沉默寡言,哪怕转瞬身死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暗卫小队领队都忍不住失声道。 言语间满是惊叹。 魏正的眼中也有了拜服,深藏的担忧终于散去不少。 他双手郑重地捧起这块小小的小圆片,细细观摩了一会儿后,忍不住感叹。 “此等精巧之物,想必甚是贵重吧?” 颜水儿矜持一笑:“还好。” 一两银子而已。 秦桓也感兴趣的接了过去,把玩了一会儿,给了她一个赞扬的眼神,随口问道。 “此物何名?” 颜水儿:“……荧光糖果。” “……?” 秦桓将视线从小圆片上移开,缓缓落在她的身上,面上浮现起了十分明显的疑惑。 颜水儿讪讪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硬着头皮瞎编。 “当初制作这个机关术的初心,是妾身想吃一种从未吃过的吃食,阴差阳错之下才做出了这个小圆片。 为了纪念儿时的这段趣事,便没再换过称呼。” 其实这就是系统商城里星际小朋友们常吃的一种小零食。 打开后能照亮2小时,像萤火虫一样好看,亮完后还能吃,甜味是主基调,但也不止是甜,端看开盲盒的人是什么手气了。 这是她用身上最后、也就是原主留下的2两银子买的。 堪称是全部的家产了。 颜水儿异常珍惜地将手中示范的荧光糖果递还给暗卫小队的领队,而对方也异常恭敬地接过。 恭敬到颜水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听了她的解释,秦桓看她的眼神异常复杂。 他用空着的大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边走边用一种甚是怜爱的语气道。 “回去后想吃什么跟孤说,孤允你了。” 颜水儿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如果这个男人不是用那么欠揍的语气的话,她或许还是会有那么一点小感动的。 她扒拉放在掉头上的大手,在秦桓身后补充道。 “其实这个东西的使用寿命不长,最多只能用一个时辰。 用完后便没了用处,拆掉外面的壳还能当糖果吃。” 牵着她往前走的秦桓默默回过头,眼神复杂。 “这么长时间了……还能吃?” 颜水儿抵着后槽牙,核善的微笑:“可以,妾身用的是真、空、包装!” “真空?” 颜水儿要给他一个‘尔等无知人类’的高贵眼神,身体一顿,从他的手臂旁钻了出去。 两人交替身位,换颜水儿上前去解开机关。 没得到解答的秦桓也没在意,不自觉的勾起唇角的同时,和众人一起争分夺秒地打量着密道结构的同时,警惕着四周。 “咔嚓,咔嚓……” 在齿轮的旋转中,魏正从身后小步上前,对着秦桓汇报道。 “殿下,此地怕是已经到了……” “寿康宫。” 秦桓眼神复杂地接上了话,肯定了魏正的猜测。 【滴——!寿康宫地图(东配殿)已解锁成功。】 颜水儿耳朵微动。 寿康宫,太后的宫殿? 她微微皱眉。 竟牵扯到了太后吗?还是说太后只是一个不知情的幌子,是个干扰项。 颜水儿一边动作不紧不慢地解着机关术,一边在心中慢慢思索道。 直到最后一步的时候,颜水儿收了手。 她看向了检测太子实时状态的悬浮地图小窗口,上面代表着太子的动态小头像正在逐渐变红。 旁边还漂浮着两行鲜 红的大字。 【警示!警示!】 【危险正在靠近!危险正在靠近!】 死侍们来了。 而上一次,这么重要的信息,却因为她全神贯注解开机关模型而被忽略了。 系统本应该发出的警示音也因为主悬浮框的调换而自动消音。 颜水儿紧紧咬住下唇。 同一时刻,牵着颜水儿的那双大手顿时一紧。 显然,因为这次没有吸入大量软筋散,又有颜水儿的提前预警和荧光糖果能见度的帮助,太子等人已经早早发现了敌人的到来。 密道内顿时安静极了。 古老而陈旧的齿轮声在咔嚓作响,于密道内回荡。 双方不约而同地对峙着,就等谁耐心尽了先出手。 此时先出手的人不再是先下手为强,而是赤果果地向敌人暴露自己的弱点,失去了先机。 厮杀,一触即发。 第33章 你捂我眼睛干嘛 不用秦桓吩咐,暗卫们已经早早隐蔽在了每一个可能会有人突袭的位置。 终于—— “咻!” 一支锐利的箭矢试探着飞射而来,被一名暗卫轻而易举地于空中截断。 得益于清晰的个荧光照射,所有的暗器此时在暗卫们的眼中俱是无所遁形。 而在这道破空声的掩饰下,一道轻微至极、若非刻意去听极有可能被忽略掉的石子落地声也从对面传递了过来。 哒、哒、哒——哒。 三道悠长的碰撞后,石子倏地直坠而下,留下了最后一道短促的留音。 秦桓细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眸中酝酿着不知名的寒意。 “魏正。” 魏正秒知其意,上前细细一探后,也借着回击的利箭向对面扔了个小石子。 哒哒,哒哒,哒。 三息过后,对面传来了利箭穿破皮肤的厮杀声。 闷哼,惊呼,以及猝不及防的慌张…… 鲜血开始弥漫在逼仄的狭道内。 魏正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袍,老脸上扬起一抹恰到好处出的谦卑微笑。 “传殿下令,杀无赦。” 早已等候在原地的暗卫们立即如离弦之箭般,飞射而出。 绞杀之势已成。 颜水儿看着眼前这场无声的硝烟之战,只觉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紧张地握紧了双手。 “是卫统领带人来了吗?” 似有所感的秦桓回过头,冰冷锐利的眼眸逐渐变得柔和。 他低头看着屏住呼吸的小姑娘,忍不住失笑。 “孤记得,这件事似乎还是你提议的?” 颜水儿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轻拍了他一下。 “打架呢,你紧张点。” 秦桓轻笑声,也没在意,甚至还想好心地宽慰她几句,却不期然地看到了她右耳耳后的一颗红痣。 心尖猛地一悸。 红痣小小的,却异常红艳。 圆润似珠,似是停留在心上的朱砂痣,引诱的人下意识地想要伸手触碰。 向来神思莫测的深邃眼眸有些失神。 等他回过神来时,指尖已然触摸其上。 仿佛在这一瞬间,他终于够到了停留在他心中近乎十多年的想念与执念。 嗓音莫名变得极端沙哑。 他张嘴,却难得有些近乡情怯。 她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儿吗? 若是,她还记得他吗? 记得那个……被她从烈火中救出的小男孩儿。 心中的疑问与惶惑在一瞬间包裹住了原本无坚不摧的心。 他的眼中情绪翻涌。 紧张,期待,却又暗潮涌动。 “你……” “嗯?” 突然被捏住耳垂的颜水儿有些敏感地微微后仰。 随即有些懵又有些痛惜地瞪了他一眼,似是在责怪他怎么连回击的手法都这么幼稚。 怼不过她就捏她耳垂。 秦桓的目光微动,像落下了一颗石子,旋即又平静无波。 最后只是垂眸轻笑了下,缓缓收回手,暗哑的声音带着克制,眼中却弥漫着难以深究的沉沉雾霭。 他轻笑一声,收敛了心神,如往常一样的漫不经心。 “孤只是好心提醒某人,一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确定要等到他们拼杀出一个结果后,再继续解你的机关?” 被秦桓这么一说,颜水儿忙回过神。 实在是那边的厮杀确实惊心动魄,她又异常地盼望她们这边这次能赢,故而忍不住多关注了一下。 颜水儿将悬浮地图调回来,将最后一个齿轮机关拉出来,卡在半路,然后用一个小石子抵住。 做好这一切后,她立马拉着秦桓后退了好几米远。 “?” 秦桓 有些看不懂她的操作了。 颜水儿没给他解释,而是蹲下身,又捡了个小石子,塞到他的手心里。 “看到我抵住机关的小石子没?把它打下去。” 秦桓把玩着手里的小石子,微微垂眸睨了她一眼,神情意味不明。 “你使唤孤倒是使唤得越来越顺手了。” 尤其是今晚进入密道后。 明明上午对着他还是敢怒不敢言的状态,让她多写几个大字都不敢辩驳,如今竟然敢指示他做事了。 仿佛在潜意识里便笃定了他不会伤害她。 可是,为什么? “咻。” 修长手指对着小石子轻轻一弹,周围的风速开始流动。 下一秒,两颗小石子相互撞击,最后一步的机关齿轮结结实实地卡在了它应该卡住的卡槽上。 “咔嚓,咔嚓……” 两个大型齿轮从左右两边缓缓出现,机关下的圆台也突然坍塌…… 一切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他们彻底躲过了上一次的命运。 颜水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压在心口的某些沉重的东西,终于在无声无息之间松了一个透气的孔。 一时间,竟有些手脚发麻,身体无力。 身旁的秦桓下意识地伸出手,搂住了有些细软的腰肢,及时制止住了她下坠的趋势。 他的眉心微蹙:“怎么了?不舒服?” 颜水儿摇摇头,深吸口气,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没事,就是刚才忽然有些头晕,现在已经好了。” 她借着攀附着他结实有力的臂膀缓缓站起身,感觉前一瞬流逝的力气又渐渐回到她的身体里。 小步上前,她借着荧光糖果的照明往下一看。 洞口其实不深,可之前氧气耗尽、思维迟缓,在药物和黑暗的胁迫下,未知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所以惊慌,所以失措。 所以根本不敢赌。 可现在再看,不过是底部放着一排排尖刺的致命陷阱罢了……个屁啊! 颜水儿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感激的目光投向秦桓。 还好他当时反应迅速,即便痛到痉挛也死不放手,不然他们可能真的要一起嗝屁了。 她是来拯救他英年早逝的小命的,不是来陪着他一起噶的。 突然被感激的秦桓:“?” 面对对方疑惑的眼神,颜水儿战略性地咳嗽一声,掩饰性地问道。 “我们现在是继续往下走,还是等着魏大监和卫统领他们一起汇合?” 令她意外的是,秦桓说:“都不是,我们原路返回。” “?” 这下轮到颜水儿头顶问号了。 都走到这了,怎么就要返回了呢? 眼看前方战局基本已定,秦桓带着她直接往回走。 颜水儿还是懵的。 秦桓便难得耐心地和她解释。 “既已打草惊蛇,埋伏便不再止于眼前,往后机关重重,敌暗我明,没必要再空耗人命。” “可我们还是不知道这条密道最终通向哪里啊?” 颜水儿边走边小心翼翼地侧身躲过一旁因震动而掉落下来的碎石。 至于灰尘,已经避无可避,她摆烂了。 却没成想突然被一双大手覆盖在了眼前,她难耐的眨了眨眼,浓密而轻盈的睫羽下意识地扫过骨节分明大手的手掌心。 鼻尖隐隐传来沐浴后干净清爽的味道,好像没有小说中常说的龙涎香。 她在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瞎想着。 “你捂我眼睛干嘛?” 回答她的是一个宽阔的胸膛和低醇的嗓音。 “抓紧了。” 秦桓看着眼前的一片残肢断垣,眼眸微沉。 鲜血铺就了满地,像是人间通往地狱的堕落之径。 “我带你离开 这里。” 第34章 孤只是想告诉你 从密道口出来后,秦桓才放开捂住她眼睛的双手。 明亮的光线缓缓照耀在身上,颜水儿只觉恍如隔世。 其实在后半程的时候,她就知道秦桓为什么要捂住她的眼睛了。 虽然这次她什么都没看到,但秦桓带着她离开的时候速度太快,快到风将淡淡的血腥味送到了她的鼻尖。 所以,她才从一开始的些微抗拒变成了老老实实地窝在男人的怀里,任由他将她带出来。 她有些不想面对那样的现实。 不论是哪一方,总有一方注定要失去生命。 心中难免感伤。 倒不是对敌人的怜悯和不忍,而是对生命在抗争中不得不丧失的哀伤和敬畏。 她在含春的帮助下重新梳洗换了一身衣裳,只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收拾妥当后再回到前厅,又被周到地招待了不少膳食点心。 “这是牛乳蒸的酥酪,入口香甜,黄澄澄的杏子酱腌制熬煮得当,既有果酱的浓浓甜意,也有杏子本身的酸甜,二者融合得当,入口酸甜清新,恰到好处。” 含春笑的温柔:“这个时辰原是不该再用膳的,只是婢子料想您今晚劳累,腹中难免饥饿。 这样黄澄澄清新酸甜的一小勺,浇在雪白雪白的酥酪上,便是光瞧着也能令人心生喜悦,入口了更叫人口齿生津,满心舒适。” “奉仪可要尝尝?” 颜水儿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她看着眼前的美食,眼神坚定,重重点头,附和道:“尝!” 随即‘嗷呜’一大口,将雪白雪白的团子一口吃进了嘴里。 唔~ 牛乳酥酪入口的那一瞬间,颜水儿感觉她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整个大满足~ 这才是她一介宠妃该过的日子啊! 她眯着眼睛,享受般地在心底呐喊。 随即一声嗤笑声传来。 颜水儿顿时眼刀一斜,目标精准的刀住了目标。 她磨牙:“殿下为何事发笑?” “自是笑可笑之事。” 秦桓嘴带笑意,慢悠悠地坐在她旁边。 含春都贴心地给颜水儿准备吃食了,自是不会忘记了她真正的主子——当朝太子殿下。 那茶水点心的丰富程度,实在令她瞠目结舌。 她莫名有点酸。 看秦桓的眼神都带着隐隐的谴责。 奢靡! 浪费! 可耻! “不尝尝看?”秦桓挑眉道。 颜水儿诧异:“给我吃的?” “忘了?孤允你的。” 他整个人笔直地坐在那里,好似越疲惫,身姿便越挺拔。 可身上那股子漫不经心的意味又带着莫名的风流,让人不由地忽视了他的正直与坚韧。 颜水儿一愣,刚想问他什么时候答应给她吃大餐,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在密道里编的那些瞎话。 心中一股莫名的复杂涌流进四肢百骸。 她低头,盯着这几样小小的吃食,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人就是这样,很多事答应得容易,做到就很难,尤其是桩桩件件都做到,就更难。 不论是父母,朋友,还是曾经对她表达过好感的追求者,其实都有过答应了却不做到的事。 他们会说这不过就是一件小事,不重要。 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你为什么就不能多体谅一下? 可她真的很想说,如果无法做到,就不要答应。 你知道你随意说的一句话,却被对方认认真真地放在心里,并期待了很久,最后却被轻描淡写放了鸽子的滋味吗? 她知道。 可就在她对这一切快要习以为常的时候,却在遥远的异时空,得到了不一样的回应。 还是个古人。 甚至这个回应,连她自己都没放在心里过 。 君子一诺。 她忽然想到了这句话。 “怎么,不想吃?还是没胃口?” 见她半天没动静,只静静地看着,秦桓纳闷问道。 不应该啊。 他特意交代的含春,让今晚当值的厨子做的长安城最著名的小吃点心,还是厨子最拿手的那几道。 分量也都不多,不至于会让人在大晚上得积食。 “没……” 颜水儿默然摇头,拿起玉勺,舀了一口放进嘴里。 食材的味道非常还原,带着原汁原味的丰富感和层次感,这样的食物好吃,但颜水儿在上辈子也吃过不少。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却格外令人难忘。 她吃得很认真,每一道都细细品尝一遍。 “好吃吗?”秦桓问。 “好吃。”颜水儿认真回答。 看着她乖乖巧巧点头的样子,秦桓眼中扬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往后来文华殿,孤都让人给你备上几份不一样的点心,直到你吃着当初心心念念的吃食为止。” 颜水儿只觉得心里被满满的热流包裹着,然后她突然发现…… “殿下……你怎么不吃?” “咳咳。”秦桓想说些什么,只是一张嘴,咳嗽就抑制不住的出了声。 看着他偏过头的样子,颜水儿担忧地放下玉勺,站起身。 “殿下……” 秦桓捂着嘴又狠狠咳了几声,这才回过头,眼中笑意未散,好似刚才那个全身发抖的人不是自己。 “无事,安心吧,孤这病自小就有,二十年了,孤已经习惯了,并不会感染他人。” 颜水儿咬咬唇:“我不是那个意思……” “孤知道,孤只是想告诉你。” 秦桓默了一瞬,低头,用一旁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手,然后重新给颜水儿的碗里舀了勺新的点心放进玉碗里。 “还吃吗?” 她囫囵地点点头。 点心好吃是一方面,分量真的少也是另一方面。 一份点心也就一勺子的量,基本上也就是一口,最多的不超过三口,实在是不怕多吃。 只是她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她犹豫地问道:“不吃药,可以吗?要不,我去叫魏大监来?” “不用,他和卫黎都受了一些伤,孤已经叫他们下去上药休息了。” “那……” 秦桓在心中叹了口气,忽地从袖中拿出来两个熟悉的小圆片,递到她眼前。 “喏,之前不是说用完后要尝尝味道吗?孤特意替你拿回来的,试试?” 想要说出口的话被堵了回来,颜水儿明白太子不欲多言。 虽心中有丝淡淡的失落,却也顺着他的话题接道。 “那我与殿下一人一个?” “可。” 这次秦桓没有拒绝。 颜水儿随意拿了上面的那个,然后用巧劲将萤火按钮轻轻掰下来。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小圆片外面坚硬的外壳在慢慢分解消散,最后手里就只剩下一个带着淡淡镭射的底座和静静躺在底座上的透明软糖。 软糖将底座的镭射温润地映射了出来,美轮美奂,好看极了。 她将软糖慢慢放入口中,轻轻咀嚼。 眉眼弯弯,脸上是因为口中的甜意而不自觉露出的笑意。 秦桓看了也下意识地照做,然后也放进了口里。 虽然他对这类甜腻腻的食物不是太感兴趣,但看在是她亲手制作的份上…… “嘶。” 猝不及防下,秦桓的眉眼拧得紧紧的。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顿时变得高深莫测。 颜水儿被看得笑意一僵。 不会吧,难道星际人的零食和历史位面的人类排异? 她有些心虚地缩缩脖子。 不应该吧,如果是真的,系统应该会提醒她才对啊? 秦桓勉强将嘴里的不知名物体咽了下去,黑沉的脸色面对着她,眸色真诚。 “往后……轻易不要下厨,容易伤腹。” 颜水儿:“……” 脸黑不要怪她厨艺不好啊喂! 颜水儿怒气冲冲地想。 第35章 既已打草惊蛇,那便将计就计 颜水儿气呼呼地漱了漱口,便蹬蹬蹬地回到东配殿休息去了。 一时间,原本的喧嚣热闹蓦地成了寂静无声,空旷的正殿内只余火烛噼里啪啦火星声。 秦桓缓缓拿起放置在一旁的锦帕擦拭了下唇角,外面便涌来了一群躬身的小宫监们,麻溜地将殿内收拾得一尘不染。 全程静若无人。 宫监们退下后,一直未曾出现的卫黎神出鬼没地出现在秦桓的面前,单膝跪下。 “殿下。” “嗯,起吧。”秦桓伸手接过卫黎递过来的图纸,缓缓打开,“伤势如何?” 卫黎利落起身,完全看不出身上还有好几道不轻的伤口。 “已无大碍,多谢殿下关心。” 秦桓看了眼手上的地形图,淡漠的眼神不自觉地浮现零星笑意。 “得空叫你手下的人跟她学学,这制图的手艺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喏!” 卫黎干脆地应道后,这才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制图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刚入暗卫不久,小时候家里穷,没读过书,但记性好,这本领还是他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属下见他机灵,这才让他跟队前去护卫殿下。” “嗯,多赏他一套制图的工具。”秦桓道。 “属下替他谢殿下赏!”卫黎嘴角一咧,笑着应喏。 秦桓没再多言,略带苍白的修长指尖一点点划过制作的有些粗糙的地形图,看着图上的密道从东宫文华殿起始,延绵至数半个皇宫,最后停在了太后的寿康宫底下。 而制图之人也依据整条密道的走势和承重等因素,猜测出了密道最终出口的大致范畴。 “昭阳殿和……宸元殿吗?” 即便是拿到手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此刻听到秦桓用淡漠到平静的声音说出来时,卫黎仍觉得背后寒毛直竖。 昭阳殿,是冉贵妃的寝宫。 而宸元殿……则是肃帝的宫殿。 卫黎将头愈发恭敬地低下,试图劝慰道。 “殿下……” “那小子学艺不精,不定都猜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嗤。” 秦桓讥笑一声,收起了地形图,交给了卫黎。 “这话你信吗?” 他轻轻站起身,深邃的眼眸望向今夜皎洁的弯月。 银白的暮色倾斜而下,仿若平等的泽惠于世间的任何一人。 “十年前,孤或许是会信的。” 秦桓轻柔地阖上双眼,沉思少顷后,低声道。 “既已打草惊蛇,那便将计就计吧。” 再睁开眼,他眼中的锋芒倾泻而出,化作一柄利刃。 “孤似乎还有一笔账,还没和太子妃结呢。” …… 翌日。 日上三竿时分,温暖的阳光透过柔软的帷幕照射在颜水儿的脸上。 她皱皱眉,迷蒙中睁开眼醒来。 “嗯……几点了?” 眨眨眼,她放空了脑子清醒了过来,猛地做起。 “我去,不会大中午了吧。” 早在外候着的仲绿终于听到了里间的动静,忙隔着门扉问道。 “奉仪可是醒了?婢子可能进来?” “醒了醒了,你进来吧。” 颜水儿打着哈欠,连忙回应道。 “吱呀。” 仲绿推开门,而后侧过身,身后一排训练有素的宫婢们端着水盆锦帕依次进入。 第一次见到这阵仗时她还有些受宠若惊,后面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没办法,刚醒来的人对世间所有的事物都有一种诡异的佛性。 仲绿知道自家主子的习惯,懂事有礼地感谢了一番后,让众人退去,然后便开始帮颜水儿整理等会儿要穿的衣裙。 看着颜水儿迷蒙着双眼自己洗漱净手,一切都 做完后,她捧着衣裙上前,帮颜水儿穿衣,一切接洽得自然又和谐。 如果不是宫妃的衣裙实在繁复,颜水儿其实都想自己搞定的。 “啊~~” 她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实在是昨晚睡得晚,睡眠质量也不怎么样。 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的仲绿望着她脸上略带青黑的眼底,忍不住比往日多铺了一层粉上去。 “主子昨夜……可是太过劳累?” “不,不是劳累。”颜水儿眯着眼否认,而后懒洋洋地感叹道,“是惊心动魄。” 仲绿:“……” 她的眼神顿时微妙。 梳头的手腕一顿,还是试探地问道。 “婢子有一言,不知该说不该说。” “看你挺想说的样子,说吧。” 颜水儿笑着调侃道。 仲绿抿抿唇,推心置腹。 “殿下连宠主子数日,这本是好事。 可这宫里的其他几位娘娘,不说他们身后的家世背景,便是她们自己个儿也都不是好相与的。 主子若接连这般独宠,实是容易树敌。” 顿了顿,仲绿又问了一个扎心的问题。 “主子可还记得,自入东宫以来,您可去给太子妃娘娘请过安?” 颜水儿嘴角笑容一敛。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闷闷不乐。 她低下头,忍不住抓着衣摆上的流苏拨弄,小声替自己辩解。 “我每日醒来,都已过了请安的时辰,且殿下不是每日都会派含春替我与太子妃说项吗?” 仲绿接话:“便是有太子爷替您说项,可您觉得太子妃和各位娘娘们,心里真的会乐意吗? 往后您是要与她们相处一辈子的,不论是家世地位,还是在宫中的经营积威,您都处于劣势,若是她们想对您不利……” 见颜水儿明显心中抗拒,仲绿默默叹了口气。 她斟酌了下措辞,决定换一个方向,继续婉言劝道。 “况且婢子听上了年纪的尚宫们说过,那种事……过度了并不好,也不利于女子孕育子嗣。 您还是多为自己考虑,早日诞下小皇孙才是立足固本之道啊。” 颜水儿这次没再反驳。 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些钝钝的疼,也有些乱。 可真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深吸一口气,将复杂的心绪压在心里,不愿再多想。 她笑着对仲绿道:“好啦,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也都记心里了。 只是小姑娘家家的,别思虑那么多,这老气横秋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跟在我身边多年的老尚宫呢。” 颜水儿边说边起身,唇角带笑,迎着暖阳,缓步踏过了脚下高高的门槛。 “婢子不小,婢子都及笄好几年了!” 仲绿跺跺脚,被调侃得难得有些羞愤,不依地追上前为自己辩解。 “那也还是个小女孩儿~” 颜水儿懒洋洋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随着风,飘扬到远方。 第36章 不速之客 在文华殿早膳午膳当一顿用了后,颜水儿乘着鸾车咕噜噜地往回走。 摇摇晃晃间,她神思略显凝重地思考着往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 仲绿的话从侧面提醒了她,她已经在东宫站稳了脚跟,该为以后的日子考虑考虑了。 虽然系统给了她两条支线任务,但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它们的核心任务都是一致的。 太子的早逝是因为非法入侵者的存在,而她只要将非法入侵者驱逐出位面,亦或是让她无法再影响到太子,都可以完成任务。 但遗憾的是,系统给的这个身份虽然与她很契合,但身份稍显尴尬。 好在如今她已经在太子那儿开了个好头。 既然无法正面抗衡当朝贵妃,那她便采用围魏救赵的迂回之术,双线并进,帮助太子扳倒贵妃,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 端看她能出现在东宫就知道,太子与贵妃之间的矛盾几乎已经无法调和。 更遑论这段日子以来的下毒、刺杀、诬陷和情报窃取…… 这才过了几天。 “847,在那个如昙花一现般只存续了短短百年的王朝里,太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滴——!检测到宿主提问,正在检索宇宙数据库。】 【滴——!数据库检索完毕,定位历史位面大雍王朝。】 【滴——!检测成功,检测结果已汇总成当前文明语言归档,论文已成文,请问是否查看?】 论、论文? 颜水儿瞠目结舌。 原来847说统界很卷这件事竟然是真的,她之前对此其实一直没多大概念,但现在竟然连它留下的人工智障都会写论文了…… 就离谱。 她不禁端正了坐姿,拿出研究学术的严谨精神回答道:“确认查看。” 【好的亲亲~没问题的亲亲~ 承惠五十两,谢谢亲的惠顾~】 颜水儿‘pia’的一声关闭了对话框,端的是冷酷无情。 谢谢,刚花完,没钱。 就是割韭菜你也得让人长一茬啊! 她愤愤调出了总任务的系统面板,无奈且心酸地想看看最近的进展如何。 嗯,驱逐非法入侵者的进程还依旧在5%徘徊,而拯救太子的任务进度条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涨到了20%…… 嗯??? 20%??! 她记得之前还只是5%的啊! 颜水儿瞪大了圆圆的眼睛,像极了受惊的小兔子,接着嘴角开心地扬了起来。 嘿嘿嘿,没想到这趟密道去得这么值,涨幅这么大,她似乎已经透过它看到了回家的希望! 颜水儿捧着脸,望着数值面板美滋滋。 哪怕翻来覆去的看也只有那几个数字,也不妨碍她笑得跟朵花儿一样。 瞬间觉得,什么独宠树敌,什么立足固本,都一边儿去吧! 她要坚定太子党不动摇,争取早日成为太子身边第一得力人! 然后机会来了,就狐假虎威地去贵妃身边叨两口,直到将她的血量给压到斩杀线,最后一举击败! “啪。” 颜水儿兴奋的一击掌,完美! 鸾车在此时缓缓停下,车帘外传来仲绿的声音。 “禀奉仪,水榭到了。” 她唇角带笑,双眼亮晶晶地从车帘内探出头,扶着仲绿的手下了鸾车。 驾驶鸾车的小宫监对着颜水儿恭敬一揖,颜水儿亦是好心情地回以一笑。 目送着鸾车的远去,她这才转过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地盘。 谁知却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颜小主?你怎么来了?” 颜水儿脸上的笑容微微一缓。 守门的宫人面带惶恐地连忙跪地磕头。 “奴才跟颜主子说了,奉仪您奉诏未归,恕不能招待,可颜小主并不听奴才 之言,非要入内……” 宫人身躯匍匐在地:“奴才守卫不力,求奉仪恕罪!” 颜水儿眉头微皱:“你先起来。” 宫人颤抖着身子,慢慢爬了起来。 “抬起头。” 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颜水儿脸色难看,她望向颜宵月:“颜小主这是什么意思?” 报复她当初在凝香阁大闹的那一场? 可没道理中间隔了这么几天。 但若不是,她便再没招惹过这位据说地位特殊的颜小主,颜宵月又何故要这样下她的面子,当面打她宫里的人? 侍立在颜宵月身后的符苹扭着身躯上前,潦草地对着颜水儿行了个礼。 “请奉仪安,还望奉仪恕罪,这巴掌是奴婢替我家主子打的。” 符苹眼神轻蔑地瞥了眼满身狼狈的宫人,眼角余光都是满满的不屑。 “我家主子,便是去文华殿和揽月轩,也从没有被一介小小宫人拦在门外的时候。 您刚入东宫,又忙于伺候太子殿下,奴婢便辛劳些,替您教训教训这些不懂事的宫人,教教他们什么是规矩。” “哦?颜小主也认可这样的规矩吗?” 颜水儿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声音平缓地道。 只是往日里温和的语调带着显而易见的冰冷。 符苹听到她的话,十分做作的捂住了嘴,嗓音尖锐地笑话道。 “哎哟哟,奉仪您可是生气了?” “那可真是婢子的罪过了,也怪婢子无知,竟从没见过哪个做主子的,还要给奴才作脸的,没得跌了身份! 您说是吗,颜奉仪?” 颜水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既然知道自己是个没脸面的奴才,就不要在这里不停地狗吠,水榭清静,听不得那些脏污的声音。 让你们主子自己说话,还是说她哑巴了不成?” 听到她这般说自家主子,符苹顿时就急了。 “大胆!你一介小小奉仪,竟敢这般说我们家主子……啊!”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印也印在了符苹的脸上。 “这下能安静了吗?” 颜水儿的声音是平淡的冷漠。 为难女人的大多是女人,看不起奴婢的竟然也是身为奴婢的符苹。 只是颜水儿到底鲜少打人,符苹脸上的印记竟没红到方才那宫人脸上一半的程度。 她遗憾地叹了口气,对着低着头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宫人道:“不怪你,下去吧。” 宫人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下,声音哽咽,扎扎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奴才……谢奉仪。” “你、你敢打我?”符苹捂着脸,满眼的不敢置信,“你竟然敢打我?!” 她扯着嗓子尖叫:“你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吗?!莫不是还以为自己是堂堂侯府嫡小姐!!你现在只是个婢子,无名无分的卑贱婢子……” “啪!” 更响亮的一巴掌直接扇在了符苹的脸上,瞬间红透了半边脸,可见这巴掌的力道有多大。 只是这次出手的不是颜水儿,而是仲绿。 小姑娘气的眼睛通红,小嘴微颤。 明明害怕极了,明明已经气到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却仍像个护在小鸡崽身前的母鸡一样,硬是将那巴掌打了出去。 打在了她认为是老鹰的符苹的脸上。 第37章 身世之谜(一) 仲绿压抑着身体的颤抖,其中有愤怒,也有害怕。 她垂眸颔首,对着颜水儿恭敬一礼:“主子不必脏了自己的手,这种事,以后奴婢来。” 颜水儿心中的气愤稍稍平缓,涌现出了些许的感动。 可越是这样,她便越是厌烦。 她握紧了仲绿的小手,轻拍安抚的同时,看向一直高高在上站在符苹身后的颜宵月,眼眸一沉。 “你究竟是干什么来的?” 颜宵月仿佛将眼前的一切当做闹剧来看。 直到刚才符苹自知说错了话,即便再次被打也不再尖叫、反而是去向颜宵月磕头请罪时,她这才伸出被擦得纤尘不染的鞋子,猛地踹了一脚跪在地上的符苹。 “啊!” 因为心窝子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脚,符苹狠狠地磕在了地上有些凹凸不平的石子上,脸上的错愕与疼痛都没来得及收起。 随意扫了眼身后的宫婢们,颜宵月漠然地收回视线,而后居高临下的对符苹道。 “滚起来,去善后。” 符苹赶忙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身后已经瑟瑟发抖的小宫女们,恭顺地对着颜宵月的背影道:“喏。” 明白自己接下来命运的小宫女们吓得小声啜泣起来,有的甚至浑身发软地坐在了地上,却被符苹叫来的宫监给无情地拖走了。 颜水儿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却又顿住。 她想替这些无辜的小宫女们说句话,可她又该以什么身份立场来说? 甚至可能她越说颜宵月罚得越狠。 颜水儿偏过头,望向一脸清冷实则淡薄又自我的颜宵月,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火气,企图和平沟通。 “不过是一句失口之言,她们兴许什么都没听到,你又何必如此?” 颜宵月亦是冷冷的回望。 “许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天真。” 她的视线慢慢转移到仲绿身上。 颜水儿条件反射地将仲绿挡在自己身后,皱眉:“这是我的侍婢!” 颜宵月瞥了她一眼,这次收回视线。 “方才的那些人也是妹妹我的侍婢,是我从武安侯府带来的,我自是有处决她们的权利,长姐不懂这个道理吗?” 见她也没再装不认识,索性如今水榭外已经没什么人,颜水儿便直接问道。 “你要将她们送去哪里?” 颜宵月毫不在意地拨弄了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永巷。” 永巷,那个暗无天日,非死不出的地方。 颜水儿双唇紧抿。 “你既知她们是出自武安侯府,便天然会向着你,何至于此?” 颜宵月讥笑一声:“我要多少侯府不会给?伺候的丫鬟罢了,没了这一批,还有下一批,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这些贱民。” “给根骨头就能活,给口吃的就能卖儿卖女,也就长姐你觉得她们还是条命。” 颜水儿听得双拳紧握,呼吸有一瞬间的急促。 外面的世道,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吗? 还是说,封建社会古往今来,人命就真的如草芥。 见她失神,颜宵月缓缓靠近:“我知道长姐你触景伤情,物伤其类,可惜啊,你救不了的。” “就像当初你救不了被父亲祖母关死在寺庙的嫡母一样,今日,你也救不了她们。” 颜水儿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些微的喑哑和颤抖,却被颜宵月认为是戳中了往日伤疤的疼痛。 颜宵月目下无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快感。 “难过吗?伤心吗?那就对了。” “你真当你娘佛心未泯,宁愿一生青灯古佛,常伴佛前,也要为侯府、为祖母和父亲祈福?别逗了。” 颜宵月靠近颜水儿的耳边,用充满不怀好意的气音一字一句道。 “ 那是因为啊,她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秘密,所以她死了。” “哪怕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头人,哪怕她尽可能地与你保持距离,甚至在你还在襁褓的时候就狠心将你送去祖母身边…… 可她还是死了,毕竟,只有死人的嘴是最能保守秘密的,你说是吗?” 愤怒到极致,或许就会成为冷静。 颜水儿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冷静,甚至头脑都异于平常的清醒。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直视颜宵月。 “那我呢,我还是活的,你不怕我说出去?” “还是说,你准备让我也病逝?” 颜宵月扬起身子,昂起下巴,轻蔑地看着她。 “你能说什么?你又知道什么?你啊,就是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虫而已。 当年若不是我母亲奉令回族,你觉得堂堂侯府正室嫡妻的位置,轮得到你娘这个绝户来坐?” “你娘不过是捡了我娘不要的东西,是爹爹为了挡住外人探究而竖起来的靶子,你也一样。” 颜宵月望着她的眼神逐渐怜悯。 “心甘情愿抛弃自己侯府之女的身份,去贵妃身边做一个伺候人的奴婢,我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愚蠢?” “贵妃娘娘对武安侯府、对父亲、乃至对你娘都没有过丝毫恩惠。 父亲是骗你的,你只不过是他与贵妃谈判的筹码、交换的棋子……如今她们谈崩了,你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了——弃子。” “弃子?我是弃子?!哈哈!! 我何德何能啊,能成为武安侯爷和当朝贵妃的谈判的筹码,你侮辱我娘还不够,竟还要挑拨我与父亲的父女之情吗?!” 颜水儿双目通红,身躯微颤,死死咬住唇,指着颜宵月厉声喝道。 自认是将一个被敬爱的父亲家人欺骗利用的女儿心态表演的淋漓尽致。 而颜宵月也似是真的被她糊弄了过去,或是又觉得颜水儿是不是表演的都不重要,只要颜水儿痛苦了,她就开心了。 颜水儿目露满足,却神情恹恹:“所以说,我最讨厌你们这些总喜欢自欺欺人的傻子。” “虽然我也不清楚你究竟有什么特别的,能让贵妃娘娘亲口跟父亲讨要你,但是……”她瞥了颜水儿一眼,“你能出现在这里,或许就是最好的解释?” 颜水儿倔强的抿着唇,双手捏着裙摆,满脸负隅顽抗的挣扎。 “天下美人何其多,这事又不是非我不可。” “可倘若……你形似先皇后呢?” 颜水儿倏地抬头,双目圆瞪,差点没抑制住自己的险些脱口而出的‘卧槽’声。 不是吧,玩这么野?? 先皇后……那不就是秦桓他亲妈吗?! 第38章 身世之谜(二) “主子……” 仲绿有些神思不属的上前搀扶她,动作中满是不知所措与小心翼翼,哪儿还有之前打符苹耳光的气焰。 想来也是突然听到这些惊天秘闻,一时间脑子也有些懵。 颜水儿也觉得,如果这事不是事关原身的话,按照宫斗墨菲定律,知道的越多死的也就越快。 可她还是不怎么信颜宵月说的话,只能说一半一半吧。 颜宵月这种一激就自己个儿将话全都吐出来的人,但凡武安侯是个稍微有脑子的,就不会将自己的秘密都告诉她。 否则怕是第二天,武安侯府八代祖宗的秘密都满天飞了。 顶多一知半解的糊弄一下,毕竟颜宵月明显也是有自己目的入的东宫,武安侯不可能什么都不告诉她。 尤其是最后一条,她形似先皇后这个,颜水儿是怎么都不信的。 若说冉贵妃认为她形似先皇后是为了让她去迷惑老皇帝,这还情有可原。 可冉贵妃的核心目的是要用她来离间肃帝和太子二人,那她最后的归属就一定是太子的。 而太子但凡没有个十年脑血栓,也不会对一个神似自己生母的人一见钟情。 且就她这几天和太子的相处来看,太子虽然身体有病,但绝不是这个病。 那颜宵月的这个信息是怎么来的呢? 颜水儿摸着下巴思考。 是谁在误导她?目的又是什么? 还是说有人想用颜宵月的口给原身传达这个消息,最终达成什么目的? “颜澜漪,你得意不了多久了,今晚,太子一定是属于我的。” 她的脑海中再次闪过颜宵月在离开前对她说的这句志在必得的话。 颜水儿忽然觉得自己想的有些复杂了。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这个消息其实就是武安侯用来安抚颜宵月,却被颜宵月自作聪明告诉了她,目的就是让她从心底里对太子产生隔阂? 不论她听了这个消息之后觉得太子是个疯子,还是知道自己只是个可怜的投影替身,都会对太子的态度产生巨大的变化。 而她的变化,必瞒不过机敏的太子。 如此,太子便不会像从前那般‘盛宠’她,甚至终有一日腻了她。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爱惨了太子,对上述都不在意,可若今晚太子真的不再召见她了呢? 连日来的恩宠说断就断,还是因为刚刚告诉了她——‘她’这一生活的究竟有多卑微、多可怜的庶妹,这叫原身情何以堪? 可原身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颜水儿突然就想到了那天晚上在房间里解开机关后看到的匕首。 ——赠吾家珍宝。 那是一个疏朗大气的父亲对自己女儿寄予的最深沉的爱,以至于原身抛下一切入宫都要把这把匕首贴身携带。 可这样的父亲,会将自己的女儿当做棋子利用吗? 会对女儿如今的险境和重重危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 颜水儿只觉得自己刚刚好不容易理顺了一点的思绪又走进了迷雾般的胡同里。 她长叹一声。 看来要彻底弄清楚原身的身世之谜,还需要找机会见一见这位武安侯。 最好再去一趟城郊的庙宇和附近的庄园,去瞧瞧原身母女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究竟有没有留下些什么抹不掉的生活痕迹和遗留下来的线索。 而且她直觉,这件事或许也是勘破冉贵妃计谋的一大重要线索。 毕竟,冉贵妃看似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参与者,可若是深思下来就能发现,每一件事,都有她在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 她亲口跟武安侯讨要了原身。 可原身身上有什么非她不可的特质或者背景吗? 以她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是没有的。 至于武安侯与冉贵妃的合谋的事 ,按照颜宵月说的版本,是武安侯想与冉贵妃利益交换,可惜最后他们谈崩了。 既如此,武安侯为什么没把原身再要回去?毕竟都谈崩了,没必要再把自己的嫡女搭进去了吧? 哪怕是随便与有权有势的人家联姻,都比让她继续留在贵妃身边当宫婢为贵妃卖命要来的要更有利。 所以,颜水儿更倾向于是武安侯被冉贵妃摆了一道,最后落了个人财两失的结局。 “噼啪。” 烛火燃烧灯芯后爆出来了一声声响。 颜水儿蓦地回过神,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渐近昏黄,夜幕即将在不久后来临。 而仲绿正在她不远处替换新的灯芯,所以才会有刚刚听到耳边的那一声噼啪细响。 原来,时间竟已过了这么久。 见颜水儿终于动弹了,仲绿忙放下替换下来的灯芯,上前为她奉茶。 “主子……您还好吗?” 仲绿问得处处小心。 颜水儿眨眨眼,迟疑地回答:“坦白说,还行?” 就是有点费脑子。 可这在仲绿看来,颜水儿就是在强颜欢笑。 毕竟从颜小主走后,自家主子就一直神思不属地端坐在厅廊外发呆,直到天色渐暗她小心地唤了几声,这才失了魂般地走回了屋内。 嘴里还一直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仲绿是生怕自家主子受不住打击,如许多宫妃一般,得了失心疯去。 好在自家主子还是清醒的。 仲绿在心中松了一大口气,悄悄放下了悬了一整天的、大逆不道的、提心吊胆的心。 似是有些羞恼与于这般想自己主子,仲绿此时殷切发问。 “主子可是饿了,要传膳吗?” 颜水儿摸摸自己的小肚子,是有些饿了。 早中餐合了一顿吃,晚餐早点吃也行。 虽然按照老规矩,大多数宫妃都是一日两餐,甚至一日一餐,但颜水儿觉得,那些宫妃吃这么少,纯粹是为了身材能好看点,不是真的非得按照这个规矩吃。 上次去串门,就没少见她们屋内摆满了瓜果点心。 颜水儿点点头,对着仲绿道:“那就传膳吧。” 随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叫住了准备出门的仲绿:“等等。” “我记得,今个儿似乎是永巷开巷口的日子?早前你不是还说要去看望你的冬儿姐姐的吗?” “是。”仲绿的脚步一顿,神情有些低落,片刻后又打起精神来,“可今日这般,婢子实在放心不下主子您,必是要时时伺候在身边的。 况且为了不惊扰宫里的贵人,永巷开巷口一般都会很晚,婢子晚点去也没关系的。” 颜水儿失笑:“哪儿就那么娇贵了,我是真没事,你早点去吧,万一错过就可惜了。” 毕竟永巷轻易不开巷口,错过这次,下次又不知道该是什么时候了,到那日……也不知道冬儿还熬不熬得住。 第39章 藏冬 颜水儿心中叹息一声,边说边微微倾身,从一旁拿出个小小却精致的药匣子,放在案桌上,向仲绿的方向轻轻推去。 “我这还有些备好的补脾益气、清热解毒、祛痰止咳和缓急止痛的调和诸药,都是我最近和李太医学习请教的。 特意弄成了药丸子,就想着你能随身携带,便是实在藏不住,你多喂你冬儿姐姐吃几颗,也是极好的。” 仲绿满脸感动地谢了恩,却还是没去拿放在案桌上的药匣子。 她低着头,倔强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以此表达自己的态度和担心。 哪个没事的人会发一下午的呆?尤其还是刚听到关于自己生母的噩耗和生父的利用后。 便是再坚强的人都会有片刻的心神动摇的。 所以仲绿并不怎么相信自家主子的话,但她也不会直接反驳,于是便说了另一个理由。 “便是您没事,按照往日惯例,约莫再过一个时辰,文华殿来接您的鸾车就要到了,婢子也是要侯在这伺候随行的。” 听罢,颜水儿的眼眸有些许的失神。 接引的鸾车啊。 莫说仲绿习惯了,就连她都有些习惯了,每日这个时辰,都会有辆咕噜咕噜的鸾车来接她去文华殿。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若是今夜的鸾车没来,她会不会有些失望? 可她心里又很清楚,鸾车不会永远来到水榭,永远只接她一个人。 或许过不了多久,那辆代表着恩宠与隆恩的鸾车,也会像接她一样,去接另一个女人。 贝齿情不自禁地咬住了鲜红的唇瓣,颜水儿心跳如擂鼓,又酸涩如杏柠。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不去想文华殿的种种,不去想太子秦桓…… 深吸一口气,颜水儿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她应该思考的,是颜宵月临走时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今晚,太子一定是属于她颜宵月的。 颜宵月,她究竟有什么依仗? 能这么笃定地宣称,自己可以左右太子今晚的行为? 颜水儿想了半天,没想明白。 索性不再去想,既如此,今晚她总会知道的。 于是她对着仲绿温和一笑,亲自将桌上的药匣子递到了仲绿的手心里,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 “去吧,只一晚上,我另带个服侍的人也是行的。” 颜水儿略微思索了会儿,问道:“今日守门的那个小宫监叫什么?” 仲绿想了想,回道:“叫小冬子,似乎是近日里刚分配来水榭的。” “他现在可在?” “在呢,今夜屋外就轮到他值守。” 颜水儿点点头:“唤他进来吧。” 仲绿应诺去叫了人,小冬子进来时还带着一身凛冽的寒风,被屋内的暖炉熏了熏面色很快就红润了不少。 进屋没几步,他便麻溜地跪地请安,恭谨有礼地甚至不敢多看周围一眼。 “奴才请奉仪安。” “起吧。” “奴才谢奉仪。” 小冬子麻利的爬起来,依旧恭谨地低头颔首,整个人微微躬身。 不知道为什么,颜水儿忽然想到了太子身边的魏正魏大监。 她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于是开口问道:“午间的伤势可好些了?” 小冬子连忙低头回答:“好多了,多谢奉仪赐药,若不近看已经看不出痕迹了。” “那便好,药膏继续用着,不用省,用完了我这儿还有,自己个儿的身子要自己心疼。”颜水儿道。 “是!”小冬子又跪下磕了个响头,“奴才必遵奉仪教诲!” 颜水儿笑:“好了,我这不兴动不动就磕头下跪的,你在我身边待上一段时日便知。” “叫你来,只是想问你一件事,你可愿来我身边伺候?” 进屋后一直低着头的小冬子此时猛抬头,眼底的震惊、讶然和惊喜纷纷混杂在一起,令颜水儿都诧异他的脸上怎么能有这么多丰富的表情。 随即又是一个响亮的磕头声响起。 “愿意!奴才当然愿意!能伺候在主子身边,是奴才此生之幸! 奴才恳请主子赐名!” 颜水儿知道,小冬子的名字不像仲绿这等内府司拨过来的大宫女,那是受过训练、在掌事尚宫那儿都是有名字造册的。 小冬子这个名字,就像小夏子、小乐子一样,每个宫里都有那么几个,常见得很。 于是沉吟了半晌,颜水儿轻启红唇。 “小冬子,小冬子……既是和冬有缘,那便叫藏冬,可好?” “藏冬,藏冬……” 藏冬嘴里轻声呢喃了几句,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难言感慨。 随即郑重地磕了个头,扬声道:“奴才藏冬,谢主子赐名!” 然后乖觉的起身,走到她身后低头侍立地站好,显然是已经立马进入了自己的角色。 颜水儿失笑,却又很佩服这种人。 那是只要抓住机会就会死死扒住不放往上爬的人。 她不再看向藏冬,待仲绿终于妥协退下后,她的视线便不自觉地望向了那个每日都要去的地方。 ——文华殿。 天空渐渐黑沉,日落月升,可水榭外依旧没有往日那会准时响起的咕噜噜的声音。 颜水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的失落。 那或许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心里暗藏的期待。 又或许,只是对他曾经承诺过的不重复的点心而感到惋惜…… 水流倾泻而下,茶盏即将斟满,颜水儿却失神得恍若未觉。 “主子。” 身后侍立的藏冬仗着手长脚长,一个跨步走到她身后,伸出手将她手中的茶壶微微一抬。 水流声停。 颜水儿回过神,看着眼前桌面的一片狼藉,颇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藏冬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利索地将桌面拾掇了一顿,又给她重新上了一壶茶来,还贴心的给她倒了一杯,放在了她面前。 “奉仪请用。” 颜水儿顿觉心里一片熨帖。 她对着低眉顺眼准备回到身后接着侍立的藏冬道:“好了,今夜索性无事,我便准备睡了。” “麻烦你叫人去帮我打些热水来,便自去休息吧。 不用一直守在屋外,夜间冷,容易着凉,你睡在耳房就好,记得多添几块炭火,别冻着了。” 在藏冬的感激和应喏声中,她缓缓起身,准备回房睡觉。 这段日子都太辛苦了,每日不是忙这儿就是忙那儿的,早早休息一天就当是养精神吧。 至于吃的,随便垫吧几口点心便好。 “咕噜噜……” 颜水儿脚步一顿,怀疑自己有点幻听。 “咕噜噜咕噜噜……” 终于确认了不是自己的幻觉后,她猛然回头! 映入眼帘的还是那架熟悉的鸾车和含春永远温和且恰到好处的笑脸。 颜水儿的唇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了一个细小的弧度,温柔好看极了。 第40章 发病 刚吩咐了小宫监去打热水的藏冬回来见到东宫来接引的鸾车与太子身边的含春,十分有眼力见儿的上前招呼。 含春笑着点头致意,这才上前对着颜水儿恭敬的一福身,解释道。 “今日宫中有事,来得晚了些,奉仪若是收拾妥当了,便随婢子上车吧。” 虽然含春的规矩和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话里话外也没有什么不对,可颜水儿就是觉得她温和的面容下藏着些许的不平静。 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 颜水儿不知道是自己太过敏感,还是因为颜宵月的那句话而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只默默将心思藏在心底,笑着应好。 反正她每次去后不久,太子总要似模似样地叫次水,有的时候甚至好几次,久而久之,她上鸾车前也不怎么拾掇了。 正好在那儿用水洗漱后就可以直接舒舒服服地睡大觉,第二天起来还有含春贴心准备的新衣裙。 自没了赵阿母后,上鸾车对颜水儿来说就不再是折磨,而是快乐。 鸾车咕噜咕噜地来,又咕噜咕噜的走,藏冬也很有眼色地吩咐了小宫监几句,便忙跟了上来,随侍鸾车行走。 很快,便到了文华殿。 然而这次却不是像往常那般去文华殿的主殿,再从主殿去东配殿,而是直接从西配殿路过,绕路直接停在了东配殿。 颜水儿下鸾车的时候还有些怔愣。 她眼带疑惑地偏头望向含春,心中却隐隐一沉。 颜宵月的打算,怕是已经成真了。 可她却装作不知的样子,笑着发问:“怎的今日竟直接停在这儿了,殿下可是在处理政务?” “是。”含春笑道,“殿下今日政务繁忙,也不知道会处理到什么时辰,可能要劳烦奉仪您多等会儿了。” 这话里的意思,太子今夜怕是不会来了。 颜水儿脸上的神情丝毫未变,她笑着点头,表示着理解:“不妨事,应当的,殿下的政务最重要。” “我这边自有藏冬他们伺候着,含春姑姑你快去吧,想来殿下那边也离不得你。” 含春罕见的没有推脱,恭敬一礼,便带着人走了。 颜水儿带着笑意的眼神微凝。 含春的确有问题,不是她的错觉。 她甚至连离去的脚步都显得略有些匆忙。 太子出事了? 颜水儿柳眉微皱,风一吹来,吹拂着她身上素白的襦裙翩翩飞舞,似是九天玄女下凡,不沾染半丝红尘。 她保持着周身的优雅,带着藏冬走进了殿内。 用了些吃食后又净身沐浴了一顿,脑海中还是含春步履匆匆的模样。 她默然地走到案桌前坐下,却发现案桌上又摆放了两三碟精致的小点心。 藏冬上前解释道:“这是方才魏正公公派人送来的吃食,说是殿下吩咐的,每次主子您来,便给您上一份不同以往的点心。” 颜水儿神情一滞。 她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拿起了一块精致的点心,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今日御膳房做的是草莓乳酪,配了一碟椒盐千层小酥饼、一碟豆沙糯米卷,旁边还有一小碟芒果。 没有含春在一旁细细地讲解,颜水儿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做的,又费了多少工序。 只觉得这乳酪浓香,酥饼咸鲜,卷着豆沙的糯米卷带着微微的甜意,各种口味兼容并包。 既不会让一种口味蛮横地在嘴里一枝独秀,又不会因各种口味齐绽显得主次不分,实在是合她的胃口。 可不知道为什么,往日里她能一口炫完的点心,这次竟吃了半天。 深吸一口气,颜水儿突然快速地把自己手里的点心吃完,指着剩下没动过的对藏冬道。 “剩下的你吃了吧,吃完后守在屋外,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我今日有些乏了,先睡下了。” “喏。” 藏冬微微躬身,回答得十分利落,半点不该问的都没问。 颜水儿稍稍安心,随即脚步飞快地走进了内殿,放下了床上的床幔,然后随便拿了块娟帕当面巾围在脸上,从床的另一边翻了下去。 “吱呀。” 窗户悄悄被打开,一道素白衣裙的身影轻盈地跨了出去。 双脚稳稳地踩在地面上,颜水儿下意识地蹦了两下,很是满意原身的身体素质,不愧是有武艺在身的少女。 然后她左右看了看,仔细打量了下周围的地形,眼见周围人来人往,宫人来来去去,甚至还有侍卫巡逻,反手就开启了导航系统。 【滴——!前方1800米即将到达目的地,建议步行,请问是否开启导航?】 “是。”颜水儿点头。 【请选择导航模式。】 “无障碍模式。” 颜水儿用意念选择了一排选项中最中间的那一个。 瞬间‘无障碍模式’五个大字便如云朵般被慢慢放大几分,而其余模式则往后缩小了几分,使前者显得更为突出。 【无障碍模式已开启,除乙方队伍外,所有人均以黄点标注,对宿主怀有敌意之人以红点标注。】 【导航开始。】 随之颜水儿便像开了挂一般,从一群人身边路过,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文华殿的主殿外。 直到停在不远处的草堆处,悄无声息地蹲下,她脸上的红晕都还没消退。 虽然小声喘息着,眼底却难掩兴奋。 刺激! 而且她感觉自己好像稍微掌握了原身武艺的使用方法! 怕被不远处的人发现,颜水儿虽然兴奋却仍旧老老实实地蹲在草堆里,笨拙地调动着身体内的功力,汇聚到双眼和双耳上,屏气凝神地去听去看。 渐渐地,双耳微动,嘈杂无用的声音在她的耳廓里慢慢被过滤掉,她听到了含春焦急的询问声,和魏正稳重却微沉的回答声。 甚至还有……内殿里,秦桓痛苦低沉的闷哼和喘着粗气的声音。 颜水儿的呼吸一滞。 她不禁瞪大双眼,想要更快看清楚。 模糊的双眼开始变得清晰,眼中的视野变得越来越宽广,她看到了被拦在屋外的颜宵月和她身边的……赵阿母?? 颜水儿用力眨眨眼,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她用手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那边,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 颜宵月神情高傲地站在门外,似是想要进去,却被魏正和卫黎堵在了门外,脸色有些铁青。 而站在她身旁的,不是符苹,也不是含春,而是一脸焦急和恨铁不成钢的赵阿母——那个被太子送回去暂时荣养的赵阿母。 颜水儿眉头微皱,她怎么和颜宵月走一起去了? 下一秒,只听得赵阿母尖锐而啁哳的哭诉声响起。 “……我只是不想看着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遭受这样非人的折磨,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因为自己的固执而死! 我有错,我有什么错?!错在请颜主子来救殿下吗?!!” 赵阿母神情癫狂地指着殿内,疯狂咆哮,再没了当初颜水儿见到的那般一丝不苟,满身规矩的样子。 “你们看,你们自己看看!如今谢先生不在殿下身边,殿下这病又发得蹊跷,就连李太医都有些控制不住! 只有颜主子,只有颜主子是他唯一的解药!” “今日你们死守着命令不放她进去,若是殿下真有了差池,真有了差池……” 赵阿母呻吟颤抖而哽咽,随即发狠道:“我便是立即死在这里,也好过不知该如何与九泉之下的皇后娘娘交代!!” 第41章 忍了?认了?! “……难道在你们心里,太子的命还抵不过他心里的那点症结吗?” 赵阿母的声音凄厉,控诉似是声声泣血,到最后竟是好坏说尽,乞求了起来。 魏正的老脸上是一片漆黑的沉痛,他张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呵斥赵阿母的话。 而他身侧的卫黎,则是沉默的微微低头,放在身侧的双拳紧握,甚至可以看到暴起的青筋和泛白的指尖。 片刻后,卫黎大长腿一迈,身姿笔挺地侧过身,还是让了路。 殿下的性命最重要,为此,他宁愿受到任何惩处。 卫黎恭敬地对着颜宵月一躬身,笔直的身躯几乎要低到了尘埃里。 他抑制住的声音满含颤抖,一字一顿地祈求道:“属下该死。” 所以,请您务必要救回来殿下。 而魏正也在一旁恭敬地跪了下去,磕了个头。 “老奴拜谢。” 颜宵月这才脸色稍霁,她微微颔首,视线扫过卑微请求她的两人,最后落在一开始丝毫不留情面拦住她的卫黎身上,清冷道。 “你,抬起头来。” 卫黎听话地抬起头,端正肃立,恭敬地站在颜宵月身前,只眼神依旧恭敬地看着地面。 “啪!” 狠狠的一巴掌,便是远在草丛里的颜水儿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可见颜宵月这巴掌下了多大的力气。 魏正脸都黑了,却只能忍着。 而卫黎显然没有丝毫的躲避,脸都红了,还站在那,仿佛在等着颜宵月打下一巴掌。 见颜宵月冷冷地看着他后,像是明白了什么,自己又狠狠地给另外一边脸也打了一巴掌。 “啪!” 颜水儿死死咬住唇,心脏不受控制地狠狠一跳,有一瞬间的心惊。 这巴掌打得比颜宵月狠多了,卫黎显然是下了死手,一点都没对自己留情。 他的手劲几乎不是颜宵月可以比拟的,另外半张脸也迅速红了起了,甚至直接青肿了起来。 颜宵月轻蔑地嗤笑一声:“狗奴才。” 这才端着身姿,款步走向了殿内。 第42章 戳破假面 系统哀嚎。 【快快,不管是哪个时间点都好,你先读档!!】 颜水儿默,点出一个残酷的事实。 “……可我还是个空白存档,就算现在立即存,读档回来也还是现在这个时间点,可以说是毫无用处。” 【……】 “而且……”颜水儿瞥了眼殿内,语带困惑,“太子的情况似乎已经好转了啊,为什么剩余生命值却反而下降?你们的程序是不是监测错误了?” 系统咬牙,没忍住透露了一条很重要的消息。 【巫女的血脉的确能带来一定程度上的症状缓解,但这是以透支任务对象生命力为代价的啊!!】 颜水儿:“?!” 情况紧急,眼见显示太子生命值的能量条正在疯狂地闪烁着红光,数值急速倒退,系统一咬牙,浑身的数据码猛地闪烁了几下。 随即颜水儿便收到了据说是优先级为特级的紧急任务—— 【请立即阻止颜宵月接近太子秦桓,刻不容缓!刻不容缓! 若任务未完成,则现行任务立即终止,以失败结算!】 颜水儿:“……” 草! 颜水儿怒,自己没办法就把任务塞给她,这破统子还能更赖皮一点吗??? 【快去快去!你快上!把她换下来就好了!】 颜水儿磨牙薅草的动作一顿,眼神微凝……她去就好了?为什么? 气息微变的瞬间,卫黎笨拙安抚妹妹的大手一顿,原本温和的眼眸倏地像利剑一样刺过来。 即便相隔较远,他也敏锐地觉察到了草丛这边有人。 颜水儿蓦地心里一咯噔。 她不会……被发现了吧? 见卫黎如此,一旁的魏正含春也立马警觉。 因着卫黎现在说不了话,魏正笑着上前走了几步,对着她的方位笑得危险。 “更深露重,您还不出来吗?” 颜水儿呼吸一紧,仿佛是被一只老鹰给盯上了的错觉。 沉默地对峙了几秒,自觉技不如人,她老老实实地站起身,上前几步,对着三人讪讪一笑。 结果…… 含春惊呼:“奉仪娘娘?” 就连另外两人的眼中也有些许诧异,显然之前他们以为的藏匿人选中绝不包含她。 颜水儿:“额……” 合着你们根本不知道是我啊摔! 她脑子连忙飞速运转,刚想说些什么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却蓦地听到里间传来了一声冷冽的暴虐声。 “滚。” 男人的声音明显带着刚刚清醒的沙哑,却饱含压抑的愤怒。 殿外众人再也顾不得其他,视线瞬间挪移到了紧闭的门扉上。 即便什么都看不到,但众人都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就连刚出来的李太医也有些犹豫地站在外面,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不该进去查探情况。 但说实话,现在这种场景,他一个糟老头子进去实在有些不妥当。 然而下一瞬,‘轰’的一声,门扉在一瞬间四分五裂。 木板纷飞,直冲着正对着殿门外的颜水儿,迎面而来! “???” 身体比脑子快,颜水儿猛地一个后仰侧翻,刚好和殿内倒冲而出的不明物体相向而行,险而又险地擦肩而过! 等到双脚再次踏实地踩在大地上,颜水儿的脑子这才将将反应过来。 她小脸通红,有些麻爪的和衣裳凌乱、唇角带血、还满身狼狈的颜宵月一上一下,大眼瞪小眼。 颜水儿:“额……” 颜宵月咬牙怒斥:“颜、澜、漪——!” 甫一抬头便见到颜水儿,颜宵月感觉自己勉强仅剩的最后一丝颜面和自尊都被人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下,连带着还碾上了几脚。 颜水儿都不用再多问,就知道颜宵月进去是 干什么的了。 你太子还是你太子,但凡用这种不正当手段想要强迫他的,最后都会被他给辣手摧花掉。 她叹息着蹲下身,将颜宵月轻解的罗裳一丝不苟地拉回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原本有些失控以至于直接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叫出了原身名字的颜宵月瞳孔微缩,下意识呼吸一窒。 她没想到颜水儿会这样做。 她以为颜水儿会嘲笑她,讥讽她,甚至像她曾经那般居高临下地怜悯着她的不自量力。 可是统统都没有。 长睫遮住了眼帘,也遮挡了人心,她有些仓皇的低头,沉默地浑身颤抖。 “长姐,我只是喜欢他,我只是想救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宁愿痛到用锁链锁住自己,也不愿意与我有丝毫的肌肤相亲……我就这么,让他厌恶吗?” 颜宵月抬头望向她,神情带着显而易见的迷茫,像个没了糖果的小女孩儿。 颜水儿微愣,而后缓缓站起身。 夜晚原本带着凉意的微风渐渐停下,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因而显得她的回答格外清晰。 “能推开自己喜欢的人叫成长,能留住自己喜欢的人叫本事,可惜……你哪一个都不是。” 颜水儿的声音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然而颜宵月常年掩盖在清冷高傲后的嫉妒和难堪,终于被这一句话给猝不及防地勾了出来。 她有些崩溃地失声痛哭:“我爱慕了他那么多年……从小我就想嫁给他……你知道当我知晓自己的血脉能缓解他症状时我有多欣喜吗?” “我庆幸这个人是我,也只是我……我不要尊严、不要名分、丢掉所有矜持只身来到东宫,就盼望着他有一天能正眼看我!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是武安侯府的女儿……为什么我来了还不够,连你也要来跟我抢他…… 母亲不要我了,父亲也不要我了,我只有他了……我只有他了啊!!!” 颜宵月趴在地上歇斯底里,痛哭流涕,显然精神已经有些失控。 众人听至此,神情或多或少都有些触动,尤其是含春,已是眼中含泪地偏过了头去。 但颜水儿没有。 她甚至没有对此番话语产生任何多余的情感,感慨、怜惜,统统都没有。 她站在颜宵月的身前,因为视角的关系,甚至让人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她说:“你不爱他,你爱的是你自己。 你爱这独一无二的虚荣,你爱身为侯府之女的荣耀,你爱这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的快感。” 颜水儿的眼神无比通透,好似一束无法被遮蔽的光,透过她泫然若泣的面容看到了她最为不堪的内里。 “你沉浸在自我牺牲的感动里,甚至恍惚间觉得自己是真的爱他。 可若你真的爱他,就不会枉顾他自身的意愿,你若真的爱他,就不会对他忠心耿耿的属下施以那般的羞辱和践踏。 你只是将自己的贪欲包裹在了名为爱慕的虚名里,你想借此踏入这人人都想挤破头的皇城,想让太子帮你摆脱身为庶女、甚至是武安侯府之女的名声……” “够了!”颜宵月像是被戳中了心中所有的隐秘和虚假,被迫向世人展露自己最不愿意露出的那一面,“够了!!” 她蓦地抬头,恼羞成怒地凝视着颜水儿,却又带着显而易见的渴望认同的慌乱。 “你难道不是吗?!你就从未想过吗?! 那为何这么多年你从未回过武安侯府?为何你毫不留念地放弃了武安侯府嫡女的身份只身进宫?! 我也一样啊! 从知晓武安侯府意味着什么之后,我就无时无刻不想摘掉这个耻辱的出身! 武安侯府之女,武安侯府之女……哈哈哈!” 颜宵月在笑,眼神却像是要哭出心来 一般。 “多么讽刺,你知道我是顶着怎样的羞辱成长为现在的模样的吗?他们都看不起我,所有人都看不起我!!” 第43章 巫族 颜水儿平静的面容微动。 武安侯府……是耻辱?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在场的众人,却发现无一人对此持相反意见,就连心最软的含春,提及武安侯府时都会下意识的嘴唇微抿。 武安侯府,亦或者说武安侯,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致使自己几乎被所有人厌恶,甚至连累了自己的子女。 肃帝不知道吗? 不,不会,但凡不是昏庸到极致,帝王对自己居住的都城向来都是掌控最严的,他没理由不知道武安侯府做了什么。 可既然知道,他为何还要留着武安侯府,留着这像是某种讽刺一般的荣耀? 她忍不住再次看向颜宵月,可她却像是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苦楚中,就连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了。 颜水儿其实很想说一句,不是原身舍弃了武安侯府,是武安侯府从一开始就舍弃了她,舍弃了她们母女。 可再想想,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原身的母亲无法死而复生,原身也无法再重来,既如此,说出来徒惹怜悯,却无人怜惜,这大概就是最可悲的事,不如不说。 于是她叹息一声,对着门外的李太医自荐道:“既然都是武安侯府之女,那便让我也去试试吧,说不定能帮上点忙呢?” 才怪。 颜宵月之所以能对太子的病情有抑制作用,是因为她是巫女血脉,而这份血脉很大可能来自于她那位‘奉令返族’的母亲,跟武安侯估计是没多大关系的。 而原身的母亲,能落得个这般凄惨的下场,是巫族之人的可能性并不大。 想到这,颜水儿心中微滞。 既然这样,为什么系统那般笃定她一定可以帮助到太子?她若真的有巫族血脉,又究竟是从何而来? “你……哎,也罢也罢,进来吧。” 李太医皱着眉,叹息了一声,到底还是同意了。 虽然有死马当活马医的缘故在,可他眼底还未散去的些许失神,或许也是他下意识同意的原因。 因为在她武安侯府嫡女的身份被爆出来的时候,只有李太医的神情是最不可置信的。 显然,几人当中只有淳朴的老太医最不知情。 他又何尝不知道颜水儿说的话并没有多少可能性,只是想起太子对她的特殊态度……到底还是松了口。 或许,就是会不一样呢? 而得了首肯的颜水儿低着头,乖巧无比地跟着李太医往里走,就连脚步声都轻了又轻,生怕刺激到里面的人。 一进去,便是这几天来最熟悉的主殿,见此颜水儿有片刻的沉默。 随即她脚步一转,跟着李太医转向去了从未去过的西配殿。 “从前,颜宵月是如何为殿下缓解症状的?”颜水儿边走边小声上前问道。 李太医瞥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像从前请教问题那般回答了她的问题。 “从前颜小主都是呆在隔壁西配殿的耳房内,无需做什么,她只要在那儿,体内的巫族血脉就能对太子身体里的蛊虫有压制作用。” “蛊虫?”颜水儿诧异。 “对,蛊虫。”老太医叹息了一声,“还是巫族至蛊——至今无人能解的噬心蛊。” “噬心蛊……”颜水儿下意识地重复。 这名字,一听就疼。 “噬心蛊,据说是巫族仅有的巫祝和巫老才能制作的蛊虫,是蛊中之王。 传说,它以人的心头血为引,种植到人心里去后便会以此人的血肉为食,吃饱了便睡,睡醒了又吃,故而就连发病的日子都不定。 日子越久,便越是折磨。” 颜水儿听得浑身发毛,脑子里生动的画面让她浑身不对劲。 “就没有什么解决方法吗?”她追问。 “没有。”李太医今晚叹息的次数都快比得上这几个月的了。 他说:“不 要说噬心蛊,便是连巫族都神秘莫测,谢先生,俞先生,范将军,小苏将军,还有方统领和卫统领……哪一个没有跑出去搜查过? 天都要翻出来,就差掘地三尺了,可依旧什么踪迹都没找到。 没人听说过巫族,也无人知晓巫族究竟该往何处去,若非还有个巫族血脉在,老朽甚至都怀疑巫族只是个传说。” “这么神秘?”颜水儿下意识地用手抵住下巴,就像福尔摩斯探案那般思考,企图给自己增加点智商,“既如此,你们又是如何知道噬心蛊的消息的?” “除了殿下身边之人大江南北的奔波收集而来的消息,还有便是颜小主的娘给她留下来的一本养蛊秘籍中曾提到过噬心蛊,只是都不全面。 搜集来的消息有真有假,老朽和谢先生只能多次尝试后才敢慎之又慎地给殿下用药。 而秘籍中的描述,除了说明噬心蛊的来历、地位和重要的药引外,其余制法和解药一概未提。” 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颜宵月百般不妥却仍能安稳地留在东宫的原因——因为她是这世间仅有的、已知的、巫族血脉的后人。 颜水儿微顿:“不对啊,你们没人去问过武安侯吗?颜宵月既然是巫女的后代,那对此武安侯应该比她清楚吧?” “问了,怎么没问,可武安侯甚至都没有颜小主知道得多。 当年巫女奉族规下山历练,偶遇了文质彬彬的武安侯,心甚喜之,与之春风一度后便再没了踪迹。 只是十月怀胎后,给武安侯府送来了一名女婴,从此再无人遇见过她。”李太医道。 “武安侯是这么说的?” 颜水儿下意识的持怀疑态度。 李太医明白她的意思,无奈道:“不论是真是假,至少武安侯在能查到的地方都未曾说谎。 至于是否有所隐瞒,武安侯堂堂大雍侯爷,府内亦持有丹书铁劵,咬死了这般说,殿下难道还能严刑逼供不成?” “颜宵月都撬不开她爹的嘴?”颜水儿问。 不是听说还挺受宠的吗?又是送丫鬟又是千里马送红酥手的。 李太医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再说,那也是你的爹。 颜水儿反应了过来,尴尬地轻咳了声,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那什么,先不论这个蛊虫是谁下的,可知道背后之人究竟为何给殿下下了这个蛊?又是何时而下? 难道就仅仅只是为了让殿下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如果只是这般单纯的目的,实在不用劳心劳力地专门找一个这么神秘的蛊虫来加害殿下,相信还是有其他办法也能达到的吧?” 她提出来的问题果然转移了老太医的心思,他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沉痛,回答道。 “四岁,在殿下四岁之时,这个蛊虫便已经存在了…… 如今,殿下已经熬过了整整过了二十年……也不知往后,哎……” “四岁……” 颜水儿眼神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究竟是谁这么丧心病狂,竟对一个四岁的小孩子下手…… 她实在难以想象,太子便是背负着这样的疼痛整整活了整整二十年。 兀的,她想到了自己来这个世界的任务。 驱除非法入侵者,拯救帝王星太子秦桓…… “贵妃……”她失神呢喃道。 这世上最希望太子去世的,大概就只有育有两位皇子且宠冠六宫的贵妃了吧。 李太医忙一惊,神情肃穆地回过头,瞪她一眼:“慎言!” 却罕见地并没有反驳她的话。 颜水儿抿抿唇,沉默地点了点头。 而就在此时,他们也终于穿过空旷的主殿和九曲回肠般的长廊,来到了死寂般的西配殿。 西配殿和东配殿几乎迥异。 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珍馐佳肴,没有娇床软枕, 甚至就连本该是金碧辉煌的配殿都是如监狱般幽深黑暗。 空空旷旷的,像是一个人最荒芜痛苦的内心。 而这里的最深处,便是被重重锁链捆绑住的太子秦桓。 狼狈而压抑。 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终于跌落神坛,沾染了凡尘。 第44章 啃咬 为了防止太子在神志不清醒时也将他们打出去,李太医特意带颜水儿绕了路。 于是,当颜水儿从身侧靠近太子的时候,最先传入耳中的是他那沉重的呼吸声。 一下,又一下,仿佛胸口上被压住了一块很重很重的石头,让他喘不上气,呼吸不来,甚至需要极端的力气才能从空中窃取到一丝丝的空气。 再走近些,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却浸透在了他黑金色的劲装衣袍上,实在不显。 此时他耸拉着的肩膀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顿时犹如手掌般粗壮的锁链应声而响,蹭蹭蹭的刺耳刮擦声让上面斑驳的血迹连着铁锈一起掉落了下来。 被死死禁锢住的皮肤表面再次鲜血淋漓,伤口重复般地磨损,流血,腐败。 鲜血混着铁锈,形成了斑驳一体的新的皮肉。 他就像个罪人一般,被囚禁在这空寂的大殿内,犹如困兽,谁都帮不了他。 “太子,他……” 颜水儿不知道在自己是震撼还是疼惜,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嗓子干涩难忍,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原是想今晚带你出宫的,都已准备妥当叫含春那丫头去接你了,却不料蛊毒突然苏醒……” 李太医眼含沉痛,但更多的却是习以为常。 这二十年间,他见过太多秦桓生不如死的日子了,不如说,太子就是在生与死的挣扎中才成长到如今这般模样。 “巫女的血脉已经将他体内的噬心蛊压制到了平和状态,你……”李太医的话语一顿,随即惊喜唤道,“殿下!” 颜水儿蓦然回头,恰好与秦桓缓缓睁开的漆黑双眸狠狠相撞。 他的眼尾已经泛红,脸色苍白如雪唇色却嫣红似血,若非那双如墨般的眸子依旧带着深沉的威压,竟是难得的给人一种脆弱易碎的怜爱感。 她张嘴,也不禁轻唤道:“殿下……” “滚。” 粗重的呼吸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漠与厌恶,甚至还有些被惹毛了的愤怒与急躁。 颜水儿:“……” 忽然想给他挠挠下巴是怎么回事? 李太医却对着一声‘滚’接受良好,甚至赶忙颤颤巍巍地从自己的贴身药箱里拿出了一个玉瓶,从中倒出了一个黑丸子,颇有些欣慰地交到了她手里。 “你莫在意,殿下如今还未清醒,只是迷蒙间下意识地抗拒他人的靠近,噬心蛊虫虽毒却也能最大程度激发人体内的根骨,殿下是怕会伤到靠近他的人。” 颜水儿听到后的第一反应不是觉得这玩意儿有多神奇,而是下意识地问:“这种强度的激发,于身体有害吗?” 李太医苦笑一声:“凡违背常规者,不论是否自愿,都会付出代价。” 又怎么可能没有害处。 颜水儿顿时明白,这就是一种透支。 噬心蛊的存在,不仅损害着他的身体,还破坏了他的天赋,加速了他的衰亡。 让他从小就不能像一个正常孩童那般循序渐进地成长,如同一株小小的嫩芽,不论是外部环境还是自己的身体,都在渴求着他一夜长大。 颜水儿满心复杂,她手握李太医给的药丸子一步一步,小心靠近。 或许是太子已经精疲力竭,又或许是系统没有骗她,直到她走到太子的面前,太子都没有任何应激的反应或明显的排斥。 他耸拉着脑袋,高度几乎与她微微仰头时一致。 眼眶通红,像是被人狠狠欺负过了般,嘴唇却被他死死地咬着,已经咬破了好几块,她甚至都能看到上面唇瓣的纹理和牙齿留下的痕迹。 颜水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着将手中的药丸子给他喂进去。 她清浅的呼吸声几乎要与他粗重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周身被他极具侵略意味的气息包裹着,耳边传来的是他剧烈跳动的心脏 声。 “唔!” 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一直安稳且看起来逐渐平和的他忽然用柔软而冰凉的唇瓣死命地包裹住了她纤细白嫩的手指。 而后在她愣神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铁链哗啦啦地激烈响动着,她下意识后退,步子还未踏出便已经呈后仰的姿态被他牢牢抱在了怀里。 两人的身体之间再无缝隙,炙热而赤忱的温度从对方的身体中传来,带来了令人惊叹的灼烧感。 滚烫的大手从柔软的细腰上一路滑行向上,压过细腻的衣料,摩挲至她的背骨乃至脖颈…… 颜水儿被这极端的温度烫得浑身颤栗,脸色在一瞬间就红成了胭脂。 “殿、殿下……” “放开……嗯……” 原本想要阻止的声音带着令她自己都惊讶的颤抖与娇媚。 颜水儿只得住嘴,她不自在地偏过头,透亮的眼眸亮晶晶的却带着水润的光,一时间竟连空气都变得有些暧昧不清。 可秦桓却像是不知满足似的,嘴唇从她的指尖移开,头埋在了她的颈窝上,闷热的气息呼出,停滞在了她敏感的肩颈处。 牙齿忍不住轻轻撕咬着,啃食着,带着些许粗粝的舌尖缓慢而轻柔地刮过,若有似无,热烈又冰凉。 如此亲昵的动作让她浑身一抖,不禁心跳如擂鼓。 她再也忍不住,伸手去推拒,却反而推到了一堵宽阔而坚硬的胸膛上,任由她如何使劲对方却纹丝不动。 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深吸了一口气,倏地狠狠地舔弄了一下,两人同时一抖,浑身颤栗。 颜水儿气势汹汹却浑身无力颤抖,像是软成了一滩水。 “殿下……秦桓……痛……狗男人!别咬了!唔!” 后面的话被冰凉而灼热的双唇给狠狠堵了回去。 乌黑浓密的睫羽轻颤,努力撑着宽厚胸膛的玉臂被一双大手狠狠钳制,她只得在男人压倒性的力量下,被迫仰起修长白皙的脖颈,双手举过头顶。 霎时间,两人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 那光芒中,竟也是阴差阳错的秦桓与颜水儿两人,他们呈现着与现在一般的相同姿势、状态、神情、对话、甚至就连空气中的焦灼与暧昧都一模一样。 就像是……她最开始穿越时做的那个梦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清晰地看到了两人身后如江南烟雨般的春色,以及她自己身上穿着的繁复却奇异的服饰。 就像是一位异族的祭司少女。 白光一闪而过,两人同时回神。 秦桓双眸微眯,神情终于逐渐恢复清明。 而被禁锢的颜水儿趁着他松懈的时候,猛地踮起脚,朝他暴露的喉结上狠狠一咬! “唔……” 男人猝不及防的闷哼声传来,却又带着难言的餍足,抓住她的双手下意识地松开,颜水儿连忙一个后退,从他的怀抱中退出。 秦桓只觉怀中一空,方才在黑暗中抱住的唯一的温暖与光芒就这般离他远去,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捞,却空空如也。 他定睛一看,气鼓鼓瞪着他的颜水儿就这般闯入了他幽深的眼眸。 而她的脸颊、唇角和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都有着可疑的红痕与湿濡,而与之相对应的,是方才的记忆渐渐回笼。 秦桓:“……” 第45章 至死飞翔 “你……” “你……” 两人同时出声,面对眼前的情形都有些恍然失神。 这一瞬间,他们对彼此都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就像是一片轻盈的羽毛飘落到了心尖,继而刮擦过灵魂后飘扬而去,徒留下满身的快感与颤栗。 两人之间的氛围逐渐沉默,热度却越升越高,最后还是秦桓先开了口。 “你……还好吗?” 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哑,嘴唇干涸,像是已经在沙漠中迷失了许久的旅人。 可望向她的眼神却像是偶遇绿洲后见到的第一滴水。 珍视而又不舍。 然而,当颜水儿水雾般的眼神直直地回望过来时,他又下意识地眼睫轻眨,乌黑浓密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睑,只余那还在微微泛红的眼尾和殷红的耳根。 颜水儿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下意识咬地那一口位置有点不对,尤其还是在人刚清醒的一瞬间,她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贝齿下意识地咬住红唇,她轻声开口:“我……” “咔嚓。” 见太子清醒后老怀大慰的李太医忙上前解开了锁链机关,锁链顿时应声而落。 “咳,咳咳咳……” 没了受力支撑,全身疲软的太子下意识地往前倒去,干涸的嘴角因为咳嗽又开始流出鲜血,汩汩不息地将惨白的唇瓣染红。 颜水儿蓦地睁大眼睛,顾不得回答,忙上前接人。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也低估了瘦而精实的太子的重量,蹭蹭蹭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用手撑住了一边的墙面这才停住踉跄后退的步调。 只是那带着余温的呼吸再次落在了她的颈窝间,颜水儿的脸颊和耳根也不争气地再次变得红了起来。 若说之前还只是上半身的贴近,那这次就几乎算是秦桓整个人都靠在了颜水儿的身上,此时的两人就像是这个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真实而又虚幻。 “抱歉……” 他低醇好听的声音在耳边震颤。 他的双手下意识地支撑在她的双肩,想要以此为支点起身,无奈确实已经被蛊虫折腾得精疲力尽,如今能打起精神说话都是他的意志力在顽强支撑。 “咳咳……” 他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像是要把心肝肺给咳出来。 颜水儿听得不忍,也再顾不得羞耻,主动地环抱住了他精壮而有力的腰身。 憋着气,笨拙地使用着自己才将将入门使用的内力将人拖住,总算没让人再滑下去。 只是到底秦桓比她高一截,就是不说力气,她也无法这么抱着将人给挪出去。 因为她的眼前全是他性感的喉结颈项,鼻尖充盈着他独有的雪松般的气味,什么路都看不见,什么道也看不清。 李太医倒是热心地想上前帮忙,无奈老人家年纪大了,力气还不如她。 于是让她等在此地,匆匆忙忙地出去叫帮手了。 霎时,整个空旷的内殿里便只剩下了他们彼此二人。 以世上最亲密的姿态彼此相拥着,透露着一种至亲至疏般的真实。 周遭静谧无言,只余两人交缠的呼吸声。 半晌,颜水儿都听到外边急速而来的飞掠而过的风声和脚步声时,她的耳边忽然凑过来一个温热的唇瓣。 她下意识地一抖,脸颊通红,耳朵顿时像充了血。 他喘息着,艰难地小声道:“这次孤突然病发,贵妃之后便会借此召见你,做好准备,万事小心。” 颜水儿一愣,下一秒身上的重量顿时轻盈,秦桓已经被卫黎接过并小心翼翼地背了起来。 卫黎目露感激,恭敬地对着她低头颔首,而后一步一顿如履薄冰般地向殿外走去。 【滴~恭喜宿主完美完成特级优先级的紧急任务~ 847为您感到骄傲~撒花~~】 颜水儿第一时间看了眼太子的剩余生命值警示条,看到一直闪着红光的警报终于移除,这才真的安心下来。 随即她不动声色地觑了眼悬浮屏上带着标准讨好微笑的机械小人,核善一笑:“就这?” 她这么辛苦这么呕心沥血地完成任务,就只有一句恭喜? 847秒懂,它非常乖觉地弹出了奖励结算页面。 【奖励宿主非限时空白存档一个,可随时随地进行读存档~】 【奖励宿主己方队伍空白槽位一个,现已解锁~】 【奖励宿主‘潜意识拟化状态.限时1分钟(仅限使用对象情绪波动大的时候)’功能体验券一张~】 【奖励宿主‘天气预报’功能体验券一张~】 【奖励宿主‘任务辅助盲盒’一个~】 奖励通知‘滴滴滴’的响个不停,听得颜水儿整个人十分舒适,就连看系统小人的眼神都变得温和起来。 虽然后面几个奖励都是体验券,但起码数量多,聊胜于无吧。 只是有几个她不是特别明白。 “任务辅助盲盒是什么?”颜水儿问。 系统小人蹦来蹦去的回答道,显然是对自己的盲盒政策非常满意。 【像‘大力药剂*限时3小时’‘千里眼*限时1小时’‘顺风耳*限时1小时’之类的限时功能道具都会放在里面。 就相当于一个奖池,具体能开出来什么就要看你的手气啦~】 颜水儿嘴角微抽,不予置评:“那潜意识拟化状态呢?” 【这个呀,这是这是我们结合读心系统和萌宠系统做出来的功能,将人的潜意识拟态化,还是挺受宿主们欢迎的~】 “将人的潜意识拟态化?”颜水儿听得非常新奇。 【对,不过仅限使用对象情绪波动大的时候才能用。】 颜水儿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神色微动。 “太子现在的情况,能用的吗?” 【当然可以~】 “那就现在使用吧。”颜水儿果断道。 毕竟以她这几天对太子的了解来看,能让他心绪有极大波动的情况实在稀少,而能恰好她也在现场的情况就更少了,现在的机会实属难得。 【好的~】 【叮——!‘潜意识拟化状态.限时1分钟’功能体验券使用成功~】 霎时,一道白色光点出现在太子的身后。 而后片刻,光点急速扩大,瞬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淹没了她的意识。 她下意识偏头,用手遮住了眼帘。 直至光芒退去,她才放下手臂。 颜水儿感觉自己正站在一片海上,耳边是漫无边际的海浪声和波涛声。 只是眼前是一片完全的黑暗,暗到极致甚至连自己的手掌心都看不到轮廓。 她漫无目的地飘荡在这黑暗幽深的意识海洋里,没有目标,不知方向,也失了归途。 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正待她忍不住想呼叫系统的时候,一声清厉而孤寂的鸣叫声突然响起。 一道白色的流光从不远处飞掠而过,像一轮身披白色炽火的太阳,照亮了它周围的一切。 颜水儿的双眼蓦然睁大,大脑中响起剧烈的轰鸣。 她被眼前这幅壮丽的景象震撼到了。 在无垠的黑暗里,这只发光的鸟儿有如飞蛾扑火般向她俯冲而来,却又不肯落下,于是盘旋在黑暗的上空中,至死地飞翔着。 眼泪在不自觉地下落,心很空,很痛苦,但又不知道为何痛苦,又像是早已麻木。 脑子里忽然就蹦出来了一句话——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第46章 当人的爱欲超过恶欲 那短短一分钟的壮丽实在让颜水儿震撼,即便已经回到了东配殿睡下,仍旧在脑海里反复回荡,挥之不去。 她直挺挺地躺在舒适的大床上,双手抓住锦被往上拉了拉,似乎是想给自己增添多一分的安全感,又像是想从那种绝望而麻木的窒息感中挣脱。 “那个,就是太子的潜意识世界吗?” 一片麻木黑沉的海洋,还有一只与黑暗格格不入的至死飞翔的鸟儿。 它浑身带着白色的焰火,似是飞蛾扑火也要涤荡这世间的一切罪孽。 【是的~】 颜水儿望着头顶的帷幔,不知道心里的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种麻木的阵痛,却又如海水般绵延不绝。 “今天我靠近太子的时候,为什么他没有排斥我的靠近?是因为原身也是巫族血脉吗?”颜水儿怔怔地问。 【你有巫族血脉,但太子的反应却与你的血脉干系不大。】 系统微微卡顿,有些纠结地解释了下。 颜水儿眼波流转,终于有了些别的反应:“怎么说?” 【那个人类老者知道的并不完整,噬心蛊除了能最大程度激发人体内的根骨,致使生长激素和武力值快速增加外,每一次发病,其实也都在肆意地消耗他的情绪。】 系统难得思考了下要怎么解释。 【人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怨,有暴虐的恶欲,自然也有平和的爱欲,当他体内的爱欲超越他想要施虐和破坏的恶欲时,他自然就会逐渐清醒过来。】 颜水儿罕见地沉默了。 究竟是怎样的深爱,才能抵御人在遭受非人折磨时所产生的极大痛苦和无法抑制的破坏欲,那几乎是在与自己的本能作抗争。 可秦桓清醒过来后的眼神明显是对此不知情的,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里深藏着这样一份近乎执念的爱。 可为什么呢?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她甚至穿越过来的时间都没有多长,他也根本都不记得密道读档前的事。 颜水儿的思绪忽然一怔。 她试探问道:“847,我之前是不是还读过档?” “我是说,在我以为自己刚刚穿越的那一次。” 而在那一次她所不知道的读档中,她读档得非常彻底,几乎可以说是重头再来。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颜水儿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绝望的境地,让‘她’宁肯舍弃从前所有的记忆和过往,重新成为一纸空白。 她忽然想到了原身的身份。 在所有知情人的眼中,原身也是舍弃了武安侯府之女、舍弃了一切有关她曾经成长的故事和经历来到的皇宫,成为了一个人人都可以漠视的宫人——颜水儿。 那会不会她也并非‘她’呢? ‘她’是武安侯府之女,却也不是武安侯府之女。 因为‘她’想让自己的过往成为被隐去的空白。 系统没有回答。 不知是因为要继续去其他世界继续卷生卷死,还是单纯的不能回答,不愿回答。 颜水儿双眸失神地望着窗外的一轮弯月,再一次失眠了。 …… 文华殿内殿。 秦桓被送回寝殿后,立刻被李太医施以针灸及药浴缓解伤势,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魏正。”秦桓声音沙哑的道。 “老奴在。”魏正连忙恭敬上前,屏住呼吸听他接下来的话。 “搜。” “喏!”魏正眼神狠辣的干脆应道。 随即便转身退下,吩咐起身边的小宫监来。 片刻后,小宫监们有分工、有目标地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 “卫黎。”秦桓继续轻声唤道。 卫黎连忙上前单膝跪下。 只是因为脸上的肿块刚上了药,不是很适合说 话。 秦桓也理解,所以问的问题都只需要简单粗暴地回答是或者否。 他深吸一口气,尽力稳住自己的气息,不让因说话而牵动的伤口与疼痛溢出唇角。 “近日文华殿,可有可疑者出入?” 卫黎肯定地摇头,表示没有。 文华殿每日都有十步一岗的暗卫轮班驻守,若真有可疑者进入,哪怕只是个最不起眼的小宫人都会被他知道。 秦桓没有意外,或者说他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因此他进一步缩小范围。 “今日进出者,有无异常?” 卫黎犹豫了下,张口欲言却不小心牵扯到刚上了药的伤口,于是猛地‘嘶’了一声,疼得龇牙咧嘴的。 李太医在旁边边往药浴里加药材边抽空瞪了眼卫黎。 “该!对自己也下得去这么狠的手,若不想以后说话都漏风,这两天就好好上药,轻易别说话!” 卫黎悻悻低头,老老实实地听训。 当时他不是以为颜主子就是主子的最后救命稻草了吗? 在那种情况下,当然是让对方先消了气再说,他哪儿还顾得上自己。 但卫黎也知道李太医是在关心他,是为他在殿下面前说项。 毕竟他和魏正擅作主张将颜宵月放了进去,不论出发点是什么,这本就违背了太子的命令,尤其还是在太子强调过一遍的情况下。 于是卫黎十分认真且仔细地思考了一下今日进出过文华殿的人,企图将功折罪。 在排除掉一些可控人员后,他看向了含春,指了指东配殿。 “颜奉仪?”含春在一旁充当嘴替。 卫黎点点头,又指了指殿外,然后做出了一副目下无尘和横眉冷对的两种夸张表情。 “颜小主,赵阿母……” 含春不愧是与卫黎做了多年相依为命的兄妹,两人之间的默契无人能比,卫黎比划的她全都一次性的猜了出来。 而就在此时,带着人手搜索完毕的魏正低调地走了回来,向秦桓请罪。 他双手将手中的绢布举过头顶,眼含自责:“是老奴失察了,请殿下降罪。” 秦桓轻轻抬起眼皮,看了眼绢布上的蛊虫,幽深的眼神闪过一缕嘲讽,随即又缓缓闭上。 “起。” 病因的诱发点查到,一直绷着努力让自己清醒点的秦桓,周身终于沾染上了遮掩不住的疲惫。 李太医伸手接过绢布,看着上面已经死去的蛊虫尸体,叹了口气。 “老朽之前便疑惑,谢先生虽喜欢剑走偏锋,但对药物的用量和效果的把控一向惊人的准确,没道理这一次殿下刚吃过药不久便又发了病。” “原来,还是人为。” 第47章 合谋 “可这人究竟会是谁?”一向性子温和的含春眼含愤怒,“颜奉仪,颜小主,还是赵阿母?” 今日只有这三人的行为最为可疑。 颜奉仪偷偷接近太子寝宫,藏在草丛中形迹可疑。 颜小主一反常态,不顾殿下命令执意要进内殿。 赵阿母特意挑选的今天回文华殿,企图让太子重新召她回身边伺候,就连颜小主都是她给请过来的。 含春一点一滴地说出了自己的观察和猜测。 卫黎摸了摸自己红肿了的脸颊,默默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三。 含春诧异:“你是说,她们三人……合谋?” 卫黎点点头。 蛊虫明显出自颜小主无疑,而颜小主又是赵阿母请过来的,颜奉仪又是颜小主的姐姐,她们三人是有合谋基础的。 含春下意识地看向在浴桶内敛目休息的秦桓,虽然隔着帷幔且殿下就只露出了个脑袋,可她还是忍不住心脏一跳,下意识地否认道。 “可婢子觉得,颜奉仪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先不说她最后救了殿下,单是婢子前去接引之时,殿下就已然病发,而那时颜奉仪的表现并不像是知情的样子。 或许是婢子行事慌张,被奉仪看出了端倪也未可知。” 卫黎不赞同地看了含春一眼,显然是怪她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含春摇了摇头,对着自家哥哥安抚一笑。 “但你不要忘了,咱们这位奉仪娘娘,究竟出身何处。”一直低调在一旁的魏正突然插话道。 这句话一下子就点醒了众人。 颜水儿出身何处? 武安侯府,昭阳宫殿,不论哪一个都是站在殿下对立面的,所以,她真的无辜吗? 含春双眸微垂,交握在身前的双手紧紧相握,没有出声。 但卫黎却突然站在了颜水儿这边。 他指了指里间的太子,意思不言而喻。 如果她真的要加害殿下,为何又要救殿下? 甚至她都不用这般引火上身,只要推脱身体不适今晚不来文华殿,那么她的嫌疑将会洗清一大截。 魏正的老眼微抬,辩驳的语气丝毫不弱。 “你又何尝知晓,这一切不是那位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让殿下信任这位昭阳殿出身的眼线?” 贵妃的阴谋? 含春忽然抬眸,语出惊人:“或许,两者都有?” 众人倏地看向她。 而此时,一直未出声的秦桓开口了。 “卫黎。” 众人忙停止争论,聚焦药雾蒸腾的帷幕之内。 “近日,赵阿母可曾去过凝香阁?” 卫黎恭敬行礼,摇了摇头。 不论是赵阿母还是凝香阁,都在他手下暗卫的监视范围内。 “那她家那个常去赌博的儿子呢?” 秦桓的声音漫不经心,然而听到猜测的众人心中一惊。 卫黎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哨子,无声地吹奏了几句,片刻后,一名身着黑衣的暗卫翻身进来,利落地单膝跪地。 卫黎再次重复了一遍秦桓的问题。 令人惊讶的是,暗卫竟然点了点头,证实了这个猜测。 “去了,但未曾进入凝香阁,只在阁楼外与守门的宫监聊了几句,还了些从前欠债的银两。” “他从前欠了多少,又还了多少?”秦桓轻声问道。 “属下这就去查。”暗卫低头回答。 “嗯。”秦桓应声同意。 下一瞬,暗卫起身飞跃,没了身影。 这下真相几乎已经浮出水面,众人不约而同地都松了口气。 魏正上前请示:“殿下,若真是颜小主与赵阿母合谋……” “我记得褚镇年底便会回京述职,赵阿母膝下也有亲儿侍奉,她年纪大了,便放出宫去吧。” “喏,那 颜小主……” “封禁凝香阁。” …… 次日,颜水儿带着藏冬早早地回到了水榭。 仲绿忙上前伺候。 等拾掇清楚后,这才屏退了其余宫人们,目露担忧地问颜水儿。 “主子可还安好?昨日文华殿突然封闭,婢子担心的一夜都不曾安眠! 好在您今日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不然婢子就是打杀了自己都不为过的!” 颜水儿嗔她一眼:“哪儿就那么严重了,从前你不还觉着这是殿下对颜主子的恩宠和特殊吗?怎么今个儿换成我,你就担心成这样。” 仲绿眼睛有些红肿,想来是昨晚有偷偷哭过,她声音闷闷的道。 “奴婢身为您的贴身侍婢,这种时候不曾在您身边侍奉本就是失职。” “况且若是从前,婢子定是会为您高兴的,但昨个儿赵阿母被人架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狼狈的不成形! 整个东宫都传开了,这定是出了事的缘故,宫人们都人心惶惶的,婢子哪儿能不担心呢?” 颜水一听整个东宫都传遍了,微微一怔。 为什么会传播得这么快? 既然东宫都已经知晓了,那整个皇宫呢?贵妃的昭阳殿呢?都知晓了吗? 要知道东宫虽然独处一宫,是个小朝堂,但到底也是算在皇宫内的。 她问:“那你们见到颜小主了吗?” 仲绿摇摇头:“未曾见到过颜小主出来,昨晚儿婢子时刻关注着文华殿,就只赵阿母一人被架了出来。” 就只赵阿母一人?那颜宵月呢? 颜水儿下意识地看向侍立在一旁的藏冬。 藏冬忙心领神会地上前,低声道:“魏大监和卫统今个儿一早便自去领罚了,赵阿母被彻底荣养了,凝香阁那位的惩处奴才没打听出来,只听说被禁了足。” 颜水儿目露疑惑。 太子没有惩罚颜宵月?也没有将她送回武安侯府? 按照她的猜测来看,那晚太子的突然病发一定和颜宵月脱不开关系。 她既是巫族血脉的后人,定是知道些关于蛊虫的秘术,想要引诱太子提前发病轻而易举。 再加上她连日来的‘盛宠’让颜宵月产生了一种不可控的嫉妒之心,觉得自己独特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和挑战,故而在挑衅她后便设计了此举,以此来表达对她的宣战。 这东宫,容不下两个武安侯府出身的宠妃,而她颜宵月,自认会是赢的那个。 ——一个一直以来的胜利者对‘她’这个从出生开始就被踩在脚底下的败者的宣战。 可她又是靠什么方法达成的呢? 还有,太子为什么还要留她在东宫? 想以颜宵月为饵找到她那位神秘的母亲,从而探究出南疆巫族究竟在哪儿,继而得到解药? 不,颜水儿眉头微蹙,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总觉得不止于此。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第48章 晋位 “奉仪,文华殿的魏大监来了。” 藏冬听到小宫监禀报后出去了一趟,回来后这般对着颜水儿说道。 “身后带着许多名小宫监,全都捧着赏赐,看来是好事。” 颜水儿索性没再想,起身,对着藏冬道:“出去迎迎吧。” “喏。”藏冬躬身退下。 藏冬猜得没有错,魏正带来的的确是好事——他带来的是太子对她的晋位旨意。 不过短短几日盛宠,她便一举从正九品东宫奉仪晋升为了正七品昭训。 在先帝时期,九嫔分上、下二嫔,上嫔有光猷、昭训、隆徽,可位比三卿。 只是先帝崩殂后,九嫔易名,昭训的名号亦被废止。 当今继位后不久,昭训便成为了太子妾的名号,位列第四,属正七品。 魏正的老脸上是诚挚的微笑,他抑扬顿挫地念完一串的溢美之词后,将册封旨意双手奉给颜水儿。 “恭喜昭训娘娘了。” “有劳魏大监。”颜水儿端庄致意。 她其实也对太子这次的旨意非常满意,不是因为他给她晋了位分,而是那十分丰厚的赏赐里有她心心念念的银子。 几百两呢,发了发了。 她心情颇为美好地对着魏正和他身后的宫人们一起,笑着道:“各位办差辛劳,仲绿,将殿下赏赐的瓜果给大家分了吧。” “谢昭训娘娘赏!”众人面露喜意,躬身齐声道。 比起金银,这些他们做奴才的总也是吃不到的时令水果才更显主子赐予的荣耀。 这东宫阖宫上下,还有哪儿能比水榭得到的赏赐多? 原以为这位娘娘不过昙花一现,却不成想是一棵常青树,往后可得擦亮了眼睛,好好伺候着。 一时间,水榭很是喧嚣热闹了一阵。 魏正带着人走后不久,其余主子娘娘们也派了人来道喜,直到快到午间时分,众人才渐渐散去。 凝香阁如今被封禁,不会派人来,即便没被封禁,估计颜宵月也不会真心让人来给她道贺的。 傅良媛遣人来她不稀奇,只是就上次去拜访时的态度来看,姜承徽竟然也会派人来,这还是让她稍微惊讶了一瞬。 不过也没惊讶太久,既都说是贺礼,那她便大大方方地收下。 吩咐仲绿一一对账入库后,颜水儿叫了藏冬来身边。 “凝香阁那边,最近盯着点。” 藏冬点点头:“奴才省得。” 随即趁着人流涌动,低调退下。 颜水儿一如平常地吃过午膳后,在自家门口溜达消食。 仲绿则还在忙碌地对账,她便没让仲绿跟着。 来到一处四周空旷的凉亭,颜水儿悠闲地坐下,仰头正对着难得的午日暖阳,佯装晒太阳。 脑海中却在呼叫系统。 “847,商城里有什么解药是能根治太子身上蛊虫的吗?” 微风拂过她闭目浅笑的面容,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然而系统根本都没有思考,它斩钉截铁地道。 【你买不起。】 美好的画上,少女的额头顿时青筋一蹦。 她低着后槽牙:“那类似抑制剂的药呢?” 【系统:我看看啊,这个倒是有,不过这种药剂不能治愈也不能增加血条,只能维稳。 而且100两一支,每月一次,是持续性消耗药品,属于你努努力还是能够到的那一种。】 颜水儿顿时眼前一黑,吞金兽不外如是。 “你这是卖金子吗?!” 她穷得很的,根本没钱! 系统安慰。 【没关系,他这个病短时间内肯定好不了,咱们来日方长~】 颜水儿:“……” 你最好别太荒谬:) 她不理解:“为什么治疗一个普通人的药方这么贵?我们这儿又不是 修仙世界或者星际位面。” 【系统:贵的不是药方,也不是解药,而是它背后的价值!你看看这方子的出品方。】 话音刚落,系统给她调出来一个古朴的羊皮卷,卷轴上用潇洒的笔迹写上了密密麻麻的好几行内容,结尾落款—— 出品方:历史修正局。 短短五个字,可一旦盖上了那个自带威严与权威的红戳戳,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颜水儿只能憋屈妥协:“可你们这溢价也太严重了点。” “而且,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她一一指出几个曾和李太医学过的几味药材,“我承认他们都是难得的好药,但也没到世间难寻的地步,为什么比目前的市场价格相差了十倍?” 要不是有几个不认识也明显不像是这个世界能找到的药材,她真想直接把方子拿到手,再让太子派人自己去搜集,加上这时代几乎不要钱的人工费,几乎能砍下百分之八十的利润。 职业病的颜水儿下意识的肉痛,默默盘算着。 系统据理力争。 【贵的难道只是这几味药材吗?珍贵的还有我们的研发费,人工费,制造费和知识产权费!】 【而且这都是基于市场需求的正常浮动,你应该能理解的啦~】 颜水儿默默微笑,简直虚假的不能再虚假。 “理解,我当然理解~” 不就是看她急需,所以直接坐地起价吗?她再理解不过了。 于是她默默在心里给系统和从未谋面的历史修正局比了个友好的国际手势。 忍着心痛用刚还没捂热乎的银子兑换了一个后,她还想问些什么,却见到仲绿面带担忧的找了过来。 “主子,太子妃身边的映入茹盈姑姑来了,说是……贵妃娘娘传召。” 颜水儿心中一沉。 该来的还是来了。 太子猜的果然没错,贵妃会趁此对她进行宣召,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次宣召会来得这么快。 只是令她稍稍安心的是,太子对外连日来从未间断的‘盛宠’与刚刚晋升的位分,都是他给予她面对贵妃的底气。 来到水榭的正殿后,茹盈对着她微微俯身,稍作恭喜后,说明了这次的来意。 “前些日子,冉将军夫人递牌子进宫,说是今日要去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心善,特意派人来传召咱们太子妃,好让多日未见的母女两人能小聚片刻。” 茹盈笑着对她道:“恰巧今个儿贵妃娘娘听闻昨夜太子殿下又病了,是昭训娘娘您侍得寝,便想召您同去,问问情况,贵妃娘娘慈母心肠,这是记挂着咱们殿下呢。” 当然记挂,这世上怕是没有比贵妃更记挂太子的人了。 颜水儿心中一紧,面上却从容一笑,回道:“贵妃娘娘传召,妾身岂敢怠慢,你稍等,待我换身衣裳,便随你去。” 第49章 贵妃传召 当她随着太子妃的车架出了东宫,来到昭阳殿时,抬头一望。 昭阳殿的华贵又岂止是东宫的数倍,说是人间富贵尽聚于此也不为过。 颜水儿脑子里突然就想到了当初颜宵月讥讽的那句话。 ——“也就你当他们的命是命。” 颜宵月的态度虽带着得利者的高高在上,可至少她是看见了那些受苦的百姓。 可居住在这金碧辉煌宫殿里的人间富贵花,又可能见得到世间疾苦? “你先在外等候,待姑母传召,你再进去。” 冉孤菱留下这句话,便自行进去了,并没再多看她一眼。 “喏。”颜水儿轻声应道,恭送太子妃远去的身影。 直到太子妃和茹盈的身影都不见后,这才有一个小宫女引她前去一旁的茶室等待。 颜水儿从善如流地跟了过去,她才不愿意在外面吃冷风呢。 进去后坐下不久,便又有两个一高一矮的宫婢前来给她从茶水点心。 只是看到她时,高个的宫婢诧异惊呼道:“颜水儿,是你!” 颜水儿诧异看回去,原身认识? 一旁稍矮一点的宫婢扯了扯高个宫婢的衣袖,面带歉意地对着颜水儿行了个礼:“见过昭训娘娘。” 高个宫女被扯的,不情不愿地蹲了蹲身,囫囵了两声请安,反正颜水儿是没几个字听得清楚的。 她心中微定,看来真的是认识的。 而原身能在昭阳殿里认识什么人? 当然是曾经和她一样是婢子的同寝宫女。 颜水儿也没在意这点小不痛快,温和地问候道:“你们近来可好?” 或许是见她脾性还不错,没有发达了就仰起头看人,矮个子宫女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回的语气也亲近了些许。 “婢子们都好,娘娘您可还好?在东宫可还适应?” “嘭。”高个子宫女也顺手将手上的托盘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开始往外给她摆放点心,“能不好吗?一朝承宠,便飞上了枝头变凤凰,哪儿还和咱们做婢子的一样,天天仰人鼻息过活。” 矮个宫女听罢脸上也有些讪讪,亲近的语气也没了多少。 不管是再不争不抢的宫人,也都或多或少会羡慕颜水儿的。 羡慕她得了这天大的造化。 从卑贱的奴仆一跃成为高高在上的主子,甚至得到的恩宠就连她们这些不在东宫伺候的宫女们都有所耳闻,谁又能不羡慕呢? 可羡慕又有什么用,她们就是没有颜水儿这样的好命,那就只能认命。 于是将茶水点心都送上摆弄好后,矮个宫女再次扯了下高个宫女的衣袖,垂眸福身,准备告退。 “娘娘慢用,婢子……” “娘娘……娘娘?!” “血,血……小皇子,太医!!快来人请太医啊!!”一名宫女惊慌失措的尖叫声由小及大的传来,打断了两人接下来的话,“段嫔娘娘昏倒了!!” 颜水儿随手放下手中的茶盏,往身后看去。 只见窗外的空地上,正跪着一名宫妃,肚子微鼓,明显已经有些显怀。 此时却面容苍白,额冒冷汗,躺倒在身后的宫婢怀中,几近人事不醒。 颜水儿下意识的看向身后的两人,可不论是哪一个都好似没有半点担忧的态度,高个宫女还试图伸长脖子,仗着自己身高多看几眼热闹。 颜水儿忍不住问:“你们不去帮忙吗?” 高个宫女诧异:“为什么要去帮忙?敢在昭阳殿外大声喧哗,尤其还是在贵妃娘娘招待外命妇的时候,邬仇公公又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颜水儿回头,果真看到了不远处的邬仇带着几名宫监出来。 其中两人拉着那尖叫的宫女就往外拖,还有两人去扶那宫妃进配殿,只有一名小宫监小步跑去另一个方向,看起来像是去请太医了 。 那动作麻溜果断的,像是处理一件再熟悉不过的旧物,不带一丝感情。 从始至终,贵妃甚至都没出过门,全当一场闹剧。 颜水儿看得心里微微发麻。 “这位段嫔……好歹也是嫔位,肚子里怀的也是陛下的子嗣,贵妃娘娘就不担心陛下责怪吗?” 可两个宫婢比她还疑惑,还要理所当然:“这可是贵妃娘娘啊!有什么可担心的?” 颜水儿有些难以置信的回头,却发现她们是真的打心底里就这么认为的。 她有了片刻的无言。 恰巧此时有宫人传唤,说是贵妃娘娘传召,颜水儿深吸一口气,起身和随侍走进了内殿。 只是在心里的震撼散去不少后,她跨过最后一阶高高的门槛,脑海中突然想到。 既然贵妃如此位高权重,位同副后,那为什么至今仍旧是贵妃呢? 要知道,离先皇后仙逝已有整整二十年。 再位同副后,那也不是后。 “启禀娘娘,颜昭训带到。” 接引的随侍跪下磕头,恭敬地道。 颜水儿忙不再多想,低着头,满是恭顺地行了一个晚辈的请安礼。 “拜见娘娘,愿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第50章 试探 “听说昨个儿,太子发病了,你在场?” 贵妃眉眼轻飘飘地在她身上掠过,颜水儿却下意识的挺直了背脊。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变化,心中一惊,忙暗中调整呼吸,缓缓放松,尽量镇定地应答道。 “是,昨儿太子爷似是有些不舒服,妾身在东配殿担心了一夜,好在今晨李太医去给殿下请了脉,殿下好转了不少,妾也终于能安心。” 贵妃似笑非笑,没说对她的回答是不是满意,而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望向她道。 “太子很宠你?” 颜水儿面容恭谨,脸上带上了一抹恰到好处的羞涩,轻声说道。 “妾有幸能得殿下一二分的怜惜,全靠娘娘庇佑,实在当不得‘宠’之一字。 倒是娘娘您,几十年如一日的得陛下盛宠,可见是被陛下放在了心尖尖上呢。” 贵妃轻轻合上茶盏,弃之如敝履地放在了案桌上,对她轻笑道。 “不过是去了东宫几日,你这小嘴竟是甜了不少,到底是东宫的风水更养人。” 颜水儿眼睁睁看着贵妃放下茶盏的一瞬间,邬仇便从阴影里走出来,将贵妃不再碰的那盏茶水端了出去。 片刻后,殿门外传来了明晃晃的一声瓷器碎裂的刺耳声,让颜水儿的心也下意识的跟着一跳。 她抿了抿唇,而后眉目收敛,像是没听到似的,唇角依旧勾着一抹笑,继续回答道。 “娘娘哪里的话,东宫的风水再是养人,妾也不会忘了自己是从昭阳殿走出去的,既是承了您的恩情,妾便不会忘怀。” 此时,方才退下的邬仇又缓步进了内殿,重新给贵妃换了一盏新茶上来,而后也给她添了一盏。 冉贵妃笑着接过:“那么紧张做什么,本宫又没说什么。” 她点了点下巴,示意道:“喝茶。” 颜水儿便也伸手接过,神思不属地掀开茶盏,拨弄了两下,准备抿一口。 忽然,她仰头准备喝茶的动作一顿。 【叮——!检测到毒素,草木珠功能属性使用*1。】 下一秒,一个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悬浮小白圈停留在了她的手心,落在她正打算喝的茶盏上。 小白圈缓缓展开,身后延展出一条斜向上的直线,直线后是一个内容显示框。 【检测毒素信息: 名称:雪蟾丸。 功能:性寒,破坏人体菌群平衡,极大可能导致女性不孕不育,宫颈糜乱,没有致命危险。 毒性:两颗星。 建议:如果你这辈子不打算生孩子了,那就痛快的喝了吧,最多不过去看几天星际医生。】 颜水儿瞳孔一缩,心中猛地一寒。 她的视线落缓缓下落,看着手里嫩芽飘荡的茶水,怎么也喝不下去了。 原来,当初李太医出的问题,答案选三。 ‘咚’的一声,她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回,而后双眸微沉的望向贵妃。 贵妃依旧好整以暇。 她没管颜水儿喝没喝,又是什么态度,自是慢悠悠地浅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而后泰然自若地回望她,语气欣慰地笑着道。 “看来你在太子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颜水儿唇角的弧度微敛:“娘娘这是何意?” “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只是你的手段在本宫的眼里还是太过稚嫩,便想多教教你。”贵妃微笑,眼中却微冷,“教得多了,有些事便学得会了。” 说完,贵妃便拿出锦帕擦拭了下唇角,脸上再没了表情。 她冷声问道:“关于这次的赈灾贪污案,太子可有后续动作?” 颜水儿微微低头,鬓间的长发散落了几丝下来,将她衬得越发温婉动人。 “妾身这才入东宫几日,便是再日日承宠,殿下也断不会告诉妾身这等机密之事。” “哦 ?”贵妃挑眉,“可是太子妃跟本宫说的是,你日日承宠不算,还次次踏进了太子的内殿书房,难道你是说,太子妃在欺骗本宫?” 颜水儿脑海中猝不及防的闪过一丝担忧,难道太子的文华殿内也有贵妃和太子妃的人?否则她们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紧急时分,她的脑中每一个细胞都在飞速运转。 眸光微转,她侧过头,微微抬眸,望着贵妃的易经上的华珠,诚恳的道。 “妾身并非此意,殿下确实让妾身入过内殿,只是每每都是些红袖添香之举,关于赈灾贪污这等朝廷大事,殿下并未曾与妾身说起过。” 贵妃听罢后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种,眼眸有一瞬间的幽深。 她感叹道:“你竟真入了太子的内殿书房,倒是本宫小看你了。” 颜水儿倏地抬头,瞪大眼睛望着贵妃。 贵妃诈她! 贵妃毫不掩饰的看着她笑:“太子将文华殿看得滴水不漏,太子妃那点小手段如何能瞒得过太子的耳目?” “倒是你这丫头,比太子妃聪慧多了。” 颜水儿收回目光,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也勾起唇角,笑着回应道:“当不得娘娘夸奖。” “妾身虽没探听到殿下对于赈灾贪污案的后续,但却不经意间听殿下提起过,他似乎是想趁这段被陛下禁足思过的时间,微服私访,悄悄去江南一趟。 想来莫不是要亲自去查探一番?” “哦?太子这都与你说了?” 贵妃眼神却一凝,眉头一挑,显然这个消息让她也很诧异。 颜水儿微微颔首,面露羞红:“您也知道,男女之间,总有那么一瞬间情浓不设防的时候。” 贵妃微微点头,再次放下了茶盏,这是这次,邬仇捧上来的却是奖赏,非常丰厚的奖赏。 “你做得很好。” 如此这般,直到她离开昭阳殿前,贵妃对她的态度都十分温和。 最后颜水儿起身告退时,贵妃还亲自招了她去到她身边,轻柔的拍了拍她粉嫩的小脸蛋,意味不明的笑道。 “你最终,总是会回到本宫身边的,水儿,本宫等着你。” 颜水儿面带沉思的跨出了昭阳殿的宫门。 贵妃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贵妃笃定她将来宁愿放弃太子给予的盛宠也要回到她身边? 是觉得男人一定会薄情弃了她,还是…… 颜水儿脚步微顿,双眸如平静的湖面落下了一颗石子,有了阵阵涟漪。 在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后,即便真相再不可置信,那也一定就是真相。 ——她的身世。 原身身上关于身世的谜团,贵妃一定知道些什么。 而就她所知的这些,就足以断定颜水儿未来一定会站在太子的对立面。 颜水儿目露不解。 若这真是不可抗拒的命运,系统又为什么会将她和太子死死绑在一起? 系统那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主线任务,就像在明晃晃的告诉她—— 太子活着,你才能活蹦乱跳的享受生活。 太子死了,你也离嗝屁没多远了。 这种情况下,她敢反水? 第51章 野兽 颜水儿走出昭阳殿外,看到了殿门外拐角处等待着她的仲绿。 她向着仲绿的方向脚步一拐,却没成想那人脚步匆匆,转瞬便不见了人影。 颜水儿:“?” “主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仲绿带着些小喘地从身后追上来,下意识的随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除了草木繁花,什么都没看到。 她试探问:“主子您在看什么,需要婢子帮忙吗?” 颜水儿诧异回头:“仲绿?” 仲绿眨眨眼,有些懵:“是婢子啊。” “那……” 颜水儿下意识地用手指向了刚才的拐角处,蓦地一怔。 如果说仲绿一直在大殿的耳房里待着,直到她出来,这才追上来,那么她方才一眼望去与仲绿背影一般无二,甚至都穿着藕绿色衣裙的宫女,是谁? 是她看错了吗? “主子,您怎么了?是贵妃娘娘她……为难您了吗?”仲绿上前搀扶住她的手臂,小声道。 颜水儿回神,带着仲绿一起往回走。 她摇摇头:“……不是。” “或许真的是我看错了吧。” 仲绿长舒一口气:“那就好,婢子就担心贵妃娘娘对您动怒,您身为晚辈,难免会吃亏。” 颜水儿轻笑:“不论是不是晚辈,如贵妃娘娘那般的人物,又怎么会轻易动怒。” 便是她累世的仇人在眼前,贵妃都不见得会真的发怒。 人之所以会情绪激动地发脾气,都是因为没办法后的无奈之举。 一个人越是不容易动怒,就说明她手里的底牌越多。 相反,如果一个人动不动就发脾气,那就说明她手里已经没有什么底牌了,也就只剩下发脾气这一点能耐了。 在这深宫之中,荣宠至今且权柄长盛不衰的贵妃,又怎么会是后者。 颜水儿不愿在昭阳殿内殿外多谈论于此,她环视了下四周,宫殿外琼楼玉宇,长阶漫长,八方空旷人稀,只余寂静之声。 明明伺候贵妃的宫人是最多的,可她却从中看不到一点乱象,着实可怕。 更可怕的是…… 颜水儿握紧仲绿的手臂,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地问:“太子妃的车驾已经回东宫了吗?” 仲绿点点头,脆声应道:“是,太子妃娘娘从主殿出来后,便去了隔壁东配殿,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摆了仪架回东宫了。 想来这会儿应该是快到东宫门口了吧。” 颜水儿眼前一黑:“……” 顺风车没了,她们要靠双腿走回去了。 噩耗啊。 …… 昭阳殿内。 只有冉贵妃与邬仇二人。 邬仇将一纸密报恭敬递给了贵妃,询问道:“娘娘,东宫那边传来消息,凝香阁已被监视,我们是不是要有所行动?” 冉贵妃一目十行地看完简略的密报,随即转手便将它点燃,扔进了正在燃烧的宫灯里,轻描淡写地道。 “一子废棋罢了,犯不着兴师动众。 传令下去,提前收手,命人将那些东西转移,用一些淘换下来的替换过去。” “喏。”邬仇微微颔首,随即迟疑道,“那这位颜昭训……” “你担心她会背叛本宫?”贵妃道。 邬仇连忙躬身:“奴才不敢,奴才当然相信娘娘您的手段,只是如今出了太子这个变数,怕是会多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 “太子的态度确实耐人寻味,不过这也正好帮本宫试试她的能力不是吗? 等她再回到本宫身边时,将会是一把更为锋利的剑,会为本宫斩尽一切阻碍。” “咔。” 一朵娇嫩欲滴的花朵被带着丹蔻的指尖用力一折,瞬间便滚落到了纤尘不染的地下。 贵妃勾唇,缓缓一笑:“这深宫无聊,本宫还等着看好戏呢 。” 她收回手,接过身后邬仇递来的锦帕轻轻擦拭,而后一脚踩在不过刚刚盛放的花朵上,转身离去。 只余地上被碾落成泥的落红,昭示着它曾经的美丽。 …… 带着仲绿走了好一会儿的颜水儿,这才将将走出偌大的昭阳殿。 即便是身体底子再好,她也不会用内力,这么迂回婉转的一通走下来,唇角已经带上了微喘,她身后的仲绿就更加了。 颜水儿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回头,忍不住感叹。 “贵妃娘娘究竟是有多受宠啊,这昭阳殿的占地面积,大概是别的宫殿的两倍有余了吧。” 颜水儿以她曾经逛过故宫好几次的经历发誓,这里绝对扩建过。 “具体的……婢子……不知,只知道……陛下……曾几次……将昭阳殿附近的宫殿……合并给了贵妃娘娘……” 仲绿在她身后边喘气边忠心耿耿地回答道。 颜水儿不忍回望:“要不……咱们休息会儿?” 明白她意思的仲绿小脸一红,小声道:“其实婢子平常不这样的,只是奉仪您走的太快,婢子、婢子跟得急了点……” 颜水儿诧异,她走的很快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那就先休息会儿吧,反正这才刚出昭阳殿,离东宫还有好一段路,等会儿、我……” 颜水儿的话音突然渐弱,然后戛然而止。 仲绿看着她微微瞪大的双眼,好似在一瞬间浑身的头发都快要立起来了。 她迟疑问道:“主子?” 颜水儿后背渗出涔涔冷汗,她后退一步,腿下意识地有点软。 “仲绿啊,这宫里,有谁养宠物的吗?” 仲绿不明所以,却也情不自禁地用气音回答道。 “宫中光阴漫长,许多进宫的主子娘娘们都会养上个一两只的。” 颜水儿:“那有养狗的吗?” 她干笑着形容道:“就是那种高高的、大大的、看起来凶凶的,还会死死地盯着你,像是下一秒就要仆上来咬你一口的那种……” 仲绿思索了一瞬:“照您这般形容的话,大约就只有七殿下养在身边的野狼犬了。” “虽是猎犬,却有狼的血脉,它常常被七殿下带去野外,任由它在丛林与猎场中厮杀,算是宫里数一数二惹人惧怕的宠物。 嗯,说是宠物其实也不太贴切,七殿下从没给它取过名字,也不拘着它肆意奔跑。 它就像是生长在皇宫里的一只野狼,几乎已经看不到身为犬类的忠诚与乖顺。” “不过您也不必太害怕。”仲绿腼腆地笑着,安抚道,“七殿下如今居住在宫外的皇子府,除了例旬给陛下与贵妃娘娘请安,或是得到召见,几乎已经不怎么进宫了,他养的野狼犬自然也是很少见了。” 颜水儿虚弱一笑,努力对着仲绿身后释放出自己全部的善意。 可惜对方似乎没有接收到。 她们不过交谈了数息,这只野狼犬便已缓缓弓起了身子,整个身体都已经蓄势待发,给颜水儿看的瞬间汗毛耸立。 它的眼中带着的是最纯粹的野性和猎食者眼里瞄准猎物的凶狠。 那凶猛的兽瞳倏地一竖! “吼!” 低吼声随之传来。 矫健有力的后腿双双一蹬,仲绿这才惊慌失措地回头,发现早已伺机潜伏在身后不知多久的野兽。 只见它直接越过身前的仲绿,对着她如闪电般俯冲而来,颜水儿嗖地转身,拔腿就跑! 淦!! 她身上没几两肉,不好吃啊狗砸!!! 第52章 你可真沉啊 人的潜力一旦被激发出来,那就是无穷的。 颜水儿自己都没想到,从小在都市中长大的她,有一天竟然会无师自通的爬树,还是这么高的树。 那身手麻利的,感觉自己都可以和猴子比上一比。 她像一阵风一样地往身后跑去,周围的树木景致全都如流线般飞速退后。 风呼啸着刮擦着她的脸颊,可她却无心她顾,只知道拽着裙子,双腿如风火轮般倒腾着,都快和地面摩擦出火了。 但可能是平常不怎么爱运动的缘故,即便她现在沾地即飞,也抵不住耐力不行,没跑多远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原本稍稍拉开的距离立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颜水儿抽空回头看了眼,顿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于是脑袋空白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奔跑的脚步一拐,就来到了目视距离里最高最大最粗壮的那棵大树,三下五除二蹭蹭蹭地就爬了上去。 “呼……呼呼……” 嗓子喘得像拉风箱,喉咙干渴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冒烟,但颜水儿却已经管不了了。 她像只考拉一样地抱住了一直稍显粗壮的主干枝杈,跨坐地趴在上面,手脚都在发软打颤。 “乖乖……我究竟是怎么上来的……” 她喘着粗气惊叹了一秒后,望着脚下的高度又蓦的欲哭无泪。 “娘诶,我待会儿究竟要怎么下去……” “那狗砸追上来了吗?怎么没动静了?难道跟丢了?” 颜水儿咽了咽发干的嗓子,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她整个人稍稍往前挪了挪,探头探脑伸头往下张望。 然而大树的枝叶太过茂密,层层枝丫的阻挡下,她甚至都不能看到脚下的土地。 别说那狼狗追上来没有,便是自己究竟爬了多高她都不清楚。 “要是就这么跳下去,会被摔死的吧?” 颜水儿缩回脑袋,瞬间打消了脑子里刚冒出来的念头。 她情不自禁地咬了咬下唇,左右张望了会儿,等手脚恢复了一点力气后,鼓起勇气,往大树的另一边挪过去。 也不知道她现在跑哪儿里去了,但没关系,大树的另一面的旁边就是一面宫墙,她只要努力够着,再扒着墙壁跳下去,开启导航就能回东宫了。 颜水儿想得很美好,但现实是她手脚似乎是有点短了。 虽然在人类女性这个群体来说,她的身高身材比例都十分不错,但奈何放在大树的枝丫上就很不够看了。 “刺啦——” 衣裙被刮破的刺耳声响起,颜水儿只能默默心痛一秒,然后继续往前挪。 好看的衣服总是不经磨损的,她懂。 一步,两步,三步…… 一寸,两寸,三寸…… 颜水儿十分有耐心地调整着自己的方向和位置,尽量不发出多大的声响,以免将可能迷路失去猎物踪迹的大狗子给吸引过来。 “哗啦啦。” 繁密的树叶被一双指尖带黑的白嫩小手轻轻拨开,露出了一张素面朝天却过分美丽的小脸。 只是那小脸上此刻却沾染上了几许不明的黑灰,脑袋顶上也落上了好几片叶子,整个就像是一只闯了祸躲起来还忍不住探头探脑的麋鹿。 对面,正靠着另一棵相同大树树干的秦桓不期然地看到眼前这一幕,蓦地心中一悸。 随即唇角缓缓勾起。 不是那种若有似无、漫不经心的笑,也不是眼含讥讽与自嘲的嗤笑,而是似一阵阳光疏朗的风,温柔地勾起了唇角,眉宇舒展间,仿佛所有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而此时,正蹲在树上的扒拉着树叶的颜水儿也看呆了。 在拨开树叶视野清明的那一瞬间,她应该看到的明明是威严的高墙,是高耸的楼阁,是湛蓝的天空,是踏实的大地…… 但 她唯独没想到,自己第一眼看到的,竟是无甚表情面容淡漠地站在不远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太子。 他以一种懒散不羁的姿态依靠在绿荫茂盛的大树下,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 一身玄色的衣袍将清爽精壮的身体轮廓勾勒得无比贴合,散落的金色光芒从身后投射而来,将他整个人都晕染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矜贵与神圣。 像是落入凡尘渡劫的上仙,却总忍不住得到上天的偏爱与垂怜。 一枚落叶恰巧在此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它从树枝上脱落,缓缓飘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迎着光抬起,温柔地将它接在了手心。 “哗啦啦。” 一阵劲风没有预兆地从彼端吹来,仿佛刚刚只是一个开始,数以十计的落叶纷纷扬扬地洒落而下。 飘扬在他身边,落在他的脚下,让他整个人的冷冽淡漠都温柔了许多。 颜水儿看呆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忘记了任务,忘记了过去,甚至忘记了未来,她只看到了现在。 “蹭。” 然而沉沦在美丽中的代价是惨痛的。 就只是这么一瞬间的失神,她原本小心翼翼控制住的脚步顿时一滑,整个人猝不及防的就从从墙头伸出的枝丫上跌落了下来。 “啊——!” 惨叫声响彻这片天地,颜水儿吓得小脸惨白,死死闭上了眼睛。 只有双手下意识地抱住了头,企图能有一瞬间的缓冲。 失重的感觉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身下悬空的大地上,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想不起来。 只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 完了。 要完蛋了。 “嗖!” 一道破空声从身后响起,而后仿若‘嘭’一声,眼前的高墙好像狠狠地震动了一下,下一秒,她便落入了一个温和而宽广的怀抱。 颜水儿:“!” 温热的余温从身后传来,熟悉的怀抱整个包裹着她,帮她抵御着下落时失重带来的冰凉,与因胆怯与惧怕而带来的未知和惶恐。 有力的大手一手拖住了她的腰,一手挽住了她的双腿,从膝下穿过。 她的小脑袋牢牢地落入了前胸正呼吸的位置,起伏的胸膛带来了淡淡的好闻的雪松香,让她悬着的心一瞬间有了安定感。 是颜水儿从前追求了半辈子都未曾拥有过的安定感。 两人随着强大的惯性直直而下,落地的一瞬间却没有丝毫震颤,反而轻飘飘的如同落叶。 倘若不是脸上还残留着呼啸而过的风刮擦过的微微刺痛,她甚至会以为方才的一切全都是幻觉。 下意识的收紧环住他脖颈的双臂,颜水儿红唇微张,缓缓抬头,失神的看向那张如玉般的面容,与他深邃的眼眸缓缓相撞,似乎就快要迷失在其中。 然后,她听到了秦桓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你可真沉啊……” 颜水儿:“……” 喵喵喵?! 第53章 爬得上却下不来?嗯? 颜水儿勉强挤出一抹笑,眼神却像是能直接将眼前之人扑倒,再狠狠咬上一口。 “这么沉可真是对不住您了,只是殿下不是应该在文华殿安养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秦桓没回答,只是好整以暇地瞥了她一眼。 发现自己还紧紧箍住人家的脖子,颜水儿愤愤磨牙的表情蓦地一顿,而后讪讪松开,麻溜下来,后退了好几步。 怀中的柔软一空,秦桓下意识抬手,却在瞬息之间转向,抚了抚自己衣袖上落下的树叶,而后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来看看孤曾经亲自种了大半年的银杏树。” 颜水儿果然没看到秦桓那一瞬间的不自然,只将眉头扭成了麻花,纳闷道。 “种在昭阳殿外?” 太子和贵妃的关系有好到这种地步吗? 秦桓侧过身,眼眸掠过身后巨大的银杏树,眼中划过一瞬间的恍然。 “陪凉平、婉柔两个小丫头种的,当年这儿还不是昭阳殿。” 随即回过头,不再多说,反而问起她来。 “倒是你,怎么上去的?” 他好看的眉峰一挑:“孤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长安城中的女子会爬树,爬得上却下不来?嗯?”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哈,上树是人在危急时刻刻在身体里的本能?” 颜水儿努力撑住自己脸上佯装淡定的弧度,试图科学挽尊。 秦桓眉峰微蹙:“遇到危险了?” 一说到这,颜水儿顿时垮脸,拽着秦桓的衣袖就想拉着人走。 秦桓的眼眸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腕上,没有言语,眉峰却逐渐平缓。 “嗯,可能不小心碰到七殿下养的野狼犬了,不知道为什么逮着我就是一个饿狼扑食,还好我跑得快!” 颜水儿心有余悸地拍拍小胸脯,情不自禁地又加快了脚步。 秦桓悠哉游哉地跟着她的步伐,边走边问:“你在贵妃殿里待了很久?” 颜水儿下意识地思索:“有那么久了吧。” “贵妃宫中有一种熏香是那只野狼犬最讨厌的,往常秦涿进宫的这日,整个昭阳殿几乎不会燃这种香料。”秦桓嘴角微微一勾,带着点冷意,“但今日例外。” 颜水儿脚步一顿,气。 又被贵妃摆了一道。 只是说到这,颜水儿想起了正事。 她缓缓放慢脚步,和身后的秦桓逐渐靠近,两人的臂膀几乎相隔不到一拳大小。 “殿下,您想亲下江南探查贪污案存银下落的消息我已经想办法告诉了贵妃,您觉得她会信吗?” “不会。”秦桓回答得很快,甚至不需要过多思索。 “?” 颜水儿忍不住扭头看他:“那你让我告诉她这个干什么?” 魏正趁着晋位不动声色递给她消息的时候,她甚至都想到了地下党的接头,以为是什么重要情报。 结果,就这? “给你这个小眼线交个差,不然你打算说什么?”秦桓睨她一眼。 颜水儿嘿嘿一笑装傻,试探地望着他不辩深浅的神色:“胡诌一个?” 秦桓给了她一个略显复杂的眼神。 她讪讪一笑:“是不太靠谱哈。” 但她一个用来离间太子和皇帝的工具人,打探不出来什么消息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她又不是特训的间谍。 或许是她脸上的神情有些不以为然,秦桓凉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孤连宠你数日,若当真连一个稍显靠谱的消息都没打探出来,你以为一颗在贵妃眼里已经完成了使命的棋子,最后会有什么下场?” 颜水儿猛地一惊。 她下意识抬头,略有些失神地望向秦桓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后怕在此时袭上心头,她嗫嚅道。 “可妾身,好歹也是武安侯府出身的女儿啊……” 秦桓点出一个残酷的事实:“武安侯之女是颜澜漪,和你这个刚入东宫的小昭训有什么关系?” 颜水儿小脑袋微低:“方才在宫殿里贵妃已经给妾身的茶水下过药了……” 秦桓见她知道怕了,稍稍缓和了些语气:“你以为孤为什么请李太医来教你?” 颜水儿抿抿唇,又道:“那妾身这次‘探听’来的消息,贵妃过不了多久便会知道是假的,下次……” “那就让假的变成真的。”秦桓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嘴角含笑,眼眸却漆黑如水。 颜水儿诧异抬头:“难道殿下您真打算亲下江南?” 那京都这边呢?东宫众人呢?全都留下? 太子不还朝了吗?肃帝真的会准他出京吗?贵妃会让他安然到达江南吗? 一切的一起都是未知的,是不确定的,更别提去到江南后,眼前一抹黑的调查和其中潜藏的危机了。 颜水儿越想心中越慌,可她却没发现,自己心最慌乱的时候,却是刚刚知道太子真的要离开的刹那。 嫩白的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衣袖。 当她明白太子不是说来玩笑后,眼中浮现起了难得的怒火,目露自责与担心,语气也有些冲:“那您还让妾身告诉贵妃这个消息?!” 当真是嫌路上将要遇见的刺杀不够多是吗! 见她炸毛,秦桓罕见地一怔,他长身而立地挺立在那儿,缓缓低头,眼眸却温柔。 颜水儿只觉那双清淡却幽深的眼眸无比靠近,其中翻涌的暗潮仿佛温柔地漫过了她的全身,令她止不住地颤抖。 她下意识地觉得脸颊有些热,忍不住微微侧过头去。 低醇的轻笑声传来,秦桓问道:“小兔子不打算咬人了?” 颜水儿立马不热了,她羞恼地转过头,瞪,使劲儿瞪! 秦桓轻笑着摇了摇头,这次换他走在前面拉着她走,一拽一拽地,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四周空旷无人,尤其眼见太子和最近盛宠的颜昭训二人牵手漫步于此,即便是路过的宫人也会在识趣的远远行礼后,便转身退去。 “贵妃这般常年发号施令的上位者,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她都不会轻易相信,哪怕此人是她的心腹。 而一旦被她认定为是假消息的事实突然成真,她会下意识地相信自己的判断,觉得这才是掩盖在表象后的真实。”秦桓道。 颜水儿微微皱眉:“可贵妃会让您如愿吗?” 看在昭阳殿内贵妃直接问她太子关于江南赈灾贪污案后续动作就知道,这件事一定与她关系不小,她难道会眼睁睁看着太子亲下江南去查明真相吗? 有些事有的人不想办不能办亦或是办不到,但这些官场的潜规则在太子面前就开始变得形同虚设,因为这些规矩和约定俗成的风俗,约束也阻止不了当朝的国储。 与其花费力气派杀手一路下江南地去刺杀太子,不如直接将这个苗头扼杀在摇篮里——让太子去不成江南。 而最直接也是最好用的办法,就是让太子回朝。 一旦太子重新出现在朝野,出现在文武百官和帝王的视野之下,他自然就去不成了江南。 但贵妃真的会愿意让太子回到她好不容易让其暂时出局的朝堂吗? 尤其还是要自己亲自帮忙的情况下,对贵妃这样高傲的人来说,简直不亚于亲口生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两相其害择其轻。”秦桓的声音沉稳,神情却晦暗不明,“与其让孤重新回归朝堂,贵妃一定会选择在江南之事上顺水推舟。 只是大约不会让孤这般轻松如愿,顺势插些人手进来光明正大地监视孤,对贵妃来说易如反掌。” “所以……殿下是想借贵妃之手,让陛下同意您微服私访,亲下江南,同时还能借力打力,让您突下江南的行为不会招致太多人的怀疑。” 颜水儿一边理顺太子的心思一边忍不住地赞叹总结道。 望着身边小姑娘那仿佛带着光望向来的清澈眼眸,秦桓原本沉重的心情忽然一松。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心情颇好地补充道。 “还有一点,贵妃会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但实际上我们早就做好了准备。 化被动为主动,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第54章 秦涿 “那殿下会带……”我去吗? 颜水儿想到了自己的任务,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兽类的低吼声给吓得缩了回去。 “吼……” 带着威胁和警告的足有半人高的野狼犬突然出现在不远处,颜水儿顿时小脸一白,拽着秦桓的衣袖就躲到了他身后。 “就、就是它……” 秦桓目光一凝,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身后的娇小身影,漆黑如渊的双眸与那双充满了野性与撕咬欲望的兽瞳对峙着。 野狼犬再次缓慢弓起了身子,只是这次却轮到它汗毛倒竖,浑身硬邦邦的毛发像针刺般地立了起来,足以昭示它的忌惮和犹豫的退却之心。 当野兽不再凶猛,不敢再进攻,那它就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失去了最引以为傲的武器和砝码。 秦桓抓住机会,上前一步,野狼犬退一步。 上前一步,退一步。 步步紧逼。 “嗷呜……”野狼犬一边低吼着一边重重喘息着向后退。 直到它撑不住几乎快要败下阵来时,一道清洌好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咱们的太子殿下,如今已经沦落到要和畜生对峙的地步了吗?” 颜水儿下意识回头。 只见来人一身金光闪闪的繁复衣袍,将他原本白皙清秀的面容衬托得华贵异常。 乖巧的眼角下有颗泪痣,明明笑得和校园中的初恋学神一般令人心动,却又莫名让人感觉如芒在背,仿佛被什么巨型野兽给盯上了。 男子闲庭信步地走过他们,来到对面的野狼犬身边,蹲下轻轻抚摸着。 明明一个字都没说,可野狼犬就像是找到了依靠和归属,亲昵地对着他蹭了蹭,而后安静地蹲在身侧,再无一点焦躁和不安。 七皇子,秦涿。 颜水儿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此人的身份。 而被损的秦桓也没什么恼怒的迹象,只是淡淡地回道:“没办法,有些畜生总是学不乖,既如此,就不要怪孤出手教训了。” 只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的却不是野狼犬,而是安抚着野狼犬秦涿。 “这样啊。”秦涿遗憾一笑,脸上带着些惋惜,“那真是可惜了,野兽已长成,大约这辈子都学不乖了呢。” 他低头看着野狼犬,笑得温柔:“你说是不是啊?嗯?” “倒是太子您。”秦涿复又抬眸,似笑非笑地望着颜水儿身上刚被树枝划破的衣裙,意味不明地道,“如今还能安稳活着与美同游,臣弟心甚喜之。” 秦桓低沉的嗓音淡淡,并不在意他语气中的尖锐与锋芒。 “孤很好,不劳操心,先管好你自己吧。”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秦涿笑容微缓,如翼般的眼睫轻颤了几下,缓缓起身,与太子隔空相望。 半晌,秦涿微微一笑,乖巧得很:“臣弟会的。” 随即用力拍了拍野狼犬的头,起身离去道:“走了,咱们这种不讨人喜欢的人就不要待在这儿惹人厌烦了。” 野狼犬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嗷呜’一声,甩了甩大脑袋,垂头丧气地跟着秦涿亦步亦趋的走了。 颜水儿看着一人一狼狗和谐离去的画面,问秦桓:“这位便是贵妃的亲子,当今的七殿下吗?” 秦桓点头:“是。” 颜水儿转头望他:“可我为什么觉得你们很熟的样子?” 秦桓诧异她的敏锐,眉峰微挑:“有吗?” 颜水儿小脑袋点点:“有,我直觉向来很准的。” 秦桓轻笑一声,拉着她上了已经等候在不远处的明黄车驾上:“不熟,只是小时候他也在母后的宫里养过一段时日,七八岁的时候才回到贵妃身边。” 颜水儿对他这话持保留态度:“那这么说的话,小时候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啦?” “嗯,那 时孤带着他,凉平带着婉柔,常在母后宫里作伴玩耍。”秦桓跟在她身后上了车驾,随后对外边的宫监道,“回宫吧。” 颜水儿还欲再说,车马起驾时一个摇摆让她身体下意识地一仰,一手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座椅上的软垫,另一手就近抓住了秦桓的手肘。 话又咽回了嘴里。 秦桓任由她抓着,另外伸出二指微曲,敲了敲马车内的一个机关格,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食盒,打开,放在一旁的案桌上。 “方才没抓够,还想继续?” 颜水儿听得老脸一红,呲溜一下就收回来了小手,于是两只手全都抓在软垫上,坚决不再让自己再瞎顺手。 只是当食盒打开时,里面沁人心脾的淡香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那软糯晶莹的视觉触感让她的视线下意识的留存在了上面。 “这个是……” 秦桓:“早前便听说江南那儿的红酥手很是有名,前阵子苏玉泽遣人寄送了些东西回京,孤便顺道让他带了份。” “你若不想吃,便算了。” “吃!怎么不吃!”颜水儿对着秦桓甜甜一笑,而后笑靥如花的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品尝起来,幸福的眼睛都要弯起来,“好好吃呀。” “软软糯糯,却又劲道甜爽,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如饮甘露,若是闭上眼,就像是亲眼见到了江南的春天一般,美妙极了。” 颜水儿眼睛发光的发表着评价。 秦桓轻笑一声,看着她的眼神确是柔和的:“真有那么好吃?” 颜水儿肯定道:“好吃!不信殿下你试试?” 秦桓眸光流转,沉声反问:“若是让你日日都吃,腻了也吃,你还会像今日这般喜爱吗?” 颜水儿眨眨眼,鼓着腮帮子看向他,却是问道:“为什么你就笃定我会腻呢?” 美食就是治愈人间的天使啊,只要是好吃的,她这辈子都不会腻的。 秦桓一怔,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随即失声一笑,眉眼间松懈了几许,就连整个人都温和了许多。 “孤就不该将你与常人论之。” 颜水儿气,又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中的红酥手:“什么嘛!” 说说闹闹间,两人随着车架回到了东宫。 在下马车的瞬间,颜水儿兀的动作微停,脑子里有一道念头一闪而过。 她是不是……好像忘掉了什么? 第55章 还挺机灵的 仲绿已经幽怨地盯了她好几个时辰了,颜水儿的脸都笑僵了。 仲绿哀婉地叹了口气:“没关系,不过就是主子您和太子殿下在一起的时候,奴婢在找你。 主子您吃着好吃的红酥手的时候,奴婢在找你。 主子您回到水榭后舒舒服服地躺下了,奴婢依旧在找你。 左右婢子的着急不值钱,最后能被您想起来叫人去将婢子找回来,已经是婢子的福气了,婢子知足。” 颜水儿每听一句,便觉得身上的气焰熄灭了一些,等听到最后,整个人恨不得变成一个米粒大的小人。 “我错了……”她可怜巴巴地道歉。 “主子您怎能跟奴婢道歉?!”仲绿佯装幽怨的小脸上瞬间带上了惶惑与不赞同。 颜水儿却不解道:“本来就是我将你忘记了啊……你那么担心我,整个人都跑脱水了也没放弃找我,我道个歉是应该的……” 不如说只是道个歉她都有些不好意思。 谁知仲绿却叹了口气:“主子,奴婢生气的不是这个,您是奴婢的主子,便是最后您根本没将奴婢想起来,只要您是安好的,奴婢就是心安的。” 她低下头,抿了抿唇:“婢子只是自责,自责为什么当时没反应过来挡在您身前,这样那只畜生追的便是婢子了。 婢子贱命一条,没了也就没了,可您不一样啊!” “您不一样……” 颜水儿叹气,上前握住她冰凉的双手,感知到了她的后怕。 “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爹娘给的一条命,就都应该好好珍惜,人最不该的,就是自己轻贱自己,明白吗?” 仲绿低着头,沉默了半晌,嗓音难得的有些沮丧和低哑。 “婢子当时真的是把所有的噩耗都想了一遍……每多想一分便多害怕一分…… 那畜生又听不懂人言,婢子不在您身边,万一您遇到什么事,谁来救您? 若是迟了怎么办,若是晚了该怎么办……婢子,婢子怕极了……” 颜水儿上前拥抱住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家小仲绿最关心我了,是我的不是,下次一定带上你一起跑,好不好?” 仲绿吸吸鼻子,双手也环抱住了她,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平等与温柔。 她喃喃自语道:“要是当时,您能将婢子直接推出去该多好啊……” 仲绿的这句话太小声,以至于颜水儿就在她身旁也没听清,无奈再问她却怎么也不愿意说了。 颜水儿只得多安抚了几句,然后看着她回到房间,亲自帮她掖了掖被角,见她缓缓闭上眼睛,呼吸平稳,这才转身离去。 而她走远后,皎洁的月光下,是一双在暗夜里睁开的漆黑双眸。 清醒得没有丝毫睡意。 …… 颜水儿回到寝殿准备叫人抬水,打算用过澡豆洗漱后也早早休息。 “咚咚。” 谁知此时门外却传来了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她疑惑回头,扬声问道:“谁?” 男子闷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奴才藏冬,有事禀报。” 藏冬?他回来了? 颜水儿赶忙道:“进来吧。” “吱呀。”门扉被轻轻地打开,进来的人正是一身风尘的藏冬。 他走进来,在颜水儿的五步之外停下,一手在前一手在后,膝盖微曲地俯身行礼。 “奴才给主子请安。” “快起,是有什么消息吗?”颜水儿问道。 “是。”藏冬低声道,“奴才按您的吩咐,这段时间时刻注意着凝香阁的动静,就在今日,颜小主身边的符苹乔装打扮了一番,送出了两封信。” “两封信?”颜水儿疑惑。 “是。”藏冬详细解释道,“第一封信送去了宫外,奴才托一个出宫采买的同乡跟上去瞧 了,那封信最终被送去了武安侯府。 奴才的同乡刻意多等了一会儿,发现最后符苹是被武安侯府的家仆给推出来的,直接关在了外面。” “难道颜宵月因此和武安侯府闹崩了?”颜水儿疑惑地思索着。 藏冬知道这是主子在思考,不是真的问他,便贴心地等了一会儿,继续道。 “第二封信是奴才亲自跟的,比之送去武安侯府的,这封信符苹显得更为谨慎,她兜兜绕绕地转了好几个地方,甚至还去了趟昭阳殿。 但奴才害怕她声东击西,便让一个小宫监留守在昭阳殿宫门正门口,自己去了侧门候着。 果不其然,符苹等了好一会儿后,便悄然从侧门走了出来,然后径直去了婉柔公主的宫门口。” “奴才一直等到符苹出来,回到凝香阁,这才来向您汇报。”藏冬顿了顿,道,“只是信件的内容,奴才没打听出来,请主子责罚。” 颜水儿还在思考婉柔公主什么时候跟颜宵月有了关系,太子知道吗之类的问题,便听到藏冬的请罪,连忙回神叫起。 “你已经完成得很好了,定是费了许多心神和精力。 至于信件内的内容,你打听不到也正常,武安侯府和婉柔公主居住的宫殿又岂是能让人轻易打听到消息的?” 她起身,从身后的妆奁里拿出了几锭银子,递给藏冬。 “这银子你拿一部分给你的同乡,人情嘛,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她如今手握当时晋升时的奖赏和贵妃的赏赐,虽算不上富裕,但到底也不是当初那般连存档都买不起的穷鬼了。 有些人情打点自是不能让藏冬一人给出了。 藏冬也不扭捏,大方地上前接过:“喏,奴才替他谢过主子恩德。” 颜水儿笑:“谢早了,你自己的还没领呢,明个儿记得去仲绿那儿拿,今日早些回去休息吧,辛苦了。” 藏冬也跟着咧嘴憨笑:“奴才不辛苦,能得主子信重是奴才的福分,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奴才谢主子赏!” 随即恭敬地磕了个头,贴心的给她带上了门,这才转身退下。 而另一边,文华殿。 李太医正在给秦桓换药。 暗卫也禀报了一番关于凝香阁的动作,只是比藏冬打探得更加详细些,他们不仅知道了信件里的具体内容,还知道了其余也在监视凝香阁的人。 秦桓轻笑道:“能躲过其余人的耳目,她身边这个小宫监还挺机灵的。” “嘶。” 伤口处猝不及防被狠狠一揉,秦桓忙回头看向下了狠手的李太医:“您这是作甚?” 李太医笑得很乐呵:“人都说,沉浸在遐想中的人痛感会相对变弱,老夫便想试上一试,活血化瘀嘛。” 秦桓:“……” 算了,看在鱼儿上钩他心情不错的份上,就不和老人家计较了。 第56章 孤又没说不喝 第二天难得不用从文华殿往水榭赶,颜水儿原本想睡到自然醒。 可有人偏不如她的愿。 被仲绿摇醒、拉着洗漱、穿衣、再到上妆面,一套流程下来,颜水儿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下意识看了看窗外的天,晨光熹微,说是夜晚都有人信。 “你确定太子妃身边的茹盈在外边等我?有太子妃传召的口谕?” “是,婢子亲自接引的茹盈姑姑,不会有错的。” 仲绿一边点头,一边手脚麻利地帮她带上发钗,又给她套上鹅黄色的襦裙外罩。 “有病吧!这才几点?”颜水儿忍不住烦躁地吐槽。 她真的已经很久都没看到过凌晨五六点钟的太阳了,简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语气自然也不怎么好。 于是等收拾好后来到正殿,颜水儿面对茹盈的就是一张看起来很冷淡的小脸。 但其实她只是因为困而懒得有表情。 茹盈并不在意她的态度,一字不落地传达了太子妃让她往后开始每日晨昏定省的日子。 还明确地告诉她,太子妃接不接见看太子妃的心情,但她不能不去。 颜水儿:“……” 本就不富裕的心情,顿时雪上加霜。 “娘娘说了,无规矩不成方圆,她身为东宫嫔妃之首,理当承担起教导东宫妃嫔礼仪规矩之责。 昭训娘娘既是不再日日承宠,那这规矩便要开始立起来了。”茹盈一板一眼地道。 颜水儿看她的眼神顿时和赵阿母有的一拼。 可她偏偏没办法拒绝。 于是忍着气,皮笑肉不笑地扬起唇角,刚准备点头,却听得外面传来藏冬和人说话的声音。 颜水儿话头一转,下意识扬声道:“藏冬,是谁来了?” 外面的声音一静,少顷,藏冬带着一个小宫监走了进来,对着颜水儿行礼后道。 “禀昭训,是文华殿来人,说是太子口谕。” 颜水儿道:“太子也有口谕?” 她瞥了眼面色不太好看的茹盈,顿时满脸笑意对着藏冬身后的小宫监道。 “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那抑扬顿挫的语气,带着三分期待,五分娇羞,还有两分欲语还休,让等候在一旁的茹盈脸更黑了。 小宫监忙行了个礼,没起身,就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道。 “殿下让奴才今日上值后便来您宫门口候着,等您醒后用了膳食,再接引您前去文华殿。 至于殿下的吩咐,恕小人不知。” 颜水儿眨眨眼,对着茹盈道:“殿下之命岂敢拖延,只是茹盈姑姑,你看妾身现在还要去太子妃那儿立规矩吗?” 茹盈咬牙,脸上挂起勉强的弧度:“那自是以太子爷为主。” 于是连早膳也不吃了的颜水儿,就这么坐在明黄色的车驾里,晃晃悠悠地走在了去往文华殿的路上。 忍不住感叹,太子从贵妃那里回来后就愈发明目张胆了,也不拘束是不是晚上了,竟连白天也开始叫人传她去文华殿了。 只是如今也不用再和李太医进行特训学习,太子也无须再这般强势地对外宣告她的‘受宠’,既如此,此番召她前去的用意何在? 颜水儿带着思绪下了车,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身旁的仲绿道:“你去找含春,给我要点菊花枸杞和热水来。” 仲绿一脸懵:“主子您要这个做甚?” 颜水儿面不改色地扯大旗:“上次殿下说想喝我冲泡的菊花枸杞茶,今个儿来得匆忙,便现做一杯。” “是,婢子这就去!”仲绿一听是她要给太子的,二话不说去找含春了。 于是,当秦桓诧异地抬头,想问颜水儿怎么来的这么早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像端宝贝一样的端着一杯菊花枸杞茶进来,然后端正的放在了他面前,还满 心不舍却强忍留恋的样子。 秦桓:“……你在干什么?” “殿下,这是臣妾为了您翻遍古籍、呕心沥血冲泡出来的健体养生茶,于您的身体大有裨益,您赶紧趁热喝了吧。” 颜水儿忍不住殷殷嘱咐道:“最好一口气喝完,千万别浪费了。” 每月一百两一剂的治愈药剂啊,哪怕浪费任何一滴她都心疼,肉疼,还有肝疼。 秦桓:“……所以你翻遍古籍、呕心沥血,冲泡出来的健体养生茶,就是往热水里扔了一把菊花加枸杞?” “菊花散风清热、平肝明目、清热解毒,枸杞亦有解热止咳之效用,怎么就不健体养生了?”颜水儿理直气壮。 秦桓有一瞬间的无言。 “……出去千万别说你是李太医的弟子,孤怕他老人家承受不住。” 颜水儿撇撇嘴,问:“那您喝吗?” 心中却在恶狠狠地想,要是秦桓不喝,就这么浪费了她的一片心血,下次她就再也不兑……好吧,还是要接着兑换的,不然太子噶了她的任务也就没了。 颜水儿顿时忍不住悲从中来,打工人苦啊。 秦桓瞥了她丰富的面部表情一眼,拿起眼前的菊花枸杞茶:“孤又没说不喝。” “殿下。” 就在秦桓欲喝时,他身后魏正忽然叫了他一句。 颜水儿突然想起来,古代皇族尤其是皇帝皇后和太子,吃什么喝什么都是有专人先试毒的。 于是她自己先开了口:“殿下需要试毒吗?我可以来。” “不用。”秦桓淡淡拒绝。 而后微微仰头,性感的喉结微微滚动,便将手中的菊花枸杞茶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的瞬间,视野里便闯入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好奇与期待。 “怎么样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吗?” 秦桓失笑,不着痕迹地收起方才心中突如其来的一悸:“你当是灵丹妙药吗?是不是喝了孤还能长生不老,百毒不侵?” “好吧。”颜水儿略带惋惜地收回自己前倾的身体,转身坐到下首的椅子上。 看来系统在出品时调节了试剂药效,与这个历史位面融合得十分彻底,完全看不出奇异之处。 灵动的笑颜乍然离去,秦桓有了一瞬间的不适应。 看着离自己不是很远的位置,明明从前觉得下首的位置恰到好处的他,第一次觉得这个距离有点不合理了。 他失神了刹那,而后回过神清了清嗓子,开始说正事。 第57章 敲山震虎,一箭三雕 “所以,明晚要追踪的人武力罕见的不弱于卫统领,机会只有一次,为保周全,最好是能根据他留下的痕迹追踪他的行进路线。 然而此人身手又异常敏捷,几乎留不下什么踪迹,因此鲜有人能追踪到,所以您便想到了我?” 秦桓点点头,肯定她的总结,并询问道:“除了画图外,你可擅长依据人留下的痕迹进行追踪?” 颜水儿思考了会,给了确定答案:“可以一试,但如果要精确到某个人的话,需要让我提前见他一面。” 毕竟会画路线图的人,一般方向感都不会太差,她也一样。 但那只是针对正常情况,像太子说的这种飘来飘去的就不在她的服务范围之内。 所以她再次想到了系统导航。 倘若是一个陌生人的话,她能尝试加进乙方队伍里吗? “可以。”秦桓对这个要求表示理解,“只是这场见面不能刻意,否则容易引起怀疑。” 他顿了顿,对颜水儿道:“明日你参加完宴会,便走假山后的小道回来,若是碰见一个身着黑衣且手心有伤正在滴血的男子,便是了。” “明日,参加完宴会?”颜水儿疑惑。 她有什么宴会需要参加吗?她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秦桓好整以暇地低头继续处理公文:“等会儿回去你就知道了。” 颜水儿默默在心里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对这种谜语人的行为表示不屑,面上却问道。 “那殿下也会去吗?” 秦桓兴致缺缺:“孤身子孱弱,不去。” 唬三岁小孩呢! 颜水儿当初特意询问过李太医,噬心蛊不发作的时候,太子与常人无异,甚至相比起普通人各方位都要更厉害一些,毕竟是被激发过潜力的人。 只是想到太子前不久才发过一次病,她到底没说什么,只在最后小心翼翼地试探的提出了一个要求。 “殿下,若是这次妾身差事办得好,可不可以求一份奖励?” “哦?”秦桓感兴趣地抬起了头,“说来听听。” 颜水儿难得严肃了态度,像向太子投诚的那天晚上一般,满目认真地道:“妾身想开一家商铺。” …… 得到太子回复的颜水儿高高兴兴地直接去熟悉的东配殿睡了个回笼觉。 然后又吃了一份未曾重样的点心。 一碗藕粉蟹肉羹、一碗鲜果露,里脊肉与蟹肉混合的包子鲜香,椰蓉和豆沙沁人心脾的香甜…… 多重种滋味瞬间占据了颜水儿的小脑袋瓜,一瞬间,只觉得这个世界都是美好的。 吃饱后,她才优哉游哉地往回走。 等回到水榭,刚坐下喝口热茶,还没来得及询问系统她方才想将陌生人加入乙方队伍的想法究竟靠不靠谱,没成想藏冬又进来禀报。 “回主子,傅良媛身边的鹿瑶姑姑来了。” “傅良媛?”颜水儿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而后忽然想到了太子说的宴会,忙对藏冬道,“快迎进来。” 当初她去拜访傅良媛的时候,人家可是好生招待她的。 别管是不是真心,至少该有的尊重和面子都是有的,既如此,她自然也要回以尊重。 于是颜水儿面对着鹿瑶的时候,表现得十分和蔼可亲。 “请昭训娘娘安。” 鹿瑶进来后先是在不远处行了个标准的请安礼,等到颜水儿说‘起’后,这才规矩地起身,然后缓缓的说明自己的来意。 “原本明日就该是太子妃娘娘筹备的品茗会了,只是今日上午茹盈突然宣称娘娘犯了头疾,这品茗会便霎时落了空。 我家娘娘不愿太子妃娘娘的心血白费,再说那一应物件都是早早报备内府司备好了的,湖心亭也修建得甚有雅致。 想了想便又做了这牵头人,诚邀各位主子娘娘们明日前去品茗赏景,也算 是全了这一段缘分。” 鹿瑶上前几步,躬身递了一个满是墨绿的清幽请柬来。 “这是我家娘娘亲手书写的请帖,还望昭训娘娘明日亲临品茗会。 上次得见匆忙,未能与昭训娘娘好生相谈,我家娘娘心中也甚是遗憾。” 仲绿上前结果请柬,递给颜水儿。 颜水儿打开一看,清秀的簪花小楷就这般映入眼帘,不失规整的同时还带了三分清雅,与这墨绿色的典雅请柬相得益彰,融合得恰到好处。 她欣赏了几刻后,笑着回答道:“替我回你家主子一声,就说感谢她的相邀,明日我必准时赴约。” “喏。”鹿瑶面带笑意的点头应承道。 “只是……”颜水儿言语迟疑地问道,“今日晨间,太子妃娘娘身边的茹盈还来了我这儿,那时娘娘应该还是好好的,怎么一眨眼间,就又犯了头疾呢?” “是啊。”鹿瑶言语间表示了恰到好处的遗憾,“我家主子也在惋惜呢。” “只是太子妃娘娘这头疾似乎是老毛病了,从闺阁时就有的,也是没有办法。 瞧了多少太医,吃了多少药丸子都不见好,我家娘娘也时常为太子妃娘娘忧心呢。” 鹿瑶滴水不漏地回应道。 颜水儿笑着应承几句,便目送她离去了。 等鹿瑶离开后,颜水儿收敛了嘴角的笑容,唤来了侍立在门外的藏冬。 “今天上午,太子妃可出过揽月轩?” 藏冬答道:“未曾。” “那可有人去过揽月轩?”颜水儿继续问道。 藏冬顿了顿。 颜水儿看向他:“谁?” 藏冬低下头:“太子殿下。” 第58章 二选一 然而令颜水儿没想到的是,在鹿瑶走后没多久,她这儿又迎来了姜承徽身边的贴身侍婢。 “你也是来替你家主子送请柬的?” 颜水儿接过仲绿转递过来的桃花请柬,满是诧异地反问道。 “是。”那宫婢应和道,脸上却带着藏也藏不住的得意与自傲,“明儿这场赏花宴,一直都是我家娘娘协助太子妃娘娘筹办的。 如今太子妃娘娘抱恙,那这主家的身份我家娘娘自是当仁不让了。” “便是殿下的亲妹妹婉柔公主,也应了我家娘娘的邀约明日前来赴宴,殿下若是得空,想来也会亲临。” 颜水儿都没来得及吐槽这品茗宴突然成了赏花宴,只愈发讶然地道:“太子殿下和婉柔公主都会去?” 秦桓那男人不是才对她说的不去?打不打脸就问。 “自是如此。” 直到那宫人退下后,颜水儿看着手上一绿一粉的两份请柬,默默无言。 仲绿拧着小眉头,询问道:“主子,这两位娘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颜水儿悠悠合上请柬,一带而过地道:“打擂台呗,太子妃以下,当属傅良媛位分最高,这场宴会由她接手理所应当。 可一直参与其中的姜承徽见突然没她什么事了,自是不甘心,想要和傅良媛别别苗头,自也无可厚非,更何况她也不像是个会息事宁人的样子。” 只是明明都在同一个地方,却左右泾渭分明地开了两场宴会,形式不变,内容却被一分为二,活生生弄劈叉了。 颜水儿忍不住有片刻的无语。 “那主子,二选一,您准备去哪个?”仲绿问。 “当然去傅良媛那啊。”颜水儿毫不犹豫留下了墨绿色的请柬,将桃色的请柬放下,“宴会这种事,若是到了不得不去的时候,那就要选最能让自己舒服的方式。” 很明显,傅良媛才是那个好说话的主。 于是时间很快便来到了次日赴宴的时候。 仲绿耐心的帮颜水儿将长发一缕缕地梳顺,灵巧地绾发,而后问道。 “主子今日打算穿哪件衣裙赴宴?那件藕粉色的可好?这颜色衬您的肤色,今日日头又正好,若是真能偶遇殿下,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颜水儿用余光瞥了眼,她其实挺喜欢这件藕粉色的襦裙的,有种渐变的粉色,粉白相间,在日光下显得十分的粉嫩,有种面若桃花的灼灼感。 但可惜,她今天准备去的是品茗宴,自是要更契合主题一些。 “还是旁边那件天青色的吧。” 天青与水绿相融,好似一抹清新的新绿绽放在天地之间,自有一股平静安宁之气。 而这衣料上,也带着淡淡的香味,说不清是什么味道,但闻久了还有些奇异的好闻。 “喏。” 仲绿放下手中的藕粉襦裙,拿起了那件天青软缎罗裙。 颜水儿在仲绿的帮助下,一层又一层地换上繁复的衣裙,突然,此时耳边响起了系统的播报。 【恭喜宿主隐藏任务‘太子剩余生命值’增幅至20%,同时太子攻略进程亦达到20%,完成隐藏成就,获得特殊奖励—— 任务结束后,系统将保留您关于此世的全部记忆,直至您亲手点击删除。】 太子剩余生命值增幅至百分之二十了? 看来从系统商城兑换的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了,太子的身体大约又回到了发病之前的程度。 只是…… “保留记忆?”颜水儿好奇地问道,“这么一看,好像付出和收获有些不成正比?” 然而面对她的质疑,系统第一次没有表现出‘我扣我骄傲’的小表情来,而是带着难得的认真情绪道。 【系统:相信我,到最后,你一定会觉得这是你得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最好的礼物吗…… 颜水儿被它郑重的语 气弄得一怔,在回过神来时,系统又显示不在状态了。 她只好收回方才陡然从心底里突然涌现出的异样感。 总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要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但那件事就卡在了眼前,几乎呼之欲出,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脑海模糊一片。 “主子,快到时辰了,咱们走吧。”仲绿在身旁提醒道。 “嗯。”颜水儿有些神思不属地应道。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了这么一段插曲,她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想来想去,她对系统道:“给我存个档吧。” 【叮——存档完成。】 【空白存档消耗*1,剩余数量*1。】 见存档成功,颜水儿这才稍稍安了些心。 片刻后,她们一行抵达揽月轩不远处的、新修建的湖心亭前。 左边是雅致的亭台楼阁,带着梅兰竹菊的君子淡雅之气,右边则是满目桃李,繁花盛开,一幅令人心悦欢愉的早春之景。 桃李楼阁间处处可见隐约人声,众人谈笑宴宴,三两结伴,品茗清谈,赏花同游,好不自在快活。 看来原本太子妃没少对这场宴会上心,邀请的人绝不止于东宫之人,也难怪姜承徽会不甘心。 她从未来过这种开放式的宴会,原以为会有接引的宫人告诉她应该去哪儿坐哪儿,但现在看来似乎是她想多了。 颜水儿站在原地停顿了会儿,虽然两边她都挺喜欢的,但想了想请柬和为人的风格,她脚步还是下意识地往左边去了。 她选择赴傅良媛的宴。 谁知她刚迈出脚步,不远处桃李芬芳下,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温柔地对她对视,而后对她笑了笑,向她招手示意。 颜水儿诧异地眨眨眼,下意识地回头看。 仲绿留在了园子外面,她此时的身后并没有别人。 颜水儿回过头,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无声地向那宫装女子询问:是在叫我坐过去吗? 那宫装女子温柔地点了点头,还拍了拍自己身侧空出来的位置和软垫。 颜水儿面色从容地回以一笑,缓步上前。 脑海中却想着,难道她猜错了?其实桃花林这边才是傅良媛开的品茗宴?而不远处对着她温柔招手的这位,便是她? 然而近前一看,颜水儿心中一咯噔,发现自己想错了。 女子确实笑得温柔,也确实在招呼她落座在她身旁,但她面容苍白,显然身子不怎么好亦或是近期遭受过一场大病。 而与此同时,更让颜水儿脑中绷起一根弦的是—— 这女子案桌下的腹部微微隆起,显然已经怀有了身孕。 而整个东宫,还没有哪一位有孕的消息传出。 ——这名笑得温柔的女子,她不是傅良媛。 那她是谁? 第59章 你不怕他吗?! “娘娘,安胎药。” 姜翎儿接过药碗,闭着眼,一口闷了下去。 而后将空碗递给身边的宫婢,擦拭着嘴唇,问道:“宴会快开始了,文华殿那边有动静了吗?” 宫婢小心翼翼地低头回答:“未曾。” 姜翎儿抿抿唇,显然心情不是很愉悦。 紧握的双拳暴露了她内心的焦灼。 往日里她就几乎见不到太子的面,或者说这东宫就数她与太子相见的次数最少。 若是从前她或许还会无所谓,毕竟谁也比不上她心里的那个人,可如今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她自是要为这个孩子的未来打算! 这是她和他的孩子,如何她都不能打掉,既如此,便只能咬牙与太子春风一度,将这个孩子赖在太子的头上! 如何都是皇室的血脉,她这也算不得大逆不道。 姜翎儿努力地催眠着自己。 沉默一瞬,她问道:“婉柔公主呢?” 她之前费劲心思特意邀请,就是期望太子能看在婉柔公主的面上,亲临赏花宴,如此,她后面的手段才好施展。 可是…… “公主殿下已经快到……” “那为何太子不来?”姜翎儿想都不想便打断了宫婢的回话,语气甚至还有些愤懑,“婉柔公主到底是先皇后所出,是他的嫡亲妹妹! 难道真如传闻所说,他们兄妹之间已经到了剑拔弩张、互相盼着对方去死的地步了?” 心腹侍婢犹豫了一瞬,像是在思考自己究竟要不要回答。 只是想起了姜承徽往日的手段,侍婢抖了一抖,下意识地回答道:“或许太子殿下并不是,但婉柔公主大约真的是了。” 姜翎儿转头看向她:“什么意思?” “禀娘娘,婉柔公主虽还未入席,但段嫔娘娘已经手持公主的请柬,早早落席了。” “段嫔?”姜翎儿忍不住惊呼一声。 这宫里谁不知道段嫔恨极了太子,阖宫上下,她就是邀请十五皇子和十六公主两名混世小魔王都不会去邀请段嫔! 姜翎儿只觉得眼前一黑,下意识问:“颜昭训已经到了吗?” 心腹宫婢还没来得及回答,下一刻,一位宫监面色惶恐地小跑着过来。 “娘娘,娘娘不好了! 颜昭训当众毒害段嫔腹中龙嗣,如今段嫔娘娘怕是要流产了!!” 姜翎儿听罢,两眼一翻,猛地往后倒去。 她身后的心腹侍婢和小宫监连忙惊慌地上前搀扶。 “娘娘!!” …… 与此同时,她们口中企图毒害皇嗣的颜水儿却意外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种终于来了的错觉。 段嫔身下的坐垫,已经湿濡一片,周围的随侍们兵荒马乱,乱成一片。 扶人的扶人,找太医的找太医,可又不敢太过用力,生怕自己将已然面容苍白的段嫔直接给弄没气。 于是呼啦啦地围了一圈人,却都眼睁睁看着段嫔侧倒在软垫上,痛苦地捂着肚子。 “为什么?”颜水儿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傻问题。 因为这次不弄清楚,她即便利用存档躲过去了,下一次也照样会落入段嫔的陷阱里。 她明明还记得,几天前贵妃罚跪害得段嫔差点流产,如今段嫔不好好养胎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孩子,却憋着一口气跑来东宫陷害她…… 段嫔究竟是和原身这个常年吃斋念佛的小姑娘有多大仇? 段嫔倒在血泊里,唇角溢出痛呼,但脸上的笑容却是畅快的。 她对着身侧的颜水儿,似魔鬼般轻声呢喃道:“你有父兄母妹吗?有的吧,倘若有一天,有人将她们全部杀害,你恨吗?” 颜水儿下意识地想,恨的吧,这怎么能不恨。 可原身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不像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啊。 忽然, 她似是想到什么,眼神蓦地一变。 段嫔笑得比方才还畅快,甚至不顾周围的侍从们的存在,狂笑出声。 “是的,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你的枕边人,他就是个食人的恶鬼!是手染鲜血的刽子手!!” 颜水儿眼睫陡然一颤。 什么意思? 像是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段嫔靠近她的耳廓,如蛇蝎般的嗓音于她耳后盘旋而上,低声嘶鸣。 “我恨他,可我人微言轻,我奈何不了他……但我可以奈何得了你。” 段嫔看向颜水儿的目光带着毒汁般的仇恨,像是透过她在看一个心中早已被自己千刀万剐的人。 “我也要他试试,一瞬之间失去自己挚爱之人的滋味,究竟怎么样?!” “我要他也体会一下,日日被锥心蚀骨的滋味,究竟是不是痛彻心扉!!” 颜水儿:“……” 方才还有些被惊到的心瞬间就有些微妙了起来。 姐妹,宠妃扮演了解一下? 知道了段嫔陷害她的原因,颜水儿叹口气,终于从坐垫上起身,对段嫔道。 “对于你的遭遇,我表示难过,但我终究不知内情,所以暂时不予置评。 可我并不认同你现在的做法,先不论我是不是太子心中挚爱,单看你不惜用自己的孩子来陷害一个与你从未有过冤仇之人的行为,就蠢透了。” 段嫔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有些不敢置信。 “他是魔鬼!他杀了人,杀了很多人!!你难道不怕他吗?!!” “将军为保家卫国也杀了很多人,难道就该被我们惧怕吗?”颜水儿反问。 “可我的家人都是无辜的!!”段嫔嘶吼着,泪流满面,迫切地寻求着认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我甚至恳求婉柔去求他,求他放过我的父兄母妹,便是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便是一辈子为奴为婢在他身边伺候我都可以!!” 段嫔捂着肚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费尽全力的一吼让本就虚弱的她顿时筋疲力尽,可她顿了顿,仍旧声音嘶哑的道:“……可他还是拒绝了,他说他帮不了我。” “可是怎么会呢?他是一国的太子,是大雍的储君,只要他轻轻抬起手,落在我父兄母妹头上的闸刀就能瞬间离开。” 颜水儿无奈叹息:“你求他,他就要帮你?凭什么?” 她低下头,俯视着形容狼狈的段嫔。 “若你真觉得自己家人含冤,你去告官、告御状,甚至你可以自己找出证据,洒落得天下皆知,用民意逼迫官府受理你的案子。 我就不信,堂堂大雍王朝,竟连一个清清白白为民请命的官员都没有吗? 可你不仅没有,反而怪罪到了未能如你所愿的太子身上,甚至因为无法与太子抗衡,进而将怨恨转嫁到了更为弱势的我身上,这难道不荒谬,不可悲吗?” 颜水儿眸光一沉:“况且你又怎么知道,你的家人就真的是无辜的呢? 就像你单方面认定了我就是太子心中挚爱一样,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就一定都是真实的吗?” 段嫔本就紊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她听懂了颜水儿的意思,可正因如此,她才会更加难以接受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一场荒谬的谎言。 她为报家仇,不惜弄脏了自己未婚夫君的名声,踩着他的前途让帝王怜悯,最终委身于这个比她大了近乎三轮的老男人身下。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对太子无能为力,只能每次在太子貌似失势的时候努力跳出来,踩上两脚。 可是那人根本不在乎。 她那么努力,却从来不被那人放在眼里。 她不甘心。 所以她破釜沉舟,用可能是自己此生唯一一个的孩子,去陷害她认为是太子弱点的人——颜水儿。 如今,她又怎么 能接受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呢? 她不接受! 段嫔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 便是错,她也没有后路了,既如此,那便错到底吧,谁又能说方才颜水儿说的那些话,又都是真实的呢? 此时外面传来了侍从的喧哗声。 似是太医、姜承徽和婉柔公主都同时到了。 段嫔深吸一口气,而后用尽全力地对外凄厉地大喊道。 “……颜昭训,你悔恨自己未能如愿侍奉今上,便嫉妒有孕的本宫!企图毒害皇嗣!你就当真不怕龙颜震怒?!” 第60章 我便是打杀了你,又能如何?! 听到段嫔这么直白的一句话,众人面色猛地一变。 进宫赴宴的夫人贵女们恨不得自己从来没听到、也没见到这等皇室秘闻。 而其余众妃嫔们也觉得面上无光,甚至看段嫔和颜水儿的眼神都变得暗恨。 这种话也是能随意说出口的吗?! 皇帝和太子同争一女这事就应该烂在肚子里,怎么还大大咧咧地嚷嚷出声,段嫔这个蠢货! 然而作为明面上的半个东道主,姜翎儿虽然心中愤恨不已,但却不得不在此时站出来,处理这件事。 派去请示太子妃的宫人还未曾回来回话,隔壁的傅良媛一听到这事的原委,恨不得从东边到西边这短短一截路能走个半辈子! 哪个都指望不上。 于是姜翎儿努力地装作未听到段嫔方才那句话,笑容勉强地对身后的太医道:“快,赶紧给段嫔看看,皇嗣要紧。” 身后小跑过来的太医气还没喘匀,便得了吩咐,只得随意地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立马蹲上前,为段嫔原地请脉。 他明白,现在身为太医的他必须要给众位贵人一个说法。 太医将段嫔放平,摆正好姿势,打开自己的针包,便开始行针灸之术。 只见几根金针微颤,不过片刻,段嫔的血流不止终于暂缓。 屏住呼吸的众人长出一口气,以为至少大人和孩子都保住了。 却没成想太医转过身,恭敬行礼道。 “禀各位娘娘,段嫔娘娘的流血暂时止住了,可娘娘失血过多,再加上这胎本就没坐稳,皇嗣……怕是保不住了。” “缘何就保不住了!”众人还没开口,身后又是一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女子厉声喝道。 左右侧纷纷让开一条道路,一位身着骑装,手握马鞭的女子大步走了过来。 众人纷纷行礼。 “见过婉柔公主。” 秦婉径直走到太医面前,斥责道:“本公主问你,缘何就保不住了!” 太医战战兢兢:“这、这……是卑职才疏学浅……” 秦婉根本不听他这些听腻了的陈词滥调,步步紧逼地质疑道。 “本公主常去段嫔那儿吃茶赏花,往日里请脉的太医都说她这胎养得极好,如何到了你这就成了没坐稳了?!” 段嫔躺在软垫上,听到婉柔公主为她做主,不禁潸然泪下,气若游丝地伸出手:“公主……” 秦婉连忙上前,握住段嫔的手,安抚道:“别怕,本公主替你讨回公道。” 她抬头,环视四周,质问道:“太子妃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作为东道主难道连面都不出吗?呵,好大的架子!” 还杵在一旁的姜翎儿脸都笑僵了。 听到这话,她迎着头皮上前:“九公主,太子妃娘娘身体抱恙,从昨个儿起便在揽月轩休养了,今日这赏花宴,是妾身主持的。” 秦婉皱起眉头:“你是谁?” 姜翎儿:“……” 她双手在袖中扯紧了绢帕,面上却强颜欢笑,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妾身是宣平侯姜昭之女,东宫承徽,姜翎儿。” “哦,宣平侯的庶女。”秦婉淡淡道,“姜又琴是你嫡姐?” 姜翎儿一时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还要咬牙回答:“是!” 秦婉嗤笑一声:“怪不得是庶出,便是拖了将军夫人给本宫送请柬又如何,能力不行就不要强出头,叫人笑话!” 姜翎儿暗恨低头:“九公主教训的是……” “说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秦婉问道。 姜翎儿暗暗转移仇恨:“妾身方才去后院更衣,对此亦不甚知情,只是听前来禀报的宫人说,是颜昭训意图谋害皇嗣,这才伤了段嫔……” 秦婉眼神一凛,喝道:“颜昭训何在?!” 一直站在一旁的颜水儿深吸一口气,上前道:“妾身便是……” “唰!” 凌厉的风声呼啸而来,带着倒刺的马鞭从她眼前狠狠刮擦而过! 即便颜水儿已经险之又险地用力往后仰头,却仍没躲过秦婉这突如其来的一鞭,白嫩光滑的脸上出现了一条可怖的伤口,正缓缓向外流出鲜血。 颜水儿捂住自己的脸,压抑着怒气看向秦婉:“九公主这是何意?!” 别说这婉柔公主是太子的亲妹妹,便是太子他亲娘来了,她颜水儿也断容不下这口气! “何意?”秦婉收回鞭子,缓缓站起身,目露不屑地看着颜水儿,“让你认清楚自己身份的意思,一介小小的东宫之妾,便妄想残害帝王妃嫔,谁给你的狗胆?!” 秦婉横眉冷对:“太子?” 颜水儿深吸一口气,她明白了,这人可能真不是太子的亲妹,这大约是太子上辈子的仇人。 东宫太子指使自己的宠妾残害宫中嫔妃、甚至是皇嗣,尤其是这个宠妾还曾被皇帝看中,这不明摆着说太子荒淫无度,还有不孝不臣之心吗? 贵妃听了都要夸她干的漂亮。 然而秦婉却将颜水儿的沉默当成了默认与示威,握紧马鞭的右手一紧,厉声喝道:“便是有太子给你撑腰又如何? 今日我便是当众打杀了你,太子难道还能为了你一介小小的宫婢舍了我这个亲妹妹不成?!” “唰!” 又是一道凌厉的马鞭从她的脸颊边疾驰而过,带着令人胆寒的在空气中暴戾炸开的声音。 任谁都不会怀疑,这狠狠一鞭子下去,颜昭训别说她那张好看的脸了,便是整个人都要去掉半条命去。 众人被就公主说打就打的气势吓得连忙四散开来,而颜水儿也慌乱的借助着周围的案桌、烛台躲避着这噼里啪啦的鞭子。 不过几下,颜水儿就已经躲得相形见绌。 因为九公主身后的那些宫人虽不敢拦着她,却能用人形围墙堵着她,一步步蚕食她的逃生空间。 颜水儿恨得咬牙:“公主殿下当真不分青红皂白!连听人分说都不得就直接打人!他们说是就当真是我吗?!” 秦婉手中鞭子不停,随意只了个身边的宫婢道:“你说!之前是怎么回事?!若胆敢有半字虚言,本公主要你的脑袋!” 被指着的宫婢腿一软,连忙跪下磕头,颤声道。 “九公主饶命,九公主饶命! 奴婢,奴婢只瞧见之前昭训娘娘一来便坐到了段嫔娘娘身边,聊了没几句,昭训娘娘便突然伸手碰了一下段嫔娘娘的肚子…… 然后,然后段嫔娘娘就见红了!” 说完,小宫婢又连忙磕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公主饶命啊!” 秦婉听罢,手中的鞭子挥舞的更起劲了,像是想直接将她打死。 “你还有何要狡辩的?!” “像你这般的贱婢,从一出生起,心就是肮脏的!” 然而颜水儿已经没有余力再回应她的话了,宫人的围剿已经将她逼迫到了绝境。 下一刻,她闪躲不及,好似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猛地一绊。 “唰!” 带着破空声的马鞭挥斥而来,颜水儿咬牙,甚至已经能够想象得到这鞭子落下会有多疼。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叫嚣着让她快点读档,可她心里就是不甘心。 凭什么要被这样陷害,凭什么要被这样殴打,凭什么自己要这般狼狈的逃离? 哪怕是读档重来,她也要先出了这口恶气! 颜水儿咬着牙,忽然迎面撞向这条即将落下来的鞭子! 她伸手,试图去抢走秦婉手上的马鞭!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颜水儿以为她们是在为她的‘找死’行为抽气,却没想到下一秒,她感受到了一阵比马鞭挥舞还要快速的风声从身后飞掠而过。 下 一秒,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仿若从天而降,身长玉立的站在她面前,安稳而又可靠。 秦桓伸出右手,牢牢的抓住了秦婉的鞭子。 他眼含深沉的怒意,站在她身前,厉声呵斥道:“秦婉,你闹够了没有!” 第61章 这是孤最后一次护着你了 “我闹?哈,我闹!简直笑话!” 秦婉诧异了一瞬,而后笑着讥讽道。 “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众人回过神来后,忙跪下行礼。 只颜水儿望着身前人的背影,轻声呢喃道:“殿下……” 鞭子上是有倒刺的,此时秦桓紧紧握住长鞭的右手已经有血丝慢慢渗透了出来。 可他却像恍若未觉一般,不知疼痛地越握越紧。 现场如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甚至隐隐约约带着点剑拔弩张的气氛。 不远处的众人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却又伸长了耳朵想要听见一丝半点。 秦婉眼中的厌恶毫不遮掩。 “我倒是忘了,太子殿下您都敢当众与父皇抢人了,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后宫妃嫔,和你从未放在心里的妹妹呢?” “你……” “婉柔!” 没等秦婉说完,她的身后便传出了一个带着点焦急和微怒的温柔女声,呵斥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众人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衣着素雅却又不失华贵的女子正带着宫侍急匆匆地往这边赶。 像是一听到消息就连忙出发,以至于规整的鬓发罕见的掉落了几缕在耳边,徒增几分书香气韵。 而神奇的是,方才像是一只刺猬怼天怼地谁都不理的婉柔公主,竟是罕见地闭上了嘴,上前迎了几步。 “八姐,你怎么来了?” 秦雪嗔怪地点了点秦婉的脑袋:“我若是不来,你究竟还要闯多大的祸?” “参见凉平公主。”四周的夫人贵女和宫人们再次纷纷请安。 “起吧。” 秦雪免了众人的礼后,这才面带歉意地看向秦桓。 “殿下您是知道的,婉柔这孩子一向心直口快,眼里最容不得沙子,如今吃了苦楚的又是段嫔,她难免心急了几分。 这么多年来,婉柔虽是不说,但凉平知晓,她心底里对段嫔到底是有愧的……” 秦婉在一旁沉默地抿着嘴,默认了秦雪的话。 愧疚什么? 自是当年她替还在闺阁中的手帕交段嫔,亲自去恳求太子不要杀段家之人。 但她没想到的是,太子丝毫不顾她的恳求,当着小小的她的面,一剑刺穿了段家之人的心脏,有男有女,无一生还。 鲜血汩汩地溅撒到了她的脸上,成了这十年来午夜梦回时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又怎会对秦桓不厌不恶? 秦桓见此,眼中闪过一抹落寂与自嘲,却转瞬又成了平静无波的眼眸。 他没有辩解什么,只是坚定地挡在颜水儿的身前。 然而只有在她身侧的颜水儿才能看到,秦桓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握得有多用力,指尖泛白,拳头处青筋可见。 四人像是被分成了立场不同的两拨人,泾渭分明地站在彼此的对面。 “你还在恨孤。”秦桓面色莫测的直视着秦婉,陈述道。 婉柔的得理不饶人,究竟有多少是愧疚,又有多少是对他的恨? 而如今,这份恨意甚至深到已经蔓延到他身边之人的身上。 秦婉悲伤地嗤笑一声,反问道:“难道不该恨吗?” 秦雪回过神,轻斥有些愣神的秦婉:“胡说什么呢,还不快把鞭子收起来,堂堂大雍公主,竟在宫中胡乱使鞭子,像什么话。” 然而两人好似都没听见她的话,彼此都倔强地看着对面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之人,眼中俱是复杂却又决绝的神情。 “好。”秦桓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努力了许久的答案。 众人一愣,显然对他的话有些讶然。 谁都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毕竟自先皇后仙逝后,谁不知道这满宫上下,太子殿下最宠的就是婉柔公主。 便是婉柔公主再恨他,再跟他对着干,太子依 旧将她当做逆鳞,无数次地跟在她身后收拾收尾。 婉柔公主如今能在宫里活得这般肆意,除了凉平公主的照顾,最大的依仗就是她身后有一位大雍朝的下一任继任者,当今的太子秦桓。 哪怕肃帝好大喜功,极端宠爱冉贵妃,早就表露出了废太子而立贵妃所出的小皇子的意图,可时至今日,太子依旧在太子之位上坐着,稳稳当当。 如此,谁又不会多给婉柔公主一分面子? “那今日,便是孤最后一次护着你了,往后余生,愿吾妹罄无不宜,受天百禄*。” 秦桓的眼中依旧是平静的墨色,却又像是添加了些什么别的情绪,眼眶有些许微红,但整个人确是坚定且一往无前的。 他的语气十分冷静且认真,甚至认真到没人会怀疑他说的是气话。 在这一刻,两兄妹终于迎来了长达十年的转折与和解。 秦婉也不例外,愣神间,竟是下意识地松开了马鞭。 而那端握紧马鞭的大手也缓缓松开,沾染着鲜血的利器就这样落在了地上,掀起了几许灰尘。 颜水儿抿了抿唇,还是上前,抓住了秦桓的大手。 翻过来一看,血肉模糊。 衬得她脸上的伤口似是手指上随意开了个小口一般,不值一提。 颜水儿回头,对着刚给段嫔施完针、正吩咐宫人们赶紧将其抬回宫中,并唤身边的药童去请太医院的妇科圣手来为段嫔安胎的太医道。 “劳烦您快来给殿下看看伤势。” 太医刚送走一个,又来了一个。 伸出颤抖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自己捧着自己的药箱,颠颠儿地跑过来。 谁想太子却拒绝了太医的看诊,对他道:“给她看看。” 秦桓看着的是颜水儿脸上的伤。 颜水儿瞪他:“我这就是刮擦过的伤痕,大不了就是破点皮,倒是你这个,血流得这么多,要是伤到了筋骨呢?你右手还要不要了?” 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密室里死死抓住她的右手,只觉得这般好看的大手怎的如此多灾多难。 见颜水儿对他仍是从前那般的态度,秦桓一直紧绷的高大身躯终于缓缓松弛了一点。 他的声音带着点安抚的温柔,没了刚来时的怒意:“没事,孤心里有数。” 而后再次示意太医先给她看伤口。 面对只听太子话的太子,颜水儿只能无奈妥协。 秦婉回过神,看着眼前这一切,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动摇有些可笑,倔强道:“我倒真希望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兄长。” 以为已经让这个小祖宗稍微有些收敛了的秦雪:“……” 她无奈唤道:“婉柔。” 秦婉甩掉秦雪的手,复又愤愤回头。 “八姐,非是妹妹不听你的劝说,实在是婉柔咽不下这口气!” “若是寻常,你便是叫婉柔作甚,婉柔总是听你的,你对婉柔有恩!” 秦婉忽然话锋一转,伸出手,直指颜水儿。 “可她如今陷害段嫔腹中胎儿证据确凿,难道就因为太子的袒护和偏心,就能任由她为所欲为吗?!” “这宫中可还有王法?!太子眼中可还有君父,有父皇这位大雍帝王?!” 秦雪叹了口气,顿了顿,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你口口声声说证据确凿,那证据呢?” 秦婉立刻瞪着正在给颜水儿上药的太医道:“你来说! 但凡与你方才说予段嫔听的话有半字之差,便是有太子在,本公主也要了你的脑袋!” 太医给颜水儿上药的手倏地一抖,颜水儿吃痛地嘶了一声。 然而她却没在意这点痛楚,反而也跟着大家的视线一起看向太医。 究竟有什么证据,竟连她自己都不知晓? 太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为难得整 个人都要帕金森了,这才听得上首传来一声低沉稳重之声。 “说。”秦桓道。 太医终于长舒一口气。 他又老老实实地跪下,尽量实事求是地解释道。 “别的卑职都不不甚清楚,只是……颜昭训今日这件罗裙确有问题。 它本身必是经过长时间麝香、藏红花等相似药物和中和香料浸泡出来的,这才有了这般淡雅却又出尘的味道。 寻常人闻了没事,但孕妇、尤其是胎没坐稳的孕妇闻了……” 秦婉焦急地确认道:“闻了会怎样?!” 太医咬牙说出那四个字:“……极易流产。” 第62章 处心积虑 第六十二章处心积虑 “唰!” 秦婉二话不说,捡起地上的鞭子又是卷土重来,那马鞭是舞的虎虎生威。 然而比她更快的是秦桓。 只见他利落地起身,搂住颜水儿的腰肢就往一旁闪躲过去。 还犹有余力地将无辜的太医轻踹至一旁,让他躲过那呼啸而来的一鞭子。 摔了一个灰头土脸的懵逼太医:“……” 秦婉举着鞭子就要来第二下,她怒斥道:“这样一个心胸狭隘,处心积虑的贱人,你竟还护着她,当真疯魔了不成?!” 被骂了一次又一次,甚至被赏了无数个鞭子的颜水儿在秦桓的怀里深吸一口气。 她猛地转头,捞起身后一个不知是茶壶还是酒壶的壶瓶,对着秦婉狠狠砸去! “特喵的你有完没完,老娘不发威你当我是泥捏的啊?!” “咔嚓!” 瓷器同时应声而碎,弄懵了众人。 然而颜水儿丝毫没管,她继续拿下一个。 但凡视之所及的物品,都能成为她的武器。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有没有一点自己的脑子?!懂不懂什么叫独立思考?!” “摸了下她的肚子就是图谋不轨,不兴是段嫔让我感受下她肚子里孩子的胎动?” “衣服有药材香料浸泡就是我处心积虑,就不能是她人构陷我陷害我?” “你就非得这么喜欢给人当枪使是吧?!” 橘子,扔! 香蕉,扔! 苹果,扔! 葡萄水蜜桃猕猴桃……全都扔!! 颜水儿简直看到什么就扔什么,嘴里半个脏字不吐却直接将在场所有人都骂得脑袋嗡嗡响。 到最后,全场的人都不可思议地张着嘴,满眼惊诧地望着她。 大约是在这宫里大家都维持着身为贵人的体面,轻易不动手。 像秦婉这样动不动就用鞭子的已经是另类了,却没想到太子殿下这位新宠竟是比婉柔公主还要泼辣犀利。 扔了半天,颜水儿这才气喘吁吁地叉着腰,嚣张的看着形容狼狈的秦婉,只觉得终于出了心中的这抹恶气。 在她旁边的秦桓也有一瞬间的哑然,随即见她这般样子,竟没忍住轻笑出声。 颜水儿连他也瞪:“笑什么笑!” 秦桓默默收敛了笑容,仗着手长,随意从身后够了一个芒果,递给她,示意她接着扔。 第63章 勃勃野心 【滴——!】 【恭喜宿主达成隐藏任务成就:斩尽优柔,一往无前。】 【奖励太子攻略进程:+10%,驱逐非法入侵者进程:+5%~】 【当前进度: 太子攻略进程:30% 驱逐非法入侵者进程:10% 请宿主再接再厉,再创佳绩~】 走在路上的颜水儿:“?” 【哇~宿主干得不错呀,这次都刷出隐藏成就了?】 或许是成就的金光太过闪耀,系统百忙之中冒出了声。 颜水儿迷茫:“这是什么?” 【哦,咱们历史修正系统虽然只把控大方向,任由宿主在合理范围内自由发挥,但若是宿主恰好踩住了某些历史节点上,也是会给一些奖励的,你这个就是。】 系统一目千行地翻阅了下这个世界的日志记录。 【你让太子终于下定决心与历史上使劲拖他后腿的婉柔公主决裂,稳定了太子的后方,所以进度加了百分之十。】 颜水儿问:“那贵妃那儿呢?” 总不至于婉柔公主还是贵妃的人吧? 系统小人微妙地看了她一眼。 【……没被人拖过后腿吧?】 系统人性化地叹了口气。 【俗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有婉柔公主在,贵妃甚至都不用让人动手,光靠九公主一人就能以一当十,为昭阳殿对付太子的计谋冲锋陷阵。】 颜水儿:“……” 咱就说这九公主这么做究竟图啥?纯粹为了给太子添堵? 按理说先皇后早逝,肃帝孩子又多,这唯二的亲兄妹应该彼此守望相助才是,最后关系怎么会僵成这样? “主子,到了。”仲绿在身旁对她道。 颜水儿回过神,远远望去,引入眼帘的便是那桃李下端坐着的温柔的女子。 在她身后,夫人贵女们来去匆匆,却无一人在她身旁的空位落座,明显就是在等一个人。 她转头带着仲绿就往左侧口走。 至于还在那儿等着她的人?呵,等着吧。 仲绿被她拉得一懵,下意识地指了指主入口:“主子,那边……” 颜水儿示意她看不远处三三两两的马车:“没事,这边也可以进。” 侧门怎么了,人少,是非更少,绝佳之地。 第64章 哭花哭雨哭己身 颜水儿吓了一跳,有些诧异自己竟然用到了野心一词。 当她再度回望过去,凉平公主的周身便只余温润雅致,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凉平公主忽然笑着回望她:“何故看吾?” 颜水儿一顿,从容轻笑一声:“汝甚美,不忍流连之。” 凉平公主不禁轻笑一声,眼波流转,霎时端庄秀美。 她刚想回话,却不想不远处传来环佩叮当声,两人下意识看去。 是一名绝美的舞姬莲步轻移,走了进来。 她腾挪婉转,身穿吊带衣裙,带子束在胸下,将胸脯托起,敞领露胸,自然地展示体态美。 颜水儿一时间为她大胆的穿着惊讶地张开了嘴。 而后一群如她一般的舞女在众人的惊诧声中相继入场。 红粉披肩半掩,肩背瓷滑的肌肤与优美的线条,随着舞姿与步调若隐若现。 美人们嫣然一笑,翩翩起舞,金臂钏扣在两条白玉胳膊上,颜水儿恍惚间想起了白居易写过一句诗。 ——“姑山半峰雪,瑶水一枝莲。”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大雍朝舞女的穿着,虽大胆,却也特殊特定。 不成想,舞动了不过片刻,傅良媛却加入了进去。 颜水儿:“……?” 她看着傅良媛舞姿优美地在前头跳着,舞着,美好得如同山间精灵。 而后众人的耳边便响起了一首不知名的歌声。 所有的舞女和傅良媛一起,齐声吟唱了起来。 但歌词却不是现今语言能听得懂的歌词,好似一种晦涩的古语,迎合着这苍老而又古朴的曲调。 这歌谣啊,唱着唱着,竟将情绪感染至了更多的人。 约莫是曾经广为流传却脍炙人口过,宴席上的泰半夫人贵女们竟都会唱。 她们一个接一个,缓缓加入了进去。 有人起舞,有人哼唱,有人弹奏,有人挥毫,有人吹笛,有人抚琴,有人高歌,有人悲鸣。 唱至动情处,傅良媛竟带头脱掉了自己规整的外衫,而其里面穿着的衣裙,除了款式稍有不同,其大胆程度竟是与舞姬们一般无二。 这些姑娘们放声大笑,笑天笑地笑凡尘。 这些女儿们放声高哭,哭花哭雨哭己身。 颜水儿的眼中流露出的是无法言喻的震撼。 然而更惊奇的事发生了。 越来越多的夫人贵女们都脱掉了外衫。 她们的内里不一而足,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穿着大胆。 她们赤足,她们袒腹,她们露胳膊,露锁骨,露肩,更有人去袒露胸脯,衣领敞开,而观其神情,甚至隐隐以此为荣。 有那么一瞬间,颜水儿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自由的时代。 她忍不住呢喃道:“这、这是……” “这是大雍开国时曾用来祭祀巫的歌谣,祈祷来年风和雨顺,家国平安,百姓富足,家人康健,是由巫专门教导大家的祭祀之舞。” 或是见她震惊且惑然,一旁凉平公主清冷却温柔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女子特有的优雅与不疾不徐。 “祭祀之舞?”颜水儿回过头,眼含疑惑。 大雍开国之时就这般自由随心吗? 可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裙,灼灼的粉色与纯白相间,落在白日的暖阳里,显得色彩格外绚丽好看。 可是,它将女子的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甚至就连袖口都超出手腕数尺。 颜水儿当时拿到新衣裙的时候特地问过仲绿,夏季的衣裙也是这般包裹严实吗? 仲绿回答她是。 她以为这里是古代,女子但凡有肌肤露出便是伤风败俗,所以才包裹得这般严严实实。 可现在,眼前的这些女子们用一种极其壮丽的方式告诉了她——不,不是的,大雍王朝曾不是这样的。 她们也曾经自由。 女子为悦己而穿衣,肆意地展露身材的曼妙之美。 不用在乎他人的眼光,不用在意他人对自己身材的评判,她们大胆而热烈,她们炽热且真诚。 男子欣赏这样的女子,她们亦喜欢那样的自己。 颜水儿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 她好似看到了遥远的夜空中,那瑰丽的星河里一颗颗亮起又熄灭的星。 可即便已经燃烧完最后的光亮,却仍旧不死心地还想要再挣扎一下,将余下的火种传递给下一个还在坚持的生命。 颜水儿的声音有些干涩:“那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凉平公主接过了她的话。 她笑着看向颜水儿:“因为二十年前,帝后的一场变革。” “帝王性情大变,他不再克己复礼,不再任人唯贤,他开始变得刚愎自用,好大喜功。 他耳过谗言,毁誉参半……甚至,觊觎上了自己父皇的妃子。” 凉平公主顿了顿,微微颔首,乌黑的睫羽遮住了她冷清的瞳孔,嘴角却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 “咕噜噜——” 细微的水流声传来,是凉平公主为她沏了一杯茶,抚手递于她眼前。 颜水儿接过茶杯。 杯沿恰到好处的余温温暖了她微凉的手心。 “那人……是冉贵妃?”颜水儿恍然,竟有种果然如此的错觉。 “是,是她。”凉平公主收回手,唇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顿了顿,接着道。 “当初宗正虽极力阻止,甚至搬出了祖宗理法,却仍旧未能阻止肃帝的一意孤行。 而这一宠,就是整整二十年。 在这二十年里,先皇后仙逝,贵妃逐渐成为内外命妇之首,她开始推崇儒家思想,企图复周礼而克人伦。 她将某些思想大书特书,相继令人写出了《女戒》、《女德》、《女传》、《女规》等四大女子必学之书。 从那时开始,女子不得轻易跨出家门,不得伤风败俗,不得袒露肌肤,不得与外男同席,甚至不再能改嫁,逐渐以获得贞洁牌坊为荣……” 在凉平公主平静而和缓的叙述中,颜水儿仿佛看到了一个原本自由开放的包容时代,逐渐向封建与父权相妥协。 与当年万邦来潮的泱泱大唐转至为积贫积弱的弱宋时何其相似。 甚至这一切的施为,从头至尾,皆有女子的身影。 女子是受害者,但同时,也是可悲的压迫者。 第65章 可他们依旧在写,在谏 “二十年前的事……” “大雍开国之时,曾设有女官。”凉平公主平静回答着她的疑问,“女官们因不满其策,使之成文,后又被奸佞焚烧,流传至今,早已与正史迥异。” “那后来,她们怎么样了?”颜水儿沉默半晌,问道。 凉平公主笑,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从二十年前起,每年都有十数位女官因此上谏,但最后她们都死了。 也有一二言官为女子请命,却被降职去官,好几位孤臣被流放去了荒凉的北境,其亲族在流放的路上饿死惨死。 后来,女官制度彻底废除,史官们将此一一写进了史书里。” 颜水儿:“陛下允吗?不震怒吗?” 凉平公主端坐好,目光眺望不远处的舞蹈,眼含喟叹。 “震怒,怎么不震怒,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他们依旧在写,在谏。 正史不行就野史,野史不行就私传,这样一群普通人,坚定地要让真实的历史流传下去,传于后世。 为女子,为朝堂,为那些死去的言官,也为从前广济包容的大雍王朝。” 颜水儿独自都在离去的路上,脑中却依旧是方才那一幕的震撼。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眼前这个朝代是一个真实的,鲜活的世界,它有血有肉,有过去也有将来。 它在拖着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而她只是其中极其渺小的一粒尘埃。 有些冲动想为祂做些什么,却又无力地发现,渺小的人力在漫长的岁月里是那般的缥缈,如支流入海,如草入山林。 “主子……”仲绿担忧地唤道。 颜水儿对着仲绿笑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找了个借口让仲绿直接去拿膳食,而她自己则脚步一拐,走向了身后假山的那条小径。 小径后的路略有些狭窄,并不适合马车通行,因而从这条路走的人都不多,再加上这条路并不能出宫门,没走太久,颜水儿几乎就没看到多少人。 她面上仍是一副略微失神,漫无目的游走的状态,心中却渐渐惊醒了起来。 低头的瞬间,余光忽地瞥见了脚尖草地的一点血迹。 走过草地的脚步下意识地一滞。 下一秒她就心道不好,但很可惜已经晚了。 风吹过树梢,枝丫婆娑,声声簌簌。 气氛有一刹那的沉寂。 几个呼吸间,颜水儿眼疾手快地存了一个档。 然后在‘蹭’的一声利器暗响时分,猛地向后撤去,远离身旁大树! 蒙面男子似是没想到她这个宫中柔弱的风一吹就倒的宫妃能够身手这般敏捷利落的逃走,瞬间改变了策略,再不看她,转身便走。 听到离去的轻盈风声,颜水儿倏地抬头,便见到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从她眼前飞跃而走,好似魅影。 她立马眼疾手快地选中这个男人,加入己方队伍! 可惜,下一秒两个鲜红的大字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失败’。 但颜水儿并不失望,反而松了口气。 她看着失败播报缓缓消退下去,然后蒙面黑衣男子便在地图上被标识成了红点,系统自动将他收藏到最近联系列表那里去了。 这个功能颜水儿之前就尝试过,知道会有这个结果,所以在太子书房那天她才会说可以一试。 等了一会儿,确定蒙面黑衣男子已经走远,颜水儿紧握着存档的手稍稍放松。 她回头,又走进方才离开的那棵大树,想确认下上面是否有血迹,刚才那人是不是她确定要标记的人。 然而她刚走近,忽地又从树上跳下来了个人!差点与她面对面地撞上! “!” 颜水儿吓了一跳,再次条件反射般地受惊退去。 直到拉到一个她觉得安全的距离,这才稳住心神对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玄衣 男子定睛一看。 相同的姿势,相似的身形,她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是你!!” 颜水儿吃惊地指着眼前的陌生男子,心中的话脱口而出! 这就是那天她在温泉池里快要死去时,从房梁上跳下来的男子! 是他!一定是他!! 玄衣男子侧过头,乖巧的面庞上笑意盈盈:“哦?原来小嫂嫂对涿的记忆这般深刻,真是让涿受宠若惊。” 颜水儿惊讶:“怎么是你!” 七皇子,秦涿! 秦涿眼中也闪过诧异:“原来小嫂嫂并未认出涿,那方才又为何惊呼‘你’?” 他笑着,一步步靠近:“莫非,是将涿错认成了某人不成?” “哒。” “哒。” 是秦涿的脚步一步一顿踩在落叶枯枝上的声音。 颜水儿稳住心神,笑着站在原地,未曾因他带着胁迫与威严的眼神而退却半步。 “是妾身的不是,方才见殿下身形,好似妾身的某位故友,顾惊呼出声,还望七殿下见谅。” “哦,这样啊~”秦涿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恍然大悟,可前进的步伐依旧很稳,并未曾停下。 他徐徐道:“那为何上次见面,嫂嫂却未曾觉得涿与故友相似?是被涿豢养的那只畜生吓着了吗?” 他乖巧干净的脸上带着极易让人放下心防的笑容,清洌好听的声音带着点点不好意思,和独属于少年人的羞恼与自责抱歉。 颜水儿望着他脸上的那颗明媚泪痣,鬼使神差地顺着他给出来的梯子点头同意道。 “是、是的,当日因误会受了惊,又未曾与殿下说上几句话,故而未能看出殿下的身形竟与妾的故友有几分相似。” 颜水儿腼腆一笑,微微低下头去。 “想来是方才阳光晃了眼,让妾产生了错觉,还望殿下见谅。” “哒。” “哒。” 秦涿走到了她面前,他俯视着她。 寂静了片刻,他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微微仰起,脸上笑得肆意。 他略带粗粝的大拇指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饱满的红唇,与初见时一般无二。 不同的是,当时他带着淡淡的惋惜说道‘可惜了’,尔后于她的求救充耳不闻,毫无怜惜地看着她走向死亡。 而现在,他俯下身,在她耳边留下了氤氲热气,低声道。 “好嫂嫂,你在……说谎。” 第66章 我心悦你 颜水儿心中乍然一慌,却又快速调整了过来。 她微微偏过头,离开了秦涿的挟制,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眸光微冷的道。 “殿下这是何意?” 秦涿没有被质疑的不悦,他就像是个被夫子问了问题的学生,乖巧地回答道。 “涿与小嫂嫂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除去方才不算,昭阳殿外那次,涿看得分明,你的眼中只有惊,却没有怕,又何谈被吓?此为一。” 秦涿竖起了一只修长好看的指头。 “未曾被吓却又顺势而为承认自己被吓,只能是你为了掩饰之前的谎言,而承认了另一个谎言,此为二。” 秦涿竖起了第二根指头。 “在涿回头的那一瞬,你才确认涿的身份,说明被你错认为故友的人,并非是你曾见过的七殿下,此为三。” “那么……”秦涿脸上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那般无邪,“小嫂嫂又是何时见过涿的呢?” 颜水儿心中一咯噔,听了秦涿的分析,只觉得背后有丝丝麻麻的密意涌上了背脊。 “我……” 她哑然。 可他却没有丝毫不耐。 秦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眸渐深,唇角却微勾:“嫂嫂说,涿听着。” 颜水儿看着眼前这张乖巧的俊颜,蓦地觉得像极了她上辈子养的那只总爱挠人闹人的小猫,两者脸上恶劣的笑容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她忽然就不心慌了。 颜水儿忽地眉目一弯,澄澈如麋鹿般的双眸眨啊眨:“七殿下究竟想要妾说什么呢?恕妾愚钝,可否劳殿下直言?” 方才才被诈过,她又怎会再次上当? 况且,虽然她心知肚明秦涿的猜测几乎完全是正确的,可那又如何? 他再敏锐,再能抽丝剥茧,难道他还能猜到他们早就在文华殿的热汤池里遇见过了? 秦涿被她的反应弄得一怔,而后收回了视线,唇角的笑容却越发扩大。 “有趣,真是有趣……好嫂嫂,我好像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呢。” 颜水儿听着这句话,默默地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她脸上挂上了营业的微笑:“若七殿下没有别的事,妾身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她转身便想抬步离去,却不想被秦涿唤住了。 “且慢。” 颜水儿脚步微顿,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笑问:“殿下还有何事?” 秦涿忽然对她露出一个清爽又乖巧的笑容,像是一头猛兽一下子褪去了所有的尖锐和防备,将自己最柔软的部位展露给眼前自己最信任的人看。 他说:“嫂嫂,我心悦你,你跟我回王府可好?” “哈??” 颜水儿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眼眸瞪得溜圆。 她望着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暴言的男子,心中有种微妙的复杂。 她实在没想到,自己来到古代后的第一个告白,竟是在此情此景,出自这位七殿下之口。 颜水儿叹息:“殿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秦涿也学着她。无辜地眨眨眼,语气没有动摇,却笑得更甜了。 “涿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妾、通、买、卖,皇家虽鲜有,却也不例外。” 妾通买卖,如此说的人,视妾侍与货物又有何区别? 颜水儿缓缓垂眸,不让秦涿看到自己眼底的冷意。 她微微俯身,声音疏离:“多谢殿下厚爱,只是妾如今已是太子殿下之人,自当好生服侍殿下,不作她想。” “席间饮酒过多,妾忽然有些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说完便福了福身,再次转身准备离去。 “嫂嫂不愿意吗?”身后响起了一个迷茫的声音,“嫂嫂生气了,为什么?因为我说了妾通买卖?” 颜水儿脚步一顿,心中 却为七皇子对人心和气息的敏锐感知心惊。 片刻后,她当做没听到般地继续往前走。 身后静默,而后传来一声男子的叹息。 “嫂嫂不说,大抵便是默认了吧,既然嫂嫂不愿做妾,那涿自当让嫂嫂如愿。” 秦涿笑着唤了一声,身后同样出现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单膝下跪,等候着他的差遣。 他二话不说,轻描淡写地吩咐道:“去将府里的女人全都杀了吧,从今往后,涿的身边,只会有嫂嫂一人。” “喏。”蒙面男子毫不犹豫地领命离去。 颜水儿离开的脚步猛地停住,她回头,怒斥道:“你疯了?!” “那些女子何其无辜,就因为进了你的府邸,就要被你这般轻而易举地掌有生杀大权吗?!” “我疯了?”秦涿眨眨眼,重复了一遍。 而后像是突然听到了什么好笑至极的笑话般,放声大笑。 “你觉得我疯了?哈哈哈好笑,真好笑! 若我杀戮这寥寥数人便算得上是疯子,那他秦桓是什么?他手里沾染了那么多无辜者的鲜血,你为何独独畏我而不惧他?” 他放肆地大笑着,捂着肚子笑,弯下腰来笑,而后笑声突然戛然而止。 秦涿猛地抬首,黑黢黢的眼眸没有一丝光亮地直射而来。 颜水儿:“!”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明明这个人是在低处仰视着她,可那疏狂的姿态,却好似他才是那个掌控生死的上位者。 他轻声启唇,如恶魔般低语。 “我的好嫂嫂啊,若我是疯子,那他就是暴徒,十恶不赦、罪根深重、没有一丝一毫人性宛若深渊的……暴徒。” 温热的呼吸缓缓喷薄在她的耳后,让颜水儿修长的脖颈不由自主的汗毛耸立。 她定定地看了眼前之人一眼,然后再不多说,拔腿就跑。 淦! 与其跟这个疯子虚与逶迤,她还不如去找太子,起码能努力拦下那个跑出去杀人的黑衣人!!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秦桓笑嘻嘻地站在身后,没有去追。 而她走后不久,方才明明已经离去的蒙面黑衣又重新回到了秦涿的身后——他根本没去杀人。 秦涿嘴角的笑容缓缓收起,顿时变得没什么表情。 他感叹道:“无趣的猎物,走了。” 然后甫一回头,便看到了假山后无甚表情站在那里的秦桓。 观他衣裳上的露水和笔挺的身姿,像是已经到了很久。 秦涿一愣,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己方才说坏话还挖墙脚的人,一时还真有些怔住了。 他身后的蒙面黑衣男子猛地面色一变,顿时匍匐在地请罪道:“属下该死!” 一声轻微的呜咽声亦同时在众人耳畔响起。 秦桓几乎冷得要掉渣的声音传来。 “秦涿,你越界了。” 秦涿沉默了一瞬,眼神变得幽深,叹息道。 “涿知晓,可恕涿依旧情难自禁,只要一想到这是太子殿下您看中的人,涿就怎么也看不够呢。 从小到大,我们总是能喜欢上同一个事物,如今,人也是一样的。” 语毕,他乖巧一笑,又好似回到了那澄澈少年的模样。 语毕,他恭敬地向太子行了个躬礼,笔直的背脊挺直,却并未起身。 片刻后,太子冷漠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放了它。” 下一瞬,秦桓身后的卫黎放了被压着四肢还禁锢住了嘴的野狼犬。 刚一得到自由,野狼犬立马跑回了秦涿的身边,而后弓着身子对着秦桓卫黎二人,尖锐的利齿中满是警惕与愤怒的呜嚎声。 秦涿终于起身。 他抬手,轻轻安抚了野狼犬一会儿。 片刻后,再次对秦桓乖巧地笑了笑,一人一狗终于走远 。 第67章 你被他诓骗了 颜水儿跑得有些匆忙,路上不小心与一女子肩与肩相撞了下。 她嘶了声,捂住自己的手臂,边跑边跟身后的人道歉。 “主子,您没事吧?” 宫婢连忙呼啦啦地围上来,毕竟她们谁也没想到,在这宫中竟真有宫妃能不顾容仪奔跑起来的。 姜翎儿捂着自己的肚子,气得咬牙,目光狠狠的瞪着颜水儿离去的方向。 “无、事!” 确实也无事,方才撞的那一下其实并没有多痛,大约就只是擦肩而过。 但姜翎儿现在是什么状态?怀孕!而且胎像还不稳! 而撞她的是什么人?颜水儿! 是那个给她发了请柬却偏偏去了傅心慈那儿的颜水儿! 是那个占着太子多日不放,致使她近来多次自荐想要给腹中孩儿一个合理出身都不能的颜水儿! 姜翎儿只觉新仇旧恨统统涌在了一起,她狠狠迁怒道。 “这次,本宫记下了!” …… 当颜水儿回到文华殿后,找到了含春问太子的踪迹,含春带着她去寻秦桓。 从书房到寝殿,从武校场到热汤池,最后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在书房配殿找到了人。 见李太医正在给秦桓换药,颜水儿刚走在路上冒出来的这人是不是故意耍她的念头又消退了回去。 毕竟含春作为太子的贴身侍婢,又怎么会对太子的行迹一无所知。 实在是太子如今的伤势确实不太好被外人知晓——东宫常年对外的说辞便是太子连年征战后留下来的伤痛复发,而并非身子孱弱。 既如此,太子如今身上新添的伤口和手脚腕上铁链的伤痕就更不能被外人看到,李太医会低调地来给太子换药也是正常。 颜水儿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上前关怀了两句:“殿下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李太医换完最后一块纱布,秦桓顺手一撩,便将松松垮垮的衣襟合拢得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缝隙,只耳根莫名有些薄红。 “咳,孤已无大碍。” 脑中闪过方才匆匆进门时瞥见的精瘦有力的腰身和宽厚胸膛上留下的疤,低下已有粉嫩的新肉长出,颜水儿心中微安。 想来太子的确恢复得还不错。 随即不再多言,忙简明扼要地和太子说了下方才在假山后小径上遇见的事,含糊过去了秦涿告白那句话,求太子能派人去拦下那蒙面黑衣人。 秦桓起身,倒了杯温热的茶水给她:“润润嘴。” 颜水儿焦急:“殿下!” 帮不帮给句话啊! 见她确实焦急,秦桓也没卖关子,失笑道;“七弟从不让女子近身,府上也根本没有伺候的姬妾。” “哈?!”颜水儿有点蒙,她眨眨眼。 所以说…… 秦桓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你被诓骗了。” 颜水儿:“……” 日。 一个太阳。 颜水儿泄气地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接过秦桓手中的茶水,猛地一口灌了进去。 跑了一路又连珠炮一样地说了一通,渴死她了。 秦桓见她虽有些气闷,却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戏耍了的样子,挑眉问道:“你不生气?” 颜水儿抱着空杯子,认真感受了下。 “还好吧,如果是别的事我或许会生气,但如果是这件事的话,我倒是庆幸他诓骗了我。” 至少,没有让无辜的女子因为她而失了性命。 秦桓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眼眸微深。 然而下一秒,颜水儿微妙的眼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探照灯似的目光隐隐有些嫌弃。 秦桓:“?” 秦桓觉得自己被嫌弃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作恶的人又不是他,怎的他却受了牵连。 颜水儿却仿佛没看到他的眼神 ,语带感叹地又重复了一遍:“原来七殿下的府上,竟然一个伺候的姬妾都没有啊。” 如果单从这方面来说的话,七殿下还真是古代少有的男人。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赞叹,秦桓嘴唇微张,莫名其妙地也出了声:“孤……” 颜水儿下意识地回头看他:“嗯?” 秦桓又默默把嘴闭上。 他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道:“无事……” 却在此时,收拾完药箱的李太医慢慢悠悠地从里间走出,路过的时候突然对着颜水儿道。 “府中无姬妾,却不代表府外无婢娇,男女之间的这等事,最是说不清道不明,非当事人不可知。” “不像我们家殿下……” 李太医的眼神转瞬落在了秦桓身上,颜水儿水雾蒙蒙的眸子也跟着转了过来。 不知为什么,秦桓莫名有些紧张。 他挺直了腰身,身上的肌肉也下意识地紧绷了起来。 见李太医半天没说,颜水儿有些八卦地催促道:“我们家殿下怎么了?” 李太医老神在在地给秦桓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秦桓默默接过,下意识地放在嘴边喝了下去。 “不像我们家殿下……从小身中蛊毒,需得时刻洁身自好,方能保持元阳不散,否则蛊虫变得活跃后,便再难沉睡了。” “噗——”秦桓喷了。 颜水儿眨眨眼,再眨眨眼,理解了李太医话中的意思后…… “噗,哈哈哈——”她笑了。 李太医面不改色地对着秦桓行了个礼,退下了。 颜水儿悄悄躲在椅背后,捂住自己的嘴,憋着笑,像偷吃了糖果的小崽子,脸上表情相当欢乐。 秦桓眼神幽幽地看过来:“……你在笑什么?” 颜水儿连忙放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得不得了。 只是那张白净的小脸蛋因为憋不住的笑意显得明媚又红润。 “没,没什么。”颜水儿疯狂摇头,佯装自己很严肃,“妾就是想到今晚又能帮助殿下了,妾心里头高兴。” “对,高兴!”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以表示自己的真诚。 秦桓斜了她一眼:“人见着了?” 颜水儿点点头:“见着了。” 随即她形容了下自己见到的人和地点,秦桓确认。 “就是他。” 随即两人又交谈了几句,确认好今晚的行动目标和时间,秦桓便让她早些回去休整,毕竟今晚不定会追踪到什么时辰。 颜水儿认同的点头后,准备离去,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脚步突然一顿。 半晌,她回头,看着秦桓的双眼,问道:“殿下,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秦桓:“何事?” 颜水儿下意识地咬住下唇:“关于二十年前帝后变革的事,您知道多少?” 第68章 无名怒火 秦桓漫不经心地望了她一眼。 “因为今日傅心慈起舞一事?” 颜水儿咬牙,点头:“是。” “若二十年前的帝后变革当真如此,那今日傅良媛岂不是……” 当众抨击了肃帝和贵妃的政策? 毕竟若无肃帝的支持与默许,贵妃一深宫妇人,便是再位同副后,她也难以管束到天下女子身上。 而如贵妃那般冷酷的人,得知今日之事,又岂会放过带头起舞之人? 这就相当于是直接告诉众人,即便二十年后过去了,她傅心慈依旧无法认同贵妃的女四书。 所以她穿旧衣,循旧制,歌旧曲,跳旧舞,甚至还邀请了许多外命妇和贵女们一起。 “自傅如玉死去的那一刻起,傅家便彻底站在贵妃的对立面了,她今日舞不舞那一曲,结果都一样。”秦桓不带多少感情地客观道。 “傅如玉?”颜水儿问道。 “嗯,傅家的麒麟子,孤少时的好友,也是我朝百年来唯一一位未及弱冠之龄便荣获殿试一甲一名的状元。 傅家十二如玉郎之名,在一夕之间,响彻天下。” 秦桓垂眸道,乌黑的睫羽微颤,让人看不见他眼中的神色。 颜水儿眼中闪过一抹沉痛。 那是为一个鲜活生命逝去的沉痛,亦是对一位天纵英才少年的惋惜。 “这样惊才艳艳的少年郎,究竟为何而死?”颜水儿听见自己问道。 秦桓沉默了半晌,回答了她一句话:“前段时间的江南赈灾贪污案。” “贪污的人是贵妃的人?所以他们惶恐,担忧,胆怯,最后恶从胆边起,杀了傅十二郎?”颜水儿眸光一冷,猜测道。 “若只是这般,傅家只会沉痛,却绝不会因为一个小辈就断然公开与贵妃决裂。 哪怕这个小辈是傅家这一代唯一的嫡子,是最能撑起傅家下一辈的继承人。”秦桓漫不经心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那为何……”颜水儿问。 “傅如玉被判为了贪污案的主谋,监斩官将其枭首示众后,尸体悬挂菜市口七日,群起而泄之。” 秦桓目光沉沉,声音发冷。 群起而泄之啊,什么概念? 就是在这个讲究入土为安的朝代,不允许人家收敛尸身不算,还要求百姓们对其尸身辱骂、鞭打、丢污秽之物,极尽侮辱之能。 最后,连个完整的尸身都留不下。 而令人悲哀的是,不明真相的百姓们真的就这么做了。 他们不会管这个人是不是百年世家的公子; 不会管他是不是曾为了救助他们而劳累奔波; 不会管他是否在刀光剑影中与狰狞的腐朽作斗争。 他们只知道,这个人就是朝廷口中的恶首,是侵吞了发给他们赈灾银的大贪官,是恶人,是该死之人。 颜水儿听得心头冒起了一股无名火,却又不知道该烧向谁。 她紧了紧拳头,少顷道:“所以,今日傅良媛这一场大醉之舞,不仅是哭贵妃对世间女子加诸的不公镣铐,更是哭她含冤死去的兄长。” 毕竟作为一个恶首,家人自是要表现的耻于与之为伍的,又如何能光明正大地为他痛哭一场呢? 怕是连葬仪都草草办了吧,甚至是都无法办,因为他们作为家人,却不准为那个少年郎收敛尸身。 “你当她真醉了?”秦桓望了她如火般燃烧的眸子一眼,低声道。 “……什么意思?她也没醉?”颜水儿讶然。 那些表达出来的对贵妃的愤懑,对往日今朝的痛惜之情,全都是演出来的? 秦桓眺望远处,轻声道:“从小待她最好的兄长被贵妃之人害得惨死,她怎会不恨? 可她却对此只字不言,通篇只谴责了贵妃对于女子、对于礼教的束缚……现在,你还当她是真醉了吗?” 颜水儿张了张嘴,没回答。 秦桓本也没期望她回答,而是接着道:“对贵妃的恨是有,但她更明白,死去的兄长抵不过正安稳活着的父亲与至亲。 她这一哭,是代表傅家而哭,代表傅家的百年声誉在哭。 她在给各大世家敲响警钟,亦在他们的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今日他们傅家因为贵妃的私欲而蒙上污点,遭受羞辱,他日傅家的今日又何尝不是各大世家的明日? 颜水儿听后沉默了良久,而后长舒了一口气。 她只问了一个问题:“那傅良媛今后还会是安全的吗?” 秦桓一怔,而后黑沉的眼眸柔和了一瞬:“你唤她什么?” 颜水儿呆呆地回道:“……傅良媛?” 随即失笑,反应了过来。 是啊,傅良媛,太子羽翼之下的人,若当真连她的性命都护不住,又如何与贵妃斡旋? “东宫会成为她的护盾,也会是你的护盾。”秦桓看着她道。 颜水儿一愣,而后心中涌起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忽然就觉得不那么害怕和难受了。 她回了秦桓一个甜甜的微笑:“谢殿下。” “咳。”秦桓收回视线,侧过头去,却没发现,他侧过头后,发红的耳廓就这般直愣愣地展现在了颜水儿的面前。 颜水儿怔楞了片刻,尔后失笑,眼神也温和了不少。 她问:“那殿下,傅公子的尸身最后收敛了吗?” “嗯,收敛了。”秦桓道,“孤让褚镇回京述职时,将其抬灵回京。” 真好呀,东宫这个护盾,颜水儿这般想到。 “那傅公子身上的罪名……”她迟疑道。 “你当孤为何要亲自下一趟江南?”秦桓看着她,眼神坚定地再次提起了这件事。 “为了帮傅公子洗去身上的污名,还他一个公道,一个清清白白的身后名?”颜水儿猜测道。 秦桓眼眸微沉的微微颔首。 “不仅如此,江南赈灾银也已没有找回来,还没有真正赈到灾,孤绝不会让其落入腐朽之中,成为尸位素餐之辈纵情享乐的资本。” 愚民可恨,可愚民也可悲。 他们在天灾人祸中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失去了自尊,甚至失去了生命,只麻木地活着,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活。 此时,当有人说害得他们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已然伏诛,他们又怎会不恨,不怒,不怨? 他们巴不得吃人肉,饮人血,将兀那恶首挫骨扬灰。 因为他们是愚民,没有受到教化的愚民,没有开民智的愚民。 是统治者手中的利刃与眼中的蝼蚁。 第69章 时人莫不惊惧如鬼魅,惶惶似蚍蜉 “殿下,江南来信。” 魏正躬身进来,双手奉上了一封由红色漆蜡封的严严实实的信。 秦桓伸出手,接过来信。 颜水儿见此,虽然对江南之事仍旧心痒痒,却仍识趣地告退离开。 走出文华殿,却见到了正守在殿外的仲绿,正幽幽怨怨地望着她出来。 颜水儿:“……” 完了,这门槛怎么也跨不出去了。 她讪讪地摸摸鼻子,心虚的落脚:“你怎的来这儿了。” 仲绿:盯—— 颜水儿握住仲绿的小手,企图狡辩:“不是,事出突然,我原真的只是想逛逛,偶遇意外这才来了太子这儿,并不是刻意支开你。” 仲绿惊呼:“主子竟想过刻意支开婢子?!” 颜水儿:“???” 所以你也是诓我的?? 仲绿被她看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嘀咕:“这不是主子您有先例,婢子只是想诈您已诈,谁想竟真的诈出来了……” 颜水儿:“……” 她幽幽怨怨:盯—— 仲绿连忙带着点讨好地扶着她往外走,嘴上还特快地秃噜着菜名。 “您让婢子去提的膳食婢子已经提完了,如今正在水榭中温着,就等您一回去便可以用膳了。 因着今日有宴席的缘故,厨房的备菜格外多,就连今日的晚膳也因此分外丰盛。 像汆银耳、炸凤尾虾、炖肉、熘鲑鱼片、锅塌山鸡、香鸡、大虾米炒韭黄、拌熏鸡丝、清蒸扣肉、摊鸡子、醋溜白菜肉片焖熏肝、木樨汤……” 颜水儿一路听着菜名回到水榭,只觉自己又能吃下三碗饭。 直到心满意足地吃完晚膳,她才没忍住抱住自己的小肚子,在门口不大的院子里转圈圈地瞎溜达消食。 走了会儿子,又嫌累,顿觉消食够了,便又回内殿躺着。 在躺下的那一瞬间,舒适感涌遍全身,颜水儿十分满足地喟叹出声。 人在吃饱喝足后躺下的那一瞬间真是千金都买不来的舒坦。 她瞅了眼外边的夜色,黑白交界时分,弯月还未出现,天还清亮,并未到她与太子约定的时间。 于是颜水儿闲着无聊,想了想,唤来藏冬去帮她要一份天成年间的纪要来,也就是当朝的史记。 因着大雍王朝是每整年归档一次史记,逢百年便装订成册,使之成书,成书后便是帝王也不可轻易拿出修改,故而这才能让颜水儿幸运地找到二十年前的记录。 二十年前的史记已经是很新的记录,还未封存归档,因而才让她借出了一本简要的拓本来。 简要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就像是告诉你这件事是什么,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开始的,由谁开始,由谁结束,什么时候结束,主要内容和结尾都是一两句话之内就概括了。 十年光阴,落在书简上,竟不过百余字。 颜水儿翻到帝后改革的这一段,上面只是寥寥记了几句,凉平公主和她说的话竟泰半都不在里面。 她轻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好似还未干涸的墨水,一瞬间,仿佛与无数个被这政令改变了一生的女子相交融。 她听到了她们的不甘,她们的愤怒,她们的无奈,她们的妥协…… “帝后改革,原是为解决女官上升渠道不公的问题而提,却不想先皇后的这一片拳拳之心,竟在她逝后被扭曲成了这个样子。 这真是、真是……” 颜水儿哑然,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中涩然的感觉。 握住纪要的手下意识的一松,书页哗啦啦地翻涌着,再到落下时,已是书之末尾。 颜水儿余光一扫,忽地一愣。 因为她看到了这样一句话—— “天成九年,太子桓亲赴北境,历时三月,守官,小吏,将领,兵卒,皆杀之。 亡者 百万,血染黄沙,尸堆成山,时人莫不惊惧如鬼魅,惶惶似蚍蜉……史称天成大清洗。” 颜水儿呼吸一窒,心尖蓦然一紧。 脑海里忽然不受控制地飘出了好几人的话。 …… 秦婉悲伤嗤笑:“难道婉柔不该恨吗?” 段嫔犹如恶鬼嘶吼:“你的枕边人,他是食人的恶鬼,是手染鲜血的刽子手!!他杀了人,杀了很多很多人!!你难道就不怕他吗?!!” 秦涿肆意笑得张扬而又癫狂:“你说我是疯子?哈哈好笑,真好笑!若我是疯子,那他秦桓是什么?他手里沾染了那么多无辜者的鲜血,为何你独独畏我而不惧他?!” 他伏在她耳边恶魔低语:“我的好嫂嫂啊,若我是疯子,那他就是暴徒,十恶不赦、罪根深重、没有丝毫人性的……暴徒。” …… 颜水儿后知后觉的打了个冷颤,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 脚底仿佛踩在了极寒之冰之上,竟半天不能回温。 “主子,主子?”呼唤声似是从天边传来,听的不太真切。 颜水儿看着眼前仲绿的嘴张了又合上,一时竟恍惚,不知她究竟有没有再说话。 半晌后,才嘶哑着嗓音问道:“何事?” “傅良媛来访。”仲绿答道。 颜水儿终于回神,不确定的问道:“傅良媛?” “是。” 颜水儿沉默半晌,将书合上,轻声道:“这就随你去。” 来到主厅之时,颜水儿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心绪,便是心中仍旧复杂翻涌,面上却依旧似平常无二。 她笑着上前和傅良媛见礼,傅良媛也放下手中的茶盏,站了起来,扶着她,没受她的全礼。 寒暄了几句过后,傅良媛这才满是歉意的道:“都怪妾身不胜酒力,今朝竟在宴席上失了礼数,惊扰了昭训,实是不该。” 她对着身后的鹿瑶示意,鹿瑶便捧着手上的赔礼上前。 “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难得有缘一场,还望妹妹能收下这薄礼,以安妾心。” 事实上,赔礼自然不是像傅心慈自己说的那么一点,鹿瑶手上捧着的只是最贵重的一份以及整份赔礼的礼单。 而鹿瑶身后跟着的那些小宫婢们,手上捧着的其实也都是。 傅良媛说的真诚,颜水儿此时心中已有些混乱,没推脱几下便让仲绿上前接过了。 她向傅良媛道:“姐姐真是折煞妹妹了,彼之一舞,倾城倾国,妹妹见之如望月,已是自愧弗如,又何来惊扰一说?” 傅心慈被她说的一愣,似是没想到她竟是这样回话,片刻后,脸上的笑意也更柔和了些。 “你这丫头,嘴竟这般甜,怪不得殿下欢喜,时时念你相陪。” 听到殿下二字,颜水儿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上的帕子。 然而观察细致的傅心慈却会错了意,她走上前,更靠近的坐着,远远望去,两人竟像是连个小姐妹般相依相靠。 颜水儿诧异的望着坐在她身边的傅良媛。 傅心慈温和一笑。 “自打妾见妹妹第一眼起便觉着亲切,恍惚间好似见着了家中幼妹,便忍不住想与妹妹多亲近亲近,妹妹可介意?” 颜水儿一愣,手中的温度传来,令她心中一暖,脚底的冰凉之感竟也渐渐回温。 她抱以友善,回以一笑:“自是不介意。” 傅心慈言语中更是亲切了两分:“那我唤你水儿可好?” 水儿啊…… 颜水儿有些恍惚,自穿越之后,便再没有人叫这个名字是真的在叫她了。 她是颜奉仪,是颜昭训,是东宫太子之妾,是昭阳殿之婢女,却独独不是她颜水儿。 不知为甚,这一刻,颜水儿的心竟是清明了不少。 她缓缓侧头,对着傅良媛轻柔笑道:“好。” 就叫水儿,颜水儿。 第70章 妾身畏他,却也敬他 傅良云握着颜水儿的手心宽慰道。 “水儿且放心,今日之事与你并无多少关系,若真有怪罪,妾自一力承担,且有殿下在,又怎会真的令我等身陷囹圄?” 颜水儿犹豫了下,问道:“在姐姐看来,殿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傅心慈诧异一瞬:“殿下啊……” 她顿了顿,并没有敷衍,而是轻叹了口气,缓声道了句:“妾身畏他,却也敬他。” 颜水儿也下意识地与她坐近些,至此,两人之间间隙不过几厘,已是十分亲近。 “此话怎样?”她问。 傅心慈给侍立在一旁的鹿瑶一个眼色,鹿瑶立即躬身带着身后的宫人们出去了。 颜水儿见此,也给了仲绿一个眼神,不过片刻,室内就剩下颜水儿与傅心慈二人。 傅心慈带着点点温和的笑意看着她,好似真的在看自己家中的幼妹,带着长姐如母般的包容。 “水儿可知我入宫前的事?” 颜水儿老老实实摇头。 她刚来的时候甚至连原身的记忆都没有,更不可能知道傅心慈入东宫前的事了。 傅良媛料到如此,也没多言,开始缓缓道来。 “那时候的傅家还未如今日般凋零,它鲜花簇拥,钟鸣鼎沸,是世人眼中望尘莫及的门阀高阙。 没有一人不觉得,傅家会一直这般的鼎盛下去,因为这百年来,皆是如此。 门阀在换,帝王在换,可傅家犹在。” 傅心慈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嘲一笑:“可笑我自以为腹有诗书,较常人女子殊胜不少,却丝毫没看清傅家光鲜背后却也如烈火烹油般的煎熬。” “哥哥与我说时,我笑他杞人忧天,还为自己的诡辩之言胜过兄长而沾沾自喜;后来父亲又与我说,我虽心有疑惑,却仍是不懂。 直到……贵妃为我向陛下请赐婚仪。” “贵妃为你请求陛下赐婚?”颜水儿诧异。 “是。”傅心慈点点头,神情有些恍惚,“那时哥哥刚入朝堂,便为陛下勘破了一场惊天大案。 陛下龙颜大悦,赏赐封爵不说,亦欲恩泽蒙荫我等。 我虽心有惶然,却能理解。 哥哥刚入朝堂不久,资历尚浅,不宜太过封赏,而家母又早逝,父亲未曾续娶,一人为父为母般将我与哥哥养大。 如此,这份殊荣最终便落到了我的头上,贵妃只是代陛下将这句话说出来罢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傅心慈微微垂眸,笑容都苦涩了几分。 “自古女子出嫁,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虽说父亲早早就与我言说,将来定要选一个令我心悦之人,可那时我还未曾开窍,不懂这份父爱的沉重与可贵。 只觉若有圣上赐婚,到底也是一件荣耀门楣的事,不枉傅家养育我十余载。 且那人亦是宣平侯嫡次子,人瞧着也颇有几分才干,世人都夸这是段好姻缘,我便也这样以为。 谁知那朱门看着光鲜,实则内里早已烂透。 哥哥不放心我,便私下打探了一番,却发现此人虽未娶妻,可早已有数名通房在侧。 府里还居住个表妹,未曾婚嫁却早已为他育有一个孩儿,甚至在此之前已有过好几次意外小产!” 说到这,傅良媛姣好的面容上带上了哀痛与薄怒。 颜水儿听得心神随动,亦是紧握着傅良媛的手心,与她同仇敌忾般的道:“怎的这样!” 随即忙追问道:“那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傅心慈的情感十分充沛,言辞间也十分波折起伏,颜水儿听故事听得入迷,忍不住催促后续。 傅心慈苦笑一声:“哪有什么后来,便是男子再如何,世人总不过说一声风流,又何曾管过女子心意? 帝王要平衡,贵妃要拉拢,傅家要满门荣耀,即便父兄不愿,难道还 能抗旨不成?” 颜水儿迟疑道:“那你……” 你该怎么办? 在这女子被束缚被压抑的朝代,你又能怎么办? 或许说到此处,傅心慈满心的愤懑已渐渐消散。 她擦擦眼角的泪痕,继而平静地道:“父兄要为我抗旨,我不愿。 父亲为大雍朝殚精竭虑半生,方才官至刑部尚书,为人子女,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老父为不孝女放弃心中抱负,蹉跎终老? 如何能看着哥哥为我忤逆圣意,自毁前程,堕如玉郎君之名? 更何况,我知父兄皆是太子门臣,又如何能嫁与贵妃麾下之人,甘做那牵绊父兄的累赘? 所以某一日,我吃了药,假装外出寺庙祈福,途遇悍匪,慌忙上马,逃命间,不慎失足坠马,从此后再不能生育。” 颜水儿听得胸中血脉沸腾,低呼一声,忍不住赞叹眼前女子的果决与不顾一切的勇气。 傅良媛望着她漂亮的双眼,终于笑了一次,如春风般柔和,亦如蒲柳般坚韧。 “索性,是我赌赢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央求父兄将这个消息悄悄递给了宣平侯嫡次子,不过半日,宣平侯便亲自进宫求了陛下,婚姻解除。” 颜水儿赞许道:“你用自己为筹码,换得傅家绝处逢生。” 在她看来,如果能用无法生育的代价达成所愿,虽有遗憾,但已是最好的结果。 她下意识地展望美好未来:“那之后你是不是得遇如意郎君,如你父兄期待的那般,嫁给了你的心仪之人?” 傅心慈微微一怔,失笑一声,摇了摇头。 颜水儿忽地反应了过来。 是啊,若结尾是皆大欢喜,那为何如今她会坐在自己面前? 果然,傅心慈的话给了她答案。 “婚姻虽解除,可帝王的迁怒从不讲道理。 自那之后没多久,父亲被因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贬为了刑部侍郎。 而兄长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处理一些杂乱的文书,与一般小吏无二,甚至连卷宗都三推四请不愿让他看一眼。” 颜水儿明白这种官场倾轧从古至今皆有,可她还是忍不住怒斥一声:“可恨!可恼!” 见她是真心为自家父兄抱不平,傅心慈满心熨帖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和地缓和着她的怒气。 “水儿莫恼,当时我亦如你一般气愤,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终究还是连累了父兄。 若是我当初顺从地嫁了过去,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可父兄却看出了我的心思,狠狠地将我斥责了一顿。 父兄说,不论官至何品,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又何必执着? 对卷宗推三阻四又如何?他有自己的腿,会走,有自己的嘴,会问,有自己的头脑,会思考。 便是再不济,这长安城内千千万万个百姓,都是他可以为之奔波的对象,又何谈没冤情可破?” 不知想到什么,傅心慈嘴角弯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 “他们如此爱我,我又如何能不自爱?” 望着傅心慈脸上温暖如春般的笑容,颜水儿不知为何,心中却酸涩了起来。 被人爱着的感觉太好了,好到即使身临绝境,也依旧有底气举起武器反败为胜,对着生活的种种不公说不。 “那最后,你为何会入了东宫?是太子要求的吗?” 颜水儿发现,她已经可以用一颗平常心来谈论这件事了。 傅心慈摇头:“不,是我自己求来的。” 颜水儿觉得这个答案有些意料之外:“你自己?” 她迟疑了一瞬,问道:“你心悦之人……是太子吗?” “怎会。”傅心慈失笑,她柔和的目光望向她,好似已经看懂了一切,“最开始便说了,妾身畏惧他,却也敬仰他。” “父兄为 我牺牲,甘之如饴,可反之我亦然。 我之计策,仅为一时之计,非长久之道,若贵妃得知内情,焉知她不会将我赐予他人作续弦? 除非拼上性命,我已没了再来一次的筹码。” 傅心慈轻笑一声:“也不知我当时哪儿来的胆子,竟借着父兄之名,跑到了太子跟前,问他愿不愿意收留我。 彼时太子境遇比我凶险万分,都不用分说朝堂抗衡,便是东宫妃嫔三人,皆是与贵妃有关之人。 太子妃,冉将军之女,虽是过继而来,却经年养在膝下,又仅此一女,自是与贵妃亲近。 姜承徽,父宣平侯,贵妃之簇拥,其嫡女嫁与冉将军作续弦,如今已育有一子,是冉家的心头宝。 颜宵月,其父武安侯……哎。” 她微微侧目,看着颜水儿,握紧她的手,像是想要向她传达些什么,对着她的眼眸,一字一顿的道。 “倘若此生都逃不开成为他人棋子利刃的结局,那我为何不亲自选那个执棋之人? 我之于太子,可做那在后宫中为他披荆斩棘之人,而太子于我,亦可做我父兄在朝堂之上的庇护者。 所以我感激太子,敬仰太子,因为他让我知道,在这世上,女子亦可通过努力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它无关风花雪月。” 第71章 跟踪 “我感激太子,敬仰太子,因为他让我知道,这世上女子亦可通过努力把握自己的命运,它无关风花雪月。” 直到傅心慈离开,颜水儿都久久未曾回神。 她觉得自己的心神有些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藏冬躬身近前,低声禀报道。 “主子且安心,奴才方才出去打听过了,凡出席品茗宴之人,良媛娘娘皆一一上门赔礼致歉。 便是宫外不便上门,亦有傅家女眷代为赔罪,一应礼节,都是按照各家夫人贵女身份和喜好精心挑选的。 送来水榭的仲绿俱已细心探查过,都是颇为贵重且精巧之物,并无甚不妥。” “嗯。”颜水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再次望向屋外。 这次,晚霞漫天,太阳即将西沉。 颜水儿依照约定来到了文华殿,这次,她谁也没有带。 甫一进文华殿,颜水儿便见到一支利箭从眼前疾驰而去,似乎带起了凌冽的破空之声,直直地插进了不远处演武场的箭靶上。 正中红心。 颜水儿:“!” 她忍不住流露出惊叹的目光。 如果是上辈子,她甚至都不一定能看得清右侧箭靶红心的位置,因为红心与箭靶几乎已经渺小成了一体,在她眼中都是一个小小的棕褐色的点。 她侧过头,望向左侧那手持长弓,一身劲装,满身洒脱利落的男子,双眸微亮。 ——仅只是一个力有不逮之人对强者的敬佩,哪怕这个强者在她眼里……也是一个小黑点。 她满目钦佩:“殿下好臂力,好箭法。” 在她身边引路的含春笑着附和,也是一脸自豪。 “魏正公公曾与婢子和兄长说过,殿下自四岁起便每日晨起习武,落日射箭,从未有一日断绝,风雷雨雪亦不能阻拦其分毫。 殿下的武力从不是靠外力而成,而是他自己勤耕不辍,克制己身得来,又怎会不令人惊叹与钦佩。” 那言语间的自傲,就像是觉得,即便没有噬心蛊这一激发潜力的逆天之物,太子也依旧会取得如今的能力与成就。 颜水儿亦是暗暗赞同,便是不说其他,就‘二十年坚持始终如一’这个习惯本身来说,就已经胜过天下绝大多数的人了。 言语间,两人来到了正殿书房,含春熟练地给颜水儿换衣裳。 片刻后,秦桓也换下了一身劲装来到了正殿。 黑金色的长袍包裹在精瘦有力的修长身体上,尽显风度与威仪。 魏正与往常一般无二地从屋外走了进来。 “殿下,他们动了。” 秦桓唇角一勾,眼眸却微冷:“好几日了,也该动一动了,不然孤还以为农夫真能焐热蛇心呢。” 颜水儿悄悄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又让他毒舌了起来。 然而当她跟着众人来到第一站目的地后,立马觉得,太子这话其实也没错。 因为她们三人此时,正在凝香阁外。 她,太子,还有卫黎。 魏正没来,是因为准备出门的时候,姜承徽又来‘给殿下送养生汤’了,于是魏正便果断留了下来应付。 颜水儿跟着两人隐藏在凝香阁附近一个小径假山后的杂草里。 左看看右看看,身旁两人都仿若十分耐心等候自己猎物的猎豹,凝视前方,一动不动,静待时机。 她也只好收回四处打探的视线,默默打开了地图系统。 一圈红色的小点依旧围在周围,但与第一次见到的鲜红不同,它们仿佛褪色了一般,变成了暖色的橙黄,一旁标注——未曾加入己方队伍的友方~ 但颜水儿很努力地在一堆橙黄里,找最近联系列表中的那抹红点,却一无所获。 颜水儿:“?” 太子特意让她追踪的人竟然不在凝香阁里?那她们蹲守 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喂蚊子吗? 她欲言又止地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心底跟挠痒痒似的,不知道该不该问。 最终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算了,还是别坏事。 好在暗卫得来的情报时间卡得非常准,三人没等多久,就见已经熄灯好一会儿的凝香阁内,走出来两个低着头,步履匆匆的宫婢。 一个跟在另一个的身后,直奔东宫外而去。 有问题。 颜水儿脑子里条件反射地冒出这三个大字。 秦桓低沉的嗓音轻轻在耳边传来:“跟上。” 两人轻功点地,脚步轻盈,身后跟过来的暗卫们更是一个赛一个的神出鬼没。 颜水儿虽没他们会使用自己的武功,却也能轻易做到不打草惊蛇的地步。 就这般,她们跟着这两个可疑的宫婢,来到了宫内另一处辉煌的宫殿。 颜水儿下意识地抬头,想看看这是哪儿。 但天太黑,再加上她认得的地方也不多,于是便悄声问:“这是哪儿?” 秦桓薄唇微抿,神情微冷,显然肌肉有些紧绷,罕见地没有回答她的话。 还是另一边的卫黎带着叹息的声音轻声回答道:“是九公主居住的宫殿。” 九公主啊…… 颜水儿反应了一瞬,小嘴微张,瞪大双眼。 太子的亲妹妹,婉柔公主?? 心里的疑云开始变得越来越大。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牵扯到东宫,武安侯府,七皇子,甚至还加上了一个九公主。 颜水儿心中的好奇心愈盛。 她可还没忘记读档前九公主那好几下要人命的鞭子呢。 卫黎在身后低声发问:“殿下,可要属下近前打探?” 沉默片刻,秦桓拒绝了。 “不用,孤亲自去。” 说罢,脚尖点地,刚准备悄无声息地飞檐走壁,谁知腰间忽地一坠。 他默默停下因运功而提起的气,低头望过去——扯住他腰带的,是一双白嫩嫩的小手。 秦桓抬眸,顺着柔嫩的手腕缓缓上移,直到与小手的主人对视。 小手主人那张嫣红的小嘴一张一合,吐出了几个字—— 我、也、去,有用! 秦桓:“……” 他默默凝视了她一眼,试图让她消退这突如其来的想法。 谁知道她也瞪了回来,然后兀的又软了气势。 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他,眼中带着期盼与渴求,是难得不含半点功利的亲昵。 秦桓心中一悸。 寒冷漆黑的心忽然就有了些许温度, 像是漆黑无人的夜晚,月光给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投射进了一缕月光。 只属于他的月光。 秦桓轻咳了一声,掩饰性地又瞥了她一眼,眉眼间万般严肃,像是在警告她不要妄动,记得跟紧他。 就像是与密道那次一般无二。 颜水儿得逞的眉眼微弯,连忙点头,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边,还下意识地凑近了点,用行动表示自己很听话。 于是秦桓不再多言,伸手搂住她的腰,下一瞬,颜水儿便又体会到了再次飞翔的感觉。 劲道的风在一瞬间扑到了脸上,小脸便被身前之人搂在了胸前,耳边的风霎时间就变得轻柔了许多。 起伏的胸膛带着微硬的厚度与绵绵的余温,透过干净清爽的衣裳,传来了淡淡萦绕不去的雪松香气。 颜水儿没忍住轻吸了一口,抓住胸前衣襟的小手悄然收紧,内心却是一片安然。 第72章 污蔑 秦桓抱着颜水儿落在了一座宫殿的屋檐上。 两人落下的时候被一股劲气包裹,即便是两人合力的重量,落在瓦砾上亦是如羽毛般轻盈,没有丝毫动静。 颜水儿新奇的赞叹。 然后她就看到这个被她赞叹的人,蹲下身,熟练地掰开了一块瓦砾,蹲在屋檐上偷听了起来。 颜水儿:“……” 淡淡的烛光从洞口投射而出,秦桓目光一凝,很快便找到了屋内正相对而立的几人。 宫殿内的宫人们皆已被遣散而出,只留下了九公主本人和她的心腹侍婢,以及那两个从凝香阁走出的可疑的宫婢。 而此时,这两个宫婢刚好取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了真容。 颜宵月猛地跪下,眼眸含泪:“求公主救我——!!” 秦婉眉头皱得死紧:“不是早就叮嘱你无甚大事不要暴露你与本公主的关系,当真以为东宫那些人是吃白饭的不成?!” 颜宵月哭着解释:“公主莫气,宵月亦明白其中厉害,故而自被禁足以来一直安分守己,未曾寻找公主。 只是这次实在事关重大,宵月实不敢自专。 好在上天垂怜,此次东宫派来监守送食的一名宫监,曾与宵月身边的贴身侍婢符苹是同乡,曾对其有意。 宵月做主,令其二人结为对食,这才让那宫监帮了宵月,寻了今晚的空档来面见公主。” 跟在她身后的符苹听到此,也跟着磕了一个头,低声道。 “请公主与主子放心,奴那同乡如今对奴很是满意,是不会将主子走出的消息轻易透露出去的,他很惜命。” 只是那带着些许麻木的脸上,再没了从前的嚣张跋扈。 符苹就那么匍匐地跪在地上,迟迟未曾起身。 但颜宵月不在乎,婉柔公主更不在乎。 她们只要知道见面的事暂时不会有泄露出去的可能,便足够。 秦婉语气终于缓和了一些,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些许。 她问道:“到底是何事?” 说到底她还是下意识地害怕事情会暴露,会让东宫也就是太子发现她与颜宵月的关系。 一旦那人知晓了这事,但凡觉得有一点蹊跷,以他的能力,不出多久一定会将她在做的事查得水落石出。 她绝不能冒险!! “快说!”秦婉又忍不住催促了一声。 于是,还有些犹犹豫豫、胆怯不知的颜宵月,眼一闭,心一横,直接道:“您让宵月做的那事败露了!” 秦婉心一提,当即猛地起身,瞪着跪在地上的颜宵月,怒斥道。 “败露了?!怎么败露的?!如何败露的?!你怎么敢败露的?!!” 秦婉指着跪在她身前的颜宵月,手都在颤抖。 她甚至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三遍。 “本公主将计划列的那般详实交付予你,甚至都无需你亲自动手,你、你、你——” 秦婉怒气冲顶,但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而众所周知,婉柔公主又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 于是她气得大步上前,对着颜宵月就是猛地一踹,直接就踹到了颜宵月的心窝窝上! “啊——!” “你个蠢货——!!” 这声惨叫听着就疼,吓得房檐上的颜水儿身体下意识地一抖。 秦桓百忙中抽空瞥了她一眼,以为她是吹多了夜风有些寒冷。 顿了顿,还是将人轻柔地搂在了怀前,与自己的胸膛仅有几毫米之隔,然后越过她的头顶,往下看去。 颜水儿:“……” 小脸有些通红,但她又没办法像秦桓那般,对着自己的内力如臂指使,做出什么动静都不发出一点声响来。 稍稍不好意思地挣扎了一下,就老老实实地窝在秦桓的怀抱里了。 她越过秦桓有力的臂膀,两只小手扒 在上面,小脑袋也放在上面。 下巴因此借力,视线便自然而然地看到了下方,竟是比方才看起来还要轻松些许。 颜水儿嘿嘿一笑,瞬间变得满意了起来。 秦桓低头瞥了眼她的小动作,没有动手臂,反而肌肉绷得更紧实了些。 眼底的冷意也微微消融,再次望向下方的时候,带着些捉摸不透的幽深。 颜宵月吃痛地缓缓撑起自己,一直跪在地上不曾抬头的符苹连忙上前搀扶。 见到颜宵月这狼狈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哽咽:“主子……” 颜宵月借着符苹的力道咬牙起身,却没看她,而是有又一个回身,抱住了秦婉的脚腕。 “九公主……九公主息怒!咳咳,此事仍有挽回的余地!” 在秦婉眼神凌厉地看过来的瞬间,颜宵月恰到好处地低下头,声带哽咽的解释道。 “都怪宵月那长姐,狐媚魅主,自入东宫以来,竟是一天都不肯停歇,日日霸占着太子殿下! 宵月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眼看日子越来越近,殿下身上的药效快要消失,这才铤而走险,以身作饵下了药! 原本已经快要成功,谁成想最后还是被那颜水儿搅了局,殿下不知为何竟提前清醒了过来!!” 屋檐上突然被cue的颜水儿:“……” 喵喵喵? 看这张嘴就来的程度,颜宵月你是不是背后没少说她坏话??? 还有啊,原来那天晚上太子突然发病,竟然是颜宵月下的药!而且看样子还不止一次!! 颜水儿不禁抬眼望去,想看看身后之人是什么表情。 谁成想一双大手心领神会地落在了她的头顶上,稍一用力……她便抬不起头了。 颜水儿:“……” 行叭,不看就不看,谁让她体贴呢。 复又低下头,继续吐槽颜宵月。 颜宵月可没有能力听见她长姐的心声,所以她抱着秦婉的小腿,继续哭诉道。 “如今殿下只是查到了宵月曾下过药,派人将宵月看管起来,却还未曾查出具体是什么药! 可如今好几日都过去了,殿下却什么发落都没降下,弄得宵月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悬着。 若是,若是他顺着送药之人的线索查到了您的大计之上……” 秦婉和颜宵月同时打了个冷颤。 颜宵月怯怯地望了眼黑脸的秦婉,泪眼朦胧地道。 “宵月自知没有能力与殿下抗衡,这才来求您出手! 求您派人,将那些暴露的痕迹抹除,再与殿下说说好话,模糊一下那药的药效,放宵月出来…… 宵月爱慕殿下心切,只要能打消殿下的疑心,便推说是宵月下的助兴之药也是使得的啊!” 颜宵月泪流满面,悲戚得磕下头去。 “九公主,您是殿下唯一的胞妹,殿下从来都是最宠爱您的,您说的话,他一定是会听的!! 宵月求您了——!!” 求个屁!! 虽然听到形势还没到最糟,但秦婉依旧很愤怒。 她焦躁地踱来踱去,在大殿内转圈圈。 她发誓,若不是现在鞭子不在手中,她一定拿着那结实的马鞭狠狠地抽眼前之人几鞭子!! “武安侯呢?!你就没去信你爹,让他给你这不孝女收拾烂摊子吗?!!” 颜宵月听得神情低落:“……他不会管宵月的,他连嫡母和长姐都能说抛弃就抛弃,宵月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心中,只有主子您和未完成的大业,其余一切,都是可以抛弃利用的东西,包括他的妻子儿女。” 或许她的母亲当年,也是因为这个愿意离开的吧。 什么奉令回族,说不定都是假的,和嫡母一样死了也说不一定。 颜宵月有些冷漠地想着。 “废物,废物!一群不中用的废 物!!” 秦婉咬牙切齿,几乎都要将后槽牙咬断,虎口也捏得死紧紧。 她又痛骂了几句,知道再没了转圜的余地,扭头就带着心腹往宫外走去,将颜宵月主仆二人留在了宫中。 室内一片寂静。 半晌,跪在后面的符苹起身,上前来搀扶低头寥落的颜宵月。 “主子,您没事吧……”符苹还是担忧颜宵月。 颜宵月抬起头,再没一丝一毫的伤心与失落。 她高高在上地对着符苹吩咐道:“扶我起来。” 符苹担忧的神情一顿,而后默默低下了头:“喏。” 第73章 会赢的筹码 片刻后,符苹还是忍不住问道:“主子,您这样骗公主,要是被她发现了不对……” 颜宵月冷笑一声,站起身,揉着胸口的淤青,声音里仿佛淬了毒, “怕什么!先皇后早就去世,陛下又专宠贵妃之子…… 她一个只知道蛮横傲慢的公主,若非里外都有太子和凉平公主护着,早不知被宫中那些魑魅魍魉吃了多少回了! 真不知道她究竟哪儿来的自信,倘若真失了太子殿下,她秦婉又算得了什么?!这皇宫里古往今来病逝的公主还少吗?!” 符苹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那您还帮婉柔公主……” 给太子下药。 帮她谋反。 但符苹没敢说出这两句话。 她觉得这种事,但凡说出来都有一种项上人头不保的错觉。 但颜宵月觉得这是两码事。 她转头回斥道:“尔等贱婢,能懂什么?! 若非帮婉柔公主做事,我能这般安然无恙地进了东宫?我能屡屡在殿下发怒后依旧保有权势地留在东宫? 九公主要反那就让她去反! 她是天家之女,最差也不过是贬为庶人或是圈禁,我又何必做那吃力不讨好惹人厌烦之人!” 颜宵月双目微沉。 若只是下药的事被发现,她当然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欺瞒秦婉。 因为即便秦婉命令她给太子下药之事被太子发现,太子也不会真的责怪自己唯一的胞妹,甚至秦婉还会有恃无恐地坐在上首,看她的好戏。 但问题是,这次她不仅仅是下了药。 颜水儿的出现,让她难得的慌了阵脚,而太子对颜水儿的多日盛宠,更是让她嫉妒地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费尽心机进东宫是为的什么? 为了她爹武安侯的大计?还是为了给九公主秦婉做眼线? 都不是! 她是为了她自己! 为了能彻底摆脱庶女、摆脱身为武安侯之女的身份,为了未来能有一天能和如今的冉贵妃一般,成为权倾天下、宠冠后宫的六宫之主!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俯瞰着世间的所有人。 让当初羞辱她、看不起她的人,通通都匍匐在她的脚下,成为她脚底的淤泥、浮虫! 颜水儿说得对,她就是虚荣,她就是享受那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快感。 可现实给了她当头棒喝。 她都入东宫多久了,如今却依旧是个没名没分没宠甚至都没与太子有过一次夫妻之实的颜小主!她怎能不恨!! 所以,她才会将事情说得严重些,将颜水儿扯了进来,将私藏军械这件事也牵扯了进来。 只有真正涉及到了切身利益,秦婉才会真正重视,才不会嘲讽般地坐观上壁。 这样,她让人将娘留给她的、唯一养大了的巫蛊虫子,顺着武安侯府每隔一段时间送进宫来的、明面上是信笺实则是药物的信封里的事就会被彻底地隐瞒下去。 因为秦婉是个狠人,是个宁肯错杀都不会放过的狠人。 一旦她发现真的有人在她放置军械的道路上和仓库外做了手脚,她一定会销毁所有宫里宫外的痕迹,彻彻底底地清查一遍自己的人手与计划。 自然,也包括她让人将蛊虫送进宫的人手,也一并被消除,不被太子的人探查到。 毕竟太子在明,她们在暗,她们是有先机的。 而与此同时,秦婉也会恨上害她大计差点暴露、且损失了人手的颜水儿身上——众所周知,婉柔公主向来喜好迁怒。 颜宵月揉着胸口,在秦婉奢华的躺椅上躺了下去,洁白的狐裘柔软又舒服,令人享受。 便是最终清除不掉所有痕迹又如何? 知道这事有自己胞妹的参与,太子殿下难道还真能狠心地一查到底吗? 大约还是会像从前那般,轻轻拿起 ,又轻轻放下,最后还为秦婉扫个尾周全一下吧? 颜宵月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屑的弧度。 只要不被太子认为她有能力诱发他体内的蛊虫,届时婉柔公主再一求情,过不了多久,她就又会是东宫那个特殊又无人敢惹的颜小主。 甚至得到解禁后,没有了颜水儿这个碍眼的,她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 毕竟秦婉还需要她为她效力,不论是她背后的武安侯府,还是她太子之妾的身份,秦婉都十分需要,且必不可少。 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颜宵月一辈子都是东宫名不正言不顺的所谓小主。 颜宵月嘴边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这就是她认为自己会赢的筹码。 所有人,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包括高高在上的公主与太子。 “呵。”颜宵月嗤笑一声。 皇族,也不过如此。 第74章 三而竭 被嘲讽的皇族秦桓,搂着颜水儿又回到了凝香阁外,无甚表情地对卫黎说了下情况,最后道。 “回去告诉魏正,找出那个对食的宫监。” “喏。”卫黎恭敬应道。 “殿下,九公主怒气冲冲地出宫后,原本是直奔宫门而去的,但不知想到了什么,招来了那黑衣人吩咐几句后,又返回了宫中。” 卫黎看向颜水儿:“现在,那黑衣人刚离宫没多久,属下派人远远坠在了身后,但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他察觉到甩下。” 颜水儿心领神会,点点头:“交给我。” 她瞥了眼地图上的两个实时红点。 一个是白天标注的黑衣人,一个是方才运用同样的方法标注的婉柔公主,两人目前都在她的最近联系列表内。 与定位收藏之人唯一的区别是,收藏到己方队伍的人没有空间和距离的限制,但是最近列表的人有。 一旦超出一定距离,她便看不到标注之人的红点了,因而这一点,在最开始她也是和秦桓卫黎等人确认过的。 而现在,红点再次出现,这便意味着追踪任务的交接棒交到了她的手上。 秦桓听罢后果断道:“依婉柔的性子,她哪怕回来了也一定会出宫,这种事,只有她亲眼看过才会放心。” 他吩咐卫黎:“你带人跟着婉柔,孤去追那人。” 卫黎应命:“喏。” 随即对着黑暗的空中做了几个手势,下一秒在他转身离去的同时,有几道风声一并离去。 秦桓看向颜水儿:“我们走。” 大手再次搂上细软的腰肢,颜水儿熟练地一手抓住他的衣襟,一手抓在他的后背。 呼啸的风声再次传来,只是这次比之前速度增快了许多。 “北边。” 出了宫门后,颜水儿立刻报方位,然后手一指。 秦桓毫不迟疑地抱着她从宫门上悄无声息地跳下,而后立马转至北面。 哪怕她指的方向是一条窄小的胡同口,他也什么都没问。 颜水儿看着系统导航出来的最近路线,却难得的紧张出了汗。 因为这个红点实在是飘忽不定! 一会儿左边,一会儿右边,弄得她的系统一次又一次地频繁更改导航! 【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左前方直行250米后右转……】 左前方……西…… “西边……”颜水儿忽地顿了下。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黑暗之处,手上拿着的是光线弱化到极致几乎三尺外就看不到轮廓的荧光糖果。 西直行,右转,左转…… 高亮的三维地图在她眼中疯狂地运转,一条条无形的线在她眼中交错又分离。 秦桓轻轻看了她一眼,便要向西边转向。 “不,东边!”颜水儿双眸微亮,笃定道。 秦桓脚步一滞,而后脚腕一扭,瞬间便连人带路,都转向了东边! 虽是第一次配合,却像是曾做过无数次那般默契。 然而颜水儿并没有发现这个情况,她正在紧张地盯着图上的红点。 既要保证他们的速度不至于让那黑衣人跑出她的导航范围,又要时刻预判他的拐向,以防她方才的猜测错误好及时改向! 一百米,两百米,两百五十米…… 【滴——!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前方直行300米后请向右前方继续直行……】 颜水儿猛地双眼一亮! 她猜对了!! 而因为她的预判成功,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就缩短了不少。 忽的,前方闪烁了几下,两颗澄黄的小点出现在了地图的上方。 颜水儿眼中的喜悦更甚。 他们追上了之前就跟踪黑衣人的暗卫! 显然秦桓也看到了那两人,因着周身微弱光亮的存在,暗卫们很快确 认了自己的主子,过来请罪。 因为他们虽然已经很努力了,但方才还是跟丢了。 秦桓没说什么,只让他们跟上,便争分夺秒地继续搂着颜水儿向前。 “停下。”颜水儿忽然道。 因为地图上的红点停下了,片刻后,他才重新动起来,走的却又是另一条路。 颜水儿忍不住感叹,这人真是谨慎到过分。 若非她有地图导航,在这古代,还真不一定能有几个人能这般紧紧地跟着他。 “走。”她干脆利落地开口。 唰唰唰,几道微弱的风声再次响起,若非仔细去听,还以为是夜间的凉风。 一老妇人听到动静下意识地出来瞧了瞧,望着外边黑黢黢的天,笑自己多心。 天子脚下,又哪里容得盗贼这般猖狂。 随即眯着浑浊的老眼,将窗户放下,缓步前去休息。 就这般,众人走走停停,直到前方不远处点点灯光传来,颜水儿这才关掉手里的荧光糖果,怕一不小心引人注目。 秦桓眯着眼打量四周:“已是城郊之外三公里处。” 颜水儿诧异地看他一眼,这你都知道?! 她默默地看了眼地图,上面精准标注的距离与秦桓说的几乎不差。 身后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暗卫上前低声道:“殿下,这里是京郊外的惊蛰村,因距惊蛰寺最近而冠此名。” 颜水儿看着地图暗中点头,的确是惊蛰村。 她之前从未来过,所以并不方便直接说出这地方的名字,还在苦恼怎么不找痕迹地告诉太子呢,没想到立马就有人帮她解决烦恼了。 颜水儿欣慰地点头。 谁知听到这名字,秦桓却突然回眸,轻轻凝望了她一眼。 颜水儿:“?” 她眼中浮现的是淡淡的迷茫与不解。 看她干什么,让她继续报路追踪下去? 可是眼前的村落灯火通明,如果直接进去,便是武功再高被暴露的几率也会大大增加。 颜水儿刚想开口劝阻,忽然眸子微顿。 那什么……她似乎……曾经叫藏冬托人去宫外打听过一些原身的消息…… 在她没穿过来之前,原身的母亲就一直在城郊的一座寺庙内吃斋念佛,而原身,也就是颜澜漪,则一直生活在寺庙旁的庄园里。 惊蛰寺……庄园……惊蛰村…… 颜水儿脸上的笑容缓缓皲裂。 这里该不会就是原身生活了好多年的地方吧?! 她心中海浪翻涌,眼神有着下意识的闪躲,就连眼睫都眨快了不少。 但好在秦桓并未多说什么,或许是不在意,又或许是觉得眼前之事更重要而放弃了追根究底,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对着身后的暗卫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暗卫们低声应诺后转身离去。 秦桓这才重新看向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后:“能找得到那人藏匿的入口吗?” 颜水儿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小声用气音道:“能!” 她微微低头,假装研究地形、足印、风向和人群密度等因素,而后瞥了眼地图上的小红点,给秦桓指了一个方向。 秦桓看了眼方向,点点头。 这次,他没有带着她再次飞空,而是环顾四周,忽地上前,揪住了一只野猫。 颜水儿疑惑地望着他。 只见他先是扔出了一颗石子。 哒、哒哒…… 石子滚落的声音没有惊动里面的村民。 但下一秒,却有一个右腿微瘸的中年男子警惕地走了出来,精准地走向了石子滚落的方向。 秦桓的双眼一眯,搂着她上了树,然后将她放在了树上。 颜水儿:“……” 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记忆。 但她的双手却遵循求生的本能,老老实实地 抱住了树干。 秦桓瞥了她一眼,确认她能靠自己稳稳地趴在树干上,对她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眼神,而后倏地飞到了另一边的大树上。 颜水儿:“!!” 她傻眼了。 不是,大哥,啥意思啊!就这么把她留这儿了吗?! “簌簌……” 霎时间,树叶摩挲的声音,人群走路的声音,小孩哭闹的声音…… 一切细小的声音突然就涌入了到了她的耳边,耳朵好像在一瞬间通透了起来。 但是她明显又离那些声音有些距离。 于是声音落在她的耳廓之中,就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透明薄膜,将周围的寂静与黑夜衬托得格外明显。 颜水儿坚强地吸吸鼻子,然后颤颤巍巍的连脚也用上了。 另一棵大树上,武力卓绝的秦桓夜视能力也不差,稍微一瞥,便瞧见了颜水儿那又怂又勇的样子,没忍住唇角微勾,轻笑了下。 然后他垂眸,看着那中年瘸腿男人在周围视察了数遍又,终于不放心地准备回屋子时,又一扬手,将手中一直捏着嘴拎着的野猫儿扔了出去。 “喵——!!” 一声凄厉的喵叫终于响彻了夜晚。 一时间,家家户户的村民都被这叫声吵了出来。 有人骂骂咧咧,有人上蹿下跳地抓猫,有人出来看了一眼又脾气火爆地回去了,也有人自始至终都没出门。 唯有那个中年瘸腿的男人混在人群中,看似在抓猫,目光却警惕如鹰地寻觑着四周。 即便是有了心理准备,颜水儿依旧被那一声猫叫吓得抖了下小身板。 而后听见人群涌动,就更是趴在树上,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赶走了猫,村民们终于陆陆续续地回屋,准备关门睡觉。 谁知道一声凄厉的大喊再次响起。 “啊——!有贼啊!!快来抓贼——!!” “该死!!” “有完没完!!” “奶奶个熊的!老子这暴脾气!你不让我睡是吧,那大家都别睡好了!!” 原本安静下来的村庄再次喧闹起来。 只是这次众人虽然都暴躁无比,却也懒散了起来。 一个追东头,一个追西头,甚至有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追什么,只知道跟着大部队跑,跟着众人叫。 中年瘸腿的男人见此情形,低声骂了一句脏话,跛着腿跑回屋子里,拿着一个东西追上了村民们。 不过片刻,不远处信号声冲天而起,炸响了夜空。 秦桓扬起一抹细不可闻的笑意,而后从另一棵大树上飞了回来,重新将颜水儿捞在了怀里。 感受到身边之人的温暖的体温和熟悉的雪松香,颜水儿原本狂跳的小心脏又悄咪咪地舒缓了下去。 “走。” 低醇的声音消散在寂静的夜空之中,除她之外,无人得听。 第75章 私藏军械 秦桓带着她在大树间穿梭。 时不时地躲避下落单的三两村民,片刻后,来到了一个地道口跟前。 这地道是一个荒凉的水井,里面水源干涸,杂草丛生,就堆砌在一个老旧的茅草屋外的院子里,十分具有欺骗性。 除非特意来找,否则很难找到并发现它有蹊跷。 而依照周围生活的痕迹来看,这里很有可能是村子里吃不起饭的流浪汉或是乞儿们的居所,十分的逼仄和脏乱。 腐烂酸臭的不知名混合味让颜水儿下意识地捂住嘴。 “yue……” 有那么一点点的生理不适。 然而明明脏臭到颜水儿都不适应了,但一眼看去就和这种地方格格不入的秦桓却好像什么都没闻到,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无甚表情的撩起了衣摆,默默地绕到身后,而后再次确认般的看向了颜水儿。 “确定是这里没错?” 颜水儿也再次看了眼地图,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点点头:“就是这儿没错!” 秦桓微微颔首,不再追问。 他忽地脱下身上的外袍,裹在她的身上,然后,将她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这一次,两人之间半点缝隙也没留下。 颜水儿:“!” 她白皙的小脸蛋嗖的一下通红。 这这这……干干干嘛啊这是…… 这么突然。 下一秒,秦桓微微一提气,抱着她直接就跳进了井里。 没有丝毫犹豫。 颜水儿:“……” 颜水儿:“…………” 颜水儿:“啊啊啊——!!!” 她还不想和他投井自尽啊啊啊!!! 凄厉的女声混合着野外凄厉的猫叫,回荡在漆黑的夜与沉闷的井口里,并未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 井口外的另一边的出口。 颜水儿‘噗’的一声吐掉嘴里的干枯的麦秸梗,手脚并用的爬了出来,幽怨的眼神就这般落在了身后用力撑着她向上的秦桓身上。 盯—— 被盯住的男人却无半点不适,甚至还十分从容。 他利落的借力对着地道口就是一踹,破空声传出,人瞬间就落在了她的眼前。 身长玉立,萧萧肃肃。 除了衣衫也狼狈了点,外袍在她身上不规整了点,整理来说还是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与她方才狗刨式出洞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颜水儿:“……” 更悲愤了! 别的凄惨就不说了,要是待的时间再久一点,她差点就要在这氧气稀少的破洞口里憋死啦! 但凡他能提前打个招呼呢,她多少也能再吸两口新鲜空气吧! 颜水儿刚想要张嘴谴责,却见秦桓眉目一凝,低声道:“噤声!” 她:“……” 默默地闭上嘴巴,做个听话的小挂件。 秦桓静声凝听,她也下意识地凝神去听。 天地间似乎变得极为寂静,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真的听到了有杂乱的脚步和人类低吟的声音传来。 可下一秒,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颜水儿怕自己听到的是幻觉,下意识地看向秦桓。 秦桓对她点点头,随手捞起颜水儿就是一个飞掠而过。 山间的野草窸窸窣窣的摇动,像是被风吹拂而过。 颜水儿老老实实的伸出双手双腿,再次重操旧业地趴在树干上,视线却望向了另一边距离山道更近的一棵大树上。 那树上看不到任何人在上面的痕迹,但颜水儿知道,秦桓就在那里。 莫名安心。 两人静静地等在树上,少顷,一道暖黄的灯光出现的山道上。 接着,两道,三道,四道…… 一盏盏灯笼带来的昏黄烛火点亮了漆黑的夜色,让人一眼就能 看到那带着镣铐和锁链,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 前面全都是一群青壮年奴隶,麻木的脸上烙印着奴役的字迹,脏污油腻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头上,甚至有的落在了宽大破旧的粗麻衣上。 然而再往后看,队伍后面是一些被锁链拴住脖子和手脚的妇人和少女,伤痕触目惊心,似乎就只剩一口气在吊着,面色苍白似鬼。 她们无一例外全都低着头,如行尸走肉般地前行着,好似没有思想的牲畜。 颜水儿的牙齿嘎吱作响,她握紧了拳头,怒意上涌。 这群人渣!禽兽! 本以为青壮年奴隶已经很是凄苦,可与这些妇孺比起来,他们至少还算是个完整的人! 这背后的奴役者究竟是谁?! 武安侯府?还是婉柔公主?! 她心头的怒火炽烈地燃烧着,却又明白此刻不能擅动,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然而,下一秒,一个高个监守叹息的声音,透过树枝的枝丫缥缈的传来。 “太子放着好好的一国储君不做,为什么偏想不开要来造反呢?” 颜水儿的怒火忽地一滞:“……?” 这人刚刚说的谁? 太子??! 颜水儿傻愣愣地望着对面的树杈,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而那高个监守还在暗叹,他摇摇头。 “他的一个念头,却让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老百姓没日没夜地操劳耗命,就像那阴沟里的臭虫一样,见不得光。 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啪——!” 凌厉的鞭子声响彻在夜空,炸开在身后之人的皮肉上。 “啊——!!” 顿时,皮开肉裂,鲜血渗出。 矮个儿监守双目如鹰,死死地盯着每一个从他眼前走过去的奴隶们,但凡稍有一个慢的,就用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上去。 被抽中的人痛呼出声,却在下一秒又自己忍住,伸出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生怕呼痛的呻吟之声暴露了行踪。 因为上一个没忍住的人,所属的整个轮值队都死了。 她不怕死,可她的孩子,她的丈夫,甚至她的弟弟妹妹都在这只队伍里,她怕连累的她们一起死。 所以妇人身躯颤抖地晃动了一下,又咬牙沥血的直起身,在身后妹子的搀扶下,背着身上沉重的竹筐,摇摇欲坠的继续往前。 “啪——!” 矮个儿监守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又抽打了下一个磨蹭的人。 他头也不回地回着高个儿监守的话。 “你小子说得倒挺悲天悯人的,和那些爱管闲事的秃驴一个德行。 可当初人手不够来你们村子征召劳役的时候,就属你报名最积极。 要不是你将你们村的人一个不落的全供出来,甚至连那些趁乱跑出去的都给找了回来,你能坐上监守这位置?” 矮个儿监守终于抽空瞥了眼高个儿监守,嗤笑一声。 “怎么,现在倒是觉得不忍心了?” 高个儿监守被说得老脸一红。 “嗐,哥,你要是这么说,小弟这张脸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要不是为了活命,谁愿意来干这勾当啊。” “啪——!” 高个儿监守也抽了下前面一个磨蹭的奴役,只不过将人身上抽得青红青红的,却没渗出血来。 毕竟壮劳力后面还是要干活的,至于后面那些个娘们儿就是做做饭,浆洗浆洗衣服,有没有伤口的就没什么关系了。 矮个儿监守对着眼前的奴役吐了口浑浊的痰,怪笑了几声,也没再反驳高个儿监守的话。 他可是很清楚,这人看着憨厚,实则心毒着呢。 矮个儿监守只提醒一点:“行了,快到轮换时间了,赶紧地将人赶上山,好换班,要是耽误了贵人的要事,咱们几条命都不 够赔的!” 一群人加快了步伐,逐渐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空里,像一朵明亮的光团般,往山顶而去。 讽刺极了。 待最后一团炽热的火把消失在山道路口,秦桓从另一棵树上飞回到颜水儿的身边。 颜水儿低着头,拽住秦桓的衣襟。 在漆黑的夜里,她没能看清他脸上亦是冰冷锋利的眸光与轮廓。 “殿下,那些人……” 秦桓沉默半晌,低声道:“放心,孤这次,不会再手软。” 破空声再次响起,两人追了上去。 随着这支队伍,颜水儿两人终于找到了那个被掩盖到几乎要掏空山体的山洞。 颜水儿给秦桓报点,确认位置:“那个黑衣人就在里面。” “嗯。”秦桓颔首,两人跟了进去。 甫一进去,汹涌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啪嗒,啪嗒——” “咚咚——咚咚——” “嘭——嘭——” 匠人们在打造兵器,奴役们在搬运矿石,妇人们在运送水源和食物,还有监工们在挥舞着破空的鞭子,不知下一个又会打在谁的血肉之上。 “兵器……”颜水儿喃喃自语,“他们在私藏军械……” 第76章 被驯服惯了 这世上,听到的事情永远没有亲眼所见来得真实。 原来九公主,她是真的打算造反啊…… 一个女子敢在这封建朝代下起兵造反,颜水儿明明应该敬佩她的觉醒和果断,可看到眼前这一幕,她的那些溢美之词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如果女子的崛起要用这么多人的性命来填补,那女子登基和男子登基又有什么区别? 九公主,她真的当得起一国之君的责任和能力吗? 颜水儿侧过头,望着身侧秦桓轮廓分明的侧颜,在跳跃的火光下忽明忽灭,闪烁不定,却好似比冰原还要寒冷。 “殿下……” 她握住了秦桓的大手,感受到他掌心炽热如火的热度,忍不住想让他平复下来。 紧握成拳摩挲着滚烫地面的大手像是突然被一股清凉的柔软包裹,秦桓蓦地收回了手掌,乌黑浓密的睫羽垂下轻颤。 他沙哑着嗓音道:“我们先离开。” 两道身影如来时一般,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山洞。 只余下摩擦出来的点点血迹留在了地面上,被滚烫的热度蒸发掉,最后消弭于空气中。 …… 颜水儿以为秦桓今夜带她来只是踩个点,之后才会派人来剿灭这个山洞。 所以在他说出‘我们先离开’这几个字之后,她下意识地以为他们是要离开回东宫。 可是现在,她看着被秦桓绑过来的高个儿监守,一脸懵逼。 高个儿监守明显比她还懵逼。 他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找到这里,甚至还在大本营将他给掳了。 山下的那些村民是干什么吃的? 跛子是吃素的吗,一声不吭地就将人放了上来?! 然而内心想得再激烈,高个儿监守面上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他缩着身子,看起来甚至还有些胆怯和谄媚的逢迎。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三麻子就是个小喽啰,会干这种事肮脏事全都是被逼的! 贵人要办的事,我们这些低贱之人除了听命还能干什么,没得选。 二位想听什么啊就赶紧问,问完我全当没见过你们,你们赶紧下山去,就当今日之事谁也不知道!” 三麻子叹息一声,一脸‘我是为了你们好’的表情。 “我知道二位艺高人胆大,可这事啊,真不是咱们普通人能管得了的。” 他指了指天上,努努嘴:“这位看着呢,要真被逮着,那真是逃去哪里都活不成,说不定还会连累亲族好友,何苦呢?” 三麻子一通连消带打,既表现出了自己的无奈和被逼迫的立场,又暗示了两人这事背后的不简单。 若真是两个侠肝义胆的好心人,为着亲族好友,说不定都要犹豫下,再好生感谢一番三麻子的大义。 但很可惜,方才上山的时候他就被矮个儿监守给漏了底,颜水儿两人根本一句话都不信他的。 更何况,他嘴里打着的旗号本人就在他眼前,那就更不会相信了。 颜水儿望着他的眼神很是微妙。 虽然这人嘴皮子利索,但运气实在差了点。 且还有个问题,她方才就一直想问了。 “你指天上是什么意思?是说这背后之人是皇上?还是太子?” 三麻子没想到这两人不仅没被他感动到,也没被吓回去,甚至还好奇地直接说出了那两位至高无上的贵人的称呼! 他满脸惊恐地倒吸了一口气。 这世上竟有人比他还猛! 三麻子被自己口水呛得咳嗽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满脸敬佩她够胆的表情回答道。 “怎么会是陛下,若真是这位九五之尊,又怎么会私下里做这种勾当?” 直接征召让人服徭役、服兵役什么的不香吗? 他挤眉弄眼的,一副‘你懂的’样子。 颜水儿:“ ……” 她不懂。 “那照你这么说,太子堂堂一国储君,未来的皇位迟早是他继承,做什么不好非要造反?” 三麻子一脸‘谁说不是’的表情:“这些大人物的心思,又哪是咱们这种低贱之人会懂的?” 那语气,就差没直接说太子脑子有坑了。 颜水儿默默瞥了眼有些脸黑的秦桓,轻轻在他手臂上拍了两下,顺顺毛。 然后好奇地发问:“既然你什么都不懂,又怎么会这么笃定背后之人就是太子?你见过他?还是谁和你说过?” 三麻子惊奇地看着她:“那等尊贵之人,又怎么会来到这种肮脏的地界儿?!” 随即三麻子眼睛骨碌一转,像毛毛虫一样蠕动着被捆住的双手双脚,示意她给他解开,他再好好跟她唠唠。 颜水儿:“……?” 她用力瞪了回去,满脸写着‘我看起来是很傻很好骗的人吗’几个大字。 三麻自己见没骗到人,有些悻悻地收回手。 秦桓冷冰冰跟冰渣子一样的眼神再横过来,三麻子倒吸一口凉气,再次蠕动飞快地退了好远。 颜水儿:“……” 这人有些过于灵活了。 像是被秦桓方才那一眼和周身凛冽的煞气震慑住了似的,三麻子退到半路身体微僵。 “嘶——” 他轻呼了一声,僵持地顿了顿,而后有些蔫巴的开始老实回答起来。 “我没见过太子,但我们的头儿见过太子妹子的贴身侍卫,听说是叫什么柔的公主。 你别不信,那是和太子一母同胞唯一的亲妹子呢! 还有太子最宠爱的小妾的娘家人,是什么侯府的大管家,看起来老威风老气派了! 在我们这儿除了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卫大人,就属他最说一不二,来得最多的就是他了!” 颜水儿惊诧地偏头,看了眼秦桓,那眼神就像是在说:你究竟做了什么,这么油滑的人怎么突然就老实了? 秦桓唇角微勾,眼底似有微光在流转,可浑身的气势却是冷的。 他并没有否认。 三麻子看他们相互看着不说话,以为是不信他刚才的言论,急了,忙解释道。 “你们别不信啊!你说说,一个是太子女人的人,一个是太子亲妹子的人,说跟太子没关系,谁信啊!!” 颜水儿默默回了句,我不信。 她怜悯地看了眼秦桓,眼中还掺杂了点慈爱与关怀。 这真是天降一口大锅背在身上,九公主这把真是实力坑哥。 见三麻子开始乱了阵脚,秦桓冷声发问。 “山洞中的那些奴役是哪儿来的?朝廷每年都会派人纠察人口,怎么会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而不吭声?” 颜水儿跟着问:“你们这么多人,就没想过一起逃吗?哪怕逃出去一个,只要能让官府端了这里,你们今后就不用过这样的日子了。” 要知道这是在哪儿?在京都啊! 京都郊外都能这样嚣张,那在地方,在皇权都管不到的边疆,谁知道又会是怎样一副景象。 三麻子叹气:“贵人们你们不知道,现在外边都活不下去了,哪儿还管什么人口不人口的。 俺们老家除了收粮收钱服劳役的时候能见到那些官差,平日里连他们人影儿都捞不着的,也就京都这儿地儿看着还太平。” 三麻子这话说得挺真诚的,竟是下意识地连乡音都露出来了。 “可咱们这些个流民难民千里迢迢逃荒到这后发现,哪怕是京郊外,其实也没俺们的活路。 没钱没粮没地,还要交各种苛捐杂税,俺们没办法,只能逃到这山里来躲着,果子树皮什么都能吃一吃,饿不死就成。” “但好日子没过多久,俺们还是被官兵们找着了,说是让俺们去服劳役,俺们逃不过,就认命了。 谁想 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朝廷的官兵,转眼就把俺们带到了那个山洞里,打乱分成了三拨人,每三日一轮值,一天给口吃的,饿不死就成。 渐渐地,大家伙儿就都留了下来。” “哦。”三麻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其实还不止咱们呢,大金国的战俘你们知道吧,咱们这儿以前也有。 虽说不服劳役他们也是被坑杀在战场上死路一条,但他们不像俺们这样的人,被驯服惯了,还带着点当兵的血性,总想着能闯出去。 结果您也看到了,全被公主身边的那位侍卫大人给杀了。 不仅杀了那些大金国俘虏,甚至连和他们一队轮值的人都杀了。 久而久之,大金国俘虏没剩几个,俺们也没人再想着逃了。” 第77章 拉扯 三人齐齐有些沉默。 颜水儿心中有些发寒。 因为三麻子口中说出了一个词,驯化。 被驯化惯了的人,是很难再生出反抗心思的。 甚至在经年累月潜移默化的作用下,他们会对现状习以为常,他们的后代也会习以为常。 这才是最可怕的一点。 倘若连少年人都没有了反抗的勇气,阶级就会永久地固化,世界也会变得死气沉沉。 显然秦桓也很明白这点,所以他决定留下三麻子作为证人。 他转身抱住颜水儿顺便拎起三麻子想离开这里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队人巡逻走动的声音。 颜水儿下意识地窝在秦桓的怀里,努力保持安静,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等待着这一行人离去。 但她忘了,这里还有个与她意愿完全相反的人。 三麻子嘶吼道。 “有贼人——!” “快来人,有贼人——!!” 一声石破天惊的嘶吼响彻夜空,惊动了不远处巡逻的一行人。 “谁?!” “谁在那里——?!” 人群骚动,出声呵斥的是那个矮个儿监守。 三麻子不愧是个非常能屈能伸的人,面对被俘的情况他真心实意地吐露消息,可一旦有一点逃生的可能,他也会死死抓住。 他认出来了矮个儿监守的声音,拼命挣扎,使劲尖叫。 “哥!哥——!是我啊!我三麻子——!!” “这里有人闯进来了!!他们知道我们的位置和秘密了——唔!唔!!” 秦桓因为一手抱着颜水儿,一手拎着三麻子,所以并未有空余的手来捂住他的嘴。 于是他眉目一冷,直接狠狠踹了一脚三麻子的腹部! 三麻子顿时像只虾米一样,捂着腹部蜷缩在地上,痛得冷汗都下来了,再张开嘴,硬是说不出一句话。 可他到底还是成功了。 那一群人人多,在发现出声源头后,果断形成了包围圈,将他们三人死死地围了起来。 颜水儿下意识地贴紧秦桓的后背,冷静地与他一前一后与敌人对峙起来。 心念也没放松,直接将在出门前就兑换好的存档拿在手里,准备稍有不对就读档。 一双大手悄无声息地握了上来,安抚地捏了捏。 颜水儿心中一怔。 忽然想起来,秦桓是可以带她飞的,又怎么会被这一群人给包围起来? 而且方才虽然情况紧急,但也非没有逃生的可能,可他依旧没有动作。 想明白秦桓可能有所用意后,颜水儿紧张的心绪稍稍放松了些。 她听着秦桓沉声质问:“尔等助纣为虐,就不怕朝廷发现,判一个诛九族的大罪吗?” 矮个儿监守见他问出这样的话,又看到了他身后带着的颜水儿,不屑一笑。 “小公子还是太年轻,只见过富贵乡温柔冢,却不曾见识这世间黑暗。 只要今日我曾不放你们出去,不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吗?” 说完这句,矮个儿监守眼神发狠:“像你们这样的狗官儿子,我可没少杀!” 矮个儿监守身后的守卫们哈哈大笑,起哄道。 “留下来!留下来!杀了剁肉吃!!” “俺们要生吃这些朝廷走狗的肉,生喝这些走狗的血!让那些狗官也断子绝孙!!” “这娘们儿先别吃!先让老子和兄弟们都爽爽!多久没下山了,老子受够了山下那些村妇的垂胸大屁股了!!” “嘿!你个癞蛤蟆还嫌弃!当初就数你干得最起劲!人还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呢,你回头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 一个个说的浑话百无禁忌,既嘲笑秦桓的天真,也对颜水儿的好颜色垂涎欲滴。 秦桓眉目一冷,二话不说直接将颜水儿搂在了怀里。 伸手,随意折了根树枝,提气,对着眼前众人一扫。 “啊——!” 明明看起来无甚威力的树枝,却在一瞬间荡平了十几人。 那些说浑话的人,瞬间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 “还有人要说话吗?” 他的声音淡漠,却蕴含杀意。 巡逻的人群脸上终于露出了迟来的畏惧,知道了眼前这个不像往日里被抓的那些绣花枕头公子哥,是一个真正的硬茬子。 “大哥,咱们……”他们一边往后退,一边颤声地询问着矮个儿监守,等着他的指示。 矮个儿监守眉眼一狠,吐了口浓痰,啐道。 “怕什么!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旁边还有个小娘皮拖累! 咱们这么多个弟兄,一人补一刀,抡也能抡死他!” 矮个儿监守举起刀,嘶吼道:“都给我上——!!” 身后的人面面相觑了几眼,深觉矮个儿监守说得有道理。 随即也挥舞着手上的锄头柴刀,毫无章法地向秦桓砍来! “上——!!” “杀啊——!!” 秦桓游刃有余地抱着颜水儿飞上了一旁的山坡上。 在身后众人嗷嗷叫着追上来时,又飞到了树上。 在众人开始收起武器开始爬树的时候,又落回了原地的矮坡下。 喊打喊杀的众人:“……” “呼呼——呼呼——” 他们累得气喘吁吁,然而再看一眼下方的秦桓,哪怕抱着一个女人,身形也丝毫没有凌乱之象。 他甚至慢条斯理地弹了弹衣袍上细微的灰尘和几片不小心落上去的树叶,好整以暇地道。 “不是要来杀我吗?怎么,跑不动了?” 秦桓对他们的愤怒熟视无睹,甚至还毫不在意地火上浇油。 “就是在我身后撒把米,鸡都比你们啄得快,还好意思说自己杀过人,刀握得稳吗?” “你、你——” 好几人气的双手颤抖的直指着他,哪怕喘得跟拉风箱一样了也执拗的不肯放下。 乖巧窝在秦桓怀中的颜水儿神情微妙。 她以为的交战,血腥,厮杀。 第78章 凉平公主 “殿下?” “殿下……” “殿下——!!!” 人群骚动,所有人从迷茫到不敢置信,再从不敢置信到目眦欲裂。 殿下,皇族,他们彻彻底底的暴露在了其他皇族的势力之中。 矮个儿监守即便被抓住了双手也在不甘心的嘶吼。 “我们是替太子殿下办事的! 不论你是什么殿下,都越不过太子去!太子才是一国储君!!是未来的皇帝!! 你还不放了我们!!” 秦桓冷笑一声,睥睨地回过头去,沉吟道:“孤就是当今太子。” 矮个儿监守的嘶吼戛然而止。 他双目通红地瞪着秦桓,脸上暴涨的青筋在此时显得异常滑稽可笑。 “你是……太子……” “你才是……太子……” “那我们又是在为谁卖命……在为谁卖命?!!” 矮个儿监守已经陷入癫狂,被抓住的众人也不敢再反抗。 麻木人的脸上依旧麻木,只有几个未曾被驯服过深的人眼中露出了几丝深切的期盼。 三麻子重操旧业想要叛变帮秦桓抓人,却发现没有一人对他的提议感到心动。 所有人都军纪严明的目不斜视,仿佛只会坚定不移地执行天底下那一人的命令。 第一缕光亮终于划破黑暗,照在了众人的身上。 天开始亮了。 秦桓冷声道:“孤也想知道,你们究竟是在为谁卖命。” “这大雍王朝,是否还有第二个太子。” 得到指令的方河起身,刚想传唤身后的卫兵。 忽然,一个蒙面黑衣人从阴霾处杀出,寒冷的刀锋直指秦桓脆弱的颈间!! 众人:“!” 秦桓身体比头脑快地将颜水儿牢牢护在身后,露出的一面恰好与刺客直直相对! “殿下——!!” “住手——!!” “休得伤害殿下性命——!!” 随军的副将们一一惊呼起来,而方河直接就是一个转身冲上前救驾! 可惜那黑衣蒙面人太快了,太快了! 快的仿佛一道寒冷的光,仿佛世间所有的一切都看不到,眼中只有他要刺杀的对象! “噌——!!” 就在那柄刺刀眨眼间就要靠近秦桓之际,另一柄寒锋铁剑狠狠与之相撞,碰擦出了激烈的火光。 在秦桓身后时刻握住存档的颜水儿焦急的眼神倏地一亮,惊喜道:“是卫统领!!” 卫黎惊险地接下了这刺杀的一刀。 而就在这片刻,卫黎与蒙面黑衣人就已经来来回回交手了几十个回合,并且越战越激烈。 两人都紧绷着神经,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千钧一发之际,又有好几名蒙面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蹿飞而出,目标依旧直指秦桓! 而下一刻,同样一身黑衣的暗卫们也从刺客的对面飞射而出,阻挡住了所有的刺杀! “嘭嘭——!!” “噌噌——!” “呲呲——!!” “咕嘟……” 从未见过这种阵仗的众人都看呆了。 许多人保住脑袋害怕的瑟瑟发抖,喃喃自语:“别杀我,别杀我……” 还有些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天上在飞的黑衣人们,和镇守在山峰各处的银甲卫们,忍不住大大咽了一口唾沫,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只有秦桓,从始至终神情都未动分毫。 他对着晚了一步挡在身前的方河道:“将人带上来吧。” 方河僵硬的身体停滞了一瞬,而后躬身道:“喏。” 十几名银甲卫押送两个身影上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落在那两个人的身上。 慢慢靠近,慢慢靠近,最后银甲卫分开,露出在众人眼中的——是两个女 子。 颜水儿一眼就认出了被押在前面的那个女子。 她叹息道:“九公主。” 真的是她。 颜水儿担忧地望向秦桓,却见他此时棱角分明,眉峰凌冽,虽威严肃穆,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银甲卫上前将两人口中的堵塞物拿出来。 秦婉呸了一声,哑着嗓子道:“成王败寇,这次是你赢了,我没话说。” 她怨毒的眸子盯着秦桓:“但只要我还在这个世上一天,我就恨你一天,这个江山,有我在,你绝对坐不稳!” “放肆!”方河虎着脸呵斥道。 秦婉又呸了他一脸:“你是个什么狗东西,也配和本公主说话?!滚!” “你!”方河双拳紧握,却不敢反驳。 因为她是当朝的九公主,是有封号的婉柔公主,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是太子仅剩的亲妹妹。 在她眼中,他方河的确是条狗。 颜水儿被秦婉这嚣张的俘虏样子气笑了。 “这些年,你打着殿下的旗号,在外面招兵买马,私藏军械,奴役百姓,桩桩件件,都是会杀头的大罪。 可为什么直到现在,你都还觉得殿下还会放过你?你究竟哪儿来的自信?” 但说了这么多,秦婉依旧有恃无恐。 她眯着眼睛,纡尊降贵地看了颜水儿一眼:“你又是哪儿来的贱婢?呵,还是太子的新宠?” 颜水儿:“……” 她扭头,眼神慢慢落在秦桓的身上。 心中默默微笑,如果太子拎不清要放过秦婉的话,她不介意再帮他来一个【斩断亲缘】的成就呢!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是,秦桓没有理会秦婉的叫嚣,反而将视线放在了后面那名女子的身上。 “凉平,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他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颜水儿蓦地收回眼神,惊呼道:“凉平公主?!” 她怎么会在这儿? 身后那女子顿了顿,无奈地抬起了头,微微一笑:“太子殿下。” 第79章 狼与羊的撕咬 秦婉身后的女子,正是当朝八公主秦雪,封号凉平。 秦婉终于急了。 她对着身后的凉平公主叫道:“八姐!” 像是在责怪她为什么要这么轻而易举地暴露自己!这不是还有她在前面挡着吗?! 秦婉焦急回头,怒视太子:“秦桓!是我求八姐来的!她只是想帮我,她什么都不知道! 幕后之人是我,有什么你就冲着我来!!”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让自己身边之人在她的庇护下受到伤害! 绝不!! 秦桓的视线,今日第一次落在了秦婉的身上。 他这个妹妹几乎不怎么会掩饰内心的情绪。 所有的仇啊恨啊,全都写在了脸上。 秦桓静静地凝视了秦婉片刻,似是要将她脸上的愤怒与仇恨刻在心底。 秦婉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却仍旧努力地瞪了回去。 直到现在,她依旧下意识地觉得秦桓不会伤害她,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片刻后,秦桓开口了。 “秦婉。” 这一次,他叫了她的名字——那个自十年前的大清洗后,秦婉再也不允许他叫的名字。 因为她曾厌恶地说:“别这么叫我,这会时时刻刻提醒我,我竟然和一个十恶不赦的刽子手流着同样的鲜血,有着相同的父皇与母后。 我嫌恶心!” 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秦婉忽然就开不了口。 她望着秦桓平静无波的眼神,里面再也没了从前看她的一丝一毫的波澜。 她终于迟钝地醒悟了过来。 原来如果秦桓不愿意,她根本管不了他叫他什么。 因为他是太子,是未来的君王。 她心中蓦地有了丝不祥的预感,直觉让她不想听下去秦桓说的话。 于是她愈发色厉内荏地叫嚣道:“做什么!本公主就在这儿,你能拿本公主怎么样?!” 秦桓望向还在空中和卫黎打斗的蒙面黑衣男子,轻声问道。 “你认识那个人吗?” 听完他的问话,秦婉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他能说什么呢。 于是下一秒,秦婉傲然道:“那是本公主的心腹!本公主救了他的命,他便从此心甘情愿地侍奉本公主为主!” 她面含讥笑:“秦桓,不是所有人都非得投靠在你麾下的。” 这次她输在了轻信与大意,误信了颜宵月那个蠢货! 可哪怕到了如今这般境地,依旧有人会死心塌地地为她在秦桓面前卖命,甚至与秦桓身边的暗卫统领卫黎打得旗鼓相当,她又如何能不骄傲。 可接下来秦桓轻飘飘的一句话,粉碎了她的所有自傲。 “他是秦涿的心腹。” “……什么?”秦婉有一瞬间的茫然。 反应过来后,便痛斥秦桓的狠毒用心!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都到这时候了,你竟还妄想离间我们主仆的关系,秦桓,你好歹毒的心肠! 本公主与你这般薄情寡恩,胡乱猜忌之人迥异!!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本公主绝不会信你!!” 秦桓丝毫没受到秦婉咒骂的影响,继续道。 “你的人手是秦涿的,你的谋略是凉平出的。” “他们一个在内鼓动,出谋划策,一个在外提供人手,为你筹备粮食武器。” “你只知道你八姐对你关怀备至,事事为你筹谋,却不知她早已把控了你所有的情报与动向,将你推上了出头鸟的位置。” “你自觉自己是天命所归,所有人都听命服从归顺于你的麾下,殊不知他们全都是带着命令潜伏在你身侧。 待到他日他们主人振臂一呼,你就是那被抛弃在一旁的敝履,什么都不是,什么也得不到。” “你在……说什么……” 秦婉只觉当头棒喝,脑子一片空白。 她齿冷道:“你在说什么!!”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凉平公主,想要以此反驳秦桓。 “八姐,不是这样的是不是?” “八姐你说话啊!不是这样的是不是?!” “你不是说终有一天我会得偿所愿,你也希望我有一天能得偿所愿…… 所以你帮我,因为长姐如母,因为我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与亲妹无异……你说啊!!” 她身后的秦雪苦笑一声,沉默不语。 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太子想来已经掌控了大局,她如今辩驳多少都已是徒劳。 不如不说。 可看着秦婉涕泗横流的样子,她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是。” “我待你如亲妹无异,我也的确期望你有一天能得偿所愿,我更感激先皇后娘娘曾对我、对我母妃的恩德…… 我甚至还怀念儿时我们兄妹四人在一起肆意玩乐的时光……” “可是婉柔,人是会长大的,人也是会变的。 我们都不是当年的那个我们的了,你也不是当年的那个你了,我们都有了自己的渴望,自己的信仰。 我们走上了与各自不同的道路,自然也会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我们注定陌路。” 因为我们的理念从来不同。 “咔嚓。” 秦婉呆立在那儿,心中仿佛有什么很是坚固的东西在刹那间,碎了。 比背叛更可悲的是什么? 是原本你以为一切的真情都是虚假的,所以你可以理直气壮的去恨,去怨,去愤懑,去报仇。 但如今凉平告诉她,曾经的一切是真的,可如今的背叛也是真的,这让她还怎么恨?怎么怨? 她只觉得可悲。 “啊——!” “啊啊啊——!!” 秦婉发疯似的哭喊。 她想发泄,却发现越是这样反而越是发泄不出来。 心脏像堵了一样难受,被人一刀一刀生生割的闷疼。 她忽然福至心灵的想到:当初秦桓知道她背叛的时候,也是这般苦涩和难受吗? 她不知道。 颜水儿看着眼前这一幕,唏嘘不已。 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向这方向发展而去。 而被七皇子和八皇女联手戏耍的九公主,则让她忍不住想起了一念三转的秦桓。 这真是一个妈生的吗?智商也差太多了。 看着濒临崩溃的妹妹,只下了这么一次狠手的秦桓面无表情,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说:“秦婉,狼与狼之间再怎么撕咬,对羊的态度是一致的。” “你不该心存侥幸。” “所以你输了,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未曾加入过战局。” 第80章 疯子 “殿下,这些军械是用过的次品。”方河上前低声对秦桓汇报道。 次品?被人调包了? 秦桓眉峰一皱:“查。” “喏。”方河垂首道。 不远处,眼见局势已经一边倒,蒙面黑衣人咬牙,拼着被卫黎重伤的代价,逃了。 卫黎虽未曾落在下风,但身上留下的伤痕也不少,浑身上下尽是血痕,只因着身着黑衣而显得不那么狼狈。 秦桓皱着眉让暗卫带着卫黎去寻李太医,而后命令方河将山洞里的众人和山下知情犯事的村民全都押送官府。 至于那些被奴役的人,大金国俘虏送予兵部,遣返至边境,百姓则派人送往了刑部,有冤申冤,无冤则协助官府帮助办理落户。 秦桓翻身上马,向颜水儿伸出了手。 颜水儿抓住他伸出的大手,一个用力,就被轻松地安置在了他的身前。 马儿的马蹄声踱来踱去,秦桓抓紧缰绳,回首看了眼被秦婉狼狈打倒在地上的凉平,什么也没说。 “驾!”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护卫在一旁的方河,和牵在方河手里的备用马驹——马驹上放着被打晕了的秦婉。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秦雪苦笑一声,擦掉唇角的鲜血。 人群陆陆续续离开后,不远处的阴影里走出了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男子。 “啊啊,还真是狼狈啊。” 他的声音干净而清洌,却又带着桀骜不驯的邪肆。 他弯下腰,伸出手,将秦雪扶了起来。 “咳咳……” “咳咳!” 两人的咳嗽声同时响起,一时间竟不知道谁才是伤员。 秦雪借着力起身,艰难站好。 她的眼眸微垂,嘴角却微微一笑:“怪我命不好,谁让她幸运,有一个亲哥哥在,能在她身后帮她周全,不像我,只能留在这里受人嘲讽。” 秦雪眼眸微抬,直直地看向青年男子:“秦涿,你是想听我说这个吗?” “可这就是事实啊,你难道不恨吗?”秦涿摊开手,无辜地眨眨眼,问道。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恨的。”秦雪看着远方被带走的奴役,平淡道。 “哎,那真是太可惜了呢。” 然而虽说嘴上说着可惜,可秦涿眼里的兴味却愈浓。 秦雪看向他,眉头微皱:“相较于我,我觉得你更应该可惜的是你自己。” “一边在太子的热汤池里下他根本就不会中的迷迭毒,一边又逼得他亲手斩断了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份亲缘…… 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扭曲吗?” “咳咳……” 秦涿慢条斯理的收回遮挡唇部的苍白的手掌,笑得漠不关心。 “不,怎么会。” “下迷迭草毒是为了警醒太子有人要下毒害他,逼他与秦婉决裂是为了让他能摆脱这个从出生起就背负的累赘。 我敬爱太子之心日月可鉴,哪里扭曲,又哪里需要怜悯?” 他一条又一条地详细解释给秦雪听,神情乖巧而耐心,但秦雪一句话都不信。 你会相信孤狼终有一天会放下猎食者的天性,心甘情愿做一只被圈养起来的绵羊吗? 不可能的。 但秦雪依旧打蛇随棍上。 “若你真的感激先皇后当年对你的抚养之恩,孺慕经年太子对你的谆谆教导,就不要再与他有过多牵扯。” 不论是他自己,还是他背后的贵妃,都是极其不稳定的危险因素。 对太子只会有害而无利。 秦涿嘴角噙上一抹笑,眼眸却幽深得可怕。 他当年难道没想过离开吗?为了太子,为了自己的母妃,他想过不夹在中间让他们为难。 可残酷的现实给了他当头棒喝,当他被告知自己此生都再也离不开那座巍峨的宫阙时,他忽然就明白了。 只要那个人还在位一天,他的世界就将是永远的深渊。 他逃不掉,索性就不逃了。 但他没有和秦雪说起这些,而是一针见血的道出了秦雪的话中之意。 “你怕我再对秦婉做些什么?” 秦雪红唇微抿:“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真是令人感动的姐妹情深呢。”秦涿啪啪鼓掌,“但我觉得,你与其担忧她,不如好好担忧下我们接下来的下场。” “毕竟秦婉至少没有性命之忧,但你我就不一定了。” 秦雪没有被他的蛊惑冲昏头脑。 “太子不会杀了我们,更不会将这事禀告父皇,你不用激我。” 这件事涉及了太子的三个弟弟妹妹,其中更有一个是先皇后临终前留下的幼女,以太子的为人,是怎么也不会将之暴露出去的。 虽然他会在别的地方让他们受到惩罚。 即便他真的丧心病狂到不管不顾,他们难道就会任由太子打杀而不反抗吗? 别忘了,这其中还有颜宵月这个眼线,而他们一直以来打着的都是太子的旗号。 这些事但凡稍微运作一下,太子和整个东宫都跑不掉。 秦涿唇角讥讽:“是不会直接杀了,他的身边可还有一只小绵羊在呢,又怎么会用这么血腥的手段。” 秦雪微微蹙眉:“你还想将手伸到太子身边之人身上?” 秦涿没有否认,他表示深刻的遗憾:“错,这不是伸手,这是纠正错误。” 纠正他当初没能料想到的错误。 “作为一国储君,他不应该有弱点。” 这个弱点曾经是先皇后,先皇后仙逝后又成了秦婉,如今秦婉终于耗尽了太子对她的情感,却又突然出现了一个东宫盛宠的颜水儿。 秦涿眸色发冷。 知道自己劝不住他,秦婉深吸一口气,不抱希望地道:“可若长此以往,你们之间只会越走越远,你们终将成为敌人。” 就像她与秦婉这般。 “我不在乎。”秦涿的眼中是令人心惊肉跳的疯狂。 “登高者从来孤寡,你对秦婉就全是真情吗?不,你知道你做的事会让你们最后站在对立面,可你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所以秦雪,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啊。” 秦雪沉默片刻,嗓音干涩地道:“至少,我从未想过伤害婉柔及其身边之人的性命。” 秦涿脸上的疯狂瞬间收敛,他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秦雪。 “寥寥数人之命,如何抵得过这天下的百姓。” “世道已然腐朽,想要改变就只有破釜沉舟,而不论是像你我这样的人,还是那端坐于庙堂之上的人,都从来不曾对苍生抱有怜悲悯敬畏之心。” “但秦桓有,可他的心不够狠。” 如果他能狠下心,十年前执刀大清洗之人就不会是年仅十四岁的大雍太子。 如果他能狠下心,就不会在秦婉以性命相要挟的时候放弃管束她的权利,从而被他们利用,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果他能狠下心……就不该在当年留下他这么一个祸害。 “即便他会因此变得众叛亲离?即便他心中重要之人全都死伤殆尽?”秦雪质问。 秦涿复又笑得乖巧,眼中的疯狂却让人胆寒心颤。 “即便他众叛亲离,即便他所爱之人死伤殆尽。” 他用的是肯定句。 秦雪看着眼前之人离去的背影,只觉浑身冰凉。 疯了,这个人已经彻头彻尾地疯了。 不,或者说从他回到贵妃身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疯了。 “秦涿,你究竟是要逼他成神还是成魔?”秦雪轻声呢喃道。 你认为他的眼中看得见苍生,正是因为他心怀柔软,可倘若他所谓的‘弱点’皆被你清除,那他还会是当初那个看得见 苍生的大雍太子吗? 那未尝不是下一个我们啊。 可惜,她的这声轻叹散落在了寂静无人的山峦中,无人知晓。 第81章 仆代主死 回到宫中后,天已然大亮。 颜水儿原本想去补觉,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问秦桓:“殿下,颜宵月……你打算怎么处置?” 秦桓阖上双眼,捏了捏眉心,罕见地有些疲惫。 听到她的问题,缓缓睁开眼,眼含笑意。 “折腾了一晚上,不累?” 颜水儿觉得这句话有点子歧义,耳根微微一红,满脸正气地道。 “我就是有些好奇,想了解一下。” “行。”秦桓无可无不可地叫来了魏正,“把颜宵月带来。” 魏正应道:“喏。” 魏正退下后,含春又带着宫婢们上前。 洗漱,换衣,用膳,将他们二人服侍得既妥帖又周到,颜水儿只觉得自己跑了一晚上的疲惫瞬间消失了大半。 窝在柔软舒适的靠枕上,昏昏欲睡。 然后她就真这么睡了过去。 含春看着她迟疑道:“殿下,这……” 秦桓回过头,就见方才还满脸坚持要看后续的颜水儿缩在那里,睡得喷香,不禁哑然失笑。 “魏正回来后,让他安排人在外边候着。” “喏。”含春识趣地低下了头,应道。 秦桓上前一手从她的脖颈处穿过,一手从双膝穿过,轻而易举地将人抱了起来。 托这一晚上飞来飞去的福,他现在各种花式抱法都十分熟练,甚至不会让当事人有丝毫的察觉。 果然,被抱起来后,颜水儿只是稍微动了动柳叶微弯的小眉毛,就继续窝在某人的怀里香甜地睡了起来。 甚至还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和姿势,闻着熟悉且令人心安的雪松气息,睡得更沉了。 秦桓抱着怀中之人步履稳重地往内殿走去,连眉眼都无意识地柔和了几分。 …… 等到颜水儿再次醒过来时,她得到了符苹仆代主死的消息。 理由也很简单,符苹感谢当年那个精致的小小姐将她从鸨母的手中救了下来,并打杀了那个踹死了她病重老爹的龟男。 从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这条命就都是小小姐的了。 即便死前她家小姐让她与一个宫监做了对食,她也依旧感念小姐当年对她的恩德。 颜水儿听了后满心唏嘘,久久不能回神。 她没想到当初见到的那个嚣张到不行的丫鬟,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或许人性的复杂面就在于此,你不能简单地将之定义为是善是恶。 因为站在她的角度来看,符苹可能是刁难她的恶人,可站在颜宵月的角度来看,符苹就是一个事事以她为先的忠仆。 她听见自己问含春:“那颜宵月最后是什么反应?” 含春不知想到了什么,叹息了一声,眉眼间有了些许悲切。 “颜小主是这样说的……” …… 望着满脸是血死在她眼前的符苹,颜宵月沉默半晌,这才又讥讽一笑,不知是悲是喜。 “哈哈,哈哈哈……我打杀那几人,纯粹就是因为他们在大街上挡了我的路,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她要去看望多年未曾见到的母亲,心情急切,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救了个小丫头。 她一直以为符苹就是侯府拨过来的一个合心意的、会为她冲锋陷阵的丫鬟,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啊! 可如今这个丫鬟,却这么刚烈地为她送了命。 仆代主死,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真的能让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代替? 这个傻丫头啊…… 太子不会放过她的,九公主但凡能活下来也绝对不会放过她的,甚至就连武安侯府也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颜宵月惶恐不已。 她再没了替这个丫鬟悲伤的力气,她试图抱住秦桓的大腿,哭诉道。 “殿下 ,殿下! 求您留我一命,求您留我一命!!不论是为奴为婢都好,我能替您缓解蛊毒,我还有用,我还不能死啊殿下!!” 然而有魏正在,她甚至都无法靠近秦桓周身三尺之内的地方。 只能在一旁形容狼狈地哭喊着,忏悔着,祈求着。 最后甚至指着一旁符苹的尸首说,殿下所有想要对她处以的刑罚都可以施加在符苹的身上,因为符苹是仆代主死,她心甘情愿的。 含春不忍直视地偏过了头去,眼中是少有的不值与愤怒。 但魏正没有这些多余的情感,他不在乎什么忠心为主的宫婢,也不在乎颜宵月的个人生死,但他在乎自家殿下。 颜宵月说得对,她的存在,能为自家殿下缓轻蛊毒的疼痛。 光就这一点,他就觉得颜宵月不该死。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颜宵月一听,喜极而泣,将最后渴求的视线落在了高座上首之人的身上。 但秦桓没有丝毫动摇。 他知道魏正凡事都是为了他打算,所以他并没有呵斥魏正,而是对魏正说了一句话,就让他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能缓轻孤蛊毒发作时的疼痛,亦能诱发它。” 魏正立刻不再多言。 秦桓这才看向颜宵月,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对着颜宵月道。 “有件事孤想澄清一下,孤忍你留你,不是因为身上的蛊毒,也不是因为婉柔,更不是因为你身后的武安侯府。” “你所有握在掌心里的筹码,对孤来说,都不值一提。” “但现在,孤不需要了。” 因为他想找的那个人,已经重新来到了他的身边。 …… 宫外的事不曾影响到宫内,就像一个颜小主的隐没不会影响到东宫的运转。 称病多日的太子妃终于宣布了康复的好消息。 每日的请安立规矩也重新捡了起来。 这次,颜水儿彻底没有了不去的理由。 天成十九年,二月二十二日。 太子妃召见东宫众妃嫔,商量即将到来的过年事宜。 “请太子妃娘娘安,娘娘万福金安。” “嗯。起吧。”太子妃高坐上首,缓缓喝了口茶。 她的身后,是贴身宫婢茹盈正在为她轻柔地按摩着太阳穴,似是在缓解太子妃的头疾。 “都坐吧。” “谢娘娘。” 太子妃摆摆手,茹盈退后几步,恭敬侍立在身旁。 冉孤菱放下撑着额头的右手,缓缓睁开双眼,望着下首的妃嫔们,开口道。 “今日唤你们来,是想跟你们说,明日便是宫中举办除夕夜宴之日,届时本宫会带你们一同前去赴宴。 只是你们也知晓,本宫这身子近日里都不大爽利,头疾这个老毛病也是时不时的侵扰,让本宫难以安眠。 所以今年筹备除夕夜宴之事,还需要你们帮扶着来。” 傅心慈得体地笑了下,谦卑道:“娘娘说的哪里的话,您贵为东宫妃嫔之首,我等自当听命行事,哪里当得起帮扶二字。 但凭娘娘吩咐。” 姜翎儿和颜水儿也跟着附和了句。 “但凭娘娘吩咐。” 太子妃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将早就安排好的事情给众人分发了下去。 “傅良媛你自来稳重,又出身大家,这礼仪备典之事还需你多辛劳。”冉孤菱道。 “喏。”傅心慈起身应道。 随即冉孤菱又看向姜翎儿。 “姜承徽你向来心细,绫罗膳食这块儿,本宫这次就交给你打理了。” 姜翎儿原本还有些不愿意,毕竟这种事琐碎又讨不了好,但凡哪里没做对,她必定首当其冲是那个被责罚之人。 可下一瞬,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双眸一闪烁,也笑着应承了下来。 “喏。” 最后,冉孤菱将视线落在了颜水儿身上。 “至于颜昭训嘛……” 颜水儿头皮一紧,不知道接下来太子妃会说出什么。 冉孤菱特意顿了顿,而后轻描淡写地道。 “到底还年轻,又是今年刚入东宫的新人,替贵妃和太后抄写孝经和佛经的诸项事宜,便交予你负责吧。” 冉孤菱对着身后的茹盈挥了挥手,茹盈上前将早就准备好的单子递给了颜水儿。 冉孤菱见她接了,脸色僵了,这才十分和善地问。 “每本各十遍,可有问题?” 颜水儿:“……” 颜水儿努力扬起微笑,一字一顿道:“当然,没问题。” 第82章 我平日待你们好不好 颜水儿会老老实实地去抄写那些经书各十遍吗? 怎么可能!! 但最后是要上交成品的,她该怎么办? 颜水儿一路思索地回到水榭,然后郑重的对着仲绿和藏冬这两个心腹道。 “实话实说,我平日里对你们好不好?” “好!”仲绿毫不犹豫地扬声道。 “再没有比主子对奴才更好的人了,奴才一直记在心里。”藏冬真心实意地道。 “那现在你们主子有难,你们帮不帮?”颜水儿激情澎湃。 “帮!主子您说,仲绿一定帮!!” 小仲绿小鸡啄米般地点头,恨不得把脑袋点下来表示自己的决心。 “但凭主子吩咐。”藏冬也满是坚定的道,语气里满是郑重。 像是下一秒颜水儿让他丢掉性命,他也甘愿。 颜水儿满意地点点头,然后…… “嘭!” 一叠经书就这么被她捧在了他们的眼前,重重放在案桌上。 案桌上摆放的宣纸甚至也因此震动得漂浮了起来,下一瞬才缓缓落下。 两位方才激昂不已的忠仆目瞪口呆,哑吧了。 仲绿:“主、主子……您……您这是……” 藏冬:“……咕咚。” 藏冬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颜水儿笑得堪比容嬷嬷:“仲绿啊,你主子我教你识字认字也有一段时间了吧?” 仲绿颤抖地道:“是……” 颜水儿继续笑:“藏冬啊,我让仲绿教你识字认字也有一段时间了吧?” 藏冬绝望地闭上双眼,艰难承认:“是……” “那就好!”颜水儿拍了拍桌上的半臂厚的书本,慷慨激昂,“那抄写这些经书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每本十遍,有没有问题?!” 仲绿&藏冬:“……” 我们能说有问题吗? 藏冬企图挣扎一下:“主子,实非奴才不愿,只是奴才这字……” 他自己看了都嫌弃,又怎么能作为呈上天家的贺礼呢? 颜水儿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事,太子妃就是刻意刁难刁难我,我抄的经书她才不会上呈给贵妃和太后呢。” 笑话,太子妃自己表孝心都来不及,还会给她作脸? 做梦吧。 谁信谁是傻子。 她行动力极强地将那一堆书一人一半分给了仲绿和藏冬,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抱着的样子,笑得叉腰。 “再说了,好看的字迹各有风骨,丑的字都丑得千篇一律,没差啦~” 眼见没了转圈的余地,两人心灰意冷地开始铺纸抄写。 经书虽多,但单就每本书来说并不厚重。 不过半个时辰,她便看着两人各自抄完了一份。 颜水儿满意地将手上的点心扔进嘴里,喝了口茶水,上前拿起来看了看。 “嗯嗯,不错不错。” 跟她狗爬的毛笔字一般无二。 她狡黠的双眸咕噜咕噜一转,让两人先别抄下一份,而是接着抄第二本。 两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抄写了。 两个时辰过去,一人三本共六本便抄写完了。 两人都忍不住酸疼地揉了揉手腕,颜水儿见状,忙吩咐她们放下笔墨,叫几个小宫婢来给她们揉胳膊揉腿揉脖子。 弄得两人还有些局促的不好意思。 稍微舒服了一些便直说自己好了,已经没事了,可以继续了。 颜水儿也不勉强,顺势就让几个小洒扫的宫婢下去了。 然后她自己又将方才特意留下的点心茶水给两人放在手边,让他们补充能量。 随即美滋滋地开始略微翻看一下抄写的这六本书的大致内容,以免到时候在太子妃面前露馅。 腼腆吃着糕点的仲绿有些不好意思地打量了颜 水儿一眼,又打量了一眼。 颜水儿:“?” 她看向仲绿:“有什么事你说?” 仲绿:“!” “那个,那个……”仲绿支支吾吾,“婢子有一事好奇,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问呗。”颜水儿满不在乎的道,“这里又没外人,你问,若是能说我就说,不能说你问了也没用。” 仲绿如今和颜水儿相处了些时日,胆子也大了不少,相比较从前的腼腆也敢说了不少。 听到颜水儿这般回答,便不再犹豫,开口问道。 “主子,凝香阁那位,真的被殿下给……了吗?”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颜水儿默默从经书里抬起头:“……你听谁说的?” 仲绿有些听八卦的不好意思。 “凝香阁一夜之间就被封了…… 虽说之前颜小主就已经被禁足,可咱们殿下从未有过封宫的先例,一时间猜测四起。 再加上今日一早,太子妃娘娘宣告各宫,从今往后,咱们东宫就没有颜小主这个人了…… 不知道怎的,这猜测就人人传了起来。” 仲绿越说越小声,颇有种说秘密的样子,悄声道。 “在您回来前,婢子还听到个更离谱的。 说颜小主做了太多亏心事,损了阴德,被小鬼给抓走了!” 第83章 你好漂亮呀 颜水儿将书本合上,眸中闪过深思。 这话听起来离谱,可但凡稍微深思一下就会发现,颜宵月究竟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损了阴德,最终突然消失? 而这一查,未必就不能牵扯出昨晚之事来。 传出这条留言的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难道是贵妃? 颜水儿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人。 可下一秒她又自己否定了。 七皇子也涉事其中,贵妃再将太子视为眼中钉,总不能连自己亲儿子都不顾了吧? 最后,颜水儿不解地看向藏冬。 藏冬收到眼神,上前微微躬身道。 “奴才听到消息后也去打听过来源,发现传出来这事儿的人,既有当初凝香阁的宫人,也有太子妃和姜承徽宫中的人。 暂时还打听不出来他们究竟是不是别宫的眼线,亦或是受了他人的挑拨或误导。” 三拨人? “嗯。”颜水儿点点头,给了藏冬一个赞许的眼神。 随即对着仲绿道:“今儿起对宫中的侍从们管束严格一些,不该说的别说。 这事儿别的宫我管不着,但在水榭,不许再议。” 仲绿小脸一肃:“喏!” 吩咐完后,颜水儿便不再提这事。 接着她让仲绿和藏冬不用再抄写,自己反而带着那抄写完了的六本经文再次来到了揽月轩。 本以为还是像往常一样这里只有太子妃一人,却没想到太子妃的下首一左一右的还坐了两个可可爱爱的小朋友。 颜水儿有一瞬间的懵。 两个小朋友也在此时望了过来,三人面面相觑。 见此,太子妃打破了几人的对视。 她对着颜水儿介绍道;“这是十五皇子,秦源,今年八岁了。” “这是十六皇女,秦溪,今年五岁。” 颜水儿默默上前半蹲,给两个小祖宗请安道:“请十五皇子安,请十六皇女安。” 十六皇女微微侧身,没受全她的礼,还举起小短手想扶她起身。 十五皇子就没这根筋,他‘哇’的一声对着颜水儿道。 “本皇子从前没见过你,你就是太子哥哥新纳的那个宠妃吗?你好漂亮啊!” 颜水儿尴尬地露出一个社交性的微笑,随即悄悄瞄了眼上首的太子妃。 虽然没什么怒色,但唇角标准的端庄弧度愣是少了几分! 颜水儿心中捶胸顿足。 我滴小皇子诶,你夸我我很高兴,可你别当着太子妃的面夸啊! 太子妃喝了口茶,拿娟帕稍稍擦了擦唇角,而后问道。 “行了,你们俩来本宫这儿的时间也够久了,太后没见着你们该念着了,快回去吧。” “你们送的贺仪本宫很是喜欢,明个儿除夕夜宴,本宫也准备了些小物件,到时候一并给你们。” “好耶~”十五皇子欢呼一声,拉着妹妹跟太子妃请辞。 “太子妃娘娘,下次小源和溪溪再随皇祖母去礼佛时,还会给你带贺仪回来的~” 小孩子清脆的声音渐行渐远,屋内的几个大人都不自觉地露出几缕笑意。 随即太子妃看向颜水儿:“说吧,你有什么事?” 颜水儿低眉垂首,双手奉上刚刚自己怀中抱着的六本经书。 “禀娘娘,自晨起得娘娘器重,接到抄写孝经佛经的安排后,妾身诚惶诚恐,回到水榭后便一刻不停地开始抄写……” 她在言语上极尽辞藻之能,将自己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努力,如何让如何想要做好结果发现自己没做好于是急得都快要哭出来的情况说得活灵活现的…… 最后总结陈词一番,再将六本经书默默呈了上去。 果不其然,太子妃沉默了。 太子妃身边的茹盈也沉默了。 良久,太子妃叹息一声: “罢了罢了,是本宫强人所难了,你且回去吧。” 颜水儿满脸羞愧地道:“那娘娘,经书……” 太子妃揉揉额头:“不用抄了。” “喏。” 低头的瞬间,颜水儿唇角露出一抹几不可闻的笑意。 颜水儿走后,太子妃身边侍候的茹盈上前低声道。 “娘娘,奴婢方才瞧着,十五皇子和十六皇女似乎都挺喜欢颜昭训的。” 冉孤菱嗤笑一声。 “一些孩子罢了,等他们长成本宫大概都已经老了,他们终究无法成为本宫的助力。” 茹盈担忧道:“那若是因此让她入了太后的眼……” 冉孤菱瞥她一眼:“太后是寻常人家的老封君吗?” 那是在后宫里厮杀了几十年还赢了的人,便是再喜欢那两个孩子,也绝不会因为两个孩子的喜好而影响自身。 在是皇子公主的皇祖母之前,太后还是皇帝的母亲,是大雍王朝最最尊贵的女人。 所以冉孤菱毫不在意,她对着茹盈道。 “去,请婉柔公主来东宫一叙。” 先皇后嫡女,太子唯一的胞妹,当朝娇蛮的婉柔公主,这才是她应该交好的对象。 第84章 温馨日常 “婉柔公主身体不适?” 得到回复的太子妃有些诧异。 婉柔的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不适? “可有说是什么病症?可瞧过太医了?”太子妃问前来致歉的宫人。 宫人恭敬地一一回复,十分详细且滴水不漏。 太子妃点点头,像是信了,又关怀了几句,这才让宫人离去。 等人走后,冉孤菱握着手里给太后准备的佛珠,收敛了笑容。 她对着茹盈道:“去查查。” 茹盈心领神会:“喏。” 出了揽月轩,颜水儿叫上跟来的小宫女准备回去,却不期然地瞧见了躲在假山后的必经道路上等着她的两个小不点。 “漂亮姐姐!”小团子兴奋地压低声音道。 颜水儿:“?” 下一秒,她左边小腿挂了一个娃,右边小腿也挂上了一个娃。 颜水儿:“呃……” “十五皇子,十六皇女,你们这是作甚?” 十五皇子仰着小脑袋,双眼亮晶晶:“漂亮姐姐,小源想和你玩~” 十六皇女也羞涩地露出两颗小门牙:“溪溪也想玩~” 颜水儿觉得自己肯定是满脑袋问号。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讨孩子喜欢的人了? 【恭喜宿主达成关键历史节点~】 【太子攻略进程+10%,目前总进程:40%】 【驱逐非法入侵者进程+25%,目前总进程:35%】 【宿主做得很棒哦~距离一辆车、三套房、五栋商业大厦的目标又更进了一步呢~ 接下来也请继续努力,再创佳绩哦~】 颜水儿嘴角抽搐。 这847,即便是给Ai编程,都不忘记将‘一辆车、三套房、五栋商业大厦’的奖励编写进去,真是时刻都不忘激励她。 不过下一秒,颜水儿的心情又明朗了起来。 系统的播报证明她的努力和方向都没有错,一切都在按照好的方向发酵,成功对历史进程产生了影响,系统才会判定她推进了主线进程。 她笑着摸了摸两个小不点的脑袋,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在嘴里一转弯,就变成了应允,心情颇好的道。 “好呀~” “漂亮姐姐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孩子嘛,不熊的时候真是治愈的天使,尤其是这天使嘴还挺甜。 于是颜水儿带着两个小不点回到了水榭,让仲绿将她从太子那儿顺回来的点心给两只小不点吃。 见他们吃得开心,还没忍住把自己琢磨出来的烧烤串串搬了出来,顿时三人吃得满嘴流油。 吃饱喝足后,两孩子对着颜水儿就更亲切了,那眼神,就像是看跟自己一国的小伙伴。 只是小孩子太闹腾了也吵耳朵,于是颜水儿又拿出了早前玩过的一些益智游戏,变着法儿地画在纸上或是折叠出来,让两个小朋友玩。 果然,还没见过这么新奇玩具的两小孩儿立马投入了进去,沉迷得很。 颜水儿老神在在地笑了笑,回到身后悠然地喝了口茶水,顺便躺在躺椅上看着两孩子抓眉挠腮的思考解法。 仲绿见自家主子这么快就能得到两位皇子皇女的喜欢,很是骄傲,但与此同时,她对于今日经文之事还是有些担忧。 仲绿上前几步,靠近颜水儿的身侧,确保两个在玩耍的孩子听不到后,这才低声道。 “主子,若是太子妃娘娘闲谈时,佯装无奈提起曾让您给太后和贵妃娘娘抄写经文,再将您呈上去的经文给往来东宫的命妇们看上一眼,免不了就会有那起子嘴碎说您的胡话。” 比如无甚才情的名声,和一手拿不出手的大字。 如此一来,自家主子会在众人的眼中,难免落得个空有美色却不堪重用的印象。 但太子妃却反而能以自家主子为踏板,得一个孝心 且善待妾侍的大度名声。 要她说,能给太后和贵妃娘娘抄写佛经孝经是多大的体面,可惜太子妃娘娘并非诚心,若非如此,她真要劝自家主子好好抄写几本。 颜水儿明白仲绿的意思,她笑笑,躺椅吱呀摇晃着,神情却并不在意。 “我又不是待嫁的闺阁女子,要那么多才情的名声做什么。 女子无才便是德,虽然我很不喜欢这句话,但现实就是,那些嘴碎之人的评价与我而言无甚有用。 我需要的,是盛宠之下,上位之人乐意见到的名声。” 比如——那位除夕夜宴将要见到的太后。 无才便意味脑子着空空,脑子空空便意味着好掌控。 不论是太后还是皇帝,都会乐意太子身边有着一个好掌控的宠妃吧? 颜水儿又安抚了仲绿两句,而后又开开心心地加入到了两个小团子的娱乐活动当中。 果然,还是跟小朋友玩耍最让人开心。 仿佛回到了遥远的上辈子,在那时候,她每天烦恼的最多的便是今天吃什么,晚上要不要早睡,明天究竟该怎么早起…… 又哪儿来的这么多的机关算计。 想着想着,她唇角的笑意便逐渐温柔了起来,温婉的湖蓝色衣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片温和而包容的湖水,让人不自觉地就想靠近。 秦桓在跨进水榭主殿的大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温馨,热闹,且快乐。 像极了当初他们都还小的时候,围在母妃身边的样子。 第85章 唯愿吾儿愚且鲁 先皇后难得调皮地将手指上的泥土戳在自家儿子软乎乎的小脸上。 然后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一边画了三道杠,最后一下点在了红嫩嫩的鼻头上。 小不点不知道自家母后干了什么,还傻乎乎地抬起小脸,好让自家母后能画得更省力一些。 见此先皇后笑得捂着肚子打颤,弄得她身旁的贴身尚宫无奈出声。 “娘娘。” 先皇后这才艰难地止住笑意,又恢复成了那个端庄大气且温柔的皇后娘娘。 小秦桓疑惑地眨眨眼:“母后?” 母后究竟在笑什么?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摸一摸自己的小脸,先皇后一看连忙拦住了。 小秦桓:“?” 先皇后凑过来,笑着在他唯一干净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轻声呢喃道:“母后此生能有桓儿,有婉儿,往后余生便都知足了。” 身后的老尚宫一听这话,心酸地转过了头去,生怕自己流泪的样子被自家娘娘看到。 她就是想不明白,怎么当初那么恩爱的夫妻,就走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了呢? 都说至亲至疏夫妻,难道天家之爱终究都是无情的吗? 陛下曾给予娘娘那么多年的敬重与宠爱,如何在一夜之间就全不作数了呢? 便是不再守诺六宫上下只有娘娘一人便罢了,竟还看上了先帝的妃子…… 简直,简直就是将她们娘娘往泥地里踩! 老尚宫一时间又悲从中来,捂着嘴悄悄退了下去。 但小秦桓什么都不知道,再加上他个子小,自家母后在身前一遮挡,他什么都看不到。 于是听到自家母后这样说后,忙将手里沾了泥巴的小铁锹往地里一丢,开开心心地抱住了自家母后柔软的腰身,送给她一个大大的笑。 “桓儿也是!桓儿和妹妹会永远陪着母后,永远让母后高兴!” 而不远处的小摇椅上,还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秦婉似乎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转过了小脑袋来,也跟着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来。 “咯咯咯~” 清脆的婴儿声快活地传来,像是不识人间的任何烦恼。 “好,好……”先皇后声音颤抖地笑了,美目间温柔极了。 她笑吟吟地刮了刮他的小鼻梁,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然后温声细语地对小秦桓道。 “那我们桓儿明年能不能少祸害一些母后的花啊?母后可心疼可心疼了……” 说到最后竟难掩哽咽。 小秦桓小脸皱起来,好一会才勉强道:“那好吧,桓儿答应母后。” 他实在喜欢极了母后宫的一切,喜欢后院的小菜圃,喜欢前庭的花,喜欢这里的一切事物。 因为这些东西总让他想到母后温柔地抚摸他发顶的样子,然后斯斯文文地说:“母后最喜欢桓儿了。” 但如果母后会心疼,那他就不碰了。 他还小,还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好好表达喜欢,但没关系,以后母后都会慢慢教给他的。 教他珍视茶花新芽花苞绽放时的美,教他三角梅盛开时的灵动与孤傲,教他怎样修剪花的枝叶才最能叫花愈发茂盛生长。 他们往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足以让他和母后度过每天的日升月落。 于是秦桓上前,小大人般地抱抱自家爱哭的母后,轻声哄道。 “桓儿答应母后了,母后乖哦,不哭啦。” 先皇后一怔,然后眼泪落得更厉害了。 小秦桓从自家母后的怀中钻了出来,伸出白嫩的小手笨拙地给母后擦眼泪。 即便先皇后的眼泪越擦越多,小小的人儿却半点都没有嫌烦,反而耐心依旧。 “母后怎么比婉儿还爱哭呀,真是。” 小秦桓无奈地摇了摇小脑袋,一副‘你们竟让我操心’的小模样。 终于,先皇后破涕 而笑。 那一瞬间的明媚与幸福,竟是让周身的花朵都羞涩了起来。 她摸了摸自家乖儿子的小脑袋,又没忍住在他白里透红的柔嫩小脸蛋上亲香了一口。 看着小家伙捂着脸,明明害羞却又强装镇定的样子,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 “胡说,母后才不爱哭呢。” “从前在北境的时候,母后还是被人夸是巾帼女英雄呢。” 小秦桓明显不太相信。 自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没见过母亲怎么出宫过,更何况是远在边疆的北境,那就更不可能了。 但小秦桓还是努力地相信自己的母后。 “那,那等桓儿长大了,就带母后再回一次北境,母后想回去吗?” 先皇后像往常那般轻笑了下,她轻声道:“想啊。” 做梦都想。 想黄沙漫天,想驼铃叮当,想大漠孤烟,想长河落日,想所有热情而淳朴的村民,想日落后的篝火蝉鸣。 想她曾日夜照养的小马驹,想爹爹让她骑在肩头逛集市时的豪爽,想母亲将她抱在怀里时的满目温柔…… 她真的,好想好想啊。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小秦桓拍拍自己的小胸脯,认真的承诺道。 先皇后回过神来,眉眼弯弯,伸出自己苍白的手指,和眼前小小的人儿拉钩。 “好,母后等着那一天。” 拉完钩,秦桓便心满意足地回头弯腰,又捡起了自己丢掉的小铲子,撅着屁股继续挖土。 先皇后望着眼前这平凡的一幕,望着望着,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听见自己轻声呢喃道。 “母后……最喜欢桓儿了。” 啪嗒。 一滴眼泪掉落在了土壤里,隐没下去,成为来年鲜花的养料。 先皇后望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红了双眼,眸中满是眷恋与不舍。 她声音颤抖的,细碎的,泣不成声的道。 “愿吾家儿郎,聪慧机谨,坚韧不折。 萧萧肃肃,一生……平安喜乐。” 仿佛有一道声音,从遥远的时光传来,与她如今的话重合在了一起。 她将父母曾经对她的期盼与爱,毫无保留地传承至了下一代。 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这位天底下除太后外最尊贵的女子,大雍王朝母仪天下的皇后,什么都没要,她只要她的孩子长命安康。 直到很多年后,久到秦桓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子,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才那样深刻地认识道—— 原来,当年的母后竟是这样深爱着他们兄妹。 而当年的那段往事,也成了他漫长生命中最宝贵的回忆之一。 第86章 三小只 秦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那么久远的事。 或许是自长大以后,就再没在皇宫见到过这样温馨的场面。 或许是近日与婉柔的兄妹决裂,让他心中难掩疲惫。 又或许是……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笑容明媚的姑娘,不知为何,唇角竟也缓缓勾起。 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明快。 那是一种在极致压抑与愧疚下,隐隐得到喘息的明快。 他该高兴的。 但与此同时,他心中的自责也愈来愈深,深到明明疼痛不堪,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贪恋。 “……殿下?” 颜水儿不经意一抬头,就看到了太子逆着光,站在了外面,就这么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神情温柔又讳莫如深,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蹲了会儿,实在觉得脚有些麻了,她这才不得不假装刚瞧见他的样子,略带诧异地唤道。 “嗯。”秦桓应了声,神情未变,却从恍惚中回过了神,“在和小十五小十六玩?” “对!”颜水儿答道。 “玩得开心吗?”秦桓问。 颜水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开心啊!” “开心就好。”秦桓的眼中也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颜水儿脸上的笑容一顿,总觉得秦桓看她的眼神有那么丝丝怪异。 而听到秦桓声音的两个小不点也从沉迷中抬起头。 见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太子哥哥,顿时就将方才还在争抢的小游戏扔到了一边。 小短腿跑得飞快,一个猛扑就扎进了秦桓的……小腿上,熟练地再次当了个腿部挂件。 红润润的小嘴巴还脆生生地叫道:“太子哥哥,小源想死你了!” 这是不太矜持的十五皇子。 十六皇女还是稍微腼腆害羞一些,于是她搂着秦桓的小腿,白嫩嫩的小脸蹭了蹭,开心道。 “太子哥哥,溪溪也想你了。” 颜水儿看着眼前这一幕,惊叹连连,原来太子这么招小孩儿喜欢的吗? 等等,这两小屁孩抱人大腿的动作是不是太熟练了一点,她怎么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秦桓却见怪不怪地弯下腰,一手捞起了一个,稳稳地放在手臂上,眼神却看向了望着他们的颜水儿,解释道。 “太后对动物毛过敏,所以宫里几乎见不到什么宠物。 东宫与太后的宫殿离得远,两个小家伙机灵,就将自己喜欢的小崽子养在了东宫,一有空就打着见孤的旗号来看他们的小宝贝。” “前段时间太后出宫礼佛,将他们也带了去,如今年关将至,太后这才回到宫中。”他瞥了眼两只讨好笑的小团子,“孤就知道,他们一回来准坐不住。” 前面是对颜水儿解释的话,后一句就是对着两个小不点说的了。 秦桓解释了两句,问:“你要一起跟去看看吗?” 颜水儿双眼一亮,小尾巴一样地跟上:“可以吗?好的呀好的呀~” “是什么小动物呀,毛茸茸吗?”她好奇地问道。 秦桓悠哉悠哉地往前走:“一猫一狗,放心,养得油光水滑的,你一准喜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唇角一勾:“毕竟,你看起来和两个小不点挺玩得来的。” 又来了又来了,这怪怪的话。 颜水儿摸着下巴沉思,究竟是哪儿不对劲呢? 忽地,她脑中灵光一闪! 淦! 这狗男人不是在拐着弯儿地说她幼稚吧?! 颜水儿怒。 然后,她气得佯装成老虎的样子,对着秦桓的后背无声地‘嗷呜’了一大口! 仿佛眼前整个人都被威武的自己一口吃下!! 她,颜水儿,勇猛! ‘嗷呜’了好几声的颜水儿终于心满意足。 她满足了, 可两只坐在秦桓臂膀上的小团子却早已将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们大大的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猛地发亮,然后相互对视一样,也对着彼此做了一个‘嗷呜’的动作。 秦桓:“?” 这突如其来的精气神。 跟在身后的颜水儿见此,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 秦桓将他们带到了文华殿的前院。 这里很是空旷,非常适合用来消耗小孩子的精力。 而一旁牵着一猫一狗的两个小宫监已经得到通知,早早地侯在了那里。 于是见着了自己多日未见的小宝贝的两小只欢呼一声,又将方才‘想死了’的太子哥哥抛在了脑后。 啪嗒啪嗒地跑过去,对着自家爱宠摸摸蹭蹭举高高,一顿亲香起来。 跟过来的颜水儿眼中划过一丝无奈。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两只团子谁都不爱,她们最爱的就只有他们的小宝贝。 不管是她这个‘漂亮姐姐’,还是秦桓这个‘太子哥哥’,都是他们拥抱自家小宝贝的踏板。 想是这么想,但颜水儿兴奋的行动一点也不慢地扑了上去。 白猫傲娇,黑狗雄伟,但无一例外,都有着蓬松的毛发,看起来就好rua的很!她怎么能错过!! 秦桓看着眼前玩到了一起去的三小只,忍不住失笑。 魏正此时从门外进来,走到秦桓身边。 “殿下,江南那边来信了。” 秦桓眉目一正,问道:“何事?” 魏正双手呈上密函。 “是谢先生,差使说,是关于赈灾白银下落的消息,请殿下尽快定夺。” 秦桓眉眼一冷,接过信封,转身往书房走去。 第87章 但他可以 文华殿,议事阁。 秦桓将写好的信笺封上,递给等候在一旁的卫黎。 “你将这封信交给苏玉泽,让他转送给谢先生,就说此计有奇效,让先生尽管施为。” “哦对了。”秦桓似是想起了什么,“苏玉泽前段时间来信,说又寻到了一株新药。 李太医整理日想着,你顺路将它们带回来。” 卫黎点头:“喏。” “此行前去,多注意京都与江南之间的各道,吩咐斥候画出一幅完整的路线图来,距离咱们离京的时间……不远了。” 卫黎认真道:“喏。” 秦桓转头看向魏正:“孤记得,褚镇这次回京述职,应该就要任职京都司武官了吧?他到了吗?” 魏正答道:“未曾,听说是路上耽搁了,怕是要推迟到年后进京了。” 秦桓微微蹙眉:“何事耽搁的?” 魏正:“殿下放心,并非是傅十二郎之事。 褚镇这次回京,仆从里有几人是谢先生安排的,便是褚镇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人身上带着傅十二郎的消息,刺杀之事并未发生。” 说到这,魏正叹息了一下。 “只是褚镇因公务交接耽搁了启程日期,出发的时间晚了些,路上便日夜兼程,舟车劳顿,再加上回京路途颠簸,她的夫人不幸在路上小产了。” 秦桓目露疑惑:“……他知道自己夫人怀有身孕还日夜兼程?” 怕孩子掉得不痛快是吧?嫌自家夫人命长了是吧? “孤记得,这似乎不是赵晚秋的第一胎了?” 还记得赵晚秋刚怀上的时候,赵阿母兴奋地,在他耳朵根子边念叨了好一阵时间,还向他求了赏赐,他想不知道都难。 魏正接着叹息:“是,前头生了五个孩儿,其中有四个是女孩儿,只得了一个男孩儿。 含春那孩子说,晚秋前些时候又小产了一回,这些天便到处搜集补品想等晚秋随夫回京后给她补补身子。 只是没想到……” 赵晚秋如今又怀上了,怀上了还不够,还又流了。 屋内众人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秦桓顿了顿,问:“赵阿母知晓这事吗?” 魏正心中唏嘘,却面上不显。 他同情赵晚秋,是因为那是个好孩子,但不代表他对赵阿母也是同样的感官。 从前仗着是先皇后宫里出来的老人,瞧不起他是个阉人,后又掌掴他视如亲子的卫黎。 他魏正也是人,是人就有正常的七情六欲,或者说没了那子孙根后,他的七情六欲就更明显了。 通俗点来说就是,他更记仇了。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道:“想来是不知内情的。 赵阿母给晚秋去的信中俱是欣喜于她的多子,却也遗憾晚秋膝下只有一个男儿。 便常叮嘱她多子多福,还寄送了好几个生子偏方过去。” 秦桓瞥了魏正一眼:“你倒是知道得挺清楚。” 魏正笑得不慌不忙:“都是晚秋给含春写信的时候提及的。 您也知道,含春那丫头孝顺,总会抽空陪陪老奴,聊天时便不经意间说起了这些。” 片刻后,秦桓收回了目光,没多计较魏正这明晃晃的上眼药。 复又吩咐了些别的事,这才从议事阁回到了他私人书房的前院。 却发现本该在这里玩耍的三小只都不见了踪影。 秦桓招来含春询问:“她们人呢?” 含春看向身后的书房,言语间有些犹豫:“昭训娘娘带着两位皇子公主……在您的书房学画画。” 秦桓挑眉,觉得新奇:“她教那两个混世小魔王学画画?” 十六先不说,就十五那一进书房就屁股长针眼坐立不安的熊孩子样,能安下心来跟人学画画?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吱呀。” 秦桓 打开自己书房的大门。 下一秒,他勾起来的唇角一僵。 只见他原本干净整洁还风雅的案桌上,此刻墨迹点点,凌乱不堪,像是被人狠狠糟蹋过的样子。 一时间,秦桓忍不住额角青筋猛跳。 他上前,捏起一张鬼画符似的宣纸,双眸微眯,对着两个小萝卜头道。 “谁画的,自觉站出来。” 两小的乖乖巧巧安安静静地躲在颜水儿身后,没一个有动作的,只眼巴巴地望着她,眼中满是信任的光。 颜水儿被架了起来。 她左看看,这个小不点小脸蛋红润润的,眼睛也水汪汪的,更重要的是人娇娇小小的一个,还没她腿高,她忍不下心去欺负。 再往右看看,这个小不点倒是刚到她的膝盖高了,人也长得壮实,一看就是她不容易拎起来的样子…… 但架不住他嘴甜啊! 刚一口一个‘漂亮姐姐’的,她总不能这个时候拿人家出去顶锅。 于是颜水儿只好一咬牙,硬着头皮上前:“那个……是妾身在教皇子公主们画画。” 秦桓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眼,挑眉:“你用贡墨教孩子画画?” 颜水儿委屈,但颜水儿理直气壮。 “妾身也不是不想用别的,但主要是殿下你这屋子里实在找不到又便宜、又能寓教于乐的东西了。” 都是古董啊。 更重要的是,它们看起来就很贵。 秦桓放下宣纸,语气凉凉:“你上次拿孤的澄心堂包药材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想到当初跟李太医学习药理时候的顺手为之,颜水儿的眼神莫名闪躲。 “知道这贡墨多少钱一克吗?”秦桓问。 “不知道。”颜水儿小声答道。 “十两,金。” 颜水儿倒吸一口凉气。 秦桓冷笑一声,继续问:“知道上次的澄心堂价值多少吗?” 颜水儿默默捂住胸口。 “……不是很想知道。” 秦桓一字一句。 “一张澄心堂纸,价值百金。”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颜水儿猛掐自己的人中。 她震声道:“一张纸,为什么能这么贵?” 便是古代有洛阳纸贵的典故,但也没高到这个地步吧? 秦桓从宣纸旁拿出了几张澄心堂,这是他专门用来书写奏折时用的纸。 因为大雍的皇帝陛下肃帝自这纸张诞生后便规定,文武百官上奏所书皆用澄心堂,否则一律呈不上御前。 多么讽刺。 他看着手中的澄心堂,其纸薄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长者可达五十尺为一幅。 从头到尾,匀薄如一。 若是往上面书写文字,便是再平平无奇的字迹,也能衬托出几分风骨来。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纸。 秦桓似笑非笑,状似感叹:“是啊,一张纸而已。 在边境百姓食不果腹,在边疆将士饥寒交迫的时候,繁华的京都竟然一纸百金。 只因为它是帝王亲自参与制作的纸,是皇家御用之纸,它便比这世上大多数的人命加在一起还贵。” 顿了顿,秦桓低声道。 “荒谬吗?” 荒谬吗? 颜水儿几乎不用思索,就能回答——当然荒谬。 惊蛰村一行还没过去多久,那里的百姓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她是有亲眼目睹的。 直观的视觉冲击让她突然就明白了一句从前背过的诗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对这句话的理解从没这么深刻过。 但很可惜,纵使她看不下去,但她改不了这个泱泱大国的现状。 颜水儿缓缓抬起头,视线落在眼前男子的身上。 但他可以。 因为他是大 雍的太子,一国的储君,他可以成为那个未来掌舵国家方向的执舵者。 颜水儿忽的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奉太子为主。 因为在这个农耕文明为主的封建时代,他们需要一个站在高处的引领者。 魏正,卫黎,含春,方河,李太医,还有许许多多含春曾经跟她说过的那些人—— 镇守北境的范将军,为机关术奉献一生的俞先生,奔波于江南的苏小将军,筹谋心血机关谋划的谢先生,还有那为了百姓死去的傅十二郎…… 太多太多的人。 他们之间可能在此之前都毫无瓜葛,却又因为某种相同的信念走在了一起,成为了前行的同伴,和可以交付背后的战友。 因为他们都认为太子可能也可以是那个改变这个国家命运的人。 纵使其中或有其他因素,但不可否认的是,大部分的人,都期盼着他能带领这个国家走的更好。 为此,他们愿意成为这条道路上的前行着和殉道者。 虽九死其犹未悔。* 第88章 惊掉我的瓜 虽然颜水儿挺身而出吸引力火力,但最后秦桓还是派人将闯祸的两小只送进回了太后宫里。 倒不是因为他真的生气了,而是太后当真派身边的老尚宫来接人了。 两小只只好手牵着手,恋恋不舍地和她们一步三回头地告别。 “小源还会再回来的!” 十五皇子鼓鼓腮帮子。 “溪溪也会再回来的~” 十六皇女亦步亦趋。 “小源会一直一直想你们的!” 十五皇子胖墩墩的小脸蛋上双眸含泪。 “溪溪也会一直一直想你们的……” 十六皇女小嘴瘪瘪,依依不舍。 颜水儿端庄微笑地挥挥手,实则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两孩子未来不学表演真是可惜了,就是要回太后那里去了而已,搞得跟生离死别了一样。 别看他们现在委屈巴巴的,实则颜水儿心里已经门清,他们不舍的根本就不是她和太子,而是身后被关在院子里没能出来的猫猫狗狗。 真是小戏精一……不,两个。 送走两个小屁孩儿后,秦桓让甲卫照例在练武场摆上箭靶,准备开始今日的骑射练习。 颜水儿觉得这个训练很新奇,跃跃欲试地想打个申请,看能不能留下来观摩观摩。 她才不是觊觎太子殿下的帅气的身姿呢,她只是想要好好学习一下怎样使用自身的武力,没准儿原主这身武艺就有用武之地了呢? 然而她刚将这个想法委婉地一说,秦桓那双深情的桃花眼就看了过来。 “对骑射感兴趣?” 颜水儿小鸡啄米:“嗯嗯。” “想不想上手试试?”秦桓递出手上的弓箭。 “可以吗?” 跃跃欲试的小手已经伸了出去,却扑了个空。 颜水儿:“?” 又耍她? 秦桓收回手上的弓箭,递给身后的甲卫拿着,唇角浮上细细密密的笑意。 “那就先扎半个时辰的马步吧。” 颜水儿瞳孔地震。 “试骑射为什么要跟扎马步扯上关系?!”她不敢置信。 秦桓慢悠悠地解释:“底盘不稳,臂力不足,你不仅射不远,甚至连弓都拉不开。” 那不信任的小眼神,让颜水儿感觉自己被小瞧了。 秦桓看她不信邪的样子,侧过身,示意她上前试试。 颜水儿试了试,果然拉不开。 憋红了脸,使劲儿用力,就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可那弓弦依旧紧绷的,像是焊在了上面似的。 但她之前明明就见秦桓拉开过,还十分轻松,犹有余力的样子。 颜水儿:“……” 更气了。 算了,不看了! 她气呼呼地想要回水榭,谁知被人拉住了手腕。 温热的热度从手腕细腻的皮肤处传来,颜水儿身体顿时一僵,小脸下意识地有些微红。 “干、干嘛?”她虚张声势地回头,扬声道:“妾身不想看了还不行吗?” 见她熟悉地开始炸毛,秦桓忍住笑意,不再逗她。 “也没别的事,就是今晚宫外会举办花灯展。 不仅有各色有趣的民间活动,还有商贩千里迢迢从各州带来的特色物件与吃食,也不知道某人想不想去?” 颜水儿顿时双眼一亮,啥气也不生了:“真的吗?什么花灯展啊?” 看起来挺好玩,和集会一样。 秦桓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明日就是除夕夜宴了,你说还能是什么花灯展?” “民间的灯展一向办的比宫里的热闹,小十五小十六想看很长时间了,但太后怕他们会走丢就一直拦着没让出宫。 你若不想去……” 他斜她一眼,轻咳一声,就问一句,“不想去孤就带……” “ 我去!!” 颜水儿举起手,震声答道。 这种热闹的场所,一看就是未知事件的高发地点。 她不必可能错过!! 丝毫不知道颜水儿想的是什么的秦桓唇角微微一扬,心情莫名愉悦了不少。 咳。 倒也不用这么迫不及待。 他耳根红红地想到。 …… 颜水儿兴致勃勃地回水榭稍加准备了一下,便又回到了文华殿。 含春给她上了壶茶,并摆上一盘新的从未吃过的点心。 “考虑到您今晚可能会在宫外吃一些新鲜吃食,这次的分量婢子特意精简了几分。” 颜水儿自在且熟练地将点心塞进嘴里,满足地吃了一口后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没事,下次我来的时候再吃就好。” 含春笑:“那劳烦昭训在这多等一会儿,殿下方才练完骑射,正在沐浴,想来不过一会儿就能过来了。” 颜水儿望了眼外边的天色。 黑暗还未完全笼罩大地,白色的云朵还挂在天上,宫外的灯盏想来还没这么早开始。 于是她乖巧地道:“还早呢,不急,我就坐在这儿等殿下。” 含春点点头,又像往常那般开始为她解说起糕点来。 颜水儿听着听着,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在含春话语的间隙,颜水儿突然叫住了她,有些迟疑地发问道。 “这样的节日……太子不用陪着太子妃的吗?” 若说之前太子妃称病,太子不怎么见太子妃还说得过去。 可现在太子妃已经病好了,她还在这种重要的节日前跟着太子出宫,是不是太拉仇恨值了? 含春顿了顿,没再继续解说下去。 她叹了口气,看了眼四周侍立在旁的宫人,宫人们顿时很有眼色地都下去了。 颜水儿一看这要说小秘密的架势,立马吃掉了手里的糕点。 拍拍手,坐在自己的小马凳……哦不,是椅子上,乖巧地准备听八卦。 如果能忽略她眼中闪烁着兴味的光芒,其实她的表情还是挺严肃正经的。 “这话原不该婢子和您说,可这事在宫中上下也算不上一个秘密,今日您既问了,婢子便斗胆与您分说几句。 只是等出了这文华殿,您不好再与人谈论这个话题了,隔墙难免有耳。” “嗯嗯。”颜水儿小鸡啄米点头,一副‘我懂我懂,你继续说’的样子。 “其实殿下当年原本不欲娶妻,更不用说后面还纳了傅良媛和姜承徽。 您是知晓的,殿下那病……他不想拖累好人家的姑娘,殿下原话是这样说的。” 含春叹息一声。 “只是架不住造化弄人,贵妃一厢情愿,帝王赐婚,太子妃就这样拿着红绸,自己一个人拜了堂。 说严重点,这场婚礼几乎就是个笑话。” 颜水儿小嘴微张,惊呆了。 她没想到突然就吃到这么大个大瓜,嘴里嗷嗷叫的瓜猹都快要跳出来了。 她忽然觉得,太子妃如今能这么端庄大气地摆太子正宫地谱,真是勇气可嘉。 “那陛下和贵妃能允许太子不去?”颜水儿好奇地追问。 以贵妃那唯我独尊的脾气,敢忤逆她?绑也要给她绑过去! 然而含春却道:“殿下称病了。” “殿下这病,外人一知半解,知道的不多,只当是从北境回来后,身上的伤病增多了,总时不时地复发一下。 但陛下和贵妃都是知情的。 若真是发病,殿下别说去婚礼了,便是离开文华殿都难。” 毕竟以太子那身武艺,蛊毒发作的时候将人放出去,谁都没办法保证皇帝和贵妃的绝对安全。 在自身性命的威胁下,一个小小的女子的婚礼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哪怕这个小 小的女子即将成为当朝的太子妃。 颜水儿啧舌称叹。 若太子妃都是这样的待遇,那其余妃嫔的婚礼就更不用说了,直接一顶软轿就接回东宫,更没什么好说的。 难怪当初颜宵月一顶软轿进宫,便能自信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成为太子的女人,东宫的众人们也称呼她为颜小主。 原来太子的其他妃嫔都是这么来的。 若非宫中给了她们身份册封,上了皇家玉牒,她们还真不好说算不算太子的女人。 她这么猜测也这么问了,果然,含春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颜水儿只觉得荒谬。 这么一说她还算是太子第一个亲自娶进家门的女人了? 含春笑的明媚:“要不怎么说您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呢。” “便是不说往日里的盛宠,单就您是殿下亲自纳进东宫的女子这点,就足够惹人注目了。” 含春颔首,给她重新添了一杯茶水。 复又抬眸看向她,眼含深意。 “从您踏入东宫那一刻起,您便注定要和殿下一样,活在众人的瞩目之中了。” 第89章 除夕花灯 长安街外的花灯很漂亮。 有做工精致的镂空雕刻花灯,也有普通百姓闲情逸致随手涂鸦扎出来的花灯,但更多的,是用以猜灯谜和祈福许愿的灯盏。 星星点点的暖黄色灯笼流淌在整条街道的各个角落。 总角的孩童拿着木质的风车呼啦啦地奔跑着。 娇俏的少女们围在脂粉首饰衣裳铺子前相互打扮,嬉笑怒骂。 高谈论阔的书生在酒楼瓦肆之间喝酒论道,听书品评。 年迈的老人背着双手悠哉地到处溜达,路过一个卖馄饨的商铺时,笑呵呵地去帮那满脸皱纹但笑容慈祥的老太太剁馅…… 红尘喧嚣,灯火阑珊。 颜水儿不自觉的笑了起来,浑身上下好似被包裹在一池暖洋洋的热汤之中,舒服得让人快要化了。 在除夕夜的前一天,大家都抛却了一切烦恼,只专心享受今夜的快乐和节日氛围。 每个人都是陌生人,但每一个人都怀揣着善意。 他们笑意盈盈,以礼相待。 年少的书生不小心撞到了从桥边相向而行的大家小姐,两人似兔子般地后退几步,脸上染上了羞红的绯色。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两人不动声色地互相看上一眼,又触之即分窘迫和期待的低下了头。 桥旁的柳树下,秦桓刚开始还不以为意。 直到颜水儿越看越久,他的脸色才渐渐黑了起来。 手和身体诚实地护住这个捧着自己红扑扑的脸颊,看得双眼冒光的小姑娘,漆黑的眸子却开始左右寻觑。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目光随之一定。 眼眸微转间,他对着不远处跟在身后的暗卫们打了个手势。 片刻后,颜水儿的眼前忽然伸出了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手指指腹还带着微微的薄茧,上面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喷香的葱花点缀上红艳艳的辣酱,每一颗馄饨都圆润饱满,汁香四溢。 带着余温的蒸汽缓缓上升,落在她的脸上,模糊了桥上那一对鸳鸯的身影。 “哇~是小馄饨耶!” 颜水儿笑眯了眼,双手接过,呼哧了两口便舀了一个放进了嘴里。 饱满的汁水瞬间在嘴里绽放,热气冲刷着调料的香气,让香和辣两种滋味互相纠缠,最终顺着喉管到达胃里,能温暖人一整天。 “好吃吗?”低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吃!”颜水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她囫囵吞枣地咽下,又迫不及待地舀起了下一个。 如果要问颜水儿穿越过后最庆幸的是什么,那就是这个国家曾经是个兼容并包的大国。 它万邦来朝,四海臣服,所以有许许多多番邦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早早地进入了大雍国内。 其中就包括番茄土豆辣椒玉米等作物。 如此,才能让她手上这碗小馄饨不输给前世街边开了多年的早餐店。 “唔~” 第二个小馄饨顺利的进入了她的嘴里,颜水儿享受地眯起了双眼。 甫一抬头,便看见了似笑非笑靠在一旁的柳树干上,望着她的秦桓。 不知道为什么,颜水儿的脸颊忽然也染上了一点绯色。 白绒的披风与手腕衬托在她柔嫩的双颊周围,展露在星星点点的暖色灯盏下,更显女子娇艳与绮丽。 秦桓漆黑的眼眸逐渐深邃。 颜水儿觉得,可能是秦桓俊逸的脸庞扰乱了她的心神,亦或许是那微动的喉结在诱惑她的视线。 是那修长如玉的身躯半是慵懒半是警惕地靠在稳固的树干上,一条精瘦有力的大长腿微微屈起,点在早已落在泥土里的枯叶之上。 如此这般,才让她吃小馄饨的动作不自觉的斯文矜持了些许。 一阵微风吹过,带着点泥土的芬芳与湖水的湿润,头顶的柳枝柔软地迎风招展。 颜水儿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小馄饨抱在手上,问他:“怎么就给我啊,你不吃吗?” “本公子觉得,还是看女郎你吃更有意思。” 秦桓双手枕在脑后,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吃小馄饨的样子,眼神认真,但浑身的气质却又像极了一个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哥。 颜水儿若有似无地点点头。 不就是吃播+投喂的乐趣吗?她懂。 看就看吧,反正也不是让她分好吃的给她,她无所谓。 颜水儿又是‘啊呜’一口,满足地吞咽下了下一个。 随即想转过头,边吃边看看方才的书生和小姐最后怎么样了,就像她从前常常吃饭的时候追剧一样,乐趣满满。 谁知道转过头的一瞬间,两串糖葫芦就伸到了她的面前。 颜水儿:“?” 颜水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几口吃完剩下的小馄饨后,回过头甜甜道谢,然后欢快地接过秦桓手上的糖葫芦。 她左看看右看看,想知道吃完的碗筷应该给哪家的铺子还回去。 可她还没来得及仔细找,便见到那只修长如玉的手又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将吃完小馄饨的碗筷给接走了。 颜水儿下意识地回头,只来得及看到一身隐没在黑夜里的黑衣人。 她不禁感叹,古代社畜也不好当啊,然后‘咔嚓’一声脆响,咬掉了半个糖葫芦。 颜水儿悠悠哉哉地嚼着嘴里酸甜可口的糖葫芦,又想继续扭回头。 折腾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那对书生小姐还在不在。 谁知道下一秒,又有一个油纸包裹的食物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颜水儿:“??” 她下意识地一看,脆香可口的春卷,被煎炸得十分金黄酥脆,是那种看一眼就知道很好吃的程度。 颜水儿的双手又不争气地接过了。 然后是水晶糕,花折鹅糕,糯米糕,奶酪樱桃,槐叶冷淘和羊肉胡饼…… 最绝的是还有道脍生鱼片,晶莹剔透,薄如蝉翼,难怪杜甫会诗云“无声细下飞碎雪,有骨已剁觜春葱”。 这样刀工精湛的鱼片,切得已经轻到能被风吹起来。 后世某岛国的生鱼片吃法就是从这时候传过去的,可惜后来竟成了那个国家的标志性食物,实在令人唏嘘喟叹。 一番折腾后,颜水儿是彻底不想看什么书生小姐了,美食她不香吗? 她抬起头,兴致勃勃地跟秦桓提议道。 “公子,我们再去前面逛逛吧!” 这里人虽多,但大多都是一些新奇的小玩意或者胭脂水粉衣裳酒肆之类的,若说小摊小贩什么的,还在前面。 此刻心情甚好的秦桓十分好说话:“行,你想往哪边走?” 颜水儿回顾了一下她跟含春讨论过的‘除夕灯展必去景点和吃食’的打卡攻略,看了眼地图上自己做的笔记,兴冲冲地指着前方道。 “就这边吧!” “我们一路吃过去,能遇到近18家特色铺子,路上还可以参加下城中心举办的灯谜活动,最后拿着赢来的花灯去道路尽头的河边放飞。”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显然很是激动与兴奋。 秦桓十分好脾气地应了,唇角的笑容配上他深情的桃花眼,让人错眼望去,便忍不住深陷其中。 颜水儿又不禁收敛了些动作幅度,变得矜持些许。 她抓抓自己衣服上的毛毛,缓解心脏忽然剧烈跳动的心跳,佯装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明显是要带路打头阵。 她的心跳啊跳啊,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顿时一僵。 “公子……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叮。” 秦桓嘴角终于缓缓勾起,一枚温润的羊脂玉被他拿在了手里把玩。 他万分耐心地说:“你问,本公子知道的都会回答你。” 颜水儿 语气迟疑:“……我记得,你出门的时候似乎没带什么银子?” “自是如此。”秦桓嘴角噙着一抹细细密密的笑意,“凡世家子女出门,皆佩玉珏折扇香囊络子……可无人佩戴金银。” 颜水儿嘴角的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 她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那我们刚刚吃的那些东西,都是用谁的银子买的?” “自然是用你的。”秦桓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 但他仍耐心地解释道:“准确些来说,是用你出门前带着嫌重、后来又交给了本公子暗卫的那笔银钱买的。” 轰隆! 晴天霹雳。 颜水儿欲哭无泪。 她的银子!!她白花花的银子啊!! 早知道她就不因为要穿好看的裙子而不方便抱着钱袋,便委托秦桓的暗卫拿着了。 错亿啊! 第90章 商铺 颜水儿望着秦桓,可怜巴巴。 “我的银子现在还剩下多少?” “花一半了吗?” 为了今天出门玩得尽兴,她咬咬牙,特意带了大半的身家出来,别全都给她花完了啊喂! 颜水儿跑到左边拉着人的袖子,撒娇摇晃。 “公子~” 秦桓高深莫测,未答。 颜水儿跑到右边拉人的袖子,猛女拉扯。 “公子!” 秦桓苦苦地拉着自己的衣袖,不让她扯下去,面上依旧思索,未答。 “阿娘快看,那个姐姐在跟哥哥撒娇诶~” 不远处路过的一个妇人,怀中抱着一个扎着冲天炮丸子头的小丫头,正啃着嘴里的胡饼,含糊不清地指着她和秦桓。 “和二丫与爹爹撒娇时像极了,姐姐也是求哥哥给她买胡饼吃吗?” 小妇人轻嗔了一眼怀中的丫头,然后回头,对着两位贵人远远地福了个身,忙带着小丫头走了。 秦桓也终于解救成功自己的衣袖。 他看着颜水儿幽怨又不敢再有动作的小眼神,轻咳了一声,忙掩盖住了嘴角差点要溢出来的笑意。 “方才没吃够,还要哥哥再给你买胡饼吃吗?” 他语带揶揄,深邃的眼眸难得带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颜水儿被打趣得脸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低着后槽牙道。 “不、需、要,我已经吃饱了!” 低醇的笑意在耳边响起,秦桓终于没忍住轻笑出声。 他招来暗卫,将鼓囊囊的银袋子递到她面前。 颜水儿双眼一亮,蓦地抢过:“我的乖宝!” 她的小钱钱竟然没自己飞走! 秦桓失笑:“谁家女郎像你这般,出门还自己带着银钱,难道你跟着孤出来,孤还会少了你的不成?” “那不一样。”颜水儿摇摇头,表示不认同。 “哪里不一样?”秦桓问。 “唔。”她该怎么跟秦桓解释呢? 现代的女性已经拥有了经济独立,人格独立的自由,所以她们再也不会只有依赖着男人、让男人给她们花钱这一条路可走。 她们可以自己做主,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睡就睡。 可以自己为自己的行为买单,再也不用看着他人的眼色过日子,活得真实而潇洒。 她们是新时代的女性。 这就是颜水儿想要自己经营一间商铺的原因,哪怕她知道这间商铺后面少不了太子的影子,但那至少是她靠自己赚来的钱。 太子可以是她的合作者,却不能是她的饲养者。 她不想让自己习惯这样‘因为是他的女人,所以就可以理所当然花他的钱’的不劳而获。 否则,她将失去独自在外的生存能力,成为黄金牢笼中一只可有可无、与他者无异的金丝雀。 听了她的解释后,是秦桓良久的沉默。 从小接受封建制统治者和儒家三纲五常教育的他,对这样的思想感到一种久违的畅快。 难接受吗?难接受。 叛逆吗?叛逆。 但是……血液在翻涌,心潮在澎湃。 他的救命恩人,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长成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好到即便他觉得这些想法离经叛道,却依旧觉得这样的她在闪闪发亮。 那是从灵魂深处闪耀出来的光芒,无法抗拒地吸引着他靠近,靠近,再靠近…… 最终,弥足深陷,再也无法逃脱。 两人默默地往前走,与喧嚣热闹的街道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颜水儿见秦桓久久没说话,不禁思考自己是不是说得还不够委婉,对太子这个古人冲击太大,以至于不太能接受。 她心中有些莫名的失望,却也理解。 略微思索了一下,她想将方才的话圆回来,却见秦桓 往前走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她下意识收回到嘴边的话,疑惑的一抬头。 这是一间已经撤掉匾额的铺子,里面人群稀稀疏疏,与这闹市格格不入。 里面还有三个貌似是伙计的人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争论着什么。 颜水儿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里哪里值得他们来逛了,只得困惑地回头,望向秦桓。 他长身而立地站在那儿,背后的灯盏落下一片阴影,投映到他昂扬肆意的眼眸里,落于乌黑的睫羽之上。 颜水儿心尖一颤,只觉得那双清淡却幽深的眼眸无比靠近,其中翻涌的暗潮仿佛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温柔地吞没。 一种近乎荒诞的直觉涌遍全身,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殿下,这是……” 秦桓扬起不易察觉的笑意,低醇的声音随风声涌入她的耳中。 “这是孤承诺你的商铺。” 颜水儿竭力忍住自己的激动,眨巴着双眼,忙不迭道:“那现在……” 秦桓从袖中递出一份文书,温声道:“现在,它是你的了。” 颜水儿笑得眉眼弯弯,尽是满足。 …… 秦桓注视着颜水儿雄赳赳气昂昂进去商铺的身姿,眉宇间都是惬意的气息。 身后一名暗卫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殿下,姜承徽在文华殿外求见。” 秦桓眼中的笑意渐渐收敛。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问:“何事?” 暗卫清了清嗓子,学着传话的人的语气道。 “今日妾身新学了一首曲子,恰好与今日的节日应景,想弹给殿下听听。 若是得宜,明个儿也可以在除夕夜宴上为太后和贵妃娘娘助兴。” 秦桓眉间的冷意顿住,他一言难尽的望向这个明显比较年轻的暗卫。 “卫黎教你的?” 年轻的暗卫嘿嘿笑道:“统领说您听到这消息大概会扫兴,属下这样说您会高兴点。” 秦桓略一思索,问道:“你就是上次卫黎提到过的善制图的新人?” 年轻暗卫憨憨摸头,眼中却对秦桓的敬畏更深。 “是,小子宿朝,殿下您日理万机,竟还记得属下。” 秦桓轻笑一声,复又望向里间似乎正在三个伙计旁听他们发生什么事的娇俏身影,不置可否的道。 “魏正没将她打发回去吗?” 宿朝思考了一瞬,迟疑道。 “可能是魏大监之前阻拦了不止一次吧,这次承徽娘娘明显是非要见到殿下您不可。 所以魏正公公才托了统领让属下来问您,这件事究竟该如何处置。 有了您的口谕,魏正公公他们才能有个主心骨。” 毕竟姜翎儿名义上还是东宫有品级的嫔妃,若真执意不走,没有太子的吩咐,魏正也不好强拉人走。 秦桓听了这情况也没什么怒意,只问道。 “太子妃呢?” “贵妃娘娘召见,太子妃娘娘带着傅良媛去昭阳殿商议除夕夜宴事宜了。” 秦桓冷笑一声,道:“倒是都赶巧了。” “你回去告诉姜翎儿,弹不弹随她。 她代表的是宣平侯府女眷的颜面,与孤无关。” 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宿朝明白了秦桓的意思,躬身道:“喏。” 下一瞬间,消失在人海茫茫中。 第91章 100铜 于是,等到秦桓晚了几步跟着进商铺后,看到的就是眼前这样的场景: 原本以为是三个伙计在争吵,谁成想却是四个人。 外边那个确实是伙计,但后面还有被伙计拦住的另外三人。 一个是大腹便便的富裕客商,一个是满脸方正正气的掌柜,还有一个是瘦得风一吹就倒的长衫书生。 四个人正情绪激烈的说着什么,在一旁旁听的颜水儿则是越来越无语。 伙计一脸焦急地恳求:“掌柜的,求您行行好,将前个儿拖欠的那100铜钱给了小的吧! 小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老母亲如今又病重,家里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就等着这月钱回去救命呢!” 掌柜的一脸为难:“我知道你为难,可是先前是你看那书生可怜,将自己的月钱借贷给他。 如今他没还钱还给商铺,我又怎么好给你这100铜!总不好为了你这事,老夫还要拉着账房一起给你做假账吧?” 书生一脸羞愧:“是某连累恩公了。” 他对着伙计作了个揖,又对着掌柜作了个揖。 “是某让掌柜的为难了。” 然后书生给两人掏了掏自己身无长物又穷得叮当响的钱袋子,苦笑着将它放到了柜台上。 “某也想尽快偿还恩公的恩情,可某无能,身上至今也只有几枚勉强糊口的铜板罢了。” 他舔了舔干渴的嘴唇,将干瘪的钱袋子又往掌柜的方向推了推。 “掌柜的您都拿去吧,不拘多少,总不能让恩公家的老母重病无人看顾,无银看医。” “这、这……” 掌柜的一脸为难。 这收不收吧,都不合适。 先不说书生这瘦成竹竿的身体和快要饿死的样子,就他钱袋子里的这几枚铜板,他打耳一听就知道绝不会超过十个。 实在是杯水车薪。 于是掌柜的思索了会儿,看向最后一个被他叫过来的客商,赔笑着道。 “客人您也看到了,这书生过得如此不易,要不……您就将他当初借给您救急用的100铜给还上?” 客商一脸看好戏的神情,昂着自己的双下巴道。 “怎么说话呢,瞧瞧老爷我手上的玉扳指,还有我这身精美的绸缎,老爷我像是会需要这穷书生施舍的样子??” 这话掌柜的听了还没什么反应,书生就已经一脸羞愧。 那以手拂面,满脸羞愧又好似被人羞辱了的架势,像是恨不得直接撞死在店里。 书生阻止掌柜的再说。 “休要再说,休要再说!” “就当是某从前瞎了眼,某……”书生一甩长衫,悲愤道,“某不屑与之为伍!” 掌柜的一脸恨铁不成钢。 都这个时候了,还放不下脸面! 是想要自己饿死,还是自己的恩公饿死?! 他是真觉得这个书生读书读糊涂了!! 伙计也在一旁苦苦哀求书生,但书生硬是憋着气,不为所动。 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没错!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哪怕这个嗟来之食,是他从前烂好心帮助别人的,可如今,既然别人不愿给,他也不屑要了! 掌柜的一把拨开碍事的书生,继续舔着脸上前和富商掰扯。 “就是您前年来长安,不慎丢了货物,恰巧伙计来咱们楼里给您报信,您顿时哭天抢地的那次,您还记得吗?” “当时您哭诉了好一顿,许多好心人都见您从江南大老远跑一趟不容易,纷纷资助了自己的银钱给您渡过难关。 其中,就有书生的100铜钱啊!”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话不好听,会得罪客商,掌柜的说话斗殴不带断气地一溜烟地将大实话都抖落了出来。 客商的脸色也顿时如他所料的黑了起来。 掌柜的一咬牙, 默默将一个账本翻了出来,递给富商看。 “您看,当时您还让我们的账房帮您记下呢,说往后这些人都是您的恩公,您一定会好好报答他们的。” 客商这次的脸色已经不是黑了,而是五彩斑斓的黑。 他咬牙切齿:“哦,老爷我想起来了,前年,是有这么一件事。 时间太久了,这记性就是有点不好。 不过老爷我可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当初给银钱的可大都收到老爷我的报酬了,老爷我知恩图报得很!” 掌柜的连连附和:“是,是,咱们谁不知道老爷您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好,那您看书生这100铜……” 客商脸色终于稍稍恢复了些许。 他拍了拍自己富态的大肚腩,很是装腔作势了一番后,这才佯装为难地道。 “不是老爷我针对这书生,就老爷我那身家,我用得着亏欠书生那100铜吗? 老爷我随随便便从脚底板扣一块泥出来,都不止这个价!” “是,是。”掌柜的继续附和。 心里却忍不住腹诽道:你是不缺那100铜的钱,但你记仇啊! 不就是嫉恨书生听说你发难民财,趴在流民的身上吸血,脑子一热,大庭广众之下申斥你为富不仁,丧尽天良吗? 你可不得好好羞辱他一番! 客商抬起了自己臃肿的小眼睛,满是讥笑地看着书生窘迫的样子。 “但谁叫老爷我生意做得大呢,这生意一大啊,就到处要用钱。 可不赶巧了,老爷昨个儿就接了一笔大单,将手上的银钱全都拿去买货了,如今着手上啊,是真的没余钱了。” 你没钱?谁信啊! 竖着耳朵在听的众人心中一阵唾弃。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话是有些不太站得住脚了,客商收了收自己的双下巴,决定转移矛盾。 他看向了一脸瑟缩躲避他视线的伙计。 “不过老爷我心善,也常常会做一些好事,比如随手洒下些银钱给我的手下和佃户什么的,让他们的日子能过得好一点。” “喏。”客商收双下巴失败,于是也不再自己为难自己,弹着自己肉肉的下巴,趾高气昂的看着伙计道,“面前这个就是。” 客商叫了一声伙计的名字,满是高傲的道。 “算算利息,今日正好算是100铜了,你要不现在就还给老爷我?也好让老爷我将最后这笔恩情债还了嘛!” 掌柜的一脸震惊的看向伙计,没想到他竟然傻到去借客商的高利贷?! 什么心善撒钱,他们才不信!这不过就是这些有钱的老爷们给自己的脸面上贴的金罢了。 其实那就是高利贷,是要还的,而且还是非常高的利率。 别看如今客商只要伙计还100铜,伙计前几天拿到手的时候,2铜都不一定有没有! 伙计一脸苦笑。 他看懂了掌柜的的眼神,但他实在是没办法了。 家里的老母亲突然病重,媳妇儿又刚因为难产死了,他只得自己辞了这份工回去照顾老母,在床前尽孝。 可这年头老百姓真的病不起,哪怕看病的老大夫看他可怜也有孝心,诊金都算是意思意思的收了点,但药材是真的没办法赊账。 毕竟人老大夫也需要过活。 于是家里的存粮越来越少,不得已,他只能托村里的老人得空照看几眼,就这每天都还得要给出去一个烙饼。 他实在放心不下老母亲,只得去找那些临时用工的地方。 比如码头,比如客商。 码头需要一把子力气,他不够格,于是他只得去到了客商那儿。 可之所以是临时用工,就代表它是不确定的。 于是在断断续续用工了没几天后,又没了活计的他们母子二人,吃掉了家里的最后一口粮食。 至今为止,他的老母亲 已经快要整整三天没进食了,而他自己,更是喝了一肚子水饱撑过了七天。 客商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施舍了他三个铜板。 在这种快要饿死的时候,他还能在乎客商是不是放的高利贷吗? 他想的只有自己的老母亲不要饿死,自己不要饿死。 他想要活过去,仅此而已。 第92章 完美对冲 明白了一切的众人,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般低落了下来。 世道不公啊。 可除了如此感叹之外,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们自己也活得艰难。 能进来这商铺的众人已经算是活的好的人家了。 至少在除夕前夜这天,还能犹有余力地来商铺花销。 但大多数人,都只能像平常那样,继续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甚至有的也会像书生,像伙计那样,为了一口吃的而日夜愁苦。 客商笑得肆无忌惮,他很是乐意看着众人满脸苦涩的样子。 这会让他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是一个可以掌握他人命运的人,而不是那些高官权贵们眼中卑贱的蝼蚁,低贱的商贾。 他讨厌卑躬屈膝,但他不得不卑躬屈膝。 所以他的苦闷只有发泄在这些明明不知道内情,却听风就是雨的傻子书生身上! 这也是客商为什么会应邀前来和掌柜的对话的原因。 否则他只要让家里的家丁跑一趟就行,掌柜的又能耐他如何?他欠的又不是商铺的钱。 所以客商好好欣赏了一番书生的一脸苦相后,心满意足地准备打道回府。 谁知却被一声清脆的女声叫住了。 “等等。”女声中充满了无奈,“掌柜的,100铜币即为10两银,用10两银可能代替那100铜?” 客商的脚步一顿。 他满脸不善地回过头,想要看看那个没有眼力见的小姑娘出来充当这个‘大善人’。 掌柜的被问得有些懵,但职业素养让他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这位客官的问话。 “自是可以的。” 颜水儿点点头,从怀中的钱袋子里,拿出了10两银,交到了伙计的手上。 伙计的双眼一瞬间从灰败到闪亮,接过银子的手都在颤抖。 他满眼感激地望着眼前这个贵族出身的女郎,猛地就是纳头就拜。 “恩公!!” 颜水儿连忙拦着了伙计。 在伙计一脸感激涕零和略微茫然不解的眼神中,指了指客商,对他道。 “将这10两银还给这位客商。” 伙计的感激瞬间僵在了脸上。 书生方要脱口而出的赞美人的文章就这么突兀地咽了回去,差点呛死自己。 掌柜的也一脸复杂地看着颜水儿,像是在看一位人傻钱多在发善心的贵族小姐。 但掌柜的也没有阻拦。 虽然他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但这10两银对于贵族来说可能只是九牛一毛,但对于伙计一家来说确实能救命的救命钱。 至少伙计自今日起,便不再欠这血淋淋的印子钱了。 伙计到底也在他手下做事好几年了,有了这份共事的情分,眼前之景孰轻孰重,他自是分得清。 于是掌柜的默默给她作了个揖。 “这、这……” 周围传来小声的惊呼。 有称赞颜水儿善良的。 有说颜水儿愚蠢的。 也有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那里叹息的。 但无一例外,声音都比较小,因为他们都生怕事后被客商算账。 可颜水儿一点也不在乎。 她就这么盯着伙计,看着他僵硬着手臂,心痛的、磨磨唧唧的,将那10两银交到了客商的手中。 客商神情微妙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银钱,沉默了一瞬。 随即心中冷哼。 罢了,就当是出门捡了钱,好事一桩! 毕竟,平日里他可遇不上这样的大傻子。 但客商面上却变得比掌柜的方才对他还要谄媚百倍的笑容,忙不迭地与颜水儿道谢。 “多谢贵主赏!贵主仁慈!” 他的眼力见绝不会错,这女郎身上的穿着,绝非普通官宦贵族子弟能穿的衣料。 她非富即贵。 这样的人,他即便不能交好,也决不能得罪。 而与这样的人脉相比,这10两银就显得非常不足为道了。 就像他自己说的,这点银钱,就是他脚底板扣点泥下来,都比这贵! 于是他谄媚的连珠炮似的夸了颜水儿好几句后,正打算自己再贴一百倍的孝敬给眼前的这位女郎时,女郎又发话了。 “现在你手里有了余钱,是不是该还了书生的欠债了?” 客商面色一僵。 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连连称是。 “是是是,还是您想得周到,小的这就还,这就还。” 客商几乎是丢烫手山芋一般地将手中的10两银丢到了书生的怀里,生怕丢晚了,贵人会不高兴。 书生几乎是一脸懵地看着手里的10两银的。 他有钱了? 他竟然有钱了? 他何时这么有钱过!! 书生高兴得脸颊通红,双手捧着他从前认为的俗不可耐的俗物,如今只想好好地吟诗作对一首,方不辜负眼前这位女郎的今日之恩! “恩公,今朝某……” 颜水儿默默地伸出了尔康手,婉拒了他接下来的溢美之词。 她指着掌柜的:“别的先不急着说,还想不想帮你的另一个恩公了?” “哦哦。” 仿佛被点醒了似的,书生连忙不再多言,满是虔诚地准备把银钱还给伙计。 伙计眼看银钱又即将回到自己的手里,高兴的脸上的僵硬瞬间软化,兴奋地伸出双手,准备这次好好地接过这神圣的10两银。 但被一只纤纤玉手给拦住了。 虔诚的书生:“?” 感激的伙计:“?” 颜水儿面无表情,指了指在一旁乐见其成的掌柜地,对书生道。 “把银钱给他。” “借你钱的是伙计,但真正赊钱给你的还是商铺。” 书生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中的10两银给了掌柜的。 伙计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即将到手的银子又飞了。 然而下一秒,峰回路转。 这位女郎又开口道:“现在,掌柜的,你将这10两银给伙计。” 掌柜的几乎没有思考的,就将手中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银子塞给了伙计,一脸‘你小子可算是遇到了真正的好心人’的表情,老怀大慰。 伙计这刚失落了没一瞬的心顿时又飞到了天上。 他鼓足最后一丝力气,双眼通红,对着眼前的贵人振声道谢:“谢女郎赏!!” 然后,他刚道谢的女郎又亲手拿走了他手中的10两银。 伙计:“……” 掌柜的:“……” 书生:“……” 客商:“……” 众人:“……” 这女郎究竟是咋想的? 莫不是在耍他们玩不成?!! 第93章 货币流通 颜水儿不慌不忙地将银子放回自己的钱袋子。 这才好整以暇地抬眸,望着瞪大眼睛看着她的四人,微笑。 “看我做什么,谢我帮了你们吗?” 伙计与书生异口同声:“您帮了我们?” 不仅是他们,就连掌柜的和其他的客人都不解的望着她,对她的话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怀疑。 只有那客商稍想了会儿,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虽想说些什么,可客商看向颜水儿,看着她满身虽看似简朴但实则‘贵重’的衣饰,看着她精致的容颜和白嫩的皮肤,他就知道,这样的贵人他惹不起。 于是他只能闭嘴,眼睁睁地看着颜水儿为众人解惑。 颜水儿叹息地看了眼掌柜的,书生和伙计不明白她理解。 毕竟书生只读圣贤书,算术在此时并不算什么主科,书生落榜多年,饭都吃不起了,当然要专心科考的内容,没反应过来很正常。 伙计也是,人甚至长大到现在,也识不得几个字,不能苛求更多。 但掌柜的身为一个商铺的实际经营者,基本上能等同于一个执行经理的位置了,看上去却并无多少算术造诣。 哪怕管理才能不错,却终究少了些身为决策者的变通和眼界。 她甚至已经能预估出这间商铺的大致盈利情况了。 看着颜水儿眼中的叹息,秦桓不甚自在地在她身后轻咳了一声,战术性地低声道。 “魏正这人,用人向来忠心与品行排第一,别的都会往后靠。” 颜水儿幽幽道:“……看出来了。” 众人此时也看到了颜水儿身后的秦桓,那通身的气派顿时就震慑住了在场的众人。 周围细细碎碎的小声议论声都变小了许多。 颜水儿心中啧啧称奇,嘴上却气定神闲地对众人道。 “我当然帮了你们。” “在我来之前,客商欠书生100铜,书生欠商铺100铜,商铺欠伙计100铜,而伙计又欠客商100铜。 这本来就是一笔能互相抵扣的三角帐,但因为缺少货币的流通,所以才会迟迟僵持不下。 此时,必须要有第四方的货币流入,这笔帐才能完美对冲。” 众人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尤其是后面几句话,更是怎么都听不懂。 明明都是能听懂的字,但合在了一起就怎么也理解不了。 书生羞愧得低下了头,他真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掌柜的也羞愧地低下了头,他想到了方才贵女的做法,真是深觉愧对东家对他的信任,竟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客商……客商一点也不羞愧,相反满面通红,书生那句总挂在嘴边的话怎么说得来着? 客商猛地一抚掌,严寒兴奋。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对,就是这句,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啊! 只有伙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直白地承认自己没听懂。 “贵主您的意思是……” 颜水儿给他解释:“就是在经过刚才我给出的那10两银后,你不欠客商的了,客商也不欠书生的了,书生也不欠商铺的了,商铺也不欠伙计了的。 银子从你们的手中流动了一圈,并没有减少或增加,但你们当中许多人的债务关系都解除了,明白了吗?” 道理其实很简单,但那是因为她从义务教育开始就开始培养数学思维,后来又进入了大学深造,所以她能很快反应过来。 但大多数的古代人都并不重视算术,更别说连字都认不全的人了。 抛开时代和国情谈眼界与学识,本就是谬论,更不用说这个知识就代表着上层阶级特权地封建社会。 伙计一脸激动:“明、明白了!!” 其实他还是不懂,但没关系,他听懂了前半句,他不欠客商的钱 了! 他不用再背负这高额的印子钱了!! 伙计‘嘭咚’一声就跪了下来,非常实在的给颜水儿狠狠磕了几个头,脑袋都磕红了,脸上却是咧着嘴憨笑着的。 “小子谢贵人!!” 书生也对着她长揖不起。 “某,惭愧。” 掌柜的感激地看着她,想亲自上来招呼她,不拘她今日买什么,他都自掏腰包。 客商见贵人似乎并不怎么想搭理他,在秦桓若有似无瞥过来的眼神中,不停地擦拭着自己脑门上的冷汗。 直到汗如雨下,这才坚持不住地跑了。 跑的时候还不忘留下一大袋子的银钱在掌柜的的柜台上,交代身后的另一个伙计,就说这是他为贵人掏的,记得一定要告诉掌柜的。 …… 远处角落里,一名低调却身着奢华的中年男子缓缓倾倒手中的茶水,轻笑道。 “没想到,贵妃竟真的给太子殿下送了这样一个妙人,怪不得能受殿下宠爱。” 中年男人一向喜欢自己烹茶煮茶倒茶,所以身后的心腹并没有上前越俎代庖。 而周身围坐在周围的众人都是他们府中的仆人假扮,如此既能保证安全,又能让王爷不受打扰,避免冲撞。 他只上前几步,轻声问道:“那咱们……是不是要开始改变下对那位的态度?” 毕竟如今贵妃抓住了陛下,她宫中出来的女子又抓住了太子。 若无意外,昭阳殿在几近一百年的国祚里,抓住了两朝帝王。 主子虽是宗正,又是王爷,但到底不是那龙椅上坐着的人,不是那九五之尊。 若是再这么跟贵妃作对下去,贤王府的命运真的会是肉眼可见的艰难。 贤王眼眸微冷:“没有回头路了,从本王将反对贵妃为后的谏言宣之于口的那一刻,贤王府就再也没了反悔的余地。” “贵妃不会放过本王,上面那位想必也不会乐意。” 心腹难得诧异:“怎会?陛下宠爱贵妃娘娘数十年如一日,不知为封后之事与您秉烛夜谈了多少次,又怎会不乐于见到……” 心腹的话音一顿,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莫非……” 贤王冷笑一声,并不言语。 心腹沉默片刻,不再提及那位。 “您到底是陛下的弟弟,贵妃身为后宫嫔妃,还敢对您不利不成?” 贤王眼含嘲笑:“并非一母同胞的弟弟而已,如何比得过自己的枕边人。”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在心中默默叹息一声。 “罢了,不提了。” “便是本王今后魂归异处,那也是本王自己的选择。” “作为皇族的宗正,本王绝不会让陛下乱了纲常,坏了礼法,将大雍皇室的威严丢到天下人的面前去。” “即便贵妃已是六宫无冕之首,但在本王这里,她依旧只是个妾。 她死后不入皇陵,不与帝后合葬,甚至不会被写进史书里……她会被后人遗忘。” 可一旦她被封后,这一切就都变了。 后世之人便会知晓当今究竟有多荒唐,强占先帝之妃的名头便会永远落在大雍皇室的身上,落在秦氏后世子孙的头上。 所以…… 贤王的双眼一厉:“便是死,本王也绝不会让贵妃成为皇后。” 第94章 醍醐灌顶 在颜水儿半天摆脱不了众人的热情后,秦桓默默在身后拿出了一个令牌,递给了掌柜地看。 掌柜的一看,当场色变,连忙迎着客人去了雅间,其余人自是被他给打发了。 毕竟在商铺内,他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哦,不对,现在是眼前之人做主了。 掌柜的恭敬地站在下首,没想到那从不露面的东家竟然在今晚突然出现。 是来查账的吗? 这点掌柜的不怕,他有良心有底线有责任,从不会踏破自己的原则。 可一想到刚才的那事,掌柜的就难得与书生共鸣了起来。 丢人啊! 第一次见到东家竟然就被东家看到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东家会不会觉得他办事不力,能力不够,派人来替掉他。 掌柜得在心里叹息一声。 即便替换掉他,他也没有怨言。 到底还是他管理店铺出了岔子。 而掌柜得在这边担忧叹息的时候,颜水儿却稍稍松了一口气。 被一群人围着终究是没有几个人待着令她舒坦,她向来不喜欢一堆人围在一起,尤其是你明明跟对方不熟,却非要和人装作十分友好的样子。 心累。 还好身后的秦桓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与不耐烦,这才亮出了令牌。 她第一反应,以为秦桓拿出的是东宫的令牌,但现在她看着掌柜的的反应,却发现并不是。 掌柜的……似乎并不知道她们的身份? 疑惑的眼神落在秦桓的身上,秦桓身体微微左倾,温热的吐息声落在她的耳畔。 “苏玉泽当初置办产业的时候,并没有打着东宫的旗号。” “后来魏正接手,便也没有暴露。” 话音一顿,秦桓诡异地沉默了一瞬,又对着颜水儿发红的耳廓补充了一句。 “这家往日送来的账目已是可观,位置也不错,孤这才挑中了予你。” 你不要多想。 后面这句话秦桓没有说出口,但颜水儿悟了。 她对着秦桓看过来的眼神,重重点头。 她明白了,原来太子手下的商铺都是这个水平,就连这个都已经算是好的了。 看来她要努力的地方还有很多啊。 秦桓见她面容好似是真的明白了,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又悄无声息地坐了回去。 坐在她身旁,为她撑腰,任她施为。 秦桓甚至还给了颜水儿一个鼓励的眼神。 颜水儿顿觉自己身上责任重大。 海口夸出去了,总不能最后自己事情没办成功,还比现在掌柜的经营得还要不如,那多丢脸。 都浪费了这么好的一块地界儿。 要知道,这是在京都长安的中心位置,许多人抢破头都抢不到的好铺子。 便是随便来个不懂经商的人,都能因为这个地方的客流量而直接起飞。 颜水儿越想眼光越亮。 她稍稍拉起点袖子,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写着好看梅花小楷的密密麻麻的字迹——这是颜水儿口述,然后拜托含春帮她写的。 颜水儿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纸张上的大致内容,随即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招来了掌柜的,让他靠近点。 掌柜的犹豫,犹豫,再犹豫,还是磨蹭了几步,上前了几米。 直到勉强能看得到字迹的时候,就猛地摇头,再也不敢上前了。 毕竟他一个外男,如何能当着东家的面,与东家家里的女子靠得如此近。 这不妥,实在不妥。 颜水儿只得感叹含春的先见之明。 她伸出手,摸了摸纸张的右上角,一撮,纸张顿时分成了三张一模一样的。 ——早就料到了眼前情况的含春,一共抄写了三遍。 颜水儿将一份递给大老板太子,一份递给掌柜的,一份自己拿着。 然后开始细细讲解什么是会员制度,什么是预售制度,什么又是高端场所低端场所,什么又是受众群体分类。 掰开了,揉碎了,嚼烂了的说,这才让没什么商业细胞的掌柜的听懂了她说这些的用意。 掌柜的顿时看她像在看一个闪闪发光的,移动的金子。 而第一遍就听明白了的秦桓双眸的亮度一直没落下去过。 他比掌柜的更能明白这些东西背后的价值。 从前他很少接触这些,毕竟士农工商,不论是阶级的固化还是身为一国太子的忙碌,都让他很少接触到后者。 可一旦有谁能给他点拨一下,他便如一块没有极限的海绵般,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知识,疯狂地充实自己。 但他为的却不是自己的富贵。 身为一国太子,他想要什么富贵没有,只要他没有底线,天下之财,除帝王之外,可尽握他手。 但他没有。 他快慰,只是因为他知道,一旦颜水儿说的前景蓝图得以实现,那不论是江南的百姓,还是北境的将士,都不用再需要东宫的库银苦苦支撑。 俞先生不用再分散精力制作些精巧的机关术售卖,专心在北境御敌。 苏玉泽身为一个年轻的将领,也不用天南地北的查账寻药,他能回到疆场。 还有李太医,谢先生,魏正,卫黎,含春…… 东宫所有不善商事却又不愿搜刮民脂民膏的人,都能松上一口气。 其实也不是没有商贾想要向东宫投诚,相反,这样的人太多了。 可一来,太子头上有帝王,朝廷内外还有许多贵妃与冉将军的党羽紧紧的盯着东宫,严阵以待。 二来,真正有实力能资助江南灾情和北境边疆的商贾也只有那么几大家族,能坐到如今这位置的,背后势力错综复杂,盘根错节,单单利益扯皮都能吵上个好几年。 他们已经不单单只是商贾之家了。 索性,他们就自己在各地开了铺子。 于是等颜水儿给掌柜的讲完回过头,就将秦桓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了纸墨笔砚,在一旁书写了起来。 见他写完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放在桌面上,颜水儿便也没忌讳,直接拿起了一张看了起来。 一看,不禁感叹秦桓的天赋和资质。 就这举一反三的水准,若是秦桓能去现代,一个霸道总裁准没跑了。 屋内一直徐徐道来的温柔女声停歇,秦桓缓缓停笔。 他眼带笑意的抬起头,打趣道:“颜夫子讲学讲完了?” 想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掌柜的在一旁作揖,也不再再意她是女子,竟真的称她为先生,还执了一个学生礼,想来是和书生学的。 讲得嗓子也干涸了的颜水儿心中熨帖了不少。 这就是她为什么明知道掌柜的没多少商业细胞也依旧和他仔细掰扯的原因。 就是她认同魏正的那一套——在忠心与品行前,所有的能力与优点都能靠边站。 就拿方才的客商来说,他的商业敏感度比掌柜的强多了,但她颜水儿敢用吗? 除非她想让商铺易主。 颜水儿端起掌柜的奉过来的温热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最后问道。 “我方才说的咱们商铺往后的营销方向和商品策划内容你都明白了吧?” 掌柜的连忙道:“明白了。” “但本公子还有一个问题。”秦桓忽然开口问道。 颜水儿回头,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说。 她自己却抱着那杯暖茶小口小口的嘬着,模样小小又灵动,可爱极了。 秦桓眼中忍不住浮现点点温柔笑意,口中却依旧问道。 “在产品生产出来之前,那些废弃的试验品你准备怎么处理?” 要知道,虽然颜水儿给的工图已经很详细了,但对于第一次还什么都 没做过的匠人们来说,一切都是新奇的,前期的浪费必不可少。 他不信能说出这样精辟理论的颜水儿会考虑不到。 颜水儿眼中的赞叹更深。 但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问了掌柜的,面对这个问题,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 掌柜的有些懵。 他虽然听懂了,但离消化还太遥远,更别提和秦桓一样当场就能举一反三了。 于是他努力思考,谨慎,谨慎,再谨慎,还是回答道。 “那些失败品,还是应该销毁掉吧?” 他们商铺是老字号了,一向以诚信为主,便是再怎么改变,也不能把立本的根给丢了。 瑕疵品他们可不会卖给客官们。 颜水儿却不赞同:“错了,那不是失败品。” 掌柜的:“?” 那些做出来的产品,既不能达到最终的产品效果,又不能当成正品销售,如何就不是失败品了? “谁说它们没用了?换一个词,那就叫衍生品。 贵人们不愿意买,但在买不起正品的普通百姓中卖,肯定受欢迎。” 颜水儿看着掌柜的道:“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受众原理吗?这就是其中的一种应用。” “每个产品都有其特有的受众群体,你没找到,不代表它没有。 除了真正的失败品,没有任何一个商品是没有价值和使用价值的。” 颜水儿看向秦桓,秦桓回以一个会意了的笑。 “夫子高见。” 颜水儿被捧的浑身舒坦。 即便掌柜的依旧有些懵逼,仍旧耐心的和他解释。 “就相当于平常一本书要一两银子,如今这本书被泼上了墨点,甚至有的页数还偶有损毁和撕裂,可价格也相应地降到了10铜板,你觉得会有人买吗?” 掌柜的下意识的道:“当然,书生会买疯了的。” 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掌柜的终于明白了颜水儿的话。 他恍然大悟,恍若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瞬间醍醐灌顶。 掌柜的喟叹的长揖一礼。 “女郎高才,老朽钦佩。” 第95章 盲盒文明 掌柜的怀揣着满心的敬意和颜水儿布置的任务走了。 秦桓看着满意点头,嘴角笑意未曾落下嘴角的颜水儿,开口问道。 “你已经想好法子了?” 虽是疑问,却语带笃定。 颜水儿嘿嘿一笑:“瞒不过您。” 至于她即使想到方法了还让掌柜的群策群力的去写策划案,纯粹是想试试掌柜的今日掌握了多少,他手下的人有没有在这方面能力突出的人才。 当然,如果他们能想出更好的方法,她一定会采纳。 思绪在心中一闪而过,颜水儿见秦桓已经看出来了,便直截了当地和他说道。 “对于瑕疵品的利用与否,是第一个难点。” “而在此之上,那些瑕疵品每一次生产出来后,缺陷的大小、位置、多少等,都是无法预计的,因而价格很难确定,这是第二个难点。” “所以我的提议是,不如直接开盲盒。” 秦桓挑眉:“盲盒?” 又是一个新奇的概念。 “对。” 颜水儿点点头,将盲盒文明简明扼要地解释给他听。 “这般操作之后,最终能买到什么样的产品,就全看购买者自己的运气了。” 看着她像小狐狸一般露出志在必得的笑,秦桓竟也觉得灵动可爱。 他问:“都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也会有人愿意买?” “当然。”颜水儿甩甩小脑袋,难得意气风发,“有一定几率用很低的价格买到高于十倍甚至百倍价值的商品,这世上谁能拒绝?” 就像原本是1两价格的干净整洁完好的书,被书生以10铜买了回去。 原本百姓只想用10铜买一些陈米回去,虽比平常的米价贵一点,但里面的米粮能让一家老小吃一个月。 可当她打开盲盒,突然发现,自己得到的不是陈米而是新米,甚至份量也是一年的量,她会是什么反应? 这叫捡了大漏!老天保佑! 不论是百姓还是书生,都非得高兴疯了不可。 秦桓没有被她的大饼给忽悠,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的问题。 “可若是定价太低,此举又要如何盈利?” 颜水儿笑眯眯:“殿下放心。” “就拿咱们这间铺子来说,我打算之后改成只为夫人贵女们服务的彩妆护肤品牌。 若是定价太高,只有有钱人能买到的话,这便违背了我们一开始受众分析的初衷。 只有定价略低于百姓的心理预期,才会有更多的人参与其中……” 颜水儿说了一些之后的规划,然后发现自己暂时还不了解长安城彩妆护肤业的大致行业价格,便给了一个笼统的说法。 “定价也不用太低,比一般普通胭脂水粉的价格低上些许便好。” 秦桓此时脸上的笑容逐渐与颜水儿的一致,但他的语气已逐渐偏向于考校。 “可若你的盲盒中开不出多少高价值的东西,便会被百姓抵制甚至丧失信誉。 可一旦盲盒中高价值的商品多了起来,不仅珍稀程度会下降,甚至还会亏损。 这个问题,你可曾想过?” 颜水儿眼含赞叹。 她答道:“自然,前面我便说过,这是一定的概率事件,所以在最开始,我就会将盲盒是什么、概率是什么等信息详细地告知百姓,一定程度上避免此类事情的发生。” “同时,殿下您别忘了,盲盒虽然叫做盲盒,但在它作为商品摆出来售卖前,是由我们的工人将之封装包好的。 百姓是闭着眼睛开盲盒,而我们,是睁着眼睛把东西装进去的。” 颜水儿唇角微微扬起。 所以盲盒这种东西,是永远不会亏本的。 身为花了不少冤枉钱的受害者,她太懂这种感受了! 所以来到古代,她也一定要让大家一起 感受感受这份痛苦,哦不,快乐。 这个故事就叫屠龙者终成恶龙,自己淋过雨的人,也想要把别人的伞撕烂。 这样,夫人贵女们收获快乐,百姓收获实在,他们收获金钱,大家双赢。 颜水儿觉得,等盲盒风靡起来之后,说不定还能进一步促进大家的家庭和谐。 毕竟开盲盒的快乐也是需要与人分享的嘛。 而众所周知,人想要分享快乐的人,一定是与自己同一阶级的人。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盲盒文明大行其道,所有顾客都会成为她们品牌的自来水,有意无意地帮忙宣传推广。 就连那些正品的价值也会因此水涨船高,成为夫人贵女们全新攀比的象征。 毕竟自持身份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的东西不如别人? 买!反正本夫人不差钱。 而身份略低一点的贵女们也会跟风购买。 上行下效,你想要奉承讨好或者拉近关系的人喜欢,你敢不喜欢?甚至你就不想买一个同款? 你有了,你带出去和亲近的人炫耀的时候,你会不给她们买? 祖母总要几个吧,母亲也要孝敬吧,婶婶嫂嫂要走动吧,姑姑姨母也不能厚此薄彼,还有那些个妯娌姐妹…… 一圈人数下来,那真是少不了。 毕竟大宅院里什么都不多,就女人最多。 而现在的大户人家,哪家女眷还没点远近姻亲关系? 大街上随便丢块砖头下去,砸中的人,往上数三代,总能找出一个相同的祖宗来! 到了那时,还怕商铺不赚钱吗? 怕是被人争着抢着挥舞着银子求着她们卖。 一想到那种场景,颜水儿就笑的像偷了腥的小狐狸,傻乐个不停。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数不清的银子在向她哗啦啦的招手,然后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的跳进她的钱袋子里。 颜水儿一边捧着自己的下巴傻乐,一边暗搓搓的想着。 要不,再把饥饿营销也加上? 她捂住自己红的透亮的小心肝,一瞬间,觉得良心有点痛。 而被她兴奋雀跃的解释完一通的秦桓满是感慨的望着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孤替江南的灾民和北境的将士,谢谢你。” 因为在来之前,颜水儿就主动邀请了秦桓成为商铺的另一个合伙人,负责商铺经营决策外的一切事宜,为此,商铺盈利的百分之五十都归他。 颜水儿一愣,而后小脑袋一歪,笑颜如花。 “不,他们应该谢的是你,太子殿下。” 是你倾尽所有,也要成为他们最后的避风港。 大雍太子,未来之君,你当之无愧。 当晚,秦桓趁着正热闹的时分,带着颜水儿出了商铺猜了灯谜,还放了花灯。 在将手里的花灯放在河面上,看着它缓缓远去,最终与庞大的花灯群融为一体的时候,颜水儿终于想到了商铺与品牌的名字。 灯火阑珊,灼灼其华。 那便叫灼华吧。 第96章 五谷年兽粥 颜水儿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很晚,她便在仲绿的侍候下洗漱完早早地睡了。 翌日的一大早,颜水儿是被一阵热闹的喧哗声吵醒的。 即便来到了古代,她浅眠的毛病也依旧没有改掉,一点点的人声就会将她从睡梦中惊醒,更何况是这么热闹的谈话声。 她从床上撑着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对着屋外高声喊道。 “仲绿,仲绿?” 果然,不一会儿仲绿便推门而入,显然已经早早地在屋外候着了。 “屋外是谁在说话,怎么感觉来了很多人?”颜水儿问。 仲绿笑着回答:“主子,今夜便是除夕夜宴了呀,各宫的主子娘娘们都开始走动派发年礼了。 太子妃娘娘也派人给婢子们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茹盈姑姑带着人刚走呢。” 颜水儿笑:“这倒是个好事。” 索性也睡不着了,她便在仲绿的服侍下起了身,吃了点早膳。 等她出门的时候,隔壁宫中依旧是人来人往状态。 每一个进进出出的人,脸上都带着灿烂至极的笑。 人还未至,吉祥话便脱口而出。 逢人便是三分笑,你来我往好一番热闹。 颜水儿瞧热闹的看了几眼:“我记得隔壁住的是姜承徽?她在宫中的人缘竟这般好吗?” 仲绿跟着她往外走,听到这话也回头看了眼。 “宣平侯得陛下倚重,娘家的嫡姐如今又是贵妃娘娘兄长冉将军的夫人…… 不论姜承徽的人缘好不好,每年这阵仗都是要从一大早持续到除夕夜宴前的。” 颜水儿拍了拍自己还没睡醒的脑子,终于清醒了点。 确实,这满宫上下大多数的礼节看的都不是关系,而是身份与地位。 是她下意识带入从前了。 “既然如此,傅良媛的宫门前应该也有不少道贺的人吧。”颜水儿边走边问。 傅家是百年世家,父亲又是刑部侍郎,傅良媛如何也不会输给姜翎儿。 但仲绿却叹息道:“往年是这样的,再加上傅良媛一向与人为善,又鲜与各宫交恶。 逢年过节时就命人在宫门前给路过的宫人们撒福袋,宫人们最喜欢往她那儿跑了。 可是今年……” 颜水儿的脚步微微一顿。 是啊,去年出现了江南贪污案,傅家十二郎被当成祸首当庭处死,傅家嫡系一下断了香火,傅家的百年清誉也收到了攻击,又怎会还似从前那般门庭若市呢? 颜水儿想了想,拍了拍仲绿的手,让她回去将她原本打算今晚给傅良媛准备的礼物提前拿过来。 既然没什么人去看望傅良媛,那正好她去。 大家看起来都挺忙的,那她们两个不怎么忙的人正好做个伴。 只是等仲绿回来后,她们刚往傅良媛那儿走去没多远,便看到了正从那个方向去而复返的茹盈,身后带着一大群宫人。 茹盈见到颜水儿的身影眼前很是一亮,忙过来行礼。 “是婢子忙疏忽了,往年您不在东宫,不知这惯例。 每到除夕这日,陛下总会派黄门宫婢去高官士族家中派发宫宴宴帖,并赐予受宠臣子家一碗经由天子亲手撒过五谷的年兽粥,以示恩赐与祝福。 巳时正正好是送到东宫的时候,届时不论是太子还是东宫的妃嫔们都要前去接旨谢恩。 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了,还请昭训娘娘尽早动身。” 听了这一番话的颜水儿只好暂时放弃去拜访傅良媛的想法,对着茹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现在就过去。 得到回复,茹盈又是一礼,来不及多说什么,便带着身后的小宫人们脚步飞快的前往下一个地点——姜承徽的住处。 颜水儿收回打量的目光,又无奈的让仲绿将礼物返了回去,这才带着她去往了东宫的正殿前厅。 此地是最接近东宫宫门外的地方,抬头望去,便能看到今日的东宫正门大开,门外许多黄门宫婢来来去去,却不见一人来到东宫。 颜水儿赶到的时候太子妃和傅良媛已经在那儿了,她对着两人一礼,便低调的走到了她们身后候着。 她以为这件事就是走的一个仪式感,很快就能完成,毕竟她来的路上也没少废时间,刚好是掐着点来的。 谁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东宫的喧闹也渐渐归于了平静,却依旧没有黄门上门。 颜水儿悄悄的打量了头上的太阳。 艳阳高照,刺目而灼热。 让她原本干净清爽的发丝都染上了些许的黏腻。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算错了世间,毕竟也没有钟表校对。 颜水儿耐着性子继续等。 直到等到太阳轮转到头顶,直到腹中饥饿难耐,直到去往臣子家中的黄门已逐渐回宫复命…… 依旧没有一个黄门前代表着陛下来到东宫赐下代表恩赐与祝福的五谷年兽粥。 颜水儿终于确认,这粥,今年大概是不会送来了。 …… 皇宫内。 肃帝正在与心腹臣子们商讨着今年最后的政事,待到上书的最后一件事情都有了定论,帝王正式封停御笔。 肃帝随手一挥,大笑道:“大雍今年仍能海晏河清,百姓安康,诸位爱卿功不可没!” “来人,上朕亲手撒过的五谷的年兽粥!” 作为帝王的心腹臣子,他们无需在府中等待着黄门的到来,而是直接由皇帝赐粥。 这是无上的荣耀。 “谢陛下隆恩!” 臣子们恭敬的接过,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既感慨又自豪的表情,好似下一秒就要为高座上的帝王三呼万岁。 这里面,有诸如冉将军,贤王,宣平侯等皇亲贵胄与肱骨之臣,也有新科状元与寒门贵子。 每一个人的背后,都代表着数个势力庞大的家族或党派。 肃帝满心豪情,觉得自己已经牢牢掌握住了这泱泱大国。 下一刻,一臣子出席,罗列了太子的许多功绩,并提出了让太子回朝议政的建议。 肃帝瞬间不悦。 “太子虽有功绩,却仍然年少,难免荒唐。 还是让他在东宫,多修修心,理理德,再反省些时日吧。” 帝王说完,便不欲多言。 宣平侯十分有眼色地岔开了话题,他提到了贵妃所生的第二子——如今刚满八岁的十八皇子,秦天佑。 果然,一提到这个孩子,肃帝方才还有些阴云密布的脸上顿时和缓了很多。 “天佑这孩子,从小就懂事,识大体,不像他哥哥……” 冉将军笑着在一旁接话,顺势说起了这个小外甥和自己儿子之间的趣事。 “金宝前些时候还说漏了嘴,十八皇子早在好几个月前便与他商量着要送陛下和贵妃娘娘新春礼物了。 想来今晚陛下和娘娘就能看到,到时候也让臣开开眼界。” 肃帝龙心大悦:“好!天佑和金宝都是难得的好孩子!” 宣平侯笑呵呵的奉承。 “都是冉将军教得好,再加上金宝那孩子时常跟在十八皇子身边,受十八皇子的品德熏陶,这才能长成如今这般模样。” “若是单靠臣女,可生不来这样招人疼的孩子!” “哈哈哈!你啊!” 一时间,殿内欢声笑语,气氛和乐,再无人提及东宫太子。 贤王面上笑着和众人敬酒,心中却一派平静。 第97章 除夕夜宴 待到晚上。 太子妃带着脚已经站麻了的东宫女眷脚步僵硬地来宫中赴宴时,‘帝王不满太子久矣,意图废太子而立小皇子’的流言已经甚嚣尘上。 是那种走上几步路就能稍微听到点议论的地步,却偏偏宫内无人管束。 颜水儿目光微沉,如今是谁在管理宫中? 是贵妃。 想明白了这一点,颜水儿心中微紧。 看来今晚的夜宴并不会平静。 而今天一整天,她都没见到过秦桓,这更加重了她的心里的疑云。 落座后,东宫女眷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一部分是代表着贵妃一派的太子妃与姜承徽,她们一落座便有夫人贵女们迎上来说话叙旧,彼此笑意盈盈地见礼闲聊,仿佛相交莫逆。 而她和傅良媛这边则门庭冷落,鲜有人前来打招呼。 颜水儿眨巴眨巴大眼睛,看来在东宫之外的人眼中,她已经成了弃贵妃而改投太子的人了? 太子的盛宠之法挺有效啊。 颜水儿慢悠悠地吃了口眼前的水果,一派悠闲自在。 她真是巴不得这情况一直持续到宴会结束,多自在。 或许是她即便被冷落也依旧坦荡从容的态度,出乎了一些夫人贵女们的意料,没过多久,竟真有些人上来与她交谈了几句。 而一直保持优雅端庄的傅良媛也有两三好友靠了过来。 颜水儿心中微暖,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那般看碟下菜的嘛。 直到她无意间看到了对面的秦桓。 他身长玉立地站在那儿,龙章凤姿,满身威严与稳重。 即便前来向他祝贺甚至说话的人都寥寥无几,便是有也只是恭敬说了几句便行礼离开,他也依旧不曾在意。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即便身处落寞,也依旧能从容不迫,随遇而安。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颜水儿唇上的笑意渐渐落下,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一点酸涩慢慢涨大,最终充盈着全身。 有点难过。 替他难过。 忽然,像是心有所感似的,他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那双深沉的黑眸蓦地染上了点零星笑意。 如晚风拂去了尘埃,荧光点亮了烛火,人潮汹涌,可在这对视的一秒里,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她好像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到了风雪后的叹息,雪夜弥漫住了整片苍穹。 而后天边传来一束光,照耀在了满是风雪与死寂的大地之上。 霎时间,冰雪融化。 寒冷的冰山,逐渐融化成了春日的远山。 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 “啪!” “啪!” “啪!” 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帝王之鞭在空旷的殿前响彻三下,群臣匍匐在地,三呼万岁。 女眷们也跟着起身,蹲伏在地,随着自己家族的男人们在身后道着万福。 满目明黄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地从宫门前驶进,被众人簇拥着的人间帝王与贵妃,缓缓走向威严而奢华的高台。 身披铠甲的金甲卫排成两列,拱卫在帝王的周围。 他们肃穆而庄严,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手中的刀戟反射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好似一旦有人有一丝一毫的不臣之心,都会被立斩于刀剑之下。 方才还喧嚣热闹的宴会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帝王与贵妃终于走到高台的正中央,他们缓缓转过身来。 群臣再次叩首恭迎,众人声可震天。 肃帝开怀大笑。 “众卿家免礼平身!” “今日除夕夜宴,众卿应开怀畅饮,与君同乐!” “快哉!快哉!” 众位大臣齐声应喏。 高坐 上的贵妃对着身后的邬仇微微颔首,邬仇领命上前几步,对着某个方向微微抬手。 片刻后,靡靡的丝竹之音响起。 浩渺的歌声充斥着整座宫殿与宫外,曼妙的舞姿流转于众人的眼前心头,群臣紧绷的心神终于有了些许的放松。 一连串繁复的仪式之后,除夕夜宴正式开宴。 宫人们宛若蹁跹的蝴蝶,开始有条不紊地上菜,端茶,倒酒。 武官们一杯杯浊酒下肚,已是壮胆三分。 喝着喝着便开始大着嗓门聊天,不一会儿就你来我往地比划了几下,行酒令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文官们不胜酒力,喝过些许之后便满脸坨红。 他们开始狂放地解开衣襟外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赋诗一二。 甚至还有人借着大殿外的花园池水曲水流觞,好不痛快。 但与之相对的,是女眷这边的斯文娟秀。 不论对面是什么情况,她们依旧姿态优雅地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几乎不曾离开。 偶尔也会拿起帕子捂着嘴,轻笑两声,对不远处的好友举杯遥敬,然后又坐了回去。 颜水儿看在眼里,叹息一声,默不作声地吃着自己眼前的盛宴。 时不时抬头,欣赏一下技艺精湛的歌舞表演,心中的沉闷终于稍显松泛。 时间流逝,酒过三巡,众人开始相互赠礼。 女眷们也终于开始了走动。 不过这次不是代表着她们自己,而是代表着她们背后的家族与势力。 就像这个从颜水儿眼前走过去的女子,她看向傅良媛的眼神明明是与之相熟且私交不错的样子。 可最后,她并没有在她们的案桌前停下,而是带着身后的姊姊妹妹们莲步而去,徒留下一个歉意的眼神。 少顷,太子妃与姜承徽那边的欢声笑语再次传来,显然又有人加入其中。 颜水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傅良媛,便将自己今晚吃得觉得最好吃的点心拿了一叠新的出来,推向了隔壁桌。 “心慈姐姐你尝尝,这炸鲜虾炸得外焦里嫩,口汁丰润,再裹一层辣衣,简直妙绝!” 傅心慈微愣,而后明白了她的心意,心中一暖。 她笑着接过,难得揶揄道:“好,听水儿的,若论会吃,谁能比得过你去。” 颜水儿听罢一点都不害羞,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叉腰,一副活灵活现的神气样。 两人自前不久傅良媛上门致歉后便有了往来,一来二去,都是懂分寸识大体的人,虽性格不同,却也相交不错。 “对了,我还给姐姐你备了份新春贺仪,虽都是些不甚贵重的小玩意,但胜在精巧有趣,便想送来给姐姐把玩。 这是礼单,还请姐姐过目。” 颜水儿笑眯眯地招呼身后的仲绿。 仲绿上前将早就准备好的礼单递给了傅良媛身后的鹿瑶。 谁知鹿瑶看了眼傅良媛后,笑着接过礼单后,也递了一份回来。 傅心慈温柔地笑着:“巧了不是,我也给水儿备了份。” “不过可惜,我没有水儿的心巧,准备的都是些俗物,还望水儿不要嫌弃才是。” 颜水儿接过仲绿递回来的礼单,笑成了一朵儿花。 她振声道:“怎会,我喜欢还来不及!” 她承认,颜水儿她就是个俗人! 不论哪辈子,最喜欢都是这些俗物了! 因为在她有限的二十几年生涯里,这些俗物能解决她百分之九十九的烦恼,而现在,甚至可以救她的命。她怎能不喜? 颜水儿看着眼前笑得温柔的傅心慈,开心地上前抓住她白皙柔软的双手,悄咪咪地贴贴。 她超大声道:“心慈姐,最好的朋友!” 周围听到声音的人,皆诧异地看过来,望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神色复杂。 而方才带着姊姊妹 妹走过去的那位贵女忽地脸色通红,羞愧地别过了头去。 众人隐晦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她极其的难堪。 不论是她还是她的家族,都曾承蒙傅家的照顾。 被冤入狱时,是傅侍郎和傅公子察觉出了案件背后的隐情,顶着诸多上位与皇亲贵胄的压力,执意要再多查一步。 这才让他们全家得以逃出生天,平复冤案。 如此大恩,无以为报,更何况救她之人,是那样惊才艳艳的如玉郎君,她也曾幻想过能以身相许,伺候他一辈子。 可自从十二郎被当庭处死后,一切都变了。 傅家变了,父兄也变了,她也……变了。 贵女心中自嘲。 她不配做心慈的好友。 颜昭训才是。 而被当众‘宣告’的傅心慈微微一愣,她看了看周围众人的反应,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她美目温柔,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可回应的手掌却是那么的温热,她紧紧握住了颜水儿的双手,声音柔和却透着不拔的韧性。 “嗯,水儿也是,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 第98章 状告贵妃(一) 周围的恭维声渐渐低落下去。 在簇拥点的中心,姜翎儿愤愤地看向颜水儿与傅心慈,面容不善。 太子妃冉孤菱则面不改色,淡然地擦了擦嘴角,对着身后的东宫众人道。 “好了,该轮到本宫前去道贺了,你们都跟上吧。” 如果按照实际的品级,能够向贵妃请安祝贺的东宫妃嫔,应该就只有太子妃和有太子侧妃之称的正三品良娣与正四品良媛。 即太子妃与傅良媛。 但剩下的两人,一个姜翎儿,父宣平侯,嫡姐又是太子妃名义上的继母,不好不带。 一个是颜水儿,名义上是太子的宠妃,实则是贵妃放在太子身边的探子,更应该带上。 于是太子妃略微思考了会儿,索性就让众人直接一起跟着她去请安了。 围在周身的夫人贵女们听到太子妃这话,十分有眼色地谈论了几句,便十分自然地离开了。 冉孤菱抬首,坐在原地等了会儿。 直到看着不远处的贤王妃带着人从高台下来,转身落座,这才缓缓起身。 “走吧。” 颜水儿老老实实地跟在大部队的身后,不突出,也不落后,将平平无奇发挥到了极致。 在走上高台的路上,她看到了一个熟人——段嫔。 段嫔此时低着头,坐在高台下首后的几个身位处,面容苍白,手下意识放着的小腹处再也不是微微鼓起的状态。 段嫔的孩子没了。 颜水儿神情微楞。 可现在的情况并没有时间留给她仔细想,只匆匆瞥了眼,便跟着众人路过她,继续上前。 上了阶梯后的道路依旧很长。 高台虽说是高台,但占地面积却与宫殿一般无二。 宏伟,庄严,广阔。 颜水儿抬头望去,发现那高台之上,竟还有高台。 高高在上的帝王端坐在上首,俯视着来往人间。 颜水儿缓缓回头,看着底下越变越小,几乎要小成为蝼蚁的人群,心神恍然。 风一吹过,灌入她的袖口,又卷起滚滚风浪,涌向四方。 她下意识地遮住了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就明白了。 坐得这么高的人,是看不到地下的百姓的。 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他们眼中的海晏河清,大概就是高台之下的他们。 而远在宫门之外的百姓,在执掌生杀大权的帝王眼中,与浮游无异。 “恭请陛下与贵妃娘娘圣安。 愿陛下与娘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平安喜乐,新春吉祥……” 太子妃带着众人说着道喜的吉祥话,一旁的宫人从她们手中领走各自上供的贺礼单子,待宴会过后,再与各宫交接。 贵妃笑着听她们一个个说完,这才让众人起身。 为什么是贵妃让她们起身呢? 因为一旁的肃帝此时正在头疼,没空理她们。 贤王还在据理力争:“陛下,太子还在,您却意属十八皇子随帝王祭祖祭天,这实在有违祖制啊陛下,还望您三思!” 肃帝揉了揉喝得有些昏沉的脑子,皱眉斥责道。 “够了!” “今日除夕夜宴,朕不想再听到这些!” 但面对着代表着皇室宗族的宗正贤王,肃帝到底还是退让了一步,没说得太死。 “此事稍后再议。” 贤王:“……喏。” 贤王退下,贤王妃拿出帕子擦了擦唇角,轻轻抿了一口茶。 于是,在贤王刚一落座的时候,贵妃下首的一位宗室贵女——因父辈功劳特敕封为郡主的女子,开始向肃帝状告贵妃嚣张跋扈,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责罚宫妃流产之事。 刚呵斥完贤王的肃帝:“……” 周围霎时一静。 就连方才贤王阻挠她小儿子随 帝王祭祖祭天都面不改色的贵妃,此时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转头看向了那位站起来的宗室贵女。 颜水儿等人就这么被晾在了当场。 继续留着也不是,下去也不是。 前头太子妃的脸色已经有些勉强了。 但宗室贵女才不管她们的窘迫。 她看到贵妃望过来的眼神,片刻都不带停顿的、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稍微知事一点的都知道,宗室贵女这句话里的宫妃,指的就是段嫔。 肃帝虽然宝刀未老,但也不能比之年轻时候一样,让宫妃遍地开花地怀上皇嗣。 去年也就只有段嫔一位高位宫妃怀了身孕,却还是没能保住孩子,小产了。 这件事肃帝也是知道的,但他对此了解的不多。 因为段嫔既不是他喜爱的类型,他也不是当初盼望宫妃怀孕生子的年轻帝王了。 十八皇子都快八岁了,他自然也不再在乎其他妃子的怀孕状况。 段嫔小产?那就小产了吧。 虽遗憾,但在这二十年间,肃帝失去的孩子没有一十也有二十,当真不差这一个。 可若是这孩子明明是能保下的,却被人特意害了去,那就是他不能容忍的了。 即便这个人是坐在他身边的贵妃。 “来人,宣段嫔上前。”肃帝沉声道。 “宣——段嫔上前!” 身边的黄门高喝了一声,立马就有小宫监前去请人。 肃帝看向贵妃:“贵妃可有何要说的?” 贵妃不慌不忙问擦了擦唇角,问那宗室贵女。 “妾身也想问问郡主,究竟是怎样的误会,竟教你在今日这君臣同乐、阖家团圆之时,责问本宫。” 贤王在一旁眼神微眯。 硝烟还未开始,贵妃便已经给宗室贵女冠上了一个不识大体的名声。 肃帝的眉头也轻轻一皱。 “呵!误会?”宗室贵女冷笑一声。 “贵妃手眼通天,不尊祖宗规矩,不顾及天家子嗣,断然罚跪一个身怀六甲的妃嫔在大冷天里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您管这叫误会?!” 贵妃轻笑,眼里却尽是居高临下。 “规矩都是老祖宗定下的,老祖宗是天子,可陛下您也是天子。 陛下命妾身协理六宫,臣妾自当听命,段嫔行事鲁莽,残害低位嫔妃,肆意打骂宫人…… 臣妾只让她罚跪一个时辰,已是看在天家子嗣的份上。” 跟着宫监上前的段嫔听到这句话,顿时泪盈于睫,猛地跪倒在地,苍白着脸色匍匐上前。 “陛下,嫔妾冤枉!嫔妾冤枉啊!” 段嫔怒视冉贵妃。 “嫔妾知晓,冉将军在朝中权柄赫赫,贵妃您有所依仗,自然不将臣妾放在眼里! 可臣妾的爹爹当初也是陛下亲口称赞的功臣,便是如今段家树倒猢狲散,也断不能容娘娘这般污蔑陷害! 请娘娘慎言!否则嫔妾的今日,也未尝不是娘娘你的明日!” 原本看在段嫔刚失了孩子的情分上,肃帝对她还是有些许怜惜的。 可这句对着贵妃而去的话,让他当场散去了眼里的怜惜。 肃帝的神色晦暗,无甚表情的端坐在那儿,静静的听着段嫔在那趁着刚才的一股气,一边哭一边控诉一言不发的贵妃。 不远处的贤王暗暗叹了口气,对身边的老妻摇了摇头。 贤王妃收到指示,也暗自叹息了一声。 又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唇,然后小拇指微翘,抿了口茶。 对面的宗室贵女收到示意后,愤愤地坐了下去。 神情颇有些不好看,有种自己费尽心尽竟帮了个烂泥的恶心感。 她知道段嫔的脑子空,但她没想到段嫔的脑子能这么空! 陪伴在这位帝王身边这么多年,不说像贵妃那般对这位 九五之尊熟知一切,最起码也要知道这位的哪些逆鳞不能碰吧?! 可她倒好,敌人都还没摸到呢,就靠这一句话,就先自己把自己给埋了!! 宗室贵女恨得牙痒痒。 她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真是蠢货!蠢货!当真愚不可及!! 第99章 状告贵妃(二) 就连颜水儿都没想到,段嫔会说出这样的话。 看着肃帝面色无波实则已有不悦的面容,她在心中摇了摇头。 上次赏花宴过后,她特意去打听过一些段嫔的消息。 段嫔的父亲,并不是因为自己政绩优秀,或是与国与民与社稷有功而得到的官位与赏赐。 而是因为他状告了北境某位功高震主的将军,迎合了当时帝王的心思。 这样的人,对于一个有实权的帝王来说,既能龙心大悦地将他捧上来,也能因为各种原因轻易地给他撸下去。 但这样的手段,不能也不可以用在同样权柄滔天的冉将军身上。 不仅仅是因为动冉将军的后果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更是因为冉将军当年的军功是实实在在靠自己在战场上拼杀得来的。 虽然明面上他们都是功臣,但所谓的功臣与功臣之间,分量也是天差地别的。 媚上之臣荣辱皆系于帝王一身,但军功赫赫之臣,拥有自己的权柄与依仗。 但是段嫔方才这段话,虽然看起来核心指向的是贵妃,但实则每一句话,无不指向了高位上的皇帝。 想想看,如果一个功臣被褫夺官位了,那还有可能是这个功臣自己倚功造过。 可若是个个功臣下场都不好,那问题一定是出在了帝王的身上。 是帝王忘恩负义,是帝王忌惮功臣。 但肃帝是这样的皇帝吗? 他是。 可他愿意承认吗? 他不愿意。 那段嫔现在还在控诉的还只是贵妃吗? 不,在肃帝的眼里,段嫔这是假借痛斥贵妃之名,实则在当众怨怼他。 怨怼他昏庸,怨怼他残害忠良,怨怼他没有容人之量,夺了她父亲的官,收回了对段家的一切封赏。 但颜水儿觉得,段嫔可能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 可当众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断没有挽回的余地。 高座上的帝王看着地上哭诉女子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贵妃甚至都不用自己多说什么,段嫔就已经自己将自己作死。 颜水儿望向帝王身边那从容不迫的大气女子,心中微微叹息。 怪不得贵妃当初敢那样对待一宫主位。 因为她既熟知身侧帝王的逆鳞,也知晓地上女子的心性。 而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彼此的了解,都没有她多。 她窥探,并掌控了人心。 贵妃耳边听着段嫔的哭诉声,嘴角却细不可闻地弯了起来。 她甚至心情颇好地喝了一口花蜜。 甜甜的,很是滋补。 嗯,明日可以叫人再送一些去昭阳殿。 段嫔哭得凄厉,嘴上说着不够,还用双膝上前,抱住了肃帝的大腿。 泪眼婆娑地仰望着那个男人,诉说着当初的爱意,如今的情分,甚至还有当年段家对帝王忠心耿耿如今却只剩下了她这么一个遗孤。 或许段嫔也是有准备的吧,不然也说不出这么一大段话来。 甚至她后面说的这些话对比她之前的来说已是有水平的了。 可谁叫她方才一时惊惧,怨怼的话脱口而出了呢? 这宫中不乏聪明人,也不缺少蠢人,但蠢而不自知的人,到底是少数。 因为这样的人,很少还能活到现在。 从前段嫔还有婉柔公主护着,婉柔公主又有太子护着,但如今,她们身后还有谁? 贵妃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又生生忍住了。 她拿着帕子,微微偏过头,用绢帕遮住了侧脸,肩膀微微耸动,这般年纪了,竟还有几分惹人怜惜。 起码肃帝觉得怜惜。 他伸出手,安慰地拍了拍贵妃的肩膀。 贵妃回过头,带着柔情的眼角还带着点点泪珠,更让帝王心中疼惜。 贵 妃那般坚强的人都忍不住哭了,定是眼前的段嫔太过放肆! “陛下……” 滔滔不绝的段嫔有些无措地望着眼前的帝王,她瑟缩地、试探地唤道。 肃帝回过头,‘嗯’了声:“继续。” 他倒要看看,她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段嫔没听懂,所以段嫔双眼一亮,她又开始了。 “陛下,妾身的父亲当年曾对妾身殷切叮嘱过……” 贵妃一听这个开头,差点又没忍住偏过头去笑出声。 都这个时候了,段嫔竟然还没反应过来不对,还在说她的父亲。 段嫔父亲后来是什么原因被褫夺的官位? 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陛下如今能留段嫔在后宫,已是仁至义尽。 别管这些是不是真的,但至少明面上的遮羞布还能裹一裹。 但如今,这层遮羞布却被人当众生生撕了下来。 这人是谁? 是段嫔。 可将皇帝的面皮当众踩下来的她,竟还在期待皇帝看在她刚刚失去孩子的份上哄她,为她做主。 可不可笑? 她甚至还觉得自己年轻貌美,自是比贵妃在皇帝心里受宠,所以笃定自己一定能赢。 但她不知道,皇帝会哄贵妃,一是因为当初的情分。 毕竟是宁愿背负骂名也要将老爹的女人收入后宫的人,又怎么会没感情? 二是因为肃帝还要对冉将军多加依仗,好在军队与朝堂中掣肘太子。 但段嫔的生父是什么功劳? 弹劾罪臣。 动动嘴皮子的事,给谁不能干? 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让他依仗的?更被说,如今连人都不在了。 这已经不是人走茶凉了,这是人都已经凉了。 于是没忍住差点笑出声了的贵妃,看着众人的视线因为刚才的动静而落在了自己身上,只好强忍眼中的笑意,一脸沉痛地给了肃帝一个台阶下。 “段大人原是最重规矩之人,没成想教出来的女儿却是个满口狂悖之言的,当真是疯魔了。” “今儿她若只是对臣妾无礼也就罢了,臣妾自知冉氏为给皇上效忠,终究是与段氏等人结了仇,段嫔嫉恨臣妾,臣妾能理解。 可如今段氏借由辩驳臣妾的话,句句含沙射影,颠倒是非黑白……” 冉贵妃满目担忧的望着肃帝。 “陛下,臣妾只恐三人成虎,积毁销骨。 若再任由段氏这般胡作非为,长此以往,内于圣誉有损,在外使功臣心寒,若不严加惩处,何以正心? 臣妾自知逾矩,还望皇上责罚。” 厉害。 在下方听了全过程的颜水儿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贵妃当真不愧是能宠冠六宫二十几年的人物,段嫔一番唱念做打的哭诉,就差指天抹泪的用祖宗发誓了,却都不及贵妃方才短短的几句话。 贵妃听到弹劾后,先是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明白究竟是什么事后,先给这件事定个性,再不动声色地撇清个人恩怨,表达立场,最后还断了这一族女子的名声与后路,不可谓不狠毒。 果然,肃帝听了后,非但没责怪贵妃,反而满是欣慰地看着她。 因为她说出了他心底的话。 肃帝拍拍贵妃的手以示安抚,又亲自拿了她的锦帕为她拭泪。 这待遇,与跪在他脚边满目泪痕、面容惨白的段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肃帝放声道:“贵妃殚精竭虑,协理六宫,皆为君为臣,何错之有?” “只是到底还是太过宽厚仁爱,这等忤逆犯上之辈,自当严惩。” 他面容偏过头,今晚第一次直视这个在他印象里容颜已经模糊了的妃子,冷酷地宣判道。 “段嫔不知尊卑,以下犯上,着废去一宫主位,自今日起,打入冷宫 。 无诏,不得出永巷。” “令,搜寻段家五服余孽。” “男子充军服役,女子充入乐坊,皆入贱籍。” 段嫔愣在当场,宛若晴天霹雳,不可置信。 “什、什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她才是那个受害者,陛下下令责罚之人却是段家之人?! 她撕扯着嗓子尖叫:“陛下!” “陛下——!!” 她不想面对现实,也不敢面对现实。 但这次,没人来救她了。 婉柔公主不会,太子不会,她所期待的帝王,也不会。 肃帝连眉头的都没皱一下。 “拉下去。” 顿时就有宫监上前,捂着段嫔的嘴,将人拉了下去。 两名金甲卫一左一右地跟随在两侧,以防她的暴动。 直到被当成破布拖下去,段嫔也再没说出过一个字。 高台上安静下来后,肃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端坐在那儿的贤王一眼,讳莫如深。 几息过后,肃帝收回视线。 “接着奏乐。” 寂静了一瞬后,停下的丝竹之音再次响起。 宫殿内外,又是一派和睦的样子,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100章 和亲 颜水儿随着太子妃等人回到下首的座位上。 坐下去的时候,姜承徽脚软得差点摔倒在地上,还好被身边的贴身宫婢给扶住。 她下意识地捂着肚子,头上冒着冷汗,想来是方才被惊到了。 冉孤菱皱眉,挥了挥手,让宫人将她先带下去休息,等她们要回东宫的时候在派人叫她。 “叮铃。” 茶壶轻碰茶盖的声音。 坐下的颜水儿下意识地扭头,便看到一向知书达理,温柔稳重的傅良媛,端着茶壶倒茶,却连茶水溢出来了都没发觉。 直到壶嘴碰到了杯盏,装满茶水的容器就这么倒在了干净的桌面上,漏在她的衣襟上,这才慌忙间回过神。 颜水儿连忙起身,侧倾过身帮忙接住差点滚落的茶盏。 身后的鹿瑶则大步上前,接过傅心慈手中的茶盏,并掏出绣帕给她擦拭裙摆。 傅心慈勉强对着她笑了下:“让水儿见笑了。” 颜水儿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她上前扶着傅心慈的双手,冰凉刺骨的寒意瞬间涌入了她的手中,令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手怎么会这么冷?!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傅心慈,低声问道:“可是方才惊着了?” 傅心慈苦笑一声,点点头,又摇摇头。 “惊有,却不是因为段嫔。” 她的长睫缓缓垂下,神情悲伤而压抑。 “我只是想到帝王无情,是当真可以冷漠到这种程度。” 一个陪伴了他多年,刚为他孕育过孩子却不幸小产的枕边人,都能被他这般无情地对待。 那当初,帝王下令将她哥哥悬挂在菜市口整整七日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冷漠与无情…… 丝毫未曾想到那是一个对他、对大雍、对百姓都忠心耿耿、心怀赤忱的少年。 一想到这,她心里就止不住的泛恶。 为哥哥可悲。 为傅家可悲。 为她自己可悲。 颜水儿开始还没明白傅心慈说的是什么,几瞬后想明白了,心中也难过。 她倾身上前,轻轻地抱了抱傅心慈,而后对着她身旁蹲着的鹿瑶道。 “别擦了,去和太子妃说一声吧,扶着你家良媛下去换身衣裳。” 鹿瑶看了眼自家主子,忙道:“喏。” 傅心慈虚弱地对她笑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一说话,她就想吐。 颜水儿理解的握紧了她冰凉的双手,安抚地顺着她微微颤抖的背脊。 鹿瑶很快回来了,她带着太子妃的口谕,对着颜水儿致谢的一礼,便扶着自家主子下去了。 之后的宴席再没了什么波澜。 或许是众人明白此时的肃帝心情不好,即便是有事也不想现在上前蒙头撞上。 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太美,众人饮酒歌高歌,放声奏乐,大家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难得的不想算计些什么。 可有些事该来的还是会来。 这场宴席结束的时分,肃帝当庭宣旨——着凉平公主为大雍凉平长公主,去往大金,与大金国已经年逾五十的君主和亲! 旨意被黄门宣读出来的时候,底下一片寂静。 因为大金对于大雍来说,是世仇,是耻辱。 远的不说,就单令朝野上下讳莫如深的十年大清洗,对战的,就是远在北境之北的大金国。 但现在,他们效忠的君王告诉他们,大雍要和大金握手言和了,甚至还要让自己国家的公主嫁过去和亲。 这几乎让许多参与过十年大清洗事件的人止不住地呼吸一窒。 甚至还有些老大臣受不住,颤颤巍巍的想要站出来拼死谏言。 陛下啊,您难道忘了当初大金国将我们国家的儿郎视作牛羊的愤怒了吗? 您难道忘了大金国让我们国家的 女子坦胸露乳、当狗一样地套上牵引绳泄愤的羞耻了吗? 您难道忘了大金国的士兵当年满城屠杀,整整一个城池的百姓都让他们杀得片甲不留的悲哀了吗? 那尸山血海,距今为止,也就才过了十年光阴而已。 更何况那大金国的国主如今已经年过半百,几乎是与肃帝一样的年纪。 他甚至都可以做凉平公主的爹了! 可再多的谏言都无法阻拦肃帝的意已决。 哪怕众臣跪请,哪怕皇亲恳求,都没人能动摇肃帝的决定。 争执声,劝谏声,高呼声,痛斥声,哭嚎声,交织在一起,逐渐汇聚成了一个声音。 “嘭!” 一位两朝元老大臣当庭撞柱,血溅而死。 “咚——” “咚——” “咚——” 新年的钟声在同一时间被撞响,于一片血泪中降临。 …… 宴会结束的很是动荡。 但依旧没有人能改变肃帝的决定——他铁了心要和大金国结亲。 颜水儿微微低头,跟在太子妃身后往回走。 能让一国国君铁了心与世仇国家化干戈为玉帛的理由是什么? 是利益,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 但大金国那等天生靠掠夺为习性的国家,会甘心放弃已经到手的利益,只为了求娶大雍一位生母已死且并无多少存在感的公主? 怎么想都不可能。 退一万步讲,哪怕大金国国主真的脑子秀逗了,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娶一个大雍国金娇玉贵的公主。 那人选怎么也应该是那些声名在外的公主,而不是从小就低调长在后宫里的凉平。 譬如婉柔公主…… 颜水儿忽地一愣。 她忽然想到了消失了一天的太子。 “咚。” 一阵钝痛在鼻尖骤起,颜水儿下意识地捂住鼻子,歉疚的话脱口而出:“抱歉……” “颜昭训,你究竟在想什么,竟能无礼到撞到本宫?!” 太子妃愤怒的声音在前方同时响起。 “娘娘息怒,颜昭训大约是因为方才惊闻凉平公主欲与大金国和亲之事,又亲眼瞧见了当庭的血状,这才失了心神。” 傅心慈上前拉住太子妃,语带歉疚地帮她解释。 宴席散会后,只有傅心慈回来跟随她们一起离席,姜翎儿因为身体不舒服,还在后面被宫婢搀扶着慢慢走。 回过神的颜水儿收到对面递来的眼神,默默捂住自己被撞得有些微红的小鼻头,低下头,顺着傅心慈的话装作一副受惊了的样子。 见她这样,太子妃不快地又说了两句,这才转身,准备继续上轿辇。 谁知道一个小宫监却突然出来拦住了她们。 “参见太子妃娘娘,贵妃娘娘有请。” 听到‘贵妃’两个字,冉孤菱身体顿时一僵,方才被撞的不快瞬间没了踪影。 她低声道:“本宫知道了。” 一句话都没问,踏上脚凳的绣鞋又缓缓落在地上。 冉孤菱对着傅心慈和颜水儿挥挥手,示意她们先回去,自己带着宫人往昭阳殿走去。 颜水儿本准备和傅心慈一起站在旁边,意思意思的恭送完太子妃就走。 谁知那个小宫监仍旧站在原地,并未曾离开。 他虽在继续对太子妃说话,但眼睛是笑着看着颜水儿的。 “娘娘前些时候还念叨,有段时日没见颜昭训了,想念得紧。 今日恰好是个辞旧迎新的好日子,您看,您顺道儿跟着太子妃一块儿去给娘娘请个安,如何?” 如何?难道她还能说不吗? 颜水儿扯出一个营业性质的微笑来。 “身为晚辈,自是要去给娘娘再请个安的。” 其实原本除夕夜宴后,众位女眷都要齐聚在皇后宫中守 岁的。 自先皇后仙逝后,肃帝未曾再立后,往年大家都是聚集在贵妃的昭阳殿辞旧迎新。 只是今年到底发生了大臣血谏这样特殊的事。 帝王震怒,贵妃也忙着管理后宫,安抚皇亲和重臣的女眷,众人自然就默认守岁这种约定俗成的事取消,大家也就准备各自散了。 可谁成想,贵妃还是派人来了呢? 面对傅心慈的担忧,颜水儿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让她先回去。 颜水儿回首,望向昭阳殿的方向,重新抬起脚步。 看来今晚的风波,还未平息。 第101章 太后召见 姜翎儿捂着肚子跟在众人身后。 即便她是真的疼得小脸煞白,但依旧只能由心腹宫婢继续搀扶着慢慢走。 她甚至不敢请太医,因为会暴露肚子里的这块肉。 好在今晚被吓到的人不止她一个,许多夫人贵女脸色都挺惨白的,倒没人觉得她有什么不对。 但心腹宫婢很是担忧,她忍不住提议道。 “主子,就是顺路的事,要不还是让奴婢去求求太子妃,让您搭乘一下她的轿辇……” 姜翎儿仿佛受了刺激一样,低声怒斥道:“不要去!” “我说了,不要去!” “你真当求到太子妃身上后,事情就不会暴露吗? 不!那只会比召太医暴露得更快!!” 冉孤菱那个女人,是绝对不会允许东宫有人能在她之前诞下太子的嫡长子的! 水榭的那个颜水儿,说不定现在已经遭到了太子妃的毒手。 因为只要被她发现任何一点端倪,不论是真是假,冉孤菱都一定会出手。 那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就真的保不住了。 心腹宫婢着急地道:“可您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啊!” “前些时候本就动了胎气,偷偷喝了药也不见好,这孩子本就怀得不稳,再加上您今夜受了惊……主子!” 姜翎儿痛得‘嘶’了一声,停顿在路上,差点往后栽下去。 心腹宫婢慌忙上前搀扶。 周围已经有偶有几位夫人贵女疑惑的眼神打量过来了。 姜翎儿咬牙。 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现在需要一个软轿,再这样走下去,肚子里的孩子迟早要掉。 可整座皇宫里,能乘坐轿辇的就只有五个人——太后,皇上,贵妃,太子,与太子妃。 她姜翎儿算哪个牌面上的人,根本没有这样的殊荣。 原本她是想咬牙坚持一下的,可现在看来,肚子里的孩子要坚持不下去了。 姜翎儿咬破了自己的下唇,她抓紧了心腹宫婢搀扶住她的手腕,沉默了片刻,屈辱地道。 “去请太子来。” 见姜翎儿终于松口,心腹宫婢心中一喜:“喏!” 姜翎儿默默靠坐在一个假山上,随手招来一个走动的小宫婢在身边伺候着自己,等着人回来。 却见到方才太子妃带着东宫众人离去后又去而复返的身影。 她凝神一看。 是冉孤菱带着颜水儿,前面还有一个领路的小宫监。 第103章 惊世骇俗,不成体统 书卷被白皙的素手轻轻翻阅。 暖黄的灯光投射其上,照映出波光粼粼的暖意,仿佛就连空气中的尘埃都染上了带着热意的温度。 颜水儿开始在空旷的佛堂内诵经。 寂静的夜色下,她诵经时的声音顿挫平缓,宛如山间泉水般潺潺柔和,自带一番难以言说的意蕴。 太后先还会时不时地看她几眼,后来也不由自主地开始闭目认真聆听经文,竟很少再睁开双眼。 温良略带诧异地望着眼前这位传说中太子十分宠幸的颜昭训,心中默默提了提她的分量。 除了宫外寺庙内少有的得道高僧,已经很少有人能让太后听得这般沉浸与享受了。 拗口的梵文从她口中倾吐而出,音色自带天然的慈悲,仿佛那从莲台上的走下云端的菩萨,足踏大地,温柔地普度着苍生疾苦。 奔腾的快马,绿茵的草地,翱翔的雄鹰,还有年少时听过的江南水乡,咿呀软语……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一瞬间回到了她苍老的面容和脑海中。 她好似听见阿妈在温柔地叮咛,老祖宗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父亲不舍地拍拍她的肩膀,兄长一路护送着她北上,再亲手将她送进这连只鸟都飞不出去的皇城。 几十年过去,她成了这里最尊贵的皇太后,天下所有的女子都要匍匐在她的脚下。 可是啊,她再也见不到那个烟雨朦胧的午后,还有那个心怀忐忑,哭着不忍离家的少女了。 年轻姑娘如泉水潺潺般的诵经声不急不缓地传入耳中,太皇太后缓缓睁开眼,定定地坐着,浑浊的老眼中带着少有的恍然。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真的跨越了时光,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走出了这她一辈子也没走出去过的皇城。 颜水儿轻轻合上最后一页书册,安静地坐在那儿。 她的背后是打开的木窗,伸出去的桃枝,巍峨的宫殿以及雕梁玉栋的楼阙。 满目的繁花与宫灯,却不及眼前人半点光彩。 她就这么自然地与身后的景致融合在了一起,鹅黄色的衣裙翻飞,墨色的发丝飞舞,竟将人衬得与那投射进来的暖光一般温和且光亮。 太后看着她,眉宇不自觉地舒展开,总觉着眼前这孩子处处都是合心顺意的,不由地对她招了招手,和蔼道。 “过来,再靠近些。” 颜水儿起身,侧身坐到了太后的身边。 软软的锦绣垫在身下,她与太后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能看清她眼角的皱纹。 “太后。”她轻声唤道。 太后抬起手,示意她将手放到她的手心里。 颜水儿将手放了进去。 被太后温暖的手掌包裹着,两人之间竟真的好似寻常人家的祖母和孙女在闲聊。 太后拍拍她柔嫩的手背,将手上的一串念珠脱下,转戴到了她的手上。 “你也别怪贵妃,宫里的女人多半是可怜人,她们自己争,也让自己的儿女争,便是累了不想争了,也会被家族的权势裹挟着不得不争。 执念太深,有时我也觉着她们可怜,何必呢。” 颜水儿眉目温顺,心中却有些感慨。 “您放心,妾身省得的。” 太后宽慰道:“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人生啊,也不一定非要死守着什么,要争来些什么,没准儿到最后,这一切都不是你的,又有什么意义?” 太后说得感叹,她偏头望向颜水儿微垂的双眼,叮嘱道。 “太子宠你,你也是个好孩子,既如此,你们就好好过日子。” “桓儿那孩子,从小就有主意,心思又正,就是他母后走得早了点,没了生母的疼爱,难免吃了些苦头,人也变得更沉稳了些。 但他的心是好的,你好好地跟着他,他会厚待你的。” “至于那些钩心斗角的,你从 前没参与过,今后也不要再脏了自己的手,就这么干干净净的,菩萨才会保佑。” 颜水儿听出来了,太后这是让她踏踏实实地跟着太子,不要再与贵妃有所牵扯了。 她浅笑道:“老祖宗您活了大半辈子,看得多,懂得也多,妾身都听您的。” 便是太后不说,她也不会站在贵妃那边的。 不论是因为系统任务,还是她自己的私心和这些天的见闻,都不会让她在太子身边做那两面三刀之人。 她原是比宫里的其他人见过更广阔的天地,见识过更好的一切,所以一开始她在乎的就不是所谓的厚待与恩宠。 身份,地位,宠爱,这些她都不会去争,因为她终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她是这个时代的过客。 她走过,她见证,她离去。 要保持本心很难,不被这个时代同化更难,因为在周围人的眼神与议论下,你很容易就会在其中妥协,然后去追寻众人口中所谓的成功。 但那不是她想要的。 这个时代原就不厚待女人,若她无法坚定初心,很有可能就会成为这皇宫中无数个可悲女子中的一员。 渴求着夫君在漫长时光中的回眸一瞥,渴求着为妻不为妾,渴求着母凭子贵,渴求着家族的兴盛,甚至渴求权势在握…… 很多东西,在你去争的过程中,就会被慢慢同化了。 不论争夺的结果如何,走错走对都回不了头。 “……世俗认为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有的时候我们的行为很容易就被人认为是惊世骇俗,不成体统。 她们均投以异样的眼光,让我们感到浑身羞愧,自责,丢脸,殊不知她们自己在他人的眼中,也是一副被愚昧不堪的固化样子。” 太后说着语意感叹,甚至看了眼躬身侍立在一旁的温良。 温良回以一个温和的笑。 颜水儿眨眨眼,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所以您的意思是……” 太后收回落在温良身上的目光,吐着丹蔻的指尖轻轻点了下她的眉心。 “老身的意思是,你要铺子没问题,可你不该将它当成你生活的重心,作为你手中的底牌。” “你的心腹何在?手段何在?何以要你堂堂东宫昭训,亲自去做那商妇和管事要做的事?” 颜水儿有些不太明白了,她眉头微蹙,带着些许鲜明的困惑。 “可您方才还说……” 太后收回保养得宜的指尖,睨了她一眼。 “觉得老身前后说的话自相矛盾?” 颜水儿看她一眼,默默闭嘴,没说话。 可这样子就像是认同的意思。 太后轻哼一声。 “老身能过得肆意,是因为老身的孩儿是当今的九五之尊,是天下万民的皇父。” “便是有看不惯老身的人又怎样,他们敢说,敢议,敢提吗?” 太后瞥她一眼。 “可你呢?你可有老身的地位,老身的权势?你甚至都未曾给桓儿生下个一儿半女。” 颜水儿一噎,还真有些无法反驳。 其实对于她开商铺这件事,不管是关心她的,担忧她的,还是嫉妒她的,都无一不认为她做得不对。 太后也不是第一个了。 仲绿和含春对她抱以担忧,姜翎儿对她施以嘲笑。 傅心慈虽表达了诧异与关心,但她骨子里还是认为这是男子才能做到的事,所以她遗憾于她是女儿身而非男子。 就连在颜水儿看来已经是古代比较‘离经叛道’的太后,却也认为她如今的一切都是权势与儿子所带来的。 她肆意,但她依旧依附在皇权之下。 颜水儿心中叹息一声。 这么多的女子,都曾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思想的自我觉醒,却又因为时代的局限性而被生生扼杀在了半道 中。 她只觉得可惜,和难过。 第104章 她俩生得那么像 颜水儿在寿康宫呆了一段时间,便平安无事的回东宫了。 仿佛太后叫她过来一趟,就只是为了让她念段经,顺便再讨论一下她的贺仪和商铺的事。 甚至结尾还像模像样地催了生,更似寻常人家的老祖宗一般。 但颜水儿总觉得还有什么原因是太后没有说出来的,可她思索了一路,都没想明白那原因是什么。 她摸着下巴摩挲。 莫不是与贵妃有关? 否则太后什么时候召见不好,非得在贵妃手中抢人? 寿康宫内。 太后又闭上了双眼,躺在软枕上,由温良舒缓地进行按摩。 半晌,她问道:“贵妃那儿有什么反应?” 温良轻声回答,像是怕声音大了会吵到太后似的。 “贵妃知晓是您将人唤了过来,并未做什么,只是平静地说了声‘儿臣知晓了’。” 太后轻‘嗯’了声,平静地睁开了双眼。 “她若当真‘知晓’,二十年前就不会从惊蛰寺出来,成为我儿的妃子,以至于让桓儿与他父亲隔阂至此。” “老身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 温良笑着安慰,便是此时,他的声音依旧是温温柔柔的。 “那是您大度,不与她一般计较。” “如今她的打算落空,之后必定有所行动。 您就看着吧,那孩子不会是个甘于受人掌控的,她会成为二十年后这场棋局下的……新的变数。” 说道颜水儿,太后的眼眸稍稍温和了些许。 她又想到了当年那个在她膝下长大、嬉笑怒骂的孩子,明媚又善良。 她问温良:“你说,她们像吗?” 温良笑着答:“瞧那容貌样子,活脱脱是第二个夫人了,才走进来时,奴才还当是见到十年前的镇北夫人了呢。” 说到这,太后忍不住嗔了眼身后的温良。 “这天下也就是你了,二十年过去,容颜竟丝毫没有改变,上天厚待你,最后竟叫老身背了污名。” 温良笑的蹁跹,一如当年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多谢您大度。” 太后被哄了一阵,这才重新回过头,闭上双眼,接着道。 “但老身说她们不像。” 太后不紧不慢地重新从一旁的匣子里拿出一串檀香珠手串,戴到自己的手腕子上。 “二十年前,那孩子眼里有野心,有对自己母家的挂念,后来嫁给了徐淮,成了徐夫人,她牵挂的人里又多了个徐家。 她陷在了儿女情长里,所以最后,她和徐淮一起死了。” 说到这,太后顿了一下,眼底浮现出点点疑惑。 “但她的女儿眼里,却什么都没有。 平平淡淡的,虽是笑着,却也跟一潭静水似的,没有多少企图。 她喜欢权势,却不贪恋权势,想要有地位,却又不执着于地位。 她甚至对千年来女子都执着的情爱都不曾放在心上,可老身明明在她眼中看到了对桓儿的在意。 她俩生得那么像,可我一看着她,却想不到二十年前那孩子,只能想到佛堂里画像上的菩萨。 平静慈和,不起波澜,悲悯众生。” “但您不能否认,一饮一啄,自有天定。”温良笑着徐徐道来,“当年段家揭发夫人一家叛国通敌,十年后又以道义绑架太子。 可二十年后的今天,也是徐家的后人,太子的昭训,因缘巧合的将段家的最后一段香火给灭了。 如此,您还要说她是画像上的菩萨吗?” 若不是因为贵妃想要让被盛宠的颜水儿警醒一番,想来那日也不会去拿段嫔立威。 段嫔若非自知保不住肚子里的孩子,且今后又会变得极难受孕,也不会再次怨恨起贵妃太子,最终迁怒于颜水儿。 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落到今天这步 田地。 只能说,人的缘法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太后思考了会儿,还是答道:“是吧,毕竟是个有佛性的孩子。” 温良笑着摇摇头,并未再辩驳,像是认同了。 “老身如今唯一期望的,就是大人做的孽,别报应到孩子身上。” 言罢,太后垂头低喃。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吟诵到中途,太后捻佛珠的手一顿,突然叹息一声。 “若是桓儿的母亲还在该多好,都是心思纯净的孩子,她们两个应该会很投缘的吧……” 苍老的叹息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却无人能回答她。 时间的流逝终究还是有痕迹的,故去的人见不到未来,未来的人也回不到过去。 只留下她们这些匆匆过客,见证着一切的兴衰起落。 如今她的周身,也就只有这幽静的檀香与为她揉额的温良一人而已。 沉默半晌,念珠与木鱼声音再次有规律的响起,掩去了殿内之人所有的思虑。 若是仔细去听,还能听见那佛音中夹杂着一两声叹息,似是‘罢了,罢了’…… 那便罢了吧。 …… 昭阳殿内。 得到邬仇的通报后,贵妃翻看手中书籍的手一顿。 她带着威严与压力的眼神落在寿康宫随行前来解释的小宫监身上,静默了半晌,平淡的将书放下。 “儿臣知晓了。” 小宫监抖着有些发软的腿,切后余生的道:“喏。” 随即连忙退下。 贵妃轻嘲一声:“太后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爱鲜嫩,可惜,那么多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里,偏让她好运的遇到个温良。” 邬仇上前,低声道:“可也多亏了这些花瓶,让我们确认了太子预备南下的消息当真属实。” 贵妃轻瞥他一眼:“确认无误?” 邬仇点头,而后有些许的迟疑:“是,只是传递消息的时候,温良似有察觉。” 贵妃不甚在意:“无妨,只要不是事关太后,他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那娘娘……”邬仇问道,“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阻止太子南下吗?” “当然不。”贵妃轻嗤道,“我花费那么多心思,弄来一个颜水儿,又送到太子身边,难道就只是为了让他在东宫待上这么几天吗?” 邬仇忙低下头:“那……” 贵妃沉吟了会儿,沉声道:“导火索既然已经引爆,那就要它彻彻底底的发挥作用。” “比起让太子回朝,推波助澜一把,让他有来无回不是更好吗?” 贵妃低头,舀起一勺香料,放进案桌上的小香炉里,嘴角一勾。 “外面那些暴民不是最爱反皇亲国戚吗?身份越是崇高的,他们就越是拼命。 也不知他们听到大雍太子南下后,会是什么反应,那应该会很有趣吧。” 贵妃眼神无波的笑了下,手中的香炉顿时升起一缕袅袅青烟,朦胧了她脸上万分明显的惋惜。 “可惜,没法子亲眼见到了。” 邬仇闻弦而知雅意,提议道:“娘娘千金之躯,又岂能立于危墙之下?” “不如派一人替娘娘您去看?” 贵妃没有拒绝他的提议:“你觉得派谁好?” 邬仇疯狂开动脑筋,而后试探道:“七殿下如何?” “既是娘娘您的亲子,又是大雍的皇子,若是路上起了争执,在太子面前,也不至于太过被动?” 邬仇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语气也很委婉,应该能让娘娘满意。 贵妃也确实点了点头:“确实合适,恰巧几天前,这孩子还跑到他父皇跟前,请求去江南游历求学一趟。 不论是时间,地点, 还是身份,他都完美的契合。” 邬仇一喜:“那奴才这就……” 贵妃:“但他不会答应的。” 邬仇话音一顿:“?” “……这是为何?” 贵妃波动香炉里的香料,似笑非笑:“我这个儿子啊,心向的可不一定是我这个母妃。” 邬仇顿时如鹌鹑一样哑巴了,低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 这种话,可不是他这种奴才能听能说的。 他恨不得自己此刻瞎了聋了,甚至出了门就忘了。 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贵妃拨弄香料的手一顿,又有些兴致缺缺的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叹息一声。 “罢了,到底是我亏欠了他,随他去吧。” 贵妃嘴上说着亏欠,然而眼神中却无多少歉疚,平静无波依旧是她的底色。 她直接吩咐道:“将人选换成贤王吧。” 第105章 翩翩白马少年郎 邬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贤王?! 那不是一直与自家娘娘作对的王爷吗? 难道…… 贵妃盖上香炉的盖子,抽空看了他一眼。 “这么震惊做什么,不是本宫的人便不能为本宫所用了吗?” 邬仇连忙收起差点掉下去的下巴:“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贵妃身体前倾,带着丹蔻的手掌轻扇,一股时而浓烈时而清淡的香味传出,顿时让她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你要知道,但凡将一个人放对了位置,他所能发挥出来的作用,将是超乎你想象的。 这无关他的立场和他当下的意志。” 忽然,她鼻尖轻嗅,问了句:“这香料是谁进献上来的?倒是难得合了本宫的心意。” 邬仇一愣,没想到话题突然跨越到了这上面来,看了眼后忙回答道。 “这是东宫颜昭训除夕夜宴送上来的贺仪,说是特意为娘娘您配的,是整个宫里的独一份。 奴才命人查了,东西里并无不妥之处。” 贵妃点点头:“她那个新铺子里还打算做香料生意?” “是,太子似乎是将那一片的商铺都买了下来了,取名灼华。 颜昭训将它们打通后,每一间似乎都准备做一个不同的品类,从女子的头饰,胭脂,衣裳,再到香料,佩囊,络子……一应俱全。” 贵妃闻香的手一顿,忽而偏头看向邬仇,语气里难得带了点认真。 “她那铺子,可有什么新奇异常之处?或是让人一瞧就觉得与旁人的不同的地方?” 邬仇仔仔细细地想了想,摇头回答。 “除了关于女子的东西什么都卖,什么都齐全这一点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了。” 然而邬仇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旧瓶装新酒’这回事。 知道有外来入侵者的颜水儿自然不会将现代的东西大大咧咧地照搬过来,那一晚的交谈中,自是好好因地制宜地和太子商量过了。 若非邬仇等人有所了解且亲自前去体验一番,是察觉不到什么不对的。 于是得到否定答案的贵妃,又将看向他的眸子收了回去,重新变成无甚波澜的模样。 只是到底还是夸赞了一句。 “从前竟没看出来,这倒是个有眼界的。” 不像大多数的女子,只会依附于男子,兴衰荣辱全都系于男子一人身上。 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会被眼前的空中楼阁给迷住心蒙住眼、心甘情愿跌进海市蜃楼的女人。 所以越来越多的女子都变得克制,因为她们轻易就托付了自己的一生,而与之相反的,男子的一生却都在被允许,被放纵,被鼓励。 她原以为颜水儿去到太子身边后,会被太子给的荣宠蒙住双眼,会汲汲营营只看得到太子妃的位置和太子嫡长子的名分。 但出乎意料的是,即便身边充斥着流言蜚语,她也依旧没忘记自己到底要什么。 “都将商贾贬为末等,视之为污浊,铜臭,可让他们离开银子过活几日试试!”贵妃冷哼一声,“一群被富贵养废了的废物!” 也不知道她到底骂得谁。 但邬仇依旧跟着附和,谄媚道:“还是娘娘您会挑人,如您这般有远见的人才是世间少有,就该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 贵妃威压带笑的眼神慢慢落在邬仇的身上。 直到将邬仇看得头顶冒汗,忍不住些许颤抖的时候,这才将案桌旁早已冷了的茶水递了过去,轻声道:“赏你的。” “咚。” 邬仇跪下,双腿和额头一前一后地重重磕在地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 心中却猛地松了口气。 “……谢娘娘。” …… 从太后宫里回到东宫后已经很晚了。 颜水儿还特意问了藏冬 一声,太子是否回来了。 得到的答案是否。 同时还得来了一个消息:姜承徽不慎在回东宫的路上扭到了脚,如今还在昭阳殿的配殿里歇着,并未曾回来。 姜翎儿扭到了脚?在贵妃那儿歇着了? 颜水儿眉头微蹙。 难道今夜贵妃召见她去昭阳殿的事,与姜翎儿有关? 可算起来姜翎儿还是贵妃嫂子的庶妹,贵妃总不至于拿自己人作筏子,就为了陷害她吧? 想了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的颜水儿决定不想了。 反正今晚没去成,还是先睡吧。 实在是不早了,之前强打起精神面对太后,她是真的困了。 于是颜水儿洗洗便睡了,却不知道今夜对于多少人来说都是一个无眠之夜。 翌日清晨。 颜水儿顶着一个乱糟糟的头发,得知了一个消息。 “什么?!凉平公主今日就要出发去和亲?!” “怎么会这么赶?!!” 颜水儿一个出溜,鲤鱼打挺的从床上坐起来,赶忙洗漱穿衣,让仲绿帮她梳头绾发。 等她一切从简的匆匆收拾好后,换上鞋子,就对着门外的藏冬劈头盖脸的一顿询问。 藏冬似乎也是刚知道消息不久,就急忙回来告知她了。 “奴才不知,只知道今晨起来后,京都城门外就已经排了好长一条银甲卫队。 每人身上都带着喜庆的红绸,中间还有一顶送嫁的华冠花轿,和好几十个陪嫁丫鬟。” 藏冬喘了口气继续说道:“百姓将那里围的水泄不通的,奴才没来得及近前仔细查看。 只问了出来给队伍送早膳的小宫人,说这支送亲队伍大约是今日便会出发,因为上头只让她们准备了早膳。 奴才一听,便急忙回来禀报您了。” “知道了!” 颜水儿对着藏冬认真道了声谢,问了具体是城郊外哪个门后,就提起裙子猛地往外跑。 只是她跑了没几步便想起来了自己还在皇宫里,无诏根本出不去,脚步顿时一转,便往太子的文华殿跑去。 这条路大约是她来了大雍后走的最勤快的路了。 不论是走的,跑的,跳的,还是坐鸾车的,她都来来回回了不知几次,都不用开地图,自己就能找过去了。 于是当她气喘吁吁的跑到文华殿的时候,就看到外面侯在那里不知道在等谁的卫黎含春兄妹。 颜水儿双眼一亮。 她几步跨过去,拉住含春的手,问:“太子……太子、在哪儿……” 含春忙给她顺气。 还从身后的小宫人手中接过了一碗茶水递给颜水儿。 颜水儿接过后仰头就喝,含春拦都没拦住。 解了饥渴后,颜水儿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情急,竟连原身的武功都忘记用了。 不然她何至于跑的这么上气不接下气。 “太子呢?”她再次问道。 含春眼含笑意:“殿下就猜到您可能要来,特意命我等在这儿候着。” 她转身,将身后的工具人哥哥推出来。 “殿下说,若您来了,便让卫黎带您过去。” “不过殿下才离去不久,若是你们能快些,说不定能在宫门口遇上。” 颜水儿心头一喜,从没觉得和太子这么有默契过。 “那还等什么?!快走吧!” 卫黎轻咳一声。 “宫内非特赦不准骑射,昭训娘娘,属下得罪了。” 他在颜水儿的眼神催促下,上前用手搂住了她的腰。 下一瞬,两人就飞了起来。 呼啸而过的风呼啦啦的全刮在了脸上,感觉像是被冰冷的雨水狠狠的拍打着。 凛冽的寒风呼啸的灌进了襦裙的上衣和裙摆里,让她整个人都觉得凉飕飕的。 尤其是卫黎即便抱着 ,除了搂住她腰的右手外,全身上下几乎就没有再与她碰到的地方。 这让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失重的幽灵一样在天上飘,好似下一秒就要重重的跌落在地上。 颜水儿:“……” 这飞行体验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和秦桓带着她飞时的体贴入微截然不同。 颜水儿咬牙,努力告诉自己,再等一下,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可看着不远处还没走出去的宫门,颜水儿双眸含泪。 她必须得承认,卫黎带着她飞了还不到一分钟。 然而下一秒,卫黎伸出长腿,落在了宫门的城墙上。 城墙外,那身骑白马的翩翩少年郎,就这么蓦然地闯入了她的眼中。 此时,恰好朝阳初升。 落在眼前之人的身后,让他看起来仿若神祇般矜贵与高雅。 “殿下。” 身旁的卫黎忽然轻叫一声。 颜水儿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便凌空飞了出去,周身没有了任何支撑。 “嘭。” 那人张开双臂,紧勒马缰,稳稳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熟悉的雪松香气钻入鼻孔,颜水儿呆愣愣的仰望着这个将太阳挡在身后,好似正在发光的男人,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自己刚才……好像被当做绣球给抛了?! 第106章 想做一点,疯狂的事 “驾!” 下一秒,白马一转,马蹄高高抬起,嘶鸣一声,便急速地奔跑了起来。 他们走的这条道路并非是直通城门外的官道大路,而是围绕着皇城外少有人通行的皇族与世家专用的通道。 这条路虽然宽敞,却鲜有人走,此时正好适合疾驰。 “啪嗒,啪嗒,啪嗒……” 马蹄终于踏出了城门,停在了城门外。 颜水儿这才看清,这长长的和亲队伍究竟有多长。 一眼望去,东西两边,竟无一处能看到尽头。 这准备齐全的一切,无一不昭示着除夕当晚的圣旨,绝不是肃帝的心血来潮。 他仅仅只是在通知。 坐在马背上,颜水儿平复着疾驰后来带的喘息。 她轻声问身后的秦桓:“殿下,是您做的吗?” 她问得没头没尾,但秦桓却听明白了。 他亦轻声回答:“不是。” 之前他一直在反对,可父皇的决定是罕见的坚决,故而一直僵持不下。 可当一个帝王铁了心不顾朝堂要做什么的时候,除非能够将他拉下马来,否则是很难阻止的。 秦桓的眼神复杂:“但或许……也与孤有关系。” 马儿踢踢踏踏的慢慢走到了花轿前,身穿繁复公主嫁衣的秦雪正在送嫁队伍的不远处,静静的一个人站在那儿,眺望着不远处的朝阳。 太阳缓缓升起,而她却要代替自己的母国嫁到一个陌生的国度。 这意味着她这一辈子很可能都再也回不来这片故土,这个她从小生长的故国。 听到马蹄声,秦雪缓缓回眸,见到是她们,露出了一个淡雅却又了然的笑。 她端庄有礼地对着她们的方向福了福身,初升的朝阳落在她的身后,成为了此时难以磨灭的点缀。 秦桓双目中情绪晦涩难明,却也郑重地回以一个颔首。 不知怎么的,颜水儿忽然就想起了当初品茗宴上,那个淡然喝茶的女子,带着独属于大国公主的端庄与优雅。 可她更忘不了的,是在惊蛰村后的山峦处,看到的那些骨瘦如柴的麻木百姓。 或许人真的可以是个很复杂的生物吧。 秦桓:“想跟她聊聊吗?” 颜水儿点点头:“嗯。” 秦桓翻身下马,将手递给她,接她落地。 “去吧,孤会让出发时辰再延后一会儿。” 颜水儿缓步走到秦雪的身边,秦桓没有跟上来。 轻柔的脚步声踩在茂密的草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在与身边之人看到同一片景色之时,颜水儿回过头,看着秦雪,又问了一次。 “怪殿下吗?” 秦雪失笑,亦侧头与她对视,冷清的容颜染上了一点暖意。 “怎会,殿下只是不再庇佑我们了而已,原本他就没有这个责任。” 颜水儿沉默了一瞬。 她双手交叉,落在腹部,重新看向了远方。 “我曾听殿下提及过,你们四人儿时是很好的玩伴。” 秦雪也回头,继续眺望远处的苍茫,语气却带着罕见的感慨与轻快的叹息。 “是啊,小时候怎么也想不到,我们四个,如今会变成这样,世事弄人,不过如此。” 颜水儿轻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 秦雪缓缓摇头:“这世上最不可能的就是如果,便是有,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颜水儿犹一怔,一直犹豫地握在手心里的存档被缓缓松开。 这是很早之前她去品茗会前存的存档了,因为中间已经有过许许多多的变数,所以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重新读档。 可现在,秦雪给了她答案。 “为什么?”颜水儿问。 秦雪似是被她问得一个怔愣,很是思考了一会儿自己该 怎么说。 片刻后,她莞尔一笑。 “你知道吗,这次和亲,是我自己向父皇求来的。” 颜水儿惊诧的回头,眼中是更加深刻的不解与困惑。 “为什么?!” 秦雪拂了拂耳边被风吹拂过的鬓发,笑得肆意。 “我不去,总是要有人去的,她们不是我的姐姐,就是我的妹妹,我了解她们。 她们已经从骨子里认同了女子就该遵循女四书,以夫为天,‘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做一个乖巧听话能伺候好丈夫和婆家的贤内助…… 但野蛮的大金国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吗? 不,他们崇尚的是强者为尊,是兄死弟及,是泼辣的能和男人对打的女人,所以大雍国的公主嫁过去,不会有善终。” 颜水儿:“所以……她们不可以,你就可以吗?” 秦雪轻笑了一声,眼眸却十分平静。 “其实除夕夜宴前夕,殿下曾来找过我,那时的我还有反悔的机会,但我拒绝了。” “因为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会让殿下往后绝不会再放我自由。 我将会踏上所有公主都会踏上的那条路——挑选驸马,成婚,生子,然后平凡而又循规蹈矩地过完这一生。” “一想到这,每每午夜梦回,我都会被自己惊醒。”秦雪的眼中有回忆,也有茫然,“我反复地问我自己,我究竟想要什么。” “赞赏,名誉,尊荣,还是权势?” “直到殿下问我,愿不愿意换一个和亲对象——那是一个小国家,人少,土地也少。 那儿的人们和他们的国名云舒一样,悠闲舒适,是一个没有多少纷争的平和国度。 若我去了,我会过上比在大雍亦或是去往大金更舒服的生活。” “我问我自己,愿不愿意去?可我的心告诉我,我不愿意。” “那一刻,我无比清醒地认清了我自己。”秦雪眉眼弯弯的道,“我想要做一点,疯狂的事。” 她看起来是那般的清冷而恬静,又淡漠如高山之云,可她温柔的笑意里,藏匿着挺立的脊骨和勃勃的野心。 她回头望向颜水儿,笑得畅快。 好像她要去的不是一个陌生的国度与远方,而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因为在那里,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与束缚地实现心中的抱负。 云舒国太小,不适合她的野心生长。 但大金可以。 那里野蛮又混乱,高傲又自大。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无依无靠的伶仃女子,心中藏着的,是覆灭他们家国的野心。 第107章 别离 “吁——!” 马蹄声嘶鸣,两人回头望去,是秦涿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秦桓向颜水儿微微颔首,示意时间差不多了。 两个女子相携着走向二人,二人也纷纷下马。 四人,面目相对。 除颜水儿之外,这是他们三人长大后难得心平气和的聚首时刻。 秦雪缓缓一笑,周身气质优雅,可嫁衣如火,将她衬得高傲且不凡。 秦雪双眸一利,扬声道:“这次是我棋差一着,但我从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男子若能夺得天下,残暴之行亦可称之为雄主,女子又有何不可? 便是今日我倒下了,日后也会有无数女子站起来,手足相抵,与男子并肩而立。 这天下,不会永远只是男人的天下!” 秦桓淡漠道:“既然有野心,那就去打下别的国家别人的疆土,而不是奴役自己国家的臣民。” 秦雪语气郑重,像是在立下什么承诺。 “我会的。” 秦雪看向秦桓身后一句话都不说的秦涿,嘴角微扬的道。 “怎么,连句道别的话都不和我说了吗?” 秦涿沉默片刻,轻笑一声:“有什么好说的,没准几年后我又见到你了呢?” “希望那个时候,你还能活着。” 秦雪笑:“多谢你的祝福,不过或许当你再次踏上那片土地的时候,它的名字说不定已经变了呢。” 她望着秦涿,语带深意。 “我也希望在那个时候,还能亲眼见到你。” 秦涿没回答,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崭新的玉瓶,挖了几坨地上的土放进去。 而后站起来,将玉瓶盖好,重重塞到秦雪的怀里。 “故乡的土,收好。” 秦雪一愣,抱紧怀里的玉瓶,珍而视之地抱住。 她的眼中笑意盎然:“会的。” 这一次,她一定会赢。 而一旁的颜水儿,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就地取材,灵巧地编织了一个麦穗与草木交错的花环。 她将之双手举起,套在了秦雪的头上。 朴素而花草套在繁复的云鬓与华钗上,有些格格不入,可若仔细看去,却是与秦雪那张冷清而精致的容颜十分相得益彰。 秦雪微微躬身,下意识地扶住头顶的花环,不让它掉下去。 微微惊愕过后,眼中浮现的是如稚童般纯粹的喜悦。 “水儿,请允许我这么叫你一次,谢谢你。” “我总觉得,若非机遇不同,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颜水儿觉得眼睛一酸,也扯起嘴角,笑了下。 “保重。” 从今往后,愿你可以自己戴冠,你的荣耀和冠冕,不再因任何人的恩赐而来,它只为你而生。 秦雪微笑着颔首,缓缓后退,离他们越来越远。 而后转身,跟着身后的金甲卫去往不远处的金丝软轿。 那单薄的身躯,在清晨的凛冽寒风中,显得笔挺又萧瑟。 颜水儿突然很想抒发一下心中积郁的情绪。 她偏头,视线落在了秦涿身侧佩戴的玉萧上。 “借我一用。” 秦涿微微诧异,倒也没多问,直接取下了随身的玉萧,递给了她。 玉萧触手温润,是块难得的好玉。 她轻轻放置嘴边,下一秒,悠扬的箫声便随着一缕缕的风声,透过所有迷雾与阻碍,传达到了前方所有人的耳中。 “世界上有几个女人敢这样,把脆弱当成了坚强。 那一夜疾来的风和雨,吹落了满园的芬芳。 世界上有几个女人敢这样,将血泪还给世间的儿郞。 繁华一梦化作长河岸,千红一哭万妍同悲绝唱……”* 瑟瑟的箫声带着令人惊诧的剔透与力量,一点一点地传递给了 所有听到人的耳中。 人们心中蓦地一震,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流淌过了心胸。 秦雪的脚步微顿,而后继续向前走去。 她的眼眸微红,双手死死藏在长袖中握紧,可那笔挺的身躯从未有一丝一毫的弯曲。 直到隐没入那红轿之中,她的嘴角都一直是笑着的。 时辰已到,送亲队伍开拔。 秦桓与颜水儿说了声,让她在这儿等一会儿卫黎,他去送秦雪一程,便翻身上了马。 颜水儿明白秦桓还有话要和秦雪说,便会意地点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自己。 白马踢踢踏踏地走远,方才的四人便只剩下了两人。 颜水儿扭头,望着身边的人:“你不去送吗?” 秦涿可惜地喟叹了一声,望着不远处的漫漫红色长龙,眼底是少有的对对手的惺惺相惜。 “没什么好送的。” 从小到大,他所遇到的女子里,不是温柔就是娇媚,不是狠毒就是无情。 可一旦面对男人,她们就改变不了自己本性里的懦弱和依恋,还美其名曰为爱。 可笑。 但凉平自小时候起,便一直都有些不一样。 他以为她会是那个例外。 可如今,这个不一样的人,即便满身才华依旧,却也终究逃不掉成为权势斗争下的棋子和牺牲品的命运。 只因她是女子。 所以到头来,什么女子的野心,并肩而立的雄主……都不过是虚浮的幻想罢了。 成王败寇,她输了。 输了,就要付出代价。 所以,没什么好送的。 秦涿的可惜与淡漠几乎都印在了眼睛里,颜水儿一眼望去,就能看清楚他眼底的不以为意。 她回过头,不再看他,语气轻柔却坚定地道。 “不论她的未来如何,都绝不会是你们所想的样子。” 因为不论在什么样的境遇中,凉平都首先成为了她自己。 在她的心中,永远都有一个关于自己的清晰的定位,是那种认为自己会喜欢、会认可、会愿意成为、甚至想要成为的那个人。 所以她的信念无比坚定,无可动摇。 哪怕周遭都是否定与质疑,哪怕她的所思所想,在大雍千古未有。 秦涿一愣,而后轻笑道:“我拭目以待。” 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的却是眼神坚定的颜水儿。 那是一种对自己的猎物产生了兴致的眼神与光亮。 望着不远处戒备的走过来的卫黎,秦涿垂下头,乌黑浓密的睫毛轻眨,好似又回到了那副乖巧的样子。 “告诉太子,过不了几日,我便会自请离朝,去外面游历几年,就不在他跟前碍眼了。” 他顿了顿,眼角的泪痣微扬,笑的意味深长。 “不过在离开前,我给你留了个礼物,也给他留了个惊喜。” “希望你们能喜欢。” 说完,秦涿优雅一礼,而后翻身上马,干脆利落地呵斥道。 “驾!” 马蹄声飞扬,不过瞬息,人便不见了踪影。 而就在他离去的那个方向,遥远的宫内城墙之上,秦婉双眸复杂地看着远处如蝼蚁般窄小的和亲队伍缓缓离去。 直到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这才冷漠转身:“回去吧。” 第108章 真正的目的 凉平与秦涿的相继离去,并没有给正在过春节的长安添上一丝孤寂与空荡。 如升月落,时间依旧在流转。 世家和百姓们也并不怎么在乎一个皇子和公主的离去。 尤其在很早前,陛下和贵妃就意属于十八皇子代替太子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 七皇子,是被陛下和娘娘放逐的皇子。 既然君上的意志不可违,他们也只能叹息着接受,屈辱而不甘地咽下胸中的憋闷,转头就开始为十八皇子造势。 所以秦涿的离去动摇不了他们的根基,因而冉将军与贵妃一派的大臣如今听到消息,感叹了一声后,便不在意了。 文华殿内。 颜水儿也将秦涿那天离去的话告诉了秦桓。 秦桓眸子明灭,冷哼一声:“算他走得快。” “那他说的惊喜和礼物……?”究竟是什么? 颜水儿靠坐在软椅上,手里吃着新奇的点心,思索地问道。 只是嚼着嚼着,觉得今天的点心实在有点不对她的胃口,吃完手里那块便不再吃了。 秦桓端坐在案牍前,放下了一则奏折,又拿起了一本新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除夕那日起,秦桓就变得更忙碌了。 颜水儿端起一旁的茶水慢慢的吨吨吨。 温热的茶水入肚,她砸吧砸吧嘴,又后知后觉地觉得方才的点心似乎又还不错,双眼忍不住飘了回去,又拿起了一块尝了起来。 然后再次皱眉,怀疑自己刚才的脑袋里进了水。 余光瞥见这一幕的秦桓弯了下唇角,又若无其事地落下。 “不是什么大事,你最近小心一点,若无事,这几日便呆在水榭,不要再去各宫串门了。” 颜水儿微诧地望向他:“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秦桓游龙走笔,头也不抬,说得轻描淡写:“猜到了一些。” 被这语气一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该死的胜负欲突然就冒了出来。 她故意装作不在意地道:“莫非是什么妾身所不知的机密之事,还是说他想派人直接将妾身掳走,用来威胁殿下您?” 即便颜水儿语气把控得挺好,但她并不知道,单单只是‘妾身’二字,便已经让秦桓洞视了她的小心思。 秦桓的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笑意,低醇的笑声从他的喉咙中溢出。 正竖起耳朵等回答的颜水儿:“?” 秦桓轻咳一声,掩饰性地握拳放于唇角。 “不是,自是给你的礼物,定是要你知晓的,需要孤告诉你吗?” 他就是看准了她的小心思,想逗逗她。 果然,颜水儿立时微笑:“不用,妾身可以自己想。” 然而此时含春恰好从门外进来,递给了她一份宫外掌柜的送来的策划案执行后续,以及关于商铺的最新的整改进度。 颜水儿立刻就将这个问题给抛到了脑后。 她喜笑颜开地接过了含春手中的信函。 真是钻牛角尖了。 没想到又怎样,只要有了银子,她存档一开,谁也不爱,还会怕秦涿的小小‘礼物’? 于是她哼着小曲,撸起袖子,直接埋头在了这些信笺里面。 看完后,又跑到身后里间的小殿里,写写画画地罗列了许多东西,开始给掌柜的写回信。 秦桓好笑地看着自己原本是品茶小憩的案桌,如今几乎已经成了颜水儿的地盘。 各种各样的零嘴,茶水,绘图工具,以及一些他从未曾看过的杂书和话本子。 案桌侧面的墙壁上,还提笔书写了‘工作间’三个稚嫩的大字。 他至今都能想起来当时他允了她将其裱上挂起来时,小姑娘那志得意满的得意小表情。 生动又鲜活。 唯一有一点不是太和谐的是,这所谓的‘工作间’图没 见多少,越来越离谱的话本子倒是堆了高高的一摞。 有一次他无意间瞥到了一个话本子的封面,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稚嫩的、略显熟悉的大字——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太子夫君呀》。 秦桓:“?” 现在市井乡间竟还有如此大胆、敢编排天家的话本子了吗? 可惜,待他想要一睹为快的时候,颜水儿以毕生极限之速收起了那个话本子,甚至垫在了坐下,胀红了一张小脸,愣是不再给他看一眼。 回想起往事,秦桓笑着摇头。 却不知,此时的他自己,也比从前鲜活了不少。 褪去了心中的枷锁与沉重后,他也不过是个才二十岁出头的青年。 他其实,有远比如今更灿烂的人生。 朝阳大盛,变成赤红的火球,高高悬挂于苍穹之上,炙烤着人间与大地。 两人一里一外的都端坐在案牍前,忙碌着自己的事,含春时不时的进来给他们添一点茶水和点心,当然主要是给颜水儿这边添。 静谧而和谐的气氛弥漫在整个空间。 即便两人一上午的时间都未曾与彼此说过一句话,但当偶尔抬起头时,看到对方那认真的模样,便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揉揉脖子和手腕,又垂下头,提笔提气,继续投入自己的忙碌中。 待到写好给掌柜的的回信,颜水儿便又顺势铺开了一张新的宣纸,画起整个京都的地图来。 其实除夕夜宴前的一晚,太子除了将商铺给了她,同时也是借此为掩饰,带她将京都重要地方都大致走了一遍。 回来后便让她尝试开始画整个京都的地图。 尤其是几处关卡要道,他们都借着玩耍的由头途径过。 比如当时在城门口卖馄饨的老夫妻,京兆府尹府门后的那座热闹的拱桥,还有城东与城北的两条可以放河灯实际却能直通城外的河流…… 哪怕是一些她们当时没走到的地方,她都可以借着猜灯谜的由头,将一些还没探测到的死角写在纸条上,交给守在灯笼旁的伙计。 再由伙计看过后摇摇头,遗憾的说他们没猜对,随即将纸条仍在纸篓里。 隐没在人群中的暗卫悄声将之带走,随即不久,他们就会因为这样那样发生在人群中的各种‘意外’,而来到她写在小纸条上的地方。 最终,她将整座京都的地图开到了百分之八十。 颜水儿一边拿着制图工具在宣纸上写写画画,涂涂改改,算好比例后,将悬浮屏幕上的地图往纸上搬。 便搬她就边赞叹。 太子不愧是太子。 所有人都查到了他们曾经出游过,查到了他送给了她一间日进斗金的商铺,甚至查到了她要卖什么、怎么卖…… 却没一个人知道,太子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让她亲眼看过后,绘制出一副皇城地图来。 浓墨重重的落笔在宣纸之上,勾勒出一条修长且笔直的线条。 细细密密的数据在纸上一一浮现,一座巍峨且神秘的古老之城,正在被人一点一点的揭开面纱。 直至它完全露出内里,向世人展现出时光碾落下的岁岁斑驳。 第109章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太子夫君呀 颜水儿再一次从案牍劳形中抬起头。 却意外地发现,太子竟然不在书案后批改奏折了。 颜水儿:“?” 怎么回事,卷王带头不卷了?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窗外,还好还好,还是一片明朗的青天白日。 颜水儿放下笔墨,收拾了一下桌上的草图,抬腿走了出去。 然后她便发现了坐在院外正在认真地往细竹上涂米胶的秦桓。 整个院子里并不止他一人。 卫黎左手一片竹竿右手又一片竹竿,正比划着试图将两个细长条拼凑在一起。 含春在一些平铺在石桌上的缎面上写写画画。 就连很少见到的方河都在勤勤恳恳地削竹子。 只有一向在秦桓身侧的魏正,不知道去了哪里。 “嗯,那个……” 你们在做什么呢? 颜水儿正想发问。 谁知…… “咕噜噜。” 肚子的轻响传来,颜水儿面上一怔,而后脸红红的,不好意思的捂住了自己的小肚子。 秦桓百忙中抽空瞥了她一眼。 “知道饿了?” 颜水儿略微心虚地不与他对视:“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了,还以为你沉迷绘图,得以成仙,今后只要吃花喝露就能活了,哪儿还会觉着饿呢。” 颜水儿被堵得一噎。 都下午一两点了啊,难怪她觉得肚子饿了。 从前便有一忙起来就忘记吃饭饮食不规律的习惯,没想到到了古代也是一样。 含春在一旁放下毛笔,净了手,招呼殿外候着的小宫婢们去小厨房端来还温着的菜色。 “往日里婢子们只觉得让殿下按时用膳困难,没想到您竟还要沉溺一些。” “婢子和殿下轮番去唤您,您竟是一点都没听见,殿下索性就让婢子们出来,说您若是饿了,自会出来的。” 她指挥着小宫婢们将膳食一一摆好。 说到最后还无奈地看了眼颜水儿,表示自己的爱莫能助。 如果她眼底的笑意能再不那么显眼一些的话,或许颜水儿就真信了她的无能为力! 偏生秦桓还在一旁补刀,说风凉话,语气揶揄,满是笑意。 “瞧,这不就出来了吗?” 小馋猫。 颜水儿出来没一会儿,又愤愤地返回大殿正厅内坐下,边祭自己的五脏庙边忍不住伸长脑袋往外瞧。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呀。”她扬声问道。 秦桓漫不经心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等你用完膳食出来自己看。” 神神秘秘。 颜水儿撇撇嘴,再次落座。 不说就不说,她还不想知道呢。 一边嘟囔,一边恶狠狠地端起了碗里香喷喷的大米饭。 谁知一咬下去,满口留香。 她下意识地拿到眼前去看,明明是一碗再正常不过的大米,里面却塞满了肉丝,外面还包裹住了一丝透明的高汤外壳。 可以说每一粒米从头到脚都精致到了全身,每吃一口,就像是在吃层次丰富的饕餮盛宴。 再配以清爽的小菜,和好几碟子精致的配菜,简直就是一场极其美味的味觉享受。 “嗝。” 原本还想着速战速决,快点吃完好出去看他们究竟在干什么的颜水儿,满足的打了个斯文的小嗝。 她矜持地放下碗筷,准备出去溜达溜达。 其实说实话,吃饱了就有点忍不住犯困,可奈何她吃得有点撑,还需要去消消食,只是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好奇与迫不及待。 果然,美食能够治愈一切。 如果不能,那就是美食还不够好吃。 比如东宫小厨房的这位御厨,这厨艺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成长。 怀着对人生的深刻感慨, 颜水儿再次走了出去。 只是这次,整个院外就只剩下了秦桓一人,她诧异了一瞬。 “含春她们人呢?”颜水儿下意识地问道。 秦桓将最后一笔勾勒好,举着自己亲手做的宫灯细细打量。 他慢悠悠地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颜水儿反应了一瞬,下意识的以为是什么纪念日。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今天是大年初一,新年的第一天啊。 见她反应了过来,秦桓放下自己的宫灯,微微一笑。 “难得的节日,宫外的灯盏会持续三日,孤放他们回家沐休一日,好好地过个团圆节。” “哦~” 颜水儿了然的点头,然后手欠得想去摸一摸秦桓手上的宫灯。 一双大手蓦地伸出来,握住了她的小手,将她拉向一边。 “花灯的涂料可能还没干透,不要随便去碰。” 被握住了爪子的颜水儿小脸红红,下意识的抽出来,软乎乎地问。 “那它什么时候可以好呀?” 秦桓看她一眼,唇角微勾。 “该好的时候自然会好,到时候你想怎么碰就怎么碰。” 听了这话,颜水儿只觉得手痒痒。 “但你越这么说,我就越想摸。” 秦桓睨她一眼:“……看来某人真的很想跟我诠释一下什么叫作‘一身反骨’。” 再次被捉住,颜水儿嘿嘿傻笑,老老实实将双手背到身后去,表示自己的无辜与乖巧。 这真不怪她,实在是这花灯做得太精致了。 上面的一男一女的两个小剪影交错地贴在一起,明明是极其简明的线条,却硬是构成了好几幅生动至极的画。 第一幅,是男子在前方手执折扇,风流倜傥地大步走着。 女子在身后偷笑,悄咪咪地踮起脚,试图去扯他的发冠簪子。 宫灯微微转动,来到了第二幅画。 差点小动作就成功了的女子被男子抓住,男子挑眉,反将一军地将她头上的一只毛球拿下,高高举起,任由女子怎么跳脚地去拿都够不着。 第三幅,女子恼羞成怒,举起粉拳头就要去打人,男子左右闪躲,甚至绕到了女子身后,但每当女子要够到男子的时候,就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最后一副,女子气恼地垂出最后一拳头,转身回头,就想离开,谁知这一拳头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一只温暖的大手上,被紧紧握住。 女子诧异地回头,落入的是男子笑意盈盈的温柔双眼。 她忍不住再次赞叹道:“画得好好啊!” 颜水儿小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昂首挺立的秦桓身上,用着咏叹调的语气疯狂暗示。 “她们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关系吗?男子和女子最后在一起了吗?后面的剧情是怎么样的呀?” “真的好想知道哦~” “想知道?”秦桓挑眉,看她一眼。 颜水儿小鸡啄米点头,振声道:“想知道!” 这就跟看剧追番看话本子一样,剧情停在最关键的地方戛然而止,简直挠得人心痒痒。 秦桓满意的看着被勾起了兴趣的颜水儿,唇角一扬,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 “那就来交换吧。” “交换?”颜水儿眨眨眼,不太明白自己有什么可以交换的。 秦桓指了指室内,她‘工作室’的方向。 颜水儿歪头,还是没想明白。 秦桓:“……” 于是,他直截了当,图穷匕见。 “咳!” “就那本……《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太子夫君呀》……” 向来字正腔圆的低醇嗓音难得吐词含糊了起来。 话还没说完,表面上一本正经嚷着要看话本子的男人耳朵根就已经红了。 颜水儿确信的看了一眼。 嗯 。 红透了。 第110章 愿新年,胜旧年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太子夫君呀》…… 这是能给太子本人看的东西吗??! 那必是不可能的。 但颜水儿也对宫灯剪影的后续感兴趣,于是便又磨着秦桓打了个赌。 她简明扼要地与秦桓说了下什么是Q版绘画,然后两人打赌,各自给对方画画,谁画得更好谁就赢了。 颜水儿赢了,秦桓就要将宫灯的后续画下来送给她。 秦桓赢了,颜水儿就要将自己那本羞耻的小人书拿出来给秦桓看。 每每一想到这,她就羞耻得头顶冒烟。 这场比赛自是要全力以赴的,也就顾不上什么占不占便宜的事了。 但秦桓剑眉一挑,竟是应下了这明显看起来颜水儿更熟练的对赌。 随即两人回到书房,一人一边,开始相互给对方画小人像。 满室的幽香在整个空旷的大殿内飘扬。 细碎的光晕绰约斑驳地落在两人的案桌上,留下时光静谧的痕迹。 颜水儿原本还满是胜负欲的心渐渐静了下来。 她撑着脸颊,坐在那儿,嘟着嘴巴,下意识地将笔杆挂在嘴唇上,望着秦桓的方向,歪着头思考着。 唔…… 如果是眼前之人的Q版,她应该怎么构思呢? 是一个三头身的小不点挥斥方遒,还是可可爱爱的小萌宝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软乎乎地睡着大觉…… 是抱着食物吃的喷香可爱的小秦桓,还是抱着她的膝盖撒娇,对着她的脸颊害羞地‘啾’了一口的乖宝…… 一想到那些画面,明明还一笔未动,颜水儿就已经捧着小脸蛋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具现化的场景在她的脑海中动了起来。 每一笔线条,每一个动作,都勾勒得无比清晰且生动,就好像真的有那样一个小可爱,居住在她的脑海里,对着她眷恋又依赖。 她拿起笔,正想将之付诸于笔端,忽地手腕一顿。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看着帷幕外若隐若现的秦桓。 身姿挺拔的男子,正一脸严肃认真地持笔泼毫,挥翰临池,然而他其实是在画以她为原型的Q版小人。 明明是愈发俊逸非凡、高不可攀的挺拔身姿,可颜水儿不知怎的,就觉得心里熨帖得很。 暖烘烘的,全身上下都很舒服。 他在陪她。 陪她闹,陪她幼稚,陪她做之前他从不会做的事。 她无比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等颜水儿回过神来后,竟发现自己已然很自然地动起了笔。 她放下了最近正在练字用的毛笔,又拿起了她熟悉的炭笔。 歪着头,开始在宣纸上涂涂画画。 越画眼神就越柔软,越沉浸,最后原本只是想画一幅Q版小人图的她,竟还在小人的背后,耐心细致地画了一片星空。 繁星点点,映射着小男孩儿明亮而澄澈的双眸。 流星划过,像是最纯净的灵魂徜徉在时间的洪流中,注视着遥远光年之外的孤独,与恢宏宇宙的明灭。 每一颗星辰的泯灭,就代表着一个星球的离去。 直到最后,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不知何时,已经画完了的秦桓安静地走到了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创作。 直到她画完最后一笔,在左上角的空白处题上这句诗,他这才低声吟诵出声。 颜水儿眨眨眼,从沉浸状态中回神,下意识地后仰,看正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殿下?” 秦桓赞许道:“好诗,这是你所作?” 颜水儿下意识摇头,满是成就感地看回自己的画。 “不是,是一位名为唐珙先生所作的《题龙阳县青草湖》里的诗句,只是我一直很喜欢,便没忍住写了上去。” “很贴切不是吗?” “嗯,很贴切。”秦桓肯定颔首。 他望向颜水儿,看她伸手抚摸那片星空,眸子里满是喜爱与怅惘的神情,突然想起了她一开始说的,会算天象这件事。 他眼眸微动,蓦地轻声发问:“你很喜欢星辰?” 颜水儿被他问得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只是从小就很喜欢星星,小时候父亲母亲都不在我身边,我就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 有的时候无聊了,就会抱着自己的娃娃蜷缩在窗前,可以一整天不言不语,像个怪小孩。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失眠了。 坐在熟悉的窗前,我一下一下地数着羊。 忽然天空暗淡了下来,漫天的星辰闪烁,光芒浮就现在眼前,好像只要我一伸手,就能穿过月华,够着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 颜水儿回头,灿若星辰的眸子发光的看向他幽深的眼眸,语气雀跃。 “那一瞬间的震撼,直到现在我都牢牢地刻在心底,从来没有忘记过。” 或许就是儿时那一刻的惊艳,造就了她有事没事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坐着看星星的习惯。 好的坏的,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会和星星说。 她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都立志要当一个天文学家,期盼长大后能去探索星空与宇宙的奥秘。 只是很可惜,人在追逐梦想前,还是应该学会现实与生活。 所以最后,她放弃了。 放弃了仰望星辰,开始脚踏实地。 也藏起了儿时的那个自己。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今日又想了起来。 “噼啪——” “啾——噼里啪啦——” 城外烟火声劲声冲上天空,虽然没有现代那么漂亮多样,那么高耸入云,可它在天空炸开来的一瞬,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在脸上扬起点点笑意。 秦桓与颜水儿一前一后抬头望向身后的窗外。 闪烁的光亮照亮了已经有了夜色的天空,白色的飞鸟在空中划过,洁白的羽翼上沾染上些许五彩的斑斓,竟分外好看。 颜水儿不禁上前几步,推开已经贴上剪纸的窗户。 第111章 想家了 颜水儿以为经过今晚之事,她会有一段时间躲着秦桓。 因为不好意思。 或许是当时的气氛太过美好,又或许是想到了从前的一些事,令她的心突然变得柔软。 那些话就像是突然不受控制地问了出口,落在耳畔,犹如实质。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再次失眠了。 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脑子意外的清醒。 想白天的事,想晚上的事。 想没画完的图,想那盏精致的宫灯。 想他们一起画出来的小人,想今晚烟花下的长久对视。 颜水儿白皙的面容上又染上了丝丝绯色,像春天的桃花。 她倏地坐起身,爬下床,披上外衣,翻出自己的话本子来——《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太子夫君呀》。 指尖轻轻拂过,推开一册空白页,她拿起笔便在上面写写画画。 写着写着,便会时不时地傻笑出声。 下一刻,又下意识咬住双唇,激动的眼眸放光。 蓦地停笔,捧住自己的脸,又陶醉又羞耻地咬住自己的抱枕,猛地跺脚,无声尖叫。 直到折腾得没了力气,这才‘啪叽’一声倒在案桌上,头脑放空,迟钝地眨着眼,望着窗户外头顶的星空,迎来几息之间的喘息。 那宫灯上的少年少女最后是什么结局?他们的往后余生,有好好的、快乐幸福的在一起吗? 她和秦桓打赌的Q版小人画究竟是谁赢了?秦桓在宣纸上画的是什么?她在他心里究竟又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颜水儿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声。 若非当时魏正带回来了谢先生和范将军的来信,想来她还是有机会能看到秦桓的画作的。 结果现在她不仅什么都没看到,甚至就连自己的那幅画都忘记带回来了。 血亏。 颜水儿在案桌前呆愣地坐了一会儿,明明时间没过多久,却仿佛度过了漫长的时光。 更漏声滴滴答答。 颜水儿东想西想,瞎想乱想。 时而欢喜时而落寂,时而雀跃时而怅惘。 她索性合上小册子,将其收好,拢了拢衣服,便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今晚的月色很好。 幽幽的照耀在大地上,凝练出月华的皎洁。 人影随着月光的照耀一直伴随着她的脚步,啪嗒,啪嗒,是石子落在影子上的声音。 她一个人茫然地走在小花园里,看着不远处漆黑的夜空和皎洁的弯月,宁静而孤寂。 忽然就有些想家了。 即便有再多的不好,再多的怨怼,可当人离开家,离开家乡的时候,总是会想念的。 一个人独自身处异时空,每当这种热热闹闹的时候,心里就会突然变得空空荡荡。 明明白天的时候还没有。 明明在和秦桓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 明明…… 颜水儿忽然停下脚步,她蹲下身,慢慢在泥土地上画了个一家三口,慢慢又变成一家五口。 最后又把她自己给摘了出来。 她看着眼前这座漫无目走过来的小花园,到处盛开着各式各样争奇斗艳的花朵。 即便是在安静的夜晚,它们仍然在肆意绽放着自己的美丽。 颜水儿许多花都不认识,但熟悉的三角梅和茶花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那是最疼爱她的爷爷奶奶曾经种过的花。 可惜,他们去世后,家里的小花园就这么荒芜了下来。 她再也没见过儿时那座妍丽无比的空中花园。 啪嗒。 一滴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啪嗒。 啪嗒。 啪嗒…… 颜水儿情绪低落地蹲在地上,眼眶微红,委屈巴巴地蜷缩在那里,像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小孩儿。 好 不可怜。 其实她觉得自己没有多伤心的,可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掉落在了地上。 双眸渐渐变得朦胧起来,吸吸鼻子,她用干净的手背去擦拭眼角,可金豆豆却越流越多。 窸窸窣窣的树叶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颜水儿啜泣声蓦地一静。 轻缓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在这无人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缓慢而僵硬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干净的黑金色长靴。 顺着那条修长的双腿,她的视线一点一点的上移,直到略过劲瘦的腰肢,起伏的胸膛,和宽厚的肩膀,看到那棱角分明的熟悉面容。 水汪汪的杏眼努力睁大,她仰头望着秦桓,嘴角一瘪,忽然就更委屈了。 颜水儿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说自己的不被理解,还是这段光怪陆离的经历? 突如其来的穿越,好几次的与死亡擦肩而过,她其实也不是真的有那么坚强。 只是那些汹涌澎湃的情潮一次又一次的被她埋藏在了心底,直到被一个孤寂的夜晚轻易触动。 她怔楞了几秒,下意识的想匆匆撇过头去,不让他看到自己此时的狼狈。 却猝不及防的,被一只大手落在头顶,那只大手带着一股笃定包容与平和,轻抚过她所有的不安与负面情绪。 “别哭。” 平和的暖意从掌心一路传来,明明是很温暖的余温,却像是灼烧进了她心底的最深处。 颜水儿微顿,秦桓长腿微弯,在她面前蹲下,与她平视。 平和深邃的眼神像是已经知晓了一切,却也宽广的能包容一切。 他伸出手,笨拙且温柔的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水,担忧且心疼的望着她。 “别哭,好不好?” 低醇的嗓音轻柔的不像话,像是生怕会吓到她,让她逃离。 颜水儿咬着下唇,忽而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哭的更惨了。 “呜呜呜……” 皎洁的月色下,盛放的花丛中,传来少女闷闷的哭声。 秦桓却什么也没问。 他只是牢牢的抱住怀中少女颤抖的身躯,一下又一下的轻抚过她颤栗的背脊。 “没事了,没事了。” “不怕,我在。” 清风乍起,他自坚若磐石,巍峨不动,耐心而温润的承接着她所有的情绪,消解着她满心的孤寂与惶惑。 两个紧紧相贴的身影背后,月华流转,被誉为月下美人的昙花缓缓绽放。 洁白如雪的花瓣纷纷扬扬,舒展着柔美的身躯,在一片泥泞中生长出一片绮丽的绝色。 它们颤颤微微的在风中飘扬,如精雕细刻,玲珑剔透,芳香扑鼻,犹如大片飞雪,雍容华贵的点缀着这浪漫又寂静的夜色。 无声无息,悄然作伴。 第112章 听你的,孤不喝了 颜水儿有些不好意思的吸吸鼻子。 哭过后的眼神更显清澈水润,微红的鼻尖将她衬得清丽绝尘,却又可怜可爱。 微风拂过,吹散了她鬓角的碎发,周围的花瓣也纷纷扬扬的倾倒在她身边,似是在为她折服。 秦桓如墨般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晦暗的光。 犹如被什么给烫醒,匆忙的转过头去,假装遥望着不远处的星辰。 夜色越来越深,苍穹中的星河也越来越明亮,竟真有几分像极了颜水儿留在文华殿内的绘画。 恰好此时颜水儿悄咪咪的抬眸,用余光瞥了眼身旁和她一起坐在草地上的秦桓。 见他只是抬头遥望着星空,不问她为什么哭,也不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颜水儿默默低下头,一想到自己方才的行为,顿时羞窘又忐忑的玩着自己的手指。 她十分想说些什么来打破现在的气氛,好让自己身体不至于这么紧绷。 “那个……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秦桓很好说话的回答。 “睡不着,你呢?” 颜水儿眨眨眼,顿时有了共鸣。 “我也是。” 又一阵寒风吹来,一波又一波,带着点刺骨的冷。 秦桓解下身上的外衣,轻轻展开,十分有礼的给颜水儿披上。 冷得轻颤了一下的颜水儿,红着脸道了谢,默默裹紧了身上带着点雪松香气的外衣,像是在裹紧自己的小被子。 她小小一只的缩在那里,更显娇小与可爱。 她学着秦桓,抬头去看头顶的星辰。 光华璀璨,低调又内敛。 两人之间的氛围,安静又祥和,一如头顶的璀璨星河。 “魏大监没跟着殿下吗?” “没有。” “魏正看着不太像个好人,但其实心最软。 早年间收养了许多流离失所的孤儿,今日新春,他出宫为孩子们送吃食去了。” 秦桓仰头,仰头喝了一口浊酒。 清澈的酒水从红润单薄的唇瓣留下,划过滚动的喉结,流淌进穿着严实的白色寝衣里。 颜水儿下意识的看向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酒壶,然而不过片刻,便被那滴漏的酒水吸引了目光。 在月光的照耀下,它们澄澈又透亮,仿佛一颗颗落下来星屑,与天空中的银河交相辉映。 或许是她的目光有如实质,秦桓在月色下回头,墨色的眼眸在月光的映衬下竟显出了几分冷峻。 他深邃的眼眸回看着她,似是在问她‘怎么了’。 颜水儿慌乱的收回目光,心脏骤然紧绷,一时间竟能清晰的听到它在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声音。 “没什么,只是看你喝的那么畅快,突然也想尝一口。” 她垂下的睫羽轻颤,佯装若无其事的道。 秦桓失笑:“这有什么,给。” 颜水儿从他伸出的手中接过,下意识的想往嘴里送,却突然想到这酒壶刚刚被秦桓喝过。 即便他方才并未碰到壶口,是仰着头喝的,可在大雍人眼里,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秦桓滞空的右手,可疑的多停留了片刻。 等他的手落到屈起的膝上时,整个身体都已经有些紧绷,耳根几乎在瞬间就红透了。 “你……” 他沉着的嗓音发出了几个语焉不详的语气词,似是想阻止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时间,竟有些笨拙的可爱。 颜水儿微微放下举起的酒壶,眼神清澈的回望着他,发问。 “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 秦桓的喉结有些干渴的滚动了几下,闷闷的回道。 随即若无其事的回过头,下意识的望向远处盛开的昙花。 出尘而又清丽,一如眼前之人。 “哦。” 颜水儿看着又将红透了的耳根正对着自己的人,忍不住的笑眯了眼。 而她自己的脸上也忍不住浮现了红晕,清澈的眼神中慢慢流露出掩盖了的促狭。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酒壶,微微仰起头,学着秦桓的样子,也倒着喝了一小口。 带着微辣的酒水从壶口中流出,落在微张的红唇里,再经由喉间缓缓咽下。 “嘶……” “怎样?”秦桓蓦的回头,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就这样映入了他的眼帘。 颜水儿眼眶一热,以手为扇,扇着自己吐露出来的小舌头。 “好涩……”好难喝。 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爱喝酒。 颜水儿顺势将掺了这个月恢复药剂的酒壶递回去,秦桓伸出手接过,眼底闪过细不可闻的笑意。 “你从前没喝过酒,自是不适应。” 颜水儿撇撇嘴,一副‘便是我适应了,也不会喜欢喝这种东西’的表情。 微风吹过,带起阵阵酒气。 她缩了缩小脚脚,抱着自己并拢的双腿,心神不属的问。 “殿下经常喝酒吗?” 秦桓摇摇头,眼眸微沉。 “平日里不怎么喝,酒这东西,最容易麻痹人的意志,让人沉溺在虚无的念想中,我不喜欢。” 颜水儿:“那为什么今日喝?” 秦桓被问得迟疑了一瞬,搭在膝盖上的手轻微摇晃,酒壶里的酒水被摇的荡漾轻响。 “因为想了一些事情,没想明白,又睡不着,所以就想试试别的方法。” 颜水儿纳闷:“谁告诉你的这个方法。” 秦桓轻笑一声,低醇的嗓音在胸腔里震动,共鸣着好听的频率。 “卫黎。” “他说,一醉解千愁。” 颜水儿:“……” “那卫统领现在人呢?” “出宫了,他和含春都是魏正收养长大的,今日的团圆日算是他们的一个习惯,便也跟着魏正一起走了。” 秦桓摇晃着酒壶,眼眸含笑的回答,却没再继续喝下去。 颜水儿眼含郑重的道。 “殿下,喝酒并不能解决问题,它只能逃避问题,甚至还会麻痹人的头脑,让人变得迟钝,暴躁,最终丧失控制自我的能力。” 就像她上辈子的父亲一样,一喝酒,就像变了一个人。 许多的争吵,辱骂,甚至殴打,全都是因为口中的那二两酒而来。 所以颜水儿一点儿也不喜欢喝酒,甚至还有些本能的厌恶它。 但她也明白,有的时候偶尔喝一喝酒其实还有益身心健康,而且很多事情她并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人,这是不对的。 但她还是忍不住出声劝诫道。 秦桓诧异的回望过来。 颜水儿被他深沉的眼神看得一慌,连忙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努力从自己的记忆里扒拉出来一个没多少存在感的人。 “或许你可以问问方统领的意见,方统领也出宫了吗?” 在她的记忆里,方河的存在感虽然不强,但从他经常皱着的眉头来看,是个自控力很强的人。 而这样的人,往往都不会轻易放纵自己。 秦桓微怔,长发与衣摆在空中猎猎作响,而后轻笑一声,眼底似有微光在流转。 他望着她的双眼,语带笑意,却眼含郑重。 “不用问他,听你的,孤不喝了。” 第113章 吃醋 颜水儿一噎。 她没想到秦桓能这么好说话,那她方才偷偷撒进去的恢复药剂不是就白费了? 颜水儿涨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扣扣手,像是对自己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有些不安。 “殿下你这壶酒也没剩多少了,只是喝一点的话,也、也好还。” 秦桓抬起手,看着壶口内黑乎乎的洞口。 酒壶轻摇,里面的酒水随着主人的晃动在黑暗与光亮中来回追逐。 时而如月华般清澈皎洁,时而如深渊暗流般诡谲,奔流不息。 秦桓垂眸看着眼前的变化,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晦暗的微光。 他沉声道:“好。” “咕咚……咕咚……” 他再次听话地举起酒壶,一口一口缓慢的喝着,像是在细细感受着那酒水划过喉间,流入腹中的感觉。 酒壶被放下的时候,里面确实再也听不到多少酒水晃荡的声音了。 只是喝了整整一壶酒后,秦桓的脸上丝毫没有微醺的绯红,遥望着远方,依旧是那副芝兰玉树的模样。 沉稳,儒雅,内敛,又从骨子里散发出不容置疑的威严,风吹过他额前的绒发,更显禁欲与野性。 但颜水儿却觉得他似乎有些醉了。 就是那种看似与平常无异,实际后劲慢慢上来后已经醉了的状态。 她下意识的扯扯秦桓的衣角,秦桓又乖乖地看回来。 只是那眼眸深邃无比,像是装满了星空的璀璨,眼中的深情,仿佛只能看得到她一个人。 颜水儿小脸一红,原本还好奇的心瞬间变得乖巧了不少。 她小声道:“殿下,我能看下你手里的酒壶吗?” “可。”秦桓又将酒壶递给她。 颜水儿拿着酒壶倒过来摇晃,果然没有了。 她心中满意地点点头,还好没浪费。 看着她抱着酒壶浅笑,秦桓静默了一瞬,忽然道。 “酒是方河的。” 颜水儿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什么?” “酒是方河给的。”秦桓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他指着她怀中的酒壶,轻声道:“方河不喜欢喝酒,但是喜欢自己酿酒。 每年新春前他都会给我们每人送上一壶自己酿的酒,以及自己亲笔写的字。” 所以怂恿他喝酒的人里,除了卫黎还有方河。 但颜水儿这次显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她对此惊叹奇道:“每人都有啊。” 那还不得累瘫。 秦桓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一一为她列举方河的赠送对象。 “魏正,卫黎,含春,李太医,谢先生,苏玉泽,范将军,俞先生……还有你。” 她诧异地眨眨眼,用手指着自己。 “连我都有?” “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秦桓这个问题回答得有些不情不愿,“你如今也算是他的同僚,自是也有。” “只是他不太好予你,便委托孤代送。” 颜水儿凑近了点,来了些兴趣:“酒喝了,那字写的是什么?” 要知道这个新春,她除了太后、傅心慈、含春还有仲绿、藏冬两个带在身边的小伙伴送的贺仪,还没收到过什么礼物呢。 方河确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秦桓只觉得眼前之人那忽闪忽闪的睫毛似乎眨在了他心上,可她口中好奇的却是另一个男子。 他垂眸,闷闷地答道:“是一个‘庸’字,方河习惯在自己的居所处亲笔写出一个‘庸’字,裱起来挂上,送人也喜欢送这个,这么多年就没变过。” 秦桓顿了顿,还是勉为其难地承认道:“方河字写得好,但是酒酿得不好。” 颜水儿失笑,她真没想到那个沉默寡言,说话还硬邦邦的男子,私底下竟是这样的习性,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 那殿下你还喝。” 秦桓叹息一声,难得还有一丝委屈。 “他们都不喝。” 他们都不喝,所以只有他喝了。 然后就演变成了每年给众人送上一壶酒后,方河都会将余下的酒都送给他。 “噗嗤。”颜水儿捂着嘴偷笑一声。 秦桓顿时满眼控诉地看着她。 就默默地看着,什么也不说。 颜水儿顿时满心怜爱泛滥。 她确信秦桓是真的醉了,不然怎么会露出这副样子。 她连忙顺着毛安抚,积极提出建议:“你可以让方统领自己尝一尝他酿的酒。” 这样他自己就不太好意思再送出手了……最起码也会努力去改善一下。 但不知秦桓是不是没听懂她的意思,还是理解的有偏差。 他摇头道:“方河是方家的嫡长子,这个时候自是早早回方家去了,尝不了。” 方家嫡长子?方河竟是世家子弟吗? 颜水儿有些意外。 但也没多想,下意识道:“那就算了,我记得李太医……”有个酿药酒的好方子,没准可以稍微改良一下。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秦桓忽地身体前倾,悬停在了她的身体上方。 颜水儿下意识地仰头,腰肢微软,双手撑着地面,往后倾倒。 身后的昙花被她压得微微一弯,浓郁的香气浸染上两人的身体,渐渐与那熟悉的雪松香气合二为一,变成一种令人着迷又上头的气息。 这气息浓浓地包裹住她,好似她身前之人,将她牢牢困住在臂弯里,毫无溃散奔逃的余地。 颜水儿的双颊爆红,她伸出一只手抵住炽热的胸膛。 即便秦桓突然靠近后没再继续往下,她也下意识地想为自己撑出一片得以喘息的空间。 “殿下,你、你……”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原本冷峻的双眸此刻眼眶泛红,呼出的热气与胸膛的起伏交错纵横,在她的脸上和手中来回穿梭。 甚至就连他们周身的空气都变得有些暧昧不清。 颜水儿心跳如擂鼓,她羞红着脸,不自在地偏过头,想把手缩回去,却倏地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 秦桓的眸色渐深,他望着她,像是想透过她的眼眸直直地望到她的心里去。 毛茸茸的脑袋轻柔地埋在她的颈项间,他声音沙哑地问:“你为何就不问问我呢?” “什、什么?” 颜水儿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他的脑袋上,却不知道这似乎给了某人继续的勇气,一直试探着、悬空着的大脑袋终于珍而重之地落了下去。 他满足地蹭了蹭。 颜水儿被蹭得有些痒,心却没由来的更慌了。 她告诉自己,秦桓是喝醉了,喝醉了,可脸上还是抑制不住的浮起一抹绯红,透亮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带着桃色般的光。 久久没得到回应,她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又轻柔地问了一遍。 “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被怀疑睡着了的人终于闷闷开口。 “今晚,你问了魏正,问了卫黎,甚至还问了方河和李太医,但你独独没有问我。” 他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委屈和失落,仿佛一直被主人遗忘,无论如何努力都吸引不了主人注意力的大狗狗。 颜水儿被他控诉得老脸一红。 她是因为在意这些人才问的吗? 她那是不好意思所以没话找话! 但这话她更加不好意思跟眼前这个趴在她颈窝间委委屈屈的大修狗说。 于是她吭哧吭哧地涨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蓦地,宫中响起了熟悉的丝竹之声。 她突然想起来,太后依旧在按照往年惯例,在寿康宫举办新春的皇室宫宴,并没有因为除夕夜宴的变故而有所变化。 而秦桓为了等江南 和北境的来信,称病没去。 颜水儿自告奋勇地留了下来照顾太子,故而也没跟着太子妃等人去寿康宫。 想到这,原本还没将这个宫宴放在心上的她倏地双眸一亮。 颜水儿摸摸手心下温暖的大脑袋,努力安抚道。 “殿下,要不……我哼歌给你听吧。” 第114章 只要她想,他便陪她 “哼歌?” 秦桓从她的颈窝间缓缓抬起头,双目迷离地望着她,声音低柔而缱绻。 颜水儿下意识地微微低头,伸手捞起耳边的碎发,安放在耳后,白皙红润的脸颊上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来。 “对,为了表示歉意,我唱首曲子给你听。 不过可能因为很久没有唱了,有些地方词句记得不全,所以只能算是哼唱。” 喝醉了的秦桓很好安抚,她这么一说,他就很乖地接受了。 “好,你唱,我听。” 他端正坐好,只是依旧靠在她身边,并未离去。 颜水儿清了清嗓子,原本想随便哼唱一首经典曲目的,可望着他那近在咫尺的沉静双眸,忽然就哑了火。 他那么认真,她不应该因为他喝醉了就敷衍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想好好唱,脑子就越空,一时间竟什么曲子也想不起来。 于是下意识的,她哼了一首自己最熟悉的曲子。 “……你说江南烟胧雨/塞北孤天祭 荒冢新坟谁留意/史官已提笔 那年红雪冬青/一袭水袖丹衣 君还记/新冢旧骨葬头七 宿醉朦胧故人归/来轻叹声爱你 君还记/铁马将军哽咽如孩提……” 颜水儿唱歌的水平比一般人好,但也没到多惊艳的地步。 只是因为家里的爷爷曾经是戏曲大师,她很小的时候,便吊过嗓子学过几句。 这一段词曲是她最常用来练习的段落,第一次意外听到的时候,她就被歌声里的画面给深深吸引了。 琼楼玉宇上,尽人间百态。 仿佛有一段掩埋于黄沙中的历史,就此揭开尘封千年的记忆。 秦桓听得十分沉浸。 他闭上眼,静静地聆听着她的每一个语调,每一次转音,甚至每一句歌词。 当唱到‘塞北史官’之时,他乌黑的睫羽轻颤。 当唱到‘新冢旧骨’之时,他薄唇轻抿。 当唱到‘铁马将军哽咽如孩提’之时,他放在身侧的双手早已紧紧握住。 颜水儿骤然停下,秦桓怅然若失地睁开双眼。 带着十足穿透力的女声似乎还不断地在他脑海里回响。 震颤的眸子掠过她饱满的红唇,秦桓哑然问道:“怎么不唱了?” 有那么一刹那,颜水儿被他压抑深藏的眸子望得心尖一颤,觉得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他其实和当初一样,根本没醉。 可下一秒,修长的睫羽轻轻垂下,遮盖住了那双眼眸中的所有情绪,让秦桓整个人看起来顿时温润平和了不少。 他依旧乖巧地拉住她的衣角,轻声询问她‘怎么不唱了’。 颜水儿心底的那丝困惑又被她悄悄掩埋。 不是她轻信,而是当初的装醉事出有因,可如今他根本就不需要呀。 于是她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后面的不太记得了,我就只会唱这几句。” 秦桓静默片刻,没有夸什么余音绕梁,只是用乌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轻声道。 “很好听。” “我很喜欢。” 他说得简短而真挚,像是内心深处最深刻的感受。 低醇的嗓音带着酒后的微醺,说出来的话却又依恋而乖巧,似是寒风中遇到了一簇火堆,冰雪融化,让人瞬间暖到了心里。 他的视线直直的捕捉着颜水儿的水润的眼眸,毫不掩饰地展露出自己的亲昵与渴盼。 他学着她方才的动作,生疏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嘴角露出一丝乖巧期待的笑容。 “还想听。” 颜水儿被扯得脸颊爆红。 糟糕,有点遭不住。 怀里揣着的小心脏‘砰砰砰’的乱跳,明明喝酒的人是秦桓,可她为什么觉得自己也醉了呢 ? 颜水儿的心尖变得有些雀跃,浑身被一种叫做‘愉悦’的氛围包裹着,让她想要大声且酣畅淋漓地抒发出来。 “枕头下的童话书/私自收藏的幸福 少年的我/想倾诉什么感触 迷失森林的小鹿/会不会遇到女巫 故事拉开序幕……” 甜美的轻哼声再次响起,这次的曲调欢快而灵动,像是在森林里自由奔跑的麋鹿,不经意之间偶遇一个人类男子。 祂好奇地停下了脚步,踱步至男子身边,欢快地轻吟,在他身边高声歌唱。 “星光拨开最神秘的雾/踮起脚尖旋转舞步 恍恍惚惚听谁在哭/月光叮嘱窗外的植物 遇到孩子记得让路/谁会救赎我孤独……” 祂一时兴起,用剔透晶莹的鹿角顶了顶男子的腰身,拉着他陪祂一起,在森林里起舞。 旋转,跳跃,腾空…… 恍惚间,心中所有的郁气与孤独统统都被丢下,只余快乐和幸福。 麋鹿示意人类男子坐在自己的身上,男子翻身而上,轻柔地握住麋鹿的两只冰凉如玉的鹿角。 麋鹿欢快地嘶鸣一声,再次在森林里奔跑起来。 他们一起追逐风,追逐雨,追逐纷飞的花瓣,追逐落日的余晖。 似是永远不会疲惫,不会停下,不会分离。 “你是那童话里的公主/站在光明处 我戴上华丽假面/转身躲进黑礼服 请和我起舞/趁着童话还没有结束 天亮后让一切恢复……” 终于,分别之日来临。 麋鹿带着人类男子来到了森林的边界,男子亲昵而不舍的抱住麋鹿的两只散发着荧光的鹿角,轻轻摩挲。 而后,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麋鹿忽闪的澄澈双眸上。 男子离开了麋鹿,回到了人类社会。 麋鹿在森林等啊等,等到日升月落,等到春起秋纷,等到晨光熹微,等到雪落白头,祂终究没能等到男子的回头。 一切回归到起点。 男子重新踏入了那万乘之君的人类庙堂,麋鹿则转身奔跑入与海天接壤的无边森林。 或许男子后来也曾回头看过,但他再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遇见那只偶然闯入他心底的奔跑着的麋鹿。 而麋鹿也再也没有遇到过如那天般与祂相契合的人类男子了。 故事落下帷幕,两人怅然若失,微微喘息。 仿佛飘扬的灵魂回归沉重的肉体,执着的荒唐过后,终要面对现实。 秦桓垂眸,低头看着眼前少女乌黑的头顶发旋,与之相交的双手渐渐变为十指紧扣。 他轻声问道:“这是南方的小调吗?” “不。”颜水儿摇头,眼含怀念,“是故乡的歌谣。” 故乡啊…… 两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片刻后,秦桓问:“还唱吗?” 颜水儿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笑靥如花。 “唱!” 秦桓弯了下唇角,平和而从容。 “好,我陪你。” 他牵着她的手,走向不远处的凉亭里。 那里正安安静静的摆放着一尾古琴,古琴旁是一炉已经熄灭的香炉。 秦桓轻撩衣袍,在古琴前端坐下,身子笔挺,白衣如暇。 他望着不远处,依旧站在繁花盛开中的颜水儿,眼神包容而温润。 或许今晚是他们最后放纵的时光了,那便借着酒后微醺任性一回吧。 只要她想,他便陪她。 沉默片刻,琴弦拨动。 ‘咚’的一下,好似被拨动的不止琴弦,还有那掩藏在词曲之后的心弦。 颜水儿开口清唱,秦桓倾听片刻后,干脆利落的琴音随之而来,竟与那清越的歌声无比契合。 二者水乳交融,交相辉映,似昙花一 现般,如梦美好。 “我爬过三千台阶的一片心虔诚 拜过了菩萨焚香独善其身 莫问莫分莫再描阴阳照乾坤 我只配醉酒念诗文……” 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太过灼人,又或许是此时的氛围太好,颜水儿忽然跳起了她十年未曾再跳过的舞来。 她曾经将之封存在过往,将这份最爱束之高阁,再不触碰。 可今日,有一个人让她心甘情愿的再次起舞,并沉醉其中。 她从来都没有跳得这般痛快过,酣畅且淋漓。 跳跃的足见轻点,她轻盈的身姿几乎都要飞起来,远远望去,似是在花尖起舞。 旋转,飞扬,似风般轻快洒脱。 “我坠入万丈红尘的一个平凡人 执一盏孤灯照亮清净六根 莫近莫认莫再记错我不染浮沉……” 那一晚,竹林喑哑,舞姿酣畅,歌声不停,琴音不绝。 漫天星辰为他们照耀,百花古城为她们见证。 直到黑暗褪去,黎明来临。 斑驳的光影洒落在他们的眼眸中,似梦境般不愿苏醒。 第115章 爆火! 自那日给太后使用过彩妆和护肤品后,所有来给太后请安的夫人和贵女们全都注意到了这与往年不一样的地方。 是,太后是保养得宜,但再怎么保养也不能否认人家的年纪就摆在那里。 人老了,就会有皱纹,就会有白发,就会变得苍老而干瘪。 可第一天的时候,太后的唇色比往日更鲜红,也更自然,这自然吸引了众位命妇们的眼神。 第二日,太后在唇色滋润饱满的程度上,面容也变得更平整而光滑。 第三日,太后的眼神似乎更加有神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们的错觉,似乎就连那双日渐耸拉的眼睛都变大了些许。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 直到新年的各宫宴会接近尾声,太后的肤色和精气神几乎与之前迥异。 别人可能还有些顾忌,可太后的娘家人和皇亲宗室的王妃们可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她们借着打叶子牌的等借口,各显神通地从太后那里打听消息。 而那些不太好意思和太后打探的夫人贵女们,又紧紧盯着这些人的动静。 于是,‘灼华’这间新开的商铺就这般以飞一般的速度流传开来,一时间风靡京都各大夫人闺阁小姐的圈子。 “你最近买到灼华的脂粉没?”小姐妹聚会时总会有人忍不住问一句。 得知别人没有就自己有时,这位贵女得意的不得了,却偏偏还要假装矜持地安慰道。 “没有啊,那也正常。 我这一小盒也是让身边的丫鬟排了好几天才好不容易抢到的。 下次,下次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也带一盒。” 贵女一边享受着身边小姐妹的追捧和讨好,一边在心里暗暗嘀咕。 她的丫鬟其实根本没抢到,所以她抢了她娘让半个府邸的丫鬟婆子轮流出去排队抢回来的脂粉这件事,她就不跟小姐妹说了。 毕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嘛~ 然而得意的贵女还不知道,她家府邸中。 矜持的准备和身边经常打牌的夫人们不着痕迹炫耀下自己派人辛辛苦苦抢回来的脂粉的某位夫人,骤然发现它们不见了大半,顿时气到升天。 武将之女出身的这位夫人抄起马鞭,撸起袖子,咬牙切齿地就往外中。 “这孽女!!” “今天我就要好好教教她,老娘凭什么能做她老娘!!” 身后原本还在酸的各位夫人们忙上前拉架。 “诶!诶!冷静!冷静!!” “算了算了,都是孩子……” 一时间,府内好不热闹。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贵女,在接受好友半天的吹捧后,高高兴兴地拆了脂粉、粉饼和口红。 与好友你一下我一下地在各自的脸上画着,好不开心快乐。 灼华会火颜水儿有所预料,但她没想到会这么火。 甚至已经到了引起新潮的地步。 或许是因为她是自上而下的推广,有太后和皇室的加持与亲身体验,效果和口碑都是肉眼可见的好。 又或许是别管这东西好不好,但上行下效,太后和众位娘娘王妃夫人们都说好的东西,拿出去送礼是绝不会有错的。 总之,灼华的名声打响了。 颜水儿也更忙碌了。 她不仅要将那些东西细化出分支,以应对不同肤质人群的需求,同时还要在不影响效果和体验的前提下,将之本土化。 统一的外壳雕花,具有设计感的品牌logo,梅兰竹菊等形状的口红与粉饼,还有那些细细碎碎的地方…… 颜水儿几乎忙得跟陀螺一样,昼夜不歇,就连晋升承徽这件事,都没让她有多少动容。 她唯一庆幸的就是她上辈子有过经验,所以才能这般,虽然忙碌但也有条不紊。 至于那些不想排队甚至还想仗着身份高傲地让她 自己送过去的人,颜水儿根本就没理会。 真正有身份地位的人,除夕夜宴当天她早就派人送了。 没送的人……敢动一家有太子参股,太后试用,太子承徽管理的商铺吗? 她们不敢。 她们只能气急败坏地将脾气全发到自家男人身上。 于是,最近因着大雍与大金国两国关系变化而焦头烂额的官员们,回到家还要承受自家老娘的关心,夫人的暗示,宠妾的娇嗔…… 一时间,痛并快乐着。 东宫揽月轩内。 “……孜尔敦淑,孝贤恭谨……特封东宫颜氏,居正五品承徽……谢恩呐~” 颜水儿乖巧地跪坐在软垫上,老老实实的听着眼前这位大监的念叨。 即便她已经快要忙疯了。 只是这旨过于咬文嚼字,颜水儿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放空。 面上恭顺不已的垂着首,其实心里已经开始跑马。 今日灼华的营业额如何?新品的销售量如何?她上次提到的改进方案有没有好好落实? 直到最后三个带着鲜明特色的拖长尾音出现,这才然她条件反射地回神,忙低头谢恩,双手接过明黄色的旨意。 那宫监宣完旨后便对着太子妃和她行了个礼,留下内府司为颜水儿新裁制的代表身份的份例后,道了声喜,便带着身边的人退下了。 颜水儿微微颔首,接受了他们的示好,知道等候在殿外的仲绿会帮她打点好一切,便不再多关注。 等于东宫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后,冉孤菱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颜水儿坐。 她接过身后茹盈送上来的茶盏,掀开茶盖,轻轻吹拂了一下,轻声道。 “娘娘让我跟你说,上次的做得不错,这是娘娘给你求来的恩赐。 往后盼你一如既往,恪守本分,娘娘和本宫都不会亏待你的。” 颜水儿接过身后小宫婢上的茶,都还没来得及打开喝一口,便看到冉孤菱身后的茹盈指挥着五个宫婢,一一排列站在她身前。 每一个人手中的捧着价值连城的珠光宝匣,其中的价值几乎能晃瞎人的眼睛。 冉孤菱又喝了几口后,轻轻将茶盏放下。 “本宫知道,你宫外的商铺管理得不错,但有些东西,不是光有银钱就能买回来的。 士农工商,是千百年来从未改变的秩序,望你不要误入歧途,最后走了岔路。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要做,什么可以稍后做,还望你能想明白。” 颜水儿放下手上的茶盏,起身,轻轻福身。 “是,谨遵娘娘教诲。” “嗯。” 两人又说了几句后,冉孤菱便让她离开了。 待颜水儿走后,茹盈在冉孤菱身后担忧地道。 “娘娘,如今贵妃娘娘越发依仗这位了,若是往后……” 原本在东宫,她们娘娘不论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的身份,都应该是贵妃娘娘最为信任和依仗的。 可如今突然冒出来了个颜水儿,一路绝尘而上。 这才过了多久,就已经从一介小小的宫婢,坐上了东宫正五品承徽的位置。 要知道后宫那么多女子,争抢了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有她如今的成就。 正五品,那可是嫔的位置。 一宫主位,是可以自称本宫的身份了。 别说宫婢们羡慕,怕是后宫的娘娘们也少不了嫉妒悔恨的。 冉孤菱这次没有回应。 她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茶水沉浮,里面的一片茶叶在水中央旋转,飘零,却总是落不下杯底,也浮不上水面。 一如她的命运。 沉默了良久,她声音喑哑地道:“再看看吧。”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待到殿下对她失去兴致的那时,便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她不动则 已,一动,必要人万劫不复。 第116章 从前车马慢 回到水榭后,颜水儿意外见到了含春 说意外,是因为含春的身后,还带着两个陌生的人,一男一女,长相有些相似。 见她回来,含春笑着请安。 “拜见承徽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含春开口后,她身后的两人也跟着高呼请安,连带着整个水榭在此地的宫人们都高兴地纳头就拜。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承徽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颜水儿被这阵仗弄得一愣,而后失笑道。 “好了,快起来吧。” 她侧过头,看向身后的仲绿。 仲绿会意的退下,给众人发放奖赏。 在这高高兴兴的氛围中,颜水儿带着含春和她身后的两人一起来到了水榭的正殿。 颜水儿坐下,喝了口茶后,笑着问含春。 “上次让仲绿给你送去的东西可好用?若是喜欢,我再让仲绿给你带过去几份。” 含春满脸感激:“娘娘给的东西自是极好的,只是上次您送了婢子那么多,都够用一年的了,婢子实是不敢再收了。” 她起身,缓缓一福身。 “娘娘的好意,婢子感激不尽。 只是这东西金贵,自是要先紧着娘娘您这边才是。” 颜水儿想到商铺的火爆,眉宇不禁舒展了几分,只觉得最近的忙碌都是值得的。 她摆摆手:“最近供货是有些吃紧,但也不至于差了你们的。” “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了,便来与仲绿说,你们如今也走得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含春没再推辞。 她知道一次是礼节,可二次三次便是不识抬举了。 于是笑着颔首道:“喏。” 至于之后是不是真的来拿,还是取决于她的分寸。 只是既然已经说道了这个话题,她便顺势介绍了下身后的两人,然后对着颜水儿呈上了一封力透纸背的信笺。 颜水儿诧异地接过,放下手里的茶水,打开来看。 ‘松弛有度’四个风骨遒劲的大字跃然纸上。 是秦桓的笔迹。 颜水儿下意识的小脸一红。 她想到了几天前的那个夜晚。 不知是因为真的忙碌,还是因为酒醒后对于那晚的表现有些不好意思。 即便年后的这段时间朝廷已经封笔,但秦桓依旧鲜有在东宫露面的时候。 颜水儿也因为忙着商铺的事,除了固定时间去文华殿画京都地图外,其余时间都在水榭和灼华两点一线地跑。 只是每一次她去画图的时候,都再没恰好碰到秦桓也在案前了。 第一天她还会失落,可第二天的时候,她就收到了一封专门写给她的信。 ‘水儿亲启’——信封上这样写到。 第118章 如果喜欢星空,那你一定见过宇宙 秦桓要带她去的,是钦天监的观星天文台。 这是颜水儿所没能想到的。 所以当她气喘吁吁地拽着秦桓的手,爬上天文台的顶端的时候,不知是该感叹这种‘手可摘星辰’的美丽,还是该感慨这古代难得一见的高建筑。 “怎么想起带我来这儿了?” 颜水儿微仰着头,脚底打着旋,左右打量着周围。 各式各样的星辰分布图,观星器具,天体勘测的数据……都是她难得一见却很感兴趣的东西。 秦桓眼带笑意地看着她左看右看,挥挥手让她身后想上来侍候的宫人下去,自己开始摆弄高台上最大的观星仪器。 他的眼眸对着窥管,修长的手指在漆黑的铁器上微微调试着,因而说出来的话都显得有些闷闷的。 他只问道:“喜欢吗?” 颜水儿笑眯了眼:“喜欢。” 关于星空的东西,她似乎都很喜欢,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秦桓眉眼温柔:“喜欢就好。” 他起身,侧过去,回头对她招手。 “过来。” 颜水儿乖乖过去:“嗯?” 在秦桓的帮助下,她的双手准确地握住了窥管的管筒,仰望着星穹的方向。 “哇~” 颜水儿感叹出声。 倒不是因为里面的场景有多震撼,她从前也去过天文馆,真正用天文望远镜看过那片神秘的星空。 可正是因为看过了当初的望远镜,所以才能更知道,在生产力如此不发达的古代,能看到这种程度的星空是真的不容易。 “杂考星历,以机衡求极星……然后知天极不动处,远极星犹三度有余。”* 秦桓在一旁,低沉而耐心地给她介绍着周围的一切。 “荧惑,弧矢,天枢,玉衡,瑶光,参宿,贪狼,破军……” 他一个一个地给她指过去,每指到一个就会说出一个相关的浪漫故事,在点点趣事中慢慢告知她关于这些星星背后的故事。 颜水儿原本是在看星辰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慢慢地就看向了秦桓。 他仰望着星穹,眼中倒映着璀璨星河,漂亮的薄唇中缓慢吐露出关于宇宙星河的秘密。 他就像是在做她小时候梦想做过的事。 渐渐地,她眼神里露出了一缕崇拜,眼底似乎有光在汇聚。 秦桓讲的嗓子有些干涸,他回过头,见颜水儿在盯着自己,眼底有一丝无奈。 他问:“你看我作甚?” 颜水儿语气恍惚,脸颊泛红,感觉有些轻飘飘又沉甸甸的快乐。 “因为我感觉,好像只要我一伸手,就能穿过漫天月华,够着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是直直的看着秦桓的。 秦桓被她看得一愣,而后耳朵一红,轻咳一声。 “还看不看了?” 颜水儿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也老脸一红,连忙收回视线。 “看。” 为了掩盖住空气中暧昧拉丝的氛围,她开始对着秦桓讲解自己刚才看到的星星。 她是懂一些天文知识的,但都是些很基础的,再加上此时她的心跳有些紊乱,故而说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可秦桓却听得很认真。 时不时还附和她两句,跟她认真地讨论着。 在两人的交谈中,颜水儿后知后觉地慢慢发现,其实关于这方面的知识,秦桓似乎懂得比她多很多。 哪怕她是从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而来。 但他却并没有用他的渊博的知识去打压她,而是用一种温柔的方式给予她尊重。 鼓励她去拾起很久之前的兴趣与梦想,回归一个人对于这个世界最初的好奇与探索。 颜水儿忽然觉得,在这一刻,秦桓和那漫天的星辰重叠在了一起,都有一种能让她心脏砰 砰跳动的本能。 神秘,璀璨,危险而又深邃,令人着迷。 一如那遥远的亿万光年之外的星河。 如果你喜欢星空,那你一定见过宇宙。** “啪。” 秦桓轻轻用手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颜水儿吃痛地捂住头,眸子水润润的,夸张地控诉着他:“你敲我干嘛呀!” 秦桓以绝对的身高低头睨了她一眼。 “我没敲你,我在敲一个自己说着说着也能走神小傻子。” 颜水儿一愣,随即干咳了一声,控诉的语气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原来是她说着说着没了声音,秦桓这才回头看她的。 她摸摸被夜风吹的通红的鼻尖,不自在的偏过头,有些羞赧的道。 “我才没走神,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这种特定的星象一般都具有不确定性,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今天带我来一定能看到?” 第119章 小巫祝 颜水儿抱着自己的水晶球,与秦桓一起离开了窥管附近,转而去到了空旷的露天观星台。 这里虽然没有专业的观星设备,但是却是能用肉眼看到星星最好的地方。 高耸的楼台,露天的穹顶,入夜后的晚风。 颜水儿眯起眸子,只觉得今天的风吹得格外舒服,天上的星空也格外的闪亮。 她的心情很好。 她看着秦桓的心情也很好。 两人静默地坐在那里,一时间谁都舍不得先说离开。 颜水儿轻声问:“可以问问,这几天你去了哪里吗?” 秦桓亦是轻声回答:“苏玉泽传来的消息,说是有了那南疆巫女的消息。” 颜水儿还反应了一下,“是……颜宵月的母亲?” “嗯。”秦桓点头。 “那,追查到了吗?”颜水儿这话问得迟疑。 因为若是真的追查到了,秦桓也不至于几天几夜没合眼,回来后还满身疲惫。 秦桓叹息一声:“消息是真的,但是在追查的路上,有三路人在阻挠。” “三路人?”这么多? 颜水儿诧异。 “嗯。”秦桓道。 颜水儿没再多问,但秦桓却像是忽然跟她打开了心扉。 “其实我追查她,并不只是为了身上的蛊虫。” 他偏过头,看着她的眼眸问:“你还记得我们在花园中偶遇的那一个晚上吗?” 颜水儿被他问得一怔,“记得,怎么了吗?” 秦桓回过头,沉吟了半晌,似是在思考该如何措辞。 “那晚,我又做了一个噩梦,一个……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在做的梦。” 颜水儿一愣,而后面容认真了不少。 或许是秦桓的声音太过低沉而沙哑,她少有地主动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大手,想给予他一点安慰。 可他的手似乎一直都非常温暖而炽热,颜水儿冰凉的小手放了进去就被大手牢牢握住。 一时间,竟也说不清到底是她在安慰他,还是他在温暖她。 漫天星辰闪烁,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一道低醇的嗓音在夜空中缓缓流淌。 “小的时候,我经常被囚禁在宫殿的小房间里。 那里狭小而逼仄,很黑,也很暗,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夜晚降临时,天空中的星辰与月光才能隐约中投射出来。 所以,每次我被关起来的时候,就会喜欢一个人不睡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星星。” 颜水儿被这个开头震惊到了。 秦桓是谁? 他是大雍的太子啊。 是先皇后所生的唯一的嫡子,是那个从出生起就被册封为一国储君的人。 又怎么会在小的时候被人给囚禁起来? 而且看样子,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次数多到小小的秦桓都习以为常。 她第一反应是不是有恶奴犯上,欺负年幼的他不会告状。 可是秦桓平静的神情却告诉了她,不是的。 她的嘴唇微张,想问那他的父皇呢?母后呢?甚至太后?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发现他正遭受的苦难吗? 可直觉让她将满肚子的疑惑咽了回去,继续听他讲。 秦桓也在抬头看星星。 他的面容是平静的,语气也是平静的,即便在说的是自己曾经的故事,是直至今日都还在困扰他的噩梦。 “又一次,我被关了起来。 我以为那次会被关很久,所以我直接走到了经常坐着看星星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星夜的到来。 但是那一晚,突然燃起了火来。” “熊熊烈火越烧越旺,大火瞬间蔓延,梁柱瘫倒了下来,帷幕霎时便化为了灰烬…… 满目的炽热几乎像是要灼烧一切,毁灭一切。 我哭着叫母后,叫父皇,可是……都没 有用。” 秦桓的眼眸危险而深沉,带着锐利的灼烧和些许的锋芒,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弱小又无能为力的夜晚。 浓烟吞没了他的呼吸,大火几乎要灼烧到他的发丝,可是仍旧没有人来救他。 疼爱他的母后不在了,父皇与祖母也听不到他的呼救,没有人回应他,没也没有人来救他。 他顶着变得黑灰的小脸,无数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逃出去。 可是一次又一次,弱小而稚嫩的他都被堵在了生路之后,眼看着光芒黯淡直至熄灭。 绝望在一瞬间灌满他的全身,他现在都记得那时候小小的自己就连牙齿都在打颤。 白嫩的胳膊与双腿软绵而无力,就像是被浸透在了世上最寒冷的冰雪里,外表却感受着地火与岩浆的炙烤。 ——火焰已经快要灼烧到他身上来了,他是真的快要死去了。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认命的这一刻,他的祈求终于得到了回应。 那是一个小小的巫祝,穿着与宫廷华服格格不入的祭祀红裙,与周围冲天的火光几乎要交融在一起。 她用稚嫩的小手捧来一盆又一盆的清水,企图浇灭这熊熊烈火。 他努力向窗户靠近,点点清水溅在漆黑的枯木上,落到他的脸上,冰与火的交织让他仿佛在炼狱中有了一个安详的美梦。 他看到她白嫩的小脸被焦土熏黑,明艳的红裙亦被灼烧破碎,耳垂后的那一颗红痣像是被这场大火赋予了生命,带着炽热的温度…… 可那双坚毅的眸子却依旧明亮,像是这世间最难熄灭的烈火,一直燃进他的心里。 他忽然不再恐惧,也不再绝望。 “来人啊——!” “救命啊——!!” “走水啦——!!!” 她声嘶力竭的用稚嫩的声线嘶哑的尖叫着,呼喊着,奔跑着,将他从绝望的深渊中拯救回了这荒芜的人世间。 她喊完,趴在破败却被锁死的窗户外,努力而认真的大声道。 “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有人能救你出来了!!” “我会救你出来的,你别怕!!” 一声又一声,她努力的安慰着他的情绪,而后又跑向不远处开始大声的重复呼叫。 火焰蔓延的非常快,就在小女孩儿离开后不久,这扇唯一还没烧到的窗户也被大火吞噬。 在满目橙黄的火焰中,他似乎终于听见了人群惊慌而喧哗的吵闹声。 他们的呼唤都得到了回应。 ‘嘭’的一声,他倒下了。 在眼前失去光亮,视野变得一片漆黑之前,他脑海里最后留存的意识这样告诉着自己,企图让自己不要遗忘。 ——她回应了他,也拯救了他。 第120章 大雍朝唯一的异姓王 颜水儿回到水榭时已经很晚了。 她神思不属的洗漱后穿着寝衣睡下,脑海中却还是秦桓在观星台上说的话。 关于那场大火,那个梦,和那一位红衣小女孩。 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词者为祝。 而那个小女孩儿,是一个巫祝。 巫族的巫祝。 她的手从被褥中伸出,下意识地摸着右耳后的那颗小小的红痣。 从前她对它的存在一直都是习以为常的,因为从小到大,自她有意识以来,她就发现了自己耳后有着这么一个小小的红痣。 哪怕她穿越后,偶然发现原身也有这颗红痣,也想过是不是巧合。 可今晚听到这个关于噩梦的故事后,她只觉得这颗红痣灼热的滚烫,好似无时无刻不在火焰中灼烧一般,微微刺痛又难耐。 这颗红痣,她有,原主有,现在就连梦里的那个小女孩儿都有。 这一切,难道还只是巧合吗? 秦桓望着她的眼神很是复杂,他灼热的视线掠过她的耳后处,复又落在她的眼眸里。 他问:“你……有想起些什么吗?” 颜水儿甚至还鲜明地记得,当她摇头的时候,秦桓眼里一瞬而过的黯淡和失落,令她刺目。 就像万千星辰在缓缓熄灭……哪怕只有一瞬。 颜水儿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胸口憋闷的,有些烦躁,也有些难受。 她起身下床,走到窗户前,将窗口打开。 夜风习习,冷风从她的发丝中穿过,带来阵阵凉意,她抬头望着天空又变得遥远的星辰,热意终于渐渐消退。 她久违地打开了很久都没再看的系统面板,看了看上面的各项任务进程。 【太子攻略进程:60%】 【驱逐非法入侵者进程:40%】 颜水儿没有想到,不过短短时日,秦桓的攻略值已经从0%飙升到了60%。 那样一个看似平和实际内心孤高的一个人,绝不会轻易托付于他人信任,却给了她这样的例外。 她的心忽然有些慌。 因为她想到了最开始系统让她来到这里的原因。 ——拯救英年早逝的帝王星太子秦桓。 这个人,会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里死去。 一想到这,颜水儿的心就闷闷地难受,好像在被一把生锈了的钝刀一下又一下的刮擦过心尖,啁哳难忍。 可最大的问题是,她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又是因何而死的。 是身上的噬心蛊? 还是贵妃的阴谋陷害? 亦或是二者都有,甚至还有什么别的她所不知道的暗潮汹涌? 颜水儿深吸一口气。 看来自己做得还不够多。 她还需要更努力地了解他,了解他的过去,了解他的现在,尽可能地多留在他身边。 即便她真的想不通,以秦桓那样的手段和智谋,究竟是怎样的环境下,才能让他在最好的年纪里遗憾又无奈地死去。 因为他是一个负责且有担当的人。 他的身上早已背负太多人的生命和期许,他不敢死,也不能死。 哪怕还剩一口气,他也会咬牙坚持住,努力存活下去。 事到如今,她帮他,早已不再是简单的任务关系了,如果她没猜错,她曾经彻彻底底地重新读档了一回。 究竟是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她直觉与自己复杂的身世脱不了关系。 哪怕到现在,她对于自己的身世都知之甚少。 倘若她真的并非颜澜漪,那真正的颜澜漪又去了哪里? 她又为什么会以颜澜漪的身份出现在贵妃的宫中?她将那把匕首带进宫究竟有什么目的? 很多悬而未决的东西乍一看去都不重要,可是当它们汇聚在一起时,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谜团,让人心底发凉。 所以当御笔解封,回京的地方官员们开始陆陆续续走动关系时,颜水儿趁机提出要回一趟武安侯府。 “你要回武安侯府?”秦桓听到这话有些诧异。 “是。”颜水儿正襟危坐,满脸认真,“这段时间我仔细思考过当初的那件事。 颜宵月本身并没有资历和能力与婉柔公主她们合作,婉柔公主真正合作的对象,其实是武安侯。” 但是当初他们被凉平公主和七皇子的出现给吸引了注意,而后便是除夕,便没管这躲在阴影背后的虫子。 可如今,他们正好可以以此为借口探一下武安侯府的虚实。 关于武安侯府的野心,还有他与贵妃的联系。 是的,这才是颜水儿更关注的重点。 昨晚辗转反侧中,她突然想到了一个细节——当初瞒着宫中将她送进贵妃宫里的人,就是武安侯。 只是在这之中,贵妃的光芒和仇恨值太过瞩目,以至于很容易便让人忽略掉她身边和背后的人。 可当她尝试梳理关于她身世的一团乱麻时,她发现其实很多事都与武安侯有关。 不论是被送去寺庙庄园的颜澜漪,还是送进贵妃宫里的颜水儿,亦或是在太子东宫的颜宵月,甚至是颜宵月那个巫族的母亲,都与他有关。 更不要说当年讳莫如深的大清洗,让整个武安侯府一度成为整个京都最为厌恶的存在。 而那时,正是武安侯颜博文掌管着武安侯府。 不,不对,当时的武安侯府还不是侯府,它是武安王府。 而颜博文的父亲,曾是大雍朝唯一的异姓王——武安王。 颜水儿此时都还记得当时自己睡不着,半夜爬起来再次翻看史记发现的这件事时的震惊。 曾经戎马半生,一次又一次将外敌抵御在关外的老将军,在被敕封为王侯后,终于闭上双眼,将这沉甸甸的王府交予到唯一的嫡子身上。 却不成想没过几年,他这唯一的嫡子,便让那个曾经被视为大雍荣耀的武安王府,堕落成了如今面目全非的模样。 令人唏嘘。 她望向秦桓的双眼,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 “便是我不说,殿下难道就不打算拜访武安侯了吗?” 不然为何在事发后一直将颜宵月圈禁,既不处罚也不释放,就这么养在那里。 最开始见面的时候秦桓就说过,东宫不养闲人。 既然不是闲人,那必定留有用处,除了以此为借口试探武安侯府,颜水儿想不到别的用处了。 她的眸子带着认真,一一分析着自己代替他去武安侯府的益处。 “武安侯府如今在京中的地位过于特殊,你以太子的身份拜访难免不便。 但我不同,一来我并没有你这般受人瞩目,便是有人关注,也大多是以女子的角度审视。 二来如今只要是稍微有心的人都能打听出来,‘我’曾是武安侯府的嫡小姐。 即便真被人查到了,她们也会以为是我与颜宵月之间的矛盾,冲动之下回到武安侯府质问父亲乃是情理之中。 哪怕我在武安侯府大闹一场,便是看在东宫和贵妃的面上,知道的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很多事都可以掩藏在这冲动之下。 毕竟这世上轻视女子之人,不胜枚举。 第121章 你再看,他此时也无法回来 望着颜水儿一本正经地跟自己一一分析着利弊的样子,秦桓眉宇舒展,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许是感受到了她内心的焦虑,他挥挥手,让魏正等人出去。 然后拉住了颜水儿的手,一个巧劲,将人带到了自己面前,挑眉道。 “孤有说不允吗?” 颜水儿义正言辞的气场顿时歇了一半。 她轻轻瞪了秦桓一眼,水灵灵的眸子里写满了‘说正事呢,你正经点’这几个大字。 秦桓好脾气的点头,但是握着的手纹丝不动,甚至还更紧了。 宽大温暖的手掌牢牢地包裹住柔弱无骨的小手,细细地摩挲着。 他似乎很喜欢玩她的手,明明他的手更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颜水儿悄咪咪用余光看了他一眼,红着脸,心中忍不住吐槽道。 然后在秦桓催促的眼神中,思索了下他刚才的问题。 半晌,有些气弱,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 “好像没有。” 心中却下意识一松,似乎没有昨晚那么焦灼了。 秦桓将一切不动声色地尽收眼底,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渐渐化为真实。 他直接道:“我让卫黎陪你去。” 颜水儿连忙拒绝:“不用,还是让卫统领跟着你吧,方统领已经被你派出去了,若是身边只跟着魏大监一人……” 颜水儿在秦桓似笑非笑的眼神中越来越小声,最后拒绝的话戛然而止,但还是忍不住低着头,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我只是听说冉将军府守卫十分严密,万一发生了点什么……” 你身边只有魏正一人,岂不是危险? 秦桓神色淡淡,却带着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矜贵与傲然。 “便是只有孤一人,冉府也休想伤孤分毫。” 他复又望向她,眼中淡淡的神色化为点点笑意。 “况且孤到底还是东宫太子,大雍储君,只是去冉府赴宴罢了,你当是去闯什么龙潭虎穴吗?” 颜水儿小声嘀咕:“谁知道是不是什么鸿门宴。” “什么?”秦桓疑惑。 鸿门宴,那是什么宴? “没什么。”颜水儿摇头,但她还是不放心。 她知道秦桓这一去,一定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借着群臣回京之宴这样复杂的局面,将水搅浑。 如有机会,甚至会主动制造混乱,寻找冉将军与贵妃牵扯密谋的证据。 毕竟犯罪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犯过一次罪的人,感受过那种贪欲被满足的膨胀感,就再也放不下了。 冉将军作为贵妃身后最坚实的护盾和宫外最强势的爪牙,早已权势滔天,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犯错。 而即将南下的秦桓,此时需要一些令贵妃忌惮的罪证和筹码,以此吸引各方的注意力。 所以她思索了一下,提出了个折中的方案。 “那就让宿朝跟着我吧。”她的眼中带着不可辩驳的严肃,“冉府并非什么龙潭虎穴,武安侯府更不是。” “我有自保之力,也盼望殿下能更加珍重自己。” 或许是颜水儿眼中的郑重太过坚决与沉重,让原本唇角带笑的秦桓都忍不住微微一怔。 那埋藏在心内深处无人触碰的黑暗,忽然像是被一只温柔的小手撩拨了一下。 黑水翻涌,潮水澎湃。 他沉默半晌,轻‘嗯’了一声,尾音低低的,带着点下沉的意味。 “好。” 他这般保证道,眼中也是少有的郑重。 屋外魏正的催促声传来,秦桓起身,伸出大手轻轻揉了揉颜水儿的头顶。 阳光刺破光晕照耀进屋内,投射出五彩斑斓的霞光,落在两人的身侧,显示出唯美的轮廓与画面。 他轻笑一声,转身洒拓离去。 颜水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 头顶,柔顺的发丝似乎有些凌乱,但大手残留下来的余温令她不禁心中又泛起阵阵涟漪。 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微微发呆了几瞬,颜水儿深吸一口气,准备出门叫含春带她去颜宵月关押的地方。 他们之前分析的情况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能趁着御笔刚刚解封,群臣走动的时分走一趟武安侯府而不被人注意,那自是最好的情形。 可惜天不遂人愿。 别说不被人注意到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乔装出宫。 “贵妃娘娘传召?”颜水儿皱着眉,看着眼前这好几人的阵仗,心中微沉。 而隐隐形成压迫之势的为首之人,还是她的老熟人——邬仇。 邬仇站在所有宫人的中心,一双阴鸷的吊三角眼死死地盯着她。 “正是,承徽娘娘,请吧。” “你也知本宫是太子亲封的承徽,岂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的?!” “说吧,究竟所谓何事?” 她面容镇静,心中各种不好的猜测乱飞,余光情不自禁地瞄向文华殿殿门外。 邬仇看着她的眼神,冷笑一声。 “娘娘不用看了,太子殿下早已出宫,想必此时已与将军大人把酒言欢,您再看他也是无法在此时回来的。” “至于何事……”他阴冷地看了颜水儿一眼,“您去了就知晓了。” 颜水儿心中咯噔一声,却面色严厉地斥责道。 “放肆,即便是贵妃娘娘传召,本宫也应该派人去与太子妃娘娘禀报一声,岂容你这般无礼!” 邬仇老神在在,再一次堵住了她的退路。 “正好,太子妃娘娘如今也在昭阳殿,您无需再去禀报。” “如此,承徽娘娘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颜水儿一噎,一时间还真想不出什么借口了。 见她如此,邬仇冷哼一声。 “既如此,那就劳烦娘娘跟着奴才走吧,若是再拖延下去,令贵妃娘娘久等……”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其中威胁的意味十分浓郁。 邬仇咧开干枯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在一个众人都看不到的巧妙角度下,他缓缓抬起头,阴鸷的三角眼牢牢地锁定着他。 乌紫的嘴唇无声地吐露出了几个字。 不、去,扒了你的皮。 唯一见到此的颜水儿瞳孔骤然一缩,心脏骤停。 第123章 小产 “是太后娘娘。”颜水儿平静道。 殿中所有人霎时一静。 就连原本漫不经心的冉贵妃也蓦地一顿,放下了一直在摆弄的手指丹蔻。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冉贵妃收起散漫,眼中的威仪霎时间全向她涌来,一种来自上位者的俯视与压制汹涌澎湃地将她包围。 哪怕贵妃并未走到她身边,可她仍觉得在,这一刻贵妃无处不在。 “妾身知晓。” 颜水儿沉着气,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除夕夜宴当晚,太后娘娘宣妾身觐见,临走时太后娘娘便赏了妾身许多东西,这衣料便是其中之一。” “妾身原是出自昭阳殿,身无长物,能拿来当做贺仪之物的,便是各位娘娘们的赏赐。 故而从除夕夜宴回来后,妾身便将这些赏赐匀出,遣宫人给每宫送去一份,以期盼东宫的各位姐妹都能被太后娘娘的佛气福泽。 当时太子身边的含春姑姑和傅良媛都在,她们应该可以为妾身作证。” 说到这,她看向恨不得吃了她的姜翎儿,语调平缓,却饱含深意。 “试问,若妾身真是最罪魁祸首,又如何有时间有精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衣料上浸满堕胎之物?” 姜翎儿不信,含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即便咬着牙,也要虚弱地反驳道:“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这个……啊!!” 她下意识地想直起身,却不想撕裂了伤口处,一时间疼得浑身冷汗。 而正扶着她的那位削瘦的夫人连忙慌乱地照顾起来,期间还不满地看了眼颜水儿,似是埋怨她如何要这样刺激一个刚刚失了自己孩子的母亲。 颜水儿面无表情,就当看不见。 贵妃静默地看了她半晌,笑了,眼底跳跃着兴味的光芒。 “那依你之见,又是谁在陷害你呢?” 颜水儿睫毛轻眨:“妾身不知,但妾身相信,贵妃娘娘您明察秋毫,定能还妾身一个清白。” 冉贵妃眉毛一挑:“本宫派人去查了,你送出去的那些贺仪里,可就只有姜承徽的衣料被涂上了这等堕胎之物。 如此,你还要说不知吗?” 若是只有她送给姜翎儿的贺礼里被做了手脚,那就是有人在明晃晃地针对她。 而此人也一定早早的就知晓了姜翎儿已经怀孕了的消息。 姜翎儿作为东宫的妃嫔,平日里除了来贵妃的昭阳殿勤快了些,大多时候都是呆在自己宫殿里。 而同时对她和姜翎儿的行踪都熟悉并掌握的人,并没有多少。 颜水儿在一瞬间思索了不少,再抬头时,望着上首的两人,眼神仍旧平静,并未被冉贵妃刺激地开始指责怀疑他人。 既然她没有时间做手脚,那他人大概率也是没有的。 所以唯一概率大的可能性,大约就是她送出去的衣料被人掉了包。 但没有证据的事,她绝不会鲁莽地乱说。 “妾身确实不知。”颜水儿再次回答道。 而答案依旧与刚刚的回答一模一样。 一直站在贵妃身后几乎像个雕塑一样的冉孤菱,此时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她轻轻地看了眼跪在下手却仍旧背脊挺立的颜水儿,沉默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又回到了方才的状态。 冉贵妃看了她几眼,眼底的兴味散去了几许,像是没了趣意。 “行吧,那你就先退下吧。” “喏。”颜水儿恭敬应道,心中松了一口气,终于从地上起来,准备离开。 谁知听到最后竟然是这个结果,姜翎儿简直不可置信。 她甚至不顾医女和那削瘦夫人的阻拦,再次艰难地撑起了自己虚弱的身体。 鲜红的血液在她身后渗出,伤口开始二次撕裂,她疼得几乎面色发白。 但她还是 质问冉贵妃:“娘娘,难道这就算了吗?!” “殿下膝下唯一的皇嗣,大雍第一个皇长孙就这样没了,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姜翎儿难以接受这个答案。 听到质疑,冉贵妃面色不悦地回头:“怎么,你对本宫的判决有所不满?” 不满?她当然有不满,她有一肚子的不满! 她以为颜水儿被召来后就应该被乱棍打死,哪怕再不济,也应该将她鞭笞后发配至永巷,可谁承想她竟然就这般完好无损地退下了。 这口气,她要如何咽得下?! 姜翎儿想大声吼叫,想歇斯底里,但贵妃这一眼看得她浑身一抖,被仇恨冲昏了的头脑终于稍微清醒了一些。 尖锐的牙齿咬破唇角,姜翎儿耗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心底叫喊的冲动。 她白着脸,低下头,颤抖着,咬着后槽牙道:“妾、身、不、敢。” 见姜翎儿这样,她身边的那位削瘦的夫人扶着她,也想鼓起勇气帮她说些什么。 但当那夫人回头望向冉贵妃时,发现冉贵妃直接将她当做空气一般侧过了脸庞。 削瘦的夫人也下意识的咬住了嘴唇,瑟缩了一下,便什么也不敢说了。 她看到了贵妃眼角的那一抹轻蔑,令她难受至极。 安安静静等候在那儿的颜水儿见两人偃旗息鼓,就准备再次退下。 谁知白着脸、低下头的姜翎儿倔强的抬起哭的通红的小脸,执拗的要求贵妃给一个答案。 她在周围的宫人和削瘦夫人的搀扶下,艰难的从榻上坐起来,下榻,刚站直便双脚一软,就这么倒了下去。 五体投地的姿势一点也不好看,还很狼狈,甚至带动着伤口涌出了更多的血。 就连身边的医女都满脸为难的看着她了,但姜翎儿仍旧颤抖的缓慢爬起来,以一个不慎雅观的姿势匍匐在地,恳求着那高高在上的娘娘。 “妾身不敢……求娘娘做主。” 她不敢有不满,但她仍然不服这个结果。 她要为她还未出世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在地上,鲜血弥漫甚至弄脏了周围洁白的锦缎,但姜翎儿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甚至提到了自己从前嫉妒到发疯的长姐——姜又琴,如今冉将军的继妻,冉贵妃的嫂子。 只为了求贵妃看在冉将军、看在她嫡姐为冉将军诞下的唯一一个嫡子的份上,为她,为她的孩子做主。 “嘭。” 她重重的在冰凉的地上磕了一个头,向着贵妃的方向。 好似贵妃若是不答应,她便会长跪不起。 周围看着这一切的宫妃与夫人们,眼神终于有了动摇。 第124章 谁的孩子 周围的宫妃与夫人们会动摇,但不代表冉贵妃会动摇。 甚至就连坐在一旁的削瘦夫人都不禁站了起来,控制不住的拿锦帕拭泪。 但冉贵妃眸子里的底色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冷漠与漠不关心。 她不在乎姜翎儿是不是长跪不起,也不在乎她是不是刚刚小产了身体还正虚弱。 甚至她也不在乎嫂子姜氏和她生下来的儿子。 即便冉将军对这个老来子疼若至宝。 只因为在众人眼中依靠着冉将军的她,其实才是这段关系中的掌控者。 权倾朝野的大将军? 呵,不过是比邬仇更好用一点的奴才罢了。 甚至有的时候,他甚至没有邬仇好用。 因为邬仇就是一只恶犬,这些年为她做尽爪牙,在宫中得罪的人不知几凡,若是离了她的庇佑,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冉将军是外戚,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所以他一定会有私心。 而私心,会逐渐滋长出野心。 这是一把不稳定的刀,可再不稳定,那也是她手里的刀。 若非握刀人是她,也就只是一块废铁罢了。 所以,哪怕姜翎儿什么也不顾的豁出去了,不要自己的身体,不要自己的脸面和尊严,甚至接着周围人的存在威逼贵妃给她一个交代,可冉贵妃依旧满不在乎。 她只是垂了垂那双风情万种的眸子,施恩般的看了眼匍匐于地的、狼狈的姜翎儿一眼,淡淡道。 “只是一块未出世的血肉,还当不得大雍皇长孙的名号。” 跪在地上的姜翎儿一愣,只觉得浑身一冷,好似跪在了冰天雪地的冰原之上。 她睁着泪眼朦胧的双眼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女人,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绝情。 明明,明明…… “贵妃娘娘,妾身有一问,还望娘娘容禀。”一直安静的待在一旁的颜水儿忽然开口道。 冉贵妃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终于带了点诧异,但也只是一瞬。 “说。” 颜水儿看向姜翎儿身边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医女,问道。 “敢问姜承徽这胎滑落时月份已经多大了?” 医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颜水儿叫的是自己,忙上前几步,弓着身,小声回答道。 “回承徽娘娘,姜承徽这胎滑落时……” 说到这医女似有所感,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红着眼,死死看着她的姜翎儿,忽而浑身一抖,连忙收回自己的视线。 她忐忑着,却仍是老老实实回答道:“已是三月有余。” 她明白,即便自己能模糊过去,可宫中那么多的太医和医女,并非只有她一人能诊断得出这月份。 但凡其他人与她今日说的有出入,她都死无葬身之地。 更别说这件事事关皇嗣,事后肯定会经手太医院,她绝不会因为姜翎儿的一个眼神就头昏的为她打掩护。 哪怕她根本想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需要打掩护。 颜水儿老神在在的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她继续问道:“敢问娘娘,三月前内府司记录的东宫档案中,可有姜承徽奉诏侍寝的记录?” 贵妃没想到颜水儿会问这个,眼中再次兴致盎然起来。 “你谁说……姜翎儿这胎,并非太子血脉?” 质疑姜翎儿偷人,这和当众说太子被人戴了绿帽有什么区别?! 一时间,周围众人哗然。 她们看颜水儿的眼神都变了。 但颜水儿低着头,却并未有什么神情变化。 若是平常,即便她心中怀疑,也肯定不会当众点出这件事来。 但一来秦桓早就和她说过,为了降低某些人的戒心并分散一些人的注意力,在即将南下之前,他会主动做出一切荒唐的事来。 就像是当初他装醉,将计就计在 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收入东宫一样。 但颜水儿觉得,与其自污,还不如被动的‘遭受背叛’。 尤其是这‘背叛’还关乎男女之间的桃色故事时,它吸引人眼球的力度,绝对比他自己自污的力度要强。 毕竟八卦、看热闹是人骨子里的天性,大多数人都很难避免。 二来嘛…… 颜水儿抬起双眸,看着不远处原本还是满目怨恨与泪痕的姜翎儿。 此时苍白着脸,僵硬在原地,全身紧绷得几乎像是一块石头而不自知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三月前的内府司记录的东宫档案中有没有姜承徽这件事,她根本不知道。 就连内府司有这个档案这件事,她都是在最初假装被盛宠的那几天,偶然见到含春和内府司的宫人报备时才知道的。 她之所以会去质疑,是因为她相信秦桓,也相信李太医。 如果仍旧保留元阳的秦桓根本就没有碰过姜翎儿,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是哪儿来的呢? 只能是别的男人的。 可看姜翎儿那般信誓旦旦肚子里的孩子是皇族子孙,再加上后宫妃子几乎不怎么出宫,这个男人大概率也只会是宫中之人。 但有贵妃在,这个人一定不会是肃帝。 所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能让姜翎儿这般有些傲气的宫妃,心甘情愿出轨的,身份一定不凡。 综合以上条件,这个男人很有可能就是宫中已经成年了的皇子们。 如此,怀疑目标锁定,瞬间便只剩寥寥几人。 颜水儿看着终于不再固执地抓着她不放的姜翎儿,心中暗暗叹息。 她实在不明白,做出这种事的姜翎儿,怎么还有胆子在孩子掉了后将事情闹大到如此程度的。 怎么就会觉得她表现得惨一点,冉贵妃这样心性与手段的人,就会站在她身后为她做主呢? 等等。 颜水儿的思绪蓦地一顿。 颜水儿的视线掠过那高首上的华贵女子。 是啊,为什么呢? 那当然是姜翎儿笃信,贵妃会与她一样,对这个孩子另眼相待,会因为孩子的意外小产而雷霆震怒。 因为这个孩子,是七皇子秦涿的。 颜水儿终于放松了身体,心中长舒一口气。 只是心中仍忍不住暗暗叹息。 可事实是,所有人都没猜对贵妃的反应。 即便这个孩子是七皇子秦涿的,贵妃的眼中也只有泰然自若的冷漠。 仿佛七皇子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姜翎儿肚子里的,也不是她未曾出世便夭折了的亲孙子。 她不在乎。 “血口喷人,血口喷人……”在颜水儿思绪翻飞时,姜翎儿已经僵硬着解释了许多。 她不顾上身旁削瘦夫人震惊的眼神,也顾不上周围人若有似无的打量神情。 她只是齿冷的打着颤,努力一字一句地往外蹦,企图让自己的话语更可信一些。 “……那一晚,殿下旧疾复发……妾身前去照料……” “……情迷意乱间……便有了这个孩子……” “虽未报备内府司,可当时守在殿外的宫人们,都曾见到妾身衣衫不整地从殿下的寝宫中出来……” 忽而,一声冰冷而低沉的嗓音从殿外传来,截断了姜翎儿僵持的解释。 明明是异常平静的话语,却带着令所有人都胆寒的气息。 “那你来告诉孤,究竟是怎样的意乱情迷,让孤这个当事人都不曾知晓?嗯?” 所有人蓦地回头,惊呼道。 “太子殿下!” 第125章 拙劣的替身 “殿、殿下……” 如果说方才姜翎儿还能强撑着,那现在她几乎是瘫软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秦桓身带寒霜,大步流星地走进殿内。 身后跟着魏正与方河,猎猎的披风在身后摇曳,刀削般的轮廓虽英俊得令人着迷,可那双冷硬的眸子却让他好似煞神般无人敢近。 颜水儿也诧异地回眸。 太子不是去冉将军府邸赴宴了吗,怎么……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对上,身影交错间,秦桓冷了一路的眸子终于又有了点点余温。 他伸出大手,当着众人的面将颜水儿的柔弱无骨的小手握住,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高大的身形便站在了她身前,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颜水儿望着眼前的身影,垂首,复又看向两人交握的双手,眨眨眼,嘴角泛起一个甜甜的微笑,乖巧地跟在秦桓的身后。 嘿嘿。 这种靠山来了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秦桓对着贵妃微微颔首,行了个礼。 贵妃是最早一批回过神的,所以她回了一个笑,起身,半受了太子这个礼,然后让太子在左上首落座。 秦桓神色淡漠,衣袍轻飞,便带着颜水儿在座位上落座。 冉贵妃看着两人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片刻后,她笑着道:“来人,还不给太子上茶。” 颜水儿发现贵妃说了话后,一向响应最积极、只要是贵妃所说的大多都会亲力亲为的邬仇这次却丝毫未动。 不过少顷,配殿旁的耳房里,出来了一个端着茶盏的宫婢。 大大的茶托上只端着一杯茶。 颜水儿双眸微微眯起。 她感受到了违和感和一丝微妙的熟悉。 顷刻间,宫婢袅娜着腰身走到秦桓面前,她没有选择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桌上,而是双手高举茶托,声音娇柔道。 “殿下请用茶。” 秦桓亦是双眼微眯。 他瞥了眼高座上笑得玩味的冉贵妃,不过瞬息又收回了目光。 “放着吧。” 他的声音淡漠而冷凝,仿佛庙堂上不可亵玩的九乘之君。 “喏。” 宫婢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被秦桓这模样弄得脸色越发羞涩。 她刻意露出白皙的手腕,将茶盏端起来,慢慢地慢慢地往案桌上放…… 秦桓眉头微蹙。 “贵妃宫里伺候的宫人手脚都是这般散漫的吗?” 他的语气里透着微微不耐,似是嫌弃眼前的娇柔美人没吃饱饭。 宫婢的手被吓得微微一抖。 冉贵妃轻笑一声,并未在意,只当秦桓是匆忙间听了消息赶回宫的火气。 她慵懒地对着那宫婢道:“还不快给殿下赔礼道歉?” 面上的羞红褪去,宫婢将茶盏放下,白着小脸,怯怯地对着秦桓请罪。 “是雨儿伺候不当,请殿下责罚。” 不过短短几个字,雨儿就已经语带哽咽。 她抬起眼,眼中盈满泪珠,却要掉不掉,只是羞愧自责和仰慕地仰望着面目冷峻的秦桓,等待着他的‘发落’。 看了半天美人的颜水儿终于恍然大悟了起来。 这衣着,这身形,还有这娇媚的嗓音,可不就是当初刚刚穿越过来时的她吗? 颜水儿失笑,贵妃特意找这么个与她身形相似的女子,带在身边侍候,究竟是想故计重施,还是只是单纯地想膈应她和太子? 亦或是……在试探些什么? 还不待她多想,秦桓就已经在身旁不带一丝感情的道。 “拉下去,杖责。” “殿下?!!” 雨儿完全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一瞬间什么矫揉造作都没有了,只是惊慌且惊恐地看着秦桓,满眼不敢置信。 秦桓不为所动,淡漠地望向冉贵妃。 冉贵妃确实也没想到秦桓会是这个态度,微怔了一瞬,而后依旧笑得端庄。 “没听到太子的吩咐吗?拉下去吧。” 雨儿瞬间吓软了身子,这下是真哭出来了。 眼泪鼻涕流了出来,原本还与颜水儿有五分相似的面容霎时间就只剩下了两分。 “娘娘……” “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颜水儿也有点诧异秦桓的态度。 以他的脾性,虽厌烦这种行为,却不像是会为此行酷刑的人。 但秦桓没有回望她,也没有要跟她解释的样子。 然而,被宽大袖子遮掩的大手,却在众人的都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颜水儿被捏得有点痒,差点笑了出来,好不容易绷住了。 心中却渐渐落定。 邬仇的手脚依旧麻利,雨儿很快就被人拖了下去,仿佛她的出现只是一个再渺小不过的小插曲,没人会放在心上。 但事实上,整个殿内的气氛却因为这一个插曲,变得更加冷凝而肃杀了。 殿内的众人越发静默如寒蝉。 但不论是贵妃还是太子,都没有让人散去遮丑的意思,反而像是要当着她们的面将这件事情弄清楚。 于是有想明白了的夫人稍稍安了下心,眼里隐隐流露出对皇室八卦的好奇。 但也有想不清的夫人,比如那位心疼姜翎儿的削瘦夫人。 她看看身边瘫软的姜翎儿,眼神复杂,又忍不住看向尖叫哀嚎的被拖下去的雨儿,眼中流露出不忍。 第126章 这孩子究竟孤的,还是孤七弟的呢 姜翎儿双手紧握住裙摆,垂着眼,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始解释。 “那日,殿下旧疾复发,照例不见外人,宫人们去凝香阁请颜小主的时候,妾身恰好在那儿……” 就这么,她徐徐讲述了一个因着担忧太子所以跟着颜宵月进入了文华殿后两人水到渠成的故事。 全程她都在刻意弱化颜宵月的存在,并将秦桓迷糊中还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描述得很清楚。 甚至话里话外还暗示众人,是治疗旧疾的汤药中涵盖了滋补元气的药物,这才让太子一时间有些冲动和情难自禁。 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当时她确实在凝香阁,也的确见到了人来请颜宵月,但文华殿的守备严密,她根本就没能成功混进去。 栽赃计划失败,但当时她害怕与那人春风一度后真的有了孩子,便一咬牙,自己扯乱了衣服。 从文华殿的方向出来后,当着众多路过的宫人的面脚步彷徨地离去,一副被狠狠蹂躏过的样子…… 当时还有宫人悄悄议论过。 所以姜翎儿虽讲得磕磕绊绊,但也并不心虚,因为确有其事,只是事实与她讲得略有一些出入罢了。 讲完后,她用一双爱慕而又悲痛的双眼若有似无地望着秦桓,好似痴痴地入了迷。 她不信,自己都这样了,太子身为男人,还会不承认不成? 但秦桓还真的不承认。 姜翎儿吃亏就吃亏在不知道秦桓具体的发病情况。 颜水儿在一旁暗暗摇头,吃瓜吃得很快乐。 如果不涉及她本人的话,其实她对这些事情还是很乐意默默听一耳朵的。 她其实也有些好奇,姜翎儿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她默默用余光瞥了眼秦桓,他亦回了她一个眼神。 颜水儿唇角一弯,看来秦桓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了。 所以此事,注定不会被轻易揭过。 “你所言当真?”他冷冷的问道,声音里没有多少起伏。 和他比起来,姜翎儿的语气就有感情多了,甚至就连面部表情都是丰富的,她满目坚毅,好似恨不得指天发誓来让太子相信自己。 “妾身所言句句属实,若是殿下和娘娘不信,问一问当日值守的宫人便是。” 她说得气愤,而后便满目泪痕地偏过头,似是被太子的质疑和不信任伤透了心。 秦桓没有跟她分辨,再一次淡淡道:“魏正。” “老奴在。”魏正笑着躬身应道。 原本还表现得自怨自艾的姜翎儿蓦地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回望过来,心却抑制不住地悬了起来。 魏正好整以暇地收起了手上的东宫起居冊,又拿出了另外一本厚厚的册子,上书‘太医院东宫案脉之太子殿下’。 烫金的大字书写其上,像是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颜水儿好奇地看着魏正,真不知道这人到底从哪儿掏出来的这么多册子,准备的真齐全。 魏正慢条斯理地翻到姜翎儿说的那日,颜水儿都能看到姜翎儿紧张的身体都在暗暗发抖而不自知了。 对姜翎儿来说,等待判决的时候最是折磨人。 而对周围的吃瓜群众来说,卡在关键剧情点也最是折磨人。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魏正翻册子的手,一页,又一页,有性急之人在一旁看着,都恨不得自己亲自上去帮他翻。 可魏正仍是不慌不忙地翻着,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终于,魏正停下了翻册子的手。 他笑着开始读起了案脉。 案脉一般都是太医院中的御医所书,所以文字难免带了些晦涩难懂的词句,众人都听不太懂。 直到最后听到‘需针灸后连续药浴三日’这句话,众人的眼前倏地一亮。 这个她们懂啊! 又是针灸又是药浴的,别管太子旧疾复发后人 是不是清醒的,能不能干那事。 就是真的能干,他也有心无力啊! 谁会在伤浑身扎满银针,泡着药浴、伤口复发的同时,还去做那档子事? 便是再风流的公子哥都没那闲情逸致,更不用说矜贵的太子殿下了。 他虽荒唐了些,却并不沉迷女色,唯一的一次例外,也就是这位颜承徽了,所以当时众人才会那般议论纷纷。 霎时间,所有贵夫人看姜翎儿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红杏出墙,混淆皇室血脉。 别管她是不是姜家人,她姐夫是不是权倾朝野的冉将军,她身后是不是站着位同副后的冉贵妃…… 她都逃不掉一死。 姜翎儿终于慌了,连牙齿都在打颤。 她不怕死,她也不怕姜家被她牵连,因为她根本不在乎那些人! 但那个人不同,但孩子不同。 她不能牵扯到那人,也决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众人眼中偷生的贱种,被人丢弃到乱葬岗! 她不允!!! 姜翎儿焦急不已,甚至不顾仪态,直接爬了过来,似是想要抱住秦桓的小腿,哭哭哀求。 “殿下,殿下!妾身肚子里的孩子是皇室血脉的!真的是皇室血脉的!! 妾身可以起誓,若有半句虚言,就让妾身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哦?皇室血脉?那这个皇室,究竟是指的孤呢,还是孤的七弟呢?” “嗯?”秦桓似笑非笑,眼神微挑,却声音冰冷,带着十足的寒意。 姜翎儿:“!!” 那一瞬间姜翎儿觉得,心如刀割,肝胆俱裂,也不过如此了。 第127章 以死明志 姜翎儿此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不能承认,哪怕是以死明志,她也绝不能承认!! 她忽然很是平静的站了起来,看着秦桓冷峻的眉眼,用一种平缓却能让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道。 “殿下,这个孩子不是七殿下的。” “这个罪名,妾身不认,姜家也不认!” 谁也没想到,铿锵有力说完这些话的姜翎儿会突然撑地爬了起来,直直地向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啊——!” “天呐——!!” 姜翎儿跌跌撞撞地冲出来,那咬牙握拳的样子,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 “嘭!” 幸运的是,血溅当场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姜翎儿被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方河给拦了下来。 姜翎儿有点懵。 因为她确实不是装模作样地要撞柱。 但别说以她现在刚刚小产后的身子,便是最健康的时候,她这自以为已经快极了的动作与速度,在习武之人的眼中都几乎与慢动作无异。 所以她刚才是真的抱着必死之心,觉得自己会死去的。 但现在,她被方河以长剑挡了回来,蓦地后退跌倒在地,忽然就没了刚才的那股勇气了。 “呼呼呼……” 她低着头,捂着狂跳不止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好似方才死里逃生。 而她的脑子里,闪过的全是与那人曾经的点点滴滴。 可她突然发现,原来这所谓的点点滴滴,也不过就那么两三幕刻骨铭心的画面。 其余的,全都是她站在人群里仰望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星星,可他从没有一次回过头,回应过她。 原来她们曾经的过往那般的少,少到她甚至需要自欺欺人的地步。 姜翎儿自嘲一笑,忽而就大哭了起来。 哭得撕心裂肺,崩溃不已。 若是她当年未曾入东宫,若是她当初嫁的人是他…… 在她的哭声下,周围的夫人们也终于长舒一口气。 但与此同时,她们也开始怀疑方才太子说的这件事的真实性。 看看姜承徽刚刚以死明志的决心,看看她现在哭得几乎快要厥过去的样子……怎么都像是被冤枉了的样子啊?!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还是说,太子为了给自己的心尖宠出气,已经糊涂到连自己的骨肉和其他女人都不在乎的地步了? 第128章 秦涿来信 出了昭阳殿后,秦桓脸上的不耐与冷峻顿时消弭,变得温柔了许多。 仿佛在殿内与冉贵妃暗藏锋芒的那个人不是他。 秦桓眼眸微垂,眼尾微微向下,嘴唇一勾,看了颜水儿一眼。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认识?” “嘿嘿。”见他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颜水儿不知怎么,心里蓦地安心了不少。 但她没有说出自己的心理变化,而是问道。 “你不是去冉将军府赴宴了吗,怎么来这儿了?” 她想了想,猜测:“是含春和你报的信?” 令她意外的是,秦桓摇了摇头。 “含春确实派了人来,但若是那时暗卫才从东宫出发,我是来不及在此时赶到的。” 更别提准备的那般周全了。 颜水儿这才微微诧异。 不是含春,那还有谁如此关心她的同时,还能及时联系上已经到了冉将军府的秦桓? 秦桓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压,说了个她从没想过的名字。 “是秦涿。” 颜水儿的疑惑脱口而出:“怎么会是他?” “嗯。”秦桓嗯了声,显然不是很想提起这个人,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封未拆封的信,递到颜水儿的面前。 颜水儿下意识地接过:“这是?” “秦涿写给你的信。” “写给我的?”颜水儿此时就像是个复读机一样,只觉得哪儿哪儿都出乎她的意料。 或许是刚刚表现得太过憨憨,这一刻她忽然福至心灵,反问道。 “所以,这就是你刚刚和姜翎儿说的,七皇子写给你的那封信?” “嗯。”秦桓在她身旁身姿笔挺地走着,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要看吗?” 颜水儿纳闷地抬头望向他:“你没看?” “没有。”秦桓老老实实摇头。 颜水儿眼睛瞪得圆圆的:“那你怎么知道那些消息的?” 秦桓轻哼一声,睨她一眼:“你当孤的暗卫是吃素的?” 颜水儿立时想起了卫黎和宿朝他们。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难怪明知道姜翎儿怀有身孕也不急呢。 “是。”秦桓干脆利落地承认,“与其挑破让贵妃换一个眼线过来,已知的姜翎儿反而是好掌控的。” 确实,以姜翎儿手段,根本逃不过秦桓的法眼。 但是…… “那倘若没有今天这场意外,你难道还真要看着姜翎儿将孩子生下来,将他认下不成?” 颜水儿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语气里的酸意,只觉得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将来,她心里就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秦桓何其敏锐,听出来了其中意味的他唇角微扬,眼尾上挑。 “怎会。”他否认道,“但从一开始,贵妃就没打算让这个孩子平安的生下来。” 颜水儿怅惘微怔,一个鲜活的小生命,竟自降临之时,便注定了结局。 她微微思索后,有些闷闷的道。 “所以,太子妃下手是因为冉贵妃的命令?” 秦桓沉吟道:“一半一半吧。” 比起颜水儿的共情,显然他会更加理智与冷静一些。 “姜翎儿在闺阁时就爱慕七弟,整个京都就没有不知晓的,就连孤都听了一耳朵。 所以被宣平侯强硬的送入东宫后,她就经常去给贵妃请安。” 秦桓顿了顿,在颜水儿催促的眼神中,继续讲道。 “她因为常去昭阳殿,所以意外与秦涿有了一次鱼水之欢,自觉如愿后,便不再跟家里对着干。 她开始听她爹的话,死心塌地地给贵妃办事,传递消息,一心想帮助秦涿登上太子之位。” 哪怕说到有人觊觎太子之位,秦桓的情绪依旧是淡淡的。 “但很可惜,那晚之人根本不是秦涿,而 是贵妃安排的一个与秦涿身形相似的侍卫,仅此而已。” 贵妃只是牺牲了一个小小的侍卫,便换来了东宫承徽做她的眼线,同时还稳定了她身后的姻亲——宣平侯姜家。 可谓是一举两得,不费吹灰之力。 颜水儿为冉贵妃这把控人心的手段暗暗心惊。 她想起了今日一直在高位上看戏的冉贵妃,脸上没有半点愧疚,心中对她的忌惮不禁又提升了好几分。 她一直以为的真正推手是站在贵妃身后当雕像的冉孤菱。 若非刚刚秦桓说起,她根本就没将贵妃与幕后黑手的身份联系起来。 颜水儿下意识回头,看向已经变成小点的姜翎儿。 她被邬仇带人拖下去了。 破败的身体如同一个布娃娃一般在地上滑过,留下斑驳血迹。 她的一生,自以为能为了所爱之人不惧生死,殊不知皆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在某些人的眼中,她就像是一个滑稽的小丑。 她以为碰过她的七皇子,其实并没有碰过她。 她以为被她背叛、掌控的太子,也从来没有信任过她。 她就像是一个飞蛾,甘愿为了那一点点可能的爱慕与温暖,就将自己的一辈子都搭了进去。 值吗? 颜水儿不知道。 但她看见冉贵妃嫌弃的瞥了眼地面,命人将价值千金的纯白狐裘地毯给烧了,另换了一块出来。 “脏了。” 那双红唇是这样诉说的。 “在看什么?”见她半天不说话,秦桓低头,问她。 颜水儿摇摇头,收回视线,没有再说什么。 她心里有些许的怅惘,但并非是对姜翎儿。 对于这个背叛秦桓又陷害她的人,即便她再可怜,她也生不出什么同情心来。 但心里就是有些别扭的难过。 颜水儿深吸一口气,准备将这个小插曲翻篇。 垂眸,看着自己手里拿着的信笺,她眉眼弯弯,特意放到秦桓眼前摇了摇。 “那我现在拆开来看了哦?” “嗯,看吧。” 秦桓云淡风轻地背过手,抬眸望向远处,一副‘你看,我不在意,也不会偷看’的君子做派。 端的是萧萧肃肃,月朗风清。 如果那双修长的双手没有轻轻握起,如果那双如墨般的眸子没有在片刻后悄然回首,恰好被她抓住,她还就真信了。 颜水儿笑靥如花地和秦桓的眼眸对视。 秦桓一怔,而后就像是被她含笑的眼神烫到了似的,猛地收回了有如实质的视线。 只是那如玉般的耳垂,似是又红了。 嗯。 它再一次不顾他主人的心思,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了颜水儿的眼前。 第129章 隔空挫锐气 颜水儿边走边拆开信封,大大方方地将信打开来看。 信纸很是干净,但透过纸张弥散出来的是一股初闻很淡,但后劲却十分强烈的气味,一如秦涿这个人。 她出神了片刻,而后认真阅览着信笺。 内容其实与秦桓在殿内说的差不多,只不过全程都是以秦涿自己的视角。 但这不能否认,秦涿帮助了他们。 不,准确的说,是帮助了秦桓,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给秦桓看这封信。 即便她不给,这封信最先到的也一定是秦桓的手上。 他唯一漏算的是秦桓根本没看,而是直接将信笺给了她。 颜水儿嘴角微微上扬,眼尾微弯。 秦桓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再看。 半晌,他开口了。 “很开心?” 颜水儿笑着,坏心眼地没有否认。 “是有一点。” 秦桓顿时薄唇微抿,眉眼有些下垂,默默不语。 “嗯。”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那天在小径假山后听到的对话,想到了秦涿那副过于乖巧和夭桃秾李的脸。 京都的姑娘们大多都喜欢他。 而他相较起来,身上的煞气确实有些重了,不易让人亲近。 越想,秦桓的双唇就抿得越紧,直到周身都是散发着不自觉的低气压。 就连不远处路过的宫人都不禁缩缩脖子,当值的更小心谨慎了。 颜水儿瞅了他一眼,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但秦桓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感觉自己的心情确实有点不太好,或者说,没有刚出昭阳殿时好了。 直到一只白嫩的小手将信笺敞开来摆到他面前,这种情绪才彻底被打破。 秦桓看向颜水儿,明显是问她什么意思。 颜水儿又将信往前递了递。 “喏,看吧,他写的其实和你说的差不多,除了遣词造句过于有个人特色了些,没什么别的东西。” 至少她觉得没什么东西。 秦涿那些略显暧昧的语句,甚至还不如她曾经收到的高中情书直白。 她看得十分心如止水。 见她面上坦坦荡荡的,甚至还将信笺大方地递给他看,秦涿眉宇舒展,忽然就觉得今天的天气不错。 阳光微暖,清风微扬,甚至空气中还有来自竹林和花园的淡淡清香,很是好闻。 奇怪,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接过颜水儿手中的信,却并没有看,而是折叠起来,帮她装进信封。 只是这个过程中,他的嘴角一直都是微微上扬的弧度。 颜水儿不解地望着又递回自己手心里的信笺,忽然有些搞不懂了,到底要不要看? 男人心,海底针。 不给就生闷气,给又不看,她真的好难。 但秦桓一点都没发现她的难,他只觉得身心轻盈。 “这是写给你的信,我不看,我信你。” 只要她的态度在这,他其实对秦涿的信一点都没兴趣。 “好吧。”颜水儿见他不看,便将信笺收了起来,拿在了手中。 脚步跨过殿门,他们便看到了正焦急等在殿外的仲绿。 见到他们终于出来,仲绿慌乱走动的脚步一顿,而后猛地奔了过来。 “主子,你吓死奴婢了!!” “若不是含春姑姑去叫了太子殿下回来,奴婢真不知道、真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 仲绿抱着她哽咽地道,大大的眼眸里满是担忧与后怕的眼泪,却倔强地不愿意落下来。 “好啦,我没事了,别担心,嗯?” 颜水儿温柔地摸摸仲绿的小脑袋,心中微暖。 “我也要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及时告诉含春,殿下也没这么快来是不是?你也帮了我。” 仲绿因为担忧而变白的脸 色,终于染上了点点红晕。 她低下头去,有些不敢看颜水儿。 颜水儿轻笑一声,安抚了仲绿好一会儿,这才将这个小姑娘哄开心。 她让仲绿先帮她把信拿回去收起来,而她则是继续准备出宫的事宜。 今天是个拜访的好日子,可不能错过。 她望着仲绿走远的身影,回头看向秦桓。 “殿下不用再回冉将军府吗?” “不用。”秦桓目视前方,眼中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温和,“太子妃在那儿就够了,孤和冉将军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 更何况卫黎带着人差不多已经得手,他自是不用再回去与人虚与逶迤。 似是不想再说,他回过头,看着她道:“我让方河去安排马车了,孤就送你到宫门口。” “好。” 颜水儿点点头,没再多说,她其实也想和秦桓多待一会儿。 两人静静地走了一会儿,秦桓忽然沉声问道。 “刚刚,怕吗?” 颜水儿一愣,尔后才反应过来秦桓说的是什么,她还真的仔细想了想。 “其实突然被告知贵妃召见时,还是有点怕的。”尤其是看到邬仇那张讨人厌的老脸,心情就更紧绷了,“但后面听到姜翎儿的哭诉,忽然就不怕了。” “甚至还有些庆幸是姜翎儿在那儿,因为对于她的事,我早有准备。” 便是今日秦桓不来,她也有脱身的办法,只是没有这般干脆利落罢了。 她有些骄傲的小小扬了下小巧而精致的下巴。 秦桓微怔,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回答,方才心中才滋生而出的寒意顿时消散了不少。 他有些无奈:“哪儿是这么算的。” “为什么不可以这么算?”颜水儿奇奇怪怪地看了秦桓一眼,“秦涿走之前特意给我们留下了姜翎儿这个暗手,还非说是惊喜是礼物。 第130章 真的,我嫌膈应 颜水儿拿出秦桓给她的令牌,查验后顺利的出了宫门。 她以为出来见到的会是方河和他准备的马车,却没想到有一个令她意外的人也在宫门外等着她。 而且这人,看起来和方河也是认识的,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颜水儿脚步迟疑地走上前,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她记得,在贵妃宫里,魏正称呼她为司武夫人,她很明显是嫁了人的。 但方河还是单身来着。 顿时,颜水儿落在方河身上的眼神很是微妙。 这…… 方河或许不明白颜水儿在想什么,但那微妙的眼神令他汗毛一竖,直觉不好。 他本能地解释道:“这位是褚镇褚司武的夫人,也是赵阿母的女儿,赵晚秋。” “哦~”颜水儿语调拖长,恍然。 难怪在殿内魏正叫住了她呢,原来也是认识的。 怪不得敢有位姜翎儿和太子叫板的勇气,原来亦是出自东宫。 但她对这位司武夫人没太多好感。 不仅仅是因为赵阿母,更因为她方才在殿内的行为,她都不是很赞同。 但她并不是一个会将自己意愿强加给别人的人,所以即便看不惯,也不会表露出多少不喜,只是自己不打算怎么接触罢了。 所以她对着方河点点头:“那你们聊。” 随即提起裙摆,准备上一旁的马车。 赶车的是乔装过的宿朝,正咧着大白牙对她大大一笑,颜水儿窝在‘工作室’那段时间也跟他混熟了,自是回以一笑。 转身,刚想抬脚,却忽然被一只女子的手拦住了去路。 颜水儿顺着这只手默默回头,眼神疑惑,似是在问‘你有何事?’。 见她停下,赵晚秋收回了自己拦人的手。 “颜承徽安好,妾身候在这里,是为了等你。” 颜水儿反问:“等我?我们……认识吗?” “从前并未识得。”赵晚秋将双手安放在腹部,摇头,“但现在我们却已相识。” 行吧,这么说也没错。 颜水儿没有再反驳,但她离开的心已经有些急切了,毕竟刚刚就被贵妃和姜翎儿耽搁了不少时间。 所以她看着赵晚秋,直接问出了口:“你找我有什么事?” 赵晚秋一噎,没想到颜水儿对她是这个态度,心里有些微妙的不舒服,但她忍了下去。 “妾身在此等候,是为了三件事。” “一是为在殿内之事向你致歉,我并未想到姜承、姜翎儿是这等不知羞的人,为此误解了你,还当着众人的面帮她说话,是我不对。” “二是我匆匆回京这几日已经听闻了家母做的事,确实是家母不对。 身为女儿,我无法阻止家母的行为,但我可以替她向你道歉,希望你和殿下能看在她已经年迈的份上原谅她。” “三是……”赵晚秋微微停顿,她看着颜水儿的双眼,语气诚恳,“是我想说,殿下是个好人。 如果说先皇后娘娘曾经帮助了我母亲,将她带到身边,给了她逃离永巷的机会,那太子殿下就是我们母子三人一生的贵人。 没有殿下,母亲不会这般安然地在京都颐养天年,我也不会有机会嫁给夫君成为别人口中的司武夫人,弟弟更不会因为……” “停。”颜水儿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有些烦躁地伸出手,挡在两人的中间,打断了赵晚秋的话。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太礼貌,但司武夫人,我的确对你们家的事情不是太感兴趣,我还赶时间,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你直接说重点吗?” 赵晚秋被她阻止的一愣,而后听了她的话,更是羞的脸颊通红。 “我、我……我只是想说,殿下真的很好,望你好好珍惜殿下对你的宠爱,早日为殿下诞下子嗣,生下皇孙。 如此,也算了却了 众多跟在殿下身边之人的期盼。” 颜水儿实在是被她每句话中都自带的强烈主人翁意识给膈应到了。 她深吸口气,皮笑肉不笑的扬起嘴角,一字一句的回道。 “第一,在昭阳殿时,我们并未相识,你有权站在别人的立场指责我,这是你的自由,我无权指摘和干涉,所以也不需要你跟我道歉。” 第131章 属下当然站您! 方河默默思考了一分钟,然后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放在了晕过去的赵晚秋的人中处。 ‘轻轻’一掐。 梗在剑鞘上的赵晚秋瞬间痛呼出声,猛地清醒了过来。 那副茫然的样子很是无助与可怜,更不用说鼻尖下的红痕,令她看起来更显狼狈。 “方河哥哥,我这是怎么了?我……” “方河。” “什么?”赵晚秋准备解释的表情一僵,发问道。 方河很是认真地解释:“司武夫人,属下家中妹妹妹婿不少,为避免误会,还请唤属下的名字。” 赵晚秋的脸色难看:“方河哥……方统领说笑了,晚秋怎敢自比方家的嫡女,只是从前都在东宫侍奉,我以为我们大家都已经情同兄妹。 夫君与我被绊在上京的路上,也是你带人前来接应,我……” “出京接应是魏大监在殿下面前帮你们说和,人员和住处等一应事项是卫黎安排,只是殿下临时有事吩咐他们,这才换了我前来。 所以你便是要道谢,那也不该是对着我,我受之有愧。” 平日里冷着脸不说话的方河此时都有些不耐了,他现在只恨自己刚才犹豫了一息,走得慢。 所以他说这些话的语速难得快了起来,不再是那副一字一顿、字正腔圆的板正样。 说完便立即想走,可步子都迈出去了,想到自己刚才的话,又有些犹豫,是不是又害了其他同僚。 于是方河斟酌了一瞬,又转了步子,回过头,认真补充道。 “送给你补身子的那些东西也都是含春替你张罗的。 说你连着几年内又是生产又是小产的,身子吃不消,担忧你,所以才准备得那么丰富。 若说姐妹,她才是真的拿你当姐妹,还记得当初的情分。 这里面做得最少的就是我了,就只是奉命去领你们回京而已。” 方河的语气无比诚恳。 嗯,其实接他们都只是顺便,他主要是去接应谢先生安排在褚镇回京述职队伍中的线人的。 方河郑重思索了下自己方才的话,终于觉得没有纰漏了,很是满意的点点头,然后风一样的就走了。 他甚至直接用起了轻功。 被怼得一句话都没机会再说出来的赵晚秋:“……” 她气得脸颊通红,又被那一顿话羞得脸色发白。 什么意思? 只有卫含春还念着旧情,真的拿她当姐妹,就她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而且她真的只是想道个谢,打听打听方才硬气的不行的颜承徽,顺便给上个眼药,怎么就凭白遭受了一顿羞辱! 赵晚秋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身体颤抖,脸色发白,这次像是真的要晕过去了。 再加上她刚刚小产不久,身体确实还没恢复完,所以刚才才在宫里那么容易就共情了姜翎儿,因为她也正对着自己刚刚失去不久的孩子悲痛交加。 那甚至是一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他们夫妻盼了那么久的儿子,却因为赶路的原因直接就在一滩血水中停止了跳动。 只要一想起来,她就胸口疼痛。 身后不远处的丫鬟见人走了,连忙上前搀扶住了自家主子。 又是掐人中又是给喂药的。 这下赵晚秋晕不下去了。 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十分难受。 于是她脸色难看地瞪了眼身旁的丫鬟,眼神恨恨。 “没眼力见的东西,回府!” 丫鬟瑟缩了一下,哭丧着脸,声如蚊蝇:“喏。” …… 而早已走远的颜水儿则在跟宿朝打听这个司武夫人。 倒不是她想做什么,纯粹是有件事很好奇。 “宿朝啊,这位司武夫人为什么姓赵,你知道吗?” 她掀开帘子,啃着糕点,眼睛闪亮地看着驾车的宿朝,心 中跳跃着八卦的鲜活气息。 “难道是随了母姓?”颜水儿开始了不负责任的猜测。 帘子一直没放下去,于是宿朝回头,眼睛却还是盯着前方,扬声解释道。 “当然不是,怎么会有男子让自己的孩子随母姓。 赵阿母当年嫁的是她同族的表哥,也姓赵,所以孩子和父母都是一个姓。” “好吧。”颜水儿眼中的光瞬间熄灭,八卦的火种‘啪叽’一声摔死了。 宿朝偶尔回下头,再回下头。 颜水儿瞥他:“有话就说呗。” 宿朝嘿嘿一声,也不扭捏,直接问了:“您怎么打听她的事了? 属下和她没接触过几回,倒是统领和含春姑娘接触的相对多一些,若是您需要,属下再去帮您打探打探?” 这小眼神,显然是在试探她是不是对刚才的事记恨在心。 颜水儿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不配合地道:“如果我说真的要,你难道还真的去向卫黎和含春打听啊?” 宿朝眉目一肃,目视前方,语调抑扬顿挫,十分夸张地道。 “那是当然,属下一直都是站您的啊!只要您说,便是被统领给打出花来,属下也得给您把事情办妥了不可!” 他驾着车,却还有空伸出一只手拍拍自己的胸脯,嗙嗙作响,证实着自己所言非虚。 “瞎贫。” 相处了这么多天,颜水儿也知道他并非是个说说而已的油嘴滑舌之辈,他是真的说过了就会做的人。 颜水儿神色终于满意了些许,只是她也不好说自己刚才是对母系氏族的存在抱有了学术般的好奇之心,于是眼眸一转,说出了另一个问题。 “我就只是稍微好奇,这位司武夫人不是赵阿母的女儿吗? 哪怕赵阿母是先皇后宫里的老人,又曾是东宫的人,但她的女儿也不至于嫁给司武官做正妻吧?” 不是她看不起赵晚秋的身份,而是现实状况如此。 她来这么久了还真没见过像赵晚秋这样,真的靠婚姻实现自我阶级跨越的人。 因为即便这里的男子喜欢上了丫鬟民女之类的人,也只会纳入家中做妾,或者直接在外面租一个小院子金屋藏娇。 但直接娶做正妻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家世,才情,聪慧,赵晚秋统统都没有,若是一个绝世大美人的话颜水儿还能理解,可关键是赵晚秋仅仅只是清秀而已。 说清秀那也是说得委婉了,或许是生产又流产的缘故,赵晚秋身子削瘦得几乎成了一根竹竿,干瘪又颧骨突出。 若不是那副衣裳撑着,没人会相信她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而正在驾车的宿朝听了她的问题,‘嗐’了一声。 “我还当是什么呢,这都不用去问统领了,我就知道。” 颜水儿眨眨眼:“你知道?” 宿朝得意的翘起了下巴:“嗯哼~” 颜水儿‘啪叽’一声,一巴掌兴奋地拍在了他同时翘起来的肩膀上。 “那还不快说!” 正好给她颠簸的路途带来一丝快乐与慰藉。 第132章 颜澜漪来访 “褚镇,哦,就是褚司武,他从前就只是方统领手下的一个小兵。 当初朝中动荡,很多职位都空缺了出来,尤其是武职。 太子殿下虽还小,却已显露出早慧之姿,果断放出了许多原本属于东宫的属臣外出就任谋职,并加以扶持。 褚司武就是其中的一员,再加上他自己确实勇猛敢杀,又常年在外地,与东宫的联系渐少,最终得到了圣上器重,官拜司武。” 宿朝说起这事的时候,用的是一种大大咧咧的开朗语气,却在颜水儿看不到的地方,眼含着几缕淡淡的讥讽。 “那时外放的人很多,东宫的许多人都想着出去闯荡一番,谋个一官半职,殿下都同意了,没有半点为难。 可东宫能够扶持的人数是有限的,自是要倾斜于有天赋有才能又忠于东宫之人,褚镇原不在其中。 是他自己求娶了赵阿母的女儿,后又让赵阿母向小太子求情,这才得了这场机缘。” 马车的帘子被挂在了两边,颜水儿舒舒服服地靠坐在车厢内,托着腮,时不时吃吃喝喝一下,惬意极了。 听到宿朝讲完故事,她挑眉问道。 “他得罪过你?” “怎会。”宿朝矢口否认,摇着头道,“属下算哪儿根葱,怎配让司武大人亲自找麻烦,他怕是连我是谁都不认识。” “那你怎么这么讨厌他?讲话都阴阳怪气的。” 宿朝惊讶地回头,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随即对着她露出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的笑容,白皙干净的牙床在太阳下着实晃眼。 “娘娘英明,属下真是什么小心思都瞒不过您!” 但究竟是为什么讨厌,宿朝插科打诨,甚至无师自通了卖萌,都没透露过一个字。 颜水儿眼眸一转,也没死磕,转而向着朝堂政务方面打听了去。 果然,这方面宿朝就没守得那么严了,因为他知道,颜水儿如今也算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属臣,只是身份稍稍有些特殊。 于是在他的口中,颜水儿得知了此次褚镇回京述职,按照惯例原本应该去东宫拜见太子殿下,以示尊敬与感恩。 但他却以赵晚秋刚小产,身子虚弱,需要照顾妻儿为由拖延至今。 肃帝却对他这次回京的功勋大加赞赏,甚至还想给他重新赐婚,让一位宗室贵女给他为妻,赵晚秋降维平妻。 这般明晃晃的拉拢,便是个瞎子都能看得懂,更何况是不瞎的褚镇。 有相熟的官员邀请他去赴宴吃酒,酒过三巡后提到这个问题。 褚镇即便醉得不省人事,口中出现的最多的,也是‘忠君是天命,天命不可违’这句话,别的怎么都不再多说。 可他却又常对东宫的属臣感叹,自己绝不能做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弄得所有人都摸不清楚他的态度。 暧昧不清,忘恩负义,左右逢源。 这就是宿朝对褚镇的评价。 但又不能明知说他错,因为不论是谁的臣子,都该是皇上的臣子,都因以皇上为先,这也是褚镇行事的底气。 见到不远处等候在那儿的车夫,宿朝终于不再多说,利落地停下马车,下车换人。 他隔着帘子恭敬地对颜水儿道。 “前面再穿过这道街巷就是武安侯府府邸了,人多眼杂,属下就不再相送了。” 颜水儿掀开侧边车窗的帘子,宿朝递进来一个骨笛。 “属下会在暗中时刻跟随,如有需要,只要您吹响这支骨笛,属下便会出现在您身边,护您周全。” 顿了顿,他加了一句。 “万事,请以您的安危为先。” 宿朝澄澈的眼眸中满是郑重,带着少年人的认真。 颜水儿亦是双手接过骨笛,小心的收纳在袖口中,回道。 “我会的,多谢。” 宿朝点了点头,最后看了她一眼,下一刻便不 见了身影。 颜水儿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却怎么也发现不了他究竟藏在了哪儿,还是忍不住再一次赞叹连连。 她放下撩开帘子的素手,对着替换的老实车夫道:“走吧。” “喏。” 马车咕噜噜地往前走,直到走到武安侯府的不远处停下。 因为此时这条街上络绎不绝地摆满了停顿的和流动的马车,仿佛随时随地都有贵人老爷们从马车中出来,去到各个府中拜访。 但这里面并不包括武安侯府。 哪怕左右周围的宾客如云,车马盈门,武安侯府依旧门可罗雀,萧条不已。 就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显得凄凉不少。 颜水儿的马车就是在这个时候停下来的,武安侯府没有什么人,不用她挤来挤去,正好就停在了大门口前。 四周若有似无的眼神好奇的打量过来,像是想看看究竟是谁,竟然去拜访武安侯府。 但他们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出来,以为是马车内的人拿乔,便有些面色不虞,甩甩袖便大步走进了大门不再打量。 实在有好奇的,也是唤了个小厮在门口侯着,打听消息。 那颜水儿为什么不下来呢? 因为她正在马车里左右下腰,揉捏自己几乎散架的老腰。 宿朝离开后,颜水儿终于感受到了脚下这坑坑洼洼道路的颠簸。 哪怕替换的车夫已经是个赶车的老把式了,驾车技术算是不错,却完全不能跟宿朝想比。 宿朝驾车的时候,她还能惬意的吃茶吃点心聊八卦。 车把式驾车的时候,她不得不正襟危坐起来,老老实实的靠在车厢上,双手还要牢牢地撑在身侧,免得自己被一下又一下的颠簸给震下去。 明明只是不远的一条接到小巷,却让没怎么坐过马车的颜水儿几乎被折腾散架,满面麻木。 她的水泥路呢? 她的沥青路呢?? 石灰、石油沥青、煤沥青、钢渣……算了,铁渣和炉渣总有吧? 她暗暗咆哮,心中却分外想念秦桓‘咻’的一下就带她飞走的待遇。 武安侯府原本无所事事的门房原本听到有贵人拜访,十分兴奋的跳起身准备去开门迎客。 谁想他一出来却看到一位女郎扶着腰,龇牙咧嘴的下车,一时呆滞的停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再上前。 嗯? 感受到打量目光的颜水儿缓缓回过头,与门房的视线对上。 瞬间,一位娴熟端庄,笑的优雅大气的贵女就这般笑意盈盈的站在了府门前。 门房傻愣愣的使劲揉了下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刚才看到的是幻觉。 这样气质矜贵的女郎,又怎会做出那样不雅观的动作来呢? 嗯,一定是他躺久了,眼瞎。 气质矜贵的贵女眉眼微弯,声音柔美而舒雅,如春日暖风。 “劳烦,请与武安侯爷通报一声,就说,东宫承徽,颜澜漪来访。” 第133章 名门望族,宗祠牌匾 武安侯府虽然门可罗雀,可当颜水儿跨入这高高的门槛时,还是被震撼到了。 一个又一个的进士及第,状元及第,侍郎,大理寺卿,将军,相国…… 甚至还有武安王府的宗祠匾额挂在大厅的正中央,万分震撼。 她第一次真实地窥见了何为真正的‘世家门阀,名门望族’。 即便只是冰山一角,也令人不禁从神魂深处感受到颤栗与膜拜。 仿佛后来者能透过这些匾额,窥见世家先人当初惊才艳艳且波澜壮阔的一生。 颜水儿被震撼得久久无言,几近失语。 “这是你长大后,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站在这里,仰望家族过去先辈们的荣耀。” 蓦地,一道略显低沉的中年男子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本因周围无人而愣神的颜水儿蓦地回过神来。 她转头,看向这个比她高出了一个头的青衫男子。 明明是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长相,可眉头紧皱带来的不容置疑的锋利,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威严和不可接近。 仿佛浑身上下每一丝气息都在表达着对面见之人的不满与苛责。 武安侯,颜博文。 颜水儿在心中默默唤道。 她面上不动声色,轻盈一笑,不软不硬地回应道。 “是啊,当年我离开的时候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如今一晃经年,竟然也到了嫁做人妇的时候了。” 颜博文眼眸沉沉,双手背后,看着她,皱着的眉峰中带着习惯性的威压。 “你这是在怪我?” 怪你?怪你什么呢? 怪你狠心绝情将发妻一囚禁就是一辈子,还是怪你将当初那个孺慕你的小姑娘彻底丢掉? 颜水儿轻笑一声,回过头,继续望着穹顶上的匾额,眼神复杂。 “随你怎么想吧。” 颜博文似是被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激怒,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不满,却又克制地压下。 只是眉峰和嘴角的皱纹越发深刻,似是被时光留下了永久的刻痕。 他也跟着抬头仰望着头顶的牌匾,眼中划过的是经年如一日的沉痛与自豪。 “当初你稚幼,什么都不懂,可如今再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你还觉得爹做错了吗?” “难道没错吗?” 颜水儿没有回头看他,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眼神怅惘而难受,似是在回忆往昔,又像是沉浸在过往的痛苦中,无法走出。 任谁看到都会觉得她在悲伤,在挣扎,努力在自己和家族之间进行取舍、选择。 颜博文声音沉冷:“有没有错都不重要,我也不在意,我想要的,永远都是恢复颜氏往日的功绩与荣光。” 颜水儿嗤笑一声,视线扫过颜博文,像是想要看穿这个人全身的血肉与骨血究竟是什么做成的。 “颜氏曾经的辉煌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瞒报身份送我入宫,又将颜宵月当做联系贵妃与九皇女之间的踏板,甚至还参与到了七皇子与八皇女的密谋造反中。 一桩桩一件件,若非你是祖父唯一的儿子,颜氏怕是恨不得从地里爬出来给颜家换一个掌舵人! 也好过眼睁睁地看着你糟蹋着‘武安’二字在这地几百年来承载的荣耀!” “无知妇孺,你懂什么?!”颜博文怒喝,“就是因为在意这份荣耀,我才会去做这些事! ‘武安’已经没有退路了,颜家更没有! 若非上次你与太子横加阻拦,颜氏就会有从龙之功,会给家族带来更高的荣耀与权柄! 到那时,我看谁还看低看我满门王侯的武安王府!!” 显然是被最近武安侯府外门庭冷落的现状给刺激到了,颜博文的眸子里满是暗沉的阴郁与冷静的疯狂。 似乎早就已经徘徊在崩溃的边缘,却又因为一根名为执念的弦吊着而迟迟掉落不下去。 颜水儿看得暗暗心惊。 她的双手在袖中紧握,泛白的指尖几乎掐到了肉里,面上却依旧安稳地维持着那一副漠然的样子。 似笑非笑间,甚至有点秦桓的影子。 “武安侯府。”颜水儿让自己看着颜博文的眼睛,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现在,这里是武安侯府,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满京都都难以高攀的王府了。” “至于为什么会到了如今门可罗雀、任人排挤轻视的地步,身为如今的武安侯府的侯爷,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凡是有因就有果,你可敢当着众位先人的面,说一说当年的因? 让众先人看看,究竟是谁错了?” 颜博文疯狂的眼神一滞,静静的看了颜水儿半晌,又恢复成那副古今无波的样子。 “你长大了,为父很欣慰。” 他嘴角轻扯,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带着上扬弧度的笑。 这个笑带着久不曾笑的裂纹,在去除掉男人眉眼间浓郁的散不开的阴郁后,依稀可见他当年打马游街、意气风发的探花郎风姿。 只可惜,这一笑也如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 回过神来后,他依旧是那个好似背负了整个家族命运的武安侯,满目沉肃。 颜水儿微微一愣,抿抿唇,没再说什么。 但颜博文却继续说道。 “一开始,我只是想着,若你与你妹妹任何一人能得皇上或太子看中,颜氏就还有复起和重用的希望。 我知道如今整个京都武安侯府的名声早已臭不可闻,可那又如何? 这天下,是皇家的天下,当不成名门,颜氏还能成为外戚,成为权臣,甚至成为陛下手中的那把刀。 这把刀越是锋利,就越会孤立无援,因为它只能也只会听从陛下,这样看来,颜家是一把多好的刀啊。” 颜博文的语气里带着点点遗憾。 “可惜,这些计划最后都没有成功。” “曾经的颜家多么辉煌啊,敕封武安,满门荣耀,大雍朝唯一的异姓王,满京都最接近战神之名的将军。 可如今,只是因为一场错误,不仅没落到族中子女再无一人能留在京都内婚配、全部远嫁的地步,甚至连做一把刀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说可笑不可笑?” 第134章 女子不入族谱 颜水儿没有回答颜博文的问题。 她缓步走进武安侯府的大厅,看向了那摆在正中间的先人的牌位们。 它们未曾被放入祠堂接受供奉,而是堂堂正正的摆在所有人进来都能见到的正厅中。 仿佛他们都还在这里,隔着时间的长河,注视着武安侯府的兴衰起落。 颜水儿走到两个空白的牌位前,开口问道。 “这是给谁的?” 颜博文跟在她身后进来:“给我和你祖母的。” 他的声音很是平静,仿佛自己给自己提前立牌位、这种在大雍人眼中看来非常不吉利的行为,是一件十分平常而无畏的事。 他不在乎生死,且早已做好了为执念而死的准备。 颜水儿一时有些沉默片刻。 她伸出手,拿过了一个牌位在手心里。 “你要做什么?”颜博文问。 颜水儿没有回答他。 “噌!” 匕首出鞘的争鸣声,掠着寒芒闪烁进了颜博文的眼中。 但他也只是眼眸波动了一下,甚至都未曾后退半步。 颜水儿也确实没有将匕首刺向颜博文,而是垂眸颔首,在牌位上刻起字来。 颜博文并未阻止,只是静静的站在不远处,安静的看着她,眼中暗涌翻滚,一时间没人看得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呲、呲、呲——” 刻刀划过木牌的声音在几近空旷的大厅中响起,似是这片天地里唯一能打破沉默的存在。 半晌,颜水儿手中握灵牌,边刻边轻声问道。 “族谱里,会写上女子的名字吗?” 就她所知,十年前那场大战,武安老王爷的许多妾室和庶出女儿都曾上阵杀敌,抛洒鲜血。 虽然她们的出身都不高,虽然她们曾是“蛮荒之地”的人,也仍旧不能掩盖她们是真正的巾帼英雄。 颜家的辉煌,从来不止于那些男子。 可片刻后,她得到的,是颜博文冰冰冷冷的六个字。 “女子不入族谱。” 利器深刻入牌位上的划痕声重重响起。 最后一笔刻完,匕首归鞘。 不知道为什么,颜水儿一点也不意外颜博文的回答,她举起双手,重新将灵牌虔诚的安放上去,面容很是郑重。 【妻颜林氏】 【女颜澜漪】 她不知道颜澜漪的母亲叫什么名字,打听了很久,也只知道她叫颜林氏。 她也不知道这对母女还愿不愿意再入颜家宗祠,可颜水儿却不愿意看着她们死的这般渺小。 仿佛地下的一缕尘埃,谁都不记得,谁也不在乎。 可明明,很多女子的一生也曾璀璨如歌。 她背对着颜博文,声音柔和的道:“那现在,就有了。” 颜水儿收回手,终于回过头,再次正视颜博文。 “你不是问我可不可笑吗?我告诉你,不可笑。” “十年前,大金国兵临城下,几乎打到京都门下,无数名人志士奋不顾身的保家卫国,与敌人艰苦作战。 哪怕飞蛾扑火,哪怕用血肉之躯作为铺就脚下的反抗之路,他们也从不退缩。 可身为一生都在抵御外敌的武安老王爷、老将军的儿子,你做了什么? 你趁着各家男人奔赴战场,身后空虚,慌张的派人强抓各家妇孺前去敌国阵营前交换,企图挽救回你那懦弱且苟且的一命。 你眼睁睁的看着城内烽火连天,看着妻女老小撕心裂肺的哭喊也却未曾心软。 你让多少报国之士因此被抓住了弱点,死的几乎一文不值。 而他们,本可以成为英雄,为他们的妻儿老母和身后的战友们撑起一片天。 你让武安侯府成为了那场举国战役中,倒戈的最快也最惨烈之人。” 颜水儿咬牙切齿,声音冰冷:“可笑的人, 一直都是你。” 说完,她眼落寒霜,收起匕首,转而离去。 利落的不带半点留恋。 若非老王爷曾用一生去抵御外敌,功勋赫赫,又曾被皇帝赐下过丹书铁券,哪儿还有现在安安稳稳的武安侯府? 那些妇孺家里的男人,在满身鲜血战胜归来后看到家中现状,恨不得吃了武安侯府的心都有。 ‘念武安王功勋,善待武安王之后,降为侯爵,不再世袭罔替’,如此,才险而又险的保全了‘武安’之名仍存于世。 可如今的‘武安’,却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武安’了。 宝珠蒙尘,名剑归冢。 如洁白的纸张上落下了鲜血,鲜血是无法轻易拭去的,哪怕这张纸被镶上了世上最昂贵的金边。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老王爷一生为国,从不畏惧战场与死亡,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东西,还是唯一的独苗苗。 难道当真是杀戮太多的报应? 颜水儿也想不通,有人心有懦弱,也会有人满心勇敢,她理解,也不会强求,她自己也不是什么特别勇敢的人。 但即便她再害怕失去性命,也绝不会因此去伤害别人的生命,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让良心上长满阴暗潮湿的苔藓。 她觉得,这应该是做人最最基本的底线才是,可惜,即便如此,也依旧有很多人都不能做到。 被痛斥一顿的颜博文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依旧是那一身毫无装饰刺绣的长衫,简单,淳朴,干净。 若非他那高大的身躯和普通平民家庭所难以培养出来的气度,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是一个家族的掌权者,是一位侯爷。 他没有回头去看颜水儿离去的背影,就像他也不会回头去看当年那个被狠心送走的小女孩儿。 即便每每午夜来临,他的梦里总会出现一声比一声绵长的、撕心裂肺的稚嫩哭嚎。 像是一把把钝刀子,一下又一下的割在他心中最柔软的部位上。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 她既无法成为武安侯府站在沙场上的百胜将军,那就成为颜氏向上攀爬的梯子吧。 就像当年大金兵临城下,无数人前赴后继用血肉之躯填补那断壁残垣一样。 她也好,她妹妹也好,就连他也好,都一起成为‘武安’脚下的泥土和养分吧。 让‘武安’二字重回世人的眼中,被所有人捧上神坛。 确认颜水儿已经走远,一位蒙面黑衣人从房梁上无声跳下,躬身跪倒在颜博文的脚边。 “主子,为什么不告诉女郎真相呢?” 明明当年那件事,那件被万人唾弃的事,根本就不是主子做得。 那时候的主子,被九五之尊秘密遣派京外执行密令,根本就不在京都。 可当他费尽唇舌,几经险境从云舒等国家搬来救兵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京都已经被屠戮,烈火已经烹油,而武安,则是被牢牢钉在了耻辱柱上,再没了从前的荣光。 这件事别人不清楚,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可最后,被众人辱骂唾弃了近十年的人,却只有他家主子。 如今,就连最后一个可能会关心主子的人也离他而去,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无法挽回。 他的肩膀已经太过沉重,沉重到几乎已经喘不过气。 可即便如此,这世界留给他的,依旧只有形单影只的冷漠与无尽前行路上的孤独。 当年那个踏马飞驰、意气风发的少年探花郎,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真相是什么,如今还重要吗?” 颜博文静静的给牌位们上了一炷香,一直笔挺从不弯曲的背脊缓缓弯下,低沉的嗓音从地面传来。 “她是我的母亲,这一点,无可辩驳,我没什么好说的。” 缭绕的烟雾迷蒙了他深邃的眉眼, 让眉宇间如刀锋般的皱痕更显深刻。 他敬仰是大英雄的父亲,也曾屡屡因家族先辈的荣耀而深深自豪。 但现实是,寡母从小将他带大,自他有意识起,就是他们母子相依为命的过往。 如今母亲犯了错,她承担不了,那就只有他来抗。 可家族的荣誉决不能在他这一代销声匿迹,哪怕是拼上他的性命,他也绝不允许。 “再命人送两块无字的牌位上来吧。” 说完,颜博文面容平静的大步离开。 第135章 身世之谜(三) 颜水儿身带缕缕寒气从武安侯府中走出。 就连守在屋外的门房都看了出来,不敢上前触霉头,更何况是善于察言观色的暗卫宿朝。 马车滚滚向前离去,直到出了这条街道,宿朝上车,替换了车把式。 他看出了颜水儿心情不好,张了张嘴,掩去了眼底的担忧。 少顷,才小心翼翼地轻声发问。 “那属下就带您回宫了?” 或许是宿朝给了她缓冲的时间,又或许是已经走出了那座空旷而压抑的武安侯府,颜水儿渐渐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她对着宿朝微微柔和了眉眼,示意他别担心。 而后思索了片刻,并没有打算立刻回宫,毕竟能出宫一趟不容易,而依照秦桓那边的进度,他们能呆在京都的时间也不多了。 她想搞清楚原身身上的秘密。 直觉告诉她,颜澜漪小时候呆过的庄子和颜澜漪母亲颜林氏带过的惊蛰寺很有可能给她新的发现。 她撩开帘子,环顾四周,实际上是打开实时地图系统。 “我记得,惊蛰寺就在这附近?” 宿朝疑惑她怎么突然提起了惊蛰寺,但还是摸了摸鼻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 “顺路去一趟吧,我想替殿下求个平安福回去。” 宿朝没有任何异议地回答道:“喏。” 十分干脆利落。 “驾!” 马蹄一扬,车轮再次缓缓滚动起来。 颜水儿坐在马车中,稍稍舒了一口气。 她再次拿出那把刻着【吾家珍宝】的匕首,依旧削铁如泥,宛若寒冰,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但颜博文不认识。 哪怕这把匕首从他面前拔出,又在他眼前刻了半天的字,他依旧没有反应。 从匕首即将拔出来的那一瞬间开始,她就一直关注着颜博文的神态。 沉着,认真,细致,仔细,甚至数次与他的视线直接对上,以此观察他面上的细微表情。 所以她现在可以很确定地说,这把匕首并非出自颜博文之手。 颜水儿紧绷的身体浑身一松,重重地靠在了后车厢上。 车外的宿朝却敏锐浑身一紧,整个人已经迅速调整到蓄势待发的地步。 一息后,他轻轻敲在了车厢的木橼上。 “咚、咚、咚。” 极有规律的三下,听得颜水儿下意识地回头,一愣,而后失笑,心中微暖。 她对着外面扬声道:“宿朝,我没事,不用担心。” 甚至还怕他不信,从靠着的后车厢起身,撩开帘子给他确认了一下。 因为在出发前,宿朝就已经跟她约定好,如果出事,就用什么样的暗语告诉他,而她刚才那往后一靠可能让他误会了。 直到此时,看到了颜水儿真的无事,宿朝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放松。 他轻松了一口气,而后再次扬起阳光的微笑,露出那招牌的大白牙。 “您没事就好。” 尔后什么都不多问,回过头继续认真的驾车,力求让颜水儿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去到目的地。 而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愿,两人很快就顺利抵达了惊蛰寺。 惊蛰寺不愧是国寺,而其中的主持和济大师更是一位闻名大雍的得道高僧,常年普度着世人。 因而这里的香火很是旺盛,前来上香的信徒也是络绎不绝。 颜水儿没有和众人排队去挤,而是走了另一条人少的道路,来到了寺庙特意为夫人贵女们准备的厢房。 厢房里东西并不多,但也不算简陋,相反还十分清幽,的确是修行的好去处。 颜水儿微笑地跟着小和尚走了进去,又微笑地让宿朝和他探讨了一下剑法,最后微笑地让他领路去到了当初颜林氏清修的屋子。 颜林氏到底去世很多年了,她的住处已不像 当初那般需要严格保密的程度,小和尚并没有挣扎太久。 不过片刻,他便带着她们来到了后院一处偏僻幽深的竹林小筑里。 “阿弥陀佛,女施主,就是这里了。” 颜水儿环顾眼前这几间竹屋,问:“哪一间?” 小和尚为难地摇了摇头:“这个小僧实在不知了。” 颜水儿回头看了宿朝一眼,宿朝朝她轻轻点头。 看来这个小和尚是真的不知道了。 颜水儿笑着拿出了十两银子递出去,塞到小和尚的手里,既是感谢他的带路,也是希望他能守好这个秘密。 毕竟若是她来这里的消息传出去,尤其是传到了颜博文的耳朵里,她先不说,但这个小和尚大约是跑不掉的。 她相信这个聪明的小和尚应该不会不知。 但令她意外的是,小和尚并没有收她的银子。 颜水儿脸上的笑容一顿,眼中的柔和微凝。 她都这样了,更别提她身后的宿朝,几乎将小和尚吓得两股颤颤。 第136章 身世之谜(四) 颜林氏的信笺是从一尊小佛像下面搜出来的。 而在寺庙内,没有哪个和尚会无缘无故去移动已经供奉上的佛像,所以至今都没人找出来。 颜水儿缓缓打开信笺,认真的阅读起来,而宿朝则是避嫌的退后几步,继续安静地翻找起来。 “吾儿亲启: 吾儿澜漪,娘不知道在写这封信的时候,你是否如娘所期盼的那般,已成长得亭亭玉立,知书达礼。 想来定是比娘亲料想的还要好吧,毕竟你的爹爹曾位列探花,他是个有才气的男子。 但娘亲不是个好娘亲,娘亲好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可娘亲不能去找你,希望你能原谅娘的苦衷。 娘这些年一直常伴青灯古佛,最开始是为了麻痹自己,可后来是真的喜欢上了这里的清静与安宁。 没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规矩,没有来来往往的人情,没有数不尽的不能不许不可以…… 在这里,没有人会用轻蔑的眼神看待娘,娘和寺庙里的师傅们一样,都是惊蛰寺里最普通过不过的一名弟子。 感谢和济大师,是他让娘得以新生,若有机缘,望你日后能替娘多在佛前烧一炷香,好好感谢大师。 娘这一生,前半生丧父丧母,懵懵懂懂,后半生嫁给你爹,为人妇为人媳,其实没过过多少好日子。 你爹爹对娘很好,可惜他是个有大志向的,为娘的分量不够与之相较,所以最后的分离早已注定。 这也是娘亲自己的选择,不能全怪你爹爹。 他想保护我,也不想牵连我,可憾我身子不争气,也不知道还能在世上存活多久。 每当这个时候,娘就格外想念你,想念你爹,想念老将军还未离世的时候。 那时候娘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 颜水儿满目复杂地摩挲着信笺上,似是泪痕留下的印记,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已经有些发黄。 可即便如此,她也依旧能透过这些泪痕,想象得到那个温婉柔美的女子跪坐在烛火前,边微笑边落泪写下这些话的样子。 一定特别的美好。 她在信中写道,自己没能好好照顾女儿,没有看着她成长为一个窈窕的少女,也没有看到她成婚生子,这大概是她一辈子的遗憾。 她真切地希望自己的女儿能从武安侯府中走出去,嫁一个不用多有权多有势但却疼她、知她、爱她的好儿郎,幸福美满的度过一生。 她会日夜为自己的孩儿祈祷,祈祷她这一生能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娘娘,承徽娘娘!” 宿朝的呼喊声逐渐变大,传进了颜水儿的耳朵里,让她回神。 “嗯?” 宿朝松了一口气:“属下还以为您……” 颜水儿浅笑一下:“没事,只是看入神了。” 颜林氏是个好母亲,也是个好妻子,可惜这世上总有太多的人和物在剥夺她的好,不让她如意。 “是还找到了什么别的线索吗?”她将信笺收起后问道。 “还有这个。”宿朝点点头,再次拿出一封信,递给她。 颜水儿诧异接过:“还有?” 也是信?而且这封信一看就比之前的厚很多,这是颜林氏写给谁的? 她下意识地翻过来想看看信封,却不成想两面都没有字迹——这是一封不知道写给谁的信笺。 “在哪儿找到的?”颜水儿只好再次询问,企图多问出点信息来。 “在床板下的密室里。”宿朝如是答道。 颜水儿眼神微动,看来这惊蛰寺也并非什么普通的寺庙,就连外借的竹林小筑都有不为人知的密道,可想而知这里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可是这都与她无关。在不涉及到自己之前,她不会轻易去探寻别人的秘密。 颜水儿收回思绪,沉吟了半晌,还是将信封打开了。 既 然和济大师敢放她们进来,那应该早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切,她不信他不知道有这两封信的存在。 依旧是熟悉的梅花小楷和笔触,但刚看了一个开头,她就怔住了。 这封信……是写给她的。 更详细点说,是写给真正的颜水儿的。 失神片刻,她收回心中的震颤,连忙往下看去。 如果说前面一封信,是一个温婉女子写给自己女儿的信,饱含爱意与温柔,那么这封信,则带着满腔的悲痛与怨恨。 因为在即将离世之前,她意外得知了自己女儿的死讯。 她的亲生女儿,就这样被活生生流放在庄子上病死了,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那片狭小的天地。 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前所有的期盼与美好的念想在顷刻间全都化为了灰烬,消失殆尽。 颜林氏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糊涂。 她不该对那个男人再抱有期待的,也不该再对那个愚蠢又恶毒的老妇人怀有最诚挚的孝意。 她最不该的,就是听从了这对母子的安排,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交到了他们的手里。 她不配,他们都不配。 虎毒尚不食子,可那老妇人,竟是连畜生都不如! 颜林氏哭得肝肠寸断,在大雨倾盆的夜里,哭倒在竹屋外,倒在了雨泊中。 恰好此时原身刚刚入京,无处落脚,便想来这远近闻名的惊蛰寺借宿一宿。 但因为行踪要保密,故而走的后山那条路,却不想意外与颜林氏相遇,及时救下了晕倒在雨中的她。 颜林氏醒来后万念俱灰,却因为性情秉善,见不得救命恩人身上未曾好好处理过的伤口。 再加上原身也是一个独身在外的女子,就更让颜林氏触景伤情,感慨落泪。 后来两人渐渐熟络,原身一直安慰颜林氏,而颜林氏也逐渐知道了原身的困境,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决定,让原身假扮她的女儿,成为颜澜漪。 如此,再没有人能查到原身入京后的踪迹。 但颜林氏也有条件,她要原身答应她,将她们母女俩的牌位堂堂正正地送进颜家宗祀祠堂。 待她死后,将她的骨灰与颜澜漪合葬,就埋在这片小竹林后的深山里。 母女俩清清白白地来,干干净净地走。 下辈子,她们还要再做母女,她一定会弥补那孩子这辈子经历过的所有的亏欠与遗憾。 【叮——!】 久违的系统通报再次响起。 【探查身世进程:40%,即将过半。】 第137章 刺杀 颜水儿从冗长的信笺中抬起头来,脖子甚至都因为长时间的低头而有些微微酸胀。 她长长地舒一口气,似是想将看完信后胸中的郁气随着呼吸一起吐出去。 信笺的最后一页特地写到,这封信是颜林氏留给原身日后用作身份证明使用的,所以她写得十分详尽。 而在信的末尾,颜水儿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名字。 那是一行不同于簪花小楷的狂草字体,带着疏狂与傲气,似是怀有天生的傲骨。 【徐水昭】 颜水儿似乎透过了漫长的时光,看到原身眉眼认真地在空白的纸张上一字一顿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说:“我叫,徐水昭。” …… 从惊蛰寺出来,颜水儿的胸口里只带着那封写给原身的厚重信笺。 另一封写给颜澜漪的信,她和宿朝一起去到了后山,烧在了一个小小的坟丘前。 走下山的时候,颜水儿一直很沉默。 风吹过竹林,竹叶婆娑,沙沙声从耳入脑,却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思绪。 她的脑子有一些乱糟糟的。 如果按照颜林氏的说法,徐水昭是在颜澜漪死后才假扮的人,那为何困在惊蛰寺的颜林氏都知晓了颜澜漪的死讯,而身为父亲的颜博文却丝毫不知情。 从她去武安侯府的经历来看,颜博文似是丝毫没有怀疑她不是他的女儿这件事,哪怕他们父女二人有将近十多年未曾见过面。 颜水儿忽然想起了颜林氏在第一封信件中提到的第四个人——那个老妇人。 依照信中的措辞,这个老妇人就是颜博文的母亲,如今的武安侯老夫人,从前的老武安王妃。 颜澜漪的死,甚至是颜林氏的死,都会跟她有关系吗? 那颜博文呢,他又对此知道多少? 是知道一切内情却依旧放任不管,默认一切事态的发生,还是说……他被他的老母亲欺瞒至今? “轰——!” “轰隆隆——!” 原本还是万里无云的天气,如今说变就变,竟然不过瞬息就阴了起来。 天空黑沉沉的,带着可怖的威压,让人不禁心寒胆颤,狂风呼啸,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颜水儿连忙抬起手,用宽大的衣袖去挡,而宿朝则飞速腾挪转身回到小竹屋,拿了一把油纸伞打在了颜水儿的头上。 “快下雨了,这雨势来势汹汹,说不定是一场倾盆大雨,娘娘,属下带您回宫吧。” 颜水儿也有相同的感觉,没有再推脱,点头道:“好。” 两人撑着伞,一前一后地下山而去。 小竹屋只有一把伞,宿朝几乎将油纸伞全部倾斜到了她这边,自己暴露在天空之下。 颜水儿让他也顾一下自己,却被宿朝反过来让她注意脚下。 因为天黑路滑,再加上下了雨,路上泥泞潮湿,这道路就变得更难走了。 颜水儿劝说半天无果,只能无奈加快脚步,想着趁着没下暴雨,赶快赶回马车里,这样两人都不用淋雨。 然而,就在她刚要加快步伐之时,忽然一阵剧烈的轰鸣声响彻苍穹,如春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回荡。 巨大的雷鸣和亮如白昼的雷电,让颜水儿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空白。 如当头棒喝,一些熟悉的记忆再度出现。 …… 苍穹之上,电闪雷鸣,黑沉沉的天,逼仄而压抑,带着令人心惊的威压。 而在此之下,一个稚嫩的小身体孤独地蜷缩在一起,努力地自己抱住自己。 金豆豆像是不要钱一样一串一串地往下落,还在不停地打嗝。 小奶音颤抖,边哭边低着头,小声喃呢喃道。 “娘亲一定会来找囡囡的……” “囡囡听话,囡囡不怕,囡囡很勇敢的……” “囡囡只是……只是好想 有人能来抱抱囡囡呀……” …… “娘娘?承徽娘娘!!” 宿朝举着油纸伞,竭尽全力在轰鸣声中大声呼喊。 瓢泼大雨说下就下,啪嗒啪嗒地打在油纸伞上,像是一个个带着寒霜的石子被人从天空中丢下。 既重,还带着刺骨的寒气。 颜水儿狠狠打了一个冷颤,终于回过神。 刚刚那段记忆……又是那段记忆…… 她从前以为是颜澜漪的,可如今既然原身并不是颜澜漪,那这段记忆又是谁的? 是……徐水昭的吗? 脑子如一团乱麻,似在狠狠撞击着内壁。 明明这是个不用疑问的答案,为什么她却依旧不太确定? 颜水儿的眼中流露出刚刚清醒后的茫然,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了身边的宿朝,企图得到认同。 可女子盈盈的眸光仿佛承载住了满天星辉,又被雨水给冲刷得干干净净。 灵动而剔透的眼眸,带着让人心悸的美,令人不自觉地就沉沦其中。 宿朝愣神了一瞬,而后猛然惊醒,低下头,用尽全力握紧双拳。 沉默片刻,他声音沙哑地开口问道:“您……还好吗?” 颜水儿用力眨眨眼,终于从脑海中仿若身临其境的画面中回神,勉强回了一个安慰的笑。 “没事,只是……大概是着凉了吧,刚刚有些头晕。” 宿朝听罢后眼神立即严肃了几分,他抿抿唇,忽然走到颜水儿身前蹲下,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向后一护,声音沉闷的道。 “您的贵体不容有失,如果再这样走下去,下山还要很久……属下背您吧?” 最后几个字,宿朝问得很轻,像是怕吓到什么,又像是在隐秘地期盼些什么。 他说完后,就静静地等待着颜水儿的回应。 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跳彰显着主人的紧张与渴慕,却都恰好一起埋葬在了这个难得的阴雨天,甚至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一息,两息,三息过去了……身后仍旧没有回应。 宿朝心头闷闷,却又忍不住的失落。 他站起身,回头,似是想请罪,却见颜水儿呆愣地站立在原地,眼神惊恐,浑身颤栗,甚至就连牙齿都在打颤。 宿朝猛的浑身一紧,立刻做出防御状态。 他倏地回身,即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利箭,又像一头锁定了猎物的猛兽,却严严实实地将颜水儿给挡在了身后。 眼前不远处,是一群手持利刃的黑衣人。 他们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身上浓稠的鲜血在雨水的洗刷下流向了地下,棕褐色的土地霎时间变成了浓重的深红色。 血腥气几乎冲鼻而来,令人作呕。 而更让人震惊的是,从这个角度往下看去,偌大一个惊蛰村没有一丝一毫的活人气息,满地的尸体和鲜血昭告了一切。 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屠杀。 而现在,这些嗜血的刽子手,在惊雷与落雨的掩护下,走到了她们的面前。 显然,他们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目击了的活口。 但对面是一群人,而他们这边能与之对抗的,只有一人。 宿朝的脸色难看,眼中的担忧混在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如果只有他一人,他还有逃脱的可能,可若是再加上一个成为了弱点的她…… 宿朝深吸一口气,眼神坚毅。 那他也绝不会后退! 他几乎是用气音在她耳边道。 “快跑。”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下一瞬,宿朝整个人就如一道利剑般冲了出去。 几十刀利器瞬间刺入肉体。 双拳难敌四手,哪怕宿朝已经是暗卫中以一当百的精英,也逃不过这个定律。 一阵带着剧痛的闷哼声传来,浓稠的鲜血霎时间铺了满地,染红了路边洁白的 花朵。 花朵娇嫩柔顺,轻轻颤动了一下花蕊后,再次归于沉寂。 第138章 奔袭 鲜血如注,遍地尸骸。 颜水儿从没有见到过冲击力这么强烈的惨烈现场。 脑子几乎宕机,手脚发软发寒,就像是瓢泼大雨直接透过皮肤洒在了她的身体里,让她浑身没有半点热量。 哪怕她表面上仍竭力保持住了平静,可她的脑海已经宛若一座空城,发不出任何指令。 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可以怎么做才能救人……她全都想不明白。 脑子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所有的思维能力都停留在了过去。 尤其是在刀剑声一下下地刺入血肉中的声音传到耳边,她几乎是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发软的双腿下滑,跌落在地。 “快跑……快逃——!!” 几近颤抖破碎的声音在低声诉说了几句后,变为了声嘶力竭的嘶吼。 “噌——!” 宿朝又抵挡住了猛烈的一击,身上伤口几乎深可见骨,花火四溅在眼中,可他却还在忧心身后之人。 他快要……撑不住了。 快走……快跑啊…… 仿若雷声轰鸣,宿朝的嘶吼落在了颜水儿的耳中,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执行着他的指令。 快跑,快逃! 跑得越远越好,逃得越快越好! 她几乎是将双腿甩出了风火轮的架势,原身的还残留的底子让她不至于在奔跑中疲软地跌倒。 滴答滴答…… 沉重的雨点打落在她的脑袋上,鼻子上,眼睛上,脸上……她几乎快要看不见前方的路。 双眸迟钝地逐渐通红,可她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擦拭一下逐渐被模糊了的眼。 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极为苦涩的味道,流入喉中,难受得如鲠在喉。 宿朝……宿朝…… 她跑了,宿朝该怎么办? 在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她要找谁去求救? 惊蛰寺,对!惊蛰寺的师父们! 惊蛰寺的师父一定可以救她们! 颜水儿的眼中散发出了极其强烈的光,她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前狂奔,不敢停留片刻,就怕晚了一瞬结局就不可挽回。 看到身后之人终于跑走,直至不见身影,一直咬着腮帮子勉力支撑的宿朝终于露出了一个疲软的笑。 即便他武力高强,可对面之人也不是吃素的。 敢在天子脚下施行屠杀之人,大多都是死士且武艺不俗,他以一敌十已是强撑,更何况还要阻拦这么多人,那几乎是发了狠的以命相搏。 挡不住的刀剑,就用血肉之躯去填。 拦不住的人,就用全身去阻拦。 身体几乎被扎成一个刺猬,扭成一个麻花,血窟窿到处都是,堵都堵不上。 死士中为首之人看着垂死挣扎的宿朝,冷淡的收回眼眸,望向了颜水儿逃跑的方向。 “呵,废物。” 他从不在死人身上多费心力。 “头,惊蛰寺是国寺,而且主持又是得道高僧和济大师,咱们要不要……” 为首之人声音沙哑,像是曾经被割裂过喉咙,所以才会在说出的每一句话里,都带着一点嗓子漏风的气息。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若是漏掉一个,主子说了,夷三族!” 问话的死士听了这话,哪儿还管什么得到高僧,什么国寺,浑身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为首之人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垂首,看了眼趴在地上几乎不成人形却还顽强地喘着一口气的人,淡漠地吩咐道。 “手脚快一点。” “喏。” 为首之人收回目光,对着身后之人冷声道。 “追!” “是……”下属刚想回应,脚下突然被什么人给抓住了。 他低头一看,是几乎已经没了神志的卫黎。 …… 颜水儿跑得很累 ,非常累,身心俱疲地累。 她几乎是将整个惊蛰寺能跑到的地方都跑到了,可没有,没有一个人在里面。 之前进来时见到的络绎不绝的香客和寺庙内遍地的和尚,统统都不见了人影。 “呼……呼……呼……” 颜水儿几乎是像一个拉风箱一样的喘着粗气,跌坐在最后一个大殿之上。 她抬首,看着上首的佛陀金身,慈悲又悲悯,似是无时无刻不在普度众生。 可当下,却有一场滔天的杀戮在祂的眼前上演。 鲜血掩埋在雨水后的泥土里,脏污掩盖在微笑后的慈悲里。 离开了那骇人的一幕,颜水儿几乎停止摆动的脑子终于渐渐回过神。 她找不到人求救,但她还可以读档。 这是她与其他人不同的,也是唯一能救宿朝的砝码。 可是她不能这样。 读档不是万能的,它无法解决一切。 没错,她当初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在去武安侯府前就已经存档好了,现在读档一切重来,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可是,这一幕依旧会再次上演。 如果她不找出这场刺杀的原因,不弄清楚后续应该怎么求救,怎么解决,她即便是读档再多次,也依旧解决不了问题。 浑身的衣裙被雨水淋湿得异常沉重,奔跑过后几近疲力的身体也几乎像是灌了铅。 两相叠加,几乎是每动一下,每走一步,都是对身心的折磨。 可颜水儿咬咬牙,硬是站了起来,重新往外面跑去。 她不能停留在这里,不能停滞不前。 她要找到解决办法。 脱力的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山,当她看见山脚下自家那辆熟悉的马车上的刀痕时,瞳孔骤缩。 是它,是这辆马车暴露了他们的踪迹! 那些死士很清楚,从这里上山之人,下山的必经之路,一定会看到惊蛰村的惨状,所以他们绝不会放过整个一个可能存在的目击者! “唰唰唰!” 无数个身影飞掠而过,出现在她身后的树梢上。 为首之人一身黑衣,可双眼却阴鸷如蛇蝎,吊三角眼带着令人心惊的狠厉与血腥。 他咧开唇角,在颜水儿惊慌回头的刹那,一字一顿,轻声道。 “找、到、你、了。” 第139章 惊天一剑,一击毙命 黑衣之人扬着利刃,有如跗骨之蛆急射而来 根本没给颜水儿半点逃跑或者斡旋的机会。 他们从不与死人多费唇舌。 一柄柄寒芒自上而下从正面向自己砍过来,颜水儿心神大骇,腿脚一软,就这么重重地摔在了泥地上! 满脸的脏污与擦伤早已数不胜数。 不行了…… 逃不掉了…… 她的脑海中下意识地这样判断道。 颜水儿蓦地闭上双眼,几乎已经快要在脑海中喊出‘读档’二字。 忽然,一声寒剑出鞘的细微之声,响彻在身后。 甚至在大雨和雷声的掩盖下,已经微弱到细不可闻。 可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颜水儿外,全都汗毛一竖。 危险!危险!! 脑海中的警报在疯狂叫嚣,所有黑衣人的动作倏地一顿。 颜水儿看不到他们的神情,但那僵直的躯干和瞪大的双眼,无一不证实着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在威压着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前行一步。 “轰隆——!!” 骤然响起的雷鸣声将颜水儿吓得浑身一抖,一阵落雷恰好降落在身后不远处的树林间。 电鸣的白光在眼前骤然炸开,几乎是能将人刺目到眼花的程度。 天罚。 有死士的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字,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下一秒,天罚已至。 一道银芒无声无息地在眼前闪现,死士骇然的双目圆瞪,几近突出。 他的身子骤然一个暴射疾退,那是人面对危险时求生的本能反应。 可半晌后,他竟发现周围的景色没有丝毫变动。 他还在原地。 死士僵直的低头,却像是见到了世上最恐怖的地狱。 头颅之下,身躯空空。 一息后,他的头颅才掉落在地,仰望着黑云压顶的凄厉苍穹,瞪着眼,死不瞑目。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当颜水儿回过神,读档的第二个字还没有念出口,就见光芒退去,再一次地遍的尸骸。 只不过这一次,死的是这群虐杀之人。 他们尸体上的伤痕不像惊蛰村的村民那般被分解得残破不堪,而是一击致命。 所有人的死状都极其相似,仿佛是被一道惊天一剑从脖颈处穿过,不论人在哪儿,都逃不掉被枭首的命运。 杀人者,人恒杀之。 “呕……” 颜水儿苍白着小脸,捂着嘴,在一旁干呕起来。 她拼命用力想支撑起身体逃离这里,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嘭!” 身躯重重摔倒在地的声音,颜水儿蓦地一怔。 她很确信,自己刚刚起身的那一点高度,绝对摔不出这么重的声音。 甚至还在这片滂沱大雨中传出这样的声响。 她心中刚刚放松的状态顿时一紧,再次对着周围防备起来。 “哗啦啦——” 大雨落在耳边的声音,风吹过雨滴树梢的声音,还有偶尔雷鸣的声音……可就是没有人的声音。 颜水儿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出来。 贝齿狠狠的咬住唇瓣,她停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再用力时,终于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回头看了眼满地的尸骸,她的脸色依旧难看得要死,双手双脚也绵软得就像根面条,可她还是强迫自己再看,再仔仔细细地看。 这是第二次面对这样的场景了。 如果还有第三次,她决不允许自己再是如今这般的狼狈情况。 最起码……能逃得掉,不再给人拖后腿。 “啪嗒。” 她走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忽然顿住。 地面在震动,马蹄声飞扬,这是又有人过来了。 颜水儿脸色苍白如纸,她咬牙,步路蹒 跚地想往一旁的大树后面躲去。 藏起来,别再让人找到了。 别再让人发现了。 或许是外界的又一次刺激,她的双脚终于再次恢复了一些知觉,走了几步后,她终于能够小跑起来。 在马蹄声赶到之前,她终于跌跌撞撞地躲在了一棵大树身后。 颜水儿长舒一口气。 她一边努力躲藏好自己,一边往马蹄奔袭的方向看去。 神驹奔腾万里,俊彩飞扬。 但马上却一个人都没有。 还不待颜水儿诧异,马蹄便在她不远处停下,静静地等候在那里,似是在等它的主人归来。 沉默在一人一马中漫延,耳边只有瓢泼大雨的滴落声。 颜水儿看着看着,忽然双眸微怔。 她下意识地睁大双眼,揉了揉被雨水模糊的眼睛,想要将方才的不可思议之处看清楚。 沉默片刻,她缓缓从大树后站起来,走了出去。 她都走到了马儿的身前,马儿却依旧没有反应,像是对她的气息接受良好。 颜水儿低头,手握住马鞍上的一个小娃娃。 Q版的小娃娃。 小小一个,被填充得很结实,就这么色彩鲜明地挂在了马鞍前,即便是被大雨冲刷,也没能让它褪色半分。 颜水儿的眼神再次湿润起来。 她来大雍后就只画过那一次Q版娃娃,也只给过那一个人。 她猛然甩开马鞍之上的娃娃,往方才听到动静的方向狂奔而去。 被她甩开的可爱娃娃在空中飞了一圈,最终在绳索的牵引下,再次回落在了马儿的身上。 它安安静静地呆住在那儿,似是和马儿一样,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颜水儿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她掰开树枝,掰开茂盛的乱叶,终于看到了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高大的身形一次又一次地跌倒在地,却死死咬住唇,挣扎着站起来,往前踉跄着走去。 他要去找她。 她在等他。 颜水儿忍了很久的眼泪哗的一下就留了下来,忽然就怎么也忍不住了。 秦桓脸色苍白,衣裳凌乱,眼尾却猩红,双唇好似擦了世上最炽烈的颜色,漆黑的眼眸却亮得惊人。 怎么看,这样强大的他都不该如此狼狈。 可颜水儿一眼就看了出来,他的蛊毒又发作了。 动用内力,则会让正在发作的蛊毒以十倍的代价活跃在他的身体里。 疼痛加剧,对身体的损害加剧,甚至就连毒发的时间都加剧。 他该有多疼啊。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单人单骑地跑了出来。 从东宫一路奔袭至此,甚至都跑在了马儿的前面,就为了能在最后一刻救下她。 颜水儿挂着两行好似流不尽的眼泪冲上前去,在秦桓下一次跌倒的瞬间猛地撑在他身前,抱住了他即将下落的身体。 “唔!” 一声带着颤音的低沉闷哼在她耳边落下。 显然,他吞没在喉间的呻吟被她这么一刺激,终于没忍住溢了出来。 在颜水儿靠近的一瞬间他的身体都是紧绷的。 可当熟悉的气息缠绕在鼻尖,当那双娇柔的小手环抱住他劲瘦有力的腰肢,当那日思夜想的面容含泪的靠在他的怀里,仰望着他…… “秦桓,秦桓……” 她饱含担忧地哭着叫他,似是从遥远的天外而来,想要努力的叫醒他。 而他本已被蛊虫折磨得几乎要失去的神志,竟是真的在这一声声的呼喊中,短暂地恢复了过来。 犹如深渊般的眼眸落在了她满是血污和泪水的脸上,秦桓伸出僵硬粗粝的大手,轻轻地,将其一一擦拭掉。 低醇的嗓音犹如情人在耳边的低囔。 “别哭,没事了,我在。” 他第一次觉得,自 己的名字从她嘴里叫出来,是那么的好听。 好听到几乎可以让他忽略掉身体里的疼痛。 他牢牢地收紧环抱在她柔软腰肢上的双臂,似是要将她揉进血肉里,再不分离。 胸腔中猛烈剧烈轰鸣的心脏仿佛终于落到了实处,紧绷到好似一碰就炸的身躯也渐渐舒展。 他好似拥住了此生最珍贵的幸福,就在这滂沱大雨之中。 第140章 拥吻 “噗。” 秦桓猛然偏头,一口一直淤积在心头的猩红血液被吐了出来,他竟罕见地觉得身体轻松了不少。 “秦桓!” “秦桓你怎么样?!” “哪里痛?哪里不舒服?!” 颜水儿双眸如水,搀扶着人,焦急地连声询问道。 半晌没得到回应,她咬牙直接兑换了一瓶恢复药剂,仰头直接一口气含在了嘴里,然后直接一把扯过秦桓殷红的双唇,堵了上去。 “唔!” 两人同时闷哼一声。 柔软,冰凉,还带着一丝鲜血的腥味和药剂的甜味。 这个吻其实一点也不旖旎,可两个人的脑子里就像是同时炸开了烟花,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响出绚烂璀璨的光芒。 身体微微颤抖,环绕在彼此身上的双臂却是越搂越紧。 噼里啪啦的雨水落在脸上,甚至还有些微微的刺痛,可秦桓的双眸好似更幽深暗沉了些。 愣神片刻,他反客为主,将她口中的津液全部吞噬。 喉结一瞬又一瞬地滑动,雨滴从脸颊滑落至脖颈的凸起处,最终落在精致的锁骨处,隐没于胸前的衣襟下。 浓重的荷尔蒙气息几乎要蓬勃而出,淡雅的雪松味也仿佛是沾染上了烈酒,炽热而浓烈。 颜水儿只觉得头晕目眩,眼神迷离,却一点也不抗拒,反而带着劫后余生的安心与欢愉。 她借着身后有力的手臂,踮起脚,仰着头,洁白修长的双手缠绕在他的颈项间,努力承受和回应他几乎要喷涌而出的炙热情绪。 李太医和卫黎等人就是在此时一前一后赶到的。 秦桓一人一马疯了一般地往前跑,没有人能跟得上他。 所以当李太医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准备颤颤巍巍地拼着老命去给自家殿下诊脉时…… 却发现不远处小树林里,一上一下吻得难分难解的两人,顿时那副苍老的身体就愈加颤颤巍巍了。 他猛地瞪了眼对着他讪笑的卫黎,也跟着默默地背过身去,准备跟卫黎一起在原地等候一会儿再说其他。 反正看殿下吻的那般用力的样子,也不像是被蛊毒弄得失去神志满目猩红的失控样。 他老人家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了,年轻的小伙子嘛,冲动,他理解,他十分理解。 只是一息过去了,又一息过去了…… 李太医拧着白花花的眉头,回头用余光小心地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怎么还没结束?? 那小丫头看着娇娇柔柔的,一口气竟然能憋这么久?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李太医感叹的同时,又告诉自己,多给年轻人一点空间,一点时间,说不定人就天赋异禀呢? 人要相互体谅嘛。 可又过了片刻,身后还是没有动静传来。 李太医终于没忍住扯了扯跟石头一样站在那里、假装自己不听不看不存在的卫黎一把,老眼挤得飞起。 “什么情况,你要不回头看看?” “不要。”卫黎老老实实地摇头。 李太医恨他是根木头。 “我老人家了,头晕眼花的,还腿脚不好,你看看又怎么了!”李太医疯狂暗示。 “不看。”卫黎再次摇头,一副天荒地老他也等得下去的样子。 李太医被他这副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小老头白眼翻得飞起。 索性直接一撩帘子,又回到了那车里,准备坐着等! 哼!就让这个不知变通的傻大个直接在雨里傻傻淋着吧! 倔死他算了! 不远处,眼看着颜水儿真的要喘不过气来了,秦桓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几乎被他吸红了的饱满唇瓣。 只是将将离开,他的眼眸再次幽深了一度。 似是连空气都变得有些粘稠和暧昧不清。 下一瞬,他又低下头,在她鲜艳欲滴的红唇上轻啄了一口,又一口,最后还伸出舌尖轻轻舔弄了一下。 将原本还在发懵喘气的颜水儿弄得双颊爆红。 她是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她不是只是想喂蛊毒发作的秦桓喝药的嘛,可后来…… 一想到刚才发生了什么,颜水儿就忍不住羞耻的直接双脚抓地,遁地而逃。 好几次她其实都被憋得喘不上气,如上了岸的鱼儿张开双唇想要汲取新鲜的空气。 可奈何秦桓根本不放开她,甚至因为她张开了双唇而更好地攻城略地,灵活的舌尖在她的嘴里恣意游荡,似是巡视自己领地的巨兽。 慵懒又满足。 为此,他不惜一次又一次地渡气给她,就是为了不让她离开。 感受着腰上紧紧箍住的几乎要烧起来的手臂,炽热而又安稳。 颜水儿一边不好意思的用手擦了擦嘴角留下的银丝,一边下意识的将脸偏过头去,羞窘地想要短暂地舒缓一下内心久久无法平息的悸动。 结果…… 一双眼睛,两双眼睛…… 尤其其中还有算是她半个师傅李太医,坐在马车里都不忘记撩开帘子,偷偷地观察着他们。 双方都怔楞地眨眨眼,目瞪口呆。 少顷后。 轰! 颜水儿只觉得头顶冒烟,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像是个粉粉嫩嫩的瓷娃娃。 嗯,有些脏兮兮又极其好看的瓷娃娃。 她猛地收回视线,羞恼地将脑袋埋进了秦桓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襟,甚至不解恨的直接上小乳牙去咬! 都是他! 都是他! 他一定早就发现有人来了,却根本没跟她说,反而越吻越动情!! 这个狗男人!! “嗯!” 到底是弱点部位,被她这么一咬,秦桓顿时就不受控制的闷哼了一声。 可即便闷声出声,他也一点都没有反抗,反而任由她在他身上施为。 或者不如说,他闷哼之声夹杂的餍足,好似在昭告着所有人,他的甘之如饴。 “水儿,水儿……” 他伸出大手,摸了摸她唯一露在外面的通红的耳垂,一时间喉咙再次干涸起来。 想上去轻咬一口,但秦桓忍住了。 因为他知道,再孟浪下去,她可能真的要生气了。 可他心中又痒又难受,于是只能这般情不自禁的一叠声地唤着她的名字。 缱绻又柔情,低沉又喑哑,听得颜水儿耳朵又要怀孕,原本就通红的耳尖几乎红的快要滴血。 可即便是阵阵不停歇的闷笑声从胸腔中传来,她也誓死不抬头! 第141章 宿朝这孩子是护主死的,他死得心甘情愿 宽大的马车上。 秦桓喝了药后,闭目沉睡。 俊逸的轮廓在睡颜下显得格外温柔和乖巧。 李太医老神在在地拔掉他身上插着的银针,对身后一直关注着这边的两人道。 “蛊毒已经被遏制住了,这次情况意外不错,殿下清醒得早,容易夺回对身体的控制权。 不过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身心消耗都很大,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颜水儿和卫黎两人同时长舒一口气。 但颜水儿这口气还没彻底下去,因为这次需要担忧的人不止一个。 她紧握着身上披着的衣裙裙摆,身上依旧黏腻湿润的触感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在一片沉默的氛围中,她抬眸,迟疑地询问卫黎:“……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卫黎摇头,李太医沉默地叹息一声。 卫黎的声音无波,那双一向倔强的眸子望向窗外,罕见地有了丝别的情绪。 “派了影一去查探,只找到几个遗漏的死士……和一片残碎的肢体。” “我让影一将他的遗体带了回去,早日入土为安,多谢娘娘关心。” 若说暗卫是各有各的长处,只是平常鲜少在人前出现。 那么影字卫队就是专门负责暗杀和收集情报的死神,一个个都手握能收割人性命的镰刀。 如今连影一都出马了,看来那附近是真的没有活下来的人了。 宿朝是真的死了。 死的肢体碎裂,毫无尊严。 颜水儿双拳紧握,心脏难受得要命。 她双眼湿润又通红,牙关紧咬。 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娘娘不必难过。”卫黎轻声道。 “什么?”颜水儿抬起通红的眼,有些怔愣。 抬头看去,确实是卫黎在和她说话没错,可是他却并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她。 卫黎淡淡地解释道:“自从身成为暗卫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或者说,我们早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没什么差别,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殿下给下属的死后抚恤都很高,甚至很多人都会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不为别的,至少他们自己死了,他们身后的一大家子都可以活。 这听起来很残酷,可和其他贵人府中那些死得荒唐、甚至还会牵连到家人的暗卫们相比,至少我们死得没那么不值。” 顿了顿,卫黎轻声道:“况且宿朝这孩子是护主死的,他死得心甘情愿。” 否则以他的能力,是有机会逃出去的。 哪怕无法全身而退,但至少能留口气。 可他没有,他选择了留下来,选择与敌人玉石俱焚,哪怕能为她多争取一刻钟时间也是好的。 若是没有宿朝帮忙阻拦拖延那群人,或许最后一刻,颜水儿真不一定能等来秦桓。 毕竟哪怕秦桓发疯一样地跑,甚至跑断马腿,他也不能一瞬之间从东宫飞过来。 “或许你说的都是事实,但在我看来,我就是欠了宿朝一条命。” “这不因任何理由而改变。” 颜水儿红着眼,端坐在那儿,双手放在膝间,平静地道。 这次,卫黎眼眸微动,终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颜水儿,眼眸里是少有的讶异与撼动。 他抿抿唇,掩盖住自己的心绪翻涌。 半晌,他道:“能护卫您,是那孩子的幸运。” 颜水儿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微笑来,可惜扯半天也做不到,索性不笑了。 但她心中却并不认同卫黎的话。 人都死了,这算哪门子的狗屁幸运? 若非她手中握有存档,他恐怕真的再没有机会回头看一看这个世界了。 这个傻子。 颜水儿深吸一口气,白着小脸, 紧握着手中的大手,企图在他温暖的手心里汲取一点力量。 她轻声问道:“能查清楚是谁派来的人吗?为了什么?” 卫黎迟疑了一瞬,沉默无言。 在一旁旁听了许久的李太医叹了口气。 他示意卫黎看一眼秦桓和颜水儿两人相交的双手,试图点醒这头只听主子吩咐的倔驴。 “都这样了,还需要瞒着吗?” 颜水儿一听,更加握紧了秦桓的大手,甚至整个人都往他那边贴了贴。 熟睡中的男人似是问道了熟悉的味道,眷恋地贴了过来,甚至还蹭了蹭。 目睹眼前一切的卫黎:“……” 半晌,他终于妥协。 “事关前段时间的江南赈灾贪污案,以谢先生的谋略,并不难找到一些关于此案的证据。 原本是想让影卫们护送进京,却不想又意外发现了关于傅十二郎的线索。” “这两个消息,任何一种被传入京中都会引来朝堂震动,更何况是两相叠加。 于是谢先生决定声东击西,让影卫们护送一份假的消息,兵分两路往回赶,而真正的线索则另随回京述职的官员一起进京。” 颜水儿想到了前段时间经常听到的一个名字:“这个人,就是褚镇?” 没想到她能这么快猜出来,卫黎有一瞬间的讶然。 转瞬后,他点头承认道:“是,就是褚司武。” “他曾经是从东宫走出去的属臣,相比其他人来说更方便动手。 而另一方面,他又在殿下和陛下之间摇摆不定,所以没有人觉得殿下会将如此重要的消息放在这样一个不确定的人身上。” “事实证明,谢先生算无遗策,影卫们一路上遭遇了数不清的刺杀和暗害,甚至就连许多东宫的属臣也被波及受了伤。 但褚司武回京的车队并未出事。 所有证人和证据都安全进京。” 颜水儿轻笑一声,带着淡淡的冷意:“这已经很能说明这位褚司武的立场了。” 李太医忽然接道:“可老夫听说褚司武回京的路途上似乎也遇到了些麻烦。 回京述职的日期延期了不说,他的夫人还因此小产,流掉了一个孩子。 若非他的上峰得了宫中消息对他网开一面,怕是这三年的政绩都要因为这趟延误而烟消云散。” 卫黎诧异地看向李太医,似乎没想到经常泡在太医院的李太医也能有这么灵通的消息。 李太医看懂了他的眼神。 李太医再次吹胡子瞪眼:“嘿!你这倔驴什么眼神,老夫就不能知道这些消息了吗?” “他夫人在路上大出血,好不容易吊住了命,回京后就是找老夫去看的病,老夫能不知道吗?” 卫黎一脸得到解惑地点点头,也不在乎李太医叫他倔驴,只为自己正名道。 “属下方才什么也没说。” 所以方才那一堆名头都是你自己的臆测。 李太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一脸无辜的卫黎,气咻咻地准备开骂。 颜水儿连忙拦下,要是把老人家气出毛病来了可不好。 好不容易安抚了李太医,她连忙用眼神示意卫黎解释。 卫黎感觉自己似乎又惹人生气了,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接到颜水儿的眼神,他还是有些心虚的摸摸鼻尖,连忙解释道。 “褚司武回京路上的麻烦,纯粹只是因为他启程的时日比原定的迟了些。 在加上路上有些赶,他母亲又和怀孕的夫人频繁起摩擦,这才导致了最终的结果,与我们塞进去的人并无干系。” 听到这个理由的李太医和颜水儿两人:“……” 李太医默默收回了指着卫黎的手,回过头,假装继续给太子殿下瞧病了。 哎呀呀,太子殿下今日的睡眠情况似乎格外好呢。 瞧瞧这微微扬起的唇 角,怕是在做什么难得一见的美梦吧。 李太医顿时老怀大慰。 他们家殿下多少年没有这样舒舒服服地睡过一个好觉了,真希望这样的时间能再长久一些啊。 第142章 读档后,今日的一切就只有她还记得 “所以那些证人如今就安置在惊蛰村。 背后之人得知了消息,派人杀人灭口,甚至要求一个活口都不留,是吗?”颜水儿冷静地猜测道。 “是。”卫黎点头。 一个活口都不留,这自然也包括所有的目击者。 “是贵妃派来的人吗?”颜水儿问道。 卫黎却意外地有些迟疑,他的语气没有了方才那么确定。 “不止贵妃的人手,属下派人探查过,一共有三方势力插手,虽然其中一方人马做得十分隐蔽,但还是被我们发现了。” 他看着颜水儿的眼睛道:“这次的死士里,一方来自宫里,一方来自江南,还有一方……我们并未查到。 但依照他们的身法和手段,属下猜测,很有可能与我们上次在密道中遇到的刺客同属一方势力。” 颜水儿眉头紧皱,显然是没料到这背后的事情会有这么复杂。 若说宫中的势力代表冉贵妃,江南的势力可能代表去往江南的七皇子秦涿,亦或是其他不愿意让证据和证人进京的涉案官员和世家…… 那还有一方人马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还有谁,会像这两方一样,死死地盯着东宫的动静,一有不对,就下死手,毫无余地可言? 从当初的密道,到如今的惊蛰村,对方显然非常执着。 而观其下手的果决和狠辣程度,显然不会只有这么短短两次的刺杀,可能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秦桓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从死神的手中擦肩而过。 颜水儿暗暗心惊,冷汗直冒,下意识地握紧了秦桓的大手。 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确定这个人正好好的躺在她身边,还有着温热的呼吸和熟悉的味道。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对于这一方势力,有什么猜测吗?” 毕竟查了这么长时间了,以东宫的能力,至少能查到些别人查不到的蛛丝马迹吧? 可卫黎顿了顿,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否认道:“没有。” 其实是有的,殿下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只是这个猜测……着实不应该由他之口来告诉别人。 更何况这个别人,还是殿下如今真正的枕边人。 所以卫黎思来想去,还是隐瞒了。 颜水儿眸光微闪,看出了卫黎似是有所隐瞒,但她并没有强求。 她也不指望一次性得到全部的情报,只是将这些话都暗暗放进了心里。 颜水儿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眷恋地摸了摸秦桓的侧颜。 柔和的眉眸扫过他英俊的眉眼,心中涌起淡淡的不舍与遗憾。 这次读档过去,今日的一切就只有她还记得了。 雷鸣,大雨,奔逃,刺杀,以及雨中的亲吻和拥抱……全都会在秦桓的脑海里被一一抹去,不复存在。 就像是有一部分的曾经被遗留在了这个世界,永远固守着这一片孤岛。 可她还是要去。 这是她欠宿朝的。 她最后问道:“在得到消息赶来之前,你们和殿下是不是都在文华殿?” 卫黎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是。” “殿下突然蛊毒发作,属下去请李太医来为殿下诊治。 恰好此时有暗卫来报,说惊蛰村之事恐有变故,还在不远处看到了娘娘您的马车。 暗卫禀报之前殿下还在药浴中,可当暗卫禀报完毕,属下就只听见一阵风声。 甚至还来不及回神,就见殿内只留下一地的银针与水渍,殿下早已没了踪影。” 或许是出于某种心理,卫黎描述得十分详细,就是想为自家不会邀功的殿下说点好话。 谁知道下一秒,就见颜水儿缓缓俯下身。 在他和李太医瞪大的双眸中,堂而皇之地、光明正大地对着躺在马车上的秦桓亲了上去。 卫黎瞳孔地震:“ ??!” 他、他刚刚的解释这么管用的吗?! 薄唇柔软而微凉,带着主人少有的乖巧,颜水儿一碰上去就下意识地与她紧密相贴。 温热开始在唇间传递,呼吸开始互相纠缠。 秦桓似乎是在做什么美梦,在她停顿了片刻,即将后退的那一刻,忽然迎了上来。 熟悉的气味开始相交,沉浸在美梦中的人也渐渐睁开双眸。 清冷冷的眸子带着刚睡醒后的茫然,冷峻的眉宇也因为这异常乖巧的神情而柔和了不少。 颜水儿眉眼弯弯,似是想将这一幕永远地刻在心底。 秦桓瞬间清醒,心中那股熟悉的不舍与遗憾再次席卷而来,带着莫名的惶恐与焦躁。 好像这一幕,他早已不是第一次经历…… 心底有个直觉直冲脑海。 她要离开。 留住她,留住她! 秦桓瞳孔微缩,猛地抓住了颜水儿的手腕。 死死地,牢牢地,就像是被粘在了一起,长在了她身上一样。 可还是没用。 柔软的唇瓣离开了他的唇峰,冰凉的触感代替了温热,他听到了心中日思夜想的姑娘轻轻的说了几个字。 所有人都好似听不到她这句话,但他听到了。 她说:“读档吧。” “咔嚓。” 有什么东西似是被重物压住,再一次裂开了一道缝,破碎的声音透过遥远的时空,传到了他的耳中。 周身出现旋涡,世界开始旋转,秦桓的眼前逐渐变得一片漆黑。 可直到失去意识之前,他都没有放开抓着她的那只手。 狠狠地,像是抓住了自己此生唯一的渴求。 第143章 重新出现在武安侯府大门前 再次醒来,颜水儿出现在武安侯府的大门前。 “劳烦与武安侯爷通报一声,就说,东宫承徽,颜澜漪来访。” 她听见了自己的刚刚话音落地的声音。 门房满脸恭敬地进去通报了,但颜水儿深吸一口气,仍觉得恍如隔世。 虚拟和现实的界限在一次又一次的读档中被模糊,模糊到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经历过刚才的一切。 颜水儿低下头,看着手腕上微微泛红的指印出神,胸口有一丝隐秘的疼痛。 像是玻璃碎掉了一丝裂纹,‘咔嚓’一声,再难复原。 是因为不舍吗?还是因为眷恋? 她不太知道。 她只是轻声唤道:“宿朝。” 宿朝瞬间不知从哪个角落出现,躬身出现在她面前,单膝下跪。 “娘娘。” 健康,完整,且生机勃勃。 颜水儿长舒一口气,眼中流露出难得的喜悦与欣慰,这种失而复得的快乐,甚至掩盖住了她胸口的闷疼。 她亲自搀扶宿朝起来。 宿朝顺着她的力道起身,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微微低头,整个人包裹在劲瘦的暗衣中,显得格外清俊挺拔。 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湿漉漉的狗狗眼微弯,嘴角咧开,干净的大白牙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露了出来,阳光又开朗,分明与暗卫这一身份丝毫不符。 可就是这样的他,却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帮她挡住了几乎数量庞大的敌人。 他那时候,应该很痛吧。 对不起。 当着他的面,颜水儿在心中暗暗道歉。 “……承徽娘娘?” 见颜水儿半天不说话,宿朝又眨眨眼,不太确定地呼唤道,心中却惴惴不安。 难道他刚才其实是幻听,她其实没有叫他? 完了完了,现在该如何是好? 宿朝其实是一个情绪力很强的人,不论是他之前的阳光开朗还是如今的稍显慌乱,都很能感染到人。 看着他如今的模样,颜水儿轻声一笑,忽然心中不再沉重。 回来了就好…… 回来了就好。 她张嘴,轻声应道:“在呢。” 随即正了正面色,对着宿朝吩咐道。 “有件很重要的事要交给你。” 宿朝顿时面容一肃,很是认真:“娘娘请说。” “你回去跟殿下通禀一声,就说我从武安侯府出来后,改道去了惊蛰寺,后来又想去附近的庄子上逛逛。” 不论是惊蛰寺,还是颜澜漪小时候居住过的武安侯府的庄子,都与惊蛰村相邻。 那些藏在惊蛰村中的证人证物如今正在被各方势力翻天覆地、掘地三尺地查找。 身为东宫承徽,她如今这般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那附近,不可能没人发现。 只要秦桓能想到这一层,以他的智谋,他就会猜到后面可能发生的情况——惊蛰村会被暴露。 万幸的是她的恢复药剂不会因为读档而消失,今日秦桓大约是不会再蛊毒发作了,这也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其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她从武安侯府出来后,直接回宫。 这样所有的事情都波及不到她,她就只是个简简单单出门回府探亲的女子罢了。 可若是她转道去了惊蛰寺,那就不一样了。 她再次踏进了那个权力争夺的旋涡。 那个时候,没有人会再管她是为什么出现,也不会再管她是不是女子,或者说正因为是女子,他们才会轻蔑漠视,才会不屑一顾。 女人嘛,杀了就好,影响不了大局。 一想到这里,颜水儿就眼眸微冷,心中难掩怒意。 那群人漠视人命,漠视律法,甚至以杀人虐人为乐。 这样的人,即便她现 在还无法将他们连根拔起,但也绝不会让他们轻易如愿! 更何况,她又怎么能明知惊蛰村将会有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命丧黄泉而无动于衷? 她无法做到。 午夜梦回,会良心难安。 但宿朝明显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刚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密探武安侯府这样的任务,甚至就连刺杀武安侯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颜水儿会说这个。 他顿时变得有些犹豫。 “并非是属下不听命,而是属下这次出来的任务就是护您周全。” 宿朝斟酌试探的解释道,甚至还时不时的抬头,小心翼翼地瞄一眼颜水儿的神情态度,见她确实没有生气,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道。 “若是属下回去禀报太子了,那您这边……” 只是转道这种小事,其实根本无需他特意回去禀告,殿下不可能不同意。 所以宿朝想不明白颜水儿这样做的用意在哪儿。 颜水儿摇摇头,试图打消他的顾虑:“不用担心,你知道我的身份,武安侯府不会真的对我不利,他们还想要我在东宫站稳脚跟,就不会对我下手。” 事实证明,武安侯府确实没有。 但宿朝还是不放心,他迟疑道:“但是……” “宿朝。”颜水儿不再劝说,而是拧着眉,就这么看着他。 宿朝只扛了三息便败下阵来。 他有些沮丧道:“喏。” “那您一定要注意安全,属下争取快去快回。” “嗯,你也是。”颜水儿重新露出笑颜,“拜托你了。” 第144章 他没被读档?! 宿朝走后不久,武安侯府的门房便出来恭敬地领她进去。 颜水儿这次面对颜博文从容了不少。 甚至因为知道他会说什么而变得更加游刃有余。 但与此同时,她也没忘记给颜林氏和颜澜漪母女两人一人刻上一个牌位,放在上面。 这次她刻得比上次细致多了。 刻完后,她便结束了与颜博文的对话,像上次一样,一脸寒霜地出了大门。 只是在即将跨出大门之时,她脚步一转,跟带路的婆子说想顺路去拜访一下侯府的老夫人。 婆子虽然有些为难,但看在她的身份的份上,还是将她带了过去。 可是这位侯府的老夫人并没有见她,甚至只派了一个小丫鬟出来打发她。 带路的婆子冷汗涔涔,下意识地偷瞄颜水儿。 然而颜水儿唇角的微笑丝毫未变,只是眼中的目光有了些许波动。 看来颜林氏在信中的猜测不无道理。 若是这位老太太一直都是这般傲慢轻视的态度,她是确实做得出瞒着儿子谋害儿媳和孙女的行为。 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女儿死了又被调包了,但颜博文似乎并不知情的样子。 他大概怀疑了所有人,但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母亲。 因为老王爷离世得早,他几乎是从小被母亲带大的,母子俩相依为命,他又怎么会对老太太有所怀疑? 颜水儿的眼眸微垂,乌黑的睫羽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她从不会相信一面之词,但现在,她确实信了颜林氏在信中的话了。 颜水儿不在意地对着婆子笑笑:“既然祖母不想见我,那便算了。” 随即转身就走。 至于侯府的老夫人为什么会对着自家的儿媳和孙女下毒手,她不想知道也不想问。 杀人灭口的理由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但她现在没时间去深究。 上一次,她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时间出门的,想来被派来盯着她的死士们该到的都到了吧? 那她就准备出发了。 “嘭!” 门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个打扮妖娆且稍显艳丽的妇人气冲冲地走了出来,面带不愉和冷意。 而她身后,则是一个打扮富态面相却又几分刻薄的老太太,搀着丫鬟的手,匆忙地追了出来,口中还呼喊着。 “巧娘,巧娘,你慢着些,等等我……” 想来这老太太正是追前面那个艳丽妇人的,一闪而过的面容上还带了些许的心疼和歉疚。 颜水儿下意识的脚步一顿。 她眉眼一动,往这两人离去的方向,似是知情人般对着身后的婆子皱眉道。 “她还是经常来这里骚扰老夫人吗?” 婆子听她这般问,以为她也知道内情,便丝毫没有怀疑地吐露着苦水。 “谁说不是呢?这位简直就是沾了手就脱不了的赖皮膏药,真真让人膈应得紧!” 这婆子大概在府内有一定的地位,竟然敢这样说话。 但从侧面来看,她也可能的确是将这份不满积攒得有很久了,别人一问,她就忍不住说出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就连老婆子都看不下去了,府里上上下下都觉得老夫人实在是太捧着这个亲妹妹了。 您说说,当年这位能成为宣平侯身边的贵妾,还不是因为咱们老夫人铆足了劲、使了吃奶的力气拜托老王爷才成的事。 虽说只是个贵妾,那也是侯府的妾,以韩家的门第,那真真是祖上烧高香了,可就这,这位韩姨娘还是有千般不是,万般不满。 从嫁人到生子,半点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来老夫人这里闹一闹,让老夫人顶着武安侯府的名义去帮她做主。 说什么‘凭什么姐姐有的我却没有’、‘老王爷的后院唯有姐姐一人,为何我却不行’…… 呸!她也不瞧瞧,咱们老 夫人嫁的是谁,是老王爷啊!宣平侯再显贵,那能和咱们老王爷相比吗?” 听出来了,这婆子从前大概是伺候老武安王的。 一提到这位老将军,她的语气就十分自豪,甚至爱屋及乌,连带着也替这位侯府老夫人不值。 谁让这位老夫人替她妹妹做主时是顶着武安侯府的名头呢? 那拖累的,还不是武安侯府的名声。 虽说如今武安侯府也没什么名声了,可至少武安侯府的老夫人是老王爷唯一的遗孀,看在老王爷的面子上,众人对她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只是再不同,那也是当朝的侯爷。 老王爷早就死了,而宣平侯还好端端的活着,甚至是肃帝跟前的红人,还与煊赫的冉将军府结了亲,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武安侯老夫人若是再仗着遗孀的身份在这种私事上对着宣平侯施压,便是宣平侯的脾气再好,那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的。 更别说从她得知的消息来看,这位宣平侯并不是什么好脾气且心胸宽广的人。 颜水儿深深觉得,若是颜博文再不管一管他这位母亲,怕是送出去再多的女儿,参与再多的谋反,都是徒劳无功的。 不过这种话,她自然不会与武安侯府的婆子说。 眼看走到府门前,身旁的婆子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下了话茬,甚至还对颜水儿有了点同仇敌忾的亲近意味。 “娘娘慢走,若是下回再回府探亲,老婆子还来伺候您!” 颜水儿对着婆子微微一笑,白得一个消息渠道,她自是好好好接着。 “不知婆婆怎么称呼?” 那婆子不好意思的摆摆手,脸上却是笑开了褶子花。 “嗐,当不得您询问,老婆子夫家姓张,您叫我张婆子就行!” “这么多年一直替老王爷守着他的院子,竟是没早点认识娘娘您,真是遗憾!” 张婆子咂咂嘴,显然很是真情实感。 颜水儿笑得更好看了,她道:“那好,张婆子,可否劳您给我拿把伞?” “今日虽然依旧艳阳高照,可天有不测风云,大风呼啸,我怕在路上就会有大雨……” “好!好!这有什么难的,老婆子我这就去给您拿!” 张婆子都不待她说完,便连忙应承下来,兴致很高的转身走了,甚至都没想过叫一个小丫鬟去拿,可见刚才谈论让她很是畅快。 不一会儿张婆子回来,颜水儿接过伞,又道了声谢,给了礼,这才堂而皇之的重新上了马车。 就张婆子刚刚那热情的大嗓门,想来该知道的人应该都知道她从武安侯府出来了吧? 颜水儿这般漫不经心的想着。 她将雨伞放在了自己身旁,无甚表情的对着车把式道:“去惊蛰寺。” “喏。” 而她身后,张婆子捂着手里沉甸甸白花花的银子,更是笑的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这趟差事可真值! 马车一路平静无波的到了惊蛰寺,颜水儿下了车,独自一人爬上了山。 接待她的还是上次那个小和尚。 这次颜水儿问了人家的法号,小师傅说自己佛家名叫八苦,颜水儿便叫他八苦师父。 “八苦师父可否带我去看看颜林氏曾经在贵寺的居所?” 上次她去的时候就观察过,除非武艺高超走后山捷径,否则若是没有惊蛰寺本地僧人带路,那竹林小筑是轻易进不去的。 她以为这位八苦师父会像上次那样,几番拒绝后才带她过去,她甚至已经在路上想了好几番措辞。 谁知她刚提出这个要求,八苦师父就点头答应了。 颜水儿:“?” 颜水儿睁大双眸,感受到了一丝不可思议。 “你答应了?” 这么简单?这么容易?那上一次又是为什么到了要动武力威胁的地步? 然 而八苦依旧不慌不忙的回答。 “是的,女施主,小僧应了。 既然您之前都已经去过一次了,小僧如今也没有理由不应。” 轰隆隆——! 八苦的话如一道惊雷砸在了颜水儿的脑子里,骤然炸响。 她猛然抬头,死死的盯着八苦无甚波澜的眼睛,心脏骤缩。 他知道?!! 他没被读档?!! 第145章 在未来,你们总会遇见 “施主其实不必这样看着小僧,小僧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是基于推论而得出。” 八苦小师父摸了摸自己锃光瓦亮的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白皙的脸颊上,被眼前少女灼热的视线盯得泛起了些许不自在的红晕。 颜水儿听到解释,这才将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心脏又安放了回去,可是那剧烈的心跳一时半会儿还是停不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稳自己的呼吸,舒缓自己因为一时激动而有些绵软无力的手指。 “小师父这是什么意思?推论?还是说……是预言?” 八苦摇头:“准确来说,是推演,基于天命而观测出来的推演,但推演之人非是小僧,而是小僧的师父。” 颜水儿心中微微拧眉,越说越玄乎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有系统这个更玄乎的东西,忽然又可以接受了。 于是她端正态度,虔诚认真地询问道:“敢问小师父的师父是?” “阿弥陀佛。”八苦道了句佛偈,而后挺起胸膛,万分骄傲却又面带谦虚地道,“小僧是和济大师坐下弟子,替我家师父向施主您问好。” 和济大师?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得道高僧…… 但想了半天,颜水儿也没想明白自己和这位和济大师的交集,毕竟她从不是一个信仰宗教的人。 “可是我从前与大师相识?” 还是说原身与这位大师相熟?否则两个陌生人有什么可问好的。 但颜水儿试探性的发问完就觉得不对了,就算他是与原身认识,但这与他能推测出系统的读档有什么关系? 八苦还是摇摇头,他道:“如今你们还未相识,但师父说了,在未来,你们总会遇见。”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了三个锦囊,对面带困扰的颜水儿解释道。 “至于施主您的疑惑,全在这三个小小的锦囊中。” 颜水儿低头打量八苦手中的锦囊,就是寻常大街上卖的锦囊,很平常,很普通,甚至有些过于普通了,她几乎什么都看不出来。 “还请大师解惑。” 八苦:“师父在出门游历前,曾给小僧留下了三个锦囊,并叮嘱小僧,待到今日之时,便打开第一个锦囊并按照其中所说的去做。” 颜水儿:“那第一个锦囊里都写了什么?” 八苦再次道了句佛偈,声音很是平静:“什么都没写。” “什么?”颜水儿有些懵,“怎么会没写呢?” 八苦清澈的眼眸里很是认真:“因为里面是空的,但一直小心收纳锦囊的小僧很清楚,在今日之前,这里面都是有东西的。” “虽然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但小僧思来想去解释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这里面的锦囊已经被小僧用过了,只是小僧并不知情而已。” 颜水儿静静地听着,面容无波,只是内心为和济大师的这份能力心惊不已。 好在八苦并未看出她的不对劲,接着道。 “于是小僧便按照师父的留言,按顺序拆开了第二个锦囊,好在这个锦囊里是有东西的,小僧得到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大致地解释了一下上一个锦囊的经过,并告知了小僧今日会有一个身着翠绿烟纱月白长裙的颜氏女子前来上香。 而小僧要做的,就是在她出言要求之时,将她带去竹林小筑,并帮助她一件事。” 颜水儿第一反应,就是猛然低头查看自己今天穿了什么。 翠绿烟纱月白长裙,果然没错。 她双眸恍惚,说实话,读档两次了,她穿了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呢,这一刻,她真心觉得这个名为和济的大和尚很厉害。 “那第三个锦囊……”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漂移过去。 八苦立马把手缩了回去:“阿弥陀佛,施主这个不能看。” 颜水儿有些遗憾地叹气:“要等到第二个锦囊也是空的才能打开是吧?” 八苦坚守师父的命令:“是。” 颜水儿苦着脸,她不是还要读档第三次吧? “啪啪。” 她伸手拍打了下自己的脸庞,又还嫌不够似的揉了揉。 颜水儿啊颜水儿,你怎么能这么没斗志呢? 一开始来的时候还敢和老天爷痛骂自己死不瞑目的你哪去儿了? 事在人为!才不会人家说三次就三次呢! 不要被带进去了!! “施主?女施主?” 或许是看她行为诡异,八苦师父尝试呼唤了她几声,试图让她清醒,恢复正常。 “在呢。”颜水儿试图放空自己几秒,而后终于回过神面对现实——她想起了自己前来此处的目的。 被八苦一语扰乱的心神终于回归正常。 “我记得刚刚小师父你说了,锦囊中的字条上最后写着,要你帮助我一件事?” 八苦点头:“是。” 颜水儿挑眉:“那若是需要整个惊蛰寺来帮我呢?” “只要不是让小僧等人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八苦小师父眼含慎重地应道,“旦有所命,无一不从。” …… 一段时间过后,惊蛰寺的山脚下出现了一道奇异的景象。 那群几乎很少出惊蛰寺的和尚如今几乎全员出动,一眼望不到头的光脑袋一茬一茬地出现在惊蛰寺山脚下连接着惊蛰村的那条路上。 阿弥陀佛之声,浩浩荡荡,气势震天,几乎前所未有。 在田间劳作的惊蛰村人几乎都看傻了,连手上的锄头掉在了地上,砸到了自己脚上都没什么反应。 他们目瞪口呆,语气恍惚:“乖乖,今日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群和尚怎么全都出来了” “莫不是和济大师游历归来前去迎……” “嗷——!!” 一声凄厉的叫喊吓了这恍惚的老汉一跳,发现声音出自自己身后那懒惰的小儿子,老汉脸上的神情立马不愉。 他下意识地就想抄起自己的锄头给这小子的屁股蛋上来一下。 “叫叫叫,叫什么叫!不知道你老子我年纪大了,经不得吓吗?!” “看我不打死……嗯?我锄头呢??臭小子你看到我锄头没??!” 臭小子本人委委屈屈,他指着自己被砸红了的大脚趾:“……你砸我脚上了。” 老汉:“……”嗐,难怪刚才觉得不痛呢。 第146章 她梦见有人抱她不算,还悄悄亲了一口 颜水儿坐在马车里,目送着八苦带着一众僧人从眼前浩浩荡荡地离去。 心中异常的平静。 好似那股悠扬的檀香散落进了自己的四肢百骸里,让她变得稳重。 她抬头,遥望着惊蛰村的方向。 看着许多小孩子跑出来跟在僧人队伍后玩闹,看着田间的民妇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着一耄耋老汉举起一把锄头追着一个青壮年在田间奔跑…… 颜水儿微微一笑,计策奏效了。 以那些人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的性子来说,这么多僧人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因为他们不可能将所有的僧人都杀光。 屠杀惊蛰村,和屠杀国寺的意义完全不一样,尤其如今的主持是那位连帝王都要尊敬三分的和济大师。 若是真的动了手,背后的主子便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救不了他们。 人群增加,事态扩大,死士首领们纷纷皱眉,还是压下了原定的计划,对着身后的手下们吩咐了一句,决定静观其变。 “等。” 等这些莫名其妙出动的僧人们走回惊蛰寺。 等那些凑热闹出来的惊蛰村村民回到村内。 一个寺庙的和尚而已,人再多,也总有走完的时候,他们等得起。 于是他们等啊等,等啊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然而僧人的队伍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一直在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 死士首领们:“???” 他们是捅了和尚窝吗?惊蛰寺怎么会有这么多和尚?!! 就这般等到与上一次遇到刺杀的时间重合,颜水儿终于长舒一口气。 不一样了。 这一次,彻彻底底的不一样了。 从那些人犹疑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等不到僧人队伍走完了。 …… 八苦:“阿弥陀佛,要帮施主这个忙不难,小僧将今日的晚课更换一下即可。 可寺中的僧人数量有限,若想撑到施主您说的那个时间,难如上青天。” 但颜水儿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她眨眨眼:“让前面走完的师父后重新跑回队伍后面,装作从未走过的样子不就行了?” “反正你们都是一样的造型,一样的袈裟,从远处看,根本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老老实实将手并拢合十放在身前的八苦愣了一秒,半晌,发出了一道奇异的声音:“诶?” 还可以这样?? …… 慌乱声拉回了颜水儿的思绪,马车外的声音陡然变得惊慌,诵经声也逐渐消失,她掀开窗帘一看。 惊蛰村内,已然燃起狼烟。 她知道,东宫的人马,来了。 死士们虽然按兵不动,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的存在暴露在了后来人的眼中,就注定逃不掉厮杀。 颜水儿放下车帘,重重地靠在后车厢,身体竟觉得有些脱力。 事情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情况会如何发展。 一路上,她提着心神,紧绷着大脑,一刻不停地在担忧,在思索,这场应变能不能行。 她在赌惊蛰寺国寺的分量,也在赌那些死士心中是否尙存一丝敬畏,更是在赌……秦桓能不能与她同频,领会她的意思。 万幸,她赌赢了。 “吁——” 车窗外,马蹄声飞扬,一道清朗的男声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 他扬声道:“殿下,娘娘在这儿!” 颜水儿听了出来,这是宿朝的声音。 她情不自禁地扬起了一个浅笑,掀开车帘,准备与他见面。 想来自他离去后便是片刻不停地往宫里赶,出宫后更是将她在路上留下的所有暗号都找齐了,才能这般快速地找来。 她自是要好好感谢他几句。 谁知她刚想撩开帘子,帘子便 无风自动地掀开,一个高大的人影顿时钻进了她的马车,蓦地抱住了她。 一时间,宽大的马车竟显得有些逼仄。 颜水儿下意识的一惊,刚想动手,熟悉的雪香气包裹住了她,随即带着炽热的喘息和温度的胸膛也贴近了她。 男人的两条双臂像是烙铁,用力一收,便牢牢地禁锢住了她。 秦桓将头埋在她的颈肩,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沙哑的嗓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颤抖。 “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颜水儿一愣,忽而鼻尖一酸。 她伸出纤细的双手,也用力地回抱住了他,将小小一个脑袋更深地埋进了他充满安全感的怀抱里。 她能感觉得到,当她的双手放到他劲瘦的腰肢上时,他的整个身躯都因为紧张而变得绷直。 可下一刻,他便努力舒展身体,想让她抱得更放松、更舒适些。 颜水儿眼眶发热,嘴角的笑容却扬起了很大很大的弧度。 她声音柔和却坚定地回道:“嗯,没事。” 我们都没事。 这就是她今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 秦桓没有再回到马背上,而是跟着颜水儿一起坐了马车回去。 或许是因为秦桓的到来,让颜水儿感受到了主心骨。 在两人相拥、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呼吸、温热和存在时,她竟没抵过一瞬间的疲惫和困意的侵袭,安心地睡了过去。 听到她那绵长的呼吸声,秦桓便知道她累得睡着了。 他心中蓦地闪过一丝心疼,可更多的却是自豪。 他的小姑娘,鲜活聪慧,灵动又不失仁善,真真是让人软到心坎里去。 秦桓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坐在马车内,让颜水儿在他怀里睡得更为舒服些。 而后屈起手指,在马车车厢上轻若无物地敲了几下。 马车外早已替换了车把式的宿朝收到指令,一甩马缰,马车便继续向前走去,却比之前不知平稳了多少。 将身后的厮杀与烦忧全都抛在了脑后。 睡得很是舒服的颜水儿又无所知觉地往秦桓怀里拱了拱,身体全都往热源处蜷缩。 原本放松了些的秦桓顿时身体一僵。 他眼眸微深,大刀阔斧地坐着,努力平稳着呼吸,可吐出来的气息还是那么的灼热,积聚在马车狭小而封闭的空间内,提升了内里的温度。 颜水儿的小脸都因为这场升温而变得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苹果,白皙瓷滑还透着淡淡的粉色,让人恨不得贴上去轻轻咬一口。 秦桓本能地滚动着修长脖颈上的喉结,狭长乌黑的睫羽轻眨,眼尾渐渐泛红。 可即便如此,他的身躯就像是被固定住了似的,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弧度都没有移动过。 直到颜水儿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停下了折腾,半晌,秦桓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他半是无奈半是温和的深邃眼眸的注视下,颜水儿就这么一路好梦地安睡回宫。 只是在梦里,她似乎梦见有人抱了她还不算,还悄悄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最后停留在了眼眸上。 动作眷恋又轻柔,带着灼热的吐息,久久盘桓留恋,不愿离去。 而后两人的脸颊悄悄相贴,那人眷恋地蹭了蹭。 颜水儿在睡梦中的脸颊也慢慢红了。 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第147章 清晨一同醒来 颜水儿醒来时觉得浑身上下都很舒服。 是那种精疲力尽睡过一觉之后浑身筋骨都疏通了的舒服,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懒洋洋的。 睁开眼,阳光透过窗户照耀到眼睫毛上,带着令人心暖的痒意。 颜水儿惬意地舒展了下身体,感觉全身都充满了新的力……量…… 颜水儿:“嗯???” 她手臂僵住,猛然回头。 只见她伸出去的手被男人轻描淡写地给捞了回去,而后大手紧紧包裹住,放在了两人盖在身前的被褥上。 似是被她的动静给吵醒,男人微蹙着眉,缓缓睁开眼,眼神柔和而声音沙哑。 “醒了?昨日辛劳,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尤其是秦桓与她之间的距离太近,近到让颜水儿几乎误以为他是在她耳边说话。 瞳孔地震,耳垂爆红。 这是啥?? 这是她做的那什么梦吗?!! 不然怎么解释秦桓在她床上……不是,秦桓为什么和她睡在一张床上…… 不是…… 颜水儿脑子里吭哧吭哧,面上却一派羞恼。 完了,睡了一觉她脑子都不灵光了,简直越描越黑。 “你、你你……你怎么在我床上?!” 她以为自己质问得很有气势,但实际上她的声音羞恼得几乎要软成一滩水。 听到她的质问,秦桓一愣,少顷,他低笑一声,像是从胸膛里发出来的声音:“到底是谁在谁的床上?” 颜水儿:“?” 她有点懵。 应着秦桓的话,她终于开始打量四周。 宽敞的寝殿,低调奢华的装潢,却鲜有贵重的摆件,整个寝殿内只有那么些必须用的家具寝具,将极简利落风贯彻到了极致。 ……这绝不是她那装扮得淡雅又仙气飘飘的水榭!! 颜水儿又僵硬地将头转回来,看着撑着头、侧着身、唇角带笑、好整以暇看着她的秦桓。 她终于在这几乎能睡下三四个人的大床上咽了咽口水,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又将自己重新塞回柔软的被窝里,讪笑道。 “不是,那个,嘿嘿……早、早啊。” 那语气,没底气极了。 秦桓终于笑出了声,他的声音低醇而带有磁性,尤其是在如今刚刚清醒过后的状态,更是好听到颜水儿几乎整个身体都是麻的。 怪不得世人都想在一睁眼就看到帅哥美女呢,刚睡醒就有暴击,好心情几乎可以维持一整天。 就在颜水儿红扑扑着小脸,胡思乱想之际,秦桓缓缓低下了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眼眸深邃,声音喑哑。 好似在这一刻,那双危险又神秘的双眸里,只看得见她一个人,温柔又缱绻。 “早。” 颜水儿脸上再度浮起一抹绯红,只觉脑子又是一片空白,唯独只剩一句话在叫嚣。 他亲我了他亲我了他又亲我了他大早上的就亲我了……!!! 咕噜咕噜咕噜…… 像是即将烧开的开水,颜水儿羞赧地几乎是将自己整个人都塞进了被子里。 有、有点遭不住。 …… 颜水儿遁了。 连早膳都没一起吃,就跑回了水榭,就这,脸上的红晕都还没有消退。 不过仲绿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就连水榭和东宫的大多数宫人们也都见怪不怪了。 太子殿下宠幸颜承徽是什么很新鲜的事吗?不是! 自从颜承徽来到东宫后,哪一日不是盛宠?还有别的娘娘们什么事吗?没有! 如今承徽娘娘通红着小脸从文华殿回来,大家还会惊讶且窃窃私语吗?当然不……不,还是会的。 仲绿板着小脸又教训了几个说闲话的小宫婢,这次回过头无奈地道。 “往日里您不是都在文 华殿用了早膳再回来的吗?怎的今日……” 颜水儿脸颊上刚要消退的热意被仲绿这么一说,忽然又有了复起的趋势,她连忙打断仲绿的话。 “就是见今日天气不错,想先出来走走,便没用早膳了……哎呀,走了这么一路肚子真饿,好仲绿别再说了,快去给我传早膳吧。” 仲绿便这个被半推半就的去了,出门的时候脑子还有点蒙。 她似乎没说什么话吧,怎么主子的脸色那般红,是发热了吗? 见仲绿离去,颜水儿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转身躺回了软塌上,只觉得今早的经历实在梦幻。 她怎么就在秦桓的寝宫里睡下了呢?两人还、还睡在一张床上…… 颜水儿搂过踏上的软枕,抱在怀里,下意识地搓揉着。 她记得昨天最后的记忆是她在马车里,见秦桓来后,便安心了许多。 然后就这样撑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睡了过去。 睡了过去…… 啊,她不会是睡着后赖人身上了吧?! 呜—— 火车鸣笛声在脑海中响起,颜水儿透亮的眼眸亮晶晶的带着光,她不自在的咬着红唇,只觉得这下脑子里的水壶这下是彻底烧开了。 “咚咚,咚。” 突然,窗外冷不丁地传来了几声有规律的敲击声,颜水儿倏地从软榻上坐了起来,做贼心虚地端坐好。 哪怕身边没一个人能看到,也矜持地偏过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谁?” 然而话一过脑,在问出口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是谁了。 因为这个敲击的约定暗号,在未读档前她就和人约定过一次,虽然提出这个约定的人已经不再记得。 果然,窗外的人直接自报家门。 “娘娘,是我,宿朝。” 颜水儿连忙坐起身,检查了一下身上衣服,确定仪态整洁,这才小跑去窗边去给他开窗。 窗户吱呀一声,她看着窗外撑着树干的少年,疑惑地问:“宿朝?你怎么来了?” 还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 哪个正常人打招呼是走窗子的? 宿朝却站在树梢上,对着她点了点头,咧着嘴笑道。 “殿下说最近可能有些不太平,所以便让属下自今日起在暗中守护您。 如需召唤,您可以直接唤属下名字,或是像方才那样敲击三下,属下便会出现。” 宿朝还怕准备得不够,又给她比了几个手势,正是之前在马车上曾经和颜水儿讲过的那个。 若是遇到不方便出声的场合,便可以这般唤他出来。 有些事,兜兜转转还是发生了。 颜水儿感叹一声,再一次认真跟他学着。 然而就在宿朝对她点点头,准备隐去身影时,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叫住了他。 “诶,等等!” 宿朝疑惑:“诶?” 颜水儿:“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宿朝正了正神色:“娘娘您说。” 颜水儿轻声道:“帮我去趟武安侯府吧,看看大厅的祠堂牌位中,有没有两个新刻上去的牌位。” 宿朝点头,没有问为什么,而是认真地和她确认细节。 “敢问娘娘,牌位上所书何名?” 颜水儿微顿,而后看着宿朝的眼睛道。 “妻颜林氏。” “女颜澜漪。” 第148章 她来求您做主 宿朝离开的一瞬,仲绿便掐着时间点带着早膳进了门。 说是早膳,但以现在的时间说是吃午膳也没差。 所以等颜水儿用完膳的功夫,宿朝便回来了。 门外响起了熟悉的一声敲击,仲绿疑惑地去看窗外,却见到一只飞鸟从窗户上离开。 她没忍住跟颜水儿感叹:“真是春天要来了,今日宫里竟是连鸟雀都多了些。” 颜水儿看着窗外树梢上无风自动的树叶,笑着应和道。 “是啊。” 随即又和仲绿说了几句,便拿起书坐在窗台边看起来。 仲绿见她在看书,便将手脚放得格外小心,贴心的为她端上点心和茶盏放在一边,这才指挥着小宫人们麻溜地退下。 自家主子喜欢独处,尤其是看书或者干什么事的时候,最不喜欢旁边有人伺候了,仲绿如今已经对此了若指掌。 众人退下,宿朝便立刻现身。 他从树梢上一翻而过,也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转眼就落在了窗前。 “娘娘,属下去看过了,两个牌位都在,附近还多了两个空白的灵牌。” 宿朝认真汇报:“属下仔细查探过了,这两个灵牌上并没有任何字迹。” 许是在自家祠堂放空牌位之事前所未有,匪夷所思,宿朝还多解释了一句。 颜水儿轻笑一声,没再多说:“还在就好。” 说完她看向欲言又止地站在那儿的宿朝,只觉得神奇,也不知道他那张少年感十足的脸上是怎么展现出这么鲜活的情绪的,让人一看就懂。 她斜了她一眼,这次用词格外干脆利落:“说。” 宿朝立马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顺杆往上爬:“属下先声明啊,属下接到的命令就是一切以您的安危为先。 若是您这边有什么涉及了安危的事,属下都会酌情汇报给殿下的。” 话音未落,宿朝就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偷瞄她,笔直笔直地站在那里,挺大个个子一时间看起来还有点乖巧可爱。 “嗯,还有呢?”颜水儿好整以暇地倒出了一杯茶,还是在阳光下享用点心。 她的嘴角带着点细微的弧度,神情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变化。 尤其是现在,在吃下了满意的点心和茶水后,脸上露出了惬意的享受表情,就更让人猜不透她对此是什么态度了。 宿朝悄咪咪观察了半晌,都没从她的脸上看出来什么,只得无奈地继续道。 “您方才让属下探查的那个牌位……” 他本来想打探一下颜水儿对此是否知情,再确定自己之后究竟该如何禀报。 天知道他真的在武安侯府见到了那两个牌位的时候,脑子里情不自禁地闪过了好几条阴谋论。 毕竟这种在人还好好活着的时候就给人设灵牌的行为实在很招恨,而那一天去武安侯府的人又只有颜水儿一个,只有她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然而颜水儿只是吃点心的手一顿,而后便将最后一口放进嘴巴,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用娟帕漱口擦拭。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漫不经心,一如她略显冷清的嗓音。 “牌位没错,那两个都是我亲手刻上去的。” “因为……颜澜漪早就已经死了。” 宿朝不理解。 宿朝瞳孔地震。 为自己立灵牌是个什么操作?咒自己呢?? 但颜水儿没有再给他解惑了,因为原本已经退下的仲绿又回来了。 宿朝只好咽回自己腹中的百般疑问,瞬间又隐没了身形。 “主子。”仲绿走进来。 颜水儿转头看她:“什么事?” “司武夫人给您递了拜帖,说是想要入宫给您请安。”仲绿答道。 “哈?”颜水儿确实有些意外,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昨天才刚怼过这位司武夫人吧? 这位心胸这么宽广的吗? 可是一想到赵晚秋是赵阿母的女儿,她就觉得这个猜测怎么想都不太靠谱。 颜水儿放下手里的书,问:“她有说是什么事吗?” 毕竟她们两人除了姜翎儿那次事外,没什么交集。 “她来求您做主。” 传话的仲绿也觉得有些想不通,平日里这位司武夫人可和自家主子没什么交集,如今却来请自家主子做主,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做什么主?”颜水儿下意识地问道,可下一秒她就反应了过来,“请我做主作甚?我能帮她什么?” “太子妃呢?傅良媛呢?最不济还有太子吧?她不找她们找我干什么?” 颜水儿想不通。 但这个仲绿知道。 “太子妃娘娘自从姜、自从那位被废黜到永巷后,便又应诏去了几趟昭阳殿,面见贵妃。 每次回来后脸色都有些不好,最近这段时间直接就病倒了。 茹盈说是老毛病,头风犯了,需要歇息一段时日,前几天太子妃索性便带着人去了惊蛰寺,说是要斋戒三日,为个各宫主子祈福祛灾。” “原本宫中的事务应该转交给傅良媛打理的,只是傅大人恰巧也在此时病了,而且病的来势汹汹。 傅良媛昨日收到傅府小厮从宫外递进来的消息后,忙去求了殿下,回去侍疾。” “至于太子殿下……”仲绿说着说着自己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微妙,“今日是大朝会,上朝时间原本就格外的长。 殿下从前是不去这样的场合的,但今日不知为什么,主子您从文华殿出来后不久,太子殿下便命人抬着两个好大的箱子去大朝会了。 殿下弄出来的动静不小,估计留在宫中用午膳的大人们都知道了。 宫人们都在议论纷纷呢,说殿下鲜少去大朝会,一旦去就是朝堂震荡的大事,想来下午诸位大人们在大朝会上还有的辩论。” 颜水儿一个个听过去,每一个听完都觉得有理由,没毛病。 结果等仲绿说完后,诡异地沉默了一瞬,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所以……”颜水儿反应慢半拍地指了指自己小巧的鼻子,“赵晚秋就找到我头上来了?” “嗯呢。”仲绿直言,“咱们东宫如今就剩四位主子,三位都不在,可不就来找您了吗?” “所以……您见她吗?” 第149章 记录那个大雨天的心悸 “什么?不见?!” 赵晚秋等在宫外的马车旁,耐不住性子一直焦急地在外走来走去。 直到她听到前去传话的宫婢的回答,一时间难掩心焦情绪。 “是的司武夫人,承徽娘娘说她这段日子经常乏力,身子可能有些不舒服,太医也说需要多休息,多静养,只好下次再与您叙旧了。” 赵晚秋脸色难看地望着宫人离去的背影,一时间咬碎了牙齿。 “夫人,这位架子也抬得太高了吧,想当初您想什么时候回东宫就什么时候回东宫,哪儿还需要看别人的眼色?” 身旁伺候的贴身丫鬟愤愤的不平道。 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过是一个贱婢出身的宫人,甚至都未曾给殿下诞下一儿半女,有什么可傲气的?” 听到这话,赵晚秋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是啊,她如今竟然沦落到要看种人的脸色。 这么多年,她努力操持家务,孝顺公婆,伺候夫君,诞育孩儿…… 前前后后小产了三回,生了四个女孩儿,就只得了一个男孩儿,虽精心照养着,却还是不幸夭折了。 在回京的路上她肚子里原本还怀着一个,可老天爷不眷顾,又在路上滑掉了,还是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 天知道她当时有多痛苦。 她也不想再生了,可周围人都说,如果她不生就是让夫家绝后。 丈夫公婆甚至就连自己的母亲和女儿都逼她,母亲还让她大度给夫君纳妾…… 这一切的一切她都忍了! 可如今陛下竟是要给夫君赐婚,将她降为平妻! 平妻平妻,说好听点是妻,说难听点就是妾! 赵晚秋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差点没昏过去,若是一切成真,她以后究竟要如何面对那些高门府邸的夫人,如何面对自己的手帕交? 更重要的是,她要如何面对自己的孩子,如何面对那个生儿子快要将身体生拖垮的自己?! 嫡女变庶女,嫡妻变庶妻,简直就是前所未闻的荒唐! 可她没办法,陛下的旨意她一介小小的弱女子又怎能抗衡?她的出身又岂能跟宗室贵女相提并论? 她想来求太子,可这时才知道母亲不是回家休养一段时间,而是被殿下赶出来了! 赵晚秋惊惧交加,最后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因为她没了母亲,根本就见不着太子。 原本她都快绝望快要认命了,可谁知宫中又传出消息,说是宗室贵女不想嫁,议亲人选又换了贵妃家的女儿。 赵晚秋双眼一亮,顿时又觉得看到了希望! 若说前者她比不过,可若是换成贵妃族中出来的女儿……她好歹也是从东宫走出去的人,凭什么让位! 于是她拖着病体,匆忙从床榻上爬起来,稍稍梳洗一番就来到了东宫求见。 可她求见太子妃,太子妃去惊蛰寺礼佛祈福了。 她求见傅良媛,傅良媛回府探病侍疾了。 她求见太子……身为外命妇的她,根本就求不到太子那儿! 最后眼见实在没人了,她这才不甘不愿地向颜水儿送了拜帖。 可如今,竟连颜水儿也不见她!! 赵晚秋只觉得那股怒火直冲天灵盖,而随之而来的更有一种谁也帮不了她的惶恐感。 她该怎么办?她究竟该怎么办…… 赵晚秋心神失守地念叨着,她忍不住呢喃道:“要是母亲还在就好了……” 要是母亲还在东宫,她一定有法子求到太子殿下的面前! 她一定可以帮她!! 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赵晚秋脸上的欣喜顿时溢于言表。 是啊,东宫暂时无人可以主持大局,所有主子不是病了就是有事,那她母亲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要知道在颜承徽来之前,自己母亲都是帮 着太子妃处理东宫事务的,如今东宫人手空缺,还有比她母亲最好的人选吗? 没有! 赵晚秋立时又变得信心满满,她满是怜悯地回头望了一眼。 “颜水儿,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随即她转身上了马车,对车夫道:“去惊蛰寺。” 车夫一抽马鞭:“喏。” …… 水榭内。 颜水儿吃着茶水,眯着眼睛,晒着太阳,身边还有仲绿给剥水果,简直不要太享受。 这让她原本只是想给自己放几天假养养心神的想法开始疯狂动摇起来。 要不再多休息几天?任务进度也不差这几天是不是? 工作是做永远都做不完的,人要学会劳逸结合。 颜水儿心中叹谓一声,自己如今这状态,真是像极了从前周末或是假期结束时,即将去上学或是上班的时候。 在这种时候,人要是真的不想上学上班,那借口起码可以瞬间想出来百八十个,潜力十分无穷。 颜水儿边吐槽自己边张开嘴,仲绿将切成小块的水果喂到她嘴里来。 呜呜,好幸福。 不想工作了,想摆烂。 “娘娘,司武夫人坐着马车回去了。”前去传话的小宫人禀报道。 “嗯,知道了。”颜水儿睁开双眼,看着蓝天。 果然老天爷就是见不得她清闲。 “仲绿啊。”她懒懒散散地唤道。 仲绿又细心地剥开了一颗圆溜溜的水润紫葡萄,将没有一点瑕疵的果肉塞进了颜水儿的嘴里。 “婢子在。” “唔。”颜水儿嚼着汁水丰富的小葡萄,说话依旧十分清晰,“藏冬如今大多时候在宫外,你去让他查一查这位司武夫人。” 仲绿看向她:“娘娘怀疑这位夫人?” “嗯。”颜水儿净手后,又拿起了自己的私人话本子——《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太子夫君呀》,开始在上面涂涂写写,填填画画。 当初秦桓几次拐弯抹角地提出要求想看她到底写了些什么,她都没有同意。 后来秦桓见她真的不想给别人看,便尊重了她的意愿。 倒不是她害羞或是矫情,不愿给人看自己写的话本子,而是这个话本子里面写的全都是她从前读档过程中的事。 她怕有一天自己会忘记,忘记从前的点点滴滴,忘记那些读档前的回忆,如此,那些隐匿在时光缝隙中的曾经就再也无人知晓了。 所以她才想要将一切记下来。 而最近这几天,她除了休息就是在书写上一次读档的记录。 不仅是为了复盘梳理上次的问题,更是想要将那个雨天的心悸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若是有一天…… 颜水儿神情有些恍惚。 她的双眼出神,拖着自己的下巴,有着怔怔地望着自己手底下的写出来的故事,思绪又不知道飘向了哪里。 第150章 昨晚殿下是不是回来过? 藏冬的效率很快。 或者说,因为在外历练了一段时间,他的手段和能力都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原本是白日里提出来的要求,晚上宫门落钥他就让人将消息递了回来。 颜水儿收到消息时除了惊诧了一瞬,接着便是欣慰。 她打开藏冬派人送来的纸条,一目十行地看着上面的内容,边看边感叹,这位司武夫人真不愧是赵阿母的女儿。 不仅在私底下做了许多诸如放印子钱之类的事,还强抢良田,欺压百姓,打着东宫的名义行事几乎是肆无忌惮。 能坚持到今日都没出什么大事,倒不是赵晚秋的手段有多厉害,相反还十分漏洞百出。 但一方面是因为她跟随褚镇外放打了个时间差和地域差,毕竟在这样交通不便的时代,信息也是滞后的。 而另一方面,就是民不举官不究了。 毕竟赵晚秋打的是一国储君的名号,大多数人不是求助无门,就是打碎牙齿和血吞。 苦果都自己吞了,困难都自己扛了,因为他们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去和太子对着来。 偶尔有那么一点意外,在东宫伺候管事的母亲赵阿母,就是她最好的幌子和后盾。 这么多年,这对母女不知道趴在东宫身上吸了多少血,做了多少恶事。 虽然对于京兆府的官员们来说,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甚至都不用他们自己出面,而是派的副手去处理的案子。 可但凡将这些事情放到一个个小家里去,那就是能让一个家都塌了的大事。 颜水儿看得连连皱眉。 她忽然想到,这样的事,尤其还是与东宫内务有关的事,太子妃真的会不知道吗? 当初赵阿母可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做的这些事,若是这都没发觉,太子妃如今也不可能再是太子妃。 颜水儿放下手中的信纸,看向仲绿,问:“殿下回来了吗?” 仲绿摇摇头:“您早间问了后,婢子就一直派人守在东宫门口,一旦太子殿下回府就能通知您。 可直到现在,殿下都没回来。” 她稍稍凑近了一些,在颜水儿耳边小声道:“听去打探消息的宫监说,今日的大朝会上许多大人们都没能回去,至今都未曾出宫。 一整个下午,陛下那边都发了好几场大火了,好几位大人当庭就被革除官帽,让宫人给拖了出来,毫不留情。 如今不论是宫内还是宫外都在闭门谢客,大家都在静静地等待着这次大朝会的结果。” 颜水儿听罢后,眉眼更是凝重了几分。 她望向窗外宁静祥和的夜色,心中闪过许多纷乱的思绪。 若说白天还是猜测,那现在她几乎可以确认。 秦桓带去大朝会的,就是谢先生从江南借着褚镇送回来的、关于江南贪污赈灾案和傅十二郎冤情的证据。 可她心中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似乎这次的事,并不一定都会往他们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颜水儿叹了口气,将信纸收好,对着仲绿道:“那就先睡吧,有什么事都放到明日再说。” 反正她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干熬着等消息没有必要。 于是她说睡就睡,洗漱完就躺在了床上,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天还未亮,朦胧的云层和黎明到来之前的白昼交相辉映。 远方的天空飞过一只独孤的飞鸟,而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另一只相同的飞鸟追寻而去。 颜水儿就这么站在窗前,盯着窗外的天空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从‘自己头一次没人打扰就醒得这么早’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随即穿衣,洗漱,用膳。 她问仲绿:“殿下昨日回来了吗?” 仲绿担心地看了她一眼,仍旧摇摇头:“未曾。” “不过听说从今早开始宫中戒严,进出宫门 都变得非常严苛,御林军、禁军统统出动,来来回回出去进来一批又一批的人。 听伺候的小宫监说,那些兵将们的铠甲都不知道被鲜血染红了多少层……” 似是透过这些言论中看到了那无尽的鲜血,仲绿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小脸都有些白了。 颜水儿见此忙安抚了她几句,同时也让她看住了水榭的宫人们,不要出事。 尤其是最近这几日,是眼看的不太平。 仲绿虽然小脸依旧有些白,但显然颜水儿的安抚多多少少平复了些她心中的害怕。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胆颤的情绪,表现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重重点头道。 “主子您放心,交给婢子!” 仲绿出去后,颜水儿走到窗前,见窗外此时并没有人,这才试探性地唤道。 “宿朝。” 嗖的一下,那个熟悉的少年就出现在了树梢上。 阳光开朗的笑容仿佛是对乐观生活的最好诠释。 恰好此时太阳在东边升起,璀璨的暖阳穿破云层,划破黎明前的昏暗,平等地投射在大地之上,让整个世界都晕染开一股明亮的色彩。 “娘娘。”少年的声音清朗。 颜水儿一直隐藏得很好的焦躁的心,忽然就平息了下来。 怕什么呢。 不论发生什么,只要身边的人都在,都好好地活着,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她也回了一个眉眼弯弯地笑:“早啊,吃了吗?” 宿朝脸上的笑一愣,估计是没想到颜水儿叫他出来后的第一句话是关心他吃没吃。 下一瞬他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更大更开心的笑容。 “吃了!今早是卫统领顺手送来的肉馅包子,含春姑娘亲手做的,用料可扎实了,非常好吃!” “属下想多吃一个,卫统领还舍不得给呢。”说到这,宿朝还有那么一小点点的惋惜。 不过想想那是人妹妹亲手给哥哥做的,统领能分他几个尝尝就不错了,他怎么能肖想更多呢? 但是、但是…… 他还是好酸啊! 为什么人家的妹妹就这么贴心手艺这么好,他家就只有两个整天上房揭瓦不打屁股不罢休的臭小子!! 宿朝忍不住心中愤愤。 颜水儿见此唇角一勾,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幻,嘴上却漫不经心的说着。 “哎呀,我今日的早膳就是含春亲手给我做的呢,好吃极了。” “让我想想看有什么啊……” 她伸出一根手指,细细地数着。 “有乳和地黄粥,有小肉包,有馎饦,有蒸饼,还有牛乳……” 被馋哭了的宿朝:“娘娘!!” 太不道义了!! 颜水儿终于笑出了声:“在呢,没聋,我方才让仲绿留了一份在小厨房,你等会儿自己去拿吧。” 宿朝瞬间眼眸一亮:“真的?!” 还有这种好事?? 他立时欢快地道:“谢娘娘!!”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一定要大声道谢,以此让娘娘知道他的欢喜和热情! 一通插科打诨后,颜水儿被他身上的喜悦感染,心中竟奇异地轻松不少。 她终于漫不经心地轻声发问道:“昨晚殿下是不是回来过?” 宿朝阳光似的笑脸顿时一僵。 他瞅瞅颜水儿,又瞅瞅颜水儿,看着她一脸淡然笃定的样子,最终还是哭丧着脸承认了。 “您是怎么知道的?属下有哪里露馅了吗?” 明明殿下特意叮嘱过他不要和娘娘说的……想到之后可能会被反复操练的将来,宿朝蓦的心有戚戚焉。 前一秒大喜,后一秒大悲,人生的起起落落,不过如此。 颜水儿笑容美好:“因为卫黎啊。” “一向跟在殿下身边形影不离护卫殿下安 全的他,若非殿下也一并回来过,在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有闲心来给你送肉包子?” 第151章 收回赏赐 看着宿朝惊诧懊悔的样子,颜水儿好心情地唇角一勾。 “知道多少,都说说吧。” 宿朝:“……” 这种‘你已经被看透,速速交代’的莫名情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算了,反正是娘娘自己猜的,又不是他说的。 宿朝默默安慰自己。 “其实也不是昨晚,是今日晨间,天还未亮,殿下来了一趟,进屋看了您一会儿,一刻钟后又走了。” 颜水儿点点头,她也猜到了时间不会很长。 “除了殿下外,昨晚还有什么人来吗?”她望着宿朝的眼睛问。 宿朝领会:“昨日有三波人派死士前来刺杀,两拨人派暗卫前来探听消息。 不过娘娘放心,大多数都被值夜的兄弟们给拦下了,偶尔遗漏出来的一两个也有属下在,大家都没有什么伤亡。” 颜水儿松口气:“昨夜大朝会什么时候结束的?” 宿朝老老实实道:“寅时一刻。” 凌晨三点了啊。 “里面什么情况?” 宿朝摇摇头:“这个属下不知道。” 颜水儿顿了顿,只问了一句:“那殿下他……” 宿朝明白她想问什么,认真地回答道:“殿下没事,即便宫内戒严,也无人敢查到殿下这里来,殿下让娘娘安心。” 颜水儿点头,心中稍稍安定。 “最后一个问题,殿下什么时候能回来?” 宿朝想了想:“这个不太确定,应该要看御林军和禁军们什么时候收队,不过最长就是三天,陛下只给了这么多时间。” 所以那些平日里懒懒散散的人才会顶着夜色骑马出宫,都顾不上歇息。 往日里,这些人什么时候在大晚上当值过。 都是在陛下看不见的地方,花银子让自家武侍站岗,反正他们互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人会说出去。 颜水儿问完后,宿朝从树梢上离开后,她从窗边走回来。 刚刚落座,仲绿便又走了进来,将一个新的纸条递给颜水儿。 “主子,藏冬今日送进宫的消息。” 颜水儿诧异,伸出手接过:“宫中不是戒严了吗?他还能送得进来?” “嗯,是跟着太子妃娘娘身边的茹盈进来的。”仲绿答道。 “茹盈?”颜水儿确认般地看向仲绿。 “是。”仲绿道,“不知道为何,原本定下来在惊蛰寺休养半月的计划取消,太子妃娘娘决定明日便回宫,特意派茹盈先回来准备迎接。” “藏冬的人就是混在茹盈带着人返回宫中的队伍中进来的。” 颜水儿微微皱眉,她面露思索,低头看手中的信纸。 信中大多是昨日藏冬所说的关于赵晚秋打着东宫名义做事的证据,颜水儿一目十行地看过去,而后收起来,对仲绿道。 “证据有了,过几日等宫中平静下来,你叫上几个管事尚宫和侍卫,去将从前赏赐给赵阿母的宅子和商铺、田地都收回来。” 她平静地喝了一口茶水:“今日就差人跟她们说一声,让她们收拾收拾,准备搬迁,别到时候说本宫没给过她们时间。” 赵阿母母女的那些利己之事,除了仗着东宫的名头外,最大的依仗就是那些曾经赏赐给赵阿母的宅子庄园和商铺田地。 在遍地王孙贵胄的京都,赵阿母那个地段的宅院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更何况还被宫中的匠人建造得那般舒适宜居。 所以如今不仅是赵阿母,就连赵阿母的儿子一家,孙子一家,甚至回京述职的褚镇赵晚秋一家都住在了赵阿母的宅子里,热闹得很。 倒不是因为褚镇没有地方住,以他的官职起码还是能租赁得起京都的屋子生活的,只是租的地方全然无法跟赵阿母这个宫中赐下来的宅院相比。 所以在半推半就后,他就带着自己一家子的妻 妾子嗣来赵晚秋的娘家居住了,还美曰其名孝顺岳母。 至于那些抢来的田地商铺,也都挂靠在东宫赐下来的田地商铺上,所以才没有官员衙役来查封。 赵阿母这一大家子,吃穿用度几乎可以说全靠东宫支撑,但她们做的事却全然与东宫的名誉和立场背道而驰。 颜水儿相信,哪怕赵阿母再是先皇后身边的老人,秦桓也绝不会姑息。 仲绿听罢后听令地准备下去,但走出去了一步后,又退了回来,看向颜水儿。 仲绿迟疑:“还有一件事,方才婢子忘记说了。” 颜水儿反问:“什么事?” “赵阿母回宫了。”仲绿抬头望向她,“太子妃娘娘不知从何处得知您身体抱恙的消息,让赵阿母回宫,在她明日回宫之前,东宫庶务皆由赵阿母协助茹盈打理。” 颜水儿喝茶的手一顿,轻笑了下:“巧了不是。” 而且还特意只给了一日的权限,便是她去找秦桓做主,太子妃也可以推说是权宜之计。 毕竟如今宫中混乱,而她又在之前说了身体不适。 至于传消息的人,除了被她用借口搪塞过去拒绝见面的赵晚秋之外还能有谁? 仲绿见她沉思了一会儿,这才问道:“那赵阿母那边……还要派人去吗?” 颜水儿挑眉,放下茶杯:“去,怎么不去。” “不过不用特意去找赵阿母言说,也不用留什么准备的日子了,直接去宅院让他们现收现搬吧。” 仲绿:“喏!” 翌日。 颜水儿猜到了赵阿母会找上门来,所以她特意让仲绿多安排了几个人手守在水榭门外。 谁承想并没有起到什么阻拦的作用,因为进来的,是拿着太子妃灵牌的茹盈。 茹盈盈盈一拜:“参见承徽娘娘。” 颜水儿有些好奇,也有些疑惑:“起吧,可是太子妃娘娘有事吩咐?” 茹盈应道:“正是,只是娘娘吩咐之事不宜有太多人知晓,所以还请您屏退左右,婢子说完就走,不会耽搁您太多时间的。” 茹盈虽然说得很是有礼,但她眼中的轻蔑与身为太子妃心腹的高傲还是让她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颜水儿眼波流转,眸色一深,随即转瞬即逝,像是什么也没看出来似的,对着她微笑道。 “可。” “仲绿。” 仲绿从她身后走出来,上前一步,恭敬道:“喏。” 第152章 身世之谜(五) “好了,现在人都出去了,茹盈姑姑可以说了。”颜水儿笑着道。 茹盈见人确实都走完了,点点头,上前几步,走到颜水儿的身前。 她从袖中掏出了一包包裹了粉末状物体的油纸包,塞到了颜水儿的手里。 “贵妃娘娘让娘娘想办法跟着太子一起去江南,在抵达洛阳之后,将这药下在太子的日常饮食里。” 颜水儿微微一怔,看着手中的药包,忽而唇角一勾:“殿下的饮食可是有人专门检验的,贵妃娘娘还真是高看本宫了。” 茹盈面色平静道:“娘娘放心,在去到洛阳后,会有专门的人设宴宴请太子,您只要跟过去就行。” 颜水儿挑眉:“那不就更明显了?” “太子在设宴当日当场毒发,你觉得本宫能逃得掉?太子的人迟早会查到本宫的头上来。” 茹盈:“宴会不止一场,药也非见血封喉的毒药,日积月累,大约半月后才会见效。 服用此药之人死后并不会被太医或是仵作检查出来死因,他们只会发现太子是饮酒过度导致旧伤复发,不慎猝死,与承徽娘娘您无关。” 颜水儿的双眼微眯:“看来贵妃娘娘真是什么都考虑到了呢。” “是,贵妃娘娘深谋远虑,自是什么都能考虑到,甚至就连承徽娘娘您的态度也考虑到了。”茹盈意有所指地道。 “哦?本宫的态度?本宫什么态度?” 颜水儿面上感兴趣的一笑,心中却微微的一沉,像是直觉般的感应到了茹盈接下来的话可能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一直没什么表情就像是个宣读工具人的茹盈第一次抬眸看向了她,她笑了。 “贵妃娘娘知道承徽娘娘你会不照做,所以想让婢子问您一句,您还记得来东宫后,第一次去拜见娘娘时,娘娘对您说的话吗?” 颜水儿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加浓烈,但她面上却更是镇静。 她不慌不忙地笑着回应道,给了茹盈一个软钉子:“娘娘那日跟本宫说了那么多,不知茹盈姑姑说的是哪一句?” 茹盈看着她的眼睛,模仿着贵妃的语气,一字一顿的道:“最后你终究还是会回到本宫身边的,水儿,本宫等着你。” 话音落地,茹盈稍稍一顿,而后恢复自己的声音,问:“承徽娘娘可还记得?” 颜水儿只沉默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茹盈也不在意她回不回答,只缓缓抬起一直微垂的头,仿佛胜券在握般对着颜水儿一笑,似是笃定她一定会听从贵妃的命令。 因为她说:“不论您记不记得都没关系,贵妃娘娘只让婢子给您再带几句话。” “十年前镇北将军徐府被判通敌叛国,全家被残忍杀害,甚至就连亲兵都无一生还……但他们却有一个女儿逃了出来。” “同样也是十年前,那场震慑了大雍十年之久的大清洗,正是由大雍的储君、承徽娘娘您的枕边人亲手铸成!” “徐水昭,你当了那么久的颜水儿、颜澜漪,可还记得如今的自己是谁?!” 轰隆隆——! 颜水儿的脑子仿佛在一瞬间被人撞得嗡嗡的。 她喉间哽涩,呼吸停滞,只觉周身风停云驻,万籁俱寂。 什么意思?? 秦桓……太子殿下,是杀害她父母家人的凶手?!! 似是很满意颜水儿此刻的反应,茹盈再次面带笑意的朝她盈盈一拜。 “该说的话婢子都说完了,一会儿承徽娘娘您这还有客人要来,婢子就不在这里妄加打扰了。” “之后究竟应该如何去做,全看娘娘您的心意,婢子告退。” 茹盈离开了。 室内就只剩下了颜水儿一人,偌大的宫殿,寂静得悄无声息。 颜水儿看着茹盈的背影,直至她走出水榭大门,这才缓缓收敛了脸上的一副快要天崩地裂的表情。 她眨眨眼,在软塌上放松了坐姿,还顺手拿了一块新鲜的红酥手吃。 难怪当初贵妃和武安侯颜博文指定要他的嫡长女颜澜漪隐瞒身份到身边伺候呢。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原身不是颜澜漪,而是镇北将军徐家的女儿,徐水昭。 所以贵妃平日里对她的态度都很是宽松,就是为了在今日派太子妃身边的茹盈来告诉她这一真相,好给她致命一击。 贵妃的阴谋算计都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杀人诛心,在某个关键的瞬间挑起她复杂情绪下的怒火,最终让她做出一些冲动的、甚至追悔莫及的事情出来。 但很可惜,她不是原主,她对当年徐府的惨状没有丝毫印象,同样的,对于十年前北境的那场据说惨绝人寰的大清洗也没有丝毫记忆。 因此,她现在依旧可以头脑清醒地思考贵妃留下的那几句话。 这就让她就发现了一个十分微妙的地方。 贵妃说的那些关于徐府的事大约都是真的,关于十年前北境的那些事也是真的。 最后的那句质问更是直指原身的内心,将血淋淋的伤疤毫无征兆地狠狠撕裂开来,还顺手撒上了点盐巴。 狠辣中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戏谑,仿佛一个清醒者站在道德与情义的顶端点醒了她。 不仅不能怪她,相反,若她真是徐水昭还要感谢她。 因为贵妃点破了她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沉浸着的虚妄假象。 身为将军之女,她怎么可以跟自己的杀父杀母仇人在一起? 百般痛苦折磨之下,她可能真的会在太子的饮食里下药。 但问题就在这里。 所有的话语都是真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真相,但从始至终,贵妃有说过一句——徐家父母是秦桓亲手所杀吗? 没有。 她有的,只是罗列并陈述事实,并在最后加以暗示和引导。 她没有说任何似是而非的话,但她也没有哪一句是真的说出了这个结论的。 所有的猜测和所谓的真相,都是经由原身的想象和自我逻辑补全。 简而言之,她没有说任何‘秦桓是徐水昭的杀父杀母仇人’的这类话,却让能让徐水昭对此深信不疑。 这就是贵妃的高明之处。 想通后的颜水儿低声一笑,觉得自己真是跟从前的自己不一样了。 那时候的自己哪儿有现在的冷静与敏锐? 莫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在秦桓身边待久了,就连她也变得聪明了一些? 颜水儿眼带笑意,思绪飘散地瞎想着,而就在这时,水榭外再次响起了喧哗声。 “颜水儿——!!” “你凭什么收回我家的宅院和田地?!” “那是殿下、是先皇后、是宫中赏赐给我母亲的伴身之物,你有什么资格对此做主?!” 赵晚秋一把推开阻拦的宫人,眼神喷火、一字一顿地看着颜水儿,显然是颜水儿让人收回赵阿母宅子的事激怒到了她。 而她身后跟着闯进来的赵阿母更是板着一张老脸,双眼浑浊如鹰,显然是有一肚子的火憋着等发泄。 颜水儿不仅让太子将她赶出东宫,丢尽颜面,如今竟是还要将她养老的宅子和田地商铺都收回去,这和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她真是从未见过这般毒的毒妇,竟是要将她一家老小都逼到绝境才肯罢休!! 她赵阿母要了一辈子的脸面,没成想老了老了却输给了这个小小贱婢出身的女人!这叫她如何能忍?! “颜!承!徽!” “您就没有什么和老身说的吗?!” 赵阿母如枯树般的老脸上带着表里如一的刻薄,脸色略微憔悴。 想来最近一段时间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生活并没有让她感受到什么天伦之乐,反而有些精疲力尽。 而如今,颜水儿的举动更是挑动 了她几乎快要崩溃的神经。 “老身好歹也是先皇后身边的老人!老身的女儿也是堂堂司武大人的夫人! 您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当真要做到如此绝情的地步?” 面对赵阿母和赵晚秋的诘问,颜水儿并未回答,反而看向了守在宫门外的宫人。 她昨天是怎么说的?不要轻易放这些人进来。 可看看现在,几乎是一群人蜂拥而至,甚至赵晚秋还将她那几个还小的几岁孩子都牵了过来。 孩子受到惊吓后的哭声尖锐而刺耳,更别提前面还有两个同样刺耳的来找茬的大人。 颜水儿现在的脸色很是不好,甚至比刚才茹盈在这儿的时候还要不好。 她缓缓垂首,看向守门的宫人,沉沉目光下带着和秦桓如出一辙的威压。 守门宫人的身子猛地一抖,他颤抖着身子,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努力解释道。 “奴才原本是拦着这两位的,可是……可是方才茹盈姑娘出去的时候,特意出示了太子妃娘娘的令牌,奴才们不敢不从,这才、这才……” “求娘娘恕罪!!” 茹盈?太子妃?? 颜水儿磨牙,很好,今日这笔账,她颜水儿记下了! 第153章 嗯,孤回来了 “这并非绝情,而是遵循律法。” 颜水儿袅袅而起,双手放在腹部,站立在赵阿母母女两人身前,气势不弱甚至更强地与二人对峙。 “你们这么多年来私扩府邸,用度逾制,勾结衙役,买卖土地,甚至强抢良田,欺男霸女,你竟问我凭什么?” “呵!当真是没有丝毫自知之明!” 她的冷笑声特意学了下婉柔公主那副昂着下巴、高高在上、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样子。 即便周围孩童的哭闹声如魔音穿耳,也丝毫阻挡不了她的发挥。 母女俩一时间竟真被她吓得后退了几步。 尤其是在听到她话里的内容后,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再也维持不住刚刚闯进来时的愤怒与诘问的架势。 颜水儿知道了,那……太子也知道了吗?! 是太子要她这样做的吗?! 不、不会的,如果是太子让她这样做的,太子妃娘娘又怎么会让她们再回来呢? 错觉,一定是错觉! 颜水儿就只是在吓唬她们而已! 慌乱的母女俩勉强在自我安慰下镇静下来,虚张声势地道。 “承徽娘娘当真是信口雌黄,凭白就给我们母女俩添上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当真是威风!” 赵晚秋挺直后背,努力拿出自己司武夫人的威仪出来。 只是很可惜,她那比正常人还要削瘦的身体完全支撑不起来她脑海中想要的形象,再加上强装镇静下的心虚,更是让她的气势都莫名矮了几分。 但她丝毫不知,她翘着下巴,学着那些贵妇人们的架势反问回去。 “即便是遵循律法,那也该是太子和太子妃娘娘给我们定罪,本夫人竟不知,什么时候承徽娘娘也有这等权力了? 还是说,娘娘想越过太子妃自己做主? 若当真如此,我们母女俩自是抵抗不得,只是敢问娘娘可有证据? 若是无凭无据的就陷害朝廷命妇,即便你是承徽娘娘,本夫人也一定要叫上外子去请太子殿下做主!” 颜水儿挑眉,这大概是赵晚秋自进入东宫以来说得最有意义的一段话了。 既将她和太子妃的对立关系挑拔离间起来,又搬出太子和褚司武来压她,但是很可惜,颜水儿不会给人这么大的把柄。 若无证据,她当然不会这般堂而皇之地让人收回那些给赵阿母的赏赐。 她们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漏洞百出的行为藏得很好吗? 颜水儿转身,刚想要从身后的案桌上拿出藏冬收集的那些证据,却没成想,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孤在这,现在就可以做主。” 颜水儿蓦地一顿,而后欣喜地回头,眼睛里带着不自知的星星点点的光:“殿下!你回来了!” 而看到她这般反应,环绕了秦桓好几日的冷气终于渐渐消散,他疏离而淡漠的眉宇间终于柔和了几分。 “嗯,孤回来了。” “殿、殿下……”赵晚秋母女颤抖。 “参见殿下!”众宫人连忙跪倒行礼。 身后带着铁血之气的银甲卫们跟随,就连那几个混世小魔王都被吓得不哭闹了,只是怯怯地躲在母亲的身后,打着哭嗝。 颜水儿却没想那么多,只是下意识地想上前几步,看看他是否真的安好,却不想秦桓不着痕迹地转身坐在了她身旁的座椅上。 他俊逸的眉眼间虽带着些许疲惫,却显得整个人冷峻异常,威压更甚。 但颜水儿却微微皱眉,她刚刚……似乎闻到了一丝血腥气? 是她的错觉吗? 颜水儿下意识地打量秦桓的周身,干净的衣袍,修长白皙的手指,和劲瘦有力的腰肢……一切都和从前没有区别,不太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直白,原本还满目威严肃,浑身沉冷的秦桓也终于坚持不 住,回望了她,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 示意她看眼前这两个母女。 颜水儿这才回过神。 而就在颜水儿出神的这段时间,赵晚秋母女也已经战战兢兢地将状告完了。 不过她们再没了方才的嚣张劲,气势一降再降,甚至都没有和颜水儿对峙时的架势。 颜水儿瞥了地上跪着的两人一眼,忽然就没了再与之纠缠的念头。 跟这样的人争辩究竟有什么意思呢?浪费生命。 她直接将证据递给了身旁的秦桓。 “殿下,证据。” 跪在下首的赵阿母和赵晚秋同时抬头,眼中全然是慌张与惊惧。 证据?什么证据?难道颜水儿真的有证据?! 怎么会,那人不是说了,她已经帮她们收拾好收尾,绝不会让她们暴露的吗?! 若非如此,她们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堂而皇之地闯入东宫和颜水儿叫板! 秦桓一目十行地翻阅过去。 片刻后,直接将证据丢在了两人的面前,眼神漠然:“看看吧。” 两人抖着手想要去拿,可明明证据就在眼前,她们却半天都没拿到手,因为她们在害怕,害怕极了。 最后两人直接匍匐在地,哭着请求恕罪。 “殿下,殿下!老奴只是一时糊涂,才做了这等错事,老奴悔啊! 老奴愧对殿下,愧对先皇后,老奴恨不得当场撞死,以此谢罪! 只是老奴一想到还未曾见到殿下膝下有子嗣环绕,便是到了地下也无法和先皇后交代,老奴不敢死啊……” 秦桓有些疲惫地垂下了眼,浅浅地深呼吸,没有回应。 这几天的连轴转连他都有些吃不消。 整个水榭正殿的大厅内,只有赵阿母的哭诉声回荡在众人的耳边,显得异常滑稽可笑。 赵晚秋有些喏喏地跪在赵阿母的身边,见自家母亲在那儿自说自话,只觉得分外丢脸。 整个室内的气氛冰冷而又尴尬,她又一次偷偷看了眼上首端坐的太子,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态度,也不说话,让她心里的不安在逐渐扩大。 于是赵晚秋只能硬着头皮勉强笑了一下,在赵阿母话音落下后不久,接上了话。 “殿下,外子一直称赞您赏罚分明,刚正不阿,明理又善思,是一位再好不过的主君…… 外子曾多次与妾身说起过想来东宫拜会您,可惜公务繁忙,又得陛下看重,实在无暇分身……” 想到在府中时夫君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赵晚秋既酸涩又自豪。 虽然因为陛下的看重,她很有可能从正妻降为平妻,但能成为这样人的妻子,也是她的幸事吧? 就像现在,她的夫君褚镇是最近朝堂上炽手可热的将领,殿下便是再生气,也会看一看他的面子吧? 或许,她还可以在这件事后,向殿下求求情? 直接请殿下向陛下谏言,保留她正妻的位置不变,让那冉氏的族女去做平妻,如此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再怎么说她也是从东宫出去的人,由她来做夫君的嫡妻,对殿下也是有好处的吧? 赵晚秋越想越自信,越想越激动,于是她话锋一转,直接将这些话包装了一下,委婉地说出了口,然后便期待地望着秦桓。 但秦桓根本没有看她。 在两人都说完后,他终于抬起了眼,显然稍作休息后的他眼神再次锋锐而深邃了起来。 他看向了赵阿母。 他轻声道:“阿母,孤给过你机会的,但有些事再一再二不再三,你不会次次好运。” 当年他将母后宫中的老人接到东宫来荣养,是因为只有他们还愿意在母后去世后留在那座冰冷冷的宫殿,替他陪着她。 虽然不久后他就查出赵阿母并不是不愿意去别的宫里,而是别的宫都没什么人想要她。 但赵阿母好歹也 算是母后宫中的老人,所以他就默认当不知道此事。 可遗憾的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那些有情义的忠心老仆都走得早,却唯独赵阿母活得最长命。 他以为这么多年她只是在东宫这片地界倚老卖老了些,谁承想靠着她那个好女婿褚镇,赵阿母在外也是让人称一声老封君的程度。 多大的脸面啊? 秦桓嗤笑一声,眉眼逐渐染上寒霜。 到底是伺候了好多年的主子,赵阿母看秦桓这样的神情,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后背渗出涔涔冷汗。 她哆哆嗦嗦地道:“殿下……” 企图唤回秦桓心中仅剩的一丝情谊。 但很可惜,秦桓从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人,相反,他果决而明睿,是许多人都愿意追随的君主。 “魏正。” “老奴在。”魏正上前一步。 “拉下去,收回赐给她的一切殊荣,变卖她的家财,补偿那些曾经被她欺压过的百姓。” “喏。” “从今往后,再不许她们踏进东宫半步。” “老奴,遵命。”魏正躬身一礼,头和身子几乎与地面平行。 这样的人,便是他所追随的殿下啊。 赵阿母声音凄厉而惶恐,她尖叫,她不信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 “殿下——!!” 赵晚秋也再维持不住自己官夫人的架势,她慌张的看向高座上的太子,企图再次提醒他自己是谁的夫人。 “殿下,外子、外子……” “哦,忘了说了,不过其实也不用孤特意告诉你们,等你们出宫后就自会知晓。” 秦桓眉峰冷峻的站起身,却温柔的握住了一旁颜水儿的手,牵着人往内殿走去。 而那漫不经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如晴天霹雳,冷酷的炸响在赵阿母母女两人的耳边。 “褚镇他啊,被革职罢官了。” “从今日起,他就不再是什么司武大人,而是一个年逾四十且一无所有的……白身。” 第154章 怎么就脑子晕乎乎的让他留宿了呢? 褚镇都是白身了,那本身身上就没诰命、只是跟着自家夫君才被人称呼一声司武夫人的赵晚秋,自然也成了一介普通的民妇。 甚至比从前都还不如。 毕竟从前她的母亲至少还是当朝太子身边的管事尚宫,尚有权力,但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 东宫的出身,母亲的财产,夫君的权势,还有她至今还未出现的儿子……她通通都失去了。 赵晚秋一想到这一点,她几乎都要崩溃。 她甚至都顾不上身后的那些哭嚎的凄惨的孩子。 但再崩溃,她和赵阿母都被严格遵守命令的银甲卫们给无情的拖出去了,不论她们叫喊得有多么凄厉。 一时间,原本就风声鹤唳的宫人们更加谨小慎微了。 而被秦桓拉来室内的颜水儿则感到轻松多了。 没有了讨厌的人,也没有了烦人的事,甚至就连担忧的秦桓也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她甚至还有心思感叹感叹太子妃的不容易。 要是她天天要处理的公务都是赵阿母这样的,还能数年如一日地维持身为太子妃的体面,那也是真的不容易。 不过有一点她很好奇。 她偏头,看着秦桓问道:“殿下,褚镇怎么突然就被革职了?” “前段时间不是还在传他身受陛下看重,陛下甚至还要将宗室贵女嫁给他做妻子吗?” 虽然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人选又变成了冉贵妃家的族女,但大体的核心还是没变。 虽然冉氏族女没有宗室贵女身份显赫,但冉家现在权势正盛啊。 君不见前朝冉将军权势滔天,后宫冉贵妃位同副后,满京都的世家,谁不想和冉家沾点亲带点故? 褚镇这样身无长物且毫无背景之人都能得到这样的赐婚,不知眼红了多少寒门子弟和世家中不受看重的庶出子弟们。 褚镇走路都带风的好吗? 更甚者,这也是褚镇自回京后敢不去拜见太子的底气。 太子虽然年少有为,但肃帝至今仍春秋鼎盛,谁也不知道往后时局在十几年的光阴变幻中是不是还依旧稳当,没有变化。 毕竟古往今来,以太子之身顺利继位的储君真是少之又少。 更何况他们这位肃帝从很早之前就已经表露过对太子的不满,想传位于十八皇子之心几乎昭然欲揭。 而这种情况在近几年尤甚,从去年年末起,太子就再没入过朝堂了,如此,还不算帝王鲜明的表态吗? 颜水儿知道,此间种种才是褚镇,或者说是许多朝堂官员思考和摇摆的过程。 但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想不清楚为什么突然褚镇就被革职罢官了。 不是说很抢手的吗?不是说很是看重的吗? 就这?? 还是说,褚镇也参与到了江南赈灾贪污案一事了? 秦桓看向她,看着内殿只有他们二人在了,这才将自己的疲倦显露出来。 他坐在软塌上,顺便也将颜水儿拉到自己的双腿上坐着,头靠在她的怀里,低醇的嗓音中带着一点委屈与怨念。 “你第一句话问的竟不是我。” 颜水儿:“……”大意了。 她眼神不自在地瞟走,小脸微红,尤其是在听到他用低沉如大提琴一样的嗓音跟她撒娇的时候,整个人天灵盖都要被内心的激动给冲开了! 呜呜麻麻好酥,他好酥!! “咳。”然而不管内心多么疯狂,她面上还是一副温柔又镇静的样子,抚了抚他乌黑柔软的长发,“我那是信任你。” “以殿下您的能力,还有什么需要我担心的吗?没有!” 秦桓睨她一眼:“真的?” 颜水儿一脸真诚:“真哒。” 水润的眼眸几乎要眨到他的心里去,软成一片。 秦桓知道这个小骗子是在说谎哄他,但他……还是被骗 到了,或者说,甘之如饴。 嘴角下意识地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秦桓有连忙收起,装作一副失落的样子。 “虽然很开心你能信任我,可我还是有些难过。” 这下颜水儿也有些被骗到了。 一向强大的男人忽然流露出如琉璃般的脆弱,简直让人心疼到心坎里,颜水儿这个大俗人也不能例外。 于是她的嗓音一瞬间骤然柔和了八个度,变得格外好说话。 “那你说,要怎样你才会不难过呢?” 秦桓又抬头看了她一眼:“我说你就会做?” “嗯嗯。”颜水儿连连点头,表达自己想要弥补的决心,“你说!只要你说我都会去做,哪怕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摘给、你……” 等等,好像吹的有些过了。 颜水儿的铿锵有力的声音骤然心虚。 但秦桓好似没感受到似的,十分体贴十分好说话的道:“不用,我舍不得你辛苦。 我只是想看一本书,如果不方便的话,你念给我听也是可以的。” 颜水儿舒了一口气,一时没有防备,打着包票将海口夸了出去。 “没问题!什么书?” 秦桓迅速答道:“你藏起来的那本。” 颜水儿眨眨眼:“嗯?”她还会藏书?藏什么书? 秦桓轻轻一笑,终于抬起头,露出狐狸尾巴:“《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太子夫君呀》。” 颜水儿:“……” 颜水儿:“…………” 颜水儿:“………………” 秦桓依旧不慌不忙,笑得清俊好看,深邃的眼眸几乎溢满了温柔:“水儿一诺千金,想来应该是会遵守约定的吧?” 淦! 颜水儿脸颊爆红,不过这次是既羞又怒。 果然就不该对狗男人心软,她又被套路了!! 最后的最后,还是以颜水儿誓死不从、发展到气愤的秦桓在她的红唇上恶狠狠地吮吸啃噬了一番作为结局,才肯作罢。 于是那一整个晚上,颜水儿的嘴唇都是微微红肿的。 她羞愤的钻进被子里睡觉,却没想到就连睡梦中那个男人都没放过她。 “唔……”她下意识的承受着那股炽烈的热意,朦胧间醒来,又发现了在她唇上辗转反侧的男人。 颜水儿:“……” 呜呜她真是记吃不记打,怎么又脑子晕乎乎的,心软的让他留宿了呢??? 她可怜的小嘴啊,明天究竟还能不能见人啊QAQ! 第155章 此去山遥路远,还望珍重 夜半。 颜水儿熟睡,秦桓悄悄起身,小心翼翼并未惊动安睡的她。 他披上外套,来到了外间书房,李太医正在屋内布置他的药箱。 “来了?” “嗯。”秦桓道,“劳烦您了。” 李太医在意:“早点起也没什么,老夫年纪大了,一天也睡不了几个时辰。” “倒是殿下你……”李太医将最后一个药包包扎好,这才抬起头,眼中有些许忧虑。 原本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老天爷好像就是看不得殿下好似的,多番事件频发,以至于殿下动用内力的次数不得不加剧。 身体内的蛊虫被刺激得清醒了一次又一次,相应地,能让它再次沉睡的代价也在逐渐增大。 若是有一天,当代价被透支殆尽,那被透支之人的结果……也就能预料得到了。 秦桓明白李太医的未尽之言,但他看起来却并未忧愁,反而干脆利落地将伤口展露出来,让李太医为他上药,眼中还有些许笑意残留。 他鸦羽般的眸子轻眨,低笑一声:“是吗?” “可孤怎么觉得,这是孤这二十年来最舒心、也是最放松的日子了。” 李太医上药的手一重,瞪他一眼:“老夫在与你说正事!” 秦桓笑容微顿,轻‘嘶’一声。 李太医像是看不见听不着似的,虎着脸,低着头,拿着药膏,下手都比平常重几分。 “殿下的身体能维持到现在,说白了就是靠的以毒攻毒法子,不亚于是饮鸩止渴! 只要一日没找到巫族的巫女,你就一日不能放松! 可你倒好,受伤了草草包扎,蛊虫有苏醒迹象了也不第一时间来找老夫压制,竟还回了东宫,你是深怕自己不会当场发作是吗?!” 李太医说得吹胡子瞪眼的,显然是对秦桓现在才来找他医治这件事颇有微词。 秦桓老老实实听训,等到李太医骂完了,这才轻声为自己辩解道:“……可是她在担心我。” 李太医倏地抬起头,瞪,使劲儿瞪! 瞧瞧,瞧瞧!这都说的是什么话! 秦桓回首,将视线投向寝殿内,仿佛能透过重重雕栏看到那个安睡的香甜的姑娘,眉眼渐渐温柔。 “您老的关心,孤明白,想来去到江南,谢先生也要再念孤几句的,可是先生啊……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从前孤不懂,可现在孤懂了。对孤来说,她是不一样的。” 望着秦桓往日里时常带笑却总是清冷淡漠的眸子,今夜不知多少次温柔了下来,带着如清风般的笑意。 仿佛这么多年地来压在他身上的那些无形的、固执的东西,全都松软了一块,让他整个人都能从窒息压抑的囚笼里透出一口气来。 李太医张了张嘴,有很多的话想说,可这一瞬又觉得不用再说。 最后,他只静静地为秦桓卷上纱布,轻叹一声。 “殿下向来通透,老夫原不用多说什么的,或许是年纪大了吧,面对分别总有这样那样的担心会冒出来,总也放心不下去。” 他收回手,重新收拾好自己的药箱,抬头望向已经穿好衣服的秦桓,眼神又变得慈祥而和蔼。 只是眼眸深处带着点即将别离的伤感,千言万语汇作一句话。 “殿下,此去山遥路远,还望珍重。” 秦桓眼眸一深,蓬勃的锐意从瞳孔中迸发,第一次展现出无可匹敌的锋芒。 他低声道:“先生放心,孤向先生保证,当孤再次回到长安时,一切都会改变。” …… 天光渐亮,今日又是一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阳光高悬于天空,颜水儿再次从梦中醒来。 微暖的微风吹拂在脸上,她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身。 身旁原本睡着秦桓的地方早已不见了 人影,就连床榻都有了些凉意,想来是已经起身很久。 颜水儿不意外,除了上次,秦桓从来都起得很早,即便身中蛊毒,也依旧风雨无阻地每日勤勉习武。 自律,坚持,努力,还有天赋,他这样的人不是老天爷的亲儿子谁是? 颜水儿叫了几声‘仲绿’,可仲绿今日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进来。 于是颜水儿只好自力更生地穿上了衣裙,洗漱好,打着哈欠出了寝殿的门。 至于头发……算了,就这么披着吧。 别的还好说,但那些繁复的发簪她是真的不会盘。 然而当她走到屋外的暖厅时,却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惊讶得双眸微睁,小嘴张开:“殿下?你没走?!” 看奏章的男人慢条斯理的写上最后一句批复,合上,抬眸,看着她披散着头发的模样,一时竟觉得有种岁月静好的温婉感。 他轻笑一声,垂眸,沉冷了一早上的眉宇不禁柔和了几分。 “走?哎,孤的水儿可真是绝情,为了你昨日的问题,孤一大早就在这儿等着,谁知道等来的第一句话竟是问孤为何没走?” 颜水儿被说的小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右手还下意识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企图挽救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 “我这不是……以为你去处理公务了吗?最近这段时日你不是一直都很忙?” “是很忙。”秦桓点点头,起身,走到她面前,牵住她的手,将她拉到案桌前,敲击了几下案桌,不一会儿精致的早膳就由宫人送了上来。 “但如今再忙,也忙不到一个即将启程去往江南的太子身上。” 颜水儿坐下,接过秦桓递来的温粥,抬眸看他:“陛下允了?” “嗯。”秦桓没有什么情绪变动,专心的给她布菜,仿佛大雍帝王还不如眼前的早膳重要,“贵妃娘娘出马,父皇又怎会不允?” 颜水儿啃了一口胡饼,不是很信这句话的含金量。 若是肃帝已经昏庸到听贵妃一句话就放逐当朝太子的地步,那他坐下的皇位也离姓冉不远了。 她又低头喝了一口温粥,只觉暖意瞬间涌遍全身,就连语气都慵懒了不少,带着一种超然的缥缈意味。 果然,美食能治愈一切。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56章 所以别再提他了,好不好? “也没什么,在孤将有关傅十二郎冤屈的线索和证据都呈上后,大朝会上,百官奏请,帝王亲允,江南赈灾贪污案决议重启。” 秦桓说的虽然很是轻描淡写,但颜水儿知道,这其中的刀光剑影的比拼一点也不比真刀真枪的厮杀要少。 甚至阴谋算计,诡谲重重,令人防不胜防,说不定下一秒就沦为了他人权力倾轧下的棋子或傀儡。 “百官奏请?”颜水儿反问道。 那些老大人竟然也有意见这么统一的一天? 殊不知在这场惊天大案中,多少人的手都掺杂在了里面,他们恨不得再也没有人查,又怎么会亲自奏请肃帝让真相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傅如玉就是最好、也最适合的替罪羔羊。 秦桓倒是比她更懂那些人的心思,他声音清冷,平静无波。 “世家门阀的面子想来做得到位,更何况,案件重启对他们来说并非全然是坏事。” 比如一些当初没有下手或者不好下手的人,是不是可以借此机会让他们就此消失在这世上? 又比如当初并未追查回来的那笔巨额赈灾银两如今仍未追回,是否又能在其中运作一番? 等等等等,世家子弟们从小耳濡目染浸透学习的就是这个。 若是时局已成定局,那么就要学会绝地反击,从夹缝中为家族撕开一条生路。 因为很多时候,危机同样也伴随着机遇,他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颜水儿听到其中的复杂,只想叹息。 在外面民生已经哀鸿遍野的时候,庙堂之上的官员和世家们想的却都是自家的利益。 当世家渐渐发展,曾经的国之脊梁也会逐渐成为如今面目全非、尾大不掉的模样。 这似乎是一种注定的循环。 新事物产生,旧事物灭亡,但社会却一直在发展。 于是下一个王朝出现,下一个世家出现,然后再次腐朽,再次崩塌,直至新的社会制度的出现。 颜水儿不想再说这个,她问道:“那陛下是什么态度?” “那些证据确凿的官员和世家,在这三天里,有一一伏诛吗?” “天子震怒,本该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秦桓声音淡然,乌黑的眼中却带着淡淡的嘲讽,“可咱们这位陛下,在这种事上一向是位仁慈的帝王。” “他杀了很多人,但却都是些低层的官员,位高权重的那些,他一个都没动。 而为了权衡,也为了安抚贵妃与冉将军一党,他同意了贵妃将孤派去江南的提议,让孤追查赈灾案丢失的白银,正好一举两得。” 见她吃好,秦桓停下了投喂的手,还有些意犹未尽,却还是让宫人进来撤下了碗碟。 “你昨日问的褚镇便是其中被牵连的一个。”他终于解释道。 颜水儿漱了口后,用绢帕擦了擦嘴,微微讶异地看向秦桓:“褚镇也参与其中了?” 他从前不是东宫的属臣吗? “没有,他还没资格参与。”秦桓摇头,“但是他的一个宠妾,曾是一个被判流放的小世家中庶子的笔墨丫鬟,据说因不堪折辱逃了出来,后又跟了褚镇。” 颜水儿:“……” 颜水儿嘴角微抽:“就这?” 那褚镇着实有些冤枉。 她现在越来越觉得从前那些听来的什么陛下看重的话都是屁话,谁家帝王跟前宠信的臣子、当朝的红人会是这个待遇? 秦桓轻笑一声,牵着她回到了一旁的软塌上,高大的身形微微靠后,修长笔直的双腿委委屈起,举手投足间的气质,让他整个人显得愈发意气风流。 于是颜水儿红着脸,拍了下他绕着她头发玩的大手。 等会儿!她就让!仲绿!给她重新绾发! “说正事!” 秦桓遗憾地收回手,又将人往怀里搂了搂。 棱角分明的下颚轻轻落在她的头顶上,轻嗅着她秀发的芬芳,喉间微动,眼眸加深,他缓缓闭上双眸,只觉心里安宁又静谧,令人留恋。 “原本只是一个曾经逃出府的丫鬟,自是牵涉不深,若是有人为他说项,自是不会有事。”秦桓低头看着她,眼带笑意,“可若是没有……” “若是没有,那他就惨了。”颜水儿接话道,“褚镇本是小兵出身,没什么根基,如今赵阿母一家的家财也被收了回来。 他们一家那么多口人,过不了多久生活就会变得困难。” 能够教人生活的,永远是生活本身。 赵阿母一家如今一无所有,习惯了奢靡回不去简朴的她们,自是会牢牢的扒住这唯一有前途的女婿。 可如今这个女婿也靠不住了。 最终,双方在无休止的争执和茶米油盐的煎熬中,演变为相互指责,相互埋怨,继而穷困潦倒。 颜水儿几乎能想象道那窒息的画面。 可她眼波流转,看着秦桓,困惑的问道。 “可那些赐婚的消息是怎么回事?能传得这么广,还像模像样的,也不像是恶作剧啊?” 谁这么吃饱了撑的去消遣一个无甚根基的、刚回京的小官? 秦桓眼眸微深:“自是流言中的另一个主人。” 颜水儿思索了会儿,惊呆了:“陛下?” “嗯。”秦桓微微颔首,肯定她的猜测,“准确来说,是他身边的随侍。” “这种事本就无需他亲自开口,只要身边之人随意暗示一两句出去,自会有跟风之人揣测上意,提前阿谀奉承。 时间长了,褚镇自是会深信不疑。” 再加上又皇帝授意,流言不禁,传言不绝,褚镇便是再聪明,但只要他心中有野心,他就会心甘情愿的跳进这个混着蜜桔与砒霜的陷阱里。 更何况褚镇也不是什么聪明的人。 “所以……”颜水儿暗暗咂舌,“看重是假的,赐婚也是假的,一切都是画在他眼前的大饼,却真的让他动摇了。” “这个比喻不错。”秦桓轻笑。 颜水儿不解:“可为什么啊?” 肃帝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这个人又是褚镇? 秦桓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他柔顺长滑的秀发,低声道。 “因为他想以褚镇为突破点,动摇东宫属臣之心,至于为什么会选他……”秦桓轻笑了一下,“大概是因为他最好下手吧。” 有点能力,但又没什么大能力,稍有一点作为就发飘,却有着心比天高的傲气和不合时宜的贪欲。 不满于自己永远只是东宫一个小小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属臣,还娶了一个和东宫之人沾亲带故的妻子…… 肃帝不选他选谁? 只是如今太子即将南下,那褚镇这颗用来刺激东宫一党的棋子,自是提前没了作用。 ——“褚镇此人,才能一般。” 金銮殿上,高高在上的帝王轻飘飘的一句评判,便否定了他的所有。 秦桓眼眸闪过一丝晦涩,却快的转瞬即逝,即便是在他怀中被他抱着的颜水儿,都没有发现他这一瞬间的情绪。 他缓缓垂首,鸦羽般的眸子轻颤,柔软的薄唇轻轻覆上了那潋滟的红唇,嗓音喑哑。 “虽说是有些倒霉,但就他这些年做的那些事,倒也算不得冤枉。” “所以……别再提他了,好不好?” 忽然被亲的颜水儿:“……” 她满眼羞赧。 啊啊啊—— 这个人为什么要用这么撩人的语气说这么正经的话啊!! 真是一、点、都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