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种田那些年》 第一章 青台山上云鹤观(求评论!) 初春三月,温阳下,和煦暖风将冷冬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意化去。 山野青绿,涧水潺潺。 山腰上,林荫掩映间,一方半亩大小的土田裸露眼前,杂草丛生,藤蔓横布。 有一青年身着布衣、裤腿挽至膝盖,手中的铁锄不断落下又抬起,将泥土翻开来,用锄柄砸碎,拨弄到一旁。 能看到,不大的田地上此刻已经堆积了不少土陇,大小不一,被明晃晃的太阳照抚得干黄。 嘿咻! 又是一锄头落下,青年手头一顿,却是条肥嫩蚯蚓被掘出了地下,骤然变化的环境让它有些惊慌,细长身子扭动,带白环的那端在泥壤上不停钻弄,似要将自己重新埋入土中。 然后就被掐住,青年两指并合,丝毫不顾及其挣扎地将对方送入了挂在腰间的竹筒内。 合上木盖,透过中间特意留下的气孔依稀还能瞅见不少同类。 明天野钓的饵料有了,年轻人面带笑意,目光中隐隐有些期待。这山上就有好几处石潭幽泉,溪涧也不少,能垂钓的地方太多了,上次进林子时他就发现了一个新的钓点,感觉里面有大物。 只是前段时间要忙着整理典籍和修缮道观,一时腾不出功夫,就一直挪到了现在也没能去成。 实在可惜。 抬眼望天,年轻人回忆脑海中那长长的计划表,自觉最近会空闲不少。 想罢,他继续挥动铁锄,准备在今天上午就将这块原本几近荒废的田地打理出来——起码也得先要把这满目滋生的杂草除个干净才行。 如今已是三月,按着记忆,再过不久就是“萍雨”时节,雨落纷纷,几时天阴何时放晴变幻无常,可偏偏那时正是播种的当口,若是一路拖到那时再来打理田地就实在来不及了,又得像往年般每过旬日就得去趟山下,一来一返时间银钱耗费不少不说,途中更有危险相随。 他脚下的这座青台山谈不上高,山路却格外湿滑坎坷,蜿蜒曲折。间或有虫蛇出没。往年间便有上山进香的善士被盘踞山道的“三角叶”害了性命。 所以在“萍雨”之前将这方田亩开垦出来无疑是必要的。 日头渐升,时而微风吹拂,林木微颤枝叶交触,此起彼伏的飒飒声传荡山野。 田地上,青年一刻不停地挥动着。 人在集中于一件事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直到将最后一角锄尽,拔完了所有杂草后,一身汗水的年轻人这才停下手中动作,抹了把额头。 舔了舔唇瓣,他瞧了眼天色。 如今尚未及正午,看着眼前这片整洁不少的土地,心里升起几分成就感。 放下锄头,重重伫在地上。 杂草清理完毕,粗略的翻土也基本完成,接下来就要挖沟渠了,青年想着。不过这事不急,时间还有些,他觉得下午再说也不迟。 至于现在自然是去清洗一下,然后就可以准备午饭了。 先前还不觉得,停下来才恍然发觉肚子有些耐不住,五脏六腑都像是要造反。 腹内咕噜噜响动不停,十足的饿感如翻了瓶罐的汁水似的,难以抑制地泛滥在心尖。 于是收拾了东西,快步走远。 回身走了没多久,几朵如云似雾模样的飞檐便探出林荫,落入眼中。 再往里走几步,一湾座落山腰、安宁静谧的观落便整个呈现出来。 谈不上雕楼画栋,更别说鳞次栉比。 单单四五间平瓦小房错落一起,毫无美感地随意堆叠,于是就成了这座道观。 正当头,三个大字书写在匾额上: 云鹤观。 绕开面前的两排桃树,抖落身上沾染的泥尘,青年踏入观内。 没有人招呼,没有人出入。 此地本就只他一位,云鹤观第五代观主兼唯一弟子,当代云鹤子——陈屿。 当然,很清楚自己斤两的他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个观主身份,更没有想过要以此为依由做些什么。 一个草头道观外加野鸡道士,哪来的底气搞东搞西,陈屿没那个心思。在他看来与其这般,还不如安安分分待在山上种种田、钓钓鱼、练练功,偶尔读下那几本快要被翻烂的所谓道经。 日子悠悠,岂不快哉?! …… 道观不大,实在分不出内外,但若硬要说的话,除去最靠里的两间卧房以及供奉大殿外,其余几间都可以叫外院。 而在最外面的,便是眼前这处,往前几年乃至更早,这里常常被用以接待来往香客、善士,老道士尚在时也会在此打练桩功,教授道经。 只是物是人非,已然冷清了不少。 踏入院中。 一大三小四口水缸列在墙根边,前几日飘了场冷雨,大的那口盛了大半,三口小的则装了个满满当当。 依稀能瞧见水缸中浮动的绿萍。 另一边,青松盘亘横生,还有棵大头梨,只是看着要比前者低矮许多。 两树分在左右,错开了些许,各自绕着一圈草埔,中间留出了条用碎石子铺满的青石小路。 院子虽然不大,但眼前这些物件摆弄起来,尤其布置得精巧,乍一看倒也能多出几分宽敞之感。 陈屿解下装了蚯蚓的竹筒,将之倚靠在立柱脚下。来到小水缸前,简单涮了涮手,顺带掬了一捧抹了把脸。 冰凉凉触感渗透面皮,冲刷掉汗渍污泥的同时,疲劳也尽去,他扬起头随意擦拭了下,便进了更里处。 供奉殿位置在正中。 硕大的道字贴在房头,跨过去,就见一排小巧的石蒲团整齐排列在香案下,而在殿堂正前方的,却是座人高瓷像,那是位老者,长须长眉,怀中抱着古镜。单看面貌带有几分庄严,又不失和善。及其下两侧,则罗列落座着大大小小、形体面貌各异的诸多真君。 同样是陶瓷制成,只是精巧程度比不上当首那位。粗略看去,估计不下二十。 这些便是云鹤观供奉的各路真神了。 名号有大有小,跟脚也五花八门。有些来历纯属杜撰,还有不少则脱胎自古时的英豪事迹。时间远近不同,背景故事也不一。 或是民间好事者添油加醋,或是一朝得了帝王封敕,于是糊里糊涂便成了得道真君,享得香火供奉的同时庇佑一方。 譬如左下第二排靠里位置那位身披长袍、手持双剑的怒目道人,承了原身记忆的穆远就知道,其形象来源自一个流传很广的西州民间传说。 至于原型,大抵是钱周末年某位血战沙场的将军,距今三百年左右。估计这位古人也想不到,三百年时间,他竟一跃成了西南一带有数的道家真人之一。 甚至有不少旁支门徒都顶着其名号行走人世,捞取香火。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最上首者。 〈清极玉穹宝灵始华洞元天尊〉 此方水土的道祖之一,名头很大,无论南边还是北边,都有无数道家徒子徒孙敬奉,同时也很少有人敢冒着这位的名号去招摇撞骗。 毕竟是要被所有自诩正统的道士戳着脊梁骨吐口水的。真要遇见了乾阳道脉那般脾气火爆的,说不得还要挨上两刀。 顶了观主之位的假道士陈屿自然不会去干这等没品事,虽然原本还算是个无神论者,但既然来了这遭天地,秉持着反正也不亏,好歹插根香的念头,他还是对这些神仙真君们做足了礼节。 此刻,只见他来到案前,熟练地点燃香烛,摇了四根青皮蜡插在正中央的铜座内。 四四方方,每一角都栽了一根。 一方水土一方规矩,如今这片时空的道脉中人对于供奉的条条框框与记忆中颇有些不同。 三香檀木论金顶,一青四腊表敬心。 云鹤观拮据,自是无法如正阳、灵鹤那等大观大派般‘论金顶’。好在香烛便宜,管够。也算聊表心意。 不多时,带着木草清香的袅袅烟气便飞旋着攀升,落在案头上空数尺,转瞬又飘然散去。 陈屿像模像样打了个稽首,拍拍手后转身进了厨房。 第二章 一碗玉虫衣(求评论!) 吃,可从不是件简单事。 人对吃食的执念也足够深重。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不消说能不能动,是不是活物,只要能下嘴填肚,就总有人会壮着胆子咬上一口。 至于有无毒害……就全看老天爷了。 陈屿对吃的执着远没到那种程度,不过到底还是喜欢美食的,如果能吃得好些的话,他也不会矫情地拒绝。 来到此间的最初那段时间,便是借着吃这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平缓下了初来乍到时心中那股浓郁的不安。 到了厨房,淘洗了一把鲜嫩翠绿的青菜叶,抵着刀背熟练地切成丝状。 开灶、生火,接着又从水缸里舀了两瓢清水——和外面那一大三小四口水缸不同,眼前这个不仅个头更大,里面的水也都是石井里打来的,清澈温凉。 操着片成纤细长条、捆成一束的木头刷子,将漆黑铁锅涮洗干净,然后拾掇了两根木柴,让灶内的火气燃得更旺。 火舌探出灶口,舔舐着锅沿。 掺水、煮沸。 将青菜丝在锅中迅速过了一遍,紧赶着又转身从旁边木架上的簸箕里,捞了把黑不溜秋的玩意儿。 沉在沸腾开水内,咕噜噜好一阵响。 哐当一声,木制的锅盖罩了严实,他端着盛放青菜丝的碗,放在木盆里,在清凉井水的包裹下,等着慢慢冷却。 今中午要做的不算名菜,却也有些名头,名为〈闷白干〉,记忆中曾听老观主说起,这东西还有个文雅称呼,唤作碧空墨玉。搁山野农夫耳里都没听过几次的词合在一起,却是山下绝大多数人都吃过的寻常菜肴。 凭着味甘、口感清爽的特点,这道菜被不少人喜欢,尤其在万物复苏的初春时节,多数家里都会备上一两把。 趁着闲暇,陈屿在后院种了些。 这是一种模样酷似秧苗的蔬菜,根茎嫩绿、叶片狭长。长性极佳,料理难度不高。只消埋地下,一月左右便可掐摘。 只是比起稍显脆干的茎身,他更喜欢成熟时叶片脱落后露出的雪白芽尖。 白嫩水润,如虫状,似玉制。口感甘甜爽口,不论添些油盐凉拌生吃,还是晾晒腌制后过水闷蒸弄成所谓的闷白干,都是这方山间难得的佳肴。 一番忙里忙外,花了些许功夫,陈屿总算端着碗青黑参差的凉菜,到了桌前坐好。 说是白干,实际上却并不显白,反而晾晒后有些发黑,好在过水蒸煮,有了几分如墨似的纯粹。 此刻,眼前这碗小菜倒是符合碧空墨玉的说法。 不及多等,陈屿盛了米饭,又打了碗浓稠米汤放下边上,然后夹起一根递在嘴里,轻轻咀嚼,随后刨了口饭。 “还是生拌好吃些,晾干后总觉得缺了几分鲜味。” 不太满意,不过总比干腌菜好。 于是不再分心,他奋奋提筷,好生安抚起自己一直咕噜噜闹腾的肚皮来。 …… 青台山位于大河以南,靠近以险滩溺泊闻名的澜沧江,滔滔千余里,整座山峦有三面都被环裹在内。唯一的缺口,却也是背抵莽莽丛林,蛇虫猛兽数不胜数,高林古木遍野,葱郁一片,哪怕站在山巅也难以一眼望尽。 江河虽险,山却只是座小山。 甚至有些玲珑袖珍,远比不上四面八方无数峰岭的巍峨高峻。 更谈不上奇美瑰丽。 便是山上建了座道观这点也远不能引人瞩目,因为这太常见了。 往东往北往南,各去个三五十里,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不少同样供奉着各路真君的观宇。 毫无独特感,自然也就吸引不到什么香客善士,至于那些到处卖弄诗词的文人骚客,更是鲜少有往来。 实际上在西州内,大部分的道观都如此,并无一二差别。 且云鹤观一没有煊赫故事,二没走出过如雷贯耳的道门名人,在周围十数家观宇中都只能排在中游,少有人称道记起。 但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否则也不可能传承五代之久,尤其是在这个动乱离殇的年头。 四十多年,山下的天子都换了一茬又一茬,少说也得七八位,连同建业城里那尊紫金琉璃冕,更是不知多少人都戴过。 天下纷乱,生民寄希望于鬼神。于是每日里都有庙宇新建,却始终起起伏伏旋起旋灭,好似无根浮萍被风吹打,波澜不定地荡漾在乱糟糟的烽火狼烟中。 加上强人辈出、贼匪横行,少有能坚持数十年的。 只是这一切都在山下,与青台山上只剩一个‘观主’强撑着的云鹤观干系不大。 此时吃过午饭,刚收拾了碗筷的陈屿正活动身子骨,散步消食。 围着观宇前后走了两圈,先是去看了从上上代观主尚在时便开垦出来,一直修缮打理到今天的菜园。又去了上午辛苦除草翻耕,预备为春麦播种的半亩方田。 菜园里生机勃勃,毕竟到了春时,寒冬远去,生意盎然。不大的梯状土地上分布着满满当当的各色蔬菜,既有豆角、青菜这类相熟的,也有玉虫衣、白棒子、兰庭果这种此世特产。 哦,对了,玉虫衣便是闷白干的主要制作原料。 能看见,本应嫩绿成片、抽芽泛白的菜园一角,此时已经惨不忍睹,冒头的芽子被摘了个干净,茎杆也被掐得高一截矮一段,参差不齐。 陈屿却是不在意,这玩意儿就好比他记忆里的韭菜,韧性十足,噶了一茬用不了多久又能长出来。 只是要摸定时间,以免长过头直接抽芽开花结子——那时就太老了,不好吃。 走动一会儿后,腹内渐渐没了涨意的他没急着去开渠挖田。而是来到卧房拿了本泛黄经册,躺在木椅上,以一个舒坦的姿态将手中书册翻到折页的地方,定睛翻看起来。 消食之后,自然就该午憩了。 陈屿翻阅着,哪怕已经看过一遍,仍旧读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 字体虽与汉字不同,但形似,同样方正有力。且前身自幼颂读,承了记忆的他自然不会陌生不识。 视线转回,落在面封上,便见两字书写:长风。 《长风经》,云鹤观内仅有的五本道书之一,不仅如此,在此世道家中的名头也是不小,大部分道学子弟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 当然,这并非其珍贵无比,反而真实原因是这本道学经文流传实在太广。 换句话说,烂大街了。 估计没几个道观会缺少。 陈屿倒觉得还好,云鹤观本就一普通小观,又如何去指望会拥有价值连城的宝经天书? 更何况,如果前身留下的记忆没错的话,这世界似乎也并不存在上一世幻想文学里的种种神异功诀。 江湖有,武林有,飞檐走壁、劈砖断木的互搏技击也有。唯独没有搬山揽岳的高武神通,和一口下去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金丹仙法。 更甚者内家真气、三宝元神等说法于此时亦不显,如今的道门功法,一则与寻常武人一样练得是一把子力气,二则便是所谓的食气餐霞、饮露品风——练得是心境念头。 二者再如何都仍在凡俗范围内,且全靠自己耗时耗力去苦练。 故而道经珍贵与否其实大差不差。其价值高低更多是看内容、历史、作者等。 哪怕世上最宝贵的道经,也不能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灵台顿悟、原地飞升。 于是乎,看哪本不是看。 再者说,能在这个道学显盛的世界流传广泛,至少说明其内容得到了大多数道门子弟的认可。反正陈屿就觉得这本《长风经》内容上佳,或者说,在朴素唯物世界观的构建和寄托信念的唯心方面,一些陈述值得一观,言语词句中也有些颇具几分意韵。 有几段更是看得他差点儿以为自己看得是那篇大名鼎鼎的道德经。 只能说,在对天地至深至理的探求过程中,某些思想与感悟总会有所贴近。 想到这,陈屿翻到首页,看了眼经文的作者。 明霞公。 他想起来,这位好像在供奉大殿里就有他(她)的瓷像,地位还不低,仅次于天尊像。 果然,能说出这种话的,都是大佬。 第三章 蚯蚓(求评论!) 看过经书,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直等到醒来时,陈屿一边伸懒腰,一边给今天的午休划上了句号。 去到厨房从水缸里舀了瓢冰凉井水将水囊灌满,系在腰上。 抬头望天,只觉顶上的日头明媚得有些过分,只好戴好斗笠略做遮掩,免得一会儿中暑倒在地里。 “不想干活啊。” 嘴上嘀咕,但他还是提溜着土兜,一路出了道观,向着那土田走去。 下午工作量其实不大,而且看这天色明后几天估计也是大晴。 但陈屿是个有计划的,既然说定了今天要做到多少多少,那么即便一点没做完他也难以放下。干脆早早动身,纵使顶着骄阳也要将手里的活干完。 最重要的是——万万不能耽误了明天的野钓,这可是件大事。 临出门前他自然不会忘了立柱边塞了蚯蚓的竹筒,一并带着,一会儿还要挖土开渠,说不准还能多给里面的小家伙们添几根兄弟姐妹。 此时多这么一根,到了明日多的可能就是好几条。 陈屿心心念念,想着明天自己手气如何如何。 道观?关一日也无碍。 反正此地偏僻,十天半月都难得见到一次善士上门。 早礼? 他一个半桶水的假道士,自是无需遵循那些条条框框。 供奉? 大不了明早出发前多点两根就是了。 想必天尊祂老人家不会介意的。 院前,两排桃树挺立。 路过的陈屿上下打量,眼瞅着上面已经开始抽芽,换了身新绿嫩叶,绿油油的看着就很喜人。 说起这几棵桃树,还真有段故事。桃树本是第一代观主种下,只是后来云鹤观几经翻修、变迁,数十年下来老树死的死挪的挪,如今茁壮生长的这几棵一部分是上代观主老道士刚出师时种下,一部分是前身接过观主大位时种的。 也就是说,在云鹤观,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新观主要种几棵树摆在道观前——估计定下这个默契的那位先代观主想的是有朝一日青台山云鹤观前也能枝叶成林、绿荫如野。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不仅上几代留下的树种消败殆尽,老观主和前身种下的几棵同样差点儿就枯死当场,若不是陈屿来得及时,这大门前估计就只剩下一片颓唐凋寂了。 因为想着夏时能吃上桃果,另外也是为了给自己找点儿事做,于是他在醒来后的最初那段时间里,除了做饭烧菜研究吃的,就是每天起早贪黑琢磨着怎么把桃树救活。 或许真是天意,最后他也不知怎如何办到的,反正桃树稀里糊涂活了下来。 能遮阴,能吃桃,无疑是件好事。 …… 咵哒! 土兜丢在一旁,抄起靠边上的铁锄扛在肩上,陈屿为了干活干脆就没换衣服。 一直披着这身‘工作服’,也不怕被打湿弄脏。 嘿!三两步走到预计好的位置上立足站定,比划了下,接着一锄头挖下。 闷沉一声后,泥块翻出地面,被敲碎后推在边上。 渐渐的,脚下出现了条低浅土沟,而边上两侧则堆满了泥土。 他甩开膀子用锄头钩住不远处土兜提把,往身前一拉,然后脚踩在前端,压实后抵在尾端底部。 手上动作不停,铁锄插进土堆,一钩一揽轻易就将大部分泥土装进了兜里。 如此往复,两只土兜装得满满当当。 抹了把汗,陈屿将土兜挑起,担到远处一角倾倒。 返回后,又继续挥锄挖动。 时间流逝,转眼就到了傍晚。此时陈屿已经放下了铁锄,刚刚将最后一担土挑走倾倒。 “收工!” 拍去泥灰,看着眼前这围着田地的沟渠,他面带笑意。总算弄完了,接下来就是翻土、播种,不过不急,这两项都要等到‘萍雨’之后才能动工。 而在这之前,他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不过当陈屿拿起已经快要塞满蚯蚓的竹筒时,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件正事要做。 “险些忘了这事。” 嘟囔一句,他捡起土兜和锄头朝着道观走去。 返回庭院,打了两桶水将粘巴巴的身子简单清洗了番,清爽了许多的陈屿换了身青黑相间的道袍,将头发拢成团,用竹笄安固在顶上。 笄便是簪,记忆中,云鹤观代代相传的除去那五卷道藏以及他如今身上这一袭卖相不差的道袍外,还有根通透玉笄。 只可惜早数年前就在老道士的某次下山历练中遗失,当时一齐不见的还有前身的两位师兄、一位师弟。 云鹤观也正是于此彻底颓败下来。 在那之前,虽然同样声名不显,但道观在山下数十村寨、镇落乃至石牙县境内仍算有不少香火,来往的香客说多不多却也谈不上稀少。 哪像如今,一月到头都没个人影。 好在陈屿不介意,更没那个执念,没了玉簪子,这不还有竹簪子嘛。 若非还要应付指不定哪天就会上山来的香火善士,这一头倒短不长的头发早被他剃剪干净,哪还这许多事。 压下心头思绪,陈屿咂吧着嘴,老实说,真要剃个光头再身披道袍,拿着拂尘坐在庄严道祖陶像下,对着香客们一板一眼说着道经唱着生名,那场面,想想都格外古怪。 摇头散去这些不着调的念头,他手上拿起竹筒,又从厨房顺了个碟子,紧接着将竹筒倒扣,抖了几下后,便见一根红彤彤肥蚯蚓落在盘中。 拧紧盖子,放在原处。 陈屿目光落回到这根蚯蚓身上。 思忖片刻,就见他伸出手指轻轻贴在对方那依稀沾着泥土的体表。 蚯蚓还在扭动攀爬,有些畏光。 不过此刻的陈屿全不在意,他闭上双目,精神沉落意识深处,短暂的迷蒙后一缕仿佛天光似的白色闪耀而出。 如雨、似雾,银光飘渺萦绕不绝。 外界半点儿不显,但那片混沌迷蒙的意识海洋中却掀起了滔天大浪。 浪涛汹涌,水雾腾起。 无数似虚似幻的光从海中飞出,大部分都倏然消散,唯有极少数被莫名力量网罗捕捉,收拢在一角。 凝聚、固化。 化作一粒粒光点,静静悬立。 此刻,陈屿撬动着那一处,将其中一粒包裹到自己面前。 念头一动,顺着意识从指尖推入至蚯蚓体内。 良久,陈屿终是睁开了眼。 呼,一口长吁吐出,他收回手指来回捏揉搓弄,只觉指骨有些发麻,像是腊九寒冬裹在冰水里冻了三五刻一样。 揉了两下,他视线转动,看向了碟盘上的那条蚯蚓——原本虽然红彤彤却依稀能瞧见环节处有些黯淡色沉,而如今则变了模样,红灿灿好似烈焰,没有半点儿杂色。身周圆润,泥土腥臭也尽去。原本挂在身上的环状白带不见,通体来看,比起原先的长臭虫,现在更像是条红玉雕琢而成的艺术品。 变化不可谓不大。 当然,已经有过几次经验的他很清楚真正的变化才刚刚开始,哪怕这次投入的不多,对眼前这根蚯蚓而言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化完毕的。 不过再怎么变仍旧只是条蚯蚓,变不成擎天巨龙。 陈屿将之收起,打算明天再看,结果实在不满意的话,喂鱼好了。 想必这条又红又壮的大蚯蚓肯定能吸引不少大鱼。 这样一来,起码明天的鱼饵很妥当。 第四章 雨后练功(求评论!) 摊开手掌,一抹银光闪烁。 看着很是耀眼夺目。但光焰卡顿,短短刹那后便熄灭,溢满大半庭院的华彩尽数收敛不见。 还是不行。 他摇头,口中叹了声,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似乎早已习惯。 [灵机] 这是陈屿对与这产自体内意识海里银白光粒的称谓。 虽然想着可能是跟着自己从老家一起过来的配赠品,也即是俗称的金手指。但奈何没有说明,一切都还在摸索,距离真正掌控还很有段距离。 [灵机]的作用也很模糊,看似与烂俗的强化流相似,但已经做过几次实验的他很清楚两者间的差别。 很大,甚至可以说有本质的不同。 强化只是表象,[灵机]的真正作用体现在更深层次。只可惜直到现在他也一知半解没能弄清,仅粗略把握后有了个猜测。 也正是这个猜测,让他给取了[灵机]这么个名字。 假若真如他所想,那这能力就很有趣了,强不强先不说,关键就……很好玩! 现如今,受限于陈屿本身,真要使用的话不仅需屏息凝神、花费极大精神去撬动那片意识海,还得与对方直接接触,就像先前的蚯蚓那般。 局限很大,好在他目前所在也不是什么打怪升级的作品,所以并不需要用它去对敌。 陈屿心很宽,慢慢来就是,不急。 …… 初春的天说变就变,明明早些时候还是太阳当头照,阳光明媚骄人,结果两阵清风一吹,三五团白云就晃晃悠悠围聚在了一堆。 你挤我来我挤你,不多时,嗡隆隆的闷沉旱雷便从云间缝隙里漏了出来。 响彻山林。 “哦豁。” 抬头打了眼天际,伸出手来,感受着微凉风意中夹裹着的牛毛细雨,刚刚放好了蚯蚓筒打算去山后伐砍毛竹的陈屿低下脑袋,朝着院外山道瞄去。 入目所见,青石草簇尽皆沐浴雨中。 啧,看来这鱼是打水漂了。 雨真心不大,然而正是这种看似不值一提的细雨最是容易惹人遭重。 特别在这山岭上,道阻且长的,脚下稍微湿滑半点,出事的概率就会陡然增长数成。 于陈屿而言,虽然期待野钓,但着实犯不着冒着打落山道、尸骨无存的风险去山涧水潭里逛这么一圈。 “算了,等下次罢。” 想着,又看向立柱上的两个竹筒,天知道这些小家伙什么时候才能物尽其用。 大概它们也很希望能尽早发挥自己的作用吧。 蚯蚓:…… 放下手中柴刀和背上的背篓,陈屿索性躺在椅子上继续翻看经书。 等着这场雨结束。 时间到了傍晚,日头西斜落在了远处的山背,暗沉的天光与淡淡夕霞交相辉映一起,映照在远方。 雨停了,陈屿却没出去伐竹,活动身子骨,然后站定在庭院中,就着云销雨霁后的凉爽练起了桩功。 山道依旧湿滑,他觉得还是等明天干燥以后再说其它比较好。 最主要是搞不清这天气阴晴,明明昨前几日乃至上午时分都晴空万里,他当时还以为明后几天也一般晴朗,结果偏偏一场细雨飘下,无可奈何。 院中,陈屿提气,短促底喝几声后身子倏然展开。只见他脚踩三才阵,按着左右各两点,时而跃动,时而俯卧,好似一匹灵动奔马腾跃不休,双拳化掌如刀,袖口挥打空中,发出噼啪震响。 声响清脆,但比不得脚下踢踏之际的动静,更连胸腔起伏间的海呼长吸都远不及,那胸腹一胀一缩好似风箱抽动,呼哧呼哧闷沉扰耳,细听之下却又似有种莫名的节奏。 此时陈屿打着的这门功夫名为《云鹤功》,又名《白鹤飞山诀》。与放在椅子上的《长风经》一般,同是观中仅存的五本道书之一。 记忆中,老道士曾跟前身说起过,这门功夫乃是云鹤观二代祖师所创,取苍天云海下,白鹤戴羽挟山超海之意。 动静相宜、净心明念,练至大成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单听到这似乎价值不菲,但陈屿却清楚,这功法不过二流,放山下江湖估计也只有那些不入流的力夫盗贼或莽撞汉会出手争抢,真正有家底的,大抵不会多看。 “不过仅这一手真功夫,也足够了。” 这可是上一世只曾听闻却从未见过的东西,陈屿感到新奇,丝毫不介意功夫本身的品级。 何况道观所存功法内容完整,不但有锤炼气血体魄的桩功,更有凝气强息的呼吸功夫,包括拳脚打磨、对敌打法、劲力调转以及刀剑兵器的使用等都一一在内。 更甚者还有配套的提纵步法。 练法、打法、兵器、步法…… 管中窥豹,透过这一册二流功法,他只觉这世界的武功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好练。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耍两下长拳短拳、静坐个十天半月就能成的。 “练武可真难。” 能练的内容不少,但不知是根骨问题还是其它,总之陈屿在《云鹤功》上的进展属实一般。 明明理解很到位,但有些动作就是死活做不出来,需要额外的好几遍才能硬生生调整过来。 这大概就是旁人口中的资质平平吧。 好在他自己练得倒是挺开心,显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 打了一通,皮肤泛着红,轻喘两口后陈屿将面上以及脖颈的汗珠抹去。功夫精进不大,但好处还是挺明显的。起码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这段时间活络了不少,不像一开始时那样带着若有若无的虚弱感。 前身也练武,但年纪轻,心思杂,睡觉梦里都想着山下的似锦繁华,念着能持剑走天涯、行侠仗义。最好还能再有一两佳人相伴左右,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于是武功就落下了。 等到陈屿到来,热乎的都没赶上,身体都快凉透。好不容易才止住了亏败的气血,将悬在一线的性命强自吊住。 估计正是这一番遭遇,让本就不算富裕的资质雪上加霜,如今练起武功来事倍功半。 相比之下,还是讲究悟性、时运、灵性的道门修法对他更友好些。 只是道经练的是性,修的是心,一不能飞檐走壁,二不能气血如龙。 陈屿喜欢看书,这是两世都有的,几乎从爱好变成了习惯,一天不看就浑身难受不自在。 除此之外,武功他也不打算放弃,强身健体总是好的,君不见山下万万人,又有多少能手捧一份完整的武林秘籍呢? 知足常乐方为真! 第五章 道脉法派(求评论!) 云卷云舒,又是一日艳阳天。 青台山上,道观隐于山林,郎朗诵读声从中传出。 “净者,若闻无言,食无悔,言行无左右,则心性所致,诚哉至理不休……” “盖明明风逝,察然天地……” 视线落在院中,却见一青年身披灰色短褂,臂膀皆露,捧着本线装书读得津津有味。 此非长风,而是另一本道书。 名为《华净十生录》,比起前者,眼前这本内容更显晦涩,通篇都述说着明心净念的话,时不时还夹杂此世道门的学理术语,常人来读可能不消三五句就脑涨昏昏,难以看得进去。 只是陈屿却不同,不仅没有困顿,反而越读越兴起。 和前世道教最终的合源归流有所不同的是,此世的道门尚未有一统之论,诸多学说繁盛。仅在南方大梁境内,便存续着数十上百支各不相同的流派。 更是时常有新的道学理念从某个大派古观中流出,被无数道士热议纷纷。 赞许推崇者有,愤然抵触亦有。 往来千载,大浪淘沙,绝大多数学说都沉寂消失,但仍有部分一直被传颂。 据前身所知,如今这许多的道脉法派中称得上道学显贵的总共只五脉,北边三支知晓不多,暂且不谈。论及记忆中名头最大的,还是要属屹立大河以南地界数百年的正阳观、以及受到数朝帝王封敕的真武山。 一个信奉乾阳,一个秉持清微。 两派可谓香火鼎盛,共执天下道门之牛耳! 云鹤观留存五本道书中的《广云论.五行册》、《明神录》便是出自这二脉。 前者如《长风经》一样广而博杂,是类似野纪的闲书,后者则稍显深度,能和他手中的《华净十生录》并论,记录了正阳观某位道门大贤关于大道、自在等道门子弟毕生追求的思考和一些理念想法。常作为钻研时所学,而非入门浅尝之流。 陈屿身为大梁境内的道观观主,自不可能不去涉及,当然,前身学艺不精,没留下什么独特感悟,到头来还是需要他自己一点点将书本上的话磨碎吃透。 这读书方面,脑中的记忆用处寥寥。 时间一晃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陈屿合上书册,按着已经逐渐熟练的步骤练习了几遍《云鹤功》,将身子活动好后,便带上柴刀背篓去了后山。 昨天一场小雨降下,打湿了山路,今日天气还算清朗,红灿灿的太阳早早就从山后升起。 露水干燥,嶙峋青石也不再湿漉,于是他打算趁着这天,先把野钓的准备工作做好—— 到了现在,鱼钩、鱼线、鱼饵都不差了,单单只缺根耐用轻便的钓竿。 山后斑竹韧性好,长得又纤细,正是上佳的材料。 背抵一片竹林的陈屿自然犯不着舍近求远去山下县城再跑一趟。毕竟这时代的钓竿都差不了太多,金属钓竿什么的就别想了,都是竹子做的,顶多竹的品类有些差异。 与其花费那功夫,不如自己做一根。 正巧最近道观外的山田不需要多做事情,他也有些发闲——书就那么几本,显然不可能日日夜夜、翻来覆去的读。至于练功就更不可能了,功夫讲究一个劳逸结合、舒张相适。过度的操练只会拉伤肌肉损害身体,过犹不及,反而不美。 踩在山道上,避开一些还微微带有湿意的地方,他一路向上。 说起野钓,陈屿就想起了自己昨天灌注灵机的那条大红蚯蚓。 可惜的是今早起来一看,已然僵直了身子死翘翘,只是奇怪的是并没有寻常蚯蚓死亡后浓郁的腥气,不仅如此,蚯蚓的头端还突出了少许肉筋,环合在上,乍一看就像戴了顶王冠。 蚯蚓王,崩。 实验失败,事实证明灵机果然还是无法作用在动物体内,当然由于实验次数和样本原因,这个结论或许下得有些草草。 说不准是他实验的方式不对,又或许放人身上结果会有不同。 但眼见得对方那拧成一起、好似硬生生从头上长出来的肉冠,陈屿还是默默放弃了在自己身上尝试的想法。 先缓缓,等对灵机的了解更多更深一些再说。 蚯蚓死去,不过陈屿倒没有扔掉,而是依旧单独放在另一个竹筒里。就像实验之前他说的那样,失败了也无妨,大不了拿来钓鱼就是。 现成的饵料。 只是很快他又想到假若这根蚯蚓真发生了某些不好的变化,比如剧毒之类,那吃掉它的鱼会怎样?还能吃? 摸着下巴沉吟片刻,陈屿发觉最好的处理办法还是钓起来先养着,看看后续。 山路崎岖,纵使是近月来已经熟悉了道观左右的陈屿也很是花了不小劲,走了一段距离,这才弯弯绕绕过了石坡。 一入眼,绿草疯长,不少都没过脚踝高度,一团团结簇在一起,有的趴在石块阴影里,深根大地。有的迎合朝阳,随风摇曳。 不大的平缓草地后面,便是大片大片挺直斑竹,细长茂密,狭长竹叶倒挂,好似刀片般悬在枝桠上。 陈屿回身望去,只见重峦叠嶂、山色空蒙,淡淡的雾气萦绕在山丘顶上,在愈发炽烈的阳光照耀下散出唯美光晕。 后又徐徐散去。 见得此景,他虽然没有仿着影视剧里那样大吼大叫,但心情确实染上了几分轻快,整个人都仿佛与眼前风光相融,蜕去了枷锁,多了些自在。 难怪总会有隐修道士喜欢往一些僻静偏远的山里头钻,时而放空下自己的感觉确实不差。 咦? 心念起伏,陈屿沉下意识,待来到那片熟悉的朦胧意识海时,却发现这里意外的平静了不少。 与之相对的,那些自海底漂浮而出的光点在被莫名力量网络凝结时,竟稳定了些许,不像以往那样转瞬就泯灭消逝。 是刚才的心境引起的变化? 就在数息前,当他有感而发好似飘飘然欲乘风归去时,意识深处隐约传来了些许波澜。此刻来看,应该不是坏事。 陈屿打量着平静下来的意识海,这般安宁还是他许久以来第一次遇见,往常进入这里哪次不是波浪滔天、怒涛汹涌。 那是什么?就在这时,四下好奇的他突然发现,那个灵机光点凝聚后汇集所在的角落上,似乎有一层若隐若现的膜。 以往都没注意,或者说,过去都被波涛遮掩住了。 此时显露出来,惹人注目。 他连忙靠拢,却只来得及上下粗略一瞥,下一刻,意识海再度活跃。很快,浪涛卷起,拍打身前,而那层恍惚瞧见的薄膜也隐去不再。 外界。 陈屿唤醒心神,睁开了眼。 眸中带着思索,他现在发现,自己的灵魂似乎问题还不少……不管是无垠广阔且一直波涛不断的意识海洋,还是说不清来路的银白光点,以及由光点凝聚而成的灵机,都很难用常理去解释。 正常人肯定不这样,起码前世的自己与原本的前身就没有这种种异样。 穿越么…… 陈屿也说不清自己现在什么心情,就很复杂,不过最后还是洒脱一笑, “想那么多做甚!” “反正我不亏。” 想罢,转身进了竹林。 第六章 道脉法派(二)(求评论!) 笃! 锋利的柴刀落下,翠绿竹身裂出个大豁口。 陈屿刀拿得很稳,又一刀劈在相同高度的侧面。两个口子相对,中空的竹心暴露在外。只见他轻轻一推,咵嚓一声后整根竹子顿时折断倾倒,哗啦啦竹叶响成一片,最后堆落在地面。 上前几步,抓起中间一段上抬到眼前打量、比划,片刻后摇头一叹,将之放回地上。 身后,同样横躺着的斑竹有不少,约莫十来根,高矮胖瘦不一,但显然都不能让他满意。 挽起袖子,陈屿继续挑选。 其实他要求真的不算高,只是站在地上始终看不清被枝叶遮掩的部分,所以一连选了好几根下段很中意的,结果都在中上部分出了岔子,要么扭斜,要么太粗。 好在这里竹子管够,不愁找不到。 布谷~ 布谷~ 太阳渐渐挂上了云顶,时候来到晌午时分。鸟雀啼鸣愈发响亮,叫声各异,在山林里不断回荡。 哗! 草簇抖动,一根光溜溜的斑竹从中飞了出来,掉在地上。然后便见陈屿探身走出,身上还沾着落叶,一边捻摘,一边低头看去。 竹身青翠,原本生长着的枝桠被他剃了个干净,摸着不算光滑,带有绒毛似的轻微刺感。 先前试了试手感,马马虎虎,不过后面还有几道工序,等成品出来想必不会太差。 在山里钓个小鱼应该问题不大。 青台山三面环江,但云鹤观所在的位置更靠近西边,也就是抵拢白岐山脉的方向,山峦丘岭多,江河湖泊少。 在山里,寒潭幽泉不缺,潺潺山涧也不少,但这种地方养不出大鱼,陈屿原本想去的那处水潭就位于密林里,几块大石头围着,是处天然深潭。 某人口口声声有大物,其实到底如何他心里门儿清。 钓鱼嘛,关键在于钓而不是鱼。 说回当下,砍完青竹的陈屿没有直接返回道观,而是挑着竹子下了山坡,将其放在路口,然后紧了紧肩上背篓,转身便上了另一条道。 今早出来的目的可不止砍根竹子这么简单。 跋涉在小道上,贴靠两边的岩石高耸桀骜,手里的柴刀时而竖劈斜斩,将阻拦在前的荆棘刺木拦腰砍断。 这山里的灌木草堆长得是真快,距离上次来不过半月,同样的道路,那时就折断了不少,短短十来天过去,又变得格外茂盛。 陈屿向上,沿着这条不知何时被踩出的小道直入青台山深处。 很快,青岩渐去,地势变得平缓。又走过两刻,一座座古木根生的丘陵落入他眼中。 绿意盎然。 不过这回没有径直往林子里钻,而是顺着边缘一路走去。他一边前行,一边回忆,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凹陷处。 前方,一口深坑半掩在草坪下,黄土翻出地面,能看到断裂的草木根茎。 再走几步后低头向下,便是一道陡峭崖壁,七八丈高低,最下面的岩石上仰躺着一截枯木。 只留下半边身子的木头长满了青苔和绿草,树皮裂开,依靠石壁的位置似乎还有个漆黑洞口,似乎是被什么动物挖来做了家。 陈屿只看了眼便收回视线,他来到崖边边上,离了深坑半步,没敢靠拢,免得一不留神踩空掉下去。 这地方土层本就不严实,不然也不会在上个月的大雨中垮塌,连带这那根大树一起跌了下去。 留下个大坑。 他俯身低头,沿着山壁寻找着,不多时似乎有了发现,眼前顿时一亮。 只见某处石缝上,依附着一团锯齿似的蕨草。 最引人注目的,是包裹在草叶中的橘黄果实。 “果然熟透了。” 陈屿眼尖,看见果实上的淡红斑点。 于是也不耽搁,人趴在地上,直接伸手摸了过去。大手拽住草身,稍稍用力连叶带根一同拔下。 起身后拿到细细翻看,才发现里面不止一颗果实,只是橘黄的没几个,其它大部分要么青涩,要么已经腐烂。 不过陈屿还算满意,一个半月前上山的时候就偶然瞧见了这株橘银草,当时看着果子还小小的,于是便等了月余,今天想着顺路看看,果然已经成熟。 翻了翻草叶,细数了下,总共有四枚橘银果,按照记忆里的配方的话,一盒白云散应该是足够了,如果配料备足的话说不准还能多弄一盒出来。 白云散是他整理前身记忆时发现的一纸药方,不算有名丹药,毕竟云鹤观一贯奉持的是净明之理,算净明法派一员,没有丹鼎法派的传承。 丹鼎、合煞、山符、净明这四大道门法派中,唯有丹鼎法派专精铅汞,其它法派鲜少会去涉及。 只是丹鼎法在大梁的道士群体中不算多盛行,被视为魁首的正阳观走的是合煞法的路子,兼修净明法。只有真武山在最近几十年开了一座次脉,唤作灵丹峰,主修丹鼎法,但其他主流仍是合煞法。 由于道学昌盛,各地派别皆有不同。 系统说来,此世的道门可按以下三类进行区分辨别。 其一,以道脉论,也即之前说起的正阳观、真武山一类,乃天下显宗。 其二,以学理论,又有真一道、清微道、乾阳道、太平道四大道统,正阳观和真武山虽同修合煞,但各自秉持着不同学理。 其三,以修法论,称为法派。具体而言便是上面说到的四个。道门注重修持心性的同时也追求自在逍遥和养气长生。然而据他所知,迄今为止尚无人真正练出东西来。那些仅有的几个放言修习大成乃至白日飞升的,实在说不准是哗众取宠还是脑袋修傻了产生了幻觉。 如今,绝大部分修法境界都还只是道士们的幻想,停留在书本与理论。 至少陈屿翻看过专门讲述净明法修行的《华净十生录》,就神神叨叨,一到具体到境界,不是闪烁其词就是模糊化,只套个大概描述。 这个层次要如此如此,然后便可如此如此,好了,剩下的就靠道友自己去领悟了。 堪称比脑洞大赛。 但话说回来,不管这些道门高人的想法如何虚幻不实,起码他们立足的思想没有变,在涉及静心通明以及教育为人之本这方面,写的东西还是值得称道的。 这也是陈屿喜欢看道书经文的原因。 既有趣又有哲理,谁不爱呢。 …… 将橘银草装进贴身带着的腰包——至于背篓,那是用来装其它东西的。 收拾妥当,陈屿这才躬身进了旁侧的繁茂树林。 没走两步,就瞧见一朵顶盖灰色,内里雪白的鸡枞如伞般躲在树根一角。 他笑意盈盈,好家伙,刚来就开张。 第七章 菇、鹿、竹(求评论!) 日头来到午时,原本躲在林中逡巡寻觅时还不觉得,一出来才恍然发觉顶上的太阳已经光芒万丈。 三月的天光谈不上炽烈,但与腊冬相比已然带上几分热意。好在脚下的位置偏高,山顶的风吹拂面庞,将热气吹散。 得益于近月来的持之以恒,武功虽然进境不显,体质却夯实不少,面色红润健康,总算有了些年轻人的模样。 不像之前,血败气溃,一副大病初愈的孱弱样子。 山头,陈屿蹲坐在大青石上歇息了会儿。密林里虽然遮掩了太阳,但还是有些闷热,加上需要避开树木枝桠和荆棘灌木的勾挂牵绊,身上出了不少汗,背部的衣衫都浸透了,仿佛一把能攥出水来。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拉过放在旁边的背篓,只见原本空空如也的内里此时已经装得厚厚一叠。 红的黄的白的搅在一起,有菇朵漂漂亮亮净如雪的,也有沾着泥土水露的,但都散着一股菌子的天然气味,混着泥腥和草木香,澹澹的,并不浓郁。 陈屿伸手扒拉,捏着两朵蘑菇在手心上摩挲,心满意足。 篓身不大,更没有装满,不过粗略估计少说也有三四斤,吃个三五顿肯定够。 说起来他都好久没吃过野生菌菇了。 一瞬间,他脑袋里不禁遛过一长串冒着腾腾热气的菜肴,既有上一世在老家农村时的做法,也有前身尝过的青台一带的本土菜。 让得人食指大动。 “走走走,回去先煲一碗百鲜汤!” 不得不说,雨后的树林物产是真的丰富,这一路他其实还舍弃不少,只凭着记忆专挑那些味道可口或容易烹饪的,就这样依旧摘了许多。 可以的,下次还来! 只可惜没能找到白云散的配药,主药橘银果有了,陈屿自然想着在树林里碰碰运气,然而可能是本就位于林地边缘,往来出入的采药人太多,一趟走下来,他是半根都没见到。 呃,也不对,他其实见到了半根。 只是慢了一步,没能抢救过来。 “说起来,这林子里还有梅花鹿?” 陈屿回望树林,仿佛能从绿荫中依稀看见那头点缀梅花斑纹的烟褐色小鹿。 年岁不大,体态轻盈。 回想起来,对方好像一点儿也不怕生人,蹦蹦跳跳的就到了跟前,歪着脑袋用那对黑溜溜的大眼睛扫了一眼后,就当着他的面,将那株距离脚下不过丈许的药材含到嘴中。 咀嚼、咽下,临了甚至还意犹未尽的打了个嗝。 然后又是一番凝望,还凑到陈屿身前嗅了两下,等到最后似乎发现眼前这直立生物并不有趣,又摇着毛茸茸短尾巴,施施然转身离去。 “感觉比起梅花鹿,更像只傻狍子。” 憨态可掬。 陈屿笑了笑,将这件事抛下,不再多想,能近距离接触一只傻乎乎的梅花鹿也挺难得的,总归是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至于那株药草……吃了就吃了吧,他还能怎样。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他感觉最近自己的心境确有增长,道书没白读。 “下山去啰!” …… 云鹤观,前院。 搬来椅子,陈屿跨坐在上,衣服松垮垮毫无道家子弟的端正模样。 他浑然不在意,只专注身前的水盆。 菌菇泡在里面,正在被择洗,清洗完毕的就放在旁边,等这边弄完,就烧火起灶,烹一锅喷香四溢的百鲜汤。 当然,名为百鲜,实际困于手中的条件有限,自然不可能弄出‘百味’,不说别的,道观中仅有的肉味便是厨房里挂着的半扇腊干鸡,至于什么猪骨、羊腰、鹿茸以及杂七杂八的补药,他都没有。 但在陈屿看来,百鲜汤重点不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在一个‘鲜’字。 所以今天他要做的,就是用菌菇搭配菜园子里的大白根、兰庭果、青菜,做一碗鲜得让人流口水的‘百鲜汤’。 你可以不相信他的武功,但不能不相信他的厨艺。 起码陈屿自己挺有自信。 墙边,竹竿靠在阴凉处,斑竹制作钓竿还需要些时间,一开始他本来打算砍了之后随便做做,但想着这段时间反正都空着,不如花点功夫做根好的。 不说精品,至少也要经得起造才行。 所以就得阴干,往后还要烘烤、正型等步骤,仔细回忆了下上辈子的钓竿制作经历,那时候是爷爷操刀,他只跑来跑去打下手,跟个猴孩子似的,定不住。 这回倒是打算照着来,亲自上手。 不过这样一来,野钓的时间就又要往后推了。 “阴干五天、烘烤正型两天……就是说起码得余出八天时间。” 手上不停,陈屿心中估算,八天的话大概距离‘萍雨’还有一段时日,这么说到时候也不是不能去深潭那里试把手气。 ‘萍雨’前后很重要,之前的除草开沟都是为此做准备,如果钓鱼和这段时间冲突的话,他无疑会选择放弃,安心耕种自己的半亩山田。 毕竟关系着自己未来半年的口粮。 这段日子或许同样会飘雨,但绝对不会很大,顶多和昨天一样湿个地皮。浸不到土层里去。‘萍雨’时则又有不同,雨大风急,说不准还会发山水。 想着想着,手中捞了个空,陈屿低头一瞅,原来盆里的菌菇都清洗完毕,一个个干干净净躺在木桶里,就盼着下锅了。 “还得等等。” 起身去了后院,来到菜园边,伸手拔起两块大白根——块茎雪白,底部长着三五根须,模样像极了白萝卜,只是并非上粗下细的锥子型,而是上细下粗水滴状。 山下又叫大白根为白棒子,清热解火不说,炖汤更是一绝。 接着,又踩着土陇小心翼翼走到园子一角,在一簇簇绿叶遮掩下掏动,很快停下动作,收回的掌中囊着一把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红果。 兰庭果,名称的具体来由不知,反正酸甜可口,被陈屿取了个小名:小番茄。 前世也有一种小番茄,但味道远不如眼前这种,和小小的个头相反,兰庭果的汁水很浓,果肉薄薄的,一口咬下去像是在吃灌汤包。 然后再掐了把青菜叶,同时将最后一小片玉虫衣摘了干净,陈屿怀抱满满地返回到院落内。 一番清洗后,便要正式开工了。 烘! 火苗升腾,锅底渐渐泛上灼热。 第八章 鲜——!(求评论!) 做菜讲究一个色香味俱全,然而佐料不齐全,仅有简单酱醋和粗盐的陈屿只能稍作取舍。 不过好在最后的成品卖相不差,凭着自己对火候的把控,依然做出了一道像模像样的佳肴。 临末了,他舀了一勺尝了尝,眼中流露出满意,没啥说的,目标基本完成。 黄菇软弹,鸡枞鲜甜,还有大朵大朵的‘绵弹子’,一口咬在菌伞上只觉汤汁四溢,唇舌止不住的颤。 香气扑在鼻翼,像是勾魂的小手样挠得人心痒耐耐、口齿生津。 院中,锅碗瓢盆摆好。 刚要坐下,陈屿掌心一拍,险些忘了观中还有一位大佬。 于是赶忙起身去了供奉大殿,给位在上首的道祖老爷子点了香火,奉上两根青蜡。 按着此地规矩,供奉真君道祖的时间往往定在一日午时前后。盖因有这么一则传说,说是此时世间阳气最为鼎盛,门徒们敬献的香火、斋品也更容易被这些大佬关注到。 只是云鹤观破落,加上他陈某人在这方面实在没个正行,一天到晚想的都是田里活、板上菜,所以往年间风雨无阻的每日一香,到了他手里便愈发挫折起来。 隔三差五就忘得净光,难能想起来才会忙不迭去烧两根,不可谓不敷衍。 好在他本就不拘于这些繁文缛节,而且自认为供奉时的礼数还算周到,应该不至于恶了这些道祖真君。 毕竟天下那么大,总不至于每天干巴巴望着云鹤观一家。 再者,人道祖自己都没说啥。 殿内,等到烟气袅袅,确认道祖老人家也能吃到热乎的,特意整齐衣冠、换上了道袍的陈屿这才返身走出,随手捞了件质朴布衣罩在上身,免得一会儿汤水滴在袍子上。 观里的道袍自然不止一件,只是这套描有云月花鸟,背上还有一高挺白鹤驾雾腾风,绕在腰腹两侧,乃前身作为观主的身份象征。 当然,主要是这袍子料子好,款式合身且亮眼,穿着还舒服,故而他寻常穿得不多,以免随意沾了污迹。 记忆里前身的师傅,那位传位于他的老观主,身上的道袍就修得坑坑洼洼,实在谈不上美观。 估计就是年轻气盛不珍惜。 收回乱糟糟发散开的思绪,陈屿坐在石桌前,手上拿起了竹筷,夹了块嫩滑香菇往嘴里塞去。 确实不差。 他不再多想,只一个劲儿埋头干饭。 虽不至于生吞猛咽那般毫无吃相,但久违的鲜香还是让他难得放开了肚皮,不仅将锅里闷蒸的米饭尽数填了五脏庙,到最后更是直接抱起陶盆咕噜噜一通牛饮。 鲜——! 嗝~~ 拍了拍肚皮,风卷残云地将桌上饭菜搞定后,陈屿一边打扫清洗,一边梳理后面的打算。 山上悠闲,除去一些杂事外并无许多需要花费精力去处理的。然而闲可以,却不能懒。 一懒就发慌,就乱想。 萍雨未至,鱼竿也要阴干好几天,他得找些事情做,将这段空档给补上。 “要不……再试试?” 百无聊奈,陈屿想到了意识海里产出的灵机,加上不久前的红蚯蚓,他已经实验了足足五次,只可惜尽数失败。 第一次本着谨慎出发,选择了院子里某个角落的杂草。 然后草就疯长,又粗又长,短短半个时辰就从两寸攀到了六尺! 再然后就死了。 很突然,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只剩下一地枯黄的残骸,后来被陈屿收拢,现在还装在杂物间的口袋里吃灰。 之后几次也都差不多,虽然对象不尽相同,但结果却格外一致。 全部阵亡。 长满根须的大白根、拳头大小的兰庭果、皮厚得拿刀都劈不开的豆角…… 统统都在剧烈变化后就迅速失去了生机,死得太快,太突兀。 陈屿没放弃,转头又将灵机投放在了动物身上,于是就有了那根中道崩殂的蚯蚓王。 “活物不行?” 抱着疑惑,他又去尝试了石块,结果石头与灵机触碰后毫无反应。 释放的灵机无法收回,于是只能看着对方默默消散掉。 视线回到现在,陈屿本来都快要暂时搁置关于灵机的实验,不仅因为每次都要耗费大量精神力去冲击,像挖山采石一样费大力气才能抠下那么一小粒。同时也因灵机数量本就不多。 意识汪洋无垠无尽,但真正能网罗光点固化为灵机的,只有最边缘的一小块区域,从他第一次意外进入意识海开始,算到今天,数月时间下来那一隅之地所拘束累积的灵机也不过二十出头。 平均三天一粒。 只是这回陈屿又有了个新的想法。 不过在开始新一轮实验之前,还得做些准备。 …… 后院,荒废的药圃。 陈屿正在挥舞着锄头将整个药田一分为二,说是田,实际不过两丈见方,还比不得菜园的一半。 而且荒废日久,整片地上都长着各种杂草,繁芜茂盛。 之前,他的精力主要集中在关乎口粮的山田和菜园上,对于这块已经废弃了少说得七八年的药田并未过多关注。 不过这回倒是正好,将这里打理一番后,不仅看着光净,未来说不准还能种些药草之类。 如同云鹤观初建时那般。 据说当时二代祖师还特意从深山里挖了一株百年大药来移植,可惜没能成功。 时至今日,早已物是人非。 和当世的大多数势力一样,云鹤观也是以武起家,立足于乱世。到了后来才转行当了道士。 前两代祖师都是人杰,在江湖上闯下了不小名号,然而等到第三代,也就是老观主的师傅那一辈时,却青黄不接,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至于老观主在位后,那更是日暮西山一天不如一天,往后又遭了人祸,一群被许予厚望的后辈生尽数戮没,尸骨无存。 于是一颓不振,再无回天之力。 于陈屿眼中,如云鹤观这种与其说是求玄问道的道观,更像前世武侠小说里的帮派宗门。 两者有个共通点,便是仅凭几个高手撑着场子,中层以下的培养全看运气。运气好出个二流一流人物,门派再续个十年八年,运气不好没了支柱,从鼎盛到破败好似滚雪球一样,快得离谱。 至于像正阳观那种历经朝代更迭而不灭,有着数百年传承和底蕴的大势力,那更是少之又少。 第九章 药田(求评论!) 事实证明,除草不愧是陈屿第二拿手的活——第一拿手的自然是做菜。 钓鱼得排在第三。 院后,不消两刻功夫,原本乱糟糟的药田就打整干净,连着板结的土层也浅浅翻了一轮,松松软软的泥土平铺在地,有些泛黄,看起来肥力不是很足。 左右比划,他脚下丈量着距离,用锄头划拉出两道浅沟,将本就不大的药田一分为三,想了想,陈屿走到最小的那一块区域,半蹲下来,手掌轻触地面。 意识深处,海浪汹涌,已经有过几次经验的他驾轻就熟地驱使着由精神力化为的波涛连续不断拍击在无形的网上。 灿若星辰的银白色灵机镶嵌得很是牢固,但依然在他锲而不舍的攻势下被抠下了一粒。 陈屿将手指插进土里。 尝试着让灵机与土壤结合。 意料之内,注入灵机后的土壤没有任何异变,既没有凭空变厚,也没有变得黑肥。 没有失望,他只定定看着,感知着土壤内的灵机变化。 许久,那一粒光开始消散,化作无数散乱且微不可见的光点,在土层中有如绽开来的烟火。 只是这时的陈屿终于等来了他想要的变化。眼中的惊奇愈发浓郁。 随着灵机的崩散,呈现在他视线里的是另一幕从未见过的画面。 银白的光粒化作无数份,粘合在每一粒土壤上,腐叶、枯枝、石子,土层下所有的一切都被包裹住。崩溃还在继续,光粒变得越来越小的同时,粘附的广度却在极大的扩散着。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每包裹一个目标后,都会再向四面八方持续辐射。 最终,当灵机已经变得连陈屿都快要感知不到的时候,一切凝滞下来。 一张由无数银白节点构筑的网络呈现在他眼前,覆盖在土层下。 “竟然真的能稀释!” 陈屿又试着用手在土里刨了下,发现翻起的土壤一旦离开大地,里面已经被稀释过的灵机就会在半刻钟内消散。 彻底的散入空中,再也察觉不到。 思索片刻,他站起身来,到旁边的菜园里拔了两根白棒子,想了想后又扯了把玉虫衣。 轻轻插在药田上。只放了一部分。其余的栽在了没有融入灵机的土里。移植的时候植株两两之间特地离了些距离,免得生长过猛出现挤压。 两相对比,或许能有所收获。 然后他靠在墙边静静等待。 有些意外的是,足足两刻钟过去,这次的植株仍旧原模原样,未有半点变化。 尤其有着灵机的土壤上的那几株,完全不似先前那些一接触到就肆意抽搐,极速疯长。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出不了结果了。” 稀释后的灵机到底还能不能如他想象那般对目标受体产生足够的影响,这一点尚有待观察。 陈屿不再空等,而是返回到观中,开始了例行的午休。 今天看的是《广云论.五行册》,这本道经内容教杂且浅显,很适合像他这样半桶水的假道士。 时间悠悠过,转眼就来到了申时,也就是下午三点左右。 “也不知道那几只蚯蚓怎样了。” 带着好奇,他将一直挂在立柱上的竹筒取下,自打决定要做一根好钓竿后,这些除草挖渠时得来的蚯蚓就一直被塞在筒子里,除了通气孔外久久不见天日。 拧开盖子,只见里面土质细腻,显然时常被钻动,而且细看去似乎比两天前的颜色要深几分。 果然,蚯蚓能肥土。 念头滑过,陈屿想着要不先将这些蚯蚓放药园子里?算了,放也要放菜园,药田那里还有灵机,这群家伙下去指不定会搞出什么,万一一觉醒来发现被一群蚯蚓王包围…… 那场面想想都不寒而栗。 说起蚯蚓王,他又将目光放在了边上的另一个竹筒上。 打开后,对方那直挺挺的身子依旧僵直着,仍然没有半点腐化痕迹。 灵机还有保鲜作用? 这感情好。他胡乱想着,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本来想着用这根死去的蚯蚓王来钓鱼,试试看山沟沟里的深潭下面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隐藏着龙啊蛟啊之类,结果鱼竿没着落,再放下去还不知道能保鲜多久,只能先找个方法处理了,免得一拖再拖拖出个蚯蚓僵尸来。 话说,注入灵机的蚯蚓还是蚯蚓吗? 真的能钓鱼?鱼不会嫌弃吧…… 或许真是春困夏乏,随着山道上的柳树开始抽芽,陈屿感觉自己的脑袋是愈发地喜爱胡思乱想了。 思绪就像那柳絮一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飘到天边,收都收不回来。 最后陈屿还是拿了竹筒,到菜园中倒扣过来轻轻拍了两下底部。 嘟嘟嘟! 泥土飞落,裹在里面的蚯蚓一根根跌落,还有些虬结成团,咕噜噜滚在地上。 能明显看到这些蚯蚓比起被抓时要瘦削许多,陈某人擅长做菜种田,但在饲养方面还是个纯纯的新人。 门都没入的那种。 拿过锄头挖了挖土,将散落在地的蚯蚓掩盖住,免得这些小家伙好不容易逃离了虎口却惨遭太阳暴晒而死。 处理了这边,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遗漏了件事——虽然没有放任何活物到药田里,但土壤中估计依旧会有大量小虫子存在。 好在灵机并没有吸引其它生灵的危险设定,所以放一晚问题应该不大。 “希望明天起来不会被一群拳头大的虫子包围。” 事实证明,现实总是平平无奇的。 第二天起来,不仅没有虫子,药田里移植的植株也死了大半。 估计是陈屿手艺太差,将根须给破坏得有些严重。 一晚上过去,立马萎了一半,剩下一半里也有部分叶子发黄,至于那几根玉虫衣更是东倒西歪,没有一根活下来。 他重点观察着药田最内侧一角,那里投放了一粒灵机,同时栽种在上面的植株同样多数阵亡,仅剩一根大白棒子还在苦苦支撑,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断气。 蹲下身凝神感知,借着远超常人的精神力以及与灵机天然的契合,他依稀还能感受到土层内灵机的波动。 昨日所见的网已经不成样子,破破烂烂,进入到土里的灵机在经过一整晚的时间后,挥发了大半。 唯一存活的大白根还是原样,大小颜色无一变化。 又失败了? 并没有。 支离破碎的灵机网络确实马上就要彻底崩溃不再,但透过那层层大地后能清晰看见的是,一个又一个节点在朝着某一处不停汇聚。 正是那根处境艰难的大白棒子 灵机凝聚在根茎中心,形成一团,如云似雾,翻腾之间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陈屿竭力想要看清,下一刻,意识中的汪洋好似被牵动,视线猛地跨过了叶片和茎块,将之穿透。 他看见了。 那是一缕乳白色的气。 第十章 准备(求评论!) 这是个啥? 意识海逐渐平息,眼前的视野尽数被退回,蹲在原地的陈屿眨了眨眼,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一团……气? 大白棒子现在能造氧了? 但乳白色的应该不是氧气吧,匮乏的化学知识让他弄不明白之前看见的到底是啥,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似乎种出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试着用精神去牵引,然而刚才脑海中的波动仿佛只是阴差阳错下的巧合,没了意识海相助后陈屿一时间只能干瞪眼。 无奈,即便想破开根茎看看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又不忍将这仅存的硕果破坏。 他起身绕着眼前的大白棒子转了又转好几圈,始终没有办法,只得暂时放弃。 “先留着,看看后续如何。” 既然是蔬菜,那就有成熟的一天,至于脚下这根与众不同的大白根成熟后是开花还是结果,陈屿也不得而知。 但到了那时,总该有些变化才对。 要不再种几颗? 看着药田里还另外空出两块区域,他念头止不住涌出,但考虑了一番,还是忍下了好奇决定再观望两天。 一颗就够了,万一种得多了再经灵机一催化,给他凑个羁绊出来当场成精,那还得了! 种在其它地方又不太放心,而且脑袋里的灵机这几日用得有些勤了,数量肉眼可见的减少。 故而他打算先看看,假如大白根没有其它异变,同时健健康康长势良好的话,那他可能真的找到了某种使用灵机的正确方式。 “感觉和种田莫名的就很搭。” 陈屿有些感叹,对于这项金手指已经摸索了不短时间。 但直到今天,才勉强找到一点门路。 其实很早之前,在他第一次撬下一粒灵机并将对方送入到野草体内,目睹了那堪称怪奇一幕后,他就对这种神奇光粒有了几分模糊猜测。 而在往后几次实验中,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还是有了些许新的发现。 正如之前在投放给红蚯蚓时所说,外在视觉感极强的强化其实只是灵机作用的表象。如果他猜得没错,其发挥效用的本质更像是一种针对对象本源的刺激。 当刺激达到一定程度时,甚至能够引起堪称进化的表现! 之所以称之为进化而不是异变,是因为据陈屿观察,这种刺激大体还算良性。 无论是皮质变厚的豆角、个头变大的兰庭果,还是那条死去的彤红蚯蚓。 一没有多长两颗眼,二没有冒出一张脸,完全不似想象中那般诡异,顶多乍一看会感到几分讶异惊奇。 兰庭果的果子竟能长得这般大?! 想到这里,陈屿不免又有些可惜,没能尝尝那枚拳头大小的兰庭果的滋味。 在他看来,灵机本身无有好坏,只是过程太急,而且对于之前的实验物来说一粒灵机的量实在‘太浓’,根本消化不了。 如果能把握住这种良性的刺激,或许会有一些趣事发生。 陈屿现在就想知道,小小的兰庭果都能长成这般模样,那春黍呢?半亩方田落千斤? 若真能如此,那他恐怕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陈屿时不时就候在药田里,蹲坐在地,端详着那根大白棒子。 随着时间流逝,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状态在回暖,叶片舒展,变得愈发青翠。 没了早先的萎靡模样。 当时同样移植栽种的菜蔬全数埋了黄土,在灵机催化下化作了最原始的养分滋养着大白根的生长。 只是除开头一次外,之后的他再没能将视线穿透根茎表层,不过陈屿很清楚自己那时看见的不会是错觉。 这一株外表模样看起来没多大变化的植物体内绝对在蕴养着什么。 这并非凭空臆想,因为每每靠近,他意识深处都会传来隐约的悸动。 却没有第一次那么强烈,在天天波涛汹涌的意识海洋中掀不起风浪。 转眼,就来到了三月中旬。 兹~咔咔 半倾着米缸,陈屿弯腰伸手进去,脑袋向着外,用力将最后一点儿米粒舀在碗里端出缸来。 盯着这仅剩的小半碗口粮,他仿佛已经预见了下午时的饥肠辘辘。 完全不够! 好歹也是半个练武之人,吃饱喝足可是最起码的要求。 大口吃肉他没那个条件,大碗喝酒他没那个酒量,但……总不能饿着肚子练功去吧,哪怕身体受得了肠胃也受不了。 “得下山一趟了。” 本以为能撑到播种以后再下山,但眼前的情况显然容不得再拖。 “明明之前看着还剩不少来着,怎么一眨眼就见底了。” 米缸:您说呢? 叹了口气,陈屿匆匆下锅煮饭,将园子里刚刚又冒了头的玉虫衣掐了几段,凑合着填下了肚。 “正好,几天前采了橘银果,这回下山去买粮的同时顺路也将白云散的配药抓一些吧。” 橘银果被他摘了以后就放在竹篱上烘干,果子和草根分开来,都密封得严实。 记忆里,这两个都可以入药,前者可配白云散,能通经活络、滋养气血。后者同样也能滋养血气,只是部位不同,只能滋补某些方面。 俗称壮阳药。 这回下山去,陈屿便打算带着晒干的橘银草根,去药坊换些银钱补贴家用。 这株橘银草年岁不大,不过年份本就只是药草效用强弱的辩识方式之一。 说不上是以讹传讹还是别有居心,反正在老道士这种常年入山的采药人眼中越年长越有效这种说法就是骗骗普通人。真要信了就等着吃大亏吧。 别的没学多少,偏偏在这方面学了两分本事的前身自然留了些底子。就陈屿所知,山下药坊收药时先看的是采药人,然后才轮到药草品相。 原因嘛,自然是先瞧瞧来的会不会是个好运的冤大头。 说到底这里不是仙侠玄幻世界,没有年份越久药力越强的设定。 绝大多数药草都如此。当然也并非没有例外。 可那些太少,不能被当作常例。 然而人总是猎奇的,凡能突破原有常识的事物每每都会引起极大追捧。 别说长到百年的人参了,便是院子后的大白根若长到十年,也能被人追着说是成精仙药,吃一口壮血,吃两口原地飞升那种。 “别说,现在院子后面好像还真有一根快成精的大白根!” 陈屿摇头轻笑,那根大白棒子近些日子愈发奇特,倒不是浑身绽放光芒、四周萦绕清香之类,而是开始反向生长。 在土壤里的灵机网络彻底被吸收后的那天,整个躯干就缩小了几分,直到现在约摸有个五六天,今早再看去,原本大半显露在地表外的白色根茎尽数缩到了地底下。 只剩两片巴掌大的叶子摇曳在外。 到了如今,他已经完全把不住这东西到底会长出什么样了。 于是为防止过犹不及也就没有再添加灵机。 只希望最后别长出腿来像故事里那样连夜跑路就好。 打理了一番,陈屿将思绪收回,取来腰包,橘银草便装在里面。 其实这几天里他也不是日日发闲。 中间又上了山两次,采了些野菜匀在菜园一角,准备丰富下道观菜谱。 其中一次运气不错,在山林里逛了一圈的他临返回时在草堆边发现了一株长耳白茸。 形似鹿茸,雪白洁净。 确认了记忆,同样是他陈某人用不上的壮阳补药。这回下山打算一同和橘银草处理了。 可惜没能碰上那头憨憨鹿,不然还想试试梅花鹿撸起来是什么手感。 另一边,经过数天时间,竹竿也阴干完毕,烘烤过竹节后,现在正绑着块鹅卵石倒吊房梁上定型。 估计下山回来就可以上手一试了。 “说起来,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收拾完毕正准备出发的陈屿回望身后掩映绿荫中的道观。 一张颇为俊气的面庞仰在阳光下,长发拢在脑后,洒脱地用竹簪插入固定。 “罢了,忘就忘了吧,许是什么不要紧的事。” 回身踏入山道,年轻道人的背影缓缓隐没不见。 良久,观宇中,立柱上。 竹筒微微一颤。 第十一章 道士下山(啥也不求(?˙ー˙?)) 常言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就如陈屿此时这般,弯弯绕绕好不容易下了青台,没走多远又见一座山峦挡在眼前遮住去路。 “小道长,可是这青台山上云鹤观李道长高徒?” 遥遥的,有青牛扫着尾巴,一边嚼动嘴里嫩草,一边驮着个半大娃娃向着他的方向行来。 陈屿看去,旁侧还有一老者顶戴斗笠站在田里,手中牵着牛绳,走到近前,操着一口本地方言问了句。 继承了记忆的他读写听都没问题,偏偏在方言上有些困难,于是用了官话,也即是这世界的雅言。 “老丈有礼了,家师正是姓李,敢问老丈是?” 陈屿没有怠慢,瞧着老者模样少说也得五六十,在这个世界已然算得上相当高龄的长辈。 适当地表现出几分恭敬的同时,也有些摸不准眼前这位与老道士的关系。 下一刻却见老者连连摆手,笑到: “小道长可莫拘礼,当初李道长没少帮山下村寨的忙,若不是他,咱这青台山下十里八乡二三十个村子,哪个又能安稳过活这许多年?” 老者说话利索,不仅中气十足而且颇有条理,全不似一个须发皆白面颊瘦黄的乡下老汉。 只听他又说道,“前些年还经常上山听李道长讲道呢,只是后来年纪大了,这腿脚哆嗦得厉害,山是再也爬不上去了。” 说到这,老者似有些感慨,看了眼不远处的高山,仿佛还能望见山上那座道观般,定定出神。 青台附近的道观庙宇有不少,但在老者看来还是那位云鹤观李道长的道学最是厉害,各种道家经典信手拈来。 可惜没能在道长仙去之前再听一回。 之后两人又趁着天色尚早站在田埂边闲聊了几句。 大青牛望了眼,埋头继续啃食青草。 牛背上的娃娃左顾右望,时不时伸出小手在空中抓摇,朝着远处田野里草实上盘旋翩翩的蝴蝶咿呀叫嚷。 据老者说,他家就在山背后一个叫云古的村子里,世居在此,祖上还出过两位手艺人,一位木匠,一位石匠。 不是木工石工,而是有着师承的匠。 两者的地位和养家糊口能力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前者下九流,后者走哪儿都有口饭吃。 那位石匠便是老者的父亲,曾经还参与过云鹤观的搭建。 “那时候日子还算安宁,广庸府还叫广平府。哪像现在,唉……” 老者的父亲向道,当初云鹤观初建时还自带干粮上山帮工,连带着当时年岁不大的他也被捎带上一起出力,帮着搬石头运木料。 陈屿在一旁听着,这些事前身记忆里倒是没有,老道士也讲得不多,当然也可能讲了但前身那个榆木脑袋根本没记住。 不过不管如何,听着老人一字一句叙说着往日,他倒没有半点儿不耐,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期间陈屿也偶尔接过话头,因为看出了老者受到父辈熏陶,对于道学经理一样很是向往,于是插入的大抵是些从道经书本上看来的寓言词句,再时不时拽上两句文邹邹的话,一时间两人谈得很欢畅。 哞~ 哎哟!牛角轻轻顶了下聊得入了迷的老者,打断后的两人转头看去,这才发现牛背上的娃娃不知何时已经半个身子都倾斜在外,仿佛下一刻就要跌落在地。 自己却不觉,还张牙舞爪对着四下纷飞的蝴蝶抓弄玩耍。 老者心头一紧,连忙接过来,捧着娃子的上身抱在怀里。 “水娃你个不小心的!差点儿摔着,真要摔在地上,屁股就得开花咯!” 一边逗弄,一边轻声细语地‘训斥’。 陈屿看得兴起,也伸出手指翘在娃娃圆乎乎小脸前,左右摇晃摆动。 好歹有几分武艺在身,手指远比常人要灵活,乍一看好似两个小人在跳舞。 呀!呓! 果不其然小娃被吸引了目光,虎头虎脑从老者怀中探出,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随着他的手指左摇右移。 “这娃娃灵性。” 陈屿由衷赞了句。 看得出来老人对小孩的喜爱不掺半点水分,于是在听到李道长的高徒都如此说后,老者脸上的笑意便再也遮不住,嘴角都要咧到耳后跟,开怀得很。 两人又聊了两句,然后分别。 临走前老人还邀请陈屿以后去云古村做客,年青道人笑着应下了这份盛情。 继续上路。 山中小道渐渐不再逼仄,两旁林木愈发稀疏。 田亩远去,山峦落在身后,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后,一条宽阔的大道显露眼前。 过去两三月里陈屿下过一次山,自然认得这是官道,据传是在前前朝时开辟出来的,由当时的富户地主出资,乡下农户出人,在县官的主导下修成了这条长约十里的土路。 不要小瞧才十里,以这个时代的工力来看,估计财力人力没少耗费。 这还是青台山离得石牙县城较近,否则若是像古方山、落枫山那般偏远的,别说宽阔大道了,贴靠山边的小路都少得可怜。 居古时,大不易。 行进没多远,一队车马滚着腾腾尘土擦肩跑过。 陈屿看了眼,那马车颠簸得厉害,随时都要飞起来一样,估计车厢里的人也是急迫过了头,不然不会在这种土路上纵马驰骋。 接下来的一路,人流慢慢多了起来。 有赶早集的农户牵着卖了干净、空荡荡的驴车返回,也有起得晚的,此时才紧赶慢赶驮满了货物向着县城进发。 走了会儿,城墙依稀在望。 石牙县位在广庸府西南,位置不算要冲,过去数十上百年间的多番大战几乎没怎么影响到这里——当然,这是相比其它地方,实际这里也遭过兵灾。只是次数远比不上那些地处险要的城池。 便是如今,在距离县城不过三十里的白果山上就盘踞着一群匪贼,去年汇聚在一起揭竿而起,为首的大当家好像自号什么犁天大王。 听听这名,犁天,犁田,一看就知道是群活不下去的泥腿子在聚众闹事。 县府没怎么重视,当地的地主其实一开始也不看重。不过情况最近似乎有了些变化。那帮子财主老爷联合一起听说凑了三五十人,纠集了附近村寨的猎户,还请了好几位拳师助阵。好像要进山来一波剿匪。 以上这些都是陈屿在入城时听旁边带着毡帽的老哥说的,那位中年老哥留着两撇小胡子,说一句揪一下,眼珠子滴溜溜打着转,活脱脱奸滑模样,看着就像其口中那批地主老财的一份子。 没有过多凑热闹,他跨过大开的城门走入城中,喧嚣声顿时扑面而来。 叫买的,走街的,跑腿的,他还看见路旁一角有几个练家子正表演着胸口碎大石,人群围拢,气氛很是火热。 陈屿一时有些疑惑,上次来不是说北边儿打起来了吗,之前和放牛老者闲聊也谈起过,都说时下险恶。怎么现在城里的情况反而比月前还要热闹许多。 想了想,许是有了什么新变化。他脑袋里浮现出一个打听消息的好去处。 于是挑了个方向又走了段距离,抬头一瞧。 怡远茶楼。 打量了眼内里热火朝天的景致,他大步走进…… 第十二章 听闻(有人看吗?) “杨大少雅座一位!” “听茶!丙字贰号!上品雨春!” “熟臊子大汤面三碗!” “刘丫头!赶紧收拾了,给这位爷把桌子擦干净!” “……” 一入内,热气腾腾。 楼内的氛围比外面更显吵闹。 几个走堂的跑腿来往穿梭,一刻也不敢停。 “欸!这位道爷里边儿请!” 小厮弯腰赶来,一早上跑了不知多少次的他轻轻喘着,不过面上还是保持着亲切到略显谄媚的笑容。 陈屿拱手示意,然后也没去二楼,就在一楼选了个空位坐下。 “一钱宝山,加一碟焦香胡豆。” 随便点了茶水和吃食,他将快要落在地上的道袍往上揽了揽。 环顾四周。 茶楼里的人成分复杂,力夫行走、摊贩驺卒皆有,还有行南走北的闯客、纸扇轻摇的华服公子哥。 遛鸟的、逗唱的、讲书的、吆喝叫卖小吃的,小小的茶楼里竟有几分世间百态的样子,此刻在他眼前展露无遗。 如此倒也合适。 陈屿想着,这般模样下,消息的获取难度就降低了很多。 不过还需注意的是这些消息大多真假混同难辨,尚需要他去抽丝剥茧,一一甄别。 “道爷,您的茶。” 小厮动作很快,点了没多久一碗清茶就端了上来,送到桌前。 一同摆上的还有盘焦黄胡豆,正冒着热气,摇手向着鼻翼扇了扇,一股焦香伴着嫩胡豆的芬芳将神经勾动。 不差。 上次来他就听药柜的掌事说起,这怡远茶楼有三绝,上品春雨、臊子汤面以及眼前的焦香胡豆。 只是下山前才填了两碗稀粥,腹内不算太饿,没了试试他家臊子的机会。 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细品两分,水温略高,估计才烧开不久,茶味有些糙,不过毕竟只是宝山茶,远比不上雨春那般细腻润喉。 能喝就行。 耳畔,众人谈天聊地,从南到北、从江湖到庙堂,各色杂事都被摆在桌上,以供谈资。 “宋将军真是个能人!” “是啊,这才多久?就将陶阳贼杀得人仰马翻!” “可杀了不少,听闻还有一批被腰斩弃市的,我家侄子就在那边,听他说陶阳的菜市口那几日连着土都是红的,雨水都冲不掉!” 饮客们议论,陈屿听在耳内。 陶阳县位在广庸府最北端,实际距离石牙县不算太远,之前不知为何闹了场起义,据传叛军一度攻陷了县城,拿下了县府衙门。 破门宰户,死伤离散者数以千计。 等到他上次下山,陶阳贼的势力已经越发强大,甚至不满足一县,以陶阳为据点向着周遭数县劫掠攻伐,气势汹汹。 没想到这么快就平定了。难怪原本弥漫不安的县城里重新恢复了人气。 夹了颗胡豆,放在嘴里嚼动。 嘎嘣嘎嘣。 啪! 这时,旁边一桌三人里有一位突然拍案而起:“好极啊好极!霍乱一方的贼子尽数伏诛,诸县靖平,当浮一大白!” 陈屿看去,那人面红齿白,穿着描竹白色长衫,姿体颀长,模样方正。再见其头顶戴着的方巾后,他露出了然神色。 原是一位士子。 他倒是不奇怪这位的激昂表现。要知道当时陶阳贼势大的时候正好建业都城里那位天子三十大寿。 本是普天同庆的日子闹了反贼,冲撞天意的事哪能小,事实也不出所料,梁帝一怒,直接颁布旨意绝了西州四府近万士子的科考之路。 一句奉天承运,一句诏曰,就让得这些寒窗苦读十年甚至数十年的士子们先前的辛苦付诸东流,又怎能不怒? 只是山高皇帝远,再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埋怨圣明无铸陛下,于是只得将满腔怨念发泄在那群作乱贼子身上。 “那些贼寇!匪盗!恶贯满盈!简直罄竹难书、恨不能生啖其肉!” 这话过于愤懑慷慨,引得周围人尽数将视线放过来。 瞧个热闹。 好在桌上其余二人反应过来,一人拉住一边,将方巾青年按回到椅子上。 “季初兄莫怒,莫怒。” “是啊,为了一群死人大动肝火,若是伤了脾肺岂非得不偿失?”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好说歹说将年青士子劝下,仰头灌了口清茶,舒缓下来。 但他是安静了,有人却不乐意。 “呵,俺道是谁,原是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里胡说八道,将那群可怜人指为贼寇,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周围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有几个坐在边上的吆喝两句,想将两边火气挑起。 陈屿瞟了眼,开口那人胡须茂盛。 嗯,就这一个特点,实在太明显。 顶多再算上背负长刀,身披麻袍。 不用想也知道是个武林中人。 再回过士子那边,年青人城府到底不行,一两句就激得怒火冲冠,涨红脸颊站起身来放声道:“你又是谁?那群贼人烧杀奸.淫无恶不作,怎么在你口中好像还成了有所隐情的可怜人?他们可怜,那些被劫掠杀害的人就不可怜了?” 气氛再度火热起来,不过陈屿没有再凑热闹,他面前的胡豆已经吃了干净,咳咳,是该晓得的消息已经打听到了。 最近的局势确实有所好转,但只限广庸府,对西州其余各府县而言陶阳贼的覆灭并没能起到太大的威慑作用,各地此起彼伏的乱军气焰依旧嚣张。 而众人口中那位神勇的宋将军估计现在也远没到班师回朝的时候,恐怕正赶往下一个地方去灭火。 “这天下,不晓得还能坚持多久。” 掏了铜子付过钱后,陈屿跨出门去。 一边感叹,一边看向眼前的街市。 自打八年前北方起势最早的太平贼被当朝大都督率军二十万击败于宥山,其后这大梁就烽烟不绝,各州各府起义造反的人太多太多,根本弹压不住。 他也无奈,不过山上那半亩田一旦开垦出来,供给一人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穿戴日用……就只能趁着这段时间多入几次山林,采药换钱然后置备,不然等到天下乱起时再想采买就难了。 第十三章 采买(求评论!) 此番下山目的不单只买粮一事。 米粮、配药、春夏时节的衣物…… 观中剩余银钱其实还有一些,只是这回购置的事物不少,陈屿有些担心会有所不够,所以在开始采买之前,他准备先去药坊将腰包里的橘银草和长耳白茸出手。 顺便先把最重要的白云散配药抓取包好,省的一会儿出了差错遗忘。 县城几家药坊背后都有大户家族把握主持,价钱其实大差不差,于是陈屿选了个熟悉的——前身和老道士也在这家坊子里出售过山野药草。 平九药楼。 药僮正在招呼客人,此时见了陈屿进来,赶忙迎上前。 “这位道长,可是要购药?” 他摆手,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非是买药,贫道不久前入山偶然得了两份草药,想着闲置亦无用,所以欲问问药坊价钱如何,若是合适便趁着药力未曾散尽处理了。” 闻言,药僮应了声,将陈屿带到了药坊更里一间屋内。 甫一踏入,一股暖意铺面。 一口飞云大鼎放在屋中央,内里架着彤红火气,映照着屋子明亮。 陈屿看去,里面人有不少,除去几个穿行往来、手捧瓷碟的药仆药僮外,大多都是灰衣马褂,裹束皮毛,作猎户打扮。 腰间别着匕首,或是背负长弓,或是斜挎开山刀。 尽是全副武装模样。 角落里,堆着不少竹篓、框箍,走近两步瞧了眼,里面多是些沾着泥土木屑的新鲜药草。 有几朵叶片根茎上还沾着血。 这才是真正的采药人。 大山幽深,不仅有各种药草,还有食人野兽、害人猛禽,毒虫蛇蟒亦不缺,没两下子的人早成了口中食腹中餐,剩下的这些每个都没少见血。 陈屿不再闲逛,在药僮的带领下径直来到柜台处,将橘银草和长耳白茸拿出。 虽然量比不上其他人,但掌事的中年人还是眼前一亮,眸中放光。 “根身硕大,耳开三角,角长四寸。” “这根雪茸上品呐!” 长耳白茸又因根部雪白而被人常称为雪茸。 掌事的到底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根雪茸品相上佳,是滋补阳气的好东西! 至于一边干巴巴的橘银草则全被对方无视,身在平九药楼,每日接触药草不下百样,哪怕看出这株橘银草已经成熟,可仅仅一根叶茎,没了果实,那就实在不算什么了。 “小道长,大家都是熟客,老徐我不蒙你,更蒙不了你。想必你也知道这株雪茸品相不差,不过药坊这边可还有不少存货没有用完啊。” 两人打过几次交道,上回陈屿下山卖药便是经由对方的手。 这人眼力厉害,辨药本事也高,只是总喜欢抠小便宜。不管生熟动不动就宰一刀。 果不其然,对方话里话外都表示药坊存量较大,供过于求。不过不等陈屿开口对方话头一顿后又补充到,“但最近县府张老太爷新纳第十六妾室。药楼主家正想着送些什么,库房里那些干巴巴的显不出诚意来,小道长这份雪茸来得好啊。” “新鲜的才招人喜欢嘞!” 总感觉对方在暗示什么,陈屿不言不语,只叩在木案上,提示对方废话少讲。 然后就见这位掌事手指在算盘上噼啪拨弄一阵,下一刻,好似咬着牙忍着痛一样竖起根手指来,给出了‘高价’。 “一两白银,如何?” “……”,陈屿斜眼,用看傻子的眼神睨了对方一眼,开口说了他进屋后的第一句话,“二两。” “道长,你这就”。掌事还想挣扎。 “二两一钱。” “陈小兄弟,看在我和李道长的关系” “二两一钱一厘。” “行!这药咱收了!” 在掌事皮笑肉不笑的肉疼神情中,陈屿接过钱袋,掂量两下,哗哗作响。 总计二两四钱。 长耳白茸二两,晒干的橘银草四钱。 此世货币同样以铜币为主,只是在兑率和购买力上有所不同。 一两白银可兑十钱碎银,一钱碎银可作十厘,相当于二百铜子,一铜子便是一文。 即是说,一两白银值当两千文。 当然这个兑率时有变化,有时白银难换,再高一二百文也难得,有时却又只值一千七八百。 定数不一。 钱币的购买能力与年情有关,物产丰富、没天灾的年月里,四文钱就能买个肉馅儿的大包子。其中腥臊最重的猪肉馅更是只要两文一个。而若在旱涝频繁、战乱动荡的时候,别说肉包了,便是米粮都能涨到数百文一斤! 一两银子还值不到三五斤粟米。 不过现在肯定还没到那地步,虽然他估计也差不了多久就是了。 “二两银子,再加上之前剩下的,拢共还有约莫十三四两碎银。” 估摸自己的余额,陈屿想了想,走出屋舍后没有直接离开药坊,而是招来了药僮,问清了白云散配药的大体价钱。 其它都还好,唯有一味药材似乎有些问题。 “道长,琉松根存货不多,若是能再等等的话价钱还要低些。” 和贪小便宜的掌事不同,药坊里的药僮还算尽心,没有胡乱开口。 只是陈屿不想等太久,琉松根他是知道的,长在夏末,距离这时少说还有好几个月,平九药楼没有其它药坊估计也差不多。等成熟了药坊有货了,天知道还要多久。 “只管抓二钱就是。” “好,道长您稍待一会儿。” 又是一刻钟过去,杂七杂八抓了七种配药,都是按他说的量抓取。 陈屿提在手上,走出大门。 不是不想抓更多,一方面橘银果就那么四颗,配出来顶多两副,这七种配药估计都还能有剩。另一方面两副白云散足够他用很长一段时间了。 银钱有限,能省就省一点。 这也是他没去直接在药坊采买橘银果的原因。 不过陈屿还是买了点其它东西。 就挂在腰上——满满一袋的药种。 药种不值钱,尤其常见的那些,他买来也不是图着种成以后,而是为了实验灵机。普通的大白根都能在灵机催化下变得奇异,那这些药草呢? 带着好奇,陈屿打算回去就试试。正好这么多天下来意识海里的灵机又积累了好几粒,不至于紧缺。 抓买了配药,接下来就要去添置衣物和买些口粮。 回忆着粮店位置,陈屿正走着,街边突然暴起一声喧哗。 “贺无空老母寿诞!贺莲花圣女驾临!” 他转头看去,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穷苦人围在一起,或跪地或匍匐,都向着前方一人。 那人面戴白纱,披着月白长袍,身姿婀娜,露出的脖颈修长如玉,手臂纤细白净,好似雪一般。 不难猜想,上前方这位便是这些人口中的莲花圣女。 陈屿打量着,起初只是好奇,但越看他脸上的神色愈发的古怪。 第十四章 回山(求评论!) “嘿,这女的长得嘿…” “别胡说,那可是莲花圣女,没听人说嘛,人家上头还有个活了千多年的无空老母呢!得罪了一般人你还能比划比划,得罪这两位,晚上一个仙法就能收了你的狗命!” “嘶——这么可怕?!” 周围,有不少人同样聚集,围在那些仿佛乞丐样的人身后,看着他们一边磕头不断,一边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嘶哑喊着无空老母、莲花圣女等等不明觉厉的话。 不过也有人浑不在意。 “什么劳什子的无空老母,还活一千多岁,那不成王八了!” “也不尽然,万一呢,对吧,万一这位无空老母就活了一千岁呢?” “鄙人倒是听过另一个同样活了一千多岁的,而且也叫老母,只是名号不同。一个叫无生,一个叫无空。” “都是些骗鬼玩意儿,老夫当年听着人说真空家乡、明明无极的时候,这群娃娃还在用尿和稀泥呢!” 一旁,陈屿看了会儿,转身离去。 乱世将至,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无生也好,无空也罢,一群装神弄鬼的人骗着一群生不如死的人。借着施善做法的由头,收买下层人心。 指不定哪天就暴雷。 这些陈屿管不到,不过那位莲花圣女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有趣的人。 借着强大的精神力,他勉强看透了对方的遮掩。 然后大惊……好吧,其实也没怎么吃惊,就是心情有些复杂。 “没想到啊,这世界也有女装大佬。” 还是惟妙惟肖到如此程度的那种,真是让人长了回见识。 …… 到了粮店,先跟掌柜点了五麻袋米粮让力夫搬运到店前,然后跟着唠了会儿。 这位两鬓斑白的老头很是风趣,与老道士交好,据说两人年轻时还一起闯荡过江湖,为人颇为正气。 对方躺在圈椅上,手中端着茶盅,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那张老太爷也是个不知羞的,都多大岁数人了,比老夫都年长,还纳妾,真不晓得明早还能不能下地。” “陶阳?那地方早烂了,县官和大商勾结,沆瀣一气,压价强收粮食,结果官逼民反,到头来还是被镇压,为了功劳,宋屠夫临走前顺带把县城周围十多个村寨屠了一个干净!怎一个惨了得!” “莲花圣女?贤侄啊,那女的你可别去招惹,古怪着呢!听人说,她是那个…还哪个,就是抱衾裯!”(注①) 两人聊着聊着,力夫已经将米粮搬运妥当,陈屿于是又表明自己打算将山上的方田开垦,免得以后还要时常下山叨扰。 “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贤侄见外了。” 老头笑着摇头,不过也表示支持,“种田好啊,种田好!当初老夫也曾跟你师尊说起过,让他把山上的地种上,这一上一下多费事! 结果倒好,那老不羞的!种了半年下来米没收两粒,草割了十好几筐!” 陈屿闻言无奈一笑,记忆中不止老道士,上上代观主同样不擅长种田,前身更是月月都要下山,美其名曰历练红尘,实际上就是受不得山上的清苦。 一来一往,直接将原本的道田彻底荒废遗弃。 这时,只见老头又开口道,“既然贤侄要种田,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得给些东西才是。” 说着,便让人去里堂拿了几袋粮种。 “这是长白粟,夏天种,一季可得,只是吃着有些糙牙。 春黍,听名字就知道春种,种出的小米细润可口,产出也多,就是需要时常打理除草,有些娇气。” 其它几种也一一言说,到最后,老头大手一挥,全数交给了陈屿。 这些都是老头庄子里精心弄出来的东西,比外面的大路货要好不少,不管是产量还是口感,都要略上一筹。 此刻直接白送出来,足以见得他对陈屿的亲近。 “粮食要种,但往后若缺少米粮,贤侄尽可来山下找老夫。” 陈屿没有矫情,先是掏出钱袋按着来时打听好的粮价将钱数付清,然后才接过粮种袋。 老头同样清楚眼前青年的性子,挥挥手让其他人把银子拿下去入账。然后继续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躺下。 “山上清苦,这些年难得贤侄能支撑下来,还耐得住吗?” “自是无碍。”陈屿回应道。 老头看了一眼,道人神情淡然,眼中波澜不惊,自有一股出尘风采。 他放下心来,只觉自家老友总算做对了一件事,给云鹤观留了个好观主。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陈屿起身准备离开。 如上几次一样,作为掌柜的老头还是找了两个力夫,随同一起。一方面粮食不少陈屿一人难以搬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路上的周全。 “刘师伯,这盒清心丸您收着。” 虽然刘老头与老道士并非拜在同一人下,但陈屿还是尊称其为师伯。清心丸不是铅汞丹药,类似药散,只是特意捏成丸状。制作简单,外界却少有售卖。 能清火补血,静气宁神。 最关键的是味道甘甜。不论前身还是陈屿,每次下山都会给老人带一盒。 接过这盒封蜡丹丸,刘老头不再多说什么,只放在手边,继续躺在椅子上喝起了盅里的清茶。 直到年青道人的背影远去,他才怅然地看向远方城外,一座座山头。 “山上好啊……山上多好……” 清净,没了烦扰。 …… “两位辛苦了。” 陈屿端着两碗盛了井水的陶碗递给了一路行来且爬山的力夫。 一同给到的,还有四百枚铜子。 “这……道,道长,太多了!” 汉子不算魁梧,但力气不小,主要够坚韧,一路都没抱怨半句。此时面对递到身前的银钱却支支吾吾涨红了脸。 “没事,拿着吧,若不是道观鄙陋,资财实在拮据,今日还得再高些。” 只有走过山道,才知道这两人到底费了多大力气,陈屿还只是扛了一袋就觉得体乏身疲,恨不能倒头就睡。 眼前这两个未曾练武的人只会更累。 四百枚铜子而已,不贵。 最终,在陈屿的强势下,两人还是收下了银钱,高高兴兴的下了山。 其中一个还拍着胸脯保证下次来买粮时只管喊他,绝对会跑得更快些! 送走力夫,陈屿打了井水晾晒在院子里——水太冰,直接冲洗容易着凉。 然后正准备做些午饭来吃,却忽然见到墙跟一角有个红彤彤的东西。 走近一看,他愣在当场。 回头,只见立柱上的竹筒不知何时裂出一道缝隙…… —————— 注解—— 抱衾裯:指女子之间超友谊关系,亦称磨镜 第十五章 剖开(求评论!) “蚯蚓?” 原本彤红饱满的蚯蚓横呈在眼前。已经变得干瘪,只是陈屿有些想不通,这根早早就死去的蚯蚓王是如何撬开竹筒跑出来的。 既然跑出来了,又为何直愣愣躺在墙跟,动也不动。 看模样,好像这次是真‘死’了。 难不成之前没死? 他用木棍将对方挑起,确定了不再动弹,然后拨到眼前,仔细观察。紧接着就发现眼前这根的模样似乎和一开始有了几分不同。 同样的颜色、同样的肉冠,唯独腹下多出了两排小爪。 很细密,紧贴在身侧环节内,若不是看得认真还真发现不了。 “这……” 好端端的蚯蚓现在到底变成了个啥? 再一次对灵机的作用感到神奇,而经过这么一遭后,陈屿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该如何处理这东西。 死了都能活,总不能直接埋了吧。 也不对,说不定先前还在变化之中?其实并没死,只是看着有些僵直? 拿不准,心底隐约有些担心,因为谁也不知道灵机是否能将尸体变成类似僵尸的存在。 左思右想,他还是去厨房拿了把干茅草。 干脆一把火烧了得了。 虽说这是第一份动物实验素材,但不安全的东西还是不要留着为好,灵机他还有,真要实验以后有的是机会。 至于拿去钓鱼…… 那更是万万不可能了。先前只当死去还能下手,现在倒好,死了都还能蹦哒两下,天知道放水里会不会直接跑掉。 又看了两眼那被晒成肉干的蚯蚓,陈屿正要用火折子点燃,突然发现其尾端似乎黏着些什么。 白色的,像是散乱的丝线。 他低下头,谨慎地靠拢。然后神情一凝,才发现那些线条是某种菌丝。 难道说蚯蚓之所以能继续活动乃至于逃出竹筒,是因为其体内的菌丝? 就像寄生虫那样? 陈屿模糊记得上一世的野外就好像有一些特殊的寄生虫,能让寄生的受体在死去后也能活动。 只是看了眼破开的竹筒,他又不禁咋舌,想不到有什么样的寄生菌丝能发挥出这么大的力量。 不过无论如何,真要是这般解释的话倒是要比僵尸之类的说法要合理一些。 也让人放心得多。 “蚯蚓僵尸还是寄生菌丝,剖开看看就知道了。” 持拿刀柄,陈屿在手上缠了层麻布以作防范,然后按在蚯蚓一端。 只觉指下硬邦邦的,根本不像活物。 匕首落下,锋利的刃尖将皮质轻轻划拉开来,直到这一刻蚯蚓也不动,看来是真的死了。 他正想着,刀下一顿,原来皮层已经被全部破开,陈屿看过去,下一瞬,瞳孔陡然一缩: 密密麻麻的白色丝线缠绕在内,结成球状的一团又一团。每一缕丝线都链接着皮层,从上到下,蔓延充斥着整个腔室。 “……”,有点儿恶心呐。 陈屿皱眉,能看见随着遮掩的表皮被刺破,阳光照下,充满蚯蚓尸体内部的丝线还在不停颤动,仿佛活体,一团团线球也胀缩不断,像是在呼吸。 果然是某种寄生虫吗? 他不清楚眼前这些丝线到底是菌丝还是什么,但无疑这根蚯蚓已经被它或它们给吃空了。 于是不再犹豫,火折子咔哒一下。 烘! 火光明亮,满眼的丝线同着蚯蚓残躯一起落入火中,被焰舌吞没灼烤,最终噼里啪啦一阵响中化作一滩泥灰。 摇头一叹,又浪费一粒灵机。 陈屿将接触过蚯蚓的麻布与竹筒都扔入火里一齐烧了。手中的匕首同样炙烤了会儿,然后拿在院门口的大水缸里闷了两下,轻搓洗净。 打扫收拾了,将残留的一丝烟气和焦糊驱散,他左右看了圈,确认没有遗漏。 “还是用在植物上稳妥些。” 天晓得蚯蚓体内滋生出的这些玩意儿到底是什么,陈屿不愿去冒这个险,索性统统烧掉。 “总感觉那些丝线结成一片片的模样有些眼熟。” 他还在回想,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 对了!之前土壤里凝出的灵机网络! 陈屿想了起来,两者确实很像,只是这回这个更像活物,而且每个节点都并非光点而是实体的线团。 有联系吗?说不准。 隐隐约约,似乎这里面有着关于灵机的某些本质特征。 但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他只得暂且将这件事放下,等以后有机会再来探究。 …… 将米粮倒在缸中,原先干干净净能见底的大缸顿时变得满满当当。 相比上次下山,这回买的要多些。足足五口袋米,约莫两百五十斤。按照他现今的饭量,大概能吃三个月左右。 日啖三斤大米饭。 确实很能吃。 实际上陈屿的食量相比于其它武人并不算什么,毕竟他境界稍低,哪怕每日不辍的习练武功,自身气血的消耗也谈不上多高。不过即便如此,日日勤练下,食量依旧不知不觉提了上去,比起一开始时要大了许多,和常人相比更是远超。 食量大不是问题,多吃肉就行。 然而即便此世的道门在吃肉练武这块没有太多禁项,陈屿也极少开荤。 无他,云鹤观里的肉食实在不多。数来数去就仅有挂在墙头的半扇腊干鸡。至多吃上一顿就没了。 之所以往先没啃,纯粹是为了留个念想——每天进出厨房时看看,解解眼馋也是好的。 于是乎,补充练武消耗的路子便只剩下吃干饭这一条了。 陈屿不是没想过去山里打猎,但练武需持之以恒,一两只野物显然解不了事。 再者前身没留下什么值得学习的打猎技巧,真钻林子里估计只能大眼瞪小眼地干着急。 看来是该养些鸡鸭了。 他暗叹,下山两次,不是没有去山下村寨里打听,但如今这世道下层的普通农夫百姓保命尚且艰难,哪有闲工夫饲养鸡鸭。至于县城内?香喷喷的大盘鸡有,活蹦乱跳的鸡仔就别想了。 这些小家伙的命可孱弱得很。稍不注意就死伤成片,血本无归。 不过也不是没办法。 陈屿想着,下次可以抽时间去云古村看看,先前山下偶遇的那位老者既然有余力放牛,说明家里还是有些余力的,说不定就有鸡仔。 至于眼下这个当口,陈屿看了眼挂在一旁的腊干鸡,这还是年前前身下山做法时一户人家送的。 只剩一半,另一半在当天就被前身下锅啃了。 咽了咽口水,还是没去动它。 “钓鱼!明天就去钓鱼!” 改善伙食迫在眉睫,陈屿挖了一大碗白米,没有肉,就只能拿这个填肚子。 老实讲,陈大观主的日子其实远比山下大多数人都要好,广庸府不提,目前还算安宁。但周边几个州府乱得一团糟,流寇加上乱党弄得各地都不安生。 早先在茶楼里他就听闻,更北方的左风塞一带犯了天灾,加上去年刚刚扑灭的云燕八天王又死灰复燃、劫掠不止,如今那一遭遍地都是逃难的灾民。 尸骨遗于路、哀嚎盈于野。 相比起来青台山上的他好歹还能米饭管够,又有什么不知足的。 …… “大白根熟了?” 吃过午饭,舒舒服服洗了澡后的陈屿来到院后,站在药园边,看着脚跟前的白棒子将大半都遮掩地下,连最后一片叶朵也快要彻底拖下去。 他眉梢一挑。 意识海中的悸动愈发明显,只比一开始那次稍弱。 视线转动,隐约能感知到土层下的某样事物在雀跃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壳而出。 想了想,陈屿半蹲下,拿着铁锄轻轻将周围的药田土壤挖开。 逐渐的,能看到之前缩到地下的叶片已经枯萎腐烂,四周的土壤变成粉状,格外细腻。再往下,一块圆润的雪白根茎露了出来。 他捏着根头用力一提,就像拔萝卜那样。只听咔哒一声响,茎块与根须间的连接断裂掉,整个脱落下来,被陈屿提在手中。 目光注视块茎的正中,圆乎乎的中心处,一抹晶莹被厚厚的皮层掩盖着。 轻轻晃荡,好似云雾一样,在内里翻滚腾挪不停。 第十六章 渴求(求评论!) 元平二年,三月二十日。 春时,晴。 陈屿此时坐在石墩上,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之前拔起来的‘大萝卜’。 和寻常的大白根完全不同,眼前这根白棒子在灵机催化下经过十天的生长已经彻底变了模样,不仅圆乎乎像个球、叶片纤细,根茎部分的果肉有些透明感,透过表皮能看见更里面长出了一圈好似雾气的东西。 静若处子,缓缓浮动。 贴近些许,闻着那股淡淡的土腥,夹带了几分很熟悉的甜意,正是大白根自身的味道。 那柄刚刚切了蚯蚓王的小刀再次捏在了他手中,比划着,似乎随时都能刺进白色的果肉。 只是刀尖悬在顶上,始终无法落下。 午饭前那根蚯蚓腹内的模样让陈屿记忆犹新,此刻有些担心切下后会不会又放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咔嚓! 没有犹疑太久,他还是一刀斩下。 刀落,人已经运足气力、踩动云鹤功附带的步法飘然远去,足足离了两丈开外这才驻足停下。 叭嗒,小刀锋利,又或许异变后的大白根本就不算皮厚,这一刀下去直接将整块根茎一分为二,从最圆润的中央截成两瓣。 陈屿回望,借着目力,能看见一缕乳白色的烟气从中飘摇着飞出。 出乎意料,未知气体不仅没有如想象中那般散去,反而凝聚在一起,时而揉成团状,时而拉直成条。 收与散皆不定,像是四周的空气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不断揉捏。 良久,悬停在石桌上方约三尺高的气体停下了变化,最终映入陈屿眼帘的是一枚比上等玉石还要夺目的珠子。 晶莹、剔透,表层的气萦绕不绝,如云蔽月,雾霭蒸腾间在骄阳照耀下流溢出五色的光。 稍待了半刻,确定没有最坏结果中的大危险与大恐怖发生,陈屿缓步走回到石桌前。 俯视着这枚珠子,他左右打量,却始终拿不准来由,更弄不清对方的用处。 “感觉像是回到了曾经。” 心下感慨,眼前的无名气体让他摸不着头脑,一如刚苏醒来到这个世界时面对脑海中的灵机一样。 来历?不清楚。 效果?不知道。 有无危害?不晓得。 简直就是一窍不通。好在现在的他已经初步摸索出了一些灵机的用法,虽然还是有很多不清不楚的,但起码勉强能用。 然而那头还没搞明白,这边又来了一个。看这模样,估计又是个稀奇玩意儿。 没有傻到直接用手去触碰,他思索了下,捞起桌上的断裂根茎。 这是……水? 陈屿注意到,两瓣根茎内都有一洼浅白色的液体,但石桌上却没有。明明之前劈开时理应洒落不少才是。 眸光闪动,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然后就见他将手中的那一瓣稍稍倾斜了些,一滴浅白液体滴落在桌面。 下一刻,丝丝缕缕的乳白气体从液体中挣脱开来,袅袅飞上空中。 伴随着气体升腾,桌上的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消失。 原来如此。 陈屿似有所悟,紧接着再望向空中的珠子,只见刚刚升起的气体有一部分注入到其中,让得珠体更显圆润。但另一部分却并未同样汇入,而是在相隔不远的位置缓缓凝成了一枚新的珠体。 一大一小。 他看了眼小的那枚,再度滴下一滴。 一缕、两缕、三缕……五缕。 眼见水滴化作了五缕气体盈盈往上旋动着与珠子融合一起,珠体一震,似乎大了两分。 陈屿按下心头思绪,考虑一番后将手中那一半根茎里的液体全数洒在桌上。 数十缕乳白气体同时飞出在空,短短数息时间,较小的珠子就变得与第一枚一般大小。 然后是第三枚,凝聚,变大。 第四枚,第五枚……最终,当所有的液体都干涸后,空中悬浮在他眼前的已经有了整整七枚由未知气体凝成的珠子。 前六枚都有拇指头大,最后一枚要小不少,只有黄豆大小。 六又四分之一。 默默估算了个数,陈屿发现,一滴液体大概在四到七缕,这取决于他倾倒的时候手抖不抖。但这些珠子不一样,似乎十四缕气体就是固定的上限,一旦超过,就会形成新的珠体。 而另一半根茎里的液体要少一些,估计最多只能凝聚四枚出头。 想着,陈屿又发散了思维,既然能从液体变成气,再凝聚成珠,那能不能反过来? 虽然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变异大白根的作用,但不妨碍他做这个实验。 取了井水,拿过一个陶碟,先是将碟子举到空中与漂浮的珠子接触。 没有反应。 看着是华丽宝珠,但却并非实态,一碰就散,等到拿开碟子后四散的气体开始已经有一部分注入到原先最小那一枚中将之撑大。 而被触碰那颗则变得小小的。 他又沾了些水,再次触碰。 这回却是有了变化。 陈屿瞪大眼,只见盘上的珠体在接触井水的一瞬间就消融进入,碟盘上移,整颗珠子都与之化作一体! 收回到眼前,他低头看去,发现盘中的井水已经变了模样,不复实验开始前的清澈,里面荡漾着一缕缕乳白的絮状物。 与此同时,陈屿感受到了一股饥渴。 莫名的涌了上来,起先只是涓涓细流般,还能控制,但转瞬之间便化作滔天巨浪,好似决堤江河似的澎湃汹涌! 从四肢、五腑、六脏、每个细胞每根毛发每个皮囊,都在呼嚎着呻吟着,向大脑传递着自己的渴望—— 大脑也不例外,一边接收着体内各处传来的信号,一边同样发出了强烈的情绪波动。 好在他比常人有所不同。 就在这股狂风骤雨般汹汹起势的渴求几乎要将神经都压迫冲断的时候,意识深处的那片汪洋扬起了涟漪,涟漪荡漾开来晕成了波涛,波涛起伏间扬起了浪花。 下一刻,高到无尽的大浪扑打而下! 宛若天倾! 轰轰——! 巨大的嗡鸣从意识中震荡而出,顷刻间,所有的激动都平复,大脑恢复清醒。 陈屿巍巍颤颤,手中碟盘跌落在地上碎成片,他扶着桌,定定望向脚边那一滩漂着乳白絮状物的井水。 这次看了很久,他还凑过脑袋贴近瞅了几眼。 还好,没有发生先前那种变故。 长吐口气,陈屿放松下来,再顾不得珠子气体什么的,瘫坐在石墩上,直愣愣望着天。 第十七章 灵字辈(求评论!) 变故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一阵突如其来的清风,除了耳畔依稀回荡的嗡嗡声外,一切都仿佛幻觉。 过了片刻,他缓过神来。 陈屿在思索,想着大白根生出的这些气体到底是什么,尤其在接触井水后竟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那种发自肺腑、好似骨髓里沸腾出的渴求让人心有余悸。 他从未体验过,不免有些不寒而栗。 但与此同时陈屿很清楚,这并不意味着这些气体就是剧毒,回忆当时体内勃发出的种种激荡,他愈发觉得那时候更像是饥饥肠辘辘了三天三夜的人在面对美味佳肴时的反应。 近乎本能的,身体在告诉他,这些掺了未知气体的井水喝下后有很大好处。 然而陈屿没有第一时间尝试。气体还有很多,悬在空中的就有六枚,完全有余力先去弄清楚了再决定是否自己下口。 他准备先将桌上的这些收起来,日后再一一验证。 脚边的井水已经蒸发,那些气体却好似真正融入了一般,并未再度萦绕飘旋着飞出,而是一同消失不见。 他猜测,大概率是混在水汽里一起被蒸发不可见。 这种未知气体并非灵机,所以陈屿完全感知不到——他的精神远未到传说中出窍离体的程度,之前针对大白根时也仅是凭着与灵机的契合才能穿透表层‘看到’更里面的情况。 那时候块茎中空处虽然已经有了未知气体衍生,但还是有灵机依附,如此才给了他机会。后来随着时间流逝,对方愈发成熟,在灵机被完全吸收掉后,他便彻底失去了窥探的能力。 眼前,他还是闭目尝试了下,结果不出意料,毫无所获。 往日里对灵机变化十分敏感的精神在这一刻仿佛失了灵。 包括静静悬浮的珠体,闭上双目后就只剩一片黑暗,没有半点感应。说到底眼前的这些虽然都产自灵机催化,但两者并非同一事物。 一时半会儿弄不透彻,陈屿揉了揉太阳穴,收回纷乱思绪。他的脑袋到现在还嗡嗡的,实在不敢再乱想。 试着用裂开的根茎雕了个两个瓢,两瓣扣在一起状似一个对半开口的葫芦。 将剩下的浅白液体装入并横放,然后用细绳吊坠着,挂在了里屋阴凉处。 不知道能保存多久,所以陈屿决定今下午就开始摸索,争取早日将未知气体的特性弄明白。 最关键的还是混合后飘着絮状物时的具体作用,以及有可能存在的后遗症。 山上有鸟雀,有猢狲,但明显无法作为实验对象,于是乎,又一次的,他将目光放在了蚯蚓上。 这玩意儿多,而且发生变故的话也好控制。 另一边,因为找不到保存方法,桌上那六枚由气体构筑的珠子再被实物触碰的瞬间就会溃散,不管是皮制水囊还是陶瓷瓦罐。最后实在没法,被陈屿用井水全部融了。 合在一起,装了三副水囊。 过程中,他发现井水对这种未知气体的溶解同样有上限,为了方便统计,他将一副水囊视为一单位水体,可融合两枚完整气珠。 至此,可得出结论,一粒灵机催生的大白根成熟后可得大约11枚完整气珠,可混合出五点五单位的特殊水体。 当然这个数据可能并不准确,毕竟才第一根,陈屿打算在验证效果之后,如果确定有用处的话,就再抠几粒灵机下来注入土中,在种植大白根的同时,尝试下其它作物在灵机催化下的情况又会如何。 …… 午后,云鹤观。 因为抱着对未知气体的好奇,陈屿难得没有休息,而是抓紧时间直接开始了自己的实验。 先去后院的菜园挖了两根蚯蚓,看模样都是细长的,也不知是不是几天前自己放掉的那一批。 夹在木棍上放在眼前,他拿过一副水囊拧开后将里面漂浮着白絮的液体滴落一滴。由于分辨不出蚯蚓口器在那一端,索性两边都给到。 水滴砸落,沾染在不停扭动的蚯蚓身上。 和实验灵机的蚯蚓王不同,眼下这条接触后变化并不快,不过仔细观察陈屿还是能察觉到,暗红蚯蚓的挣扎幅度变得小了些,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出了问题快要濒死,但后来发现不是。 片刻后,蚯蚓蹦哒起来,如字面意思那般,前后两段翘起,中间拧动,仿佛一张小小的弓一样,弹在地上。 显然,无论是力量还是灵活度都比接触之前要强不少。 转眼又是半个时辰过去,蚯蚓的变化停下,最终也没有发生突兀的变故,体型和颜色都没变,唯独力量增强了。 呼——,看到这个结果,饶是陈屿早有预料也不禁松了口气。 心头石块落下,他压下跃跃欲试的心情,还是觉得等着之后多实验几次较好。 于是一整个下午都在拨弄蚯蚓中缓缓度过。 期间,陈屿不止用了一根,后面为了做对比,又去菜园里挖了不少。 有滴一滴的,两滴的,最多的一根蚯蚓滴了整整五滴。 好在,即便如此那根蚯蚓仍旧活得好好的,只是似乎吸收并不完全,增长后的表现和滴了四滴的那根大差不差。 他估计正常蚯蚓的吸收上限就在这里了。 既然如此,那陈屿自己呢,如果真要吸收,会不会也有上限? 带着疑惑,他将活力十足的蚯蚓放在了新做的竹筒里。填了些土,准备明天再看看。 晚上,练了会儿云鹤功,又诵读了几遍蕴含净明之理的《华净十生录》,以此放空心境。 次日,早早起了床,陈屿简单洗涑后将竹筒打开,里面的蚯蚓一如昨日,一夜的时间里未曾出现新的波澜。 放下心来,他就着冉冉升起的初阳和朝霞,将水囊解开,含下一口。 凉凉的液体滚入喉中,刺激感直冲得头皮一麻,下一刻便觉得腹内生出暖意。 四肢下上,体内体外,尽数开始吸收这一口宝液。 舒缓、温热。 难以言喻的轻松感荡漾在心尖,好似置身云蒸雾霭的幽林深处,又像踩着巍峨高峰,清风徐徐,流水淙淙,透过了皮层肌理,连带灵魂都吹拂洗净。 许久,他回过神,只觉精神蜕去了尘埃枷锁,大脑清明无比,连带着以往习练武功时的一些不懂不明,在这一刻都飞速转动起来,迸发出了不少灵感。 “还有身体!” 不知沉醉了多久,此时身体已经吸收完毕,陈屿握拳,感受着掌指间酝酿的沛然力道,增长的不多,甚至可以说只有很微弱的一点。 但要知道这只是一口的量! 他心里忍不住惊叹。 约莫十七八滴,大致和昨天下午用在蚯蚓上的差不多的这么一口液体,就能发挥出肉眼可见的效果来,这般功效实在出乎意料,堪称神异。 不过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力量的增强固然让人喜悦,只是陈屿真正开心的,还是自己总算弄清了灵机的一种用法。 种田,变异植株,诞生如同大白根这种的,然后取出未知气体,从而使用。 不同再像刚开始那样摸不着头脑了。 “得取个名字才行。” 知道了用法,以后不可能一直未知气体特殊液体的叫,陈屿沉吟,最终定下了这两者的名称。 因为都是灵机催发,所以都带着灵这个字。其中效果最为明确、染着白色絮状物的特殊液体,就叫灵液。气体嘛,自然是灵气,反正这世界也没有修仙修真,叫这个名自然没问题。 至于一开始剖开大白根后见到的能挥发出灵气的浅白粘稠液体,则被取名废的他简单称作灵源,意为灵气源头。 灵源、灵气、灵液。 短短一早上,意识海中的灵机老大哥就有了同样是灵字辈的一大家子。 第十八章 二次移植(求评论!) 大清早又是实验又是喝灵液,身体轻盈的同时肚子也将昨夜的晚饭消化干净。 于是他煮了一锅米粥填肚。中途添了两片青菜进入,拿着锅勺在咕噜咕噜冒泡的沸腾汤水里搅动,以免粘了锅底。 咕噜噜~啵! 气泡迸裂,发出清脆响声。陈屿专心致志,时而搅弄,时而停下,不让哪怕一粒米焦糊在底部。乍看去仿佛他手下的不是米粥而是一锅制作复杂的药剂。 白米在汤中起伏翻腾,渐渐由纤细变得饱满,由硬挺变得软糯。米衣剥开,撑着糜烂菜叶在锅中浪打浪似的跌宕,依稀可以嗅到腾腾热气中夹杂着的清甜。 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他总感觉今日要比往常更饥饿几分。 陈屿怀疑灵液不仅洗涤了身体,同时还将他本就不低的饭量再度拔高。 只能说福兮祸所依。 事实也的确如此。两刻钟后,他望着摆在面前空荡荡、干净得仿佛舔过的碗和陶盆,一时无言。 老话长言,早吃好、午吃饱、晚上需要吃得少。 但这一切到了他这儿就变了,不管早中晚,三顿都得吃饱,否则肚皮第一个就不满意,要闹腾。 “罢了,能吃是福。” 左右这些吃下的都化作了养分滋养着身体,既能满足练武的消耗,也不会肆意长膘弄得体肥肚圆。 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陈屿将碗筷收拾干净,然后换了那件青天云鹤道袍给供奉殿恭恭敬敬奉上了香烛。 今天事可不少,一向有自知之明的他觉得自己很可能忙着忙着就忘了这位道祖老爷以及各路真君,索性提前几个时辰。 至于不在午时,阳气未足,以及漫天大神能否品尝到等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搞定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陈屿扛着锄头来到了菜园。 他打算再移植一些,通过灵机催化成变异植株。虽说也很好奇山下买的药种在灵机作用下会发生怎样变化,但药草生长太久,环境布置也较为麻烦。现目前还是先拿简单点的蔬菜瓜果上手比较合手。 等积累了足够经验,又或者找到了更容易催发出灵机特效的方式后,再来实验药种也不迟,反正他买的那些种子的活性都能保存不短时间。 院内,小心翼翼避免将根须折断,陈屿缓缓挖起了一些菜蔬放下旁边。 两根白棒子,两株兰庭果,以及一捧大概七八根数量的玉虫衣和大把青菜苗。 相比之前,这次熟练不少,所以都很完好,没有太多损伤。 除此之外,白棒子和兰庭果都是挖的成株,为了产生对比,他还特意拔了一株熟透的兰庭果准备移植。 叶子下缀着十来颗彤红果实,填土的过程中顺手摘了个,在衣服上擦拭两下后直接扔在嘴里。 一边吃一边挖,待到全数移植完毕后陈屿正要伸出魔爪再扯一颗犒劳自己,却发现兰庭果已然所剩不多,只留了两三枚躲在草叶深处瑟瑟发抖。 眉角一抬,他站起身从药田返回到菜园内,逮着土陇间绿叶遮掩下的红果子好一顿撸。 薅了不少在怀中。 “之前没发现,兰庭果倒是挺适合当零嘴的。” 腮帮子鼓胀,口中鲜甜汁水满溢。 啪啪! 好一会儿后,吃干抹净拍着手的陈屿照着上次的操作,闭目凝神,神思沉入意识海中,下一刻,驾轻就熟地掀起了排空浊浪,携裹着滔滔不绝之势拍打向更深处的一角。 不知过了多久,一枚圆月似的银白光粒脱落,被他凭空摄取到身边。 不过并未停下,大浪继续汹涌。 隆!隆隆! 浪花与银光交织在虚空,无垠汪洋上震响回荡不休。 浪涛并非凭空驱动,而是依靠着他的精神力,每一次的拍击都会消耗一部分。 随着时间流逝,陈屿的神思渐渐有些不稳,一排排波涛也开始变得低矮,隐约间,声势跌落,远不如开始那般磅礴。 又是许久,他终于停下,不是因为其它,单纯是意识快要支撑不住。 精神快要干涸,再不止住就会伤及大脑,轻则脑内震荡,重则痴愚呆傻。 所以不得不停下。 好在收获不小,看了眼一旁安安静静不动的光粒,陈屿还算满意。紧接着念头一动,脱离了意识空间,回到了外界。 睁开眼,感受着脑海中随时可调控的三枚光点,他欣喜之余闪过一丝疑惑。 距离上次操控精神力去挖意识海的墙角不过十天。当时虽未用尽全力,但也仅仅只抠下了一粒。 估计即便做到今天这样将精神力消耗到临界阀值的程度,至多也就两粒。 而现在却多抠了一粒灵机。 究其原因,估计是精神力有了提升。 陈屿回想,最后锁定一物。 灵液。 此时想来,那时候灵魂仿佛被洗涤的感触应该并非虚妄,而是切切实实的作用在了精神方面,从而使得他的精神力得到了增强。 看来一会儿回去后还得多喝几口。 然后陈屿恍然想起,自己当时只顾着沉醉在盈满上下的舒爽中,忘了记住灵液本身的味道。 此刻回忆,竟是毫无印象。 这不就和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忍不住有些发笑,他收回神,蹲下身子将灵机注入药田土壤。 和上次不同,这回三块区域虽然都移栽种植了相应的菜蔬,但并没有排列得满满当当,而是每株之间隔开了些距离。 上一次到最后只剩下一根白棒子存活下来,一番分析后,他猜测可能是弄得太密集导致灵机供养不过来。 如今这般操作下来想必应该会比上次好些……大概吧。 实际上,如果不是灵机确实有限,他都想试着多投入几粒看看成效。 现在只能期望眼前这些植株能够像大白根一样茁壮成长,最后滋生出灵气以及灵源,到时候融进水里化作灵液,就能畅快的饮用从而滋补精神。 精神力提升了,自然就能抠下更多的灵机,种更多的地,得到更多的灵液。 完美闭环。 哈——欠! 将灵机注入,借着感知,能‘看’到土层下一面又一面网络徐徐结成,挂在菜蔬的根部,与之连接的同时催化滋养。 接下来就需要时间等待了。 挠了挠后脑勺,陈屿伸了个懒腰。这回一次性挖了三粒灵机,耗费了太多精神的他感觉有些头昏脑胀。草草处理了药田的事后便返回道观,搬过椅子仰躺下来。 右手一摇,晃出一袋水囊,里面装的正是昨日井水与灵气融合后的灵液。 解开,仰头灌下一口。 温凉的润喉感涌在唇舌上,缓缓咽下后化作一团暖意徐徐散开,像是潺潺细流淌过四肢骨骼,陈屿不禁呻吟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精神力在恢复,血肉经脉则在灵液的作用下一点一点的强化。 一切变化都在微不可察中发生,待到一阵春风旋在高空吹走云气时,骄阳照落庭院中,能看见,有淡淡朦胧的莹白覆盖在身上,好似披了层白玉。 第十九章 三流武夫(求评论) 午后,天清云散,惠风和畅。 恢复了精神头的陈屿掐指一算,合该是鱼篓爆满的好日子。只可惜今日杂事颇多,上午一不小心精神消耗过头,贪睡之下又凭白浪费了一段时光,所以不得不将野钓一事继续拖延下去。 不过道观里墙跟边上那根竹竿已经定型完毕,品相模样俱为上佳。两日前,刚刚取下石头吊坠时他拿在手上试了试,手感实在不错,估计便是五斤大鲤鱼也能轻易钓起。 改善伙食就在眼前,他不免有些迫不及待,但数月的诵读道经、修养心气还是让他按耐住了这份激动,打算等着手上杂事打理完了以后再去一展垂钓之功。 至于现在,却是要先将未来要种下的口粮选定,若是长白粟这种对地力要求较低的倒还罢了,如果是锦阳米这种娇贵难伺候且喜欢吃肥的作物,就需要好好琢磨琢磨,免得萍雨一过,连地都没瓮好。 山下时,粮店的刘师伯给了陈屿四种精心准备的粮种,包括需要花费精力除草打理的春黍、随便长长但产量一般的长白粟、娇气无比动辄死给你看且对肥力要求较高的锦阳米,以及原产自北边伪齐治下的秋刀麦。 秋刀麦种于夏初,长成后麦粒细长如刀,故有此名。 据师伯所说,这种麦粮产出不少,照料也简单,但偏偏不喜雨水,一遭雨产量就大跌。庄园里种了好几年拢共才得了千斤上下,若不是口感确实不错恐怕早就弃之不种,便是如今庄子上下也都只当吃个新奇,种的不多。 想来想去,最后陈屿还是定下了种春黍。一来这几月来吃的就是这东西,嘴里嚼得习惯了,感觉还行。二来听师伯说产量不低,起码比起其余几种来说要高了不少。 至于需要精细照料这种事,他却是不担心的,毕竟自己往后待在山上,空闲多得很,往来无事大可在田里逛一逛,除草除虫。 “锦阳米其实也可以,只是需要用到农家肥瓮埋田地里提升肥力。” 云鹤观鸡鸭牛羊一只没有,单单靠他一人出产,估计得到猴年马月才够得着整个田来用。 而且春黍种在仲春,正是时候。 粮种定下来,其余几种倒是不至于束之高阁,陈屿也有安排。 无他,灵机催化。 春黍要等着吃,东搞西搞担心出了问题影响秋收。但其余可以先试验一番。 看看成效,最好蜕变出一些产量高味道好还不需要怎么打理照料的粮种来。 不过现在还不行,上午才一口气撬了三粒灵机下来,虽然灵液辅助下精神恢复速度远超以往,但意识依旧有些疲软,不适合继续死抠。 歇息一两天,顺便让角落里的灵机也恢复恢复,这几日接连挖墙脚,使得刚刚破二十的灵机又跌回到十七粒。 数量并不多。 陈屿清楚,随着灵液的滋补,他的精神力绝对会一日高过一日,从那张无形之网中挖取灵机的难度在降低。 总有一天,意识海上的灵机凝聚速度会远远跟不上他的开采速度。 只是明白归明白,灵机的来历还在摸索之中,如何提高灵机形成效率还是一个问题。 一时间,陈屿也不知说什么好。 现实里要种田,要考虑怎么增加口粮产量,如今意识海里也得种田,想着要提高灵机产量。 然而现实种田好歹有所依据,还有灵机作为催化,但意识海中又该如何?他暂时想不到头绪。 目前来看,能依靠的说到底还是灵机本身。这是能让受体发生某种本质上蜕变的力量,近乎于一次进化,用在人身上没准会发生些奇妙的反应。可惜现阶段只能用在植物身上,而且是在通过土壤稀释之后,否则同样承受不住这种‘大补’。 至于动物,陈屿还没找到类似的方式来稀释并吸收灵机。 不止灵机,灵气亦然。动物体似乎也不能直接吸收。 之前,他尝试着用蚯蚓、蚂蚁、毛虫等动物直接接触灵气。结果就是虫子们无一例外的身子枯萎、脑袋膨胀,然后砰然爆裂开来。 红的白的绿的,各色浆汁染了一地。 毫无疑问,哪怕不像木片陶瓷这些实体那样,动物确实能接触到灵气,然而一旦纳入体内,最终还是会发生不可逆转的膨胀,然后惨死。 堪称壮烈的一幕让陈屿放弃了如故事中食气餐霞一般吸入灵气——那纯粹是找死。 虽说同音同字,但他很清楚小说话本中的灵气和自己弄出的灵气之间的区别。 后者更像是某种构成不明的补药。 大补特补的那种。 …… 厨房,陈屿挽起袖子,将包裹在麻袋中的春黍种子浸泡在水缸中。 春黍播种前得先水泡一夜,第二天还要埋入土中,整个过程持续两天一夜,等到种子发热到略微烫手后就可以播撒。 这套流程并非前身记忆所留,而是山下的刘师伯告诉他的,若论种田,老头子很专业。 对方告诉他,萍雨时精力有限,尤其山间的土田,尤其要注意沟渠通畅,免得被到时候发下来的山水冲了土壤,淹成一滩泥池。 所以该有的准备尽量在雨前就弄好。 浸泡完毕,陈屿马不停蹄又背上竹篓上了山去。 左手木耙,右手柴刀。 这两日天气晴朗,适合砍些木柴回来堆着,免得往后雨时一到再进山就麻烦得多了。 直到傍晚夕阳摇摇欲坠时他才踩着步子返回。 背上的竹篓装得冒出一大截,被倾倒在柴房一角。 抹了把汗珠,又将面皮和脖颈处的渣子清洗掉后,陈屿这才松上一口气,来到院子后面的药田查看早上移植的菜蔬的生长情况。 比起预料中要好不少,虽然还是能瞧见有枯萎发黄的,但数量不多,只占了一小部分,大多数都存活成功,在灵机的滋养下缓缓发生着变化。 看着眼前,他脑中预估着时间。大白根和兰庭果本来就是成株,所以生长时间不会太长,大概十天左右。其余如青菜玉虫衣这些只会更快。 估计两三天就能出成果。 想到这,他有些期待,不知道这两种植株又能种出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晚间,吃过饭后,陈屿仰靠椅子上轻声诵读着经文。 书册被倒扣在身上,他望着天上渐渐明亮的皎月一字一句清晰背诵。 一边背,一边试着体会经文中所描绘的那种飘渺脱俗的意韵。 只是凉凉夜风下,静谧笼罩,空灵的感觉倒是不缺,但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咕噜 灌了一口灵液,他细细品味着。 到了现在,总算适应了灵液入体后的畅快舒意,同时也能集中精神记住味道。 甘甜、清冽。 和刚打起的井水一般无二。 “昨日弄的,一日过去还这般清凉。” 他想到,虽没展现出过多奇异,但若是能在夏日时带上这么一囊始终冰凉解渴的灵液出去,却也不坏。 饮过灵液,陈屿起身,先是将衣袍外衫脱去,然后站在庭院中央,开始了每日例行的晚间操练。 早晚两次,三月以来无一日落下。 咵哒! 两脚踩定,双臂舒展,然后他开始了动作。 起先很缓,步子腾挪移转在方寸,待到片刻后,面颊变得枣红,这是气血运转周身的表现。 于是开始大开大合。 掌风阵阵,拳打四方。 只见陈屿脚踏三才四象,时而拔起身姿挺如竹、低伏潜首游若鱼。 弹跃比鹰鹤,奔腾似烈马。 手脚动作不停的同时,呼吸也慢慢调试着向云鹤功上所载的那般靠拢。 一呼一吸,气吐飞龙! 呼吸、步法、长拳、劈掌、腿功…… 渐渐的,陈屿感觉到四肢中似乎有一股异力在蕴养,从血肉钻出,流淌在血液里随着气力搬运输送到身躯各处。 嘭! 猛然间,身躯一颤,一道沛然巨力像游蛇一样自拳锋上攒射打出,直轰得身前数尺空气震鸣! 这个是…… 他停下来,惊奇地看向自己的拳头。 力达周天、劲力自生。 正是武道精进突破的表现! 不过很快陈屿面上的喜色就掩下,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 他的武道资质如何自己很清楚,如今能在短短三个月里取得前身数年都未能达成的进步,只能与之前饮下的灵液有关。 更何况,哪怕掌握内劲激发,如今的他也只是从一个会两手假把式的不入流蟊贼,进化成了小有实力的三流武夫。 放山下江湖里不说一抓一大把,但也至多就是小门小派客卿堂主的水平,算不得多厉害。 这么一想,本就只抱着兴趣练武的陈屿更觉得武功对于他没什么前途。 而且既然灵液这么厉害的话,要不干脆,还是修仙吧? 第二十章 所谓修行(求评论!) 嘴上说着练武不如修仙,但身体却是诚实的。 毕竟修仙毫无头绪,无论前世今生都只存在于故事话本中,远不如手下这套云鹤功来得实在。 平复心境后,陈屿继续打练。 云鹤功自带呼吸诀窍,实际不算多么高明,但能让人在动静之际通过呼吸调整五脏六腑,练到高深处甚至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调控体内血液输运,从而强化心脏等主要器官。 在山下,这一阶段被称作‘练脏’。 练脏需要劲力配合,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属于高手的标配,迈入了,便算得上一方好手。 虽然陈屿眼中山下江湖风起云涌,三流满地走,二流不如狗,但实际上由于天赋、毅力、时运等因素,囊括一县之地其实也没有多少堪称入流的人物,更多的还是捧着不知哪里得来的残卷,练了大半辈子都没能跨过门槛的不入流武人。 借由初生的劲力,他舞动拳脚时气势愈发的大,一举一动都震出呼呼风响。 时而还能听见骨骼血肉互相颤栗交击发出的噼啪脆响。不知是否灵液滋养的缘故,打练过程中,陈屿发现身体要比以往灵活不少。 同时,他沉浸心神,体悟细微处的变化,欲要找到灵液作用的锚点,以及那股滋生在血肉中异力的来源。 吞饮吸收灵液,必然有一个过程,就像吃饭要入胃被胃酸分解,就像吸入的氧气会被血液带去全身。 他不认为灵液是凭空发生作用,无中生有地产生那股异样力量。应该也会有依凭,而且就在体内。 若是能找到,加以利用,想必无论是对以后的练武,还是对深入了解灵液乃至灵气的本质都会有不小作用。 只是很快他就感觉到了这种做法的艰难程度。 远超常人的精神力在这一刻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困境,根本无法穿透感知到体内的情况,几经尝试,他只能依靠劲力来一点一点地摸索。 这个过程无疑很难,会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陈屿试着鼓荡劲力冲刷了肘部的一小块区域,结果只蔓延了不到半寸的距离就消耗殆尽,骨肉肌理松弛下来,无法再在短时间内激发。 他只能停下,武人所生劲力并非幻想作品里那种流窜在体内、仿佛内力一样的玩意儿,无有实体,更谈不上涓涓细流还是奔腾大河。 关于这一点,云鹤功有详细记载。 何为劲?驭人之皮、骨、血、肉、筋为一处而贯出,此为劲! 说到底,内劲依旧只是一种力,只不过在表现上更兼具有穿刺、爆发等特性。 所以激发内劲,其实就是驾驭周身上下的力量于一点,这一点可以是外皮,可以说骨骼,可以说身体任何一处,气力行至皆可收发! 当然,要做到这一步起码也得内劲大成,远不是陈屿这个刚刚入门的新手所能企及的。 他能入门,还是靠了灵液和那一股能够贯通肌体、让力量轻易贯穿抵达各处的异力作用。 “那股钻出血肉的力量……” 停下脚步,陈屿摊开双掌注视着。 总感觉喝下灵液后,这副身躯在被缓缓改造,明处的变化不大,但某些地方却呈现出迥异于往常的表现。 灵液……灵气……自己种出的到底是什么? 他有些怀疑,难不成真的是故事里的那种‘灵气’? 念头刚刚升起,又不禁摇头,应该不是,哪有灵气是种出来的。而且他的灵气碰也碰不得,吃也吃不得,还得用井水去融合才能服用。 …… 这一晚,陈屿难得想了不少,撑着后脑勺躺在长椅上,抬眼眺望远边迷蒙一片的山峦。脑海中各种思绪此起彼伏,旋起旋灭。 一茬又一茬,如野草样繁芜纷杂。 修仙。要说不期望那是假的,人都能穿越异世界,武功也确实存在,谁又能言之凿凿说没有修仙的法门? 可他一没见过,二没听闻。若说自己困在一隅不知天外天,那前身的师傅老观主总该闯荡过南北有所见识吧,去过塞外大漠、饮过雪山热泉。 却同样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报以敬而远之的态度。 用老观主的话,长寿可求,但妄图不死永生的都是邪祟歪门。人皆有一死,真正的道家真修就该顺天道而明自在,在体悟天地中返璞归真,少搞那些虚头巴脑。 总而言之,练武防身,修道养心,自然而然就能蕴养身灵,长寿健康。 嗯,老道士是正儿八经的净明法派道修,注重明心见性。最是瞧不起依靠外物来进行所谓修行。 比方操弄铅汞的丹鼎法派。 认为那些搓泥丸的都是被墨水污了心肺,才弄出各种毒丹来,蒙骗世人,霍乱天下不说,还殃及道门清名。 连带着二代观主传下的清心丸到了他手里都被闲置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在山下遭了劫数,回山后实在困于钱粮,这才捏了一些拿下山去抵换所需。 也仅弄了几次,往后便不再转卖。 念头转动,陈屿又想到前世时常听闻的修真一说。 修真,借假修真,求真问道。 小说里,修真者能够飞天遁地、搬山卸岭,大神通者更是长生不老不死不灭。 但实际上鲜少有能修出个所以然的。 至于原因,他猜测大概是所经历的两世都没有最为关键一物——灵气。 此灵气自然不是他种出的那种。 但说到底,灵气又是什么? 万物母气?生灵所蕴精华?抑或者天地运转规则的体现? 上一世的道士认为灵气为人初生时所禀得。使得精明通悟,学无滞塞,凝神养魄。而修行,便是修我灵气,勿为世俗所沦污;遂我自然,勿为邪见所凝滞。 宅神于内,遗照于外,久而久之自然异于俗人,谓之神仙。 求玄修仙,便是修持自我。 如此来看,此世的道门在修行一块的解构其实与前世道家很相似。 尤其净明与合煞这两大法派的理念更是与之几无不同。 到了最后,陈屿总结下来,不管前世今生,修道都是顺应天地变化,追求真我的过程。 是修心修性,倾向于感悟、明我。 至于道经书册中提到的灵气,大概率只是一种寄托,一种对心灵自在、融于天地自然的期望。 那这个呢? 是灵气?还是其它? 陈屿举起水囊,里面还装着一小半灵液,灌了口,浑身顿时轻盈,仿佛置身飘摇云端,渺渺间心念平息,没了那么多复杂,只剩空灵。 这一刻,一向波澜激荡的意识海又一次宁静。 无数的光点徐徐升起,萦绕明亮。 良久,他醒来,只觉头脑清明,再无先前隐约积压着的纠结和烦闷。 瞧了眼晦暗天色,洒脱一笑。 “胡思乱想,实在是胡思乱想!” 拍着脑门,他腰身一板站了起来,脚步轻快地向着里院卧房走去。 想那么多干甚,管他灵气不灵气,既然种出来了,好好利用便是了。 纠结这些又没用,凭白浪费时间。 实在想要修仙,大不了自己摸索一条就是了,到时候境界自己定,今天炼气小学徒,明天就大罗真仙。 岂不快哉?! 越想越是这么个道理。 陈屿嘴角露笑,仰头又灌了一口,神情姿态愈发的轻松肆意。 第二十一章 白果匪(求评论!) 有些矫情过头了。 次日清早,陈屿从床榻上爬起,回忆昨晚的经历,不禁有些好笑。 不过他本就不是伤今悲秋故作愁的那类人,所以很快就脱离,恢复平日的随性姿态。 趁着天光未醒,照例打了一趟拳,将身子骨热络。只是今日又多了些步骤。比如提气搬血,他需要熟悉刚刚贯通凝聚的内劲,避免肌体长时间生疏后退化。 现实的武道,境界并非一蹴而就,更不是一证永证。久了不练逐渐生疏,境界自然就会衰退下去。 啪嗒啪嗒!劲力激发,一拳打得双响开,又一次让身体记住这种感觉后他才缓缓停下,不再行功。 轻微的喘息中,陈屿发现自己似乎还能再练一会儿,不过没有强行,只是感叹体力耐力等方面比起刚开始时确实要好了不少。 那时候刚刚接手这副身躯,气血亏败不说,骨头都像是软的,根本提不起劲。 现在肉吃的虽然少了些,但身体补了上来,精气神饱满。 洗漱、吃饭,照样先给供奉殿的香烛点上,今日杂事不多,且经过昨夜那一通稀里糊涂说不清是不是感悟的感悟后,他打算顺心而为,灵液灵气就在那里,不会跑掉,往后亦能研究。 至于今天,且当悠闲一回。他准备试试自己亲手做的钓竿,去试试山林深处那口老潭的深浅。 念念叨叨了许多天,这都快成他陈大观主的执念了。 “鱼线、鱼钩都有,饵料的话,记得之前还挖了一些蚯蚓来着。” 取下竹筒,打开来往里瞧。 前日用蚯蚓实验的时候从菜园里挖了十来条,被灵液滋润得肥肥胖胖,陈屿此时再看,这些蚯蚓仍旧活力十足,没有养瘦。 想来吃过灵液的蚯蚓怎么也比普通饵料香才对。 他对自己今天的收获抱有不小期待。 接着,又去了院后药田打理一番,一夜里枯死了几根菜蔬,将之挖出并埋在一边。争取腐烂以后化作春泥,再呵护反哺其它植株。 一切妥当,陈屿望了一眼天边渐渐绽放的朝霞。想了想,还是去了里屋将斗笠蓑衣披戴身上。 如果前身留下的记忆没出错的话,萍雨估计就在这几日了,天变频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上一场。 不止雨具,衣衫也换了件短薄的,那件长袍就挂在椅子上,以免一会儿被林间的刺球荆棘沾粘划破。至于些许晨风带来的凉意,对火气旺盛的练武之人而言不算什么。 裤腿绑好,足下踩着布靴。 直到确认没有遗漏后,他这才扛起钓竿,提着鱼篓,转身施施然将院门关闭锁上,然后回忆片刻,循着记忆中石潭所在的方向提步而去。 就在山上的陈屿胸有成竹地朝着潭水进发的同时,青台山下的石牙县也闹哄哄不得安生。 却是最近突然发生在距离县城不过二十里远的杨子涡的一事在搅弄,不少人都心怀惴惴。 三月二十二日,座落杨子涡边的三河村,被屠! …… 梁元平元年,七月,白果山猎户宋大扯旗聚义,纠结十余人,号白果寨,自封犁天大王。 次年一月,宋大之弟宋二抢掠邻村富户王氏,夺人妻女,掳掠上山。 二月底,白果山附近乡绅汇聚,包括王氏、廖家、陈氏、赵家等,悬赏百金邀揽一县豪杰,举家仆壮丁数十进山剿匪。 三月初,祁阳钱玄钟斩宋大,余贼尽散,流祸乡里。 …… “那宋老二是个该死的!” 城中,离香酒楼,人声鼎沸。 手腕束着拳带的魁梧汉子将碗中青酒牛饮而尽,随后猛地砸在桌上,张开大口吐着唾沫就开始骂骂咧咧。 “一群蚁贼,没得陶阳好汉的本事去聚义行善,却举起刀兵屠戮乡邻,心肠也忒歹毒了些。” 许是酒气壮胆,汉子话头一起,大舌头一曲一伸,一些粗俗鄙陋的字词便止不住地往外蹦。 沾亲带娘,就差没把那些为祸的白果山盗匪们祖宗十八代全给拿上来说事。 “就是!” “骂得好!” “好汉真敞亮!” 楼中,都是喝酒侃大山的,其余人不仅没觉得粗鄙,反而纷纷附和。 何况最近从白果山上流窜而下的匪贼确实丧心病狂,动辄就要破门夺户,烧杀抢掠。比起刚刚平息不久的陶阳贼那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陶阳贼虽然传得怎么怎么可怕,可真去过陶阳、见识过的人大都知道其中内由隐情。 至于这朝廷的公告,看看就好。 这边,白果匪患动静不小,天晓得一群没了头领的莽撞山贼怎么突然跟磕了壮阳药似得凶猛起来,闹得是越来越大。 偏偏县城里的兵卒大都又被那位刚走不久的宋将军抽调去了陶阳一带,给出的理由是要防止匪民反复。至于衙役对付普通百姓还行,真要面对那些见了血的匪贼恐怕用处不大。 实际早就有流言传播,说陶阳贼根本没有被剿灭,大部分都隐匿,只有极少被这位宋大屠夫给找出。 至于告示里的缴获战功如何……这还不简单?杀良冒功的事莫说本朝了,便是往前五十年,先赵前宋,这种事哪朝哪代少了! 明眼人看着那些恬不知耻吹嘘宋将军功绩的人,还半月破陶阳?笑话罢了。 再者同样是最近几日,已经有消息传来说陶阳县城附近十室九空,不管农户百姓也好,商户乡绅也罢,全都被这位手握兵权的侩子手给砍了脑袋,成了告示上数千功绩的其中一笔。 这才是大匪大盗! 但话又说回来,宋将军至少已经去别的地方祸害了,这白果山匪贼又该如何是好?一时间,县城内尚且还好,城外各地却尽都是弥漫着惶然无措,唯恐下一个三河村落到自己头上。 …… 青台山某处,巨石横亘,碧树窈窕。 溪水潺潺流过,清澈见底,有鸟雀盘旋飞掠,激起阵阵啼鸣。 拦腰深草间,陈屿举着刀劈砍前行。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为了赶路,他特意没有顺着许久前上山的那条道路,而是选择了脚下这条逼仄石栈。 又复行百余步,穿过阴郁狭窄的山缝隧道,眼前顿时豁然。 天光掩映,碧波荡漾。 一湾幽深的潭水呈现眼前。 水潭不小,左右近六丈。靠边缘处还有一滩沙角,桀骜凸出。沙堆上长着零星野草,夹杂三五朵开得鲜艳的花簇。 随风摇曳。 两岸皆有树木,高低交错,与天穹上漏下的一缕明媚阳光交相辉映,照在不断漾起涟漪的水面上。 潭水上方,青石高悬,一株老松盘曲虬结,根茎不远有石缝层叠,水流从中渗出、汇集,激荡着飞落,哗哗作响中,宛如一匹银练。 踩着下游涓涓流淌的石子溪流,陈屿持拿着渔具,缓步走到了这处小巧的沙洲上。 不远处,一条脊背乌黑的细长大鱼上浮吐了个气泡,旋即又潜回潭水中。 第二十二章 垂钓(求评论!) 好地方。 陈屿四下打量,优美的风景让得人心情都不由得好了几分。 从溪水里翻了块不硌屁股的大石头垫在身下,蹲坐好后,他将鱼线与钓竿绑缚拉紧,然后穿上从竹筒内抖落的蚯蚓,向着水潭靠里位置抛去。 特意剪了两截铁钉碾成坠子,浮漂则用的白羽叶,那是一种干枯后会变得像羽毛的野草,院子后的林地里有不少。 扯了一把,拧结编织成长竿状穿插在鱼线上。 咚! 鱼饵坠落入水。 眼睛注视着浮子,陈屿渐渐放松。 心神沉下,脑中浮现出最近发生的种种。自打他通过灵机催化出能滋生灵气的变异大白根后,始终没有机会好好梳理一番,今日趁着垂钓的功夫,正好将这些事情揽一揽,想想其中的关联。 灵机产自意识海,那是一片在三月前意外进入的混沌空间,有无垠汪洋,疑似精神意识的化身,时刻搅弄着风雨波涛。 意识海的无垠与激荡他怀疑与那无数飘荡起伏在海中的光点有关。 暂未弄清这些光点是什么来历,或许是受到了穿越的影响也说不定。 光点大多在出现的刹那便消散,只有极少数会被莫名力量网罗,凝聚汇集成银白色的固态粒子。 也就是灵机。 之所以陈屿为其取名为灵机,一来是觉得与自己的灵魂意识有关,二来则是在初次的实验中发现其能令生物进化的神奇能力。 灵机的出现让他充满了好奇,尤其可以施加在外物身上这一点,格外让人感兴趣。 实验开始了,为了弄懂灵机的具体作用,一件件死物和活物被融入了光粒,直到最近才获得些许成果。 异化的白棒子在变化模样的同时结出了中空腔室,里面有着另一种衍生自灵机的力量——灵气。 不得不说当时的陈屿还是抱着些许幻想的,想着这种奇特气体说不准真就是传说中的灵气,或许还能借此走上修仙路。 但之后的一次次验证以及对灵气灵液灵源等衍生物的试用让他清楚了两者之间的区别,这完全是不同的东西。 他种出的灵气,就是一种补药。 仅仅如此。 不过还是有迷雾萦绕,比如灵气与井水融合成灵液的原理,灵液作用身体强化练武效力甚至能助人突破的缘由。 当然,还有最大一个问题摆在他的面前,那就是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 饮下灵液后的变化或许并非坏事,但这并不意味着陈屿就要稀里糊涂当个磕药大师,他很想弄清楚。 但也正像前些时候感悟的那般,这些纠结的事慢慢想就是了,他还年轻,不愁时间,只要别去钻了牛角尖。 一时的较真不算什么,若真被他侥幸弄明白搞清楚了,说不准会有某些意料之外的收获。 就在这时,浮漂颤动,陈屿双目陡然一凝,手掌电闪般伏在竹竿上。 哗! 起竿,水花大溅! 修长鱼尾被长线牵引着跃出水面,露出约莫巴掌大的黑鱼。下一刻,鱼嘴大张开来,吐出鱼钩,接着反身一跃重新蹦回到水中。 噗通! 捏着空荡荡的鱼钩,他有些无奈,不过面上还算平静,脱钩嘛,很正常。 钓鱼人经常这样子。 瞧了眼钩上的蚯蚓,已经被咬了一小半,只剩半截挂在上面。没有换新的,将就着这半根继续扔下,他平息静气,呼吸着四周草木的芬芳,等待下一条有缘鱼。 这里环境实在不错,如果不是距离道观太远,他都想每天来此处练武。即便不打拳,吐纳一番也是好的。 当然,这并非说深山练武就比其它地方要好,实际上武功和名气一样,说到底都是打出来的。 不打光练始终没多大成就。 上代观主老道士便是如此,一身功夫大都在山下打出,走南闯北,云鹤步用得炉火纯青,不知戏耍了多少江湖人。 也难怪前身耳濡目染下天天抱着下山浪荡的念头。 对此陈屿不可置否,身体虽是同一副身体,两人的想法却截然不同。 莫说原本不入流的拳脚,便是如今初步掌握了通劲也不敢说自己有多厉害。 三流,二流,一流,顶尖,宗师。 江湖儿女大多不拘小节,这些与其说是武功境界,更像是大家公认的名头。冠在脑袋上的是怎样的层次,间接就能瞧出拳脚手段如何。 但这并不代表什么,武林中人向来天老大我老二,皇帝老子都要往后稍。谁也不服谁,所以到最后还是要打过才知道。 陈屿没那个好胜心,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在山上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山下争王争霸的事不感兴趣。 倒不是怂,只是觉得麻烦。 记忆中这种事看得太多了,指不定打了小,来了老,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想想都累。 血仇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累积出来的。 陈屿自诩是个和善的人,没那个心思去勾心斗角,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当个山野宅男适合自己。 再说他也不是没事做,灵机能催化的东西太多了,他还打算一个个试过去,哪有闲工夫去和那些莽夫闹。 “还是修道好。” 鱼漂抖动,陈屿一边感叹,一边低身准备拉杆。 哗的一声,伴着水花荡漾,鱼头探了出来。 然后又是咚的一下,等他大幅起竿看过去时,只见一条漆黑如墨的鱼尾朝着自己摇了摇,紧接着没入水中。 “……” 总感觉这条黑鱼有些熟悉。 好像刚刚脱钩的也是它。 没法,继续等吧。 穿上新的蚯蚓,此刻的陈屿倒也没有多想,只当自己前两杆都落在对方窝里。 于是挪了挪,向着另一个方向抛去。 溪水潺潺流淌,细碎的声响悠悠响在耳畔,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估计已经快要午时,只是腹内还不饿,所以他打算先开个张,将鱼篓下水再解决午饭。 这一等,就又是两个时辰过去。 哗! 黑鱼腾跃,鱼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如陈屿的脸色,漆黑得发亮。 “???” 怎么又是你! 关键是怎么每次都能脱钩!! 握着空空如也的鱼钩,他胸腹起伏不定,只觉一口郁气淤积在喉,不吐不快。 熟悉的噗通声传来。 巴掌大的黑鱼蹦哒着入水,尾巴高高翘起,仿佛一条得胜归来的王。 最后,陈屿实在无法,只能一边叹着气,一边寻找新的钓点。 可深潭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左右找了一圈下来,结果不知道是整个潭里都只有这一条孤苦伶仃的黑鱼,还是加了灵液的蚯蚓对其它鱼儿完全没吸引力,反正一通操作下来,陈屿跑上跑下累得够呛,却是一条鱼都没捞到。 倒是与那条熟悉的黑鱼又邂逅了十好几次。 守到临近傍晚,蚯蚓都快要耗完,他起身收拾东西。 神情淡然,只是心已经变得麻木。 他觉得大概是鱼钩的问题,又或者真是蚯蚓的问题,再不济也是这潭水鱼儿太少,反正绝对不会是自己的钓鱼技术出了差错。 陈屿可没见过咬了二十多次,次次一拉出水面就脱钩的鱼。 回身一望,夕光照耀,映得左右满是绯红。 看了两眼,不远处的潭水里隐约可见一条黑鱼泛起,吐了口泡沫,旋即又沉下不见,一如上午刚来时模样。 陈屿面无表情地提拉着渔具,踩着水流走到小道上,踏上返回的路。 三月二十三日,晴。 潭水很深,很凉。 空军。 第二十三章 行功(求评论!) 天光晦暗,云霞飞散。 陈屿盘坐石阶上,闭目运气,口鼻间隐隐有白雾吐纳收缩。 今日两手空空去两手空空回,要说不失望那是假的,但也没太过放在心上。 真的。 比起这些,他还是对那条黑鱼更感兴趣些,感觉与之有缘,下次或许能再试量一番,瞧瞧还能不能将他陈大观主的钩子脱落掉。 说来苏醒至此世也有三月时间,还是头一回有人,哦不,是有鱼白嫖他。 十好几根滋养了灵液的蚯蚓都被饕餮一空,倒是胃口大。 且等下次换了鱼钩款式,陈屿自然要好好讨教讨教。 注意力放回身上,此刻,他正搬气运血,练的合煞法派中的〈采气〉一术。 修行合煞的道人认为天地间有煞气充盈,无物不生煞,九天骄阳凝日煞,皎明圆月聚月煞,除此外,还有漫天星辰的星煞、悠悠荡荡的云煞,乃至一草一木亦有肉眼不可视的煞气萦绕。 当然,没人真正见过。 而若想采取这些煞气纳为己用,便要用到独特的法门,也就是他现在所运行的采气术。 此世道门,四大法派并非想象中那般泾渭分明,毕竟数百上千载里难免会有集两家甚至数家流派大成于一身的大佬,数代以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根本理念不同,然修行之法却相互影响借鉴。 各家各派自然也不挑剔,除非与本派道统实在相悖的,大抵都能纳在一处。 此为海纳百川,实有容量。 云鹤观便是如此,主修净明法的同时也兼修合煞采煞之法。 陈屿细读了多遍观中仅有的那几本道藏,对这两大法派也有一定了解。 只是和大多道士不同,他这个半桶水的假道士只将主修当做养气练心的法子。 而合煞采气更是被拿来配合云鹤功中的呼吸法门,静气凝神,协调脏腑,从而对稍后的练武有所助益。 从未想过用其寻求那些飘渺无踪的东西。 不过练久了采气术,虽没见到所谓的天地灵煞,却也让得一手养气功夫愈发的精湛。 如今,他正在采气,但又有不同。 一口气在体内循环,流淌过五腑六脏带走些许驳杂浑浊,再沿着鼻腔吐出。 同时,陈屿心神糜泛,人身静坐不动半点,肌肉血液却紧密协调,碰撞间激发内劲,循着呼吸节奏,一点一点地冲刷某一处皮肉。 此乃外练法门,记录在云鹤功上,然以往由于境界不到,直到最近他才能细细琢磨尝试。 比起刚开始时自己那种蛮横的调动劲力冲击,这种由不知多少前辈总结出的打磨方法无疑要完善许多。 一轮过后,皮质变得坚韧,血肉耐受亦得到了微小提升。 当然这些增幅都格外细微,需要日积月累,再者武人也是人,抗击打能力再强也练不成铜皮铁骨。 那只是夸大其词的戏说。 一圈鼓劲结束,陈屿睁开双目,定定望着远山。 良久,收回心神,沉吟片刻后再度屏息,意识微微荡漾,逐渐化作无声浪涛。 下一刻,熟悉的意识海洋出现,光点悬浮空中,自脚下的汪洋内幽幽飘旋,甫一出水面,又顷刻散去。 十八粒。 看向角落,那里有无形力量牢固,将凝聚成型的灵机光粒束缚。 足足十八枚小巧如皎月的光轮。 没有驱动海浪挖墙脚,他只打量了一番,然后便离开这片迷蒙之地。 意识回到现实,陈屿心中思量,精神力的增强看来对灵机的成型效率并没有太大影响,提升的只是采挖速度和持久。 到底怎样才能让灵机变得更多…… 这是个问题,想了会儿,他将之记在心中,决定之后若是有机会可以好好研究研究。 至于现在,他则将关注点落在了自己的身体内。 由于远达不到‘内视’,甚至都不清楚这种境界是否真的存在,所以陈屿只能靠已经恢复了些许的肌肉震颤不断,用内劲去探索体内。 不断摸索中,感受每一处的细微。 人体是个精密复杂的仪器,多数时候人对自己的了解都谈不上足够二字。 陈屿也不例外,这副身体构成了他这个个体,但等到一寸血肉一寸骨骼去了解时,他才发现对自己的认识是何等不足。 最显而易见的,便是遍布身体各处的潜在伤痕。 前身并非不练武,身处乱世,加上老道士的耳提面命,练得不可谓不多。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只可惜限于资质,且没有如灵液这般的宝贝,数年来武功没多高,伤病积累了不少。 “还是得一步步调理。” 陈屿心态还算放松,毕竟都只是些小问题,虽说日积月累说不定哪天就会爆发出来耽误大事,但既然发现了,自然就有办法解决。 天底下效果温和的良药有很多。 最主要是内劲只是劲力,对伤势没有半点儿治疗作用,不仅如此,若是短时间内激发内劲次数太多太过,甚至会拉扯筋骨,损伤血肉。 时间缓缓过去,云头的夕阳彻底落下西山,霞光黯淡,星月隐现。 布谷~ 布谷~ 有杜鹃在林中呼唤,亦有树叶在晚风中莎莎作响。 呼、收气平息,陈屿探寻那股在灵液作用下偶然出现的异样力量的同时,也在打磨心肺肝脏等处。 内外皆练,采气净明,今天的行功这才算是完毕。 有了内劲就是这点好,对内的熬炼效果要比打拳踢腿好太多,之后他只需再站两刻钟动静桩就能结束今日的操练。 不似往常起跃奔腾大半时辰,涨满躁动的气血直到夜深都消退不下去。 当然,晚功可以走捷径,但早功仍旧得继续照着原样来,只是有劲力辅助,想必效果也能好上一些。 …… 晚饭还是米粥加凉拌青菜。 前两日下山却是忘了买些调味,现在厨房里就只有醋和酱油,以及一盅粗盐。 辣椒、胡椒他不指望,前者莫说石牙县,便是整个大梁有没有都指不定,至于后者则太过昂贵,那不是他这种清修半隐山野的道士能吃得起的。 当然,寻常道士也不吃胡椒,连作为香料都鲜少使用。 陈屿没这个忌口,只是纯粹买不起。 院中,凉风习习。 嘴里嚼着青菜,灌了一口粘稠米糊。 他心思发散,想着其他事。 鸡仔得去买了,毕竟要吃肉。原本他还想着用野钓来改善伙食,现在来看或许陈大观主真的和这世界的鱼儿们鱼相不合吧,虽然还对自己的钓技抱有几分略显底气不足的信心,但实际上已经不怎么指望了。 不过买鸡仔去县城里没用,之前两次下山进城他都问过,鸡子有,鸡仔那是甚少有卖。 于是只能将视线放在周围村落,那里的农户说不准会养一些。 陈屿也不求多少,十来只就够了。 这是他第一次养,说不准最后能成活有多少。 至于喂养消耗,这倒是不担心,刚刚进了一缸白生生大米,现在的云鹤观养几只小鸡仔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最好买稍大一些的,不然确实不太好养活。” 第二十四章 晴空旱雷(求评论!) 业精于勤,荒于嬉。 次日清晨一大早,陈屿起身到了石台前吐纳醒神,精神抖擞后又开始了云鹤功的习练。 体内劲力激发,动作大开大合,气势不小,打得威风赫赫,配合衣袂随风猎猎作响,倒是颇有几分高人风范。 嘭! 半个时辰过去,坐练动静交错,桩功拳法鞭腿统统拉了一遍,转而行气搬血依靠劲力淬炼外皮肌骨,进步肉眼可见。 中途有些疲软,好在有灵液支撑,饮下后恢复精神、消除劳累,将整个过程坚持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也在留意,身体内隐藏不见的那股异力,只是尚未有所发现,不久前突破那晚的情况似乎只是意外。 但他并未放弃,异力和灵液有关,何况就在体内,长久之下不信找不到蛛丝马迹。 早功结束,陈屿做饭。 身处如今这时代,普通人依旧保持着一日两餐的习惯,一些家有资底的人户或许会弄些夜宵之类。 只是练武消耗不小,搬运气血过程中对能量脂肪的燃烧会使得武人饿得比一般人更快,补充得也更频繁。 陈屿境界不高,但饭量可一点儿不见得有多小。 一顿稀粥吃干抹净,打扫完毕后,他来到院后查看药田情况,这几日天气晴朗未见阴雨,土上的植株生长得愈发茁壮。 大白根叶片缩了一些到地下,兰庭果果实则变得大了几分,表皮嫩红,能模糊看见里面的汁肉。 而说起这其中变化最大的,还是要数最角落的青菜。 碧色如翡翠,叶尖纤长微曲,边沿处沾着朝露,一束如谷苞似的青芽从叶脉交汇的地方抽生出来,迎着阳光。 陈屿靠近,忍不住拿手去拨弄苞尖。 皮层很软,里面似乎结有东西,摸上去像是未成熟的玉米。 皮下的硬物很小,比米粒都尚不足。 “青菜还能结果?” 他神色古怪,不知道灵机到底催化出了个什么,不过假若真的结果,青菜的果实又是什么味道和效果? 有些好奇,陈屿收回手,暂时没去剥开皮衣探个究竟,据他观察左右不过两三天时间就要成熟,没必要心急。 旁边,拉长了根杆的玉虫衣依旧青嫩无比,看着和移植前并无不同,只是长出的玉白如虫的嫩芽变得更白了些,表层仿佛裹着玉粉,越来越像是件工艺品。 拍手起身,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弄个书册本子来记录眼前的一切,自己有着灵机,以后必然不可能只种这么几种,还有很多都可以尝试。 一本记录实验的日志书册,一方面能避免遗漏,一方面也能时不时梳理得失。 道观有笔墨,空白纸张亦有,所以并非什么难事,更不用跑下山去花钱采买。 其实陈屿记忆力不差,甚至比一般人要好不少,而且随着最近一段时间武功精进、精神提升,记忆能力隐约又有不小的增强,只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顺带也给自己找点儿事做。 离身返回院中,陈屿开始收拾。 萍雨就在最近,如果要从农家手里淘买些鸡仔来养的话,还是得趁现在,避免过两天大雨倾盆,山水封路。 这次下山因为不进城,所以他只另外带了件上次在衣店买的单衣,天蓝色,披在身上还算修身。 道袍也带着,他这张脸在山下村寨远比不上老道士,村人估计不熟。到时候到了山下免不得得借助服饰来体现身份。 前面说过,大梁道学风气浓郁,加之是乡下山野,所以大部分人哪怕不知道他是隔壁青台山上云鹤观的观主,起码看在道袍和道士这两点上应该不至于太抵触。 只是下山路崎岖,所以这才事先换了一身衣衫。 “银钱还剩五两三钱,买些鸡仔倒是足够。” 两百多斤的米粮加上白云散的配药花了他不少钱,当初积蓄下来以及出售橘银草和长耳白茸的钱数如今所剩不多。 道观里倒是还有一些东西不是不能卖掉换钱,譬如那口四方台案,那是初代观主时留下的,经年老花檀,边缘描着些许金丝纹路,价值不菲。 只是这东西对老道士和前身的意义不小,不愿这么做。对陈屿而言他还远谈不上穷苦,更别提到这地步,至少现在银钱虽少,却不影响日常,于是也就没有那些想法。 山道上,一身长衫的年轻人一边步调轻缓地踏过嶙峋石路,一边算着自己到底要买多少。 鸡仔得有,鸭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路途坎坷,不然他还真想买两头山羊回来放在山上。 牛就不想了,官府禁止发卖,所有牛户都在衙门里做了登记备案,除非你是不拿钱当一回事的富户豪门,又或者上面有人的官宦之家,否则这一层怎么都绕不过去。 农家也鲜少有养牛的,大都是从附近的地主乡绅哪儿租借,除了一定银钱租子以外,还要对牛负责,稍有差池就得赔一大笔银子。 赔不了?卖田卖地,实在不行还可以卖身为奴。 大梁不禁止蓄奴,只在数量上有一些无关痛痒的限制。 轰隆~! 青天白日一声雷鸣,震得山林簌簌。 好在又走了一阵,天空依旧碧蓝,并未积蓄云雨。 陈屿脚下动作加快,不自觉用上了云鹤功上的步法,脚步轻盈,提气一纵轻易跨越数米。 …… 铛! “匪祸来啦!!” 光天化日之下,一声破锣猛地敲响在马家屯的上空。 也响彻在村民的心尖儿。 众人心头一颤,不管还在田里做农活还是待在家中忙活杂务的,男女老幼纷纷跑了出来,有年长者站出来,手里持拿着长矛短刀,几家猎户更是背负木弓,腰上斜挎箭筒。 “去村东头的大柳树那儿!” “快!那群遭天灾的白果匪来了!” “大壮!你带人去村口,山花!让各家孩子别乱跑,先躲家里!别出来!” “马老四?马老四你他娘的赶紧去河对面的刘家村喊人!” 年长者杵着矛,干瘦身子定定站在村道中央,拳捏紧,朝着四周围聚过来略显慌乱无措的村人一一吩咐。 “放心!刚刚已经让人去县城了!李县爷很快就会派人来!大家不要慌!” 他高声喊到,其实县城离马家屯有多远大家都清楚,但一听到这话,不少人还是面皮一松,缓缓冷静下来。 很快,一众人出发村口,大多是成年人,男女都有。还有几个高过车轮的半大小伙也神情紧张地抄着父辈给予的棍棒武器混在人群中,一同来到了村寨口。 轰隆隆! 雷声大放,但马家屯的众人却顾不得这些,他们瞪大眼,看向远方。 哗哗! 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子撞出草簇,看不清面容,头发散乱,但他手中镶着铁钉的棍棒却格外冰寒。 踩在田中,抬眼看过来,向后招手。 下一刻,更让村口所有人心头一寒的一幕出现: 足足七八个高矮胖瘦不一,但衣着明显干净许多的盗匪持着武器,从那条林间小道中走出。 而在他们身后,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村寨口,当头的持矛年长者这一刻整颗心都仿佛被死死攥紧。 血溢出心头,他目眦欲裂,长大嘴巴大口喘息,再无先前的镇定。 咵哒! 一匹略显瘦削的驽马踢踏着,从林荫内露出身形,而在背上,则是一位面润红光,膀大腰粗,披挂皮甲的汉子。 那汉子眯眼远眺,旋即嘴唇开阖。 村人离得太远,什么也没听见,只有汉子身旁的盗匪神情一变,从麻木变得嗜血残忍。 因为那汉子说: “屠了。” 第二十五章 行侠(求评论!) 王二麻本是石雀村人,虽说平日里游手好闲全靠家中二老供养,但为人还算耿直忠厚,只是这一切都在两日前变了。 犹记得那是个艳阳天的午后,上午去城中赶集的父亲急匆匆跑回了家,满是汗渍的衣服都顾不得,放下驴车就直奔村老所在的屋子。 当时他还好奇,嘴里叼着狗尾草向旁边的几个同村玩伴嬉笑。 然后就看见父亲跟着村老急急忙一起去了山对面的望家沟,临走前还将村子里的吴大叔、二伯等猎户叫了过去匆匆说了几句。 现在想来,大概是商量如何应对泛滥在石牙县周遭的白果匪吧。 可惜,没能来得及。 午时,有人尖叫着从村外跑来,跌跌撞撞,衣服破了一角,半边布都搭落在地上吃灰。 那人他认识,是村里刘老爷家的狗腿子,从对方祖父那辈开始就跟着刘老爷做事,一直到现在。 王二麻好奇,别不是遇了野狼,这才如此惊慌失措。 然而,那人身后跟着的并非野狼,但他现在想想,却宁愿是一群豺狼。 吨! 刺着铁钉的木棍砸在栅栏上。 王二麻神情木然,看着木头后面距离自己仅仅半臂远的人。 一个年轻小伙子,皮肤有些黄,头发披散脑后,嘴唇哆哆嗦嗦,一双黝黑眼眸中满是惊惧。 对谁呢?对他。 对他手里的狼牙棍。 砰!砰! 王二麻想着,如果两天自己早点跑掉的话该多好,如果那时跟着父亲和村老一起去望家沟求助该多好,如果……没有跪下该多好。 嘭——! 沉闷一声,栅栏破开,他麻木地继续高高举起狼牙棍,然后砸下。 嘣的一下,手中的木棍一颤,一股沾着黄白的玩意儿飙在面孔上,衬得他本就干瘦的面颊愈发狰狞可怖。 王二麻顿住,低头一看,那小伙已经躺在地上,面门凹陷,鲜血横流满地,没了声息。 一如那时倒在自己身旁的玩伴们。 砰!又是一声传来,他愣愣地看向手中低斜锄地的狼牙棒,麻木的神情中闪过一丝疑惑。 再回头,却是一个粗腰妇人,涕泗满面地望着自己,彤红眼目,手里擀面杖死握得死死的,高高举在空中——砰! …… 临近午时,天光灿烂。 但马家屯的村老心里却有如腊九的寒冰一样透着十足的冷意。 广庸府久无战事,哪怕前些时月北边闹了起义村人大多也只当闲谈,离得太远了,对他们这些祖祖辈辈都眼巴巴望着脚下这块故土的乡下百姓而言,确实只是道听途说的趣事。 然而,白果匪不同,就在石牙县,就在他面前。 村中没有拒马,只有临时拉出来的木制栅栏,现在也破损了,被推开一角,那些穷凶极恶、面目狰狞的匪徒正拿着棍棒刀剑,与村民厮杀在一起。 好在对方大部分都体型瘦削,好似几天没吃饱饭,所以乍一触碰,一边弥散杀意,一边则存着保家之心,加上村人聚集起来要多过对方一些,所以双方勉强僵持在一起。 只是…… 村老紧握长矛,年轻时曾参过军的他望向不远处悠然骑马晃荡的魁梧汉子。 双臂粗胀,大腿肌肉鼓起,太阳穴隐隐跳动,一对虎目迸发摄人精光。 他喉头滚动,背上渐渐染了汗。 显然,那是一个练家子。 估计实力不低。 光是眼前这些杂兵都已经让村人疲于应对,甚至出现了伤亡,若是这人再下马动手……不,哪怕对方只骑驾驽马来一次短距离冲锋,就能将整个阵线冲垮。 一旦入了村子,以对方的武力恐怕轻易就能将整个村子都屠杀干净。 想着最近几日县城传来的关于白果匪的作为,村老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应对方法,只能暗暗祈祷对方能晚点出手,县衙的官兵以及刘家村的人能早点儿到。 另一边,让村老面色愈发难看的事终于还是发生,跨在马上的汉子看着眼前一群匪贼和干瘦面黑的农夫们都能斗得旗鼓相当,眼中不屑,渐渐面露不耐。 “一群废物!” 汉子下马,这匹驽马是从之前一个叫石雀村的地方顺来的,品相一般,但代步还行,倒是暂不舍得伤着。说起来,那村里那个姓刘的倒是有钱,院舍里挖了足足三个地窖,都铺满了铜子儿。 还有他女儿,模样身段都不错,就是不经玩。 远不如菘城红船坊里的姑娘结实。 阴沉着脸,汉子拨开嗡嗡闹闹堵在村口往里挤的匪徒,有两个还不停,被他鼓起厚黑巴掌啪地一声扇倒在地,半边牙齿崩裂,口中咕噜噜吐着血。 都是炮灰,死不足惜。 汉子一边向里,一边缓缓抽出腰间的合鞘弯刀。 刀有很多种,西州一地尤盛苗刀弯刀这类,直背刀、双切刀等刀类反而用的武人要少些。 “啊啊啊!去死啊!” 最后一个匪徒被扯开,一张怒目圆睁的方正大脸嘶吼着,双臂平举,咬牙用力将柴刀朝着汉子斜劈而下。 噗嗤! 侧身,捏提,撩刺。 汉子面色平淡,轻巧绕过,嘴角却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背后,脖颈开裂,血流汩汩,方正大脸被整个劈开来,喉管都依稀能见。 笑容收敛,汉子心下摇头,到底只是一些和庄稼做伴的普通人,拳脚无力不说动作全是破绽。 老实说杀这种人他完全提不起兴趣。 还是期待一会儿进了村子能不能找到一些“好玩的”吧。 锃——! 铛! 骤然间,一柄短剑直刺,汉子心头一跳,常年习武、数百次打练下积累的本能瞬间作出反应,手肘一挺,掌臂陡然劲力鼓荡,拉住弯刀挡在脑后。 这一击势大力沉,剧烈的颤动从刀身传递掌心,甚至透过皮肤穿刺入内。 通劲高手!! 瞬息作出判断,汉子不再管顾周围愤怒围合过来的村人,而是将视线直勾勾钉向人群外—— 身穿白色短打的年轻人,身外罩着件浅青外衣,剑眉星目,面容白皙阳刚,此刻正提纵身法,手持寒铁宝剑,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村口战场飞奔而来。 “白果贼子!” “受死!!” 对方怒吼,义愤填膺。 嘿,行侠仗义的年轻武人吗…… 汉子咧牙,眸中酝酿寒光,想着一会儿抓住后或许可以不急着杀掉,当着这种人的面屠掉整个村子的话,说不定会更有趣! 舌尖舔舐唇瓣,汉子一掌打在准备偷袭的村人心口,掌力之大直将那人劈得凌空数尺,倒飞出去后跌落在地,哀嚎着难以挣扎起身。 嘭!没了挡路的,他足下发力,在地上留下裂坑。 陡然射出数丈,身子拧动,长刀弯如月,一张黢黑大脸盯着直扑而来的年轻侠客,闪过一丝笑意。 对付这种脑袋容易发热的年轻人,汉子颇有心得,之前在菘城时就干掉不少。 “下一个就是你!” 第二十六章 仗义(求评论!) 清风拂面,明媚阳光映照上下。 四野静谧安宁,小道上,石块嶙峋桀骜,有若交错犬牙,年轻人姿态飘逸,信步闲庭,轻松跨山越石。 两侧林木摇曳,树荫婆娑。 有藤蔓攀附岩壁,阻塞下山路,只见他抬脚一踏,如重锤砸在藤上,将之踢碎两截。 鞭腿噼啪横扫,清理出前行道路。 “该带把刀上的。”这人正是下山采买鸡仔的陈屿,只是有些没想到两日不见山上的藤已经再度生长起来,覆盖在地,加之藤上的水露,隐约有些湿滑。 好在云鹤功有关于双腿的练法,经历数月操练,这对脚掌踩地牢实,倒是不虚些许水迹。 走在路上,他想着一会儿应该去哪个村寨。 青台山距离石牙县距离不远,只是靠在附近的村落并不多,购买鸡仔这种事想来还是去一些比较大的村子比较好。 想及此,他翻阅记忆,山下十里方圆内的存在就那么几个,上次放牛老者说的云古村便是其一,不过有些远,中间还隔着一条小河,河两岸各有一个小村寨。 说起来,那老汉祖上出过匠师,这么说那头牛估计是自家的,而非是给地主老爷当帮工。 这样的话,他家资底大概率不会小。 “要不直接去云古村?” 又一转念,反正都下来了,索性先去山脚的两个小村落看看,说不准就不用再跑远。 拿定主意,陈屿步子加快,身法轻盈如柳叶,在山道上跃动不止,渐渐下了山腰,没入到一大片茂盛密林中。 穿林过树,拨开遮蔽眼前的草丛树枝与荆棘,他沿着小道向前,不多时就来了岔路口,一条通往石牙县城,一条则连着云古村所在方向。 都是往来村民猎户踩出的山道,谈不上宽阔平坦,陈屿没有多留,径直朝着云古村而去。 …… 钉钉铛铛! 田埂上,金铁碰撞,土石飞溅,遍野的青草被劲力震荡,纷纷碎成齑粉。 砰砰! 一粗一纤细两掌对碰在空中,发出一声震响,内劲激荡,扬起猎猎大风。 “贼子!吃我熔阳掌!” 年轻侠客身纵如雀,怒吼中带着六分气愤两分狠意,以及剩下那再如何掩饰也遮掩不住的激动。 像极了刚出山的新手。 一掌下压,劲风阵阵,吹拂动汉子面侧耳发。 他狞笑,毫不客气一拳迎上,只消这一击将对方的气力打散,待到难以回转的瞬间,就是他刘豹真正出手的时—— 嘭!! 魁梧汉子倒跌数步,脚下频频卸力践踏得田土碎裂不断。 他抬眼,一对虎目狰狞,抹了把嘴边的血迹,面色难看,已经没了开始时的轻松,再不敢小瞧面前的年轻侠客。 低眉瞧了眼腹部左侧的拳印,劲力鼓荡汹涌,直将厚实皮甲都打得凹陷裂开。 “无耻小鬼,嘴上喊着什么狗屁熔阳掌,结果杀招却是这式拳法。爷一时都没反应及时,被你偷袭得手。” 这不是待宰小羊羔。 不单单是这番嘴上的糊弄,在接触拳头的时候魁梧汉子刘豹就知道对方的经验绝对老道。 拳上不止内劲,指缝还夹着银针! 幸好这次带了皮甲,否则结果如何还真不敢想象。 刘豹死死盯着身前的人,嘴上不紧不缓说着话,暗地里不停调息,将腹部的刺痛按耐驱散。 嗤! 一根寸长的细针从破损的甲衣处被挤出掉落,倒插在地上。 够阴毒! 向来是自己戏耍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子弟,却不料险些着了对方的道。 别看这小子人模人样,但一点儿都不老实。 “厉害!能接我熔阳掌,阁下武功之强简直骇人听闻,敢问如何称呼?缘何会与一群草寇为伍?” 对面,那玉面书生似的青衣侠客率先打破了缄默,将剑背在身后,开口问道。 只是刘豹没有回答,甚至脑中神经愈发绷紧——此人不可小觑,不止心思阴狠老练,还足够不要脸! 到了现在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劳什子的掌法! 那掌法什么鬼你自己不清楚?! “既然阁下不愿多说,那就等稍候咱们比练结束再来畅谈吧。” 噌!银剑挥直,轻轻颤栗。 青衣侠客收起了那副天真模样,面带笑意,却无半点儿温和,眸光冷冽无比。 “且放心,鄙人师从祁连门,闯荡之中更有幸得见过不少刑拷之术,想必到时候定能让阁下畅所欲言!” “……”,刘豹默然,只将手中的弯刀抬到腰前,劲力隐忍不发。 祁连门,武林大宗,名号响彻一方州府,但最出名的并非其嫡传的天山折梅六手,而是那一整套刺木剔血的凌罚之术。 刘豹没有当真,先前一番交手两方底细相差不远,都是通劲层次,甚至真要论功力,他还要高上些许,只是吃了暗亏才有些狼狈。 何况这番话是真是假也得打个问号。 加上他可不是一个人,即便身后的匪寇半点儿拳脚也不会,但牵连拉扯总还是行的,只要再多等片刻,等将村寨里还能反抗的人解决后,眼前这人定然跑不掉。 到底经验老道,杀人无数,刘豹很快调整过来,不愿与之废话。劲力瞬息间再度鼓荡激发,大步流星间,长刀朝着对方竖劈而下。 现在还不是让小弟上前的时候,得多耗一耗对方的劲力。到了那时由身后白果匪去围合牵扯,他自可放心调息恢复。 …… 山林中,陈屿趴在一旁,挑目看着不远处这番激斗。 山下果然武风充沛,石牙县这种偏远之地都能遇到两个通了内劲的三流武夫。 而且厮杀缠斗经验显然远超过他。 一时间陈屿突然觉得自己宅在山上的决定实在太明智不过,如今天下将乱,强人辈出,山下的世道是一日不如一日。 正如眼前。 他举目远眺,能看见两人身后还有大量人头簇拥一起,棍棒挥舞不停,哀鸣不间断。先前路上就听见远远传来喊杀,靠近一看果然是一群匪贼在袭扰村寨。 陶阳贼不是被平定了吗? 陈屿心有不解,上次下山就听人们说陶阳平定,广庸府一时靖宁。 这才不过几日,就有匪盗明目张胆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心思电转,他悄摸摸绕开田野间飞踢撩砍、来往不休的两位。 陈屿自诩是个善良的人,对这些只会破坏屠杀的匪徒没什么好感,只是武人之间的战斗参和不进去,担心自己这三脚猫功夫会拖那位年轻侠士的后腿。不过旁边还有很多蟊贼,这些却是可以交给他,越早些处理,或许就能多救一个村民。 来到林子一头,循着厮杀声,摸到一个瘦矮凶狠的匪徒背后。 掌指捏掐,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在对方脖颈处。 动作轻飘飘,只是细看下却能瞧见指上的皮层在抖动,肌肉发颤,指骨发出细微响声。 面对一位暴露了大破绽且大概率不会武功的蟊贼,陈屿不言不谈,直接上了内劲。 咔嚓! 声响轻微,在厮杀叫喊中很快就被冲淡掩盖。 只有边上另一个正举着长棍敲击村人的匪徒愣了一下。 有些疑惑自己的肩膀上怎么突然斜歪着靠过来一颗脑袋。 他正要扭头,却只听咵嚓一声,脖颈一松,眼前顿时黑暗下去。 “尔等罪孽深重,还是让贫道来帮助诸位从这无边业障中解脱吧。” 口中呢喃,陈屿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短棍,面无表情地将之砸落在一个白果匪的后脑勺上。 第二十七章 护身护道(求评论呀!) 群匪呜呜渣渣挤作一团,大部分注意力都被前方的村民以及不远处的激斗吸引住,对贴在右后侧位置的陈屿少有发觉。 唔!戛然而止的唔鸣,他松开捏住对方脖颈并将之错骨的手,旋即又靠近另一人,手中棍棒依着云鹤功中记载的兵器使法打出,一开始时还有些生疏,但当一次次落在这些盗匪的头顶、肩部时,不仅愈发熟练,对轻重与时机的把握也更得心应手起来。 眼前尽是乌合之众,陈屿全当是在面对活动靶,一下又一下,时而还调整劲力尝试格挡对碰。 因为差距太大,外加这些人早之前就耗费了不小体力,故而被他靠近后大都一两招便解决,软倒在地没了声息。 只是动静虽然不大,但架不住人数一点一点减少,外围的匪贼被他一一按倒捏断脖子,有几个还被劈了脑袋,终究过了没多久就被其他人注意到异样。 匪徒汹涌着冲向这个不速之客! 咔嚓!随手扔掉瘫软的尸体,陈屿跨步向前,手中短棍猛然重击,裂开空气砸落在一人身上,通劲之后外加灵液时而滋养之下,他的力气不可谓不大,一击之下直将那人半边身子都打得如同软泥,跌倒在地,很快没了气息。 看了眼田野上仍旧砰砰作响、交战正酣的两人,他没去多理会,那个明显是匪首的魁梧汉子被青衣侠客钳制,短时间内脱不开身,即便发现了身后的变故一时半会儿也支援不及。 何况瞧对方那不急不缓的样子好像还没察觉到村口的变化。 实际不止魁梧汉子刘豹,便是青衣年轻侠客也未曾发觉,两方都是通劲这个层次的高手,加之又是生死搏杀,哪有功夫关注数十步外乱糟糟的村口。 马家屯村边,乱战继续。 咚! 一拳薅出,斜冲而起,将挡在身前的匪贼下巴都打弯,牙齿血沫飞溅,眼珠痛得泛白。 一手扯过旁侧一人破布上衣,化拳为掌抵在对方心口,旋即陈屿身形一弹,以单臂做支撑,整个人浮空数尺。下一刻双腿飞踢如雨,噼啪似霹雳,如同狂风般横扫在扑打过来的匪徒身上。 一瞬间,四五人倒飞而出,扬起大片尘土。 落地,陈屿左手再化掌,随手一拍劲力鼓荡打出,将扯着衣服的那人击倒。 说来确实轻松,等到大部分盗匪反应过来时,他们的同伙不是倒地呻吟,就是已经呜呼丧命。 村民也激愤难耐,见到又有个年轻侠客出手,纷纷扬起手中棍棒钉耙,呼呼招呼在其余匪贼身上。 局势瞬间翻转。 陈屿趁势跃出战圈,游走在四方,每当看见有匪徒临死一搏欲要拼命或者有村人陷入危局时便迅速出手。 手中短棍被投掷,钉在一匪徒胸前将之打得喷血。踏步挥臂,劲力汹涌间如揽三山五海似将另一人怀抱胸前。 提身拔力,竟借着强悍力道将对方身骨挤压爆裂,皮肤紫红,很快便肿胀。 一战下来,陈屿不仅没有半点儿不适难受,反而越发狠辣,近乎招招致命! 直到此刻他才心头恍然,难怪老道士一直说万不可将练法打法搞混。他之前一直以为道门修心养性,打法也好练法也罢都是强身术。如今来看,前者确实是修身强体,后者却不然,本就是杀人技、防身术,光练无用,得打,得厮杀。 但这并非说要去主动追求杀戮,恰恰相反,这是为了护道,是顺势而为。 所以在如今的道门里,武学打法大都被称作护道之术! 何谓护道之术?当有人挡了你的寻道之路时,能够借以抵御清除的法门。 那这群匪贼挡了自己的道了吗? 陈屿很快得出结论,挡了! 为人在世,求的就是一个顺心,净明法派的理念中尤为注重这点。 而今日,若是看见了却撒手不管,任由这群匪徒作乱屠戮的话,他心不平、气难顺! 心中镇定,手上却是半点儿未停。 这时,有匪徒眼瞧着陈屿武功远比他们高强,拼杀不过,一个个同伙都倒地不起,于是开始动摇,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被携裹,顺风顺水时还能一用,此刻局势逆转,自然有了溃散败逃的心思。 同时,也有明眼人,眼见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干掉的高手,便开始朝着田野中交战的头领刘豹高声呼喊。 “大人!!” “救命啊大人!” “这里也有武者!!” 几人一边后退,一边扯开嗓子吆喝。 村民越过倒地碎裂的栅栏,以及一地尸体,目眦欲裂地将剩余匪徒围在中央。 眼神恐怖,像是要择人而噬。 也有妇人半趴在地,低伏在身着粗布衣服的尸身上,哀嚎恸哭,嘶声裂肺。 村人面色悲戚。 两位侠士来到前,这群天杀的匪徒就从山林里冲出,村子里不少人在纠缠的那段时间里被砍杀,血侵染了村口。 远处,两人时而对碰。 刘豹听见了,或者说不久前就有了异样的感觉,知道身后出了问题,但青衣侠客同样也知道不能将之放回,于是奋力舞剑搏杀,身法跃动不止,人影交错。 村口,陈屿漠然注视这一切。 “业障深重,该杀!” 不等这些人的头领回援,他身形闪烁跃出,一脚飞跨半丈,两手空中摊开,十指捏定如刺,所剩不多的内劲再度激扬在掌心,拉出呜呜声,好似风也悲鸣! 嘭! 一掌轰出,差之毫厘地擦过对方砸出的狼牙棒上的长钉,直直落在那张满是畏怯的枯瘦面孔上。 如山崩如地裂,闷沉响声后,鼻梁崩成粉碎,血流如注。 巨大力道带着人头轰然坠地,砸开土石溅起烟尘。连带着身子仰倒又弹起,几经挣扎,渐渐没了动静。 掌心彤红,陈屿不及停歇,脑后一阵呜咽风声呼啸,冰冷的铁器好似下一刻就要落在背后。 他回首一瞪,双目精光迸裂,许是气势太足,竟让得那人忙不迭倒退。 毫不留情,提气一拳将之锤翻。 这边杀得淋漓,田间的战斗也渐渐分了胜负。 铛! 长刀扫在利剑上,拉开一串火星,刘豹到底是年长许多岁,摸爬滚打多年,在某些方面同样堪称不要面皮,甚至犹有过之。 只见他趁着双方力尽的刹那,怀中一抖,扔出一把灰白粉末! 并非毒粉,单纯是不久前在屠村之后某家灶台下挖来的草木灰。 扬在青衣侠客当面,视野遮蔽,虽然他早早提防在心,但仍旧没料到对方会比自己还无耻,在通劲对决中用这种下三滥招数。 又是一刀劈砍,听着风中刺耳声,青衣侠客勉强躲开,不料那一刀却只是抛飞而出的佯攻,正当前的是刘豹一对厚实如熊掌的掌刀,狠狠劈砍在肋间! 咔!骨骼开裂。 嘶——! 见对方只倒吸一口气便提身退步,不显慌乱,刘豹无法,感觉一时半会儿恐怕击杀不了,只得同样回撤,向着村口大步奔去。 那里,陈屿正好在一片求饶中将最后一名贼匪踢倒,为了留个活口倒是没有杀掉,只卸掉了其一条腿骨。 并非血淋淋的砍断,而是错骨手段。 他自觉自己不是那么血腥的人,一路打来除了手掌和脚尖,衣裤上都不见多少血迹。 “哟,回来了。” 刘豹奔袭而来,陈屿好整以待。 若是一开始,面对这种穷凶极恶的厮杀汉,他定然是不敌的,便是如今拿了许多盗匪练手,熟悉了云鹤功各式杀招,也绝对不是对方对手。 这一点陈屿很清楚。 但是瞧瞧现在魁梧汉子的模样,浑身破破烂烂,皮甲被青衣侠客的利剑活生生割成了布条。 手臂、腹部、腰背等位置更是血痕斑驳,显然伤得不轻,尤其腹下部位,一团渗着血丝的青紫肿块让人不用想也知道伤势不轻。 当然,青衣侠客大差不差,此刻正半蹲在地抓紧时间调息,欲要过来搭把手。 而面对这种穷途之人,陈屿虽然依旧戒备凝重,却没了一开始的不自信。 能打,便是打不过自己步法一跳也能轻易逃掉。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换了根狼牙棒,陈屿一边运转内劲一边主动向着对方迎去。 同样激斗了一番,他用的劲力没有两人多,而且战斗前特意饮下的灵液正在作用,体内肌肉骨骼恢复速度比常人要快不少,此刻一番修整,已然回复小半。 不似那两人还要竭力调息。 然而事与愿违,魁梧汉子刘豹似乎也发现眼前这个面貌同样俊气的年轻人有些不好惹,索性绕远避开,大跨步向着那匹驽马而去。 “兄台!千万莫要让这贼人逃了!” 远处,青衣剑客拔剑站起,顾不得体内干涸的劲力,同样飞奔而来。 陈屿自然也不想让对方逃掉,万一背后再有个武功更厉害的来寻仇怎么办?干脆利落解决掉才是最佳。 于是提快身法,三步并作两步,手中狼牙棒抡了两圈后猛地抛出,狠狠砸向刚刚登上马匹的刘豹。 刘豹闪身躲避,却耽误了片刻,被陈屿纵身赶上,但见他一手紧攥对方的腿往下拽,一边抬起另一只手鼓足所有劲力轰然打出,劈落在马头上。 驽马嘶鸣,晃悠两下最终仰倒在地。 蓬蓬! 欺身而上,又是两拳开阖,直锤在大惊失色的刘豹心口,打得他眼冒金星,一时间浑身劲气都散了,难以起身。 一通乱拳砸下,刘豹满面青红。 “兄台,莫要打死了!” 有人喊住挥动拳头的陈屿,他一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那青衣侠客手持长剑半瘸半拐地踱步到身边。 对方面带笑意,很是温和,略显狼狈的衣物遮掩不住那股谦谦君子风范。 好一个正道侠士。 陈屿颔首,起身稽了个道礼。 正在打量的青衣侠客见此一愣,显然有些没想到。 “兄台…咳,敢问道长仙居何处?” 第二十八章 钱玄钟(求评论!) 两人交谈,互相告知来历。 直到这时,陈屿才晓得了身前这人的姓名。 钱玄钟? 眉梢跳动,他感觉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 对面,名唤钱玄钟的青衣侠客打理衣衫的同时也在脑中回忆,不过由于对石牙县一带不算熟悉,所以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云鹤观是哪个大观,只当能教出陈屿这般年少有为的应该不会太差,估计是某个隐世庙宇。 “陈道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力,想必云鹤观定是人才济济,道学深厚。”面前的钱玄钟不无赞叹地说道。 这话说的真心实意,看面貌眼前这道人二十都不到,就已经通贯周身、激发内劲,比起那些枯练半生依旧卡在关口的门外汉要好太多,起码在西州境内算得上年少有为了。 实际上陈屿这副身体早在半年前便满了二十,只是面相不显老,所以岁数瞧着要小一些。 “哪里哪里,一方山野小观罢了,人丁稀薄,向来少有门徒行走山下。”自家人晓自家事的陈屿扯动嘴角,拱手道,“远不及居士这般行侠仗义,豪杰过人。” “哈哈哈,道长说笑了,鄙人不过见不惯这些渣滓罢了,算什么豪杰。” 两人都非善谈之辈,加之初遇,话头实在不多。于是干巴巴吹捧一番后,便商量起正事。 “此人如何处理?” 钱玄钟挑着长剑,抵在匪徒头子刘豹的下巴处,锋锐的刃口渗着冰凉,让对方胆战着不敢有丝毫异动。 陈屿低头沉吟,觉得还是报官为好。 将想法一说,钱玄钟闻言却摇头,“道长有所不知,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些匪徒的来历或许没那么简单。” “……”,果然有大的在后面? 陈屿神色不变,只是眼中无奈,别真打了小的来老的吧,无不无聊。 钱玄钟却是不知他如何想,自顾自地说着,言词间,将最近发生在石牙县的一系列事都透露出来。 月前,距离此地数十里外的白果山上聚集的匪徒下山入村劫掠,掳走了某个富户的妻女,然后被其发重金悬赏,外加山下周围村寨的不少猎户都被召集,一同进山剿匪。 这事陈屿上次下山就在城口听过,只是没有如今对方口中所说的这么详尽。 照钱玄钟所言,他当时便在那一带游历,也加入了剿匪队伍。 到了这时陈屿终于想起钱玄钟这个名字为何熟悉。 钱玄钟。 一位据传来自祁阳的少年豪侠,自泰定府而来,一路除魔卫道行侠仗义,是西州武林有数的青年俊杰。 因常身着青衣,善使长剑,故有好事者为其取了个别名。 “原来钱居士便是青衣剑,久仰。” 陈屿当时在茶楼中听人说起过,有人称青衣剑的年轻侠士在广庸府游历。没想到今天见了本人。 虽然对方同样只是三流,但厮杀经验不在一个层面,实力自然不可同语。 “区区薄名,不值一提。” 钱玄钟大大方方承认,他出来闯荡一方面是为了打抱不平事,同时也有砥砺武功和张扬名气的想法。 身为武人,处于纷繁江湖,凡所求不过名利二字,他对利心思淡薄,倒是有些好养盛名。 说回眼前的这群匪徒,钱玄钟告诉陈屿,之前在剿匪时,白果山上的贼头宋老大已经被他斩于剑下。 按理说这群由平头百姓、地痞青皮聚集的乌合之众应当一哄而散才是。 事实本也是这般,白果山上参与的猎户和侠客都没有赶尽杀绝,那些富户地主只要求诛杀首恶。 残余的匪贼一部分被众人抓去了官府投牢,一部分被驱赶遣散。还有一些趁乱逃窜无踪。 正常来说这件事就该到此为止,往日里的白果匪彻底覆灭,犁天大王身死,一切恢复平和宁静。 然而,就在数日前,一群打着白果匪名号的匪徒就像地里长出的一样突然冒出头来,在石牙县内横行肆意! 短短时间内便袭杀村寨十余处、屠戮乡邻数百人。 不可谓不残暴。 当时正打算离开,去往下个县城继续旅途的钱玄钟收到消息,带着不解,重新寻找起这群‘白果匪’的踪迹。 想要知道到底是何人能够将已经溃败的匪贼重新纠集,还在极短时日里做出远超往先时候的恶事。 “居士的意思是,这些匪徒并非真正的白果匪?”陈屿疑问道。 “正是如此,白果匪早已覆灭,便是没有,所有匪徒拢共不过二三十,如今光这一支就远超这数目。” 亲自动手铲除白果匪的钱玄钟对此很有发言权,盯着身下瘫软无力的刘豹,不急不缓说到,“再者,白果匪只是一群普通人,可没有如这人这样的通劲武者!” 堂堂一名通劲武人,便是不如二流一流高手那般威名鼎鼎,但总不至于为吃穿发愁,又岂会流落到和蟊贼搅和一起当匪徒的地步。 显然,这群匪徒远不止普通贼人那般简单,来历莫名,背后可能有其它势力在支撑。 而头目刘豹,很大程度便是由那个势力插派进来。 “问问他吧,兴许知道什么。” 旁边,陈屿听了一圈,感觉这事儿后面有些绕,保不齐真有的挖。于是不打算东想西猜,有问题直接问当事人。 若真挖出来,再依着背后事情的大与小思量办法,本心而论,在解救下了村民后他已经不大想参与接下来的事了,但还是有几分好奇,且看钱玄钟能问出什么。 对面,钱玄钟点头应了声。 接着,两人轮流询问,期间还扮演了一轮红白脸,用剑棍捅刺威逼,结果不知是问询经验太少还是对方确实嘴硬,总之他们俩都已经口干舌燥了,浑身是血又添了几个大口子的刘豹依旧一言不发,只用仿佛要吃人的眼神死死粘在他们脸上。 这时候,陈屿正摸着下巴想着法子让对方开口,旁侧的钱玄钟突然说了句。 “道长,若实在不行,我这儿倒是有个办法或可一试。” 他好奇,想看看对方的手段。 “且放下心来,这办法我曾在不少为祸一方的恶人身上试过,无论之前如何咬牙切齿,都能掰开他们的嘴。” 紧接着,在他注视下,钱玄钟解开腰带摊开在手,半蹲在地,腰带锦缎上露出一排针刺道具。 陈屿愕然,感觉对方好似突然从仗剑走天涯的侠客客串到了山野老中医。 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钱玄钟笑着解释道:“这套针具乃游历途中救助一山医后对方赠送于,当时跟他学了不少药物药草方面的辩识,还有这一手针灸之法。” 陈屿默然,没想到眼前青衣飘飘、俊逸非凡的年轻君子,还是一位资深针灸大师。 如此的……多才多艺。 而事实胜于雄辩,这位青衣剑的针法确实出众,甚至他一度怀疑能堪比对方的剑法。 因为只用了半刻钟,身前躺倒在地的匪徒头子刘豹就有气出没气进,一副蹦出池塘缺了水的鱼似的。 大穴各处、全身关节,足足十六根五寸长的银针钉入体内。 然后青衣剑手不停,又一针扎在人中位置,内劲涌出,针尖钻开皮肉,刺入血骨深处。 刘豹半身陡然扭曲,身子挺动如同死鱼,嘴里吐着白泡,眼冒血丝,额头青筋狰狞,面目宛若抹布拧成一团。 涕泗间哀鸣呻吟,低声求饶。 “呜…求…求…给个…痛快……”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没有理会对方那生不如死的模样,钱玄钟冷漠地收拾好银针,看向陈屿,一边赞叹一边说到,“不愧是通劲武者,意志足够坚韧,竟然能坚持到第十七针。可惜没能再坚持一下,不然还真想看看扎在脑后的第十八、十九针是个怎样的效果。” 这么说着,他还一个劲儿感叹,回瞥了眼奄奄一息的刘豹,好似为了没有尽兴而感到恨铁不成钢。 见到这一幕,陈屿不禁往外挪了挪位置,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少跟这位青衣剑接触比较好。 那针扎得,看得他眼皮子直抽。 第二十九章 满载而归(求评论!)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 “钱居士,上针!” “我说…我说,我叫刘豹,菘城虎刀门的三当家……” “不是白果匪?那他们呢?” “咳咳…都不是,他们有的是左风塞那边来的流民,一部分是…是本地村民。” “虎刀门三当家?怎会跟一群流民来当匪徒?” “是有人找到的我,本来我不想来干这种事,但她给了我们一百两黄金……” “我们?” “还有大当家和二当家,而且听对方说似乎有其他势力也被招募参与,不限于菘城一地。” “对方是谁?” “不知道,一直蒙着面纱,只记得手腕处好像有个莲花印记……” “你眼挺尖的啊,钱居士,这种关键线索感觉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有道理。” “别…我说的都是真的…真有个印记在手腕……没骗…啊啊!啊啊啊!!” …… 噗嗤! 钱玄钟擦拭剑刃,将长剑收回剑鞘挂在腰间,然后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陈屿。 “陈道长,可是想到了线索?” 陈屿摇头,他哪有线索,只是觉得这世道人命不值钱,区区一百两黄金就能让一群通劲武者舍下面皮混在匪徒中对普通百姓举起屠刀。 一百两,换成白银不过两千,对常人而言是笔巨款,但在大多数富贾眼中可能也就那么回事。可最近仅是刘豹一人所杀就不下百人。若是再加上对方口中的大当家、二当家,估计得有近千人直接或间接死在这三人手中。 甚至即便是他自己,经此一战后双手上不也沾满了鲜血,那些大都是流民,是被携裹的百姓。 陈屿心下将这些杂乱思绪拨开,不再多想,毕竟自己杀的是为恶之人,是为虎作伥之徒,手上都有人命的匪贼。 死不足惜的那种,实在没必要在这些上面弄什么共情。 旁侧的钱玄钟就安然多了,淡定的将刘豹头颅斩下后,用布包裹,说是要拿去官府。 一开始他还有所担心,若是刘豹此人背后的势力与官府勾结沆瀣一气,贸然报官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但现在看来应该只是个藏在暗地里的老鼠,不然早就掀起风雨,而不是现在这样偷摸摸接着各地匪患的名头搞事。 莲花印记的事干涉不清,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及——一便报官就是了,都不是莽撞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在仅有两人的情况下显然不适合继续深挖追究。 要查也得在暗处才行。 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官府介入,作为明面上的推手。 再者说,大梁虽不安宁,却还没到要靠他们两个年轻人来力挽狂澜的时候,又不是什么话本小说里的故事。 “贫道就不去了,有些事要处理,还要麻烦钱居士处理下首尾。” 陈屿开口,无论报官与否,钱玄钟大抵都会将斩杀贼寇这件事宣扬出去。青衣剑求的是名,况且只要不涉及更深处,想来刘豹背后的势力也不会太关注到这位一直以来都在行侠仗义的侠客。 一位侠客,路过时顺手斩了一个为非作歹的匪贼,太正常,不会惹人怀疑。 至于刘豹……若背后势力庞大,那么区区一个三流武夫,且还是花钱雇佣的武夫的死活估计不会太看重。 若势力弱小,青衣剑也不是好惹的。 只是这种事还是交给对方这种专门闯荡江湖的侠士去做吧,他陈屿孤家寡人一个,现在只想去边上的村子问问哪家有鸡仔,实在没有就得赶往云古村一趟。 此时已临近晌午,再去晚了,一来一返估计就得走夜路,山道坎坷,行涉爬山无疑会耽误更多功夫。 出名这种事对他而言实在没有太大吸引力,向来只想安安稳稳待在山上过自己的小日子。 于是也没了那份瞎掺和的闲心。 同时提醒对方,即便报官,最好也不要亲自去,找人代为上报即可。 “行吧。” 钱玄钟自然明白其中关键。至于陈屿不愿一起,许是出家人不喜抛头露面、淡名泊利,将这份斩杀贼寇的功绩拱手让与自己。 青衣剑是个洒脱随性的人,既然别人不想那就算了,可无功不受禄,两人合力之下制服的匪贼头目,尤其陈屿还解决了那一大群匪徒,帮了很大忙,所以他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揽过所有功劳。 于是伸手在怀里左右掏动,拿出一个布袋,鼓鼓囊囊,捏着很有手感。 “陈道长高洁,不愿沾惹这些琐事和名利,但这份人情鄙人却得记下,金银之类的阿堵物想必道长不喜,那这袋中阳子还请道长不要拒绝。” 借着学自那位山医的草药辩识,钱玄钟一路走来采了不少药草,大部分都被调配后服用,只剩下一些实在名贵且配药稀少的才留下。 这袋中阳子便是之一,据传乃是真武山龙虎大力丹的主药,本想之后去趟中原拜请真武道修将之熔炼丹丸,尝尝传说中一粒生百气、气气通周天的神丹。 不过此时将之交与眼前的陈道长,他倒也没感觉心疼不舍。 在钱玄钟眼里,陈道长身姿英挺、气质出尘,无疑是个道学高深的,加之又有良善之心,是个可交之辈。 想了想,他又解下腰间的小剑,那是一柄青铜剑,描刻花草飞云,有形意文字撰写其上。 陈屿看去,两字正好认识。 沅华。 “这是本门师叔锻造,道长且拿着,若是以后有缘再见,或是偶遇本门门人,可以当做信物。” 钱玄钟如此说到。他之前交手时跟刘豹说的什么师从祁连门自然是假,连刑拷之术也是随口乱编唬人,他实际出自祁阳门派沅华宗,地位不算低,是掌门二子。 陈屿接过两样物品,没有拒绝。 倒不是贪图什么,单纯觉得眼前这人确实还行,留个念想,万一以后遇见了还可以喝喝茶、饮饮酒什么的。 这时马家屯中的村民出来,两人停下交谈跟着一起清理散落在田地间的尸身。 在村民的千恩万谢中,陈屿和钱玄钟告别,一人提步远去,留下潇洒背影。 一人则在村人热情包围中询问有无饲养鸡仔。 可惜一通问下来并无村户饲养。 成鸡倒是有几只,一些村民张罗着要绑了送给陈屿,最后被他婉拒。 本就遭难,他没有去拿这些东西。 不待停留,陈屿很快转身离去,在那位持着长矛的村老陪同下,一直送到了河边。 云古村还要往东走,过河之后跨过一个名叫刘家村的村落就到了。 真不知当时那放牛老汉怎么能跑这么远直接跑到青台山脚下的。 亏他当时还一直说老人家腿脚不好之类的话。 …… 午后,陈屿终于是到了云古村,只是没能见到那位放牛老汉,在换上了一身道袍后,打理了番,将身上的血气冲淡。 果不其然,这一身打扮的他受到了云古村的欢迎,不算太热情,但也半点儿谈不上抵触。 云古村不小,远比他之前路过的马家屯和刘家村要大,居住数百户,沿着山峦腰脚一带房屋错落有致。 没有找寻多久,就有几家农户带着背篓到了面跟前,里面铺垫草絮,叽叽喳喳的声音从缝隙里透出。 洋溢着生命的勃勃朝气。 大手一挥,并未讨价还价,陈屿直接将这一篓子的鸡仔全部要了。 顺带,还捉了一公两母三只成鸡,一齐付了钱。 他想着,自己没养过鸡仔,老母鸡应该养过吧,论带孩子经验它应该比他要强得多才是。 临走前,陈屿思量了下,还是从一户农家里到了两扇肉,一扇是野猪肋骨,一扇是花尾野鸡。成年野猪个头很大,山里遇到的话不是一两人就能降伏得了的,之前还只听闻过,今日买一些回去,打算尝尝鲜。 关键是得改善伙食,鸡仔还小,养大得好久以后了,这两扇肉加上道观里的半扇腊干鸡应该能满足一段时间的口腹。 换下道袍,背上竹篓,一阵喔喔咯咯哒交响之中,陈屿踏着青草满载而归。 第三十章 窝棚(求评论!) 就在陈屿赶路返回的同一时间,与石牙县相隔数千里的左风要塞风云变幻,狼烟滚滚。 是日,大齐主将高言弘亲帅三万铁骑扬鞭叩关。 扬言曰,两日破城,十日扫清北地六州,旬月便要乘风荡野,进驻建业! 一时间,大河之畔阴云盖压,气氛骤然变得紧张,本就遭逢大旱,如今又遇了刀兵,无数人拖家带口,向着河南河东两地涌去。 同时亦有蝇营狗苟之辈趁乱牟利,白莲教、五斗道等淫祭野祀广布信徒,岐山义军、云燕八天王更是悍然割据一方作威作福,不服王化。 纷纷扰扰难自休,大半个河间地乱成一锅粥。 只是这一切与远在千里外的青台山云鹤观关联不大。 任凭山下风云变化,陈屿如今想的更多的却是如何安置篓中这些小家伙。 …… 咯咯~哒! 略显柴瘦的母鸡张望四周,来到陌生环境的它第一时间埋下脑袋、蓬松两翅在身侧,像个团子样紧张地蜷缩在地上。 一动不动。 相比两只缩成球的母鸡,那只顶戴焰冠、身披大红将军氅的公鸡倒是要自在得多,仿佛移驾迁都的君王一般,昂扬脑袋斜睨四方,两只爪子抓在地上,高高挺起自己那黑红油亮的胸膛。 小鸡仔就不说了,叽叽喳喳好奇心十足,小短腿迈开来,绕着两脚兽满庭院打转乱跑。 瞧了眼这些新的住客,陈屿觉得还是有必要搭个窝棚,遮风挡雨,毕竟萍雨马上就要到了,若是一个不小心暴露在雨下的话,这群小鸡仔估计没几个能撑住。 将庭院大门带上,他拿着柴刀和斧头去了后山,打算砍些竹子来编篱笆。 原本道观中是有养鸡鸭牲畜的,只是老道士年轻时喜爱浪荡,照料不过来,于是就拆除掉了。 至于前身,那就更不用指望会去养鸡养鸭了,这些活在满心扬名天下弘扬云鹤威名的对方看来就是细枝末节,完全没必要。 肉?下山买就是了。 往返费时耗力?那就在山下多待一段时间,正好行侠仗义,仗剑走红尘。 银钱资耗?前身没这个概念,有了就用,在他看来金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实在没必要为此发愁。 可以说是个很自在洒脱的人,然后就把自己给洒脱死了。 陈屿叹气,驱散掉脑海中这些有的没的,将心思放在眼下。 竹篱笆他可没编过,但上辈子看老家的爷爷弄过,记忆有些模糊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照猫画虎弄出来。 砍掉竹子,剔干净枝桠,依着十字切口破开,剥片,浸泡入水…… 然后像编辫子一样穿插一起,先抵着开了个头,估摸了下篱笆宽度,才一丈出头。 “不够啊。” 便是只围一半,另一半靠墙,这点儿篱笆也不够用的。 没办法,只能再上山砍一批下来。 陈屿手指捏着刀,拤在竹衣上,轻轻一滑便拉出一匹长片。 很快,新削的竹片同样被编入篱笆之中,好在两次下来宽度总算足够。 院中,两丈左右的篱笆平铺在地,细密的竹片左右连横,穿刺缠绕。看着就很结实,模样也不差。 比划着,陈屿还是有些不满意,因为右下角一块区域有些过于松散,正面看去就显得歪斜了些。 摸了摸鼻子,他拿着刀用刀背往里侧轻轻砸了两下,直到将那几个较大的窟窿眼挤小后才停下。 “将就。” 这回先这样,等以后有哪里不对了再修补,或者干脆用一段时间后直接烧了重新换一副。 山上竹子不少,随时都能砍。 “还白捡了个背篓。” 回身将装鸡仔的竹篓倒扣,把里面的草絮倾倒出来,拍了拍,扔在了院墙边。 然后陈屿提着新鲜出炉的篱笆来到院外,靠近柴房背后的位置,先是用两根木棍固定两边,然后拿麻绳绑缚紧篱笆的一端,将另一端牵了根长绳,搭在木棍上。 “还得再编三个。” 试着拿手丈量了下距离,他又抬眼望天,两扇拼合左右,一扇盖顶。 于是颠儿颠儿回到庭院,将剩下的竹片编合一起,弄出三扇相比刚刚要小巧几分的篱笆。带到道观后面,同样拿麻绳把拼接的地方绑紧。 用手臂粗的长棍倒插在地,穿过绳索后轻轻斜拉一些,让眼前这个简易的窝棚更宽敞了些。 顶上盖好,抱来院中的草絮,铺在顶上,还找了一些茅草同样挂在上面。 之后,还得给窝棚内同样铺上干草。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天色已经来到了傍晚,远边的霞光黯淡昏黄。 回到院子里,小鸡仔正缩在母鸡身子旁休憩。 那只大公鸡也好似累了,没有继续巡视自己的新领地,而是蹲在不远处打盹。 “来来来,各位,看看新家。” 驱赶着大鸡小鸡们到了院后的篱笆窝棚内,陈屿心满意足,看向咯咯不停的母鸡们,又去厨房舀了半碗小米撒在地上。 食物的到来无疑激起了大小只们的食欲,气氛重新火热,脑袋点动啄食,啼鸣不间断。 “多吃点儿,吃饱了才好让我吃。” 打量着面前这一窝大小鸡,他好似看见了一只只体肥膘满的肉鸡在晃。 一个道士,整日里不去琢磨道经,反而想着的不是种田就是口腹之欲,这成何体统? 哦,他是个假道士,那没事儿了。 蹲着看了一会儿,陈屿回身离去。 时候不早,也该弄些吃的,鸡确实吃得简单,但他可不行。 “嗯,今晚就切些肉丁煲粥吧!” 这么想着,他又记起自己带回来的那两扇肉,花鸡肉可是好东西,等萍雨过后说不得还得去趟山里摘些山药当归之类的回来,炖一锅鲜汤。 “可惜西州买不到芋头,不然还能来个芋子烧酒鸡。” 芋头此世也有,只不过由于处理不当容易中毒所以少有人食用,且大都分布在东南一带。西州位于大梁内陆,除去一些荒野沼泽外,确实难以遇见。 感叹着,带着些许遗憾。 …… 晚间,正起落跃动打着拳。 经过山下一遭,他对云鹤功上记载的打法又有了更深理解,不过到底不是个喜欢争斗的,陈屿很快就将心思重新放回到了练法上。 比起‘打’这个字,他显然对‘练’更感兴趣。 那种一点一点强大自己的过程让他莫名有种养成的乐趣。 打法则不同,那得拼杀,得与人缠斗搏命才有进步,日复一日的空挥拳至多只能熟练招式,真到对敌时只会露怯。常年累月的空架子反而会拖后腿。 所以在他看来,护道之术要有,且需时常温故知新,但实在无需投入太多精力去钻研细磨。 若是天资聪颖高绝的武道天骄如此倒还罢了,如他这般寻常资质的武夫,还是要找准自己的定位,万不可三心二意。 心绪翻飞,凝神沉下。 劲力鼓荡澎湃,继续循着呼吸节奏冲刷皮质皮膜…… 第三十一章 萍雨(求评论!) 三月二十五日,晴。 药田里的植株已经长开了,没有新的死亡,势头很好。 1.青菜的芽苞长得更大了,颜色开始泛上碧色,苞衣下有一粒粒凸起,越来越像玉米棒子。 2.兰庭果出了情况,一株果子彤红圆润,变大了几分,另一株今日却有了细长的趋势,照这么长下去的话……茄子? 红茄子?水果茄子? 期待。 …… 三月二十六日,阴。 今日空闲,药园无事。 垂钓,空军。 可恶黑鱼,迟早要把水潭放干! …… 三月二十七日,阴。 药田里的玉虫衣抽芽了,这是第二次抽芽,正常来说这种植物一季只会抽一次芽——味道很好——但这次不一样,抽出的是奶白色的,闻着有股浅淡的腥苦。 …… 啪! 合上册子,陈屿结束今天的‘实验日志书写’,走出里屋,来到屋檐下,抬眼眺望外边。 哗哗哗—— 大雨瓢泼,乌云如墨。 豆大的雨滴砸落泥地,嘀嗒不断,昏黄水迹漫扬,飞溅至各处。 院中已经蓄了一层薄薄积水。 墙根边的一大三小四口水缸更是早早就满满当当,浮萍风吹雨打,飘摇着。 “萍雨……” 呢喃一句,陈屿看了眼昨天从土里挖出的春黍种子,此时已经泛凉,只是依稀还能瞧见一些芽衣滋生,刺出了麻布。 春黍种前需埋土数日,如今这一步结束,接下来就等播种了。 取来蓑衣,他系好斗笠,扛起边上的锄头在肩上,迈步跨出院门。 …… 雨是早上下的,约莫卯时,也就是五点左右。 山水还未涨起来,不过只是迟早,所以他得提前做好准备,看下之前挖的沟渠有无如树枝碎木等杂物堵塞,若有则需要及时清理,避免水漫过田埂,将本就不肥的土壤冲得一干二净。 若是全荡去了山下,他的这块田也就相当于废了。 往后还是拿着钱去山下买好了。 即便一次多买数百斤,上上下下没个停歇终究让人困扰。 陈屿可不想天天往山下跑,那多乱多危险,所以这块田须得照料好。 哗哗! 来到田地前,雨愈发的大了,雨滴已经从绿豆大变得如花生米大,风吹砸脸上直让人面皮生疼。 这天气也太鬼了吧! 抹了把面上的雨水,也就是他武功日益精进,不然这一泼雨落在普通人脸上估计得痛好久。 林木摇曳,在风雨中飒飒,已经能看见一些雨水开始淤积,估计用不了多久山水就会从山里发出来,他得加快些才行。 陈屿拿着锄头,一步一步踩在泥泞的田埂上,沿着沟渠,将这些日子风吹来的枯枝败叶钩起,偶尔看见有落石或者土块也会赶忙搬出。 沟渠导向的是山道一侧,那里被他特意挖开了口子,到时候若有山水发来就能从这里引导排出。 轰隆隆! 雷声阵阵,有银芒穿梭云间,庞然乌云好似一朵朵倒扣生长在天上的菌菇,伞盖抖动,洒落大片大片雨水。 咔嚓! 电闪雷鸣摄人心魄,陈屿虽没干过亏心事,但也不觉得这么大的雨待在外面是什么好主意。 此处本就山上,若是老天爷对他这个异乡人看不惯,随手一道雷就能让他命归九泉之下,去见四代云鹤先祖。 呃,算上前身的话是五代。 总之,清理了沟渠后,陈屿就返身回了观中,没在外面的风雨里多做停留。 嘀嗒、嘀嗒…… 解下斗笠和蓑衣,内里的短衫依旧被浸湿,他换了一身,披了件玄青两色相间的长袍,将头发拢在手里搓干。 “下午再去一趟,晚上也得跑。” 若是这雨一直不停,每隔两三时辰他都得去田地里看顾。 不过坚持过这两日就好,萍雨一过就是播种,春黍的洒种没太大要求,抓着扔就是了,只是后面得时常除草照料。 但那也是长起之后的事了,初时他还是有不少空闲的。 很快,想到屋后药田,不过那里并非低洼凹陷位置,加之又有栏木阻碍,想必无事,不会遭了水冲。 但他还是去看了眼,隔着长长几步远距离,站在房檐下,能看到雨滴打落对这些灵机滋养的植株影响不大,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玉虫衣和青菜已经成熟,两株兰庭果也快了,只是还没摘采。 尤其玉虫衣,自打第二次抽芽后那股淡淡萦绕的苦涩就挥之不去,而且土层下的灵机大网尚未被吸收完毕,似乎还能有进一步变化,于是他决定再等等看。 第一次抽芽抽出的嫩芽雪白如玉,带着浓郁清香,第二次则是奶白色,有了几分苦涩,那第三次也该再轮到变香了。 陈屿是这么猜测的,到底如何还要等几天才能确定。 移植时,本以为这俩只需要三两天就能成熟,然后即可尝试下效果,但现在看来蜕变异化需要的时间同样不短,和隔壁的兰庭果差不多。 当然,那几根已经完全窝到地下的白棒子无疑所需时间最长。 等便等罢,左右手里的灵液灵源灵气也还没研究透彻,事情还有得做。 …… 那本实验日志可不是日记,不仅记录了最近几日来药田里各类植株的变化,也附上了他关于灵气的摸索进度。 具体而言就是现在的他对这种灵机催生出的特殊气体的了解加深了不少。 类比的话,大概是从两只脚都在门外边儿变成了一只脚掌踩在了门槛上。 从无到有,意义非凡。 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灵气,目前来看,是一种同样能刺激目标体发生变化的的事物,和灵机很像很类似,但也有不同。 灵气无法注入到死物中,甚至无法被触碰,除了水。 似乎只能被活物吸收。 灵机则没这个限制。 除此外,通过实验,陈屿发现灵气被如蚯蚓这类的生物吸收时,并非直接溶于体内的液体,而是另一种融合方式。 这使得灵气的直接吸入远不如融合井水后吸收灵液来得温和有效。 至于灵液,如今来看,除了有强化肉身的能力以外,还能刺激肌体,让他更快掌握劲力,以及回补状态、一定程度的滋养暗伤等等。 用处很大,效果突出。 只是不久前偶然激发出的那股异常秘力依旧潜伏体内,未能弄清楚来历底细。 乍一看似乎他这几日的收获不多,但实际上陈屿已经摸索出了一套更高效的吸收灵液方式。 这是从云鹤观呼吸功诀以及合煞法派的采气术中得来的灵感。 说来也是巧合,两日前的一次行功之中他饮下灵液后,本想如往常一样一边催发劲力外练皮肉,一边寻找秘力。 但意外的是,秘力没找到,倒是让他发现了呼吸之间某处内脏的异样变化。 一直以来,他都在寻找灵液到底是被哪个身体部位吸收掉分解掉的,如何作用在身体各处并产生各种神奇作用。 那一天,终于有了收获。 肝! 是的,灵液由胃分化,但真正驱动灵液养补全身的,反而是肝脏。 几天的仔细探究,甚至用劲力小心翼翼去触碰——一般来说,通劲尚未大成的情况下这样做很容易使得脏器损伤。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发生,并且在数次的摸索中他渐渐掀开了灵液的半角面纱。 而在这个过程中,陈屿发现每当运转呼吸调配着动作进行‘搬血运气’时,涌入肝脏的灵液反应似乎要剧烈几分。 有了线索后,一门加快吸收效率的法门自然就有了基础。 一切顺理成章,就在昨日晚间,他终于将这一法门的初稿弄了出来。 由于还有很多不明,尤其涉及自己的身体脏器,所以大部分臆想猜测都被删减掉,只留下有把握,或者实验有效果的部分。 虽然如此一来整个效率提升的不算太高,但起码是个方向,依旧令人振奋。 因为灵感来自呼吸功诀,而灵液效果又大多在于提高身体素质,所以陈屿给这个法门起了个朴实无华的名: 《呼灵强身术》 第三十二章 呼灵强身(求评论!) 之所以唤之为术,而非某某功,是因为这一法门如今还太简陋,甚至可以说只能算作一种技巧,远谈不上功诀层次。 一本真功,不说各种深奥理念,起码得包涵广博,譬如云鹤功,即便仅是江湖上的二流功诀,依旧是包罗万象,打法练法桩功动静奔马等等,乃至拳脚兵器以及身法步法同样不缺。 关键就在于完整二字。 毫无疑问,这门呼灵强身术残缺得可怕,并不完整。 不过陈屿却不在意,本就只是为了加快灵液吸收,同时摸清灵气灵液本质的法门,以后一步步完善就是了,没必要强逼着一开始就多么多么高深玄妙。 再者,这法子只他一人会,且可预计的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大可能有人能学到,所以取什么名字全看陈屿自己,旁人自是管不着的。 此刻,屋外雨落纷纷,噼啪打在房前屋后的砖瓦上,动静不小。 陈屿站在走廊上,面朝雨幕。灌下一口灵液后,感受着腹内传来的温热,他缓缓闭上双眼。 凝神调息,先是依着云鹤呼吸法门将口鼻间的呼吸节奏稳定下来,然后开始默想自己草创的呼灵强身术。 身子微颤,运功失败。 调息片刻,他再次开始。劲力激发体内,血液奔腾。 说到底,这法门是通过刺激肝脏来达到加快吸收灵液的效果,故而呼吸调动劲力,缓缓激发在血肉骨骼间。 游荡,穿刺。 轻微的痛感传递神经,但陈屿默然站定,不动不摇,显然早有预料。 刺痛渐渐深邃,从皮肉来到脏器,尤其围绕肝脏,开始一点点刺激。 嘶! 某一刻,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咧牙轻呼,眼皮抽搐两下,差点儿叫出声来。 又失败了。 这法门还是初创,昨日晚间估计运气加身这才一次成功,今天却是又暴露了不少问题。 改!都得改! 陈屿定神,任由痛感沉寂消散。 旋即,调整了某些步骤,他再次行功运转法门。 呼——吸—— 微微刺痛出现,好在这次修改之后效果不差,无惊无险直接进入到了下一步。 每次呼吸,腹内的灵液都在翻滚。 暖意随着呼与吸起伏,荡起涟漪。 终于,灵液好似被汲取掉部分,通过有劲力刺激的通道来到肝脏外,然后渗透进去。 片刻后,经过转化的灵液又被释放出来,变得更温和,让身体血肉都在渴望。 虽然见不到,但借着内劲依旧能察觉出这一点的陈屿心头一松,总算复现了昨日的成功,说明那次或许有运气,却并非偶然,更不是全看概率的随机事件。 然后他开始第二阶段。 呼灵强身术有两方面,刚刚只是在呼灵上有所体现,而接下来,就该强身了。 但见他呼吸骤然加速,身体不再死站不动,而是缓慢起伏,双拳双腿都挥舞迈开来,依着某种节奏动作。 搭配着呼吸,一丝丝荧光泛上体表。 早在第一次吸收灵液时就有这般的景象,但后来吸收次数变多,效力好似有些许下降,直到此刻,灵液的吸收效率再度拔高,于是场景再现,此时的陈屿好似结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茧。 而他自己,则在轻缓的动作中等待着破茧成蝶那一刻。 …… 午后,云气半点儿未消,依旧似摧城般压在头顶。 那乌黑掩盖下,天光尽数黯淡,屋外的世界渐渐向着深夜靠拢。 明明此刻才未时。 云鹤观中,陈屿望着这令人憋闷不已心生烦躁的天色,面上却半点儿燥然也没有,反而怡然自乐。 显然有着开心事。 事实证明,他的呼灵强身术确实成功了,虽然有着太耗劲力、过度刺激肝脏等等问题,需要进一步改进。 但效果不差。 上午尝试了数次,估算后,发现比平日里身体自发吸收灵液要强不少。大约一成三左右。 一次,就抵得上平常十分之一日! 十次就是一天,三百次就是一月。 当然,限于时间和劲力,他一天根本不可能行功三百次,顶了天七八十次。甚至考虑到要靠灵液自然滋养肝脏,让其缓和下来,行功次数还得下降。 饶是如此,也远超想象。 “这么一来,反而要担心灵液不够。” 不过药田里还有好几根白棒子种在地里,成熟后就又是一批灵液。 而且当初那根白棒子他只将化作气珠的那部分融合成了灵液,还有一小半剩在块茎做成的‘葫芦’里。 支撑到地里的大白根成熟不成问题。 接着,陈屿又想到,这样大力度的吸收灵液,会不会使得那股隐藏的秘力也得到滋养,从而壮大? 摩挲双手,他觉得可能性很大。 而只要对方壮大了,说不定就能找到蛛丝马迹,从而掀开其底细来看个清楚。 对于那股能通透身体、直接让他掌握内劲的神奇力量,陈屿实在好奇无比。 总感觉这里面有十分重要的东西。 可对方跟个泥鳅一样,完全逮不住。 按下思绪,陈屿起身,先是去了鸡棚看几只小鸡仔的情况,然后再次扛起锄头钻入到雨幕中,去了道观外的山田。 山水已经发了,而且比预想中大,不时刻看顾着的话实在不放心。 …… 咵——轰隆! 泥石俱下,树木倒栽,草屑混着木棍和水流,滔滔汹涌着从崖壁上砸落在狭窄山道上。 陈屿站在边上,探头看了眼,又瞧向山巅,那里有一节石块坍陷,原本盘曲在上的松柏一同掉了下来,树枝堵塞道上。 摇了摇头,他转身继续引水挖渠。 放晴后少不得要清理山道了,估计如眼前这样的塌方落石不会少。 也是幸好,当初祖师门建观的时候选了个四面空荡的,只有林木,没有嶙峋敖起的山石崖壁。 不然肯定住不安稳。 哗啦啦水声响在耳畔,脚下已经一深一浅踩在了泥浆里,能看见,田里也到处都是泥水,好在边缘田埂拦着,没有一决倾泻而下。 用锄头挖了个小的排水口,连接到沟渠内,让泥水尽可能流走,不在田中淤积下来。 担心宝贵的土壤也被冲卷走,所以口子开得比较高。 踏踏、 踩着草靴回到观前,将腿脚伸到淌水的沟渠里涮洗干净,这才罩着一身湿透了的衣服回到屋檐下。 这雨太大,蓑衣效果有限。 又替换了衣服,陈屿仰躺椅子上,望着愈发漆黑的天,在这下去,去外边清理沟渠就危险了,完全看不清路,一不小心就得滑倒。 希望不要再大了。 第三十三章 雨后(求评论!) 一直到傍晚,这场雨才堪堪停歇。 云销雨霁,晚霞映照山峦上,好似披了层彤红锦衣。 淡淡雾气袅绕山背,林木遮映,仿佛置身仙境。 陈屿正在挖田,将快要被淤泥堵住的沟渠重新开掘通畅。萍雨并非只这一阵子就结束,往后半月时间,时而就会有风刮雨落,或大或小,阴晴不定。 山道上,那棵倒栽的松柏依旧横躺路中央,将山石堆砌左右,拥塞得不留半点儿空隙。 今天他不打算去清理这块,要等着上面松动的山石全数跌落后再说。以免到时被砸个正当头。 山后也倒了不少树木,有的拦腰折断两截,有的直接被大风加山水带着连根而起,土石冲得到处都是。 观前几棵桃树以及院中的瘦松矮梨还好,除了枝叶折了一些外,倒是安然无恙地挺了过来。 今年的风雨好像比记忆中去岁的还要剧烈几分,亏得它们能一路支撑。 只是也不是所有的老物件都能安然撑过这场萍雨。 后院的屋檐就被不知打哪儿来的一截断枝砸中,瓦片开裂,雨水渗透阶檐。 如此这般的还不止一处,另有好几个地方都出现了破洞,虽然下午时风雨渐渐平息下来,却仍旧漏了不少雨水,将屋子打湿。 陈屿这边将田地处理完毕后,就得抓紧时间去修缮屋顶,否则这个晚上若再来一次雨的话,说不得就会变成水帘洞。 屋外大雨屋内小雨。 睡都睡不安生。 铛! 刨开黏糊糊的泥浆,一块人头大的青石落入眼中,他停下动作,弯腰用足力气抱起,扔在一旁。 午时前后雨量最大,山水轰隆隆好似咆哮一样,甚至将天上的雷鸣都压下,一路自山里来冲荡了不少东西来。 残枝败叶、山果、野物尸体等等。 譬如这石头,便是在水流冲击下从某个地势较高的地方滚落,跌在了沟里。 他张望两眼,石头不小,估计就这附近哪里掉落的,视线扫动,很快就在靠近林子的地方瞧见一座石丘,上面正巧缺了个口子。 收回视线,陈屿抱着石头放到田地外边,这里已经积累了不少石子碎木,都是从沟里挖出来的。 为了防止以后又被冲进沟,他准备等会挖个坑把这些统统埋了。 其实可以直接倾倒下山坡,但山道那边都被堵塞,道路这头的位置较为陡峭没那么多斜坡,倾倒的话可能滚着滚着石头就掉下山去。 万一砸着哪家放牛娃或是入山的采药人就不好了。 时间很快溜走,夕霞变得黯淡,染上了星月的银辉。 终于将沟渠疏通好的陈屿正挖着坑埋这些杂物。 好在这批里没多少尸体,不然他还真不敢直接挖土就埋,还是埋在靠近田地的地方。 弄完这一切,他放好工具,去柴房里拿了一些完好的陶瓦片放在土兜里,肩上扛着木梯。 循着记忆中那几处空洞,架梯爬上了屋顶,一处一处的修缮。 咵嚓!咵嚓! 本就残破的瓦片承不住他,哪怕小心翼翼踩上去,仍旧裂开许多裂纹。 一一换下,将损坏的瓦片放在土兜中带了下去。 临走前,还捡了根树枝将屋顶瓦片间的落叶积尘搂了搂,同样堆在土兜中,打算一会儿找个地方倒掉。 这些不是先前坚硬个头大的土石,处理起来难度不大。 …… 三月二十九日。 天公恢复了笑容,骄阳挣脱乌云雷雨束缚,高高挂回到天穹上,普照大地。 青台山,雾气还在,尚未完全散去。 云深雾浓处,云鹤观静静屹立,陈屿身披道袍,恭恭敬给大殿的老爷们敬献了香火。 然后换下日常衣裤,行功凝劲。 由于昨天担心,所以抢在天色暗定之前将漏洞修缮,所以晚功只拿了呼灵强身术练了七八次,桩功只站了会儿静桩。 谈不上偷懒,呼灵强身对身躯的强化提升并不比正常的打练弱,只是确实精力用在了他处,有些走捷径的嫌疑。 所以今早一开始,他便从暖和的床铺上爬来,准备把昨晚漏掉的打练行功补回来。 但不知是否错觉,陈屿总感觉在打练云鹤动的时候,由于动作太过激烈,且需要分心桩功招式,很难保持呼灵强身的专注与运转。 两门功法无法一同习练。 呼灵强身术第二阶段虽然也有动作辅助习练,但远不如云鹤功那样大开大合。 陈屿在想,或许他得在两者间做些取舍。倒不是说以后只练自己草创的这门呼灵强身术,但两者分开习练的话都要占据一定时间。 好在合煞法派的采气术没有出现这种冲突,运转呼灵强身的同时同样可以提息采气,宁心静神。 最终,他还是决定适当倾斜时间在呼灵强身术上,至于云鹤功,呼吸、外练和步法这三样不能停下,但其余的诸如拳脚打法等保持熟练即可,只要求不生疏。 呼! 院中,就着依稀水汽,陈屿很快便进入状态。 腰间挂着的水囊已经干涸,之前装入的灵液都被喝了个干净。 三袋灵液,如今只剩一袋。 本来这一袋还剩不少,但耐不住昨日初试新法,结果不自觉沉浸其中,一发不可收拾,断断续续行功二十七轮。 咕咚咕咚几口灌下去,水囊就见底。 这还不是极限,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来两三遍,只是肝脏和灵液都撑不住了这才不得不停下。 据他估算,成功运转一次呼灵强身术所提升的灵液吸收量相当于平日的十分之一还要多,而这份吸收量对身体的强化与习练云鹤功带来的提升大致相当。 甚至隐隐有所超出。 不然他也不会在两者之间选择后者。 不过呼灵强身术并非完美,起码对肝脏的刺激就有些过头,昨天行功下来今天都还有些不适,一夜的自然恢复外加灵液的滋养都没能将副作用完全消除。 肝脏正常吸收灵液的情况下不仅不会受到刺激,反而逐渐得到强化,而他如今的方法就相当于顶着极限去操作,自然不免有所损伤。 好在这些刺激都能平复,不会留下后遗症。 有时候他也会想,肝主木,难不成自己种出的灵气是木属性? 摇头一笑,他抛开这些不着调的,继续习练行功,因为肝脏周围还残留了些许刺激,所以此时没有去运转呼灵强身术。 专心致志打练拳法,琢磨着练法中的精髓,时有体悟,面上若有所思,这些灵光此刻微不足道,但或许下次补足新法的时候就能用上。 故而即便往后会减少在云鹤功上的投入,但并不意味着放弃,反而在练功时需要更集中、更专注,如此才能有所得。 第三十四章 伤肝(求评论!) 呼吸转出,喷吐出白雾。 陈屿浑身蒸腾热息,显然之前活动较为剧烈,此刻气血涌动,肢体动作间,肌肉骨骼将这份记忆铭刻深处,逐渐化为本能一般的反应能力。 收拳,轻微喘息,他拿过旁边早已备好的湿毛巾,将上身的汗水擦拭干净。 咽下一口灵液,待到身体稍稍舒缓过这口气,他运转呼灵强身术,在淡淡的刺意中,一股暖流从胃部涌上,自肝器传递全身,一时间疲软尽去,面上的倦意瞬间清散不见。 灵液可真好用。 陈屿感叹了句,随着使用的次数渐渐增多,在一次次对灵液的深刻体会后,他愈发清楚了这样物品的宝贵。 搁山下面,估计会被那些满身伤痕的武人奉为至宝,一个二个不抢得头破血流恐怕都不会罢休。 体内,借着劲力收发时的感知,虽有些粗糙模糊,但仍能发现自己这副躯体内的各处暗伤都在缓缓愈合。 内劲没这个功效,那东西本就靠肌肉交击碰撞激发,很容易就将身体搞得乱七八糟,所以一切的功劳都得落在灵液上。 当然,这也是陈屿没有闲钱闲工夫去山下购买添置,不然大可以学着其他武人那样靠滋补药物来治愈体内积沉的暗伤。 只是这样一来花费过于可怕,有些养体宝药太过难得,生长隐蔽,数量格外稀少,堪称千金难求、价比连城。 如今,陈屿靠着一口又一口的灵液灌入肚皮里,反而获得了远比补药更温和更有效的治疗效果。 关键没有副作用。 是药三分毒,但灵液形似补药,本质却并非如此,而是灵机滋生的灵气所化。 “现在需要担心的不是灵液,而是自己的肝。” 肝在反抗,在喊疼。 陈大观主无奈,他是个随性的人,很少会去刻意追求什么。 ‘勤学’与‘刻苦’更是半点儿不沾边。 练武是兴趣,是好奇上辈子没有接触但如雷贯耳的武功。 对他而言,这辈子都别想让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不练是一回事,怎么练又是另一回事。 同样,研究灵机、钻研功法、呼吸灵液等也是如此。 一切只全凭喜好,心里并无太多强求的欲望。 但架不住呼灵强身术运转后,己身的强大肉眼可见。 一遍两遍还好,十遍二十遍下来那种迅速变强的快意简直要让人上瘾。 好在他陈某人的道经没白读,硬生生按耐住,没有硬逼着自己去超出极限。 不过每天三十次的行功次数依旧被他刷满,只是忍着这才没有加练。 无他,加练伤肝。 “让我想想,护肝的药方观里好像留下有一些。” 一日三十次行功对肝脏的压迫还是有些超出,陈屿觉得要么缩短减少,要么改进新法。 然而呼灵强身术才草创数日,脑中灵感再多也还在摸索,短时间内不大可能会有进展。 于是就只剩一条路,补肝。 还是那句话,是药三分毒,所以他只打算找些轻缓些的,药效不激烈,润物细无声中对肝脏产生滋补效果,缓解压力。 养杞方?六神清毒散?东元九宝汤? 翻阅记忆,他很快锁定了目标。 …… 杂物间,一处木架上。 陈屿取下木盒,打开后从里拿出一叠书册。 当首有三字:药王经。 口气很大,实际只是一本记录药草的册子,且记录其中的大都常见,据传是二代观主带回来的,放在藏书室中。方便观中道士们学习后入山寻找采摘。 藏书室? 这里就是。 十多年前老道士接过观主位,道观一日不如一日,门徒弟子稀少,经书久无人打理清洁,渐渐大都入了虫腹。 藏书室也名存实亡,再后来索性被改做了杂物间。 这盒子里都是之前还剩下的一些保存较好的经文书册。 陈屿两月前翻看过,基本都无了。 只剩下一本记录药草的《药王经》和一本道门闲谈《云生重楼》。 后者讲得是某个名叫云生子的道士奇遇之下到了一个叫重楼的地方。 和聊斋里的某个故事很像。 前身和老道士除开武学天赋外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自然不会重视这些杂物。 还是他到来后清理了一番,将木盒洗净晾晒,书册也翻晒了几次,这才保存到了现在。 哗—— 轻轻翻到中间某部分,呈现出一页黄纸来,上面画着小人,录有文字,但陈屿看向的却是旁侧角落里的几行蝇头小字。 一种名为芦参膏的养肝药方。 芦参膏并非什么神药,配方更是广为流传,否则也不会记录在《药王经》这样的通识书册中。 除了这道方子,还有一则也被他另眼相中——云龟伏鹿膏。 只是后者需要用到鹿茸和桂苓。一个找不到,一个不认识。 都只能去山下采买。 “这么一看,还是芦参靠谱些。” 芦参前身认得,记忆中采过,不是太名贵,生长在青台山后的一片凹地中。 那里林木茂密,蚊虫滋生,听闻数十年前还有虎豹出没。 不过前身那次去时没遇到,应该要么被猎户捕杀殆尽,要么适应不了环境改变去了别处。 只是若要去那深山里采药,该有的准备却是半点儿不能少。 走出门去,望了眼天。 最近萍雨不断,阴晴难测,还是再等一段时间再去。 至于最近,便只能减少行功次数,这样才能让灵液滋养和身体自然恢复跟上他对肝脏的刺激速度。 打定了注意,陈屿反而没了那股时刻萦绕的挂念,心头一清,好似放下了某种欲念,连带精神都隐约活跃了几分。 呼—— 长出一口气,行功之事即定,接下来就得给自己找些事做,免得又开始东想西想。 “对了!” 也是这次翻看药经提醒了他,自己还有一副药剂没配! “这脑子,一天天在想些什么。” 白云散的药材买回来都许久了,一直空置着,虽然都是干制的不担心损坏,但一来二去沉迷其余事的他反倒险些遗忘。 不过转而一想,自己最近练功进度不慢,比起刚开始那会儿要快太多,所以采到橘银草时心心念念的白云散到了现在都快忘掉。 而且实话说,记载中这则药方配出来的药散说的是对锤炼云鹤功有不小效果。 尤其内服外泡后,外练内练都能得到长足长进。 但他怎么想都忍不住怀疑,这东西真的能有灵液好用? 反正现在记起,他便去了里屋,将所有药材拿出来,同时取了代代相传的那两口药鼎,以及一枚石捣,开始研磨,准备配出来试试成效。 第三十五章 炼药(求评论!) 白云散,云鹤观收录的数种药方中的一种,根据记忆,对云鹤功的习练有不错的加成效果。 主药橘银果,辅以通生根、黄百叶以及百子苓等总计七种药草一同制成。 院中,陈屿擒着两尊人头大小的灰色铜鼎。一左一右放在身前。 铛! 石子颤动,被鼎下三足压得死死。 他挪开鼎首,朝里望去,黑黢黢一片看不真切,于是找来干草,混了些井水进去清洗搓动,哐当哐当的碰撞中,倒出一滩又一滩黑煤一样的污渍。 天晓得这两方铜鼎多久没有开炉,里面沉积的药渣厚厚一层,粘附在底部四周位置,要用力才能抠下来。 花了不少时间,两个鼎洗干净,光溜溜摆在石坎前,擦拭之后,剩余的水痕在迎着朝阳的过程中缓缓蒸干。 一旁,陈屿没闲着,拿起石杵开始捣药,一边依着记忆中的药方配比,一边将所需的药材放进石舂中。 如今的他力气不小,甚至尝试着动用内劲,只可惜尚未达到劲力如一的圆润境界,更别提离体外放。 石杵窝在手上不为所动,白白浪费了劲力。 陈屿试了两下便放弃,乖乖按着正常手法捣药。或许以后境界到了他还能尝试一下,至于现在显然还没这个本事。 传闻中,劲力外放那是武道大师们才能拥有的手段,放江湖上个顶个都是一方豪杰——名扬天下那种。 对于这些武学大家,各方武人都敬仰不止,称其为顶尖! 再上一步,便是数十上百年都难能一出的宗师级数。 便是初代观主那般伏虎斩蟒的雄奇人物,距离这等层次也远有不及。 至于现在的陈屿,那就更差得远了。 咚咚咚! 药杵落下,将一份份药材碾碎。 捣药是个精细活,远不似看起来那样只需一把子莽撞力气。每次都需要拿捏准放下的力气,因为有的药材需要块头大一些,有的则必须弄成粉末。 且每一种捣完都得换石舂,以免药性相冲——等到配药时会加入少量的水,所有药材两两相兑,毒性析出,自然不会再出现问题。 药散,尤其是练武的药散,作用起来无非就两个词,一曰析出,一曰中和。 析出的是毒性,也有药性。至于中和的,则更多是毒性,或者对身体无有用处的特性。 数种药物混在一起,若是没有正确的药方抑或不加甄别直接混同,配出来的可能就不是苦口良药,而是置人于死地的剧毒之物。 从这也能看出一些宝药的药方有多珍贵。 譬如真武山的龙虎大丹,就传说从来都是憋在山洞里勾连地火悄摸摸炼制,根本不让外人旁观瞻仰。 防的就是被偷学。 只是陈屿一直对上述这种惨了铅汞的所谓天丹神丹抱着审视态度。 毕竟丹鼎法派造得孽实在太多,且上辈子也听过很多反面例子。 不胜枚举。 不仅是他,除了那群性命不久的权贵门阀以及妄图长生不死的邪门歪道外,绝大多数道家门徒都保持清醒,不会深涉。 即便真武山自己,龙虎大丹也是数年才开一次炉,而且据他们说,此丹配方药草居多,铅汞只是辅药,不过二三味,与身体无伤无碍。 可见在丹鼎一道上是如何小心翼翼。 这些只是闲来瞎想,与他手下这次配制的药散毫无关系。 他这个是纯药材调制,相当于上辈子的中药,效果如何先不谈,起码毒副作用在以往的成例中不算太多。 根据记忆,无非就是气虚过火,鼻头溢出鲜血,亦或者腋下生汗,足下扦皮。 都是些小问题。 以陈屿现如今的体质,这些副作用虽做不到无视,却也无需过于担心。 咚! 把最后一份药材捣碎,他拿着事先备好的黄纸,将眼前的药粉倾倒在上面。 与其余几种研磨完毕的放在一起。 然后涮锅…涮鼎开炉。 厨房通风一般,为了避免被烟熏火燎惹得憋气难受,陈屿干脆大摇大摆在庭院中的空地上开始了这一次的配制。 烟尘散去,火焰燃起。 鼎中逐渐升起一些水汽。 拿手伸进去抵在底部——此世的药鼎和一般的食鼎有些不同,后者因为要煮汤做饭,所以底部很薄,温度上升快。 而药鼎由于得熬炼药性,所以下有两层,中间隔了一段,所以此刻温度徐徐上升,谈不上灼手。 还行。 估摸着温度,陈屿放入第一份药粉。 铺在鼎中,摊开来,用石杵碾得薄薄一层。 噼里啪啦! 火舌舔舐得愈发凶狠,鼎中的温度也上升到了一定程度。 于是他又放入另一份药材,却不是粉末状,而细碎如黄豆大小的颗粒。 合上鼎盖,添了把火。 这是他第一次炼药,但前身帮着老道士开过好几次炉,那几位师兄师弟的药都是前身熬的,自然熟练。 很快,鼎内传来细微的崩裂声。 “该下橘银果了。” 说来有趣,明明是炼药,却被他整的像在做菜。 洪! 果子刚下,就堆了一把猛火,瞬间炎光炸裂在鼎下,烘烤得整个铜鼎都泛上了淡淡红晕。 一份又一份,掐着时间,期间有几次差点儿出错,好在问题不大,都及时放了下去。 等到最后一份药材下鼎之前,陈屿掀开鼎盖,扬了半瓢井水下去。 咕噜咕噜。 鼎中发出声响,很快就沸腾。 接着他直到声音渐渐小了,这才开始退火,将三足间的柴火抽离熄灭。 又等了两刻钟,铜鼎自然冷却。 带着几分好奇,陈屿上前打开来,旋即只问到一股子冲鼻的药香,这香气浓郁无比,直熏得人想吐。 咳咳,挥手驱散,他赶忙将鼎盖重新扣好,深呼吸几下,这才缓了过来。 不过正是这股子药香让他知道自己本次的炼药并未失败,鼎中剩下的那一锅黄澄澄、好似蛋炒饭一样的玩意儿,就是他要的白云散。 只是陈屿没有停下,转头又开了第二炉。 起火、装药。 临到末尾该掺水时,这一回却又有了些变化。 他将灵液泼了一些下去。 第三十六章 白云药散(求评论!) 想法很好,但事实却不尽如人意。 灵气无法被固态死物触碰,灵液更是稳定的不行,完全不会和鼎中的药材发生反应,一如先前的普通井水一样,泼洒进去的灵液很快就蒸发掉,只剩黄澄澄一滩配制完成的粉末。 单看品相,似乎和上一炉并无差别。 陈屿面色平淡,这种情况本就在意料之类,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的想法,收获寥寥也无事,至少验证了一点,那就是如今的他还没到用灵液炼制药物的时候。 眉头皱起又松开,他想到或许是这种架火猛烤的方式有着问题,无法将灵液融入到药材中——至于融合后能有什么样的效果其实他同样不清楚,只是抱着好奇试了这么一回。 出了问题也不怕,这不还有一炉嘛。 “无法分离么……” 陈屿心下琢磨。 灵液状态稳定,看着里面漂浮白色丝絮,但寻常法子根本无法将之剥离还原成灵气和井水。 或许能做到这一点后,才能真正的搭配炼药。 最终,陈屿将两炉热腾腾的药粉装在陶碗里,取出第二炉中的一部分,就要开始尝试效果。 说到底还是有些不甘,想着说不准会有几分奇效? 热水,装桶。 洒入药粉,搅拌摇匀。 橙黄的粉末一入滚烫热水瞬间消散融化,浮起腾腾药香,那股冲鼻的味道经久不散,缭绕在鼻尖。 阿嚏! 揉了揉鼻子,陈屿继续,只见拿过一壶沸水,倾倒在放有少量药粉的碗中。 白云散有内外两用,内服之后会刺激体内血肉,劲力激发变得更容易,从而加快内练速度。 外用亦是如此,刺激表皮肌理,降低内劲冲刷外练时的消耗。 配合云鹤功时,更是能起到一加一大于二的独特效果。 如今他便是要亲自试一试。过去数年间,前身不是没见识过其它师兄弟药浴。 自己也泡过两次,只是实力低微,劲力未生,所以效果相比下要小太多。 哗啦啦! 待到水温微微降下后,他解下身上衣袍,腰间束带,翻身入水。 桶底放着木墩,所以蹲坐之后水面便只泛起到脖颈处,不会淹没口鼻。 端起旁侧冲泡好的药汤,陈屿嗅到了浓郁的香气,几乎到了令人生呕的地步。 一咬牙,捏着鼻面无表情地灌下喉。 咕咚! 汤药入胃,他闭目深呼吸,不去在意唇舌间泛滥的苦涩,而是沉下心神,开始运转云鹤功中的呼吸功诀。 同时激发内劲,按照功法上的内外练法行功,淬炼身体各处。 一轮……两轮……三轮…… 肌肉酸涩,劲力维持不住散尽。陈屿停下来舒缓片刻,让体外的药力与腹中的药力进一步吸收。 白云散确实有效,身体很快就恢复了大半,他不慌不忙,提气运功,再度碰撞肌体。 咔咔咔! 细微的声响从浑身各处传出,每一寸血肉都在颤栗,而每一次颤动中都以一份劲力被聚集,驱使着向身体内部激荡。 时间流逝,屋内,两只大桶并列。 其中一只水桶中只露了个头的陈屿头顶冒着腾腾热气,白净面庞泛起红晕,双目紧闭着,眉头紧锁一起。 噗! 闷响骤然传出,便见他好似泄了浑身力气一般,整个人仰躺瘫软,嘴唇没入水下,咕噜噜冒着泡。 哗啦! 短暂歇息后,他站起身来,没怎么擦拭,只简单遮了遮。 望着眼前这两桶尚带着些许温意的‘洗澡水’,陈屿紧锁的眉头解开,只是依旧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两只木桶,一只放了第一炉的白云药散,另一只放得第二炉。 一开始他泡得第二炉的,但后来发现两者似乎没太大区别,起码第一次泡下来效果都差不多。 陈屿默然,这么来看后面泼洒的灵液果然都被蒸发干净,没有改变什么。 白云散依旧是白云散,并未被戏剧化地提升药力。 但怎么说呢,他现在倒不失望,因为灵液虽然没法加持在炼药上,但不久前的突发奇想,让他意外找到了白云散的正确打开方式。 多想无用,他决定趁热打铁,再试下刚刚的灵感。 泡一次是泡,泡两次也是泡。 大步迈出来到屋外,又取了一些白云散,只是这次量少了一些,因为刚刚喝下的药汤还没吸收完,肚子里水荡荡,完全不急着再灌——关键是那味道太过让人感到恶心,一时半会儿下来,让陈屿多泡两次澡他愿意,但喝药就算了。 稍等了会儿,等着锅中水热,这才拿木盆舀着倾倒入木桶中更换。 很快,药粉洒入。 同样的流程,这已经是第三次。 只是些许不同的是在陈屿进入水中之后,他没有运转云鹤功上的呼吸功诀,而是转头灌了一口灵液,心神集中,默默行转起呼灵强身术。 同样含有呼吸法门的强身术本是为了提升灵液吸收效率所创,但现在,有所发现的他将之拿来吸收一内一外两份药力。 不仅如此,吸收的同时,灵液同样被分化作用,不自觉间,在潜意识的驱使下劲力以外练内练之法运转起来。 一开始很慢,甚至有诸多错漏,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渐渐的,呼灵强身术与这份内外锤炼之法配合愈发巧妙。 每一份劲力都能击打在血肉关键处。 搭配灵液对肉身的强化,淬炼效果一时间有如磕了药一般猪突猛进! 事实上,陈屿的确磕了药。 一份白云散,一份灵液。 双倍作用下,却是远超想象的提升淬炼速度…… …… “呼灵强身术的本质是一份对灵液的吸收法门,通过对肝脏的刺激来加快这个过程,同时配合呼吸,协调身躯,尽可能放大灵液强大肉身的作用。” 院中,早已收拾干净。 陈屿坐在石墩上,面朝院外山石,静静远望。 心里诸般思绪千转,脑中念头起伏。 白云散在呼灵强身术的作用下吸收起来远比云鹤功记载要的呼吸功诀要高效太多太多。 对此,他一开始是高兴,便是现在心中也依稀残留着几分喜悦。 因为这意味着他所创的这门法门还算不差,起码不算最差——底下还有个垫着呢。 但很快,陈屿就脱离了这种来的快去的更快的激动,恢复平静,开始思考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原理呢?凭什么呼灵强身术能做到这一点,要知道它的主体行功内容只是针对肝脏的刺激方法。 所以到底是呼吸方式的变化导致药力的吸收提高,还是说……肝脏的刺激对磕药也有助益? “肝主木气……调血藏血、强筋……” “……治疏泄、开窍于目……” 他沉思,回忆着脑海中关于肝脏的一些生理上的作用,甚至在道家道学中的定位和意义,但始终没能想出所以然。 说到底世界不同,上辈子的东西能不能套到这一世还有待商榷。 “看来以后得多收集一些本土关于人体各处的理论来看看了。” 想罢,他调息片刻,继续运转这门新创不久的粗浅法门。 经过不久前的白云散启发,他现在就在尝试将云鹤功中的一些东西揉进来,不仅云鹤功,还有净明法派广为流传的沉神凝心之法以及合煞法派的感煞炼煞之术。 虽然后者向来被视作无稽之谈,但其中关于‘煞’的概念还是很有趣的。更何况合煞法派同样有很多关于修行养气的理念和方法。 限于条件,陈屿所学不广而且很是粗浅,但不妨碍他将这些自己觉得有用的都拿来,一点一点去芜存菁,与呼灵强身术搭配。 呼吸、强身、宁神、静气…… 一点一点,逐渐完善,直至成为包罗万象的道门真功。 到了那时,他陈某人说不得也能道一句陈大宗师听听! 第三十七章 元灵根(求评论!) 石墩上,陈屿行功一轮,现在内劲实在不算多,远谈不上贯体大周天。 只能一轮一轮下来,淬炼局部,不断累积,等到量变化质变的那天。 当然,身体精密,各个部位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看起来是分开单独淬炼,但强化却是整体的,只不过其余部位的幅度没有那么高。 至于真功宗师之类的话,暂且不过妄念,呼灵强身术还十分粗糙,需要大量精力去完善,甚至即便以后侥幸真弄了一本出来,这种针对灵液的功法估计除了他也没别人能学会。 便是学会了也无用武之地。 除了此方山间后院,别处可找不到灵机来催生灵液。 …… 转瞬过去两日。 经过测试,陈屿最终将呼灵强身术的搬运次数定在了二十五次。这个数字下肝器所受的刺激能自我恢复,超过了就会影响第二日的习练。 除此外,白云散他又调配了一副。 当初得到的成熟橘银果总计四颗,本以为能多配几副药散,但后来发现到底是经验不足,记忆是有,上手却是第一次。 故而最后只弄出来三副,其余七种辅药都有部分剩余,被他用油纸包好后封在木盒中,这些辅药大都和调阴补气、弥虚安神有关,一不能单吃壮血,二没有其余药方调配,只得先存放高阁,留待以后。 说起这些药材,他又想起了自己带回来的那些药种,当初药坊里买了一袋,约莫五六种,都是埋土就能生长、很常见很普通的大路货。 药草再普通也不是粮种,一季两季就能收成,起码以年记,所以当时顺手买来只是出于试验灵机。 正好最近萍雨,山里进不得、屋外出不得,需守着田地打转。 零碎空闲较多,合该将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不仅药种,粮店刘师伯赠予的几种粮种也可以一并拿来试试。看看这些种子与灵机碰撞后又能发生怎样变化。 说回白云散,陈屿在最初发现自己草创的呼灵强身术能增强吸收效果后,就开始了进一步的摸索。 因为从另一方面,增强吸收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提升药效。 打个比方,常人服用白云散能留下四成药力的话,那他服用便能锁住六成! 别看只两成,但表现在内外淬炼上这就是足够明显的差距。 何况他还有灵液,所以这两日里本就一快再快的淬体速度又一次脱了缰。 照这个速度下去,估计不出三月他就能通劲小成——这是前身难以想象的,他练了数年都没能入门,一直在通劲之外徘徊。 饶是老道士这种天资不弱的,据其本人讲述,从通劲入门到小成也花了足足大半年。 武学本就易学难精,尤其跨入劲力门槛,一步一台阶,哪个不是经年累月?哪个不是天姿绰约? 没天赋的都倒在门外了,譬如前身。 之所以陈屿一直都有通劲不算什么的错觉,那完全是被老道士带偏了。 老道士可不是半点儿武都不练的平头百姓,手上沾着人命,一路在山下磨练护道之术,杀伐不少。 身为江湖中的二流高手,老道士眼界开阔,来往交流乃至厮斗的最低都是一方好手,所以从对方口中讲来的故事和经历让陈屿有时都把握不清自己的层次。 通劲,便是三流,那也是足以耀武一县的人物。有些行径恶劣、手段狠辣的更是名扬一府,不比那些二流高手名头差。 与此同时,武功日日在练,从未松懈,但不知为何,些许时日下来,陈屿的心思却没了早先刚通劲以及练出白云散时恨不得天天练功的毛燥。 练武进度快,他反而没了急切,逐渐恢复了往日那般,闲散中带有几分慵懒。 …… 院后,药田。 “诶,这个好!” 捧着散发酸甜气息的玉虫衣,第三次抽出的嫩芽已经有了轮廓,依旧是奶白色泽,但多了一抹晶莹,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白衣青衫,长发拢团,束于脑后。 道人踩在土上,气质恬淡。 掌中捏着嫩芽,他低头轻嗅,面上一舒,总算没了先前那种苦腥,闻着酸酸甜甜,有点儿像是上辈子喝过的某款酸奶。 两指捏了捏,软乎乎的,白嫩的芽衣下仿佛是一团果冻,不知吃下后到底有何效果。 会不会还是类似灵源那般的变化? 陈屿沉吟,大白根当初异变后结出的中空腔室内有一种浅白色粘稠液体,被他唤作灵源。 取意为灵气源头——灵源蒸发后就会化作灵气,于空中数尺位置凝聚成珠。 以上都是在上次试验中得到的信息。 而现在,除开大白根外,又有包括玉虫衣、兰庭果、青菜等拢共三种新的灵机催化作物。 由于都是菜蔬,所以他觉得产生灵源的可能不小,但同时也在期待,能有些其它玄妙变化。 种田嘛,就是得种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才最满足人。 “快了,就这两天就能摘取。” 凑近些,能看见玉虫衣原本抽出的芽已经枯萎,根杆开始萎缩,仿佛坚持不了多久。 有过经验的陈屿知道,这是快要成熟的标志。 大白根那时同样如此,只是枯黄的叶片都缩了大半到土里,所以不明显。 仿佛灵机催化的作物宿命,但随着这两次试验,陈屿有感觉,这或许跟他的培育有关,自己还没有找到真正的灵机催化方式。 利用土层稀释灵机供给吸收很大概率上都只能算作不是办法的办法。 道阻且长啊! 种田可不是简单事,尤其用灵机来施肥,更是一不留神就会把种植物给弄死。 感叹了句,他转身又去看了青菜和兰庭果的状态,都很好,即将成熟。 返回观中,体内的灵液还在作用,一点一点消除着行功练武后的疲意。 不仅如此,从第一次饮下灵液就开始缓缓增长的精神力最近也有了变化。 从最初的活跃变得沉寂,陈屿却觉得这是好事,因为精神力在变得厚重,增幅依旧如果,却不似以往那般肆意紊乱。 像是在积蓄,在酝酿,等待某个时机就会蜕变一般。 而精神提升后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头脑更加清明了,目力同样强大不小。 石桌旁。 两瓣白色果壳堆叠而成似的歪扭葫芦正静静躺着。 陈屿没有多看,直接打开。 下一刻,一缕缕白气上浮,恍如天地初开时的清气般,在数尺虚空缠绕汇聚。 短短片刻,四枚圆润珠体悬浮眼前。 雾气缭绕,如云蔽月。 这时,他突然留意到,其中一枚要小很多,而比起当初自己的估算,今天打开后,释放出的剩余灵源的量似乎比预料中的一小半还要少上一些。 溢散了? 想来只有这个可能,毕竟能保存住灵源的目前来看只有变异后的大白根的壳。 而那时破开了一部分,哪怕填补上依然留有缝隙,溢散也是常理。 “还好散得不多。” 拿过空置的灵液袋——就是先前的水囊,只不过他觉得水囊水囊叫着不好,总念着起个新名,于是就有了灵液袋。 依旧如那时一样,两枚气珠可以融合一整袋的灵液。 灵液融合完毕,剩下的大白根被他收起,毕竟变过异,指不定以后什么时候就能发现有其它的妙用,实在没有也能拿来装灵源。 临到头,他趣味又起,准备给躺尸的大白根也起个好听点儿的名,用以和普通大白根区别。 什么名字好呢……大白根能产出灵源灵液,然后又是第一个变异成功的。 最后陈屿决定,以后就叫元灵根了。 第一个灵根嘛,很合理。 定下了名称,他很快就将这事儿抛到脑后,开始为今日的午饭愁眉苦思。 …… 日子悠悠,转眼又两日过去。 终于。 药田里的玉虫衣与青菜成熟了! 第三十八章 鸡兄,吃药了(求评论!) 时间来到四月,阴阴小雨中,陈屿迎来了第二第三种催化成功的异变植株。 一个是玉虫衣,一个是青菜。 灵机滋养下,玉虫衣只剩‘玉虫’还吊在枯黄茎叶上,摇摇欲坠。 青菜也差不多,异化结出的芽苞像个小玉米苞一样,被叶片包裹在内,只露出碧青的外皮。 上面凸起小粒,皮层下似乎长着不少黄豆大小的颗粒事物。 陈屿戴着斗笠,站在毛毛细雨中小心翼翼地将玉虫衣的嫩芽掐下,指甲抵在节环处,轻轻拧动便掉落。 过程不急不躁,力气也用得小,生怕将柔嫩的外衣撕破。他一来时就因为不小心掐断了一根,手上沾满浆汁的同时,也发现外衣下的是一团充盈液体的半凝固透明胶体。 和之前猜测的一致。 作用尚不清楚,但气息动人,让人胃口大开,口齿生津。单就这一点来看,只要无毒,便是拿来拌凉菜下稀粥也是极好的,甚至油盐酱醋都不消多施加,眼前的事物自带酸甜美味。 本着损坏一根就少一根的想法,之后他就谨慎了许多,不再大手大脚。 一根接一根,药田这一角移植下来并成活的玉虫衣不少,此时全都成熟,陈屿没有全部摘完,剩下了部分。 现在先得验证,确定功用。全部摘完了万一到时腐烂不可用就浪费了。 不过即便剩了不少,手臂上挂着的竹篮依旧装了许多,重重叠叠累在其中,香甜气息如云般扑了出来,晕在身畔久久不散。 又扯了两把青菜,上面缀着的芽苞被陈屿摘下了两个拿在手中把玩。 芽苞实在不大,一长一短,短的约莫三寸,大的那个也不过五寸。 比玉米棒子要小不少。 雨丝窸窸窣窣,院外实在不是琢磨的好地方,于是摘采完后,他便返回了道观中,将斗笠解下,拿过小刀和锅碗瓢盆。 不像摸索验证,反而像要煎炒烹炸。 好在还没摸清这两样变异蔬菜的具体情况,他还不至于莽撞得直接烧了做菜咽下肚皮。 虽然喜欢吃,但这方面的谨慎还是要注意的。 陈屿搬来座四方小木桌,自己蹲坐在椅子上,然后拿过一根摘下的玉虫衣。 嫩芽奶白,上面沾着雨露。 透过薄薄表皮,依稀能瞧见内里有如琥珀的凝固胶质。 拿了碗在下方,捻起一根,他视线紧锁其上,然后用小刀轻轻在皮层上划出一道细长口子。 无色的液体从中流露溢出,沿着缝隙滴落在碗中。 靠近嗅了嗅,他咂吧两下嘴,觉得有点儿像是陈年老醋。 想了想,又捞了一个碟垫在一旁,手指用力一夹,噗嗤一下后,果肉被完整挤了出来,跌在碟盘上。 低头看向眼前这一碗一碟,陈屿拿出事先备好的竹筒,一叩一抖,熟悉的老朋友再度登场。 蚯蚓曲动,在桌上扭来扭去。 端起陶碗,将里面的无色液体滴了些许在其身上,让默默注视,等待。 一刻钟过去……半个时辰过去…… 直到一个时辰后,蚯蚓终于不动,不过陈屿却是不意外,毕竟这大概只是他的老朋友蹦哒累了,打算歇会儿。 果不其然,停歇没多久蚯蚓再次开始动作,想要离开木桌,寻找土壤躲避。 似乎没什么变化。 他转头看向另外几条用竹片圈在固定区域内的蚯蚓,这一个时辰里可不光看这一条,陈屿趁这功夫又抖了四条蚯蚓,分别用来验证更多的汁液、部分果肉、汁液加果肉等等条件下的变化。 或许是时间太短,至少目前来看几条蚯蚓还好好的,和上次的灵液试验相比变化太小或者根本没有异变。 只是,对蚯蚓没问题不意味着对他就同样没问题,但附近只有蚯蚓最容易得到且不惧消耗,所以目前只能辛苦这些老朋友为他的种田大业多做贡献了。 为了这次试验,陈屿特意准备了不少竹筒,正好用上,每根勇于献身的蚯蚓都得到了全新的住所——留待观察。 收拾好后挂在墙上,他转过身继续自己的各种猜测,准备一个一个来。 尽可能在无数猜测中以最小的代价验证这两种新植株的效果。 而且他能预估,真能摸清的话,以后针对灵机催化的植株或许就能有一些通用的线索了确定特性,省去无数功夫。 “接下来,试试井水。” 由于蚯蚓的表现,他估计玉虫衣嫩芽中的液体大概率并非灵液灵源,很可能只是某种气味特殊的寻常液体,没有那些神异。 真正特殊的,在这团凝胶中。 切割下一点,刀具依旧,没有出现腐蚀酸化的情况。 将切下的那部分扔在单独器具中,然后陈屿倒入刚刚打捞的井水。结果就见那团果肉在水中迅速上浮,飘在水面,并无消融痕迹。 “再试试灵液。” 同样的操作,药田有不少元灵根(大白根)都快要成熟,所以灵液暂时不用担心,他放心大胆地用。 倾倒了大概一小口的量。 一如之前,灵液与果肉同样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激烈大碰撞。就那么安静地浮在灵液上,肉质剔透,仿若闪光。 “……” 试验暂无头绪,不过陈屿并未停下自己的动作,而是端了几粒切得细碎的玉虫衣果肉,来到院后。 鸡棚,公鸡高高仰头,直视面前这个不速之客。 母鸡们落在更里处,身旁环绕着一群小鸡仔咯咯叫着,时不时会刨动身下的土层,挖出一些小虫来,小鸡仔们便会一哄而上。 陈屿拉开篱笆一角,面上带着亲切温和的笑,然后就被公鸡一个振翅,顶身扬起尖尖喙部狠狠啄下。 好在他最近身法习练有所得,步子一撤轻松闪躲开。 这公鸡不知脑袋出了问题还是真和他有仇怨,刚上山时还好,自打关进了篱笆里,好吃好喝供着,还有母鸡侍寝,子嗣成群膝下,如此生活多少鸡求而不得,偏偏这家伙脾气却是愈发的暴躁,每日间一见他端米来喂食,是怀中母鸡也不管、身侧鸡仔小弟也踢开。 就紧着他啄。 “鸡兄,脾气火爆伤肝肺,来,小道喂你吃药。” 公鸡反抗,利喙眼瞧着又要啄下。 啪!电闪间一只手探出,直抓在脖颈上,旋即单手一提一扔,五指穿梭羽翼之下,转瞬便将两翅根部扣死。 提到眼前,陈屿双眼眯起。这公鸡是越来越不好伺候了,看来得抽时间好好教育一下,实在不知悔改……就送它去见祖师们吧。 想起来也许久没有给老道士和道祖道君们上奉一些像样的热食了。 “来,吃药。” 一边说着,一边不顾红彤彤鸡首的挣扎,他捏开前喙,露出细长鸡舌。 然后将果肉尽数倒了进去。 接着,陈屿反身关上篱笆,抓着这只思想出了问题的大红公鸡,将之扔在了柴房中——留待观察。 “希望鸡兄安好。” 这话真心实意,不然出了问题他还真不大敢下这个嘴。 第三十九章 再入山(求评论!) 用自家的大公鸡来实验,这是陈屿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那家伙最近胆子太肥,暴躁难驯,他担心往后会啄伤到母鸡和鸡仔们,索性先下手,趁着下锅拔毛之前试验下果肉的效果。 当初买来这只公鸡,是想着搭配母鸡们再孵一些鸡仔出来,现在来看却是不大可能了。 这公鸡洁身自好,母鸡不敢靠近,让他操碎了心。 另一头,陈屿出了柴房将门锁住,然后去了墙跟,拿上土兜和锄头,肩挑背扛地向着观外走去。 蚯蚓和公鸡身上的试验短时间内出不了结果,他倒不打算偷闲,这两日阴雨连绵,说不准什么时候又来场暴雨,故而得先去将山道清理了,免得到时候上方两侧山石又落下,直接将山道冲毁。 这几日里,除去最近飘了些小雨,头几天天气还算不错,陈屿赶着天晴挖了一些,约莫三分之二。 今天虽下着雨,但一来雨水不大,二来堵塞的山道距离不远,路上谈不上多湿滑。 没有拖沓,他打算花一个上午外加下午一点时间,就将整个山道清理出来。 清理完后,陈屿准备再上一次山,去林子里逛逛。 现在武功倾注在了呼灵强身术上,这法门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耗时短,一轮行功用不了多久。被他分配在早晚两次,清晨原本还有云鹤功要练,但现在云鹤功一日一次,且挪到了晚间。 盖因那时霞光飞散,景致尤为动人心魄,又不似晨时那般冷冽。他觉得搭配采气术的宁心静气效果,对云鹤功的感悟或许会更深一些。 于是白日空出不少。 这回上山就想着再弄些菌菇回来,往前那次进山采菇过去十余天,加之暴雨后天晴两日,现在再次小雨,想必林木草簇间又钻出不少菇朵来。 合该去一趟,省得过了这几日菌菇就腐烂掉,徒然化作泥土。 “还有野葛、麻三元,也得找一些。” 这是两种本地特产的野菜。之前他去山里采药寻药,结果药没摘采到,倒是弄了不少野菜回来,一部分移植在了菜园里面,这段时间被刨吃了个干净。 当时采了不少种,最后吃下来还是上面这两种口感最好,野葛又叫小冬李,模样似缩小版的黄瓜,但叶片又厚又脆,还带了两分甜辣,吃着像没放味精的辣条。 凉拌后挺下饭的。 至于麻三元,同样是一种草,会开出三个麻圆一样的花朵,只是吃的话要在开花之前。无味,但口感十分鲜嫩,搭配玉虫衣的话十分不错。 其它的野菜就不谈了,因为属实很一般,大部分带有苦涩,处理起来麻烦,不处理又是对自己口舌的不负责。 陈屿打算上山后重点找的就这两种。 实际上深山里的野菜更多,但山林太偏远幽僻,他暂时没有深入进去的想法。 山道上,一堆泥石堆积,将山路前后都淤塞,四周散落着破碎的石子,泥尘。 顶上还有棵老柳树垮塌横躺,下半截断开,裂纹攀附蔓延至腰身,还有不少枝桠都破碎,周围躺了一地的残枝败叶。 瞧向前方,陈屿将挑着的土兜放在脚边,眼前这一幕其实已经算好的了,先前刚坍陷堆叠的时候,堵塞的位置还要往前延伸两丈有余。 现在这团淤泥所剩不多,其余都被他挖掘清理掉了。 四下打量,陈屿搓了搓手,挥动高高举起的锄头,薅进土里。 若是不处理掉的话,往后这条路估计就走不得人,上下山都得绕很远,走山背处的栈道。 那地方更危险,逼仄不说,年久失修下有些部分都疏松无比,轻轻一碰就能踩碎,比之眼前这条山路要难走太多。 挖动着,将泥土刨到土兜中,陈屿夯实了两个兜,然后挑起扁担,扛在肩上向着山上走去。 这些土石都要倾倒在山背,那里沟深涧险,别说人了,野兽几年都难见,倾倒在那儿的话不会有什么顾虑。 至于脚程较远,这却是不用担心。 陈屿好歹算是通劲,力气大、步子也稳,大步流星,一路带风。肩上的扁担没有半点扭斜,几十上百步走下来兜里的土都不带掉的。 日头渐渐挂至中天,上午时间很快就走尽,来到晌午时分。 呼! 扔下扁担土兜,陈屿毫无坐像的蹲坐在地,身下垫着还算平整的石块。 轻微喘息,拉开白衫领口,任由凉风灌入。 再怎样都还是人,一上午干下来,跑来跑去,汗珠终究滚落了不少,并不算太累,只是阳光照耀下有些热意。 伸手,雨丝飘落指尖。 阳光大炽,却依旧在下雨。 这雨也不似清晨时那般润凉,反而像带着温热,落在皮肤上不但消不掉温度还倒使得人冒出汗来。 “这才四月!” 天气太鬼了。他感叹,自己来时还是腊冬,一转眼春天都走了一半,而这天气还是那么的琢磨不定。 该热的时候不热,该冷的时候不冷。 或许,这就是世界不同? 摇了摇头,陈屿没歇息太久,他来之前照例灌了口灵液,最近刻意将呼灵强身术揉纳到日常,想要减轻平日集中行功时对肝脏的压迫。 灵液涌动,被分解吸收,身体缓缓恢复着,精神亦是得到了补充,抖擞起来。 当然,这种日常间行功不算完全,效果不足十一,但行走坐立皆习练,可不就是大部分武人道士希望渴望的嘛,陈屿自然不例外,所以不管效果如何,依旧在朝这方面努力。 目前来看,进度将就。 好在现在的他不再急躁,慢慢来,说打底现在才二十出头,还有很长时间去打磨精细。 山道上,又挖了一会儿土,到了这时已经只剩一点,其余的土石枝叶包括那棵柳树在内,陈屿全都搬离去了后山。 最后,忍着腹内隐约的饿意,他将整个山路全部清理,没去留着等下午再来。 “好了。” 哗—— 最后一担土石倾着倒入山涧,陈屿松了口气,将工具扛好,拿回到柴房。 山道清理了快五天,断断续续,至今日总算弄完了。 房门打开,喔的一声响亮啼鸣中,一道红色闪击眼前。 啪! 红影来得快去得更快。 被他一巴掌拍得倒栽出去,跌落到屋子里堆满杂物的角落。 放下各式工具,陈屿瞧了眼,大公鸡活力十足,不像有问题的样子,看来这次的玉虫衣要么平平无奇,要么起效很慢。 “希望明后天鸡兄还能这么活泼。” 公鸡爬起来,仿佛永不言败的将军一样昂扬头颅,喔喔两声,接着便振翅继续扑向了他。 咚! 关门,拉锁。 任由对方在里面折腾。 当然,陈屿不是无情人,他起码记得给鸡兄留了半碗米粒,考虑到万一异变后食量大增,这半碗米要比平日多一捧。 …… 吃过午饭,诵读道经,短暂小憩。 陈屿背上自己的背篓,带上防身加开路的柴刀,抬步上了青台山。 这次上山除了淘些食材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寻觅一下,看看林子里有没有自己想要的芦参之类的药草。 “记得芦参好像喜水汽,这次可以往山涧那边靠靠。” 若是寻得芦参,说不得可以配一些芦参膏来养养自己的肝。 第四十章 采药 梁,元平二年,四月初二。 春时,万物竞相复苏。 山间小道上,人深杂草中,一青年持拿手中柴刀劈砍,将缠绕虬结蔓延出的藤蔓草茎折断。 此人正是上山来寻药的陈屿。 药王经记载,芦参长约两尺,叶如华盖,缠藤结粒似葫芦,常扎根于山岩石隙之间,朝食霞露,好水气而厌煌煌,故居于阴处,与蜈虫蛇鼠为伴。 山后林木茂盛,但若要论及水雾氤氲不散的,还是要数山旁侧的深涧,那里溪水常年不绝,尤其春夏,雾气缭绕数月。 专挑在午后去也有这方面的原因,陈屿考虑到午后的水雾会比早时稀薄些,不至于五指都看不清,那样太过危险,山涧里栖息着不少虫蛇。 笃! 一杆弯曲的枝桠被劈砍两截,他小心地提起满是尖刺的枝桠,扔到一旁,然后拉紧了背篓,快步穿过这片野草繁芜的区域。 不多时,脚下道路变得更模糊,草簇一团团落在地上,将本就细小狭窄的山道遮掩完全。 举目越过低矮灌木,绕过山头,就能看见一座座毗邻绵延的山岭。 那中间的,便是他此次的目的地。 这处山涧纵横好几里,谷深幽静,两岸崖壁险峻,鲜少有寻常人往来。 便是一些采药人也只在崖上走动,不敢舍身去涧底寻药。 山崖陡峭,藤蔓又常年沾染露水,稍不注意就会打滑,而若是从这数十丈的高处跌落下去…… 陈屿心想,除了粉身碎骨,实在找不到其它可能了。 踏着绿草,草靴踩在裸出土壤的石粒上,好在鞋底很厚,不算硌脚。 远远的,爬上了山崖,就看见一片柏树挺立在岸头,而在靠近石壁的边上则有大片大片的蕨类蔓延,还有无数细长草叶垂下,仿如钓线样朝着崖下高高抛落。 拨开草簇,下方伏着一些模样像梅子的红色野果挂在叶子上。 陈屿捏了一粒,他记得这玩意儿好像叫蛇莓?上辈子乡下老家路边有不少。 又拨了拨四周草簇,果然见到了不少模样熟悉的草果,好几种都能下腹,只是味道不怎么样。 沿着崖边找了一圈,野葛、麻三元没找到,倒是在地头捋出了一些圆溜溜的小东西。 泛着红色的外皮鼓囊囊,皮上点缀着芝麻一样的白色小点,顶端皱如花蕊,结在一根根如网般纠缠的藤上。 挑了个彤红的摘在手中,擦去灰尘草屑后轻轻捏挤出汁肉,陈屿仰头将之喂到嘴中。 汁水甜润,果肉吃着有些像无花果。 软糯中带了几分细细磨砂感。 这果子名叫地相银,也叫地仲果。看外貌几乎与上一世的地枇杷一模一样,但两者不同的地方却是不少。 其一,生长时期有所不一。地枇杷陈屿上辈子没少在田埂里扒拉,知道其开花于五六月,成熟在七八月,而前者春时就能长成,遍布山野沟涧。 其二两者间的味道也不尽相同。手中的地仲果汁水要少一些,果肉要厚一些。 口感更胜一筹。 低头找了一些揣在怀里,打算一会儿口渴了拿来解渴润喉。 和地枇杷一样,地仲果也是药材,清热、润肠,利消化。 更准确说,这山野里的草果就没几个不能入药的,只是药力远不如那些正儿八经的药草。 “这崖下应该有芦参,待会儿下去瞅上一瞅。” 探出脑袋朝下俯瞰,山涧幽幽深遂。 有水雾在其中飘荡。 这种环境就很适合芦参这类喜爱潮湿环境的药草生长,他想着,兴许一会儿下去了还能碰到诸如抱石莲、脱皮马勃等相似习性的。 至于人参、灵芝就不指望了,这处山涧除了靠近溪水的最底部,其余地方土质并不肥沃,长不出品相上佳的人参来。 重新背上背篓,陈屿寻了个没那么陡峭的斜坡,顺着山石纵身跃向下方土石堆砌的突起处。 旋即又拔起,身形似燕,轻轻巧巧落到了另一处平整上。 打量四周,尤其那些隐藏阴影中、埋在草叶下的区域。 不似寻常采药人,他既没在腰上绑缚绳索,更不用使出吃奶劲荡悠着去翻动每一处草藤,不求遗漏。 荡漾双腿的内劲、熟练的步法,搭配着长足进步的目力,这一切都让陈屿在爬山下水的采药中显得游刃有余。 双目一扫,基本就能确认某一处到底有没有他想要的药草。 环顾一圈,双腿微曲后继续跃起,在两侧的山壁青石上腾挪往纵。 轻松写意。 …… 青台山,云鹤观。 在陈屿采摘寻药的同时,这处许久不见居士善士进献香火的观宇,竟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 蹦哒着,蹦哒着,一边啃食着林边嫩草,一边朝着道观后院走去。 悠闲,随意。 依着青草而行,边走边吃。 很快,一股淡淡的酸甜吸引了它的注意,放下鲜草,一对黑亮大眼与不远处的两方田地隔着一圈围栏遥遥相望。 准确说,视线直直落在了药田中正摇曳着的玉虫衣上。 嫩芽奶白,在阳光下闪耀着。 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东西很好吃,比鲜草还香。 良久。 它蹦了起来,轻松越过围栏。 …… 噼啪! 飘然踏空的道人踩过山石,谨慎地避开脚下的水迹,单手扒住岩块,用腿撑出些空隙,半挂在崖壁上。 身前,绿藤缠绕。 单手扯开来,露出口拳头大小的漆黑石洞。陈屿打里望了眼,然后就见一对钢钳正对着他不停挥动。 一只三指大的褐皮蝎子。 绿豆似的眼珠子里满是警惕。 嗤! 毒尾无声扎刺,却在下一刻被一根弯曲的手指随意弹开,沛然气劲吹拂,在洞中扬起一阵呜呜声响。 蝎子倒飞着甩在了洞内石壁上。 摇着头收回视线,没去管晕头转向的蝎子,他正要回身一跃,却陡然打了个激灵。 嗯? 陈屿足下一顿,不过那股异样来也快去也快,很快没了踪迹,仿佛只是错觉。 想不出所以然,他摇了摇头,继续寻觅药草。 大步提跃,转眼间掠飞数米,去了其它地方。 背后,篓中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层。 大都是寻常草叶,药草只有几株。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无一不是上等品相。 只可惜想要的芦参依旧没有寻到。 第四十一章 飘然若仙 通读过《药王经》,他在辨药识药方面虽然比不上常年累月活跃在山林的采药人,但基础的辩识不难。 不过《药王经》成书在前赵,距今近两百年,书中所写或有错漏,不可尽信。 陈屿运转身法,飞纵在悬崖峭壁间。 遥隔十丈的豁口他跳不过去,不过眼下这片区域山涧两岸的距离不算太远,左右不过一二丈,借着高低落差,往返横跳自是轻松。 只是落地需注意,一来崖壁湿滑容易脱手,二来身下双足极易错骨扭伤。 这就颇为考验他的卸力功夫了。 好在云鹤功上的身法足够玄妙,加之近日来精神愈发强大,他对步法的参透远超其它掌指武功,隐隐快要大成。 一弹一转之际便能将浑身力气引入足下大地。 很好用,就是有点废鞋。 起! 陈屿提气,身形再度奔跃跳起。 奔波在山壁上,好似猿猴,尽显灵巧姿态。与此同时他目力用尽,在四周搜寻不断。 竹篓里药草有几份,品相极佳,只可惜仍旧没有找到芦参,他怀疑还得往更深处去,靠近溪涧的位置或许会有。 哗啦! 陡然间,一脚踩空,陈屿却是不慌不急,一手揽住背篓,一手拍在岩石上。 咚!沉闷如鼓声绽放,劲力翻涌在掌心五指,皮膜震荡不休。 声响在幽深山涧悠悠回荡。 借着反冲而来的这股力,他顺势踢踏山岩,攒射而出,挂在了另一方灰扑扑的大石头上。 身下数丈,溪水清晰可见。 陈屿没有下去,而是抬头,歇息片刻后便开始向上拔升,同时靠向了云雾缭绕的更深处。 山涧分上下,分高低,分内外。 涧底看着云蒸雾霭,幽深寂寥恍如传说宝地,但恰恰相反,一般来说这种地方药草更加稀少难寻。 相比之下,上方岩壁雾气稀薄、阳光照耀,适合药草生长。且高处的石缝布满青藤,杂草丛生,也为药草提供了遮挡。 溪水位于山涧最下方,水汽浓郁,常年不见天日,稀疏的草蕨低矮枯瘦,除去一些习性较为特殊的,鲜少有药草会存活生长。 比起药草,反倒更适合毒蛇猛虫。 这也是为何那些采药人寻到这种峡谷溪涧的时候会自带麻绳绑缚,不选择更平坦的底部而是冒着生死危险在山崖上晃荡的缘由。 老道士就是个老采药人,对这点再熟悉不过。 …… 与此同时,山涧口,另一位经年采药人也在敦敦教诲着自己的徒弟, 旁侧,手持镐锤的少年恭恭敬敬,面上稚气未脱,眼中满溢出期待。 这是他第一次跟随师傅入山,采药人出入山间野地,拔山涉林,不可能没点压箱底的东西。但比起这些,少年想的更多的还是自己下去采摘一番。 说不准,凭借自己的武艺能摘采到连师傅也采不到的区域。 “山高涧水深,这底下虫蛇多,药草反倒稀少,所以采药得从顶上来。” 老人指向四周,自然看出来徒弟心里的小九九,第一次上山采药都是这般雄心壮志,他当年也不外如是。 于是只听老人继续说到,“卧蚕涧长九里,最宽处有三十丈,逼仄处亦有丈许。 莫以为你跟着吴老六学了两手庄稼把式就能无忧,真要采药,还得照着老夫的话来。不信?往下看看。” 在老人直勾勾注视下,有点拳脚在身的少年有些闷闷,正要反驳,却被对方打断。只好探头出外朝着崖下看去。 初时很大胆,觉得没什么。 下一刻云雾翻腾,幽黑映入眼帘,顿时只觉深邃难见,一阵眩晕涌上,不敢多看,更不敢再抱有其它心思。 看向老人的目光带上浓浓敬佩。像这种险峻陡峭之地,估计也只有师傅这样经验老练的采药人才能涉足。 自己仅是看上一眼就觉得三魂飞了一半,七魄散了五成。 太高,太深,仿佛隐藏着怪物。得亏他还练过拳,自持胆气过人,若是一般人来恐怕早就瘫软在地。 而师傅却能攀山屹立、游…走…那是啥?? 少年揉了揉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崖壁上那道休迅飞凫、飘忽若神的身影。 纵横山岭,逍遥似仙! “好了,记住这份感觉,对山川要有敬畏,千万别忘喽。那些胆大妄为的采药人大都埋了荒土,喂了野狼!” 一旁,老人停下话语,这徒弟平日听话顺手,只是练了练武,就觉得自己比起常年吊在鬼门关的采药人也不弱。 今天算是小小给个教训,让他吃记。 圈上绳索,将留有钉头的一边交给少年手中。 “钉头斜下,入土两寸,要钉死。” 老人自顾自说着一些经验之谈,久久不见徒弟反应,他疑惑抬眼,却见这位少年正瞪大了眼,愣愣张望向远处。 他顺着视线望去,眼珠子瞪直,嘴渐渐张大,仿佛塞得下鹅蛋! 郫河大仙在上!今儿个老朽见了真仙了! …… 另一边,被错认成隐世仙人的陈某人此刻正开怀大笑,全因他怀里捧着的巴掌大、好似山参的玩意儿。 芦参,总算找到了。 他摩挲两下后扔回到背篓,心想这芦参藏得可真够深的。 回望一眼,离得刚开始下崖壁的位置约莫有四里多,一路攀山附岩下来,饶是有灵液补充体力依旧耗费不少。 好在越靠近深处,裂出的石块越多。 落脚的地方也多。 紧了紧背篓,陈屿准备回去了,这一趟药草采了不少,大部分都是补血足气一类,他打算回去后拿鼎煮一煮,没有药方的情况下只能拿来泡汤喝。 生吃是不可能的,真当能咬一口下肚就把药力吸收? 陈屿自诩是个正常人,没那份惊世骇俗的胃。 当然,也不是所有都不能生吃,譬如背篓里就有几种可以尝尝味道,但还是那句话,有专门调配的药方最好。 说起来,这次他倒是有另一个想法。 灵机能催化,那灵液呢? 还有灵气,之前用的是死物,所以无法触碰,如蚯蚓这类的动物又直接爆炸。 这回他想试试手中这些刚离地的新鲜药草,会不会有新的变化。 不过陈屿也知道希望不大,单纯只是一次试验。 “咦?这地方还有人?” 正要离开,突然低头看见崖壁对面一角的风洞内,一老一少正仰首看向自己。 瞧着那一身满满当当的装备,估计是采药人。 陈屿没多想,朝着对方友善的挥了挥手,然后飘然远去。 …… “师傅,刚刚那个……也是采药人?” 少年指着渐远的背影,尤其对方背上的竹篓,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什么隐世仙人,分明和师傅一样是位采药人! 老人却沉默,抬起双手看着掌心的石镐和小锤,以及腰间勒得紧紧的绳索。 想到往日里小心翼翼上上下下,生怕有半点儿不对滑落山崖,可人家呢? 那叫一个轻松! “大概吧。”他看得出对方很可能是凭借出众的轻功来做到这一点的。但那是人家的本事,嫉妒不得。 只是武功真能做到这一步? 原谅老人家这么想,毕竟莫说镇子上了,便是县城里都没听说哪个有这般高超的轻功身法。 然后,他忍不住看向了身旁少年。 话说现在跟吴老六学武还来得及? 第四十二章 润肠 清风徐徐,山上不知时辰。 转眼便到了酉时。 陈屿收获满满,背后的竹篓装得满当当,几株药草铺在上层,下面垫着的是数十朵鲜嫩菇朵,以及一团团扎捆包好、带着完好根须和泥土的野菜。 比较上次,这回寻到的菌菇量要少上一些,不过同样鲜美,都是口感极佳的。 沿着山道,他快步赶回,只想赶紧开锅起灶,热一碗鲜汤暖暖胃。 远远的,道观隐现。 陈屿面上带笑,一边往观宇走去,一边思忖着今晚要吃些什么,干脆挑部分野菜尝尝鲜? 嗯? 正走着,他注意到院前泥上的蹄印。 循着印记瞧去,却是到了自家后院的方向。 这是山上的动物跑下来了? 不过药田菜园都有围栏,应该能挡住对方作乱……大概。 快步绕到后面,直辣眼睛的一幕呈现眼前,饶是一向镇定的陈屿也目瞪口呆。 一头烟褐色小鹿瘫软在地,有气无力地呻吟,呦呦声萎靡,靠近了才能听清。 更惹人注目的是小鹿周身的环境—— 菜园完好,药田中的元灵根也未曾遭殃,甚至贴近围栏的兰庭果都依旧完好无损,静静扎根着。 蹄印好似故意避开一样穿过两者,来到了玉虫衣的位置。 而玉虫衣……乱糟糟,一片狼藉! 本来还剩大半的玉虫衣此时被吃得干干净净,连枯萎发黄的根茎都没放过。 放下背篓,他缓步上前,走了没两步又不得不停下,因为鹿身周围除去泥泞外还有浓烈的腥臭弥漫。 捏鼻细看去,却见对方腹部高高鼓起如球,微微缩胀着。 难产? 又看了眼身下的暗黄水渍,以及一些散落到处都是的颗粒状事物。 烟褐小鹿还在抽搐,尤其肚子里咕噜噜的声响清晰可闻。 噗嗤噗嗤! 合着是在闹肚子?! 没法,陈屿满头黑线,只得返身回了道观,在将背篓安放好后,整理了里面的药草和菌菇,舀了一桶清水,拿着条灰白破布裹在手上。 返回药田,忍着浓烈刺鼻的气味,他眼睛一闭,迅速探手拉在小鹿的后腿和脖颈处,两手一环捞在手中后连忙后退数步距离,远离那片臭气熏天之地。 不知是天生大神经还是之前用尽了力气,手上的梅花鹿没有挣扎,就这样被他拖着落地,任由陈屿用浸水的湿布巾打理自己的身体。 过程不过于啰嗦,反正清理一头浑身湿漉漉且沾着不知什么玩意儿的鹿并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体验,好在对方本身似乎也知道面前的人无害,不曾反抗的同时很是配合。 哗! 将剩下的水泼在菜园里,陈屿扛着锄头把地上遍布着的便便掩埋。 抱着打麻干净的梅花鹿回到院中。 留下一捧青草后,关门,锁紧。 陈屿面无表情,回到已经没了臭气的药田中查看损失。 但不知为何,或许是心理作用,他仿佛依稀还能闻到一些异味,飘荡在空中。 双手在鼻前扇了扇,他低头一块区域一块区域看过去。 药田当初被分成三份,一个种着被改名元灵根的大白根,而另两处则被移植了青菜玉虫衣和兰庭果。 至于现在,陈屿一眼望去,每当瞧见那空荡荡的右上角位置时,就觉得好一阵肝疼。 不过玉虫衣之前摘了一半,现在还不算太心疼,关键是旁边的青菜也被啃过! 如今只剩个独苗苟活在角落。 叹了口气,陈屿总不可能让那头蠢鹿将东西吐出来。 就算真吐了他还能再回收利用不成? 好在转念一想,这不送上门的活体素材嘛!用一些可以重复移植催化的植株勾引来一头活生生的试验对象。 这么一看,陈屿似乎也不怎么亏。 安慰着自己,将药田收拾整齐,他没有再新一致一批玉虫衣过来填补空缺。 就如先前所想,他打算正好趁着这块空地种一些药草,就用他这次采摘回来的那些。 山上时,陈屿特意找了几种易成活且效果明确的药草,根须齐全的带了回来。 移植一批药草,这回不用灵机,他想试试灵液的效果。 …… 返回院中,胆大包天、啥都敢下口的蠢鹿大眼懵懂地瞧向了他。 然后歪着脑袋含了口青草。 咀嚼。 又一口。 “……”陈屿无语,这鹿的神经到底是有够大的,就不害怕? 他往日听闻“脱兔惊鹿”,现在来看眼前这头或许是个另类。也对,不然不会一直形单影只混迹在山林里,估计其它梅花鹿都不带它玩。 陈屿已经认出,这头不怕人的小鹿正是自己许久前入山采菇时遇见那只。 一样的贪吃,一样的憨。 前走两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陈屿连忙去了杂物间。 砰! 开门关门一气呵成,但那股骚腥气还是荡漾冲出。 再次被熏了个触不及防,但他反而若有所思,自己似乎找到了催化后玉虫衣的效果了。 别的不好说,起码润肠通便是跑不掉了。 想罢,又背上背篓去了趟后山。 约莫半个时辰后,天光都黯淡,他才徐徐返回。 人没看鹿,鹿却在看他。 忙活半天,回到烟褐小鹿身边,陈屿一手抱着青草,一手端着木盆。 木盆中搅着粘稠糊状物,散发出淡淡清香。 浇水在盆里,浸透布匹,然后挂在鹿身上不停揉搓。 实际上第一次清洗后已经没有多少异味,但谁让他连遭两次冲击,不把这头蠢鹿搓干净心里眼里都不舒坦。 许久,一堆草又被吃净,鹿也总算变得清爽许多。 正换了干布巾轻轻揉搓水渍的陈屿忍不住揉了揉对方脑门。 小鹿摇着头摆开来,瞧了眼空空如也的地面,然后自顾自起身,来到院门前叫唤个不停。 呦~呦~ 陈屿没去多看,而是去了柴房将那只半死不活的鸡兄提了出来。 鸡兄的沐浴就简单粗暴多了,完全不似对待小鹿那样柔和。 当然,大公鸡精力很旺盛——兴许是吃的远不如小鹿多,所以啄人能的体力还有。 院中,一人一鸡你来我往。一度让陈屿觉得是不是应该弄些沸水来,一道将对方这身皮毛给拔了。 第四十三章 排毒 莫名间,云鹤观在养了一群大小鸡之后,又多了一头贪嘴鹿。 …… “别吃这个!还想拉肚子不成?” 次日清晨,陈屿坐在院中,手里捧着一捧散发酸甜香气的玉虫衣,旁边探过一颗脑袋来,颈部的鬣毛刮在手臂上,挠得人微微发痒。 按着脑门将鹿头拨开,他没好气的拍了两下这头蠢鹿,指着大开的门院,推了推对方屁股。 “去去去,别在这晃,要吃去外面,鲜草遍地,管够!” 起床后就看到对方蹦哒来蹦哒去,在院子里撒着欢。抱在怀里上下摸索了一通后,发现确实没有问题,很健康。 一夜过去,不仅没有异变,反而精神抖擞活跃得不行,比起上次见到时状态更好了不少。 看样子玉虫衣润肠之余应该附带有排毒提神的功效。 得到第一手素材后,陈屿将门打开。 任由对方离开。 然后它就一边呦呦叫着,一边欢快地离开了。 本以为到此为止,结果等他拿出玉虫衣打算好好研究一下的时候,这家伙鼻子不知打哪儿闻到的味,顿时又颠儿颠儿地跑了回来。将昨日的折磨抛却,眼巴巴凑到跟前望着他手中的嫩芽,外露的鼻尖呼哧呼哧发出声响,两对蹄子在周围踢踏不停。 陈屿没惯着,蠢鹿将自己移植的植株吃了大半,这笔账还没跟它算呢,之前是他大发善心开门放生,既然现在自己回来了,干脆就待着道观吧! 正好往后灵机催化的东西不会少,而这头烟褐小鹿又格外贪嘴。 回过视线,不再搭理对方。陈屿打量着捏在两指间的奶白嫩芽。 大半天的闲置,并未让其变得干瘪发黄,色泽依旧润亮,仿佛抹了一层玉粉。 挤开表皮。 一股浓郁的酸甜扑面。 目睹了鸡兄和小鹿的遭遇后,他没有一口气全咽下去,而是切了指甲盖大的一团果肉递到嘴中。 果肉入喉,味蕾瞬间炸裂! 难以形容的鲜香,以及刺激得肠胃不断分泌胃液的酸甜。 盯着剩下的大半,他一时间竟有种不管许多全部吞下的冲动。 运转呼吸功诀,平心静气,陈屿很快将这股冲动按耐住,转而细细品味已经趟入胃中的果肉变化。 一刻钟过去,什么也没发生。 看来确实起效慢。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不久前药浴白云散时的情景,于是遵着呼灵强身术在周身悄然运转。 果然,下一刻一丝丝孱弱得几乎感知不到的热流在胃部流窜。 一轮行功,两轮行功。 热流愈发壮大,与此同时,肠胃开始产生有如痉挛一般的异样感。 这时,陈屿停了下来。 等会儿他可不想像那两位大神那样乱飙,得为排毒这件事做些准备才行。 于是去到茅厕,取了一段厕葛,两把厕筹,以及一盆清水。 严阵以待。 山上可没柔软舒适的厕纸,纵使在山下能用纸张当厕纸的,也是少之又少。 观中仅有的几张空白黄纸被他作了记录试验的手册,至于其它的……总不能让他撕了经书来擦屁股吧。 再次开始行功,将那团果肉彻底消化完毕,旋即,一股远超之前的热意涌了上来,紧接着肠胃便泛起汹涌波澜。 陈屿感觉到体内的痛楚,难以想象昨日的蠢鹿到底是怎么忍受下来,好在他吃得不多,痛感不算强烈。 更影响不到强身术的运转。 某一刻,他神情一凝。 要来了! …… 院中,梅花鹿绕着木椅来回晃悠,小脑袋仰起,脖颈伸得长长,轻嗅着空中残留的酸甜。 突然间一顿,打了个嚏,远远避开。 望着道观一角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什么洪荒猛兽。 至于靠得茅房较近的鸡棚更是呜呜渣渣乱作一团,母鸡抱着小鸡仔,蜷缩在远离墙跟的篱笆下,咯咯咯叫唤不休。 …… 陈屿也很难受,倒不是胃里,身体各处此时都舒缓下来,透着丝丝清爽。 但……这茅房的味实在太冲了! 将个人卫生清洗打理完毕,他片刻不愿多待,赶忙拉开房门出了去。 直到日上三竿时,院中的异味才散得差不多。 这段时间陈屿又去山上挖了一些除味的香草,捣碎了撒在道观内,尤其茅厕更是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 接着,他活动身体,感受着体内的种种变化。 “果然有着排毒的效果。” 而且效力不菲! 体内的各处都好似脱去枷锁,陈屿蹦了蹦,感觉良好。 尤其肝脏,晨时已经刺激过,先前服用时更是逼近极限,但此刻感受起来却好似还能再运功几轮。 不过发挥效力的过程着实有些…一次两次还好,若是往后每次服用都这般,陈屿自己其实没问题,怕就怕把供奉大殿里的列位道君给熏着。 “应该不至于每次都这样才是。” 不谈多次服用后效力可能减弱,他的身体在一次次的清理中也会变得‘干净’。 多服用几次,往后的话估计就不会这么难以忍受了。 “润肠排毒,以后就叫你润肠草罢!” 捧着记录灵机催化事项的册子,陈屿用笔在上面写到:润肠草(玉虫衣),润肠、排毒。 想了想,又在润肠后面跟了俩字。 合上书册,他轻快地呼了一口气。 虽然没能种出灵源灵气,但一个能清洁五脏六腑的植株还是让人足够满意。 随着呼灵强身术的熟练和灵液的进一步吸收,陈屿正朝着通劲小成快速进步。 外练即将成就,再往后便是内练。 内练需淬炼脏器。 多吃一些润肠草无疑能有所作用。 再不济,肝脏得到清理排毒后,对灵液的吸收加强了几分,这也是好处之一。 到了这一步,他对青菜结出的芽苞以及药田里的兰庭果更加期待。 庭院中,小鹿依在矮松下,难得没了闹腾,静静闭目休憩。 陈屿瞧了眼,没去管它。转身将墙边的土兜锄头拿上,去了山上的田间。 往前数日,运气颇好的没有再遇上如第一天那般的瓢泼大雨,眼看着天气一日晴过一日,田间地头的活也该拾起来,不可再拖沓。 抬眼望天,碧空如洗。 肩上的锄头抵在地上,脚下的土壤依旧带着几分软和。 “先翻土,晾晒两日后就可播种了!” 说起来,之前带回的粮种除了春黍以外都一直空置,得找个时间将剩下三种好好培育一下。 这次的润肠草(玉虫衣)让他对灵机催化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确实是一种良性变化,只要找对方法,最终的结果大概率会偏向好的方面。 当然,如果篮子里的青菜芽苞也是如此的话,那这番猜测就基本可以确定了。 让他好奇的是,灵机催化后的粮种又会在哪些方面表现出奇特效果…… 第四十四章 芦(护)参(肝)膏(片) 翻土不费神,对寻常百姓而言最难的还是如何在土地翻动之后保持平整。 不过这对于陈屿来说却是简单。 山上的田地属实不大,且他如今的体力气力比之普通农户要强上许多,翻弄与平整都十分轻松。 清晨的风吹过,天边的太阳还在悠闲地向上散着步。几片云朵挂在天空上,绕着蔚蓝天际荡悠悠。 趁着日头不晒,陈屿沿着田边一垅一垅挥动锄头挖掘。泥土尚且柔软,容易黏着锄刃,所以挖几次抬起后就得用力在地上砸动。 五分田地谈不上宽阔,花了大约半个时辰就翻整了一次,倒了个头,他继续挥舞锄头来回挖。 直到表层的土壤变得松软后才停下。 按常理,这一步应该由耕牛或驴马来代劳,只是观中拮据,除了一头弱不禁风的傻鹿外别无他物,只能陈屿自己亲自上阵。 接着,便是要施肥,也叫瓮肥。指在田地中倒入肥料——一般有秸秆、草木灰或者人畜粪便等。 好在春黍对肥力的要求不高,远没到锦阳米那种程度,所以瓮肥这一步就简简单单了事,没有过于麻烦。 用土兜装些灶台里积累下灰烬,洋洋洒洒泼在田间地头。 不多时,暗黄的土壤便盖上了一层薄薄银灰。 这时,天上飘起了小雨。 陈屿抬眼瞅了下碧蓝天空,没有乌云重叠,日头很亮,估摸着又是一场下不久的毛毛雨,便不再多管,安心操持着田里的活。 翻土需要翻两次,主要是由于第一次紧挨着萍雨,土层湿软,翻过后还得晾晒两日。不过萍雨的好处不是没有,起码他不用再去操心浇灌,只需将草木灰扔在地里任由起浸润融入土中即可。 田地打理完毕,三提兜草木灰也用了下去,之后陈屿就只需等着播种了。 于是返回,打算去看看那头蠢鹿。 …… 一路走入观中,却发现早先时候在眼前晃悠个不停的梅花鹿不见了踪影,去到后院药田也没找到。 离开了? 无奈,亏他还想着拿对方再多试验几次,结果吃干抹净,跑得倒是挺快。 估计现在已经不知在林子里哪个地方啃食青草去了。 不过梅花鹿的离开在预料之内,并没有让陈屿在意多久,从他连绳索都没圈上这点看,或许本来就没想过要豢养对方。 说着要留下,却也仅是说说而已。 毕竟那蠢鹿胃口太大,春夏还好,若到了秋冬,岂不是还得他漫山遍野去割干草喂养? 麻烦。 此事一过,陈屿更多的还是在意从对方身上得到的关于灵机催化作物的一些信息。 昨日时,烟褐小鹿下嘴吃的可不仅仅只有玉虫衣异变后的润肠草,还有好几枚由青菜结出的芽苞。 都被吞下,想来对方吃得很香甜,都没注意到自己到底吃了个啥。 不然不会在一开始被折腾得那么惨。 鸡兄和嘴馋鹿的遭遇让他确定了润肠草的作用,但青菜的芽苞到底作用如何依旧不清不楚。 回忆先前嘴馋鹿的种种表现,陈屿始终想不到哪里有所不同。 或许和润肠草一样,效力发挥较晚? 推开柴房大门,鸡兄正在踱步,熟人相见分外眼红,一声啼鸣后凶猛跃起,接着就被他一把抓在手中。 看着眼下喔喔喔不停叫的大公鸡,陈屿暂时放下了拔毛下锅的想法。嘴馋鹿走了,那接下来辅助试验的重任无疑要落在鸡兄头上,既如此,却是不能直接打杀。 “鸡兄,往后你任务重,今天加餐。” 抓了两把米撒在屋子一角,他不再理会雄赳赳气昂昂,好似说着不吃嗟来之食的大公鸡,转身离去。 先过一天,等鸡兄消化了润肠草后再给它服用青菜芽苞,万一出了问题,好歹还能多吃两顿饱饭。 至于接下来……时辰还早,田土已经翻了,一时间他竟有些闲下来,不知自己要做些什么。 读道经吧,这得晚上去才有意境,读得更舒服。 至于练功,呼灵强身术今天已经拉满了二十五次,再多便过犹不及,会伤身。 对了,干脆现在就开始培育粮种?还有药种,顺带昨天采的那些药草也要试上一试,一部分用灵机,一部分用灵液…… 掰着手指头,陈屿突然发现能用到灵机的东西真不少,尤其想到自己近段时间东一棒子西一榔头得来的各种物件,就觉得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鸡兄的试吃任务应该不会太轻松。 哦,还有蘑菇! 野菜暂不提,昨天摘回的菌菇数量比之上次虽稍有不如,但也不是一顿两顿就能吃完的,陈屿想到,要不弄些蘑菇干?听说别有一番风味。 而且易存储,不至于没吃多少就腐烂掉,全喂了苍蝇。 说做边做,然而当他正要把那几袋粮种药种掏出来的时候,又想起一事。 养肝片哦不,芦参膏还没调配的嘛! “定是昨天忙着打理那头馋嘴鹿,一来二去就给忘了干净!” 不管如何,一口大帽子先扣过去,然后陈屿才放下手中事务,将药鼎、石杵等工具洗净后拿了出来。 芦参膏配药不复杂,芦参为主,辅以青冬、茯苓、三九果等药材,稍叫捣碎混合,再晾晒干燥后,填入米糊、甘芽便可制成。 众多材料中唯有芦参略微难寻,但在山下也并不昂贵,至于其它佐料配药都较为常见,昨日山涧处稍加留心便摘采了不少带回。 因芦参放不得,久了脱失水分后药力会下跌很多,于是陈屿不再耽搁,迅速捣弄完成,混合配药。 一番捣腾,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时刻,一天中阳光最盛的时候。 借着天公作美,药浆的晾晒很顺利。 等陈屿端着米饭一边刨一边走过来查验情况时,已经干燥成功,一片黑色好似芝麻的药粉敞开在石面上。 草草吃过午饭,他将药粉收集在干净的竹筒内,接着灌入热腾腾粘稠米糊,以及山边到处都是的甘芽制成的汁水。 合上盖子后摇了摇,最终成了温热的浆糊。 低头轻嗅,药膏带着米粒清香,芦参药味,以及甘芽的淡淡甜意。 待其凝固,一筒芦参膏就做好了。 实际上,与其说这是药膏,不如说是一款味道不差的零食。 芦参膏一般的配比不会用到米糊和甘芽这两样,这是老道士传下的土法,据说是其在江湖闯荡时得来的偏门,药力不会下降,还祛除了药材的苦腥干涩。 记忆里,云鹤观从上到下,无论老幼都对之赞不绝口。 第四十五章 刚、柔、化 配好了芦参膏的陈屿并未立刻投入对武功的熬炼。虽然在尝试了药膏后发现实际效果确实达到预期,对肝脏有不小的滋润养补。但他仅仅只是将呼灵强身术的每日行功次数略做一些上调。 如今,一颗逐渐强健的肝让他可以做到三十六次行功,且轻轻松松。 别看只有三十六。 按照一次行功收益一成三来算,三十六次下来的收获依旧吓人,比起以往数月里每日两遍就让身体达到负担上限的云鹤功来说足足强了数倍有余。 更准确些,四点六八倍,一天就能抵上五天! 这还是单纯的[呼灵]带来的提升,若再算上[强身]方面的增益……反正陈屿觉得哪怕自己以如今的安排去习练,加上每晚一遍的云鹤功。 嘿,原本以为的三月小成在现在看来还是慢了,他对自己的把握不足,或者说小觑了呼灵强身术搭配灵液后迸发出的灿烂火花。 既如此,定个小目标。 观前桃花夭夭时,刚力化柔劲! 以柔御刚,便是练劲小成。 …… 说起劲力,很容易就能想到上一世传闻中的明暗化、接化发。 练了几个月武的陈屿发现真正的武功确实有明暗两劲的说法,同时,两者之上还真有个实打实的混元劲存在。 但现实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当劲力脱去神秘面纱,所谓的明与暗不过是用劲的不同方式,没有高下之别。 透过老道士的只言片语以及云鹤功上的记载,能清楚知道的是,武功关于劲力向来只有三重境界——刚、柔、化。 其中,柔劲在此世道门又被唤作方寸劲、拔云力、鸣音劲等等。 何为方寸劲?一身力道皆纳于方寸之间,收发自若,或掌指,或腿脚,甚至一片衣袂、一根枯枝。 拈花飞叶,皆是杀伤利器! 到了这一地步,于江湖上已然算是有了几分闯荡的底气。 上次下山时所遇的钱玄钟与那名叫刘豹的匪首便卡在门槛上,尤其后者,动静之间气力横扫,刚猛有余而灵巧不足,显然只差半步就能跨过去,从此海阔天空凭鱼跃。 结果却埋骨他乡,惹人慨叹。 至于柔劲往上,即是化劲。讲究一个龙虎交汇,御力于周天体内,于是也被唤作龙虎关、周天劲。 总之对三种劲力掌控的称谓很多,陈屿如今还在刚劲攀登,距离龙虎交汇的化劲差了老远。 当然,以他现在的精进速度,掌握这三种劲力是迟早的事。 兴许七八年,亦或者三五年。 甚至说不准哪天好运就催化出个功用神奇的,直接一步登天。 立地飞升确实有些难,可立地宗师还是有机会的。 全看他以后能种出些什么来! …… “锦阳米、秋刀麦、长白粟,还有正准备播种的春黍。” 摊开手中的布袋,将其中装有的粮种倒出一些在掌心。 陈屿打量了会儿,然后拿过三块铺陈有细碎土壤的木板放到身前。旋即就洒下一粒粒粮种。 考虑到灵机有限,同时也是为了比照灵机与灵液,所以这次的三块木板中有一块用的是灵液来当催化剂——前提是这东西真的能催化成功。 另一块用的灵机,至于最后一块木板则什么也没添加,纯粹的对照组。 三块木板放平,陈屿拿出所剩不多的灵液中的一部分,倒在了土壤上,眼看着沉浸下去,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另一边,从意识汪洋中挖来的灵机同样被注入土层。 每一块木板都被分作了四份,种有一种作物。 看着眼前铺得满满当当的家伙事,陈屿却没多少波动,因为据他所知除了春黍以外,其余几种的种植季节都不合时,莫说长成,能不能发芽尚且还是个问题。 搞定这边,陈屿没有停留,将先前摘取回来的蘑菇择洗完后,倒在簸箕里,一朵一朵的撕成条。 因为并非每一种菌菇都适合做成蘑菇干,有一些还是要就着新鲜才下饭,所以陈屿只挑选了部分,剩下的都放在篮子里等着晚上下锅。 观中粗盐还剩了不少,毕竟只他一个人在,吃不了太多,此刻就被拿出来洒了一些在菌菇条上,揉搓入味——正常来说这一步还得腌制,但观里唯一的坛子已经占用,所以只能省去,换了个法子。 忙活半天,菌菇处理完毕。 于是他也懒得用细线绳索串连,直接敞开在太阳底下晾晒,等待着变干。 转眼间,次日清晨。 昨天的阳光格外明媚,夜里更是没有半点儿雨露,一大早陈屿爬起来就看见院中敞露在外的菌菇已经变得干萎,没了昨日的饱满。 “再晒两天,脱水应该就可以了。” 他判断到,脱水之后需要将干菌子们全部用袋子装好,密闭保存,尤其注意阴凉潮湿的位置,避免长出霉菌。 泼了两捧凉水醒神,陈屿雷打不动地开始每日行功,昨天配好的芦参膏功效突出,一觉醒来往日里隐隐作痛的肝器尽数恢复如初。 于是他就着绚烂朝霞一次性便将今日的功课全部拉满。 三十六次呼灵强身术运转,气血搬运体内,哪怕无法内视,也能明显感觉到体质的进步。皮膜坚韧无比,血肉同样在缓缓强大着。 行功完毕,简单洗漱后借着早饭的空当去看了那位困于柴房的鸡兄。 鸡兄活力满满,对陈屿依然还是那么热情,扑腾着双翅啄来。 然后被擒住。 逮着翅膀上下摸索,他面上露出思索神色,既然没事,那就可以进行下一阶段的试验了。 取了青菜结出的芽苞,截掉一半。紧接着一如数日前那般,硬生生掰开了大公鸡的嘴,这熟悉又熟练的一幕,让莽撞如鸡兄也不禁沉默,但随后便激起更剧烈的反抗。 啪!一巴掌拍下,鸡兄火红的冠首都气得发涨。 “老实点儿。” 最终,这半截芽苞还是被喂了下去。 无论好坏,就等在这只鸡的身上体现出来看看。 放下皮毛愈发红亮的鸡兄,陈屿关上了大门,朝着后院走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两天应该就是兰庭果成熟的时间了。 绕过红墙砖瓦,到地后一瞧,果然! 第四十六章 山下来人 兰庭果成熟,又有两种模样,长得不尽相同。 一株果实彤红圆润,个头比一般的要大上许多,另一株则有些奇怪,个头没有太大变化,形状却变作了茄子一样。 为避免再出现馋嘴鹿那样的情况,陈屿加高了药田以及菜园周围的围栏,去山上砍了竹子编做篱笆,严严实实围合在四周,不留半点儿隐患。 除此外,他干脆利落地将所有成熟的兰庭果摘下,全数放在了篮子里,一枚红的都没余留。 旁边的青菜芽苞亦是如此,仅剩的独苗被他摘采。 如今,药田之中只剩下元灵根还未长成,陈屿心中估算,他是在三月二十三日移植的第二批,如今四月初四,拢共超过了十日,按着上次经验来看大致会在三四天后彻底成熟,到时便可拔起,破开汲取灵气。 之后的事还是老样子,本着好奇心的驱使,他马不停蹄开始了试验。 青菜芽苞已经喂了鸡兄,还得等待些许时间观察,如今需要探清的便只剩手中的兰庭果。 本着夫妻同心、患难与共,陈屿在蚯蚓身上简单测试了一番后,将残余的碎沫混在了米粒中,单独抓了一只母鸡出来给它加餐。 初步的试验至少证明短时间内圆形的兰庭果不会产生剧烈副作用,至于其他就要看柴房中的两口子表现如何了。 看着剩下的‘红色茄子’,他将之放回到篮子中,没有去抓最后一只母鸡。 小鸡仔现在太小,还需要带着。 话说起来,陈屿最近在考虑要不要在道观背后圈一片地,打整一下,然后把小鸡仔们全放进去。 一直豢养在逼仄的鸡棚里也不是事。 实际上若非想到山上蛇虫较多,时不时还有野兽出没,他都想直接拉开鸡棚大门,任由它们去自在。 “现在鸡仔不大,鸡棚还能撑住,等往后还是得放养。” 待到鸡仔从巴掌大长到如今鸡兄那般体格时,他就能放心不少了。 试验有序的进行,陈屿将身前的杂物收拾掉,然后掏出装有芦参膏的竹筒,舀了一勺吃下。 甜滋滋,口感软腻,吃着有点儿像黑芝麻糊。 芦参膏不宜久存,所以他最近有事没事就舔上一口,这才一天多时间,筒里的膏药就少了小半。 经历了山涧一行后,陈屿觉得山上芦参或许不少,但着实难寻。以后若有机会还是去山下采买比较好。 只是最近又要播种,又得培育粮种药种,一时抽不开功夫,且银钱有限,除非他将之前摘采的药草尽数卖出,不然也买不了多少芦参。 “有时间就去山涧逛逛,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去山下。” 当然,按着他预计,手中的膏药起码还能支撑两三日,而且即便芦参膏毒副作用轻微,但长时间服用总归不大好,所以接下来十天半月估计都不用操心这件事。 也不对,我还有润肠草! 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个能润肠排毒的润肠草,效果拔群,服用几次感觉浑身都轻松不少,接连使用白云散和芦参膏却未曾留下多少毒性。 润肠草所排之毒可不止肠胃残留,即便是深埋五脏六腑中的毒素多吃两次也能排出干净。 这么一想,就算陈屿天天吃、没日没夜地吃,以芦参膏本就不多的毒性可能根本不会留在体内。 “偏偏这药膏的耐药性又不强。” 服用药物,除了药材自身的毒性外还有过量药力所带来的耐药性。 而陈屿之所以选择芦参膏,便是因为这份膏药的药力能作用很久,比起观中老道士留下的那些养肝药方要持久不少。 吃上个一年半载都依旧有效。 说到底还是缺芦参…… 本以为价值远比不上雪茸的芦参会好摘采一些,记忆里前身就采过不少,谁知到了自己这里,寻遍了那么大一处山涧才得到一株。 配出来的药膏只够几天吃的。 “兴许只是运气不佳,往后再试试。” 正想着,山道外突然来了动静。 “敢问云鹤观陈屿陈道长可在!” …… 蒋勤安立在观前,放眼打量身前的道观,眉目间带着些许好奇。 青黑道袍罩在身上,留出两个描有飞云图纹的袖口,内衬浅蓝衣衫,一对剑眉下双目神光硕硕。 背负长剑,腰系白束,顶戴道巾。 海云观乃石牙县境内的有数的道家观宇,而位列其当代二师兄、学道近十载的蒋勤安自然不会不知道石牙县内诸多道观的现状。 既有乘风而上者,亦有跌落云霄者。 只是前者数目远比不上后者。 眼前的云鹤观便是衰败落魄的一员。 “当初李道长道法精湛,一身护道武艺更是名震广庸,可惜,可叹。” 感慨了句,瞧着前方不远那座略显清冷孤寂的低矮建筑,他神情复杂。 海云观中有不少道修都与李道长交流切磋过,有些交情。蒋勤安曾听闻对方事迹,心中对其出身所在的云鹤观本有几分期待,不料今日一看,果然已如那些颓败破落者一般,没了生气。 回想来时观中给到的,如今云鹤观登记在黄鳞册上的观主似乎是一位名为陈屿的道修。 年纪不大,比他还要小两轮。也无甚扬名作为,距今最近的事迹还是在一年前下山闯荡时独斗一群手无寸铁的山匪。据说还受了伤。 想也知道,这位新任观主的武功远不如李道长,至于道学方面……蒋勤安摇头不语,不抱太大希望。 唉,又是一声轻叹,因为他想到最近时日来的变化,天下局势动荡不安,如云鹤观这般衰败不再的观宇太多,往前半月里他走了大半个石牙县去送上请帖,却发现册上登载的道派观宇少了岂止四成! 漫漫离殇,何日靖平? 这时,一阵由远到近的脚步声打断了道人沉思,蒋勤安回过神,抬眼望去,眼前顿时一亮。 道袍齐身,恍如云鹤驾雾,又似众星拱月,暗沉交织着银泽,煞是出尘。 再看其人。 悠然,恬淡。 隐然于世无红尘的气质在前来的年轻人身上彰显,对方神情和缓平淡,双目眼神中仿佛带有某种奇异,让人不自主少了烦闷,舒缓平静下来。 仅是一人行来,却不由得让蒋勤安想到了道经上看过的一句: 严守内相、恬淡外相。 “真修也!” 心下赞叹,同时散去种种自扰,他神色一正拱手稽了个再正式不过的道礼,双指前拢,捏掐拇尖。 “贫道海云观蒋勤安。” “云鹤观陈屿,见过道友。” 第四十七章 九奇广生诸法行事 “九奇广生诸法行事?” 院中,大头梨树旁,两人于石墩上相视端坐。 清凉井水掺在小小陶碗中,云鹤观少有善士香客,月余不得一见,故而并未备置茶果。 最后,陈屿只得去菜园摘了把熟红的兰庭果,洗净后放在两者间,权当有些招待。 好在蒋勤安只愣了一下,旋即信手捏了一枚放在口中。 酸甜汁水满溢,将爬山一途的些微渴意驱散。 蒋道士拱手赞道: “陈道长却是好雅致,闲庭青松相依做伴,饮清泉食山果,自然自在,贫道好生羡慕啊!” “哪里,道友谬赞了。” 陈屿挂着笑,没有多言。总不能指着桌上的陈旧陶碗说这并非清泉而是昨晚打捞的隔夜井水吧。 再者,对方没有真当山泉来畅饮,显然很清楚自己喝的是什么。 两人你奉承一句我回敬一句,很快在其乐融融中来到了正题。 原来,眼前这位自称是海云观弟子的蒋勤安乃是奉师命传拜各方,送上请帖。 至于帖上内容,则是关于一场盛大的道门法会。 “还请道友见谅,贫道接掌云鹤时日尚短,又一直囹圄于山野,少有游历,敢问这个九奇广生诸法行事到底是?” 这也不能怪他,陈屿是真不知道,前身记忆里没有相关信息。到了后来他才通过蒋勤安晓得,原来九奇广生诸法行事是今年才刚开始举办。 主要原因嘛——明眼人都看得出,如今纷乱将至,元梁代宋不过二十载,又到了改换旗帜的时候。 当然,道门不掺和这些,至少明面上少有。他们求道修心,讲究顺天时。 除了太平道。 太平、清微、乾阳、真一,四大道门学理都有入世出世之说,但其中唯有太平道一直在宣扬[惩己不若罚人、体心不及改命],求的是改天换命、易弦更张,要的是搅弄风云、变幻天下。 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这叫舍此苟且一命、开得万世太平! 想法是好的,道门中也有不少人暗地里表示支持,否则不可能短短数十年就如星火燎原般成为显学道统之一。 但支持归支持,那是大佬们的事,像海云观这般拘束一县的,只求能将香火传承下去,不要一不留神就山门破落。 至于谁当皇帝……道士们不在乎。 故而,为了避免在未来的动荡中遭遇灭顶灾祸,一些小门小观开始联合。 九奇广生诸法行事便是为此而生。 只是在明处,这场法会还有另一个用处被宣扬。 “我等少有切磋论道,大都自顾自闭门造车,如此道学何以有精进?所以这场法会主要还是为了诸多道友能有一个合适的地方一起坐而论道。 顺带加深联系,为广庸的安宁作出属于道门的一份贡献。” 石桌前,陈屿静静地看着眼前道人侃侃而谈,最后点头应是,对于对方的邀请连道自无不可。 收下拜贴,架不住蒋勤安的热切,两人又小小论道一番。说是论道,实际就是陈屿将上辈子看过的道教经书上的一些话讲述,有些换了层皮,但大抵都差不多。 俗称灌鸡汤。 偏偏对方吃这一套,鸡汤喝得满面通红,甚至一度手舞足蹈,惊呼有所悟,瞧这模样估计若不是他及时将其送走,说不得得来一场纳头就拜的戏码。 等到道人背影渐远,陈屿转身返回。 前世的道学源远流长,不少都含有浓厚哲理,值得细细品味。纵使是那些不学无术的混账货色听在耳内,也会忍不住发出不明觉厉的惊叹。 但说归说,他并不觉得死记硬背当个糊弄人的文抄有啥好的。 说到底,陈屿只是个半罐水的假道士罢了,真拎出去,本事实在没多少。 而且他也不喜这样。 数月下来,山上日子闲适,没什么不好的。 至于这张拜贴……陈屿收了起来,蒋勤安说他是真修,但自家人知自家事,这回下山正好去听听正经真修的论道。 “恰好,之前还想着要弄些关于五脏六腑的经书武功来观上一观,这次倒是个上好机会。” 道家对人体的研究一向走在前列,尤其在这个蒙昧的时代更是如此。 因为只有这些一心修行的人,才会整日正事不干,就捣腾自己的心身。 “顺便再买些芦参回来。” 想罢,陈屿拿着拜贴,将桌上的陶碗和兰庭果收拾干净。 随后转入后院,继续自己关于灵机催化后兰庭果以及青菜芽苞效力的试验。 …… 山下,蒋勤安大步流星。 下了山道,胯马扬鞭,匆匆一路向着下一处观宇而去。 此番法会虽然只是小醮,比不得罗天大醮和周天大醮的规模,甚至连十数年前正阳观延建的那场大醮都远有不如,但海云观依旧重视。 不得不重视。 既以诸法名义行此事,那么到时必然会有诸多道派观宇汇集,包括一些慕名而来的豪侠、散人。想来以当今道学盛行之风气,这般人物决计不会少。 作为发起与召集者之一的海云观的压力可想而知。 何况这非是一县一城之地,而是囊括整个广庸府的盛事! 对海云观而言,自是一场机遇。 谁能在这场法会上出彩,那么未来必然能在各派联合中取得更大的话语权。 事实上,若非海云观在石牙县内有些根基,恐怕还轮不到他们来主持一方区域的召集拜贴。 如若真能行建成功,身为海云观弟子的蒋道士同样与有荣焉。 这也是他甘心在外奔波的原因。 “这天下,不知还能撑多久……” 纵马前驰,一路所见缤纷,却大都是些人间悲惨,凄苦无比。 石牙以西、以南两地尚且还好,山高路远、林深幽闭,道路偏僻难行。 于此讨生活的百姓起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能填个饱腹。 然而等到去往县北,越过嶙峋山脉之后,所见所闻大有不同。 与李道长一样,蒋道士也行走闯荡过江湖,只是没去到前者那般广阔,只在西南七州范围,唯有数年前一次出过大江险滩,去了回寻常人口中繁华富庶的中原。 想及那时所见所感,他似有怀念,转而又多出几分愁绪。 世人埋骨地,朱门食五鼎。 于是愈发觉得这世道的艰险困恶。 远天高悬的骄阳徐徐落下,赤霞洒落余韵,渲染得山峦猩红似血。 蒋道士眺望一眼后收回视线,埋头赶路。 元氏大梁的半壁江山,时日无多了。 第四十八章 兰庭神果 宋哀帝九年,元奕起兵,七日破河间十万守军,溃散死伤者无数。 六月中,大都献降。 元奕建国,号大梁,定都建业。 …… 陈屿坐在院中,脑中浮现蒋勤安所言的种种,两人不只论道,期间也谈了一些山下的局势,当然,大都是对方讲,他只倾听,偶尔附和两句。 话语言谈间大抵是些哀叹时事,对普世百姓的同情,以及一些关于未来变化的猜测。 元氏建国立朝,号曰大梁,屹立大河以南已有二十一载。 然世事动荡并未安宁,一如此前的大宋——立国三十年,战乱征伐年年岁岁月月未有一刻休停。 真想要找个安宁平和,还得顺着时间一路往上去,到百多年前才有那般的好日子。 那时候天下共主还叫[赵], 然而五十年前北方高氏便将治辖天下的大赵覆灭,划分南北。 北边的称[齐],南边的称[宋]。 而后南北你攻我伐,加之起义匪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弹压不止。一时间俨然一副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的凄苦悲惨之景。 元梁代宋,这天下却依然没有一处太平的。 “想这些做甚。” 陈屿摇头自嘲,难不成自己还能下山去靠着一身花拳绣腿打个天下出来? 洗洗睡吧。 他很有自知之明,生而为人,同情可以,哀叹可以,但切忌不自量力。 …… 蒋勤安的到来并未对陈屿的日常产生太多影响,对方送上的拜贴清晰写着九奇广生诸法行事乃是在五月初才行建,距今还有月余。 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实际上也没有太多要想的,到时候估计提个行囊带点银钱即可出发。 除了对方带来的各种消息让他对山下的近况有了些许了解外,山上一切照常。 于是悠悠两日过去。 这段时间琐事不少,其中值得在意的便是他基本弄清了灵机催化后兰庭果的作用。其实效果不算明显,但好在被眼尖的陈屿注意到。 出乎意料,这枚圆溜溜的果实对肉身作用几近于无,反而在精神上有所表现。 他尝试了一枚,感觉头脑有一瞬间的清明。 几番试验,总算摸清了用处。目前来看其效力主要针对两个方面,一个是单纯的提升精神力的量——这个用处只能说马马虎虎,毕竟有灵液在。 倒是另一个作用让陈屿欣喜了许久。 淬炼精神,从质的方面进行提升。 无疑,这项效用值得重点关注,尤其在最近两日,他已经感觉到灵液的不断服用下,自己精神不仅在缓慢积蓄,而且增长幅度也在减弱。 淬炼之后,便能积累更多的精神力。 即便如今还不清楚这种虚无缥缈的力量有何用处,但本着能升就升的想法陈屿还是将兰庭果作为下阶段移植培育的重要项目。 总归是利大于弊。 另外,异变后的果子味道很不错,在原就略带酸甜的口感上果肉更添了两分酥脆,不似之前那样软腻。 提升精神,以后便叫你兰庭神果吧。 捏着手里的果子,陈屿咬了一口。 由兰庭果变化而来的兰庭神果有两种果实,他本以为各有奇效,结果发现只在味道上有所不同。 圆润的那种,吃着像裹了一层脆皮酥的橙子。狭长如茄子的,吃着有点类似上辈子的哈密瓜。 不过口感都要更上一层,尤为鲜美。 “若是拿这些去招待蒋道长,也不知他会是何种反应。” 轻笑一声,陈屿三两口便将剩下的果子填下腹中。拿出去是不可能的,他自己都还吃不够。 一株兰庭果培育成功后,只有二十出头的神果挂在上面,而依着他验证出的淬炼提升速度,要想将精神再提升一个层次估计得用个数百颗才能达到。 再者他又不是无情机器,不可能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 刻意地去提升,那就落了下乘。 另一方面,除开兰庭神果外,青菜芽苞却一直没能弄出动静。 鸡兄还是鸡兄,没变成鸡中霸王,亦或者鸡中智者。 莽劲有余,智商不足。 都被他扇了不晓得多少巴掌了,鸡兄还是那么锲而不舍,见面就开战,开战即败北。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鸡兄都有小肚腩了??” 想罢,估计是自己这段时日天天都给对方加餐,每一顿都当做最后的送行饭来喂养,送着送着,鸡没送走却是迎来了一身肥膘。 提着双翅,陈屿揉了揉对方因为润肠草排毒养身后愈发红亮的羽毛。 手感上佳,甚至比几日前撸馋嘴鹿时都要好上数筹。 “不行啊,鸡兄,你这光长肉不给点儿试验数据可不行。” 青菜芽苞都吃了两三天了,这期间他又喂了两次,结果还是如此。 大红公鸡没有丝毫异样,好坏两方面的变化都没有。 最终,陈屿放下了公鸡,去鸡棚看望了那只吃过兰庭神果、又被放回的母鸡。 神果增幅的是精神力,幅度不大,尤其只有半颗的情况下,母鸡还是呆愣愣的模样,不过精神头确实要好不少,如今正护着一群小鸡仔在棚子里来回蹿。 说起来,如果给动物多吃点兰庭神果的话,它们会不会继续变化,变得聪明灵动、变得有感情会思考? 陈屿不禁想到,如果真这样,那岂不是成精了。 旋即他又觉得不大可能,没有肉身的支撑,精神力不至于能够无限提升。 譬如他自己,灵液的功效比兰庭神果还要强大几分,但依旧在最近感到提升有些缓慢,幅度下降,若不是前者能淬炼压缩,恐怕他现在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精神力极限,无法再上涨。 收回心思,确认母鸡没有后遗症之后陈屿去了杂物间。 种有粮种的木板被放在这里,整整齐齐三块,除此外,这两日他陆续按着计划把摘采来的药草和药坊买来的药种也种了下去。 只是药草药种对环境要求较高,培育起来远不如粮种蔬菜那样简单。 不是单纯挖点儿土、投放两粒灵机就可以的。 所以陈屿只能进行选择。挑了一些不挑剔的来种下。 药种三类,药草五株。 稀稀拉拉埋在瓦罐中,浇水施肥精心照料,但依旧死了三株药草,只存活了两根,也都萎靡不振,眼瞧着就要步之其它药草的后尘。 好在最终还是挺了过来,此时看去虽然不太精神,但依旧坚强地挺立着。 至于粮种药种尚未发芽,估计还得等上一段时日。 大致瞄了两眼,陈屿便离开,后院药田里的元灵根该熟了,而他的灵液更是喝得七七八八,尤其最近几日,芦参膏搭配呼灵强身术,吸收效率又拔高一层不止。 “芦参膏要没了,得早做准备才行。” 回望山后,陈屿觉得自己还得再去趟山里,不过这次不去那处深涧了,打算绕着山边溪流寻上一圈。 第四十九章 泥鳅 入山寻药不急,这几日播种完毕再去也不迟。 他来到药田,果然就见元灵根叶片萎缩在地,只留两片微黄叶朵在外。 熟练的挖开,拔起。 不过这次说不准是什么原因,这两根显得有些营养不足,起码中央的空心腔室要比第一次种的那根小了一圈。 很快就剖开,只是这次他有经验,于是没有完全切成两半,只在表层开了个倒三角口子。匕首插在表皮上,轻轻将这一小块抽了出来。 稍顿片刻,袅绕烟气飞出,在空中缓缓凝聚成珠。 不管看多少次,这场景都足够神奇。 欣赏了一会儿气珠的惊心瑰丽,他用井水融合,再把配置出的灵液倒入水囊。 道观中水囊不多,拢共四口,有一袋还有剩余,而另外三袋此时全被他灌满。 至于剩下的灵源灵气,则被陈屿继续封存,堵上了口子,想来比起第一次时应该会溢散的少些。 “若是能有更多的水囊就好了。” 要不试试竹筒?或者木桶? 以他的经验,除去神奇效力外,灵液和水没有不同,都会挥发、渗流。所以要想用木桶去储存,密闭工艺就是个问题。 竹筒倒是合适,大可一试。 主要还是陈屿尚未找到灵气灵源的用法,只能被动的合成灵液。而且他试验过用雨水、污水去合成,都成了,只可惜不能饮用。 显然,灵气没有净化水体的能力。 他也试过直接用灵气去触碰植株,但结果不尽如人意,和那次的蚯蚓甲虫们一样,一旦接触,直接原地炸裂。 死得毫不拖泥带水。 药田前,装好了灵液并将剩余灵源储存在元灵根中后,陈屿返回田里。 没急着开始第三次灵机催化,他等着木板以及瓦罐中的药草药种和粮种,这一次不仅用上了灵机,还添加了灵液比照。 若是灵液亦能出产一些效果,或许以后这片药田能多出不少用处。 “先平整一下。” 这次的元灵根出产不如上次,要么灵机被分散,要么地力出了问题。他打算施施肥、翻翻土。 “下次再来,可以尝试下两粒以上数量的灵机催化……” …… 四月十一日,晴。 哈——欠! 山上小观中,陈屿收功站起,看向天边的霞光渐渐晕染开来。 芦参膏早在三天前就耗尽,于是此刻只维持着二十五轮运功,好在这段时日肝器在灵液与药膏的滋补下强大了不少,一圈行功下来并未感到刚开始时那般压力。 他伸了个懒腰,身上依然穿着那件朴素白衫。 这五日来杂务颇多,毕竟翻土之后就要跟着播种,加之前段时间的药种粮种等接连培育,这些家伙照料起来可比普通植素麻烦得多。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靠在院墙边的一排瓦罐中,那两株药草已然恢复了生机与朝气,此刻正在朝霞照耀下舒展根叶。 一个叫薤连叶,一个叫旱芹。 前者听着像薤白(小葱),而后者正是大名鼎鼎的芹菜。 两者都可入药,也不挑,故而被他选出来试验——完事儿了还能炖汤调味。 说到调味,陈屿不禁摩挲带着些许青须的下巴,觉得是时候证明一次自己了。 本就打算上山寻找芦参,这回顺路正好将那条黑鱼给捉了。 “芹菜加鱼,想想都鲜。” 说走就走,吃过早饭,他去菜园挖了七八根活蹦乱跳的红蚯蚓装在竹筒内,挂在腰上。 随后扛起从未开张的竹竿,鱼线收拢在布包上。一大一小两个竹篓重叠背在背上,大的用来装药草,颈口逼仄的则是留给黑鱼。 春日过半,山林草木疯长。 一路攀爬踏过,手里的柴刀都快要卷刃,花了大半时辰,总算绕过了山后的陡峭崖壁,没去走那条年久失修的栈道,而是选择从密林间横渡。 青台山不高,面阳处连着大片茂密林木,来往之人较多,常年累月下开出了一条条小道。而在背阳阴处,草木生长不算繁茂,却在低矮虬结中变得更加难行。 灌木丛生。 过了山背,远远就能听到溪水流淌。 陈屿挑了个湿气较重的方向,觉得那一片或许会有收获。 莫看他走了许久,其实这片林地依旧还在外围,青台山落在白岐山脉一侧,越往西去,山林越是厚重沉密。 当然,深林里药草不少,养活了很多采药人,但同时也遍布虫蛇,让不知多少人丧命于此。 又是两刻钟过去,陈屿估摸着自己走了约有一两里地,期间溪水潺潺声始终回荡耳畔,他未曾偏离,沿着这条小溪一路向前。 途中,也见到了不少如薤连叶、黄心子这般的寻常药草,不过试验用的药草已经足够,于是没有摘采。 他可没忘记自己这次出来的目的。 转眼便是半个时辰过去,直到溪水都听闻不见,他猜测可能到了源头,这才停下步子,向着某处走去。 林木紧凑,前行愈发困难,这还是陈屿自持武功在身,不然若是换了旁人估计现在还在数里之外打转。 根本走不到如此深度。 环顾四周,他感觉自己应该是来到了白岐山脉底下,距离青台有段距离。 穿过密林,借着远超常人的目力避开一些毒虫——脚下枯枝败叶积蓄堆叠,枯黄一片,其中就有披着同样颜色外皮的狩猎者。 陈屿能避则避,实在没注意一脚踩下的,也能凭借极快的反应躲开对方攻击。 然后一柴刀劈死。 对此世的大部分道士而言,守杀律往往只在一些特殊场合,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自然下起手来稳准狠! 咔嚓! 拨开身前草木,一滩泥泞显露。 再远处,两口堵满各种腐物的水塘横呈在前,两旁散落着零散残枝。 绿萍堆积。 陈屿又往前一段距离,视野再度开阔许多,只是身侧不远的两排树木略有些高大,将阳光遮挡,眼下景致有些黯沉。 一口隐于深林中的沼泽浮现。 没去以身试险,这地方天知道都有些什么猛兽在栖息盘踞。 他反身转回,沿着水塘两畔寻觅。 没走多远,溢出的塘水在土石草木过滤下变得清澈,汇成涓涓细流。 陈屿顿足,看向不远处的石缝。一条细长、扁薄,长着数对颌须的玩意儿正埋头水中,静静不动。 “这个是……泥鳅!” 他眼神亮起,不自觉屏息,放缓了脚步向着对方悄悄靠拢…… 第五十章 捉 泥鳅卧在清澈水中,对笼罩而来的阴影尚未察觉。 没试着拿石子之类去砸晕,陈屿有更好的选择——只见他将鱼竿柴刀放下,缓缓举起手中的鱼篓。 脚下猛地前跨半步,一弯腰将鱼篓罩在了对方头顶。 哗啦! 泥水飞溅,能听到篓中噼里啪啦的反坑蹦哒,但陈屿信手倒舀了下,细长泥鳅便不自主滑落到里面。 嘿。 伸手抓出,两指掐在左右,中指弯曲指节牢牢抵住泥鳅躯干,让其动弹不得。 个头有点儿小啊。 来回打量,手中这条泥鳅约莫两寸出头样子,谈不上肥硕。 不过若能都抓一些却也足够烹煮一锅味美鲜汤。 啪嗒一声,泥鳅被扔回篓中,陈屿提溜起绳索挂在肩背。鱼篓编得细密,孔眼比幺指头还要小些,根本钻不出去。 回头望向脚下这条涓涓细流,他觉得今天或许还能有些意外收获。 正巧观中晾晒了一批蘑菇干,到时候洒上几片在汤水里,再放些芹菜提香。 感觉光是想想口水都要流出,若是待会儿再能将那条黑鱼也添上,绝对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 陈屿低头,从溪水中走出,小心翼翼绕着水边,避免扬起水花惊走可能存在的其它泥鳅。 说起来,上一世他在老家也捉过,那时候乡下水沟不少,尤其春月夏初前后放水引流的农户较多,一条条环在田亩间的泥沟就成了乡下娃子最喜欢的玩耍宝地。 泥鳅、山蟹、黄鳝、小鱼、米虾…… 可以说以上这些他都下过黑手,犹记得有不少时候都带着一帮同村孩童,手里揣着装玩具的细网,在田间地头的沟渠里寻找。 抓住了却也不吃,就本着小孩天性捧在手里玩弄,很快就玩腻放掉,过不久聚在一起时又会不自觉再次去寻捉。 没浪费太久时间,找了一圈发现并无其它泥鳅后,陈屿将鱼篓放在水中,免得干渴死掉。 他回身向着更广阔的范围寻找,不过这次却不是找泥鳅螃蟹,而是此番最为主要的目的,芦参。 跋涉过湿润泥土,在一些稍显低凹的地方停留,尤其有腐烂植被的区域被他格外留意。 或许真是上次运气不佳,这回没费太大力气便寻到了一株。 就扎根在一棵粗壮大树根边,叶子遮挡大半,只露出翠绿的小尖。 他蹲下扒开四周的落叶,取出布包中小铲,力气轻柔地将这株芦参挖起。由于实在缺少,所以暂不打算移植培育,于是抖落泥土后就放在背后竹篓,下面垫着两层软细草叶。 “第一根!” 如今进过几次山林、采了不少药草的他也能勉强算作采药人了,经验虽谈不上老道,但每次总有所得,不会空手而归。 不曾停下,陈屿继续寻觅,他循着溪水周围摸索,没有钻入更深的林中,那些地方湿气不如这一片,芦参生长的可能有是有,但想来会较为稀少难寻。 就这般,一边沿着溪流在林木草簇间低头寻着芦参,一边搬开水中山石,捉起偶尔暴露的泥鳅山蟹。 哗,一块石头下,黑红色螃蟹挥舞着对大钳子,朝着突然出现的高大身影张牙舞爪。 气势十足,但陈屿显然不被恫吓。 抓住后塞进鱼篓。 由于没有顶,为了防止这些山蟹跑出逃离掉,他就地摘了些草叶和树枝,穿刺围圈,弄了个潦草简陋的盖子封在上面。 希望泥鳅和螃蟹能好好相处,毕竟都是难兄难弟,未来要挤在同一口锅里的同伴,提前认认脸熟悉一下也是好的。 不得不说山里螃蟹就是肥,不是那种臃肿,而是真真感觉有肉的。 涉水走过这一路,有几只山蟹都快赶上巴掌大了,不知活了多久。 到底此处位置太好,林深僻静,鲜少有人来,即便采药人能到此的也不多。 这才无忧无虑活到现在,然后落到了陈屿手中。 至于芦参同样采摘了一些,背后的竹篓里堆叠高高一摞,少说也得七八根。 大小都有,太幼的苗子他也遇到过不少,只是都放过了,仅记住了位置,愈发觉得此地是个风水宝地,以后或许能常来几次。 七八根芦参,省着点吃大抵能足够一月的量。 “差不多了,再找一会儿,然后去一趟深潭。” 又换了大半时辰,将周围能找到的芦参和螃蟹泥鳅都摘采捉取。 陈屿提上满当当的鱼篓和背篓向着深潭而去。 …… 潭水无名,座落在山坳处,比起走道观山田后的那条小路,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无疑要远得多,所以花费的时间也更多。 一路上,运气很好的遇见了一株刚刚冒头的党参。叶子如卵,小巧无比,边缘带着钝状锯齿。 看了两眼,他没去挖采,太小了,还没到成熟时候。 不过刚走没两步陈屿又转身返回。 入药虽然不行,但拿来试验却是正好合适。 之前摘采的那批药草大都成熟,他想着这种未成熟的会不会能更容易吸收灵机一些。 裹着土粒的根须尽数扯出,连叶片带根茎一同装在背篓中,这才大步离去。 时间来到午时,陈屿拿出怀里早早备好的干粮,以及一包兰庭果,简单填了填肚后便继续出发。 时间流逝,一阵零零碎碎的流水声传到耳畔,陈屿发现山林顶上已经不复先前的阴沉黯淡,闪烁着明光。 刺透林叶枝桠,抚照在眼前。 光幕中,微尘浮动。 又是百来步,终于跨过草丛,迎面而来的是阵阵凉风,带着潮湿水汽和花草清香,扑在鼻上。 不远处,水潭幽深。 解下布包,陈屿居高临下选了个好位置,抓扯住身下长草从山石上走下。 穿挂鱼线,放下背篓,将鱼篓的绳索随手用木棍系好,插在岸上。 鱼篓入水,久旱逢甘霖的泥鳅们以及螃蟹顿时活跃不少,不再像赶路时那般死气沉沉。 脱下布靴,挽起裤腿,他赤足落在凉凉水中,比起山林深处那条小溪,眼前这片在明媚阳光照耀下的水流无疑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踩在水里,陈屿走上了上次的潭中沙洲,穿刺好蚯蚓,他旋即又摸出一包黄澄澄渗着水迹的布包。 吸取之前两次的教训,他觉得应该是自己没有先下窝料的缘故,不然以这口深潭的大小,不至于一直只有那条黑鱼来回晃荡才对。 “别不是被这家伙吃光了吧。” 以前两次的经验来看,潭中的黑鱼明显也是个吃货,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不过它吃小鱼,我吃它。 贫道这个才叫真正的顺应天道常理。 有的没的想了一阵,陈屿很快将手中窝料洒了干净,接着鱼竿抛起,蚯蚓在空中划过一条动人曲线,迫不及待地以身为饵跃入潭水。 第五十一章 暮然回首,那鱼却在潭水深处 潭水荡漾。 斑竹长竿支伸,陈屿老神在在,淡然气质萦绕,仿佛浑不在意。 但紧紧镶在浮漂上的视线还是将其内心的真实表露无遗。 山里空气清新,呼吸着,他端坐沙洲上,定定瞧着那动也不动的浮子。 一刻钟过去,一只蜻蜓落在竿身上。 半个时辰过去,第二只蜻蜓落在鱼竿上,离得先前那只很近,两只蜻蜓扇动翅膀,渐渐凑在一起。 陈屿木着脸,回头瞧了眼潭水周边的细长草叶,果然,上面同样有一些蜻蜓在飞动。 再看浮子,依旧不动。就那么静静漂在水中。反倒竿上的蜻蜓蝴蝶之类越聚越多。 他拉竿,飞虫们慌乱离开。 目光落在鱼钩上,原本红润的蚯蚓都快要泡白,却依然完整无缺,显然这一个时辰里并未有鱼光顾。 前两次烦扰不断的黑鱼同样没出现。 虽然疑惑,但既然那条黑鱼不来捣乱那今天还是有可能开张的。 平行静气,陈屿再度抛下鱼钩。 转眼,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他已经不抱希望了。毕竟怎么看今天潭水里的鱼都不在家。 当然,也可能是先前那一小包用米粒搭配一些腥气较重的山草做的窝料出了问题,兴许是预估错了水中鱼儿的数量投放太多导致喂得过饱,也可能是味道过重给熏跑了。 总之今日大抵又是了无收获的一天。 此时,陈屿放平心态,不再去想潭中鱼获,而是放松自己,欣赏起周围景致。 比起道观中看了数月的种种,眼前的画面确实要新鲜不少。 权当自己来游山玩水罢。 他回首看向依稀传出咕噜吐泡声的鱼篓,自己这次收获其实不少了,贪心不足可不好。 “罢了,钓不到就钓不到吧。” 看向水潭,陈屿洒脱一笑……以后找个机会把上面堵住,再将潭水排空吧。 虽然潭水较深,但世上无难事嘛! 如此这般,不信还抓不到鱼。 这么想着,他渐渐“释怀”。 …… 下午,约莫申时。 云鹤观前,衣衫裤腿上沾染着不少落叶草根的年轻人返回。 手中提着鱼篓鱼竿,背后的竹篓装得很满。 呼! 放下左右事物,爬山涉水一路,陈屿舒缓一口气,然后在墙边四口水缸里选了个水体清澈的,将鱼篓里的螃蟹泥鳅全数倒了进去。 哗啦啦! 一通水花溅起,黑红螃蟹们成群结队落在缸底,有的身上还缠绕水草,十数对大钳子收在两侧,横行无忌。 水面,三条泥鳅动也不动,肚皮上鼓漂浮,身子还柔软,但已经没了生息。 软滑的皮上露出些许挤压伤痕,明摆着遇到了螃蟹中的暴躁家伙,被夹了个遍体鳞伤,一命呜呼。 好在另外的泥鳅活力十足且身子骨康健,想了想,他捞出剩下的鲜活泥鳅,放在了旁边的水缸里。 将两者分开,避免无谓伤亡。 至于这三条已经去世的,陈屿没有浪费,决定今晚就给它们送上一场盛大的欢送仪式。 “时间不久,还能吃。” 回到灶房,拿了菜刀和水盆、碗碟。 开膛破肚,挤出不用的细碎物件,揽在刀上一便给了鸡棚里的母鸡们。 冲洗、撒盐入味,可惜没有芡粉来勾芡一番,不然油炸也是鲜香酥脆的。 于是退而求其次,抓了把干菇,清洗完毕后,又剁了两块之前从山下云古村买来的干肉。 野猪肉味不小,不适合这种汤水,所以选的山鸡肉。尤其那对鸡翅,被他折下来,打算好好尝尝味。 弄完这一切,没花多久时间,陈屿将各种食材放在案板上用竹编罩子罩住。 “往后得种些生姜、葱、蒜,不用的话还是缺了几分味道。” 这一世的道门虽不忌猪羊肉之类的荤腥,但五辛还是有不少道士恪守戒律,少有吃食。 五辛者,薤、蒜、韭、葱、胡荽。 最后一个又名香菜。 总之在那些追求“净”的道士眼中这些东西都是腥臭的,吃多了不利于修行。 当然,秉持这些戒律的道士在此如今主要集中于清微道,而净明法派的道理正好便是主修清微。 如此一来,云鹤观中少有五辛便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实际上这一世道门规矩不多,不过仍有有一些戒律流传,只是大部分都在时代更迭里被时光抹去。 譬如他曾在《广云论.五行册》中看到过一则故事,早在数百年前的道门还有禁止肉食荤腥的戒律,只是后来战乱与武斗的加多,对护道武艺要求愈发严苛,于是这一条遵守的人便越来越少。 直到今时,肉食不仅不在戒律中,更有了日祭年祀必须用肉食的传统。 变化不可谓不大。 然而这些和陈屿无关。 他想吃啥就吃啥。 道门的规矩归道门,还管不到他一个假道士身上。 陈屿修的是随心,可不是刻意算计和处心积虑,那般的求道就太过无趣,不为他所取。 时间来到傍晚,道观的烟囱上袅袅升起青烟。 滋啦! 随着泥鳅入锅,烟气激绽,霎时间灶房内弥漫如“仙境”。 一阵噼啪动静,锅内的泥鳅肉质渐渐染上一层焦黄,浓郁香气四溢而起。 陈屿扬入井水,说实话,他倒是想用灵液,可惜灵液用进去估计大半都要蒸发掉,太过浪费。 不过眼下这一锅量虽然少,但山野泥鳅的味道应该不会差。 哪怕没有太多佐料,他也有足够信心做出一道好菜。 等到汤汁泛白,陈屿加入蘑菇,又洒入事先择洗好的芹菜,不多,提鲜足以。 …… 山中,石潭。 夜色下,一方银月皎洁,挂在云梢。 柔和月霞洒落,辉光掩映水面,隐隐间,有丝丝缕缕的光在汇聚。 光晕孱弱、纤细,仿佛下一刻就会断去不再,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潭水上空的月华凝聚又溃散,反复不断。 却始终无法穿透水体,只能悬浮水面上,好似无根浮萍般荡漾着散去。 与此同时,潭水深处,一口石洞中。 浑身漆黑的鱼儿对水上的种种毫无察觉,此刻的它正伏在洞口,静静默默不动弹。 离着石岩不远的水中,洒落着一片散发腥气的米粒。 有游鱼晃动,试探着靠近。 下一刻黑鱼猛然摆尾蹿出,一口朝着对方撕咬去。 淤泥扬起,淡淡猩红中水体被搅动浑浊。 第五十二章 抽芽 由于没能钓到黑鱼,甚至足足数个时辰里都无口,故而陈屿早在昨日返回后的第一时间,就将竹筒中剩下的蚯蚓全部放生菜园——等待下一次野钓时取用。 培育在罐中的药种毫无动静,倒是木板上的粮种在这几日里抽发新芽,嫩青中带有一抹雪白。 然而细细看去,才发现除去春黍外其余三种粮种全都胎死腹中,未能发芽。 好在他对此早有所料,秋刀麦与长白粟寻常来说都是夏季播种,此时发不出芽再正常不过,而锦阳米又金贵,很是吃肥力,以他事先随意挖来的普通土壤长不出也不是什么怪事。 到头来还是只有春黍一种成活。 咦? 这时,蹲在木板边打量的陈屿意外发现似乎只有灵液浇灌的那部分长出,至于灵机催化的那块木板反而如药种一样动也不动。 再看没有施加任何添加的第三块,同样静悄悄。靠近细看,发现其中某个角落抽出了一根纤细嫩芽。 但……这个好像是锦阳米? 四类粮种的幼苗各有不同,拿到粮种时陈屿就仔细请教过刘师伯。所以这一刻自然不会瞧错。 所以这应当只是意外,毕竟自己洒了不少,如今却只有一粒发芽,说明大部分锦阳米还是吃不惯这贫瘠土壤。 收回视线,他瞧向另外两块景致截然不同的木板。 难不成灵机的催化作用比不过灵液? 可一想到之前药田里灵机的发挥他又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或许是有其它原因存在。 随后陈屿又想起,道观外那半方山田里的春黍播种得好像还要更早两天,但此时依然没有如眼前木板上这般抽芽。 所以,灵液能加快植株成长? 隐约间,他觉得灵液即便在催化效果上有所不如,但仅凭能加快粮种成长这一点就足够引起重视。 灵机就那么多,每次挖采都费力,哪像灵液,只要药田里多种一些元灵根就能出产不少。 若是再用水稀释一番,拿去浇灌那块山田里的春黍…… 陈屿按耐住蠢蠢欲动的心念,将注意集中到眼下。 灵液能否加快催熟尚且只是猜测,起码得等到接下来木板中春黍的生长状态体现出以后才能得到证实。 再则,这种有灵液浇灌出的异变植株肯定还是得先让鸡兄尝尝鲜。 灵液无害,春黍也无害,但谁又能断定两者结合下不会弄些幺蛾子。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最后证实一切都在是利好,那岂不是说他真的种出了新品种粮食? 想到自己许久前许下的愿,半亩方田落千斤,如今看来没准真能实现。 …… 各种试验有序进行,灵机灵液如今也投放了不少,药草药种乃至粮种、蔬菜等都被纳入到观察范围。 陈屿倒没有多费神去时刻盯着,山上就他一个,且眼下大多都收在庭院以及杂物房中,药田闲置,便是那头馋嘴鹿再寻过来跨过围栏想吃也没得吃。 芦参被他清洗后捣碎,照着上次经验配制成膏药,由于担心药力挥发,于是七株短参被他分作三回,一次调制出三筒左右,足够六七日消耗。 至于那株党参幼苗在简单移植后出现了枯萎现象,好在最后还是用灵液给救了回来,未曾死去。 除此外,水缸中的山蟹也被跳走了六只个头大的,做了清蒸,蟹黄软嫩爽口。 至于剩下的泥鳅和螃蟹则被陈屿豢养在缸中,他还挑了时间去山上选了一背篓石块,又劈砍了几节竹筒,给这些存备粮们搭建了个临时住所。 只可惜每隔三两日就要换水,尤其泥鳅对水质要求极高,动辄就要翻肚皮。 一大三小四口缸里泥鳅们被放在了最小的那一口中,底部垫有石块,铺了一层软泥供其钻弄。 至于吃食……七条泥鳅感觉还是有些多了,陈屿准备最近再裁减几条,否则园子里的蚯蚓都快要不够。 且说他便是对道祖老爷都没这么上心过,这不前两日才不小心忘了供奉香火。 实际上养也不久,纯粹当个闲散事来放松自己。 这段时间里陈屿不止捣腾这些,武功方面自然没有放松。之前炼制的白云散服食一毕,精进自不用说。饶是没了诸多药散辅助,以他如今每日灵液不离口的法子练下来,肝器愈发强大,何况芦参膏准备充足,每日间行功已然又从二十五轮行功调回至三十六转。依着如今速度,估计等到下山去参加九奇广生诸法行事时他都已经通劲小成。 这进度,便是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说不准,灵液还有改善体质的效用。 虽只是猜测,他心中却觉得这极有可能,否则再怎样都不至于短短月余就从一个未曾通劲的普通人成长到如今地步。 要知道,纵使钱玄钟那样自幼研读武学,少时习武至今数载的有成武者,也依旧卡在小成门槛上。 当然,境界归境界,谁强谁弱说到底还是得真刀真枪干一架。 武人之间,除了以通劲定三流、劲力外放定顶尖外,其余层次大都是靠真本事打出来的。 名头越响,往来挑战觊觎的就越多。 说起那位青衣剑,陈屿记起当时对方还送了自己两件物品来着,一柄做工精致的古朴青铜小剑,以及一袋中阳子。 中阳子是处理过的,不像党参那般可以移植再培育。 “可惜祁阳在允州,离西州太远。” 不然这次下山他还真想去拜访一下对方。但也说不准,毕竟距离斩杀刘豹才过去不到二十日,以对方意在历练四方的念头,未必就离开了广庸府。 而若没有离去,那么接下来的道门盛事想来必然不会错过——何况此世举办类似事宜时本就有比武论英雄、宣扬名气的传统。 大概到时候也少不了一群凑热闹的武林侠客和江湖散人到来。 法事还有一段时间,其余更都是些琐碎杂事,真正值得陈屿记挂的还是最近隐隐出现的变化。 呼灵强身术的效果不如以前了。 并非自身提升后想相对变弱,而是这门专用于刺激肝器以达到提高灵液吸收能力的法门本身所发挥的效力在减弱。 最近一次明显被察觉还是在数日前的一个早晨,当时的他照例饮下灵液并吞了一口芦参膏,旋即行功三十六转。 然而,效果却降低了些许。 肝器依旧被刺激,但腹内肠胃中的灵液分化并汲取的部分变少了。 综合来看,如今一次行功只能值当习练云鹤功时的一成一左右。 三十六次下来,近乎少了一次完整的云鹤功搬运操练。 好在减弱的幅度不高,不影响正常练功,但依着他的估算,如果这种弱化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自己对灵液的吸收到最后可能将会变得格外困难。 到了这一步,陈屿不免回忆起自己曾经试验过的某条蚯蚓,同样也是沾染灵液后变得强壮,但数滴下去就不再吸收。 极限吗? 他不知道,这或许真的是到了人体的吸收上限,然而有没有方法解决却成了最大难题。 需未雨绸缪。即便如今依旧能吸收灵液且速度总体不慢,但既然有苗头了,他自然不会呆呆等着。 陈屿最近便是关注此事,一直拢合手边的各种物件,包括那些已经被灵机催化的异变植蔬也都被拿出来。 菜园再次被翻土,刚回家没几天的蚯蚓们又被挖了出来。 兴许真是运气不错。本来不报多少希望的陈屿还真就在这一堆东西里有了新发现。 特别是本已被放在一边的青灵根,给了他不小惊喜。 第五十三章 青灵根的作用 道观外,山石嶙峋,道路崎岖。 两旁桃树依傍,暗紫红色的弯曲枝桠上,翠绿新叶衬托下,一朵朵小巧的骨苞悄然长出。 院中,陈屿自是不觉外界变化,料峭寒风早已散得干净,和煦温阳正向着炽热转变,朝着天地万物挥洒热情。 他正直勾勾盯着身前,一手撑在下巴上摩挲,一手支在膝盖上轻轻敲打。 神情认真,眸中闪烁。 良久,一口浊气吐出,陈屿好似作出了决定,捻起面前碗碟中的略微发干的青灵根芽苞,右手端了碗灵液。 闭目张嘴,接连吞咽。 旋即来不及体会芽苞自带的口感与灵液在胃中激荡出的暖意,他运转自创的呼灵强身术,细细体会。 不一会儿,陈屿重新睁开眼眸,抖擞起身,只是表情中却带着恍悟。 果然,青灵根确实能进一步提高灵液的吸收,或者说,那层猜测中即将到来的上限,在青灵根芽苞的作用下,一点点地被拓宽、被拔高——如此一来,呼灵强身术的吸收效率便回到了原本层面,甚至等到后面青灵根服用更多后,没准吸收能力还能超过从前。 “就这么解决了?” 看向碗碟里仅剩的半截青灵根,刚刚还在困扰担心的陈屿此刻只觉得心情有些复杂,本以为是关乎自身未来的大事,结果似乎是自己想岔了。 甚至若是一开始就坚持服用青灵根而不是在试验不出作用后将之束之高阁,恐怕根本不会有这次的烦扰。 想到这,一时间竟有些自己为难自己的错愕,哭笑不得。 不过换个角度,倒是间接验证了人体确实有吸收上限这点。 突然间,他觉得灵机的催化还大有可为,不止灵机灵液,似乎这些催化而出的植株同样隐藏着不少秘密。 陈屿思索着,一边将那半截也喂进嘴里,一边拿出那本记录手册摊开在手,书写下青灵根三字。 他有预感,青灵根真正的作用并非所谓的拔高上限,那太虚了,更应该是某种具体的着力点。 就像灵液是通过肝器转化吸收,那青灵根呢,也是作用肝器?这确实有很大可能,不然不会出现突破原有吸收极限这种情况。 短短几天就解决了这个说不上是大是小的问题,陈屿转身又投入到了其它作物的培育上。 实际上,若不是在鸡兄身上耗费了不少时间,用青灵根以及其它植株试验,可能根本用不了这么久。 而青灵根的重新利用,也让他对灵机催化的信心更强了几分。 当然,几天下来,灵液的效果同样出彩。 木板上发芽的春黍种子已经抽出寸长的幼苗,这比田间才堪堪冒尖的嫩芽要快了太多。 而且一根根都很茁壮。可以预料等到长成后能结不少穗实。 但近些时日来也全都是好事。就在昨日,之前移植的薤连叶干枯了,往后调味的小葱没了,这让陈屿失望了许久。 除此外,种下药种的三个瓦罐更是只有一个出芽,那是一种名为宝心草的阴性药草。 他先前在山下药坊里买来的五样药种此番挑了三种对环境要求不算太离谱的。 当时银钱有限,精贵的一个都没。 就如这宝心草。说是草,其实更像一种藤。原本生长在石缝之间,与灌木青苔做伴,不挑环境,至多只需在发芽后插两根木棍,放几块石头在旁搭着。 宝心草常见,变卖不了多少,亦被入山的采药人唤作‘不值金’‘一钱黄藤’等。 如今,这根不值金便在灵液的催生下长了出来——灵机催化的那几个依旧没动弹,好似枯死一般。 拨弄了下旱芹,之前掐了一些洒给干菇泥鳅汤提鲜去了,好在长势依旧让人满意,被掐摘的地方已经重新长出。 于是陈屿临去后院时又掐了一些,放在灶台上,同样一齐的,还有被开膛破肚的四条瘦削泥鳅。 不得不说,他实在不适合饲养。 几天下来,螃蟹死了一堆不说,泥鳅也仅仅残活三条,正躲在泥尘中苟延残喘着,不知何时就会死去。 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活试验越过那层灵液吸收上限的事,故而没能过多关注,不想已经到了这般田地。 实在无法,只能痛下狠手,让它们发挥余热。不过不得不说,山野间的泥鳅肉质是真不差。 过程中,他还尝试了用润肠草、兰庭神果一起煮了一锅来尝,至于味道,只能说色香味俱全,令人回味无穷。 只不过这些食材实在不多,真要放开来吃的话还得再等段时间,等药田里的第三批移植蔬菜成熟才行——是的,药田再次被种满了,不再闲置。主要还是药种和粮种的生长情况实在不及预期,原计划是等这两者长出后移植到药田进一步观察。 但如今的他对兰庭神果和青灵根有着不小消耗,尤其后者,手中是半点儿都不剩。 当初馋嘴鹿就只留下一根独苗,加上成熟时摘取的两根,早就用在了试验中。 于是移植培育再次开始,只不过这回没有了元灵根与润肠草的身影。 一番震荡后,意识海深处,这段时间积蓄来的灵机又少了几粒。 …… 微风习习,山中恬淡清闲。 解决了灵液吸收的问题后,陈屿恢复到往日的节奏,每日里读读道经,偶尔给自家山田除除草,山石地里的草植根深叶短,拔起来颇有些费力。 其间没再入山,只是趁着两日前一场小雨之后,去到观后那片小树林里寻了一番菌菇,多的没有,倒是发现了几朵根茎粗长、伞朵宽大的鸡枞,被拔下来入了锅中,就着最后一块山鸡肉下了肚。 日复一日的闲散中,渐渐来到四月下旬,迎来了桃花盛开的时节。 陈屿将椅子搬到了院前,右侧不远就是那口装有山蟹的大缸——几许浮萍飘动在上,能瞅见水底的石块间有三两只不大不小的黑红螃蟹吐着泡泡。 至于泥鳅……他无奈地瞥了眼更里处的那口小缸,要不怎么说泥鳅难养,以他这般尽心尽力到了现在都只剩一条。 说不定明天就没了。 不过陈屿近期也不打算进山去抓,有些吃腻了。 观中佐料不多,吃来吃去就那么几种法子,鲜是鲜,但腥气还是有的。 回望身前粉嫩的瓣瓣桃花,陈屿突然伸手,摩挲着花朵。想着若非道观没有面粉,或许还能试试桃花糕。 不知是何缘故,总之此地的桃花要比记忆中晚了许多,正常不应该实在仲春就开放? 结果到了此间,几乎和梨树擦着当了伴,花期撞在了一起。 “上次下山怎就忘了这事。” 捏着花瓣,陈屿感慨,观中岂止没有面粉,便是面食都没有,如今天天都是米饭,终归还是想换换口味。 不过这事也就最近,过不了多久就能再下山去,到时候大可买上一些带回。 另一边,抚摸着光滑树皮,陈屿突发奇想,说起来,若是给桃树投放灵机…… 他眼前一亮,这事之前倒也不是没有想过,但那时对灵机的摸索刚刚起步,不似如今总算有了几分心得。 考虑了会儿,觉得确实可以试试。 尤其是桃树尚未结果的这段时间,正好他也想尝尝灵机催化的桃子是怎样的一番味道。 第五十四章 想桃吃 意识海中依然如故,波涛汹涌,浪打浪不得片刻安宁。 敲了了一粒灵机下来,送到长得最壮的那棵桃树下,令其绕着根部形成一张模糊大网,供桃树汲取吸收。 过程中陈屿数了数,灵机还剩下二十一,网罗凝聚的速度依旧三天左右才能出一粒,这段日子第三批移植培育,加上粮种药种零零散散的投放,用去了六粒。 一直以来都在想办法提升出产,但始终摸不着头绪,虽然灵机的使用有了些许心得,然而对于那片广袤的意识汪洋他仍旧束手无策。 笃、笃。 敲了两下桃树树干,又掰开尚未完全绽放的桃花,摸了半天,看了半天,甚至刨了两下土,对树根的状态仔细留意。 灵机投入后,依着往先经验,变化会随着桃树的生长而逐渐体现,而非第一次拿野草试验时那般粗暴凶猛。 他端详如今的桃树,将之体貌记在心上,留作往后每隔一段时间进行对比。 陈屿料想,眼下正值桃树花期,前期的变化也许不会太明显,真正的异变得等到结出桃果的时候。 他记得,山门前这两排桃树除去前身种下的,有几棵为老道士移栽,长过几次桃子,是带着绒毛的山桃,味道干涩,果肉显硬,有点儿塞牙缝。 希望灵机能给点儿力,让桃子变得皮薄馅软,甘甜可口。 最好再来一两个特效,譬如食之明心近神、知寿长命、辟鬼降凶等等。 不过依照药田里几次的移植来看,灵机的催化并非向着传说与神话去的,毕竟故事里也没说青菜能结芽苞、兰庭果能蕴养淬炼精神。 所以种出[蟠桃]是不要想了,即便真有也很可能达不到传闻里那般一颗寿八百的程度。他现在只等六月时熟落桃果之后,瞧瞧到底有何功效。 紧接着陈屿想到左右都是等,干脆将院子里的矮松和大头梨也给弄上。 说起来,院内的梨树同是六七月结果成熟,如今伴着桃花夭夭,也开始裹上一层薄薄的白净花衣。 投放完毕,灵机再度跌回二十以下。 不经用啊。 他叹了句,这还是最近开始拿灵液来培育,否则消耗更大。 关键灵液的效果如今尚不明确,得等到木板上的春黍结成以后才能定论,所以暂未施加在其它作物头上。 而且相比灵机投放一次之后就可以安心等待成果不同,灵液会自然蒸发,需要不断添加。 如此一来,储备虽多,用得也多,耗费同样谈不上乐观。且需要时常关注。 有时候陈屿都想着要不要拿个罩子将之罩住,然而这法子显然行不通。 实体的木罩和竹罩都会干扰影响春黍的生长,除非能用透明的,且不闭气,只过滤出蒸发的灵液并将之锁死后重新凝聚灌注到土壤中。 听着就很有既视感,陈屿想起来,这不就是阵法嘛。 可惜想归想,做是做不出来,起码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那个能力。 “若是能自由操控灵气就好了。” 退而求其次,能操控灵液的话也能勉强做到想象中的那一步。 可如何去操控又成了大难题。 一如配制药散时所遇见的情况,灵液太过稳定,难以去分化、糅合,并使之产生种种玄妙作用。 关键是“看不见”,无法感知到,自然没有能力去干涉。 拍着脑袋,他觉得假若真能有传说中的神识、阳神的话或许能做到这一点吧。 …… 午后,阳光和煦。 陈屿挑着扁担,悠哉悠哉朝着山腰处的石涧走去。 照着刘师伯所说,春黍一月要有一次水沥,尤其在幼苗抽发的早期,需得时刻照看。 除草、挑水、时而将几块板结的石土锄碎,好在除了播种时需要洒些草木灰增添肥力外,其余时候不用为瓮肥操心。 嘿!提气一声,将舀满的水桶挂在扁担两头,扛在肩上,快步向着山上返回。 事实上也可以用井水浇灌,毕竟田地不大,但考虑到此时的井水太凉,担心幼苗承不住,继而放弃。 “过段时间天气转暖就好了。” 水凉会不会影响作物?不清楚,反正就当有这回事吧。 挑水回到道观,给绿茵茵的幼苗们浇灌了大半桶,药田和菜园也雨露均沾得了剩下的半桶。照看完后,他拿起沾湿的麻布打麻身上汗渍。 做完这一切,陈屿拿着蚯蚓逗了会儿唯一幸存的泥鳅,旋即坐在院中,就着闲暇将观中所有书册都拿了出来晾晒。包括《药王经》《云生重楼》在内,以及《明神录》《云鹤功》等五本经书一起,全都拿出来,一一摊开在石桌上,任由阳光照下,祛除内里的湿气和蠹虫。 一旁,他手里端着本《广云论》,倒了一杯灵液,迎风翻动书页。 “藏书还是太少,这次下山参加法会可得多带些回来。” 老道士和前身都一个性子,对这类道书不太重视,过往十来年里一代代积蓄下的经书遗失腐烂了太多。 仅剩的这几本都快被他翻烂了,趁着这次诸多道门人士汇聚的机会,他准备淘个十来本回来,充实家底。 院前,陈屿端坐青石上,面朝远方错落峰峦,碧树妆成间幽然成茵。 呼、吸…… 吐纳之际,并未运转自创的新法,而是自然而然按着合煞采气的路子,缓和自身心气与周身。 默念口诀,心神逐渐沉下,恍惚间好似落在海中,四面包裹粘质,又恍然似雨露啪嗒在面,他神态轻松,知道这些是周身四处在凝神静气后的常态。 换句话说,这本就是一种感官放大的过程,或者说,将原本杂乱多样的观感通过静心主动减少一些,剩下那些自然就会变得更明显。 比如迎面抚弄的清风,又比如摩擦皮肤的衣衫,大抵如是。 不过说是这般,感受起来却别有一番趣味,尤其他不似常人,体质在灵液滋养下格外强大,又兼修武功,精神更是差一步就快蜕变,于是感知四方,沉落心神的时候多了几分玄奇新鲜。 噗通—— 宛若泉水滴落,扬起无形涟漪。 下一刻,一捧光洋溢着,缠绕在迷蒙混沌的上方,荧荧如月。 陈屿一愣,心神都差点儿不稳,往日采气沉神时可从未经历过这一幕。 第五十五章 精神 这是全新的体验。 陈屿没有犹豫,顺着本心与好奇向着那团光靠拢过去。 然后便被挡住,无法抵达近处。 他试着往里挤,朝着那丝丝缕缕的荧光法更里处,却只能见到一抹深邃黝黑。 很快,心神起了波澜,沉静的状态无法再维持下去。 青石上,陈屿盘膝,睁开了双眼。 他此刻还在回想,先前那一幕浮现脑海中久久难以散去。 那是从未有过的景象,虽然底细尚不清楚,但他猜测,很可能和自己即将蜕变的精神有关。 有了能淬炼精神的兰庭神果后,这段时日里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力愈发强大,甚至隐隐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意识深处那股若隐若现的酝酿之感越来越强烈。 陈屿怀疑是否已经到了最后,庞大的精神沉淀蕴养出了某些事物。 想到这,他闭目盘坐,尝试再次进入那种状态。 然而心思起伏不定,骤然间难以重新宁静下来。 几番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若是能有踵息法、行气术就好了。” 说不定能有奇效。 合煞法派耕耘采气合煞一道,在宁心静气、祛驳纯念这方面颇有些东西。但真要说明心见性、定神驻己的道门真功,还得看净明法派。 只可惜他掌握的不全,老道士传下的各路法门在前身记忆里不剩多少。 罢了,待到心思宁静以后再试吧。 陈屿放下念头,转而捏着眉心,他在思索刚刚那团光到底是什么。 元神?真灵?单纯的精神力聚合? 还是其它? 此时再回过头去感受,虽然不能沉下心重新目睹,但细细体会下依稀能发现眉间隐约传来的微弱滞胀感。 原本粗略时难以注意,此刻仔细查验之下却发现并非错觉。 好似在额前头骨的某一处在一张一缩有如心脏般轻微跳动。 松果体?不对,用道门的说法这个该叫做天眼才是。他脑海中闪过关于这个部位的一些大致了解,但始终无法和所见的光团联系。 推测不出。 想不明白的陈屿只得暂且放弃,只要先前不是机缘巧合造成的误会,那么之后就定然还能复刻。 收回繁复心念,他继续行功。精神再度回到了眼下。 最近一段时间,随着兰庭神果的服用使得精神力不断增长,只是明明能够感觉到那种愈发浓郁厚重的变化,却始终如同隔了层薄纱一般难以触碰。 于是陈屿想着能否通过某些法门调动精神力量,戳破那层膜,洞悉自己意识深处的变化。 今日本就在尝试,至于莫名坠入那片混沌得见光团却只是个意外。 光团短时间摸不清头绪,倒是经历了这么一番遭遇后,他在驱动精神力上有了些许意料之外的进展。 …… 精神是什么? 上一世的记忆会告诉他那是大脑神经活动产生的名为‘意识’的事物。 在道学中,精神的概念则各有不同的分化。譬如前世内丹一道认为人皆有精气神,精为人体之气的有形变化,神为人心意志的凝聚体现。又如在此方水土,虽没有精气神三宝的说法,但同样认为精神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先天象征,没有精神便会痴呆愚笨,不识人伦。 当然,由于前世今生都极可能并无道士练出真正的精神来,更无所谓的阴神夜游、纯阳出窍等等事迹,所以对精神的探讨依旧只能算是打嘴炮、拼脑洞。 哲学意义厚重,但实战拉胯。 然而如今的陈屿却有不同,他是真正清楚精神力存在的。 每次撬灵机,都需要在意识汪洋里费大力气掀起浪涛——那些浪涛便是精神的具现。 只是并不能为他所用,至多在那片无垠汪洋中有限的驱动,且数次下来他发现自己似乎只能令其动,而不能抑制下来让大海安静。 唯一一次风平浪静还是在入山那回。 同样是个意外。 但此刻他要做的是在意识海之外调动取用,难度陡然高了数倍。 哪怕不求离体也难以做到。 起码原本应该是这样,按着陈屿所想的,这段时间先摸索意识海中精神力的种种特性,然后借助道门经书上记载的各式驱神法门,有用无用都试一试。如果都不行,再去想其它办法。 然而世事运转总是奇妙,一场意外的发生让他模糊间把握到了精神力的痕迹。 “如今来看,道门的各路法子说有用肯定是有的,但用处应该不会太大。” 有所明悟的陈屿愈发觉得是这样,他不再耽搁,直接掏出了《华净十生录》中记载的一则驱神小法门。 据传,这法门是净明法派某位得道大能所留——这话听听就好,不必当真。 每年山下都有某某道人羽化飞升的传闻,也不见哪个出来现身显圣,只看见摆在案头上多出的一块牌位。 数月的习身养性让陈屿很快就专注下来,双目闭合,视野间一片枯寂。 良久,他睁开眼,面上挂着果然如此的神情。 道门的方法确实能让他在意识海之外感受到精神力的波动,但根本无法驱使。 法门上记载得太模糊,具体到如何驾驭精神力时更是满嘴空而大,陈屿懒得去猜,以免酿成大错。 想来那位羽化得道的大能要么层次太高以至于描述下来的方法不适合他这种门都没入的普通人,要么,就是对方并没有真正驱使过精神力。 陈屿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虽然《华净十生录》上同样描写有精神力,更有诸多道君先贤一朝得道后如何如何,但他此刻严重怀疑,他眼中的精神力和此世道门所说的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东西。 一如‘灵气’那般。 不过和灵气不同的是,陈屿很确定自己找到的就是无数修行人苦苦求索而不得的[精神],而非其它。 也即是说,不是他找错了,而是整个道门都偏了。 这一点在之后的数次尝试中进一步得到了验证。总共五种驱神法门,有三种能让他感受到精神力,另外两种实在胡言乱语一通,完全无用。 但纵使剩下三门,也无一例外全都仅限于此,无法提供切实有效的驱使方法。 按理来说都能感应到了,怎么着数百年下来一代接一代的传承,总能有些许突破才是。 而不会像现在这样。 如此想来,很可能普通人并没有精神力,又或者隐藏意识深处,需要某些特质去牵引才能被发掘。单纯的冥想、习练武艺都无法达到这一点。 换句话说,古往今来,他大概是第一个同时也是唯一一个接触精神力的道士。 至于所谓的特质到底是什么,陈屿没有多想,直接看向了腰上系挂的水囊。 第五十六章 摸索 兜兜绕绕,一切又回到灵液身上,陈屿盯着瞧了会儿,缓笑着摇头,从青石上撑起身子。 灵液是个老大难的问题了,想也知道短时间内找不出破局点,既然如此,他索性先干些别的实在事,免得空费功夫。 暂且不去管它如何作用,如何让自己拥有了精神之力,总之有便是有,如今应该放首位的不是去追根究底。 “得想个法子将精神力勾引出来。” 犹抱琵笆半遮面什么的可从不是陈大观主的喜好,他这人向来直来直去,不喜欢弯弯绕绕。 一边朝着道观走去,一边在脑海中盘复手中能起到牵动效用的法门。 然而一圈下来,几本看了不知多少次的道经上所记载的法门全被尝试过,无一成功,便是刚开始时的波动都还是靠他突发奇想借着灵感来操作的,与原版所述方式迥异。 真按原有记述来操作,估计连那一缕波澜都难以掀起。 左思右想,他决定先把各个法门的优缺终结起来,将有用的摘取一起,然后尝试拼接,辅以一些自己这个精神力第一人的感悟,说不准能有些效果。 确实是第一人,毕竟只他一个。 没其他路子,索性试上一回。 缝合功法嘛,这个有经验。有呼灵强身术珠玉在前,陈屿觉得问题不大。 做下决定,随后忍不住心下遗憾,这次可不能让鸡兄做急先锋,得自己亲自上阵去体验,以便及时纠正修改。 说起鸡兄,自打前段时间为了一些青灵根与灵液后,大公鸡的精神头就越发的旺盛,一天到晚顶着彤红如焰的鸡冠在鸡棚里晃荡——在确认了青灵根作用后,他便大发慈悲地将鸡兄从柴房中送了回去。 让其与离别半月的两位爱妃以及一群个头大了不少的鸡仔子们重逢团聚。 说来也是天公青睐,这段时日至多飘飘小雨,大风都不见一场,三月萍雨过后直到如今,鸡仔们活得开开心心,一只都未生病死去,每日里都跟在母鸡屁股后面叽叽喳喳刨动墙根边的细土。 或许是道观伙食不错,鸡仔们个头猛蹿,最近他已经在想着要给这些小家伙们单独弄个棚子,原本打算在观后的林地前圈一块范围,但那样空间是大了,可工程量同样飙升。 以他如今粗糙的搭建手段,还真不一定能完成。这种大活须得那些熟稔的乡间农户才行。 犹记得老道士当初还在时,就遭过一次暴雨,那时垮塌了一处内间,观中诸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这位堂堂二流高手的带领下,成功……让刚修缮好的屋舍又塌了一次。 最后请了两位木匠师傅上山来帮忙。 到了陈屿这里也同样,时间精力的耗费还在其次,若是搭起的第二天就被风吹垮了,白费工不说,那些鸡仔被压伤压死才更令人心疼。 这可都是花了银钱买来、饲养了许久的存备粮。 不是不能养点其它的,但比起猪马羊这三者,养鸡要便宜、轻松太多。 而且他上辈子就养过,所以勉强还能搭搭手,至于上述三者就不必了,除非他能去山下请个养猪小能手回来。 “其实养些山羊也可以。” 虽然没养过,但在陈屿记忆中,山羊好像就每天放山上吃草就行,而且不像马匹那般吃得精贵。 等以后有了闲钱,倒是能买些回来。 …… 啪! 陈屿一掌拍下,巴掌印在树干上,手掌彤红,他却没多看,而是揉捏掌心的同时看向了掌中两道泛白印记。 他刚刚可没有动用内劲。 即便如此,这一掌下去依旧让这棵碗口粗的树干凹陷了些许,树皮皲裂,露出内里的白色组织。 至于他的手,却半点儿事都没有。 “灵液效果还是强啊。” 自从服用青灵根后,灵液的吸收速度一如既往的快。 直到最近才又有所下降,不过一回生二回熟,陈屿这次没了担心,就等着药田里满当当的青菜结出芽苞,吃两截就能解决的事。 “看来,将呼灵强身术和外练法结合确实是条路。” 现如今,对于功夫精进他已经没怎么在意了,只是有段时间想着进一步提高呼灵强身术的完善度,将之一点点填补推演至道门真功层次。 如今完善有了进展,一番习练下效果拔群,让他本人都有些许惊奇。 此刻来看,等到外练达成,估摸着纵使寻常二流人物都比之不上了。 有灵液搭配的外练和普通外练完全不是一个层面。 除非对方专练外功、硬气功。 不过陈屿同样清楚,即便再强大的外功练到极致,也远称不上刀枪不入。 总归都是一刀的事儿。 即便他有灵液也一样。这毕竟不是动不动大能辈出的地方,除了武功,其它的和上辈子没多大区别。 铜皮铁骨只是形容词,金身法相更从来仅存在演义话本中。 道士们口耳相传的无垢体更是从未真有练成。 把自己练没的倒是不少。 记忆中,云鹤观便出过几例。 不去想这些,他收回手掌,目前来看武功循序渐进,不用操心。反倒是如何调动驾驭精神力遇到了一些瓶颈。 与预想的不大一样,新的法门草创伊始就卡住了。 现如今,陈屿依然只能借由各式驱神法门去感知到那股波动,却怎么也牵引不了触碰不到。 在最初那次尝试后又过了几日,虽然一直在整合法门、取精华去糟粕,但距离真切的操控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好在随着精神的不断积蓄以及反复尝试感知,精神波动已经强烈了不少。想来总归有进步,有盼头,而非原地踏步。 相比下,呼灵强身术的创出好像真的蛮容易的。 果然有运气加成。 回想那时候自己同样靠着一丝灵感和一本云鹤功、一门采气术,只用了寥寥几天便有了新法初稿。 不似现在,仍旧困在门槛外。 实际上比起能用劲力尝试、灵液恢复从而不断试错的肝器,精神无疑是更加难以捉摸的领域,关涉大脑,摸索起来不得不一再谨慎。 进度缓慢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么一想陈屿便放宽了心,顺其自然呗。 除此外,那枚未知光团在这段时间里他又见了数次。心神宁静后,重复先前的状态不算多难。 过程被复刻,证明并非错觉和巧合。 同时陈屿发现,随着精神的不断积累蕴养,光团似乎也在扩大,内里漆黑的那片墨汁在变得浅淡,好似褪色。 他估算了下,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再等个四五日应该就会从漆黑化作雪白。 到时候会有哪种变化实在说不清,只隐约有着直觉,或许不是坏事。 “可惜青灵根尚未长成,兰庭神果也吃干净,否则还能快上几日。” 原先采摘的兰庭神果全数服用,至此包括润肠草、青灵根在内,第二批移植培育的植株只剩下元灵根的灵源尚未用尽。 再想吃就得等到下一批了。 他轻汲微凉空气,盘膝坐下。 外物的辅助暂且不提,陈屿沉心,将繁芜杂念排空,试图在这种状态下尝试驱动精神力。 这段时间一有空闲他便沉入这种状态中,毕竟所做的这种事显然带着开世人先河的成就感,加之本就对精神领域好奇不已,想知道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玄妙。 于是便沉浸其中,乐趣自知。 第五十七章 五月 天云悠悠。 院中,陈屿一如往日的清闲。 往来无事,他正捻着根野草挂在水缸上,扔在水上轻轻晃动。 缸里,气泡吐露又碎去,一条略显圆润的泥鳅从底部的泥沙内钻出,小心翼翼地凑到跟前转了一圈,下一刻便摇着尾巴转回水缸深处,躲在泥沙中一动不动。 野草继续摇动,不到一柱香功夫,泥鳅又浮了上来,依旧是呆呆愣愣地绕着草絮游动,尝试着咬了两下后下沉下去。 如此往复,他却看得津津有味,半点儿也不觉无趣。 “我这也算是钓鱼吧?” 这般想着,陈屿笑了,觉得自己总算开了张,满足了许久以来的小小心愿。 至于那处深潭他是不打算再去,大概真是鱼相不合,每次去都没好结果。尤其上次,别说钓鱼,连个鱼尾巴都没瞧见。 旋即他望了眼墙上搁置着的鱼竿,摇头一叹。可怜了这竿子,和他一样,从来没尝过鱼味儿。 “走,去看看鸡兄。” 逗了逗依旧坚挺的泥鳅,陈屿将野草放在水缸上,保持着。 然后便去了院后鸡棚。 此刻的鸡棚已经变了模样,最明显的便是加了约莫三倍长度,从原本的墙边一角到现在几乎围拢整个院墙。 除了依旧不怎么宽敞外,无疑满足了日益长大的鸡仔们的需求,从东到西来回跑几圈便足以将它们旺盛的精力消耗掉。 如今,小鸡仔们已经不再动不动藏到母鸡羽翼下,更不会跟在对方后面捡吃剩下的,而是开始自己刨土找食。 院边的土层被翻了又翻,直到现在变得有如沙粒般细微松软。 陈屿双手背在身后,晃荡着走来,打眼一瞧就瞅见正趴在母鸡背上的鸡兄,彤红鸡冠在颤动,一如对方插着红亮尾羽的鸡屁股。 他凑近两步,仔细研究。 许久,母鸡都被那直勾勾的视线盯得垂下脑袋,一向和他不对付的鸡兄也不禁颤巍巍离开了爱妃的身子。 两爪一着地,气势再度昂扬起来,大公鸡飞扑过来,利爪与尖喙上都仿佛带着被打扰后的不爽利。 溜了溜了。 陈屿转身离去,没多欣赏,既然鸡兄如此有精力,说明状态不错,证明了前两日投喂的春黍并没有明显副作用。 是的,灵液催化的那部分春黍已经长成并结穗,从四月中到如今,短短十来天时间就度过了发芽、成杆、开花、结穗等诸多步骤。 不可谓不神速。 只可惜不知是不是特例,灵液培育的春黍与灵机催化的植株一样,成熟后便开始走向死亡,不过也有不同,起码春黍留下了一撮箕可以当做种子的未去壳黍米。 这是他第一次在培育之后得到种子。 本着有福同享的心意,这部分黍米被陈屿共享给了鸡兄一些。如今看来似乎灵液给到的效果不是那么突出。 大公鸡除了精力旺盛了些外并无其他变化。 回到观中,他来到放置各路粮种药种的杂物间。 灵机催化的粮种药种依旧没动静,甚至他怀疑可能已经胎死腹中了,否则不可能小半个月了都没一点苗头。 不过院子里的党参却长得不错,同样生长良好的还有那一罐旱芹。 观察了一番,挖出一粒粮种,果然已经干瘪破裂,这不是个例,等他将所有木板上用灵机催化的粮种取出后,发现大部分都已经死去。只有极小一部分还保持圆润饱满。 清理了一通,将剩下的这些不知是死是活的饱满粮种重新放入土中,再次投放了一粒灵机。 打理完毕,陈屿走出杂物间。 院后的第三批已经快要成熟,再过几日就能得到新的兰庭神果和青灵根。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这一回兰庭果的变化不仅有变大变细长的,还多了几颗变得拇指大小。 除此外,陈屿还留意到,这些变小的兰庭果似乎有些过于招虫,每日起来上面都能发现一些青虫。 这还是灵机催化以来头一次,以往可没见到的有虫子来吃这些变异植株。 这几颗果子或许会有特殊,陈屿默默记在心里,至于那条虫子倒是可以不去多加搭理。 因为他发现这些果子个头小,皮却个比个的厚实。 药田里无大事,道观自然也就放松下来,陈屿这段时日只需要日常照看一下即可,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还是花在了琢磨精神功法上。 …… 时间跨过四月,来到五月,距离山下法事的举办已经没多久。 陈屿不急,自己没什么好收拾的,准备很简单,只需带些换洗衣物就是。 这次乃广庸府道门诸派的盛会,虽说得穿着正式,但观中最正式的便是那一身云鹤道袍。顶多再带个官方发下的身份文碟,没这个别人还真不一定认得他这个云鹤观第五代观主。 院前,还是那块已经要磨平棱角的大青石上,陈屿直挺站定,挥手蹲腰,按着再熟悉不过的拳功招式挥舞动作。 将气血活络起来,他收拳回气并平复心境,随后在脑中默念揉杂了诸多驱神法而成的口诀,尝试挑动精神力。 熟悉的波动传来,不过相比一开始时的寸步难进,此刻陈屿已然能勉强引动那股力量,可惜依然只能在远处,且运转得格外生硬。 手法粗糙,但仍旧让他看见了希望。 良久后,陈屿呼出浊气,缓缓睁开了双眼。又一次失败,但他已经习惯,能够平静对待。 “比起上次,持久了两息。” 水滴石穿,他相信自己有彻底驾驭精神力的一天。 解下水囊,陈屿拧开木塞灌了口。 熟悉的暖意涌入腹内,但本应引向肝器并四溢辐射至全身的热流在甫一出现的刹那便散去,不复存在。 “上限又到了。” 相比上一次,这次的上限来得很快。 第一次面临这道不清不楚的限制是在他服用灵液的一个多月后,而眼下才过了短短十来天便再度出现。 虽然有着青灵根服用较少的缘故,但依旧能察觉到其间的规律。 陈屿能想到纵使靠着青灵根解决这次的吸收上限,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下次、下下次…… 甚至青灵根也未必就一直有效。想来除非他不当人,否则上限一直存在,等到青灵根都无法再拓宽时,便再也无法像如今这般肆意吸收。 念头落下,陈屿倒是不怎么在意。 不能吸收便不能吧,近段时间他已经发现自己的体质似乎强到了呼灵强身术都无法进一步提升的地步。 若想再往上,就必须得完善出更厉害的强身术才行。 否则喝再多灵液都没用,只剩下补充精力、缓解疲劳的效果。 “外练大成了啊!” 一时间感慨万千,明明他都还没掌握柔劲来着…… 第五十八章 扩建药田 外练大成。 按照记忆与《云鹤功》上所述,正常武人本应是在掌握柔劲、通劲小成之后才能真正深入锤炼皮膜,辅以如木桩、沙包石锁等外力练成。 再往后,便是以柔劲淬炼内脏,被武人称作内练。不过没有柔劲,陈屿只能尴尬卡住。 “也不知下山前能否跨过这道坎。” 时间来到五月初一,离着法会还有不到十日,近两天他还需将道观内外打理收拾好,然后便要下山去,参加这场盛会。 算下来只剩三两日时光,若是能一举破入通劲小成掌握柔劲,到时候下山也能多几分底气。 陈屿轻叹,山下乱啊!法会又定在了平城,离着石牙县近两百里。其间路远山遥,定然反贼山匪横行。 除此外,观中银钱同样不多,上次一番左手进右手出的买卖后,还剩下约莫五两银。此番下山虽住处由海云观提供,但如代步、吃食这等旁支末节的花费想来同样不会少。 回想观中那几株品相不差的药草,由于药方搭配不了,大部分都用之不上,等到进了城后大可抵卖一些,换作盘缠。 “另外还得搓几枚丸子。” 清心丸乃云鹤观独家,虽然谈不上珍奇宝药,但也有不俗之处。陈屿和老道士不同,对丹鼎一道并无偏见。 他一面准备再给刘师伯送去一些,以酬谢对方赠予的粮种。一面则当做心意可与其他参与会事的道士礼尚往来。 野猪肉就算了,指不定就有恪守清规的隐修散人到来,带这个去有些招人恨。 而且一个清修道士们群聚的会事,他带着两扇野猪肉大摇大摆去算什么事。 左思右想,还是清心丸最合适。 至于灵液…… 念头刚刚飘起,陈屿便猛地忆起自己第一次融合配出灵液时的场景,那种怪异的剧烈渴望太过突然,饶是如今也依旧让人心有余悸。 他怀疑自己若真拿出来,恐怕没人能挡住那种恐怖的占有欲念。 散去这想法,陈屿觉得此番下山最好不要暴露,免得引来变故。 不过凡是有利有弊,一旦意外遭遇绝境,这股完全不受控的欲望便有了大用。 所以他不打算半点不带,留了一囊。 午后,陈屿别着斧头踏入观后那片茂盛林地。 有篱笆扩充,鸡棚暂时够用。他今天要扩建的是药田。 建观时要大一些,后来久了无人打理照料,野草繁芜,藤蔓丛生,便只剩如今院边这一小块。 随着多灵机的摸索,培育的植株无论是数量和种类都比刚开始时有所增多。 观中的瓦罐、木板数量有限,培育单独个体还行,真要上了复数还是得到药田中来。 对于往后的培育他有着一定打算,新的培育对象就放在瓦罐中,方便观察,同时还能避免被野兽糟蹋,以免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 至于其它如润肠草、兰庭神果这等已经弄清了部分底细、知晓效用的,便可通过药田进行复数的产出。 不过如此一来,灵机还是一方面,药田却实在有些太小。 林中。 陈屿跨步走进,寻了一会儿,不多时便选了一棵手腕粗细的树木一斧头劈下! 咚!咚! 树皮开裂,很快便倒下。 比起寻常山野农夫,他的力气可要大不少,耐力也足,一棵砍完又接着找了几棵尽数伐倒在地。 药田扩建,四周的围护自然得跟上才行,否则今天种下明天就没。 仅用竹制的篱笆不太牢固,相比之下还得用木头做个栅栏围拢起来比较好。不止如此,后面他还打算弄两个草人插在田里驱赶鸟雀。 就地削了枝桠,扛在肩上带出到空地上,一根接一根,最后总共砍了九棵,都有两三丈长。待会儿截成七尺高、三指粗的木桩竖在地里,再用竹片、木枝作为填充,破布绑缚,做成栅栏后拦在药田最外侧。 大致推断,新的药田能从眼下的两丈见方扩充至长达五丈、宽及四丈大小,仅从面积来看相当于原本的五倍左右。 脚下丈量了一番,陈屿开始动工。 比起搭鸡棚,插木桩的手艺要求无疑低上许多,更不怵风吹雨打后垮塌,真要塌了也无妨,再竖一根便是。 斧子没放下,无论将树干截成段还是竖劈做成长条状都得用到。 两百个平的栅栏工量不算小,好在他功夫精进,连带干活都麻利了不少。 只花了两个时辰,天色都还敞亮,他便搭好了最长的一面。 咚! 将最后一根木桩砸入土中,地上木料竹片都被用上,两侧被拼合在一起。 拍了拍手,陈屿站在不远处欣赏自己的杰作。 歪歪扭扭的栅栏合成一圈,药田罩在边缘一隅,老实讲,有些潦草和简陋。 于是看不过眼的他又举起斧头锤子叮叮咚咚敲了半个时辰,改了不少,模样总算不那么辣眼。 技术不行呐。 摇着脑袋,陈屿绕了一圈,没发现漏洞和缺口,这才满意地收拾好工具离开。 新圈的药田需要除草翻土,不过还是等明日吧,今天时候不早了,太阳都快要落山,忙活了一下午,虽然有灵液补充身体不算疲劳,但他还是想歇息歇息,舒缓下精神。 …… 霞光灿烂,映照山峦。 陈屿吃过晚食后,照常练了一遍云鹤功。 随着对灵液的吸收再次来到极限,呼灵强身术搬运效率愈发降低。索性便将余出的精力放在了《云鹤功》上。 准确说,是上面记录的拳脚招式以及各路刀兵剑器用法。 比起一开始便重视的轻功、练法,其余武功打法的熟练程度尚有所不足,本着为下山做准备的想法,陈屿几日来都在钻研习练。 虽说护道之术都靠打出来,但起码也得熟练招式才能再去说其它,然而他现在除了两招散手在山下打杀白果匪时练出了一股子狠劲儿外,便再无旁的御敌手段。 如今则要补足这一短板。 好在他精神强大、体质拔高,加之有劲力辅助,仅从招式熟练上来讲速度不会太慢。 事实正如此。 砰砰砰! 打出一拳,肘臂拧动如蟒,下一刻好似捣碎了无数空气,发出一阵闷然沉响。 灵猿贯臂! 他未见停歇,大胯一提,空出的右手披挂如刀,落在四周空中劈出道道劲力爆鸣。 白息从鼻下呼出,陈屿收拢双拳,细细体会了一番后,正要继续,却听得院后传来一阵惨叫。 喔喔! 咯咯哒!! 他不及多想,脚下一踏,身形眨眼间跃出一丈开外,三五个起落后便到了道观背侧。 第五十九章 口水草、野决明 鸡兄在凶猛啄动,一对利爪死命抓挠着身下盘曲扭动的家伙。 一旁,两只母鸡张皇无措,叠在一起咯咯叫个不停,至于小鸡仔们则早早缩在了鸡棚另一头,面对着天然占据食物链更上一层的猎食者瑟瑟发抖。 喔喔喔! 嗤! 昂扬啼鸣,鸡兄终于靠着近段时间大涨的肥膘和力气,将前喙刺入了鳞片内。 血丝飞溅,长虫吃痛地卷动,欲要将骑在自己身上的食物缠住拧死。 陈屿到来时看见的便是如此一幕。 顶上火红的大公鸡不断飞扑跳跃,灰尘飞洒间时而有爪子利喙招呼落下。其对手则是一条约莫五六尺长的王锦蛇。 黄黑相间、鳞纹纤细。 公鸡斗长蛇,场面很是激烈。 陈屿看向一旁,果然,鸡棚没破,但角落里的土却被刨了个大洞。 这长虫应该就是从这里溜进来的。 洞口不远,一只耷拉着翅膀的鸡仔躺在地上,羽毛凌乱,一动不动。 “……”,他靠近两步,捏了根木棍到手里,掂量了下,然后便无声靠近,打算给这个偷鸡贼一个狠狠的教训。 但不知是不是鸡兄太猛,竟硬生生将蛇打得节节败退,不等陈屿上前,自个儿就灰溜溜钻出鸡棚,逃窜不见。 仗着功夫在身,他追了一截,然而天光黯淡外加草深,环顾一圈后实在没有发现才转身返回。 这倒霉催的,好端端遭了蛇。 陈屿低身捡起鸡仔尸体。 旁侧正高翘头颅宛如得胜将军的鸡兄颈上羽毛油亮蓬松,瞧见了两腿兽,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径直扑来。 天知道这家伙跟他什么仇什么怨! 这次对方立了大功,陈屿没计较,只轻缓缓推开对方,然后走出了鸡棚。 拿着锄头在远离道观的地方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坑,将鸡仔掩埋。 “山上野兽多,之前是我想漏了。” 于是回到院中,找了些瓦片填在鸡棚底部,将篱笆与地面之间的空隙夯实。 顺道找了遍周围,还真又发现了好几个或大或小的坑洞——不用想也知道,都是眼前这群依稀残余着惊慌的母鸡和鸡仔们刨食刨出来的。 “一个个的,不省心。” 陈屿捏着下巴想了会,隐约记得道观里是有雄黄的,回到道观翻找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找到。 他无奈,只能选择其它办法,今天赶走了一条蛇,明天后天指不定还有更多。 得永绝后患才行。 记忆翻卷,陈屿将目光锁定在了驱虫草药上面,打算明日天一亮就进山寻找。 “口水草……这个模样的话好像山崖那边就有,还有这个,山涧那里遇见过。” 前身的记忆里还是有些东西,陈屿找了几种土方里据说能驱虫驱蛇的,准备一一采来,搓粉也好,移植也罢,都给道观给安排上。 经此一遭,便是练武也没了心思,于是端坐院中,盘算了会儿还只起了个头的精神功法。 通盘梳理,捋顺了两条错误,闭目运转,牵引精神,虽然依旧很快就散去,但比起先前又持久了几息。 陈屿面色平静,眼中没有失望。 “一点一点往前,慢慢来就是。” 相比之下,呼灵强身术的进度就要快得多了。早在四月,他就将外练法与之结合,大大加快外练速度。虽说如今灵液效果有限,但强身术的进一步挖掘开发已经有了些许头绪。 …… 次日,天蒙蒙亮。 早早给道祖老爷上了香火,对着朝霞走了一遍采气术,然后陈屿便背着背篓向着山崖方向走去。 正是他第一次采菇的位置。 路上,脑中回忆着关于驱蛇药草的描述和信息。 其中重点有两个:口水草和野决明。 后者还有通俗易懂的名——蛇灭门。 相比起来明显野决明的效果要好,但比起前者要难见许多。 主要生长在广庸北部,石牙这一带只有零星分布,所以能不能找到全看运气。 走上山坡,越过陡崖,又一次来到那处凹陷的大坑,底下那截枯木依旧,长了层茂盛蕨类,几朵黄红中带了斑点的菌菇贴在树干上,有蜘蛛结网,悬在静静空中等待猎物到来。 陈屿逛了一圈,口水草没找到,倒是地仲果扒拉了一大堆,摘去草絮泥土、剥了表皮后往嘴里一送,汁水甜滋滋。 往里走,草果遍地,花草缤纷,蝴蝶扑在眼前晃荡,成双结对。 “这有一把。” 出众的眼力让他很快便在一处树荫下有所发现。 摘了扔在篓里,继续向前。 口水草低矮纤细,顶部带着几粒瘤状果实,长得有点磕碜,但效果确实不错。 没有太深入,过于阴湿的地方蛇灭门少有生长,他打算在外围碰碰运气。 在草坪上寻觅,直到花了约莫大半时辰后才找到第一株。 六尺高的干身挺立,叶片如卵累赘在上下,顶端挂了明黄色花骨朵,尚未绽放开,不过依稀有清新气味传来。 仔细辨认,确定是蛇灭门,陈屿掐下叶柄,里面紫红腺体所散发的味道能驱散大部分蛇类。 实际上,野决明不止能驱蛇,还能化毒、止肿胀、治痢疾,用处可谓多样。 “继续。” 山上,年轻人背着竹篓跳下石台,落在一方黑石上,旋即弯腰摘下一株扎根土内的人高长草。 然后又曲腿跳起,三五步爬上去,向着另一处走去。 或许真是运气不错,从找到第一株蛇灭门开始陆续有所收获。 陈屿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找到了足足二十余株。其中不少都被连根拔起,准备带回去试试移植。 实在移植不活也无事,枝干和叶都能驱蛇,包括蚁虫在内,同样有效。 在山林间穿梭不断又寻找了会儿,估摸着篓中药草应该足够,他欲要返回,却意外在一片林地间发现了一对脚印。 很大,陷在草叶中。 “熊?虎?” 就尺寸来看,确实只有这两者的体格能重合上。 这么想着,陈屿不禁面露感慨,眼前这山还真是什么都有啊。 上次便是在这里遇见了馋嘴鹿,还糟蹋了他一株药草,现在又疑似出现了虎熊一类的大型猛兽。 说归说,该有的重视不能少。 即便此处山崖距离道观有段距离,且不走山道而要从背后林地走的话还要绕很远的路。但不敢保证这些家伙会不会和那头蠢鹿一样冒冒失失就钻了过去。 “回去把鸡棚加牢实,还有药园也得再加一层,免得被冲毁。” 至于他自己陈屿倒不怎么担心。 伏虎宰熊确实困难,但轻功在手,想跑肯定没问题。 第六十章 无用 脚印的事急不来,他总不能靠一把柴刀钻山林里去找寻这些大块头。 暂且只能寄希望别来道观祸祸。 下山返回,背篓中累得高高一摞,陈屿将这堆驱散虫蛇的草倾倒在石阶上。 挑挑拣拣,先是选了连根带叶沾着泥腥的,这几株野决明可以试着种一下,栽在院门前、鸡棚外,活着的蛇灭门比磨成粉的无疑要更好些。 就是不清楚能不能成活。 “应该没问题。” 他端详片刻,自己有灵液,加之今此时节本就适合野决明生长,和违背季节无法生长的粮种不同,手中这些成活下来的可能要大不少。 将要移植的草株放到一边,他继续挑拣选择,背篓中不止有口水草和野决明两种,途中也发现有其它几类据称可以驱虫的植物药草,都被陈屿摘采回来。 按着记忆中效果强弱分门别类,再用干草束好。 起身来到鸡棚外,他选了两个靠近篱笆的角落挖坑,像这种直接在外边儿移植的,得先将范围内的杂草根茎清理掉,免得跟药草抢食。 土坑成型,分别埋下一株野决明。 蓬蓬散散的枝叶有些萎靡,不过没关系,陈屿解下随身携带的水囊,倒了一口灵液。 效果肉眼可见,等他去了一趟庭院把剩下的药草全数挂起晾晒后,再来看时便发现原本夹曲的枝叶已经舒展开来,一半遮在房檐阴影下,一半自在地伸出到阳光中,悠悠摇曳在微风里。 算是成活了。 至此,也证明灵液虽能助益生长,但确实不能违逆时节。 而灵机不同,时候节气一概不管,只要投入,它就能给你催化出来——除非虚不受补。 陈屿想到了被灵机催化催到最后变得干瘪裂开的那部分粮种,感觉或许应该先用灵液培育强化一下,再上灵机,否则成活率太低。 “之前灵液培育的春黍还剩了些种,可以试试。” 将这件事提上日程,他回到院子里拨弄挂了一树的药草。就等在晾干后研磨成粉,洒在道观四周。 …… 忙活这一阵后,陈屿便照常过着小日子,时不时给山田除除草,喂喂鸡。 许是被鸡兄啄痛,那条王锦蛇没敢再出现,只是不幸去世的鸡仔回不来,他未来的口粮减一。 又是一日,临近到下山时候,院后药田终于传来好消息,第三批植蔬成熟了。 兰庭神果结得满满当当,有大有小有长有短。 一株树上三种果实,却也神奇。 摘下一颗圆润如橙的,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后只觉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效果。 又采了一枚青灵根,掐了芽苞填到嘴中,灌下灵液后细细感知。 果然,上限松动了,但幅度很小,估计要吃上许多才能破开这一层继续吸收灵液,滋养身体和精神。 “效果弱了很多。” 倒也不奇怪,是人便有极限,青灵根能两次破开已然算是意外之喜,且他始终觉得这并非其真正的效果。 除此外,正如陈屿之前所想,不仅青灵根,兰庭神果服用后的效力同样产生了变化,他在精神方面的积累太厚重,加之本就吃了不少神果,如今淬炼的效果减弱在预料之内。这和灵液吸收极限无关,估计破开后也恢复不了。 不过还有用就行。 想罢,陈屿又将视线落向皮最厚、个头最小的兰庭神果上,这是全新品种。他摘下一枚弹掉上面拱来拱去的青虫。 试着捏破,却发现自己的五成力道都只能略微凹陷,表皮依旧完好无损。 目光带着好奇,取来小刀刺下,在穿一阵有如牛皮似的坚韧后,滴滴点点的液体渗透出来。 自带如兰馨香。 顺着裂口掰开后,能看到里面是一层如椰子般的白色果肉,中空。 面对新品种神果,鸡兄‘自告奋勇’地吃下了一块,再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确认对方没有异常表现后,陈屿试探着服用了一点。 呼灵强身术运转,头脑中传来一阵清凉,很快又散去。 “感觉和另外两种都差不多。” 感知着体内变化,陈屿看向剩下的果肉,一口吞下。 神情说不上失望,虽然没有带来新的奇效,但至少有了新口味果汁。 …… 有了新的灵机植蔬,他抓着最后一次机会,将青灵根尽数服用,辅以神果和灵液,打算进一步提升肉身体质。 意料之内,饶是跨过了上限,灵液对肉身的强化效率也比往日低了不少。 越提升越缓慢,直到最后完全停滞。 归根究底还是他的体质已经被强化到进无可进的地步,起码灵液已经没了继续拔高的能力。 上限再次到来,比前两次还要早。 前后只用了两天不到。 只是这回的上限陈屿想不到有什么解决办法,青灵根派不上用场。毕竟不是他吸收不了,而是灵液强化不上了。 “罢了,提神去疲劳也挺不错的。” 他算下来,发现灵液至少还能当个恢复补药,除此外,更能够浇灌植株助力它们生长,用途依旧广泛。 唯一可惜的是呼灵强身术。 “……” 咕噜噜,咽下一口灵液,陈屿试着运转这门自创的新法。然而肠胃内的灵液纹丝不动,肝器虽被刺激,却好似罢工一般不再分化吸收。 没了办法,他面上一叹,只得放弃。 不过新法也不是全无用处。陈屿四月时便在尝试将呼灵强身术丰富补全,事实证明这确实是条正确的路子。 糅合了外练法的精义后,在外练大成前那段时间发挥了不小作用。 只不过往后可能要稍作修改,将侧重点朝着强身延伸,譬如糅合内炼法。至于灵液吸收方面则只能暂作搁置。 回到眼下,经过一段时间的服用,青灵根手边还剩几截,兰庭神果也还有,他没有选择扔掉,而是都收拢装好。 这些东西即便功效没了,味道还是不错的。青灵根有嚼劲,咬着像玉米糖,兰庭神果更是足足三种不同口味。 以后当个零嘴吧。 起码对他而言也只能如此。 “该弄些新的东西来种了。” 灵机的作用陈屿算是看明白了,大抵不外乎〈进化〉〈强化〉〈变异〉,而且目前来看基本正向。 所以在收拾了一批植株的同时,他也在好奇其它东西注入灵机后又能长出些什么来。 不过再如何期待也得往后稍,等参加了法会后再来说道。 …… 石桌上,一捧豆角躺在簸箕中。 这次除了青灵根和兰庭神果外,还特意移植了两串豆角,为了眼前这把豆角他还专门插木棍搭了架子。 拿起一串放在眼前打量。 虽然和那个长长细细、又名豇豆的豆角同名,但他手里的豆角无论是生长时节还是成熟模样都与之有所不同。 味道也不一样。 不过倒是有一点很相似,那便是它们的吃法。都只需过水闷蒸熟透,凉拌之后风味极佳。 当然那是普通豆角,而陈屿手里这串则是灵机催化后的,自然得有些区别。 “皮还是太厚了。” 豆角很久前他便试验过,不过那时候没有土壤缓冲稀释,直接注入后当场剧烈变化,顷刻便死去。 眼前这些虽然皮没第一次那样厚到刀都劈不开的程度,却也实在有些难剥,相比起寻常豆角显然不能直接过水蒸煮。 真要这样,没个两三时辰恐怕都烫不软,更别提下嘴了。 第六十一章 唤神术 五月初四,晴。 灶房内烟雾缭绕,陈屿挥舞锅铲在铁锅中来回翻炒。 拇指头大小的鲜绿豆子滚来滚去,表皮浸泡油水,闪动诱人光泽。 浓郁的鲜香在身前翻涌,他自己也没想到这变异后的豆角在味道上竟能够如此突出。 试药过程自不用啰嗦,总之在看到鸡兄安安稳稳待在鸡棚里后,他便开始了对豆角的摸索。 具体而言,便是瞧瞧有哪些吃法。 豆角的效用一般,不似前面的前辈那般有着种种奇效,无论厚厚的壳层还是豆粒陈屿都服用过,前者有些糙牙不说用处也全无,倒是后者味道不差,只可惜作用只一个:饱腹。 有点儿像上辈子某作品里‘仙豆’。 但并不能治疗伤势、补充体力,就单纯饱腹。 粗略估计,剥了壳后,一把豆子约莫五颗便能值当一顿饱饭——正常人饭量。 搁他身上大约要三把,十五到二十颗的样子。 真正能被他入眼的,是这种饱腹会切切实实地补充相对应的消耗。 只是短时间内吃得过多会影响大脑供氧,变得嗜睡。 另外吃多会胀气,排气较多且随意。 嗯,还很响亮,估计搭配润肠草会很不错,挺折磨人的。 “以后外出的干粮有了。” 陈屿对此倒不在意,只觉得多了个填肚子的。因为他试了下,大概得一次性吃个三四十粒才会出现上述症状。他还远不到那种食量。 手上不停翻炒,将锅内的豆子炒到表皮泛黄后才捞起。又倒入青菜。 正儿八经的青菜,变异的青灵根可不适合入锅过火,已经被他当做了零食。 最近一段时间也在思考,下一批植株要种哪些,又能培育出何种效果的灵植。 灵植,陈屿对由灵机催化出的植株的称呼,至于灵液滋养的那些则因为并无明显奇异效力,于是没能获得陈大观主的赐名。 昨日,他已经将先后投放了两粒灵机的春黍种子迁移到了药田中,但因为一开始死了许多,所以只占据了一小块,扩建后的药田还有不小面积。 除草翻土过后,陈屿又去挑水浇灌了一通,如今那片药田已经做好了迎接新植株的准备。 然而他还没想好,有些纠结。 “起锅!” 撺掇了两捧草絮在灶中,火势愈发旺盛,青菜起锅后一瓢井水扬下。 就着油水下米蒸饭。 等会再洒两根干菇熬碗汤,今天这顿午饭就美滋滋了。 陈屿跨出房门,去杂物间拿了干菇洗净放在案上,然后抓了两把米粒倒在鸡棚中——今天早时忙着练武,一时倒是忘了给公鸡母鸡们喂食。 道观没有糟糠,一直喂黍米也不是个办法。好在最近看着一群鸡仔长大不少。 院前院后一圈的野决明、口水草同样长得茂盛,他想着等回来以后便将院后那片地用篱笆圈起来,再种几株蛇灭门在边上,然后这群家鸡就放养吧。 让它们去跑,去跳,自己去找吃的。 只是鸡兄就不必了,一来还要配合他一起研究摸索奋斗在灵机钻研第一线,二来这家伙精力旺盛,放出来一天天指不定就逮着他啄。 烘! 脑袋里转着些有的没的,陈屿一边将第二口锅热起。 刚刚他去看了眼,干菇不剩多少,想了想,干脆今天全吃掉,以后又去山上摘就是了。 正好,他有个想法想试试。 兰庭果自带酸甜,熬汤自然不差,那剥了果肉,来和菌菇入油翻炒一下呢? 光是想想就是一副猎奇景象,但架不住陈屿好奇,左右都是下肚,今中午的饭菜又有豆子撑着,于是便无所谓了。 且试一试。 无疑,他是喜欢做菜的,正如陈屿自己所说那般,他本就没多大才能,真要说起来,勉强谈得上的就只剩种田、做菜以及钓鱼了。 哦,钓鱼现在已经被他降到了兴趣。 因为怀疑和这里的鱼儿们鱼相不合。 虽然还没开始,但脑海中已经浮现了理想中的色、香、味,同时这道菜可不仅仅只用到菌菇和兰庭果两种,他早先还将之前入山采的野菜拔了一些。 每次入山陈屿都会摘野菜,尤其那些口味独特,寻思着或许某天就能用上,再不济也能当做小菜、佐料用。 摘回来后便种在菜园边,任由其自在生长。 今次要用到的,便是其中一部分。 包括葛三麻、元衣、酸木浆…… 至于这道菜的名字,他定然也是早早就有了腹稿,打算称之为酸溜菌丝。 味道如何暂且不知,还得等做出来再说这些——当然,无论如何他肯定都得和鸡兄分享才是。 …… 下午,陈屿仰躺在青石上,双目无神望着天,远方山峰秀美,但他却一副神情涣散模样,没力气欣赏。 原因嘛不提也罢。 “常言道失败乃成功之母,吸取教训反省总结,下次就能做出预想中的…菜!” 正鼓着气,他无奈一叹本来想说做出理想佳肴的,但仔细回想,似乎能弄出一道勉强下咽的菜就已经足够了。 “幸好有鸡兄顶着。” 若非鸡兄,他还真放心大胆地就刨下肚去了,真要那样的话恐怕……因为那味道属实不好言说,反正陈屿不愿回想。 至于鸡兄?当然是好的,虽然吃得有些多,但众所周知鸡和人是不同的,陈屿觉得难…不好吃完全是吃不惯,鸡兄就不一样了,两者味觉灵敏度相差太远。 起码吃了一大勺的对方现在还有进气就是了。 不想这些糟心事,欲要发明菜肴却失败的陈屿将注意力集中到武功上。 他坐起来,双掌摊开在膝盖上,挺直了背。 呼灵强身术糅合内练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尤其他现在还没能掌握柔劲,对内练一窍不懂。 暂时只能按图索骥,照着《云鹤功》上记载的陈述,一字一句扣下来,仔细揣摩后,与自创新法对应,看看是否有哪些 地方可以添加转化。 说起这段时间在功法上最大的进步并非这部,而是已经大半月都没有理清的精神力驾驭法门。 陈屿摸到了头绪。 几番总结,弄出一门名为唤神术的粗糙新法。 相比起来,至少不用再一息两息的去磨,而是有着更高效的路子走,牵引精神之际,还能借着磨砺让他的感知逐渐变得敏锐。 由于自己的精神积蓄实在不低,连带着一次次的牵引中,感知愈发强大。 最直接的体现便是对身体的掌控更深层了,而不似之前那样只能停留在外。 陈屿对此还是满意的,即便这门脱胎于道门内观法的全新法门如今是一个比呼灵强身草创时都还要残缺几分的状态。 但唤神术所带来的效益很真切,不仅能辅助感知牵引精神力,更有助于他对体内劲力的把握。 劲力由血肉生发,越深入越纤细的感知在这方面用处越大。 他感觉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太久便能真正跨过那道门槛。 “不知道等精神力彻底驾驭时,又是否能做到传说中的内视?” 汲取了内观法的他自然少不了这方面的期许。假若真的能内视,那他对肉身乃至劲力的掌握恐怕会直上数个层次。 到时候,说不定通劲大成的速度会比突破小成还快…… 第六十二章 初光 唤神术比起呼灵强身术还要残缺,或许在大部分人看来都算不上正经法门,但陈屿不介意,本就他自创,自然极为适合自己。 行功运转,默念口诀。 口诀大多是他从其余驱神道法里抠来的,为了保证不会有错漏、曲解,陈屿在拼接缝合时格外小心。 如今来看,这份口诀发挥了安抚心神的作用,达到了他最初的目的。 但也仅限于此了,若想如传说神话里那样动辄霞光漫天、神鬼睥睨、大道之音希然萦绕,根本没得想。 端坐整齐,陈屿行功运法,又一次尝试将迷蒙混沌处的精神力牵引驾驭。 若有若无中,许是太多次沉浸在这片宁静至虚的空间,他心思念头空荡荡,旋而起伏,复又平下,动静参杂间原本繁芜杂乱好似杂草似的思绪在这一次难得偃旗息鼓,消散不见。 净。 唯此一字,虽非全静,却难能可贵。 若是陈屿此刻清醒,对自己的状态一定会感到惊奇。 这是顿悟,这是初光,更是山下数以万计的道士们梦寐以求的境遇。 前世道家对道法境界有诸多说法,路子不一,莫衷一是。其中较为出名的便有五时七候。 传说达成第一候者便可得道,长生有望。而若能成就第七候,更是足以和天尊道祖为友,圣贤集会,弘演至真。 此世道门对此亦有五素三常之说。 五素者,乃道人寻道求道时的明悟之境。有初光、大定、坐忘、惊蝉、龟息共五等。 三常则为有常、无常、常常。 说不清两边谁更有理,不过真要论起来,陈屿此刻的境遇却是与五时的描述相似,同时也能套入初光。 总之在这一刻。 他陷入了冥冥虚极之境,略有领悟。 不知不觉间,精神格外活跃,这是早在他不断积蓄淬炼之前才能得见的场景。 直到某一刻,好似终于越过了某个无形障碍。混沌滔天、浊浪排空,又宛如山崩地陷,砰然巨响回荡脑海,硬生生将陈屿炸了出去。 陡然睁开双目,他神情木然许久才舒缓过来——??啥情况? 揉着眉心,感觉那一处的肿胀感愈发清晰,好像下一瞬就要破开,长出一只眼目般。 “不会真长出天眼吧!” 意识震荡不安,陈屿难以再沉浸心神重新回到先前的状态中去。 不过他眼底涌动精芒,因为之前隐约间似乎在那片迷蒙之地瞧见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光团,大概……裂开了? “精神内里似乎也彻底孕育,正掀起波涛不断。” 他闭目调神,将注意转向脑海深处的意识汪洋。然后便不出意外地见到了无尽浪涛,根本立不稳,灰溜溜逃出。 陈屿沉吟,试着用唤神术去牵引。 嗡——! 嘶! 痛痛痛痛!! 陡然间抱头蹲下,险些跌落到青石底下去,他提身跃起数步,同时灌了几大口凉滋滋灵液借着暖意削弱头部剧烈爆发的痛感。 良久,疼痛总算停下,他大口喘着粗气,满头大汗,但眼中却洋溢着怎么也掩盖不下的惊喜。 扯起一截草叶扔在空中。 闭目。 口诀默念。 无声中,草叶随风飘动,在快接触到衣衫的瞬间被他轻松躲开。 睁开眼,陈屿按住鼓动的太阳穴,痛楚残留着,然而他的喜色却快要满溢。 “终于能驾驭了!” 只有一点点。但无疑这条路是对的。 “再下一步,便是操控更多、更细。” 他平复心中波澜,如今能驭使的精神实在太微弱,外放出出后更是仿佛被刮掉一层,十不存一,勉强感知到那截草叶。 更多、更强,直到能在外放的同时干涉外物,这便是陈屿往后的目标。 “真的不一样了。” 精神的妙处自然不止这点,不过一切刚刚开始,都还需要陈屿去探索,这是其他人无法给予帮助的一条路。 …… 精神力的初步操控让陈屿好似找到了新奇玩意儿,一整个下午都在不停琢磨驭使,进步很大,毕竟才刚开头。 只是每次操控这微弱精神到外界都会有强烈的刺激,仿佛迎着暴风般一层层剥落吹散,最终剩下一缕,外放尺许距离便无法继续。 好在涉足初光,有了第一次就能有第二第三次,直到他自如运用。而随着陈屿再次复刻,陷入到静虚至极的状态,他的精神力虽不如第一次那般活跃到恐怖,却也比寻常时候易于操控了许多。 进步的方向已找到,接下来便是水磨功夫,当然可能下一批灵植里就能种出一些针对这方面的辅助植株。 他对此抱有不小的期待。 临近法会,陈屿不得不将一部分精力分匀到这上面,需要做些考虑和打算。 他可不想仅仅当个看客,这次下山同样抱着不小目的,一者便是与本土的正规道士们交流交流求玄问道的心得体会,汲取一些他们的脑洞。二来嘛,他准备找寻一些关于五脏六腑的书籍,道经也好、医书也罢,都无不可。 “银钱得全带上。” 虽说全带上估计也不够,杯水车薪。 有些古籍药经可不是他手里这点阿堵物能换来的。 “药草也得带上。” 都是些寻常草药,去山涧那次摘了不少带回,品相上佳。一如他之前打算的那样,抵卖之后大概盘缠便无忧了。 “还得弄些有价值的东西随身。” 却不是为了装十三,那太无趣,正如上面所说,大部分道士既然来参与了这场法会,那么定然或多或少都考虑到了当前的时局震荡。于此之下,合作是大势,以往一些敝帚自珍的做法便显得不合时宜。 只是不排除一些经典确实被珍藏,陈屿纵使不去占为己有,仅是一览也显得尤为困难。 偏偏前人先贤的脑洞…咳,道学经理都不少,尤其那些能青史留名、于道门中传唱数百上千载岁月的。 陈屿想去借鉴,想去看看这些先辈前贤到底是如何在寻道一途中披荆斩棘。 就像过去看云鹤观中的道经偶有所得一样,他相信在这些经书文册里同样包含了他们的思想,或许有所助益。 第六十三章 此为泥丸 第三批灵植被摘采干净,灵液已经没了继续强化身躯体质的能力,仅能作为补品回复精神、去除疲倦。 青灵根与兰庭神果都被装了一袋,打算带下山去——灵液确实不能直接显露出去,但灵植不同,似乎并无那种强烈渴望激发出来。 至于其他……一枚两枚的效果其实很一般,而且完全可以用〈奇珍异宝〉解释过去。 如今的道士朴素,对广袤世界依旧抱有朦胧的想象,总感觉会在某个偏僻无人的角落长着一株天地宝药。 等待他们发现。 所以只要不一次性抛出太多,用这个理由应该不会出现太大问题。 或许会有个别贪婪、多疑的,但也不会怀疑到其它方面,至多会觉得陈屿发现了宝地,说不准会弄出些下三滥手段。 不过陈屿如今有了底气,却是不怕。 因为他突破了。 刚劲至柔劲,通劲终于小成。 四月时,曾许过一个愿,在桃花夭夭时达到通劲小成,此刻终于成就。 陈屿说不高兴是不可能的,一拳打出来只听倏然一阵风鸣, 与之前不同,没那么沉重,反而带着几分锐利。 柔劲柔劲,如水般至柔,却能在某些时候至刚至强。 而有了柔劲作为依靠,陈屿在山下的行走无疑变得安全许多,天下九成九的武人都卡在门槛外,而他之所以能掌握这种劲力,还是得落到初步掌握的精神力上。 有了精神力,在熟练操纵的同时,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对其应用方式上。 目前可调用的精神力太少,虽然每一缕都质地可观,但相比起光团内尚未涌出的那些银白就少了太多。 “什么时候能把光团彻底挖空,从容驾驭里面的所有精神力,才能真正算是精神领域的入门。” 不过饶是如此,他也在短时间的摸索下再次将唤神术修改,主要增添了一些全新内容,大都涉及精神的操控。 除此外,在接触真正而非臆想中的精神力后,陈屿发现自己之前的种种猜测实在有太多不足。 精神并非虚妄,或者说没想象中那么飘渺无踪。 一开始,他甚至以为这个世界只自己一个拥有精神力,差点儿就自诩炼神第一人。但后面的种种告诉他,精神不仅并非罕见,恰恰相反,这是人人都有的力量。 至于为何道门先贤近千年都未能真切接触到,这又涉及到另一种力量。 那股由灵液激发、一直被他寻觅不得的秘力。 …… 药田第四批开始了筛选。 考虑到灵液还剩不少,陈屿决定将药田的一般划分出来,种植被灵机培育过的春黍。 交叉培育,瞧瞧会有什么奇特。 除此外,由于灵机那出奇的催化异变效果,在经过了前三批的试验,就着已有的心得和经验,他觉得最好更进一步,将药草培育加快速度。 道观墙边的瓦罐中药种尚未发芽,药草只剩旱芹,如果后面春黍效果突出,或许可以试着浇一些灵液上去,瞧瞧能不能有些用处。 最终,陈屿选定,接下来种植的药草以包括宝心草在内的药种为主,药坊买来的共有五类,都比较常见。 不过培育不急于一时,明日就要下山去,他寻思还是回来以后再说。 至于现在,陈屿要先把鸡棚扩建,让鸡仔们在往后他不在的一段时间内能找到足够的虫子草籽吃。 栅栏也得加强,毕竟这片林子里黑熊老虎都可能出现,指不定还有什么东西。 下山前的一切都得备好,在此之外的些许空闲里,他继续测验自己日精神力。 对于那团光,陈屿已经隐隐有了些许猜测。 单是眉心肿胀这一点就不得不让人去联想。尤其精神蜕变完成后,光团破裂开来,散出实质的精神力。眉心的胀感愈发明显,然而在精神力被他操控之后,症状又好似有了减缓。 如今,已经基本能确定这地方确实有着神异,但不是原先所想那般,更长不出天眼来。 没法冒充一把二郎显圣真君。 陈屿却是没有半点儿失望,反而对此兴趣高涨——因为排除天眼后,眉心一处的种种特殊被他锁定在了另一物上。 泥丸宫。 天门九宫之一,人体元神所居,无论前世今生,在道家道门眼里这地方都有着无比的玄妙与神奇。 可惜得见不多,没有秘力撬动,道士们的精神积累再多也难以波澜起伏,更无法将之转化为精神力。 至于秘力到底是什么,如何能做到这一点,陈屿尚且还不清楚,仍旧在研究。 可以说,自打脑袋里有了灵机后,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就层出不穷,大大满足了他的好奇欲。 另一方面,泥丸宫虽然出现,但此泥丸和彼泥丸又有着很大不同,起码他没在里面找到所谓的元神。 更没有发现名为太乙帝君的存在。 道门有言:头有九宫,上应九天,中间一宫,谓之泥丸。 又名黄庭、昆仑、天谷。 道经中,九宫干系重大,其余八宫分别为两眉间上却入一寸明堂宫,却入二寸为洞房宫,却入三寸为丹田宫,却入四寸为流珠宫,却入五寸为玉帝宫;明堂上一寸为天庭宫,洞房上一寸为极真宫,丹田上一寸为玄丹宫,流珠上一寸为太皇宫。 但陈屿对以上八宫毫无发现,精神穿梭脑域,覆盖头首四方,却丝毫不见异样痕迹。 纵使泥丸也并非位在中首,更无上映九天的功效,起码他这段时间再如何刺激那团光都死寂,并无故老相传里“冥冥玄天映照之意”。 “这泥丸开了个寂寞。” 摇头无奈,自己开的或许不是什么泥丸宫,不过既然出现在他身上,那么如何命名自然也是他的事,旁人听了顶多嘟囔两句不识道理、不学道经。 相比起来,泥丸宫虽尚未发现如何用处,但精神力却实实在在弄出了些东西。 其一,唤神术完善了不少,从一开始单单一段东拼西凑的口诀,到如今足够两页的小册。 不过本质依旧是调御精神,故而并未更改名称,仍唤作唤神术。 其二,他结合柔劲的激荡与精神力的无形,创出了一门以口舌震颤激发刺耳音波的技击护道之术。 兼具冲击,能让一定距离内的目标出现片刻恍惚。 不仅如此,陈屿还发现当他以内练法使得五脏震动时,这股从口中喷涌出的音波会更强、更广。 然而因为对柔劲的运用尚不熟练,目前这门音击法门只勉强能发出短促两声。 第一章 山下 五月十日,九奇广生诸法行事将于平城行建。 而在这之前四日,五月初六时候,陈屿便手持木杖,背着鼓囊囊包袱走下了青台山道。 此番下山,带了一些东西上,除去先前所想的种种,还有许久前钱玄钟赠予他的沅华门信物青铜小剑,以及那袋经过处理的中阳子。 不知对方用的何种手段,中阳子药力保存完好,可惜生机不再,加之山上环境限制所以无法移植培育。 便一起带上,没准之后能用到,若是与他人换物的话,这种价值不菲的药材无疑是上上选,比他包袱中的青灵根和兰庭神果都要足够吸引人。 因为后两者毕竟从未展现在山下,相比起来中阳子的名头不可谓不大。 中阳子又叫纯阳地果,名气传遍南北两地,更是真武山龙虎大丹的主药,很是稀少,可谓一药难求。 山下,田连阡陌。 地头间洒上了春黍,幼苗绿葱葱,翠色盈满整片视野。 有了嫩苗自然不能再随意牧牛,于是没能遇见上回那一老一幼和牵在老者手中法大青。 不过路还长,这次也不仅只停留在石牙,还会翻过好几条山脉、川河,去往更东边的府治平城。 遥遥两百里,他给自己余留了四日。 想来旅途不会太无趣。 …… 当头一关,便是横渡澜沧江。准确点说是澜沧江的支流之一,同时也是附近最大的江河——百金江。 不过在此之前,陈屿得先去一趟石牙县周转,变卖抵换盘缠的同时顺带打听些消息。 久居深山,天下局势如何变幻且不去说,倒是这一路各县的情况要了解,免得出了石牙还满心懵懂,往最乱的地方钻。 有些事虽然不惧,但能避则避,这一路他的目的很清晰,便是看看广庸府,看看这个世界。 至于直面强盗、扮猪吃虎这种事于他而言实在提不起兴趣。 来此许久,但大多时候都待在山上当个悠闲道人,却是一直没机会好好逛逛山下的景致。 “细细一想,好像记忆里还真没多少优美风光。” 和自己相反,前身武功一般但热衷于行侠仗义,时常待在山下闯荡,留下最深记忆的不是哪里哪里有多好看,而是谁谁谁有多厉害、对方的兵器有多锋利。 指望是指望不上了,陈屿决定入城以后或许可以多打听打听。 十里路不算远,尤其在他如今的脚力下不到半个时辰便走完。 此时时候不早了,城门大开,来往百姓农户以及行商走卒不少,看起来石牙县依旧热闹。 跨入城中,没有多耽搁,陈屿直接去了茶楼,这回下山可没填肚子,甚至连早功都只打了遍拳——呼灵强身术效果几近于无,运转起来只会徒然刺激肝器,途如今已经被他放在一边,没有再日夜不辍的习练。 等着往后内练法与之糅合之后,强身术或许才能再度发挥作用。 “小二!大碗臊子汤面。” “得嘞!道爷稍等,马上就来!” 寻了座位,他激昂注意力放到周围吆喝不断的茶客身上。 相比二楼雅间,一楼确实嘈杂许多。 但也汇聚着三教九流,各路消息都在此传扬,真假难辨。 陈屿自不用去辩识这些,他只打算瞧瞧最近的局势,若是真有好奇且拿不准的消息,待会再找个面善的,请碗清茶,稍加打听便可。 茶楼内,呜呜喳喳,小二跑堂来回蹿着,手里托着木盘,盛装着茶水与胡豆。 没有披挂道袍,陈屿作寻常青年打扮坐在角落,随着精神力的涌动,目力耳力仿佛被刺激,四周大部分声响都能甄别与倾听,纵使最内侧那两个虎头虎脑说着悄悄话的走商也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北边消停了。” “早着呢,伪齐那啥大将军,就那个高什么什么弘的,好像占了好些城,河东河西乱得很!” …… “嘿,听说了吗,白莲圣公好像也要来咱广庸了!” “白莲圣公?前阵子白莲圣女那个白莲教的?” “对,似乎是从河间地跑来的,还是个香主头头,听我叔父的堂弟说,那白莲教可不简单,在北边儿和齐军都打得有来有回!” “这么厉害?!那他们怎么还往咱这山沟沟跑?” “不晓得,好像是和另一伙叫五斗道的人闹翻了,被赶走了呗。” …… “唉,这回又亏了,那劳什子的黄甲军占着鹞子山,当起了拦路虎!” “可不是,前些日子老哥我也跑了一趟过来,结果这群人直接拔刀就比划在脖子上,说是五抽二,比李大胡子还黑!” “如今一看,李县宰反而像极了忠厚人呐。” “屁!都是昧了良心的狗东西!” …… 茶碗放下,陈屿心下梳理片刻,便起身呼来小二,给旁侧三个模样老实巴交的汉子上了一碟胡豆,以及三碗茶水。 他面上笑意温和,这几人一看便是刚从鱼市回来的鱼夫,颜色灰沉的布衣上还沾着些许鱼腥气,许是周围的打渔百姓。 伸手不打笑脸人,等到陈屿说明自己是旁处来的,对附近情况不太熟悉,希望几个一看就经验老道、对石牙一带格外相熟的老哥能不吝赐教。 这话说得敞亮,加之不花钱的胡豆已经摆在面前,混着茶香,确实让面相憨厚的几人对眼前这个俊逸青年不自觉生出两份亲近。 不知为何,看见了这位年轻人,总觉得好似如沐春风般,令人自在许多。 “小兄弟客气了。” 四人攀谈,很快陈屿便得到了不少消息,其中一些与在茶楼各处听来的相互印证,还有一些则帮着他甄别出了水分。 “还要谢过几位。” 临走前,陈屿又送上一碟胡豆,然后在几人越发亲切的笑声中转身离去。 又去了药坊,换了盘缠,将身上的药草清理出去,考虑到之后路上的花费,他还掏出一枚中阳子交给了药房掌柜。 钱袋鼓胀了不少,行走在路上,心底也踏实了些。 银钱这东西有时候多了无用,甚至会引来觊觎灾祸,但没有的话也确实会处处制肘,着实不方便。 “罗家坡、鹞子山、台城……” 在将一盒清心丸交给刘师伯并交谈了半个时辰后,陈屿与之告别,走出了城。 路上,他沉眉思量。石牙县还好,不久前陶阳那边驻守兵士都调了回来,月前肆虐一地的白果匪大都被剿灭,这其中他还听到了青衣剑钱玄钟的故事,想来这位也除了不小力气。 “那刘豹说指使其霍乱偏远村寨的人有白莲印记,如今看来便是白莲教了。” 八九不离十,虽然不清楚这个才兴起不久的势力从哪里来的大量金银,但陈屿估摸着不会太强。 否则也不会被五斗道一路逼到广庸这等落后偏僻之地。 但白果匪虽然没了,石牙县以外的不少地方依旧水深火热,山匪横行。 他得找条好路,省的没事找事。 第二章 横渡 最终陈屿还是走了官道,并在接近鹞子山的位置侧入山林,借着从当地农家猎户口中打听来的小道绕远了一截,没去招惹如今名头不小的黄甲军。 半日功夫,便出了石牙,来到了邻近的曲武县。 曲武再往北走十七八里,便是那条汹汹流淌、水势湍急的百金江。 一路走来,盗匪虽然避开,但总归还是遇到了一些不平事。 陈屿顺手能解决的都搭了把手,实在麻烦的,便记在心头,一道报了县衙。 脚下大步流星,四周山峦错落,景致落在眼中让人不禁流连。 途中,他一边新奇打量周围,一边运转轻功,尝试着将腿上功夫和呼灵强身术结合起来,到了内练时或许还能让腿脚骨骼肌肉更进一步。 当然,可能性不大。 不过左右无事,加上还能提高些许轻功熟练,故而陈屿并没有敷衍了事。 轰隆隆——! 时辰不早,天色隐约要暗下,他也综艺来到了百金江畔。 边上同样有人立足。大致一看约莫二十来人。人头攒动想,都望向河对岸。 再瞧去,不少都是肩扛背负,手上更是提着大包小包,还有几个背着书篓、顶戴方巾的士子。 估计是游学的。 年前陶阳贼一闹,皇帝大怒,断了西南数州的科考之路,但这短时间已经有消息放出,朝堂上有人发声谏言,梁帝有些动容,怒气渐息,再者陶阳贼寇已经被那位宋将军平定,于是这道成令似乎有了收回的余地。 此言一出,西南诸生高呼衮衮诸公大德高义、明察秋毫,就差给立个香火牌位供起来当成在世圣贤。 “那几位老哥说的不错,最近的游学士子又多起来了。” 科考可不是小事,至于游学……陈屿不语,这东西实在不好说,名义游学,其实暗地里大多还是那一套,不提也罢。 此刻,他手里捧着两个油纸袋。 香气浓郁,惹得边上几个同样候着的旅人时不时瞟一眼。 尤其那几个士子,更是眼珠子直勾勾牵在纸袋上,眼里好似冒着绿光。 他一瞧,得,这几个估计也是家中无甚资财的,不然不会只背个书篓就出来到处跑。 这天下可不安宁,这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结交,去闯名。 大梁有科考,有举贤,有举廉。 求学之人,大部分都走得后两者。 没去管这些人,陈屿走到稍远处的位置,身下便是黄澄澄江涛,拍击岩崖,发出震人心魄的轰鸣。 曲武县旁的不说,景致实在一般,数来数去也唯有这一片还能入眼。 险滩激流,气势磅礴,让人不由望而生畏。 不过真要论起来,还是这里的包子更让他印象深刻,葱油饼更是一绝,那家自称做了二十多年饼的店确实有点东西。 他手中抱着的便是。之前路过曲武县城买了一些,权且当做午饭。毕竟干粮吃多了太腻、口干,虽然葱油饼和肉馅大包同样有如此问题,但味道不错。 没那么遭罪。 一口咬下,毫无形象地吮吸了下指头上的碎皮和油珠,舌头舔舐唇角,咂吧了两下嘴。 正在旁边几人看得这副吃相都忍不住流口水、甚至摸着自家干粮无声落泪的时候,一艘快舟横渡而来! 舟上牵挂粗绳,靠近一看,却是不止如此,下场舟船上的撑船人腰间同样挂着两指粗的麻绳。 “嘿!要过的赶紧!” 那人呼了一声,在江面涛涛水流压盖下不算明显,但也久候岸边的众人听在耳内。 “飞舟客?” 有人扬声回问。 只听那人答应道,“正是。” 此言一出,能看到岸边不少人都送了口气,陈屿面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不过也并非所有人都这般,还是有人相互询问,请教所谓的飞舟客是何人。 一番交谈,这才捋清了对方来历,更多人都放下心来。 飞舟客,一群以渡人过百金江的渔民的称呼,事实上早在数十年前这一带便有了飞舟客这个名号。 而之所以本地人在听到这三个字后表现得松了口气,完全是因为百金江畔还活跃着不少水匪。 山有山贼,路有盗匪,同样,随着时局动荡,水中亦出现了不少落草为寇的强人,占据险滩,往来劫掠船只旅人。 轻则破财免灾,重则沉尸江底。 当地人也反抗过,报官、剿匪,后来更是在诸多地主商贾的领头下组织了不少人,但收效甚微,甚至他们组建的水路帮派跟着匪徒一起,沆瀣一气,暗中勾结。 如今,也唯有少数几个船帮没有加入其中,飞舟客便是其一。 “不是水匪,是飞舟客。” 众人还在窃窃私语,驾驭舟船来到岸这边的船夫扯开嗓子吼了句: “莫要耽搁了,双头虎峡的水可是很急的,要走的赶快上来!” 哐当! 船头抵靠,那人插了根带绳索的木棍在石缝上固定。 棍上包着布条,染着花花绿绿颜色。 岸边几人见此暗自点头,确实是飞舟客,便不再犹豫,跟着对方上了船。 这船很小,加上船夫也只能装下三四人,好在飞舟客来的不止一个。 陈屿远望,湍急河流间有七八艘快舟飞速驶来。 飞舟客他在路上听过,由于百金江这一段水涛很大,若要江水缓和的,就得往下游走近二十里才能遇见渡口,而且那地方被船帮把控,或许和水匪有勾结,近些时日不少商户都遭了道。 没时间多想,他也跟着众人一同到了船上。 很快,三人坐满,船夫手上提着根带勾长棍在船头一挑,木棍剥落,绳索被收回到脚下。 “走啰!” 所谓飞舟本就没有船头船尾一说,只见对方快步来到另一头,直接撑在浅滩处用力一推,江河涛涛,水流冲击得船身微微晃荡。 船夫不急不缓,头也不回,只对着身后几人遥遥说了句:抓紧船上的木桩。 陈屿闻言将身上物件收拾紧,然后抓住面前不远的木桩。 木桩有四,两两并列,做工很粗糙。 其余两人一看也顾不得其它,赶忙学着紧抓在木头上。 嘭! 船身猛地一摇,陈屿还好,脚趾劲力一震,好似铁钉般钉在船底。另两人就没这么好运了,来回摇动,险些被甩下! 这还只是开始,下一刻,砰砰水击声不绝于耳,这艘快舟抖得厉害,直要将人扔上天去一样,就好似落在浪中的浮萍般摇曳起伏。 陈屿瞧了眼船夫,这人也在晃,不过身形稳定,虽然没瞧出练武痕迹,但显然很有经验。 “这倒是个难得经历。” 心下正想着,脚下船只震动幅度骤然再度拔高! 与此同时,船夫仰面高声唱和。 浪涛太大,听不真切,只隐约记住了沧水君、龙庭、百金龙王等词,仔细侧耳后发现内容大都是些祈福保平安的歌颂话语,想来是这一带添了民俗神话的号子。 第三章 闲事 百金江在这一段不算多宽阔,很快便被一行人乘坐快舟渡过。 陈屿上了岸,发现边上已经有人踩着错落的石头向上攀爬而去。 “这条路太难走了,还得往里挖。” 有人抱怨两句,拉着自家妻子一步深一步浅地走上去。 这里本是一处底缓滩涂,靠近一面崖壁,后来飞舟客选了这地方接送游人,便开了这条石头路。 实际上也算不上路,挖了条浅沟,放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头随意摞着,好让来人不必再花大力气去爬那面陡峭岩壁。 路况确实很差,好在对陈屿而言不算什么,他跟在众人身后,轻松上了缓坡。 旁边,几个船夫打扮的汉子靠在一起正提着布袋向人群收取银钱。 先上岸,再交钱。 不得不说,仅是这一点就比四十里外渡口上的船帮好太多。 陈屿没去想万一交不了钱怎么办,他掏出一把铜子,交给了对方,然后朝边上一人问了方向,便背着自己的包袱快步离开。 过了百金江,再往北还有两个县,越过去后便到了平城。 西州多川河,且险滩溺流极多,这段路上除了身后涛声依旧的百金江外,还有三条大河横亘。 都是澜沧江的支流。 …… “推下去!” “把他们一起烧了!” “呸!” “畜牲啊!你怎么就那么自私!” 村口,一群人堵作一团。 陈屿立在外边儿,对这个名为胜鱼的村子里所发生的事并无多少好奇,只是他还是靠近了几步。 打算问问路。 他迷路了,有些无奈,实在没想到陈中县会这般难行。 官道逼仄短小、山高水远,从离开百金江到现在,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却感觉一直在山沟里转悠,人都不见两个。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兴许那位指路的仁兄也认错了路。 “早知如此便该直接问那群飞舟客。” 当时想着离开,又看周围都是些拔山涉水的旅人,怎么着也比自己这个初出茅庐的要熟悉当地。 结果出了问题,一路走来,方向或许没错,但路却一绕一绕地给绕没了。 好在总算遇到了村寨,他走进到村户外围,探头往里瞧了眼,但里面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了个高大木桩在眼前,具体如何看不真切。 村民汹涌着,一张张面孔上好似怒火中烧,几个老人拄着拐杖连连拄地,发出砰砰响声的同时口中同样不停,训斥混着指责,尽数朝着更里处宣泄而去。 陈屿看不见,倒是有人先发现了他。 几个干瘦庄稼汉走出来,看得这人气质和打扮,一时有些拿不准是何来历,最后其中一人站出并开口问了句。 陈屿回头,告知对方自己是数十里外石牙县的道士,这次是要前往平城,不曾想人生地不熟不小心迷了路。 “平城?刘哥你知道在哪不?” “不晓得。” 眼前几人不晓得平城,陈屿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这些都是农户,这辈子估计都鲜少离开陈中县,对平城的了解肯定没有江畔那群旅人和游学士子强。 于是他补充道,“平城乃广庸府治,在东江县。” “东江!” 这下几人总算明白过来,纷纷开口: “东江的话那该走顺石村才对。” “走顺石村还不如直接走陀子山,然后搭船过三番水。” “不行,刘哥,三番水那边好像被一伙水匪占了,正闹腾着呢!” “哦哦,那确实该走顺石。” 几句话说话,陈屿总算知道自己如今的位置。 一如他所想,大方向确实没错,不过路途偏了些许,得从顺石村绕一圈才能离开陈中县,重新走上官道。 问及为何县内道路如此崎岖,却见几人满脸愤然。 “那群官老爷整日里吃花酒,哪管得我等平头百姓的事。” “修路不要钱?不要人?到头来还不得各家平摊,指不定那些官爷还得添些名录从我们身上刮些油水下来。” “这路还能走,修的话不值当。” 闻言陈屿默然,没再多说,石牙和曲武都有不少官道,商贾也不少,相比起来眼下的陈中就落后许多,放眼望去尽是山林草木,路都没有,何谈行人。 打听好了路,他正要离去,却听得村里传来一阵哀嚎,声嘶力竭,凄惨无比。 这是……? 他疑惑望向面前几人,不料三人竟面色一震,好似想起了什么,纷纷转过身子朝着里处大声喝骂起来。 不止他们,四周围聚的众多村民都是如此,他还看见几个猎户举着长刀,在空中狠狠挥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斩下。 陈屿寻了个高处站上去,终于看清了最里边的景致,然而呈现眼前的这一幕却让人实在开心不起来。 一大一小两人被捆在树桩上,大的那个遍体鳞伤,小的那个木讷不言,显然被吓傻了。 村民们还行怒吼,这时,村老终于站了出来。 这是一位老人,身旁还跟着位面孔上画着三道花纹的老妪。 老妪手持杖节,系着布条,脚上穿着木鞋,身上披戴各式造型奇特的饰品。 另一边,陈屿又听了会儿,直到此时才勉强弄清了这两人的情况。 说来也简单,正是书册上时常能见到的〈祭祀〉。 只是从故事变作了眼前现实。 据他听到的,胜鱼村以及附近好些村落都靠着三番水过活,无论浇水种田、捕鱼养家皆是如此,但今年天大旱,石牙那边其实还好些,可陈中却被顶上那朵硕大的太阳弄得焦躁。 月余都无一滴雨水落下,粮食眼瞅着就要干涸死去,偏偏三番水那边又来了一群悍匪,把持河道,往年打渔捕鱼的路子也行不通。 于是乎,就有传言在附近流传开来。 说是有渔民不小心捕了百金龙王的爱妾——一头珍珠蚌——遂发怒,要让陈中曝晒半年! 这话听着漏洞很多,譬如三番水关百金龙王啥事?又比如堂堂龙王竟然会喜欢一头臭呼呼的蚌,难不成成精的蚌就变得香喷喷了? 所以信的人原本不多,但随着时间流逝雨水一直未落,三番水一带的几个村子流言愈发严重。 终于,胜鱼村村老不知从何处请了个会跳大神的神婆来,一番深入交流后,定下了所谓的〈祭祀〉之礼,祈求百金龙王的原谅。 陈屿冷冷注视那个面上带笑的神婆和愤然指责木桩上两人的村老。 祭祀要求祭品,而活祭的祭品,正是木桩上那两个。 “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 然而陈大观主一向看不惯这些,不管的话道心不顺畅…… 第四章 闹剧 王安九低垂着脑袋,干裂的唇瓣下是渗出了血丝的牙龈,他努力睁开肿胀双眼望向旁边的王小波。 这是他儿子,现在却跟着自己一起被捆绑在树桩上,赤裸着半身,饱受太阳炙烤和乡邻的谩骂。 “小波……爹……” 啪嗒! 一枚石子扔在了王小波脸上,砸出彤红印记,微微泛起青痕。 王安九瞪大眼,目光中满是怒火地看向四周围拢的村民。 最终,视线定在了一角,那里有一群半大孩童,大都扎着羊角辫,石子正是其中一个扔出的。 那娃娃他认得,当初还来他家里吃过午饭,经常跟小波玩在一起,其余几个孩童也差不多,都是一个村子的后辈,摸鱼爬树没少一起干。 但此刻,这群孩子却随着他们的父母一起,咿呀学语般将那些肮脏词句捡起来再从口中吐露。孩童年幼,大都不知具体意义,只顾一股脑喊出来,稚气之余,将那些透着十足恨意的言辞尽数刺向两人。 一旁的大人没有阻止,甚至摸着他们脑袋微笑着以作鼓劲,然后便是仿佛比赛般,半大小子们都高声呼喊起来,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一对对眼眸没了年轻朝气,反而有如嗜血豺狼。 王安九错愕,良久,他侧头看向王小波,发现儿子已经木然了双眼,似乎有些不懂自己往日的小伙伴为什么会这样。 “烧了他们!” 有人举着火把高呼,扔向木桩下堆满的草絮和木柴。 烟气袅袅,火星烁烁。 “爹……热……” 王小波颤抖喊着,早已流干的肿胀眼眶再度通红起来,声音嘶哑,沾满泥尘的瘦削小脸上满是惊恐与慌张。 “小波!小波……” “是爹不好,爹不该把你生辰告诉村老他们的……爹该早带你跑、离开这里……” 身下火光映照,这个种了大半辈子田的汉子此刻泪流满面,涕泗交纵,憨厚的方脸拧成皱巴巴一团,好似被丢在地上踩了两脚的纸块。 王安九哭嚎着,安慰着,但孩童在火中渐渐灼痛起来,一声声爹爹救命喊得愈发凄厉。 人群呼喊高涨起来,一如火势。 汉子声响却缓缓平息,只有喉管里咕噜噜好像被堵住,看着自家儿子被火焰包裹后,他干呕起来,仿佛浓郁的绝望要将心肺都给逼出来一样。 他后悔了,后悔自己太相信这些平日里相近相亲的邻居,相信那位精神抖擞为人公正的村老。 “神婆!!用我就够了!用我啊!” 汉子探直了脖子,上身猛地挤出最后一分力气,不顾身下火舌,目眦欲裂、面庞青筋暴起,奋力嘶吼道:“我儿子是无辜的啊!龙王……龙王祂吃我就够了,我肉多,吃我肯定能下雨的……明明吃我就够了…呜呜…” “别吃小波啊,求你了,求求了…” 凄厉哀嚎在空地上回响,很快被沸腾人声压下,那是汹汹怒焰,是上百村人对这位‘自私’父亲的讨伐—— “王安九!枉我曾经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现在村子惹怒了龙王,你不替自己想想也得考虑考虑我们这些乡亲啊!怎么就做出了带着这个小畜生逃跑的事的!” “你这一跑,龙王怎么交代?祭品又怎么办?龙王一怒,岂不是要我们陪葬!” “你跑了,这不活生生让其他乡邻顶罪嘛!这事可干的不地道!” “是啊,亏当初还帮你家收粮食,现在看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王安九被这声潮淹没,呆呆愣愣,只一个劲呢喃着不是他要的、村老没告诉他要用小波做祭品之类的话。 这时神婆也发话,高举节杖,乌拉拉一阵乱嚎,然后抽搐两下,遥遥指向树桩上两人: “烧了他们!交给龙王审判!” 村民轰然,有人跪倒,有人俯首。 或是高呼龙王显灵,祈求降雨;或是附和将两人烧给龙王,平息怒火。 轰隆隆! 晴空下,骤然涌起雷鸣似震响。 村老看着身边的神婆,等着对方下一步指示,却久久不见动静。 踏踏踏! 急促脚步踢踏肩臂,正当村人抬头欲要张望时,两声沉闷巨响扬起人群中。 咚! 咚! 仿佛暮鼓晨钟,突然两声炸开,瞬息之际,所有村人都只觉耳畔惊掠雷霆,又突感心脏被紧攥,两道砰然巨响下,好似夹杂着其他音节,一紧一松,想要细听辩识脑袋却仿若要崩裂。 噗通! 倒地声接连响起。 村老身子摇晃,将倒欲倒时,听见有脚步来到身侧,正要抬眼—— 嘭! 一捧热血泼在面上,这位老人不由得愣住,下一刻只觉心脏一跳,神思刹那间溃散不再,头晕目眩,眼前一黑。 跌倒在地。 …… 王安九从来没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的孩子会被一群原本被视作朋友兄弟的村人绑缚绳索、送给龙王。 更没想过自己也被捆在木桩上,将要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活活烧死,在自己也死去前一直同那凄厉的求救哀嚎相伴。 但这一刻,一切都好像改变了。 “……您……龙王?” 他气若游丝,想记住这飘然而来的青年,却又在那股出尘气质下好似直面仙神般不敢直视。 在他眼里,对方挥手间便让包括神婆村老在内的上百人都倒地不起,这简直超出了想象,堪称仙神手段。 但龙王不是都长角吗?这应该是其他神仙吧。 神仙下凡来救我们了! 那……能下雨了? 没等多想,只见对方单手在拇指粗细的绳索上轻轻一划,绳索便断裂。 一脚跺地,扬起沙尘将火焰湮熄。 “离开这儿吧,去别的地方。” 仙人老爷如此说,声音轻缓,却好似能印在脑海中般,想忘都忘不掉。 哗啦啦! 染了血迹、绣着两朵荷花的钱袋掉落在地,扔在了王安九脚边。 “带上这个,和这孩子远离这里。” 汉子抱起小孩,脚上有些灼伤,看得人心疼不已,但好在还活着,双腿也都无碍,能够行走。 王安九正要向仙人祈求宽恕村寨的罪孽,降下甘霖,为此,他甚至宁愿将自己当做祭品献给眼前的神仙! “……” 然而对方不为所动,施施然离去。 身形好似大鸟般飞跃出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空地上,王安九愣愣看着周围,当发现周围村民有苏醒的迹象时,再顾不得其它,连忙捡起钱袋,背着孩子朝着村外跑去…… 山林间,隐在树木后的陈屿看着对方远去,这才转身。 “闹剧啊……” 甩了甩手,摘了两片草叶擦拭指尖血丝,没由来的,感觉有些烦闷。 第五章 路上 花鼓子街,又称长相道、扶柳巷。 乃是铜阡城有名的销金窟。 此刻时辰来到傍晚,一湾流水潺潺钻出巷道,载着轻舟、红罗、牡丹,以及一群莺莺燕燕、袒露雪臂的小娘。 不少男子徘徊巷口,伸长了脖颈朝里望去,口中间或夹杂着口哨声。 巷子内,来来往往人量不少,大都锦衣华服,有人捶胸顿足唉声叹气,也有人满面红光、春风得意。 街边倒着一些泥醉汉,呜呜喳喳撒着酒疯。 陈屿披挂白袍,一路行来,挑眉瞧了眼挂满了灯笼的院墙高楼,又看向街角堆挤一起的乞丐。 他神色莫名,隐隐一叹。 这一路走来见识了太多。往日避于山上,从未听闻,传入耳中,也终究缺了几分实感。如今却是不同,虽心有准备,知道这方水土正遭受战乱灾荒,但亲眼目睹了人世种种后他才恍然发现,自己想的还是太浅了。 这世道虽没到分崩离析的程度,却也着实不远,难怪先后有白莲教、五斗道等蛊惑百姓、作乱一方。 “将乱未乱,这还只是广庸府内。” 西州位在大梁一隅,共有四府,而广庸府虽不富庶,但也算是四府中较为安宁的那个,除了陶阳贼,近几十年间少有大的贼祸发生。 饶是如此,如今也生出许多事端,仅他路上听闻、眼见的匪徒贼寇,大大小小便不下十七八遭,多是占山据水。 百姓离苦,然而这城中却依旧洋溢着醉生梦死,实在令人感触。 又想起前日遇见的胜鱼村之事,陈屿叹息一声,快步离去。 …… 夜间,一客栈内。 山野多雾气,他没有留宿荒郊野外的想法,于是早早进城包了房间,暂作歇息落脚的地方。 “今日初八,离法会还有两天时间。” 请帖带在身上,上面定下的日子是五月十日,陈屿唤来店家让其打了热水,一边等候,一边琢磨。 他现在所在的铜阡城距离平城已经不算远,预计再有一日便可抵达。 实际上这也是没有快马,否则不消一天功夫就能到。 不过马匹不便宜,加上陈屿打算四处看看,借此机会对山下多些了解。索性便选择了徒步。 如今看来这个决定还算正确。 视线转回,他盘坐在床调息片刻,运转尚在修修补补的唤神术,缓缓熬磨操控精神力。 下山的两日他没有空度,在跋涉赶路之余,也在锤炼对精神力量的驾驭,同时第一门音攻之术的完善同样未停。 如今,前者循序渐进,隐约能出体一尺且持续十息不散。不过再往后却如同陷入瓶颈,提升太缓慢。反倒是后者,在草创后的短短时间内,收获不小。 在前日,他之所以能一举震晕胜鱼村近百人,便是靠得这门功法。 以内劲撼其身、精神震其神。 出其不意之下纵使是经年武师,也得吃个不小的闷亏。何况是胜鱼村那群气血精神本就有所不足的村民。 一番施展,效果自然好到出奇。 音攻之术的进步得益于柔劲的掌握,以及近段时日对精神力的进一步开发利用。 除此外,通劲小成后,陈屿发现柔劲在内练上更是堪称迅猛。或许跟他的五脏六腑长久受到灵液滋养有关,要比一般人强大。所以劲力淬炼时反噬受伤的情况远不像《云鹤功》上所说的那么易于发生。 再不济还有灵液备在身上,一旦腑内受伤,找个没人地方灌两口便能极大的加快愈合速度。 种种相加,令他的内练愈发快速,时间不长,进步却不小,值当寻常武人月余的苦练。 五脏六腑强化,让陈屿对音攻的想法又多了些。原本唇舌间的击颤始终存在局限,浑身劲力无法通达。 他换了思路,欲要让内练之后更容易施展劲力的脏腑配合口舌。 如此这般,音攻的威力还能更上一层楼。 陈屿对这门功法的重视不低,这是他除去《云鹤功》外第一门护道功法,相比之下虽略显简陋,但有着精神力辅助,天然具备难以防御的特点,故而在实战上的重要性反而有所超出。 “精神力还得再多些才行。” 否则就变成了干嚎,声音是够了,却失去了震撼失神的奇效。 …… 一夜过去,铜阡城没有宵禁之说,故而旁边的红鼓子街整晚都亮堂堂,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出入者不在少数。 街边,醉倒的糊涂蛋又多了些,还有人嚷叫着被架出来,拳打脚踢后灰溜溜跑开,一边跑一边回头咒骂,也不知朝着里面的谁。 至于缘何如此,想来不外乎两词,一曰博戏、二曰环采。 世间多般精彩,唯此二事最是钩人心尖儿,又费人钱财银两,偏偏叫人难舍难弃,沉溺其中。 尤其在这花鼓子街里更是如此,有人一夜腰缠万贯,也有人转瞬间负债累累。 更何况还有前朝传下的五石散、阿芙蓉等物令人迷醉难舍。 红女翩翩、丝竹靡靡。 简直好不自在,整个广庸府都闻名。 与泰定府菘城的〈红街〉并称风流圣地,名头之响亮纵使其它大府都有听闻。 陈屿对这些略知一二,却不详尽,更不感兴趣,众所周知,黄赌毒是万万沾不得的。 而一条小小巷道里,这三样占全了。 次日,他起了个大早,简单洗涑后去到楼下,花了十文买来一屉素菜小包,面皮薄嫩,里面裹得嫩白菜,热气腾腾的。 一边吃,一边朝着城外赶去。 正走着,一道人影突兀冲出,撞在他身上。 嘭!对方被撞飞出去。 陈屿一愣,在吃痛呻吟中才看清是个半大孩子,头发随意耷拉在额头前,乱糟糟一片,衣服还算齐整,但上下身的服饰明显不搭,给人一种怪异感。 对方似乎也有些错愕, 陈屿不动声色捏了捏自己的钱袋,发现细绳松了些,里面的铜子碎银有不少都露了出来。 他唇角勾起。 好小子,偷到我头上来了。 念头转动,便见陈屿温和地弯腰将对方拉起,一边摆手示意,一边热切询问有无撞出伤势。 两手前后捏拿,动作轻柔。 少年感觉胸口有些发麻,但知道眼前这人不好惹,于是摆出一副老实面孔,讷讷说道: “没…没事,是小的莽撞了。” 两人分开来,陈屿回望一眼,轻笑着转身。 嘿,没事?那可不一定。 柔劲多变,能做出不少刚劲做不到的事,譬如眼下。 总之无论如何,于对方而言,今天绝对会有个难以忘却的夜晚。 大问题没有,苦头却还是得吃些。 愿他好梦。 …… 出了城,耳畔清净不少,喧嚣叫卖声都远去不再。 先前的事不过是个小插曲,很快便被陈屿抛在脑后,他未曾停留,纵步前行在大道上,径直向着平城而去。 第六章 商队 平城与铜阡城间隔着两座山,其中一个据说之前盘踞了一伙匪徒,不过在他到来前就已经被官府派兵剿灭。 如今只剩个空荡荡的山包,以及一圈破旧木寨。 陈屿没走这边,而是选了另一条路。 之所以提及,是因为他在翻山越岭的途中,遇见了一行同样去往平城的商队。 依着他们中一位中年男子的说法,商队在早先便与这伙匪徒遭遇过。 好在那时随行有护卫,银亮的刀光将对方吓退,说到底也不过是群普通人,占山为王前指不定是哪儿的农户。 欺负欺负寻常过客也还罢了,真遇到像他们这样的,只能夹着尾巴避让。 不敢有所冒犯。 “陈兄弟有胆气,一个人就敢在这荒山野岭里跑,听说是石牙县人?” “正是,倒是胆气并无多少,贫道不过仗着些许粗浅武功,不惧老哥口中的那种欺软怕硬的蟊贼罢了。” “道士?”中年男子面露讶异,随后笑得更开怀,说自己母亲便信道。 至于武功粗浅之类的话他全当做眼前青年的谦逊。 一个独自行走数百里的年青道士,尤其在这个愈发混乱的地界。若是话里不掺假的话,那么武功水平绝然不会低,至少不是对方口中的粗浅程度。 事实上陈屿并未谦虚,他是真觉得自己的武功太过粗浅,在江湖上估计也就和三流武夫过过招。 当然,现如今有了音攻之术,或许能稍微往上一点,顶天也就二流末尾。远比不过老道士生前。 中年男子不知陈屿所想,他正在邀请陈屿一同前行。两方都要去平城,随着队伍的话无疑要方便安全许多。 相互间也能有个照应。 对方确实善谈,看起来完全没什么戒心,面庞方正,气质豪爽,很容易让行走在外的旅人生出好感来。 陈屿没有推脱。他之前瞟了眼,商队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几驾马车上更是满满当当,叠着毛皮山货,不是什么山匪装扮而成。 “哈哈哈,有小道长帮衬,这一路又少了几分危险啊!” 见陈屿答应,中年男子大笑,言语间不无恭维。 “说笑了,应该谢过商队照顾才是。” 谁照顾谁……这个就见仁见智了。 他看过整个队伍,几驾马车上的护卫都有武力傍身,太阳穴高高鼓起,这是力气练到骨子里的特征。 至于身旁的中年老哥,虽然看似脚步散乱、腰有浮肉,不像练家子。但陈屿目力敏锐,注意到对方双手上的厚厚一层老茧,尤其食指与拇指位置,茧皮厚到几乎都要包出浆来。 估摸着擅长爪指一类的武功。 实力不弱,驱使精神试探,能隐约感受到丝丝针芒迎面,气血雄浑。 保底通劲,就是不知小成没有。 陈屿瞟了眼,觉得很大可能掌握了柔劲,否则也没法在这纷乱的世道上干跑商这行当到现在。 一旁,老哥还在口若悬河,嘴皮子翻不停,讲着商队过往的光辉。 实际上,对方确实见闻颇广,据他自己说,商队是其父所创建,后来交到了他手里。十几年下来走南闯北,西南七州中允州、白州、乐燕州等地都很熟悉,至于脚下的西州更是跑了个遍,四府之内皆有熟人往来。 对于此种话陈屿左耳进右耳出,因为跟自己没关系。 对方眼力不差,或许也从他身上看出了些什么,这是想要招揽,但自己显然不会留在这支商队。 不过能肯定的是,商队以往的确跑过不少地方。与之攀谈了一番,他对平城以及周围各府的状况都知道了不少新东西。 …… 又到了夜晚。 随着靠近府治,官道变得开阔平坦起来,不像陈屿路过陈中县时所见到的那般逼仄和破烂。 “今晚就在这里凑合一夜。” 一行人来到官道外两里左右位置,此处立了间城隍庙,估计是附近村人搭建起来的,不单单有城隍泥像,还摆着木案和贡碗。 碗里空荡荡,结着蛛网。 “这地方是隔壁的十兰村搭的,原本供奉的是百目大神,后来武帝朝推了不少野游淫饲,这里也改成了城隍庙。” 名叫刘木的老哥指着身前远比一般城隍庙高大宽阔许多的庙宇说到。 陈屿点头,要说城隍庙他记忆里见过不少,但眼前的建筑确实有些太过,此时听了刘老哥的解释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供奉的正主早就被推倒了。 “行。” 他应了声,然后跟着其余人一起为今夜的留宿做准备,主要是拾取柴火和挥洒药粉驱虫。 其实此地距平城只有十余里,稍加赶路就可到达。 但平城不是铜阡,有着宵禁,一到戌时便会落下城门,关闭不让进出。 此刻再赶去估计也得在城外喝一夜的凉风,左右一想,于是便找了这么个落脚点歇憩修整。 忙活了一阵后,诸事都妥当。 众人点燃篝火,入睡歇息。 庙外,有商队的护卫巡逻,两两一组三班互倒。而陈屿则睡在城隍庙靠右侧的角落,最里的位置给了商队里的女眷。 那位刘老哥也同样堵在门槛边,裹着不知何物的皮毛扯着呼噜。 大家都睡得香甜。 直到某一刻,庙外传来惊呼,将众人吵醒,陈屿第一个爬起。但第一个冲出庙门的则是刘老哥。 只见他抓着腰刀,竖劈两下在空中,拉出凄厉的呜呜风声。 满面涨红,嘟囔叫骂着跨步奔出。 站在一侧的陈屿心想这位大概是起床气被点燃了,此时估计正怒火中烧。 出门一看,果不其然,七八个身穿布衣的干瘦家伙倒在地上,哎哟呻吟不停。 两个巡逻的护卫互相搀扶着,身上挂伤。 “叫叫叫!呼呼个屁!” 铛! 刀背砸在石头上,让贴着土哀嚎的贼寇刷的一下面色惨白,不敢再叫,只呜咽了一阵。 “小道长,这几个家伙来劫掠,顶着隔壁县九龙寨的名头来当匪徒。”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等陈屿走近,几个蟊贼都已经被制服在地,其中两个没了声息,不过这并不值得同情,既然走了这条路,就得想到有这么一天。 之后众人才讯问到,原来几人根本不是来自所谓的九龙寨,而是山那头一个叫丰泉的村子。 都是农户。 今岁遭了匪祸,粮食收得少,于是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就带着铁锄木棍当起了拦路抢劫的活。 为了以后还能在乡里乡亲间见面,几人没有就地劫掠,而是来到了官道,这里行人也多,往来的商贾富户更是不少。 “眼大肚皮小,就你们那破锄头能抢得过谁?!” 被惊醒的刘老哥还在骂骂咧咧,而陈屿见到事情已经结束,便再次返回城隍庙中,闭目养神。 睡是睡不着了,干脆再磨磨精神力。 第七章 平城 似虚似幻的力量在混沌中飘摇。 陈屿靠在墙根上打坐。 运转唤神术,不断打磨驾驭,常人眼中正常安静的世界,在溢出的精神力视角下显得更加清晰、多彩。 好似褪去了雾气,不再模糊。 无形的风在吹拂,斑白的月光落下。 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银白光辉如虫一般跳动在身侧,畅游在虚空中。他双目紧闭,尝试进一步去操纵,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任其短短数息后便消散殆尽。 一旁,解决了蟊贼的刘老哥返回到城隍庙中,一对虎目还夹杂着气性,显然火气未消。 他目光转动,落到陈屿身上,恍惚间只觉对方似有一层银色薄纱笼罩周身,渺渺若仙,再看去却不见。 幻觉? 刘老哥定定瞧了两眼,然后摇头不再多想,只越发觉得这位小道士不简单,估计是哪个深山隐宗里跑出的传人。 故事里不都这么说嘛,什么每逢乱世必有高人出没,行走于世。 眼前这位即便谈不上高人,也大概率是那些高人隐士的后辈。 此番同行,且当作结个善缘。 在他眼里,走南闯北靠得可不仅仅只有武力,一把大刀闯天下那是老辈的顽固想法。现如今这局势,更多还得看人脉。 有人脉就有生意,万事都有两分薄面在,事才好办。 想着,他回到自己位置,手中的腰刀挎在膝上,同样盘腿坐下,跌靠墙角处闭目继续歇息。 一夜无话。 清晨,露水冰凉。 陈屿早早醒来,昨夜半个晚上都在行功打磨精神,此刻面色略显疲惫。 不过收获不小,精神力更显圆融,加入音攻中,配合脏腑的震动与内劲交错击颤,一时间颇有几分雷鸣气势。 很是惊人。 最为关键的,陈屿摸索出了法子,将出手前的轰轰震响掩盖,令整个过程更不容易被发觉。 昨夜四周人多,尚未尝试,他准备到了平城分别后,寻个时机看看具体效果。 除此外,随着这几日精神力精进,陈屿隐隐感觉自己脐下三寸的位置有些往日未曾察觉的异样。 溢散出的精神力时常朝着那一处浮动飘去。这并非他主动操控,而是自发,仿佛有一种无形吸引存在。 不过距离太远,中途便溃散掉,没能让他看到脐下到底有何变化。 “这种异样可能持续了很久,直到最近精神力强大了才堪堪注意到。” 如今,精神力彻底凝聚,陈屿已经能对头部、脖颈、双肩、上臂等四个部位做到如道门传说中内观内视那般程度。 但也仅此四处。 五脏六腑、腿脚五肢都无法涉及。 说到底还是精神力太少,驭使也不够熟练。 “小道长!” 不远处,商队众人打理齐备,刘老哥朝着他唤了声,陈屿收回心神,快步赶了上去。 脑海中的光团裂缝愈发的大,溢流出的精神力量日益增多。 所以现在他最紧要的,还是想办法将操纵水平提上去。 他想到自己的唤神术,这次得了参与法事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陈屿打定主意,得找些驱神悟道的经文功诀来看,不求多高深玄妙,量大便好。 这些都是柴薪,能让他体会前人的道路,并碰撞出思维的火花,是唤神术更加完善的灵感源泉。 机会难得,往后可不一定还有机会能有整个广庸府的道友来一起论道谈玄。 下山几日,他已看得明白,无论这场盛会是成是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大可能再举行第二次。 起码三年五载内可能性不大。 偏偏一旦过了这最后的安稳日子,再往后可就真难预料了。 念头起伏,陈屿来到队伍前方。刘老哥指着山间蜿蜒的道路笑呵呵说道: “平城不远了。” 他顺着对方所指看去,只见路上驱车驾马的行人多了起来。 而在山路尽头,峰峦遮映间,一座古朴城池呈现出模糊轮廓。 …… 平城乃广庸府治,座落山脚,有大道四通八达,道路宽阔,饶是两车并行亦有空余。 然而这种富余只出城不过五六里,官道便再度变得逼仄狭窄。丛生的杂草堆砌两旁,枝桠垂落弧度,钩人衣发。 短短十来里,倒是没再遇见意外。 一行人缴过人丁钱,顺利入了城。刘老哥抢着要一起给,被陈屿笑着拦下,自掏腰包。 跨过城门,耳畔嗡嗡然。 此刻正当辰时,土石夯实的街道两侧已经摆了不少小贩。 茶点果脯、包子稀粥。 飘香浓郁。 买着糖葫芦的小厮扯着破锣嗓子在街上尽兴吆喝,间或有提鸟笼的二世子在一群仆役的簇拥下趾高气扬。 亦有书生白面、仕女窈窕。 摩肩接踵间嘻笑打闹声不绝于耳。 乍一看比之石牙还要热闹许多。 陈屿新奇地张望。平城的建筑更具风格,错落有致,不似石牙那般凌乱。鳞次栉比间几处显眼高楼耸立,雕楼画栋,富丽堂皇。 有飞檐如云,勾勒燕雀,木钟挂在顶上,纤细的锦缎随风摇曳。 这时,几个结伴而过的小娘回望,半遮面庞眉目含羞。 他没去在意,走过几步,回身与商队众人告别。 “小道长莫要言谢,这一路走来,道长言谈皆似真修,若非知晓出自高门,都要忍不住邀你和兄弟伙跑商了,哈哈哈!” 陈屿再次道谢一声,然后与刘老哥等人分开,对方要带着商队去城东变卖车上货物,然后就要马不停蹄赶去下个地方采买进货。 按着刘老哥的说法——做跑商,停闲不得。 之后他一个人又逛了逛,不得不说这种古色古香的城市看着还别有几分味道。 不多时,他绕过了主道。请帖上有海云观为石牙县内的道友安排的住所。陈屿摊开看了眼,是一处大院,名叫成玉。 找到街旁店家询问了下,成玉院位置在城西,靠近正元观。 他穿行前去,待到挤出七八条小巷后来到城西范围,楼栋稀稀落落,没了之前的密集。 视野宽敞,一眼就能瞧见不远处占地不小的大院。 门前,几个青衣道士正笑着交谈。 第八章 明霞 “云鹅观陈屿,见过诸位道兄。” “常玉殿赵书文。”“奉云观程青。”“驼岩山罗守道。” 话音落下,几人相视一笑,下一刻齐齐掐指屏息,赞颂一声: 福生无量天尊! 礼节行毕,在场都是鳞册注录的在籍道士,加之本就在广庸一府内,互相间不算拘束,举止大方。 “云鹤观?可是石牙县青台山那处?” 论及出身,便有人想起来,看向陈屿的目光多了两分讶异,“既是云鹤观,怎不见青鹤道长来此?” 闻言,陈屿做叹息状,“师尊他老人家已于去岁年中时驾鹤仙去,如今道观由贫道在打理。” 此言一出,几人好一阵长吁短叹。显然,老道士在广庸的名头不小,只不过消息不算通畅,故而这几人在此之前都还不知其人已然逝去。 “青鹤道长羽化,往后这广庸府又少一位道学精深之人。” 感叹归感叹,聊了几句,四人一起进了院门。 此时陈屿发觉,这几人并不是石牙县人,而这成玉院也非海云观独为石牙县内各道派所准备。 “此番法会,由正元观主建,辅以石牙曲武等诸县境内有名的道派,共同花了大价钱才从牙行手中弄来了这处大院。”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渐渐将其中内里剖析开来,陈屿这才晓得始末。 海云观只是几个组织者中的一个,没能力更没财力布置下如此大手笔,更多的还是靠有着广庸第一观之称的正元观。 “难怪,我说这院子怎的如此大,区区一个石牙显然住不满。” 走在院中,来往道士多了不少。 打坐的、论道的、比划武学的,甚至陈屿还瞧见角落里有不少人围着一堆瓶瓶罐罐,指指点点。 “罗道友,那个是?”陈屿疑惑,感觉那些人比起论道,更像是在讨价还价。 很有市井气。 “哦,一些道人在江湖闯荡,除魔卫道途中难免遇上一些土夫子,此地摆放的便是从那些人手里夺来的法器。这次是难得的聚集,广庸境内南北各地的道人大都来了此地,手里有些奇奇怪怪东西都拿了出来,若是道友感兴趣,也可挑两件。” 扎着道髻的道士爽朗开口,末了他还好意补充到,“放宽心,都是真修祛污平瘴后的,不是刚露土的冥器。” 祛污平瘴,意思就是这些玩意儿已经都度化过,虽然陈屿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念经做法度化是否真有作用,但显然大多数道士都信这一套。 认为经此一遭,摆在眼前的便不再是沾染死气的污秽葬器冥器,而是堂皇正道的法器。 再者,能不遮不掩放在法会上的,基本都是些古道派遗留的正统道门器皿,顾虑自然更少。 和普通人家的葬器不同,此世道门在归于葬土时鲜少用金银陪葬,多是用的黄符、药材、铅汞等。 饶是土夫子都不愿光顾。 如此一来陪葬的道器蒙尘千年,断了传承的成例不在少数。 这也是一圈圈道士围在一起的原因。 崇古薄今,大家其实都对这些上了年头的老物件感兴趣。毕竟谁也说不准这里面会不会就堆着件道圣天尊老人家用过的宝贝。 道门有四大圣贤,被世人尊称道圣天尊,而距今最近的那一位便作古于四百年前——这位传闻乃道祖化身,来人间只为历练。 悠悠数十载,为天下道门留下了不少著作,其中一本陈屿还曾日夜捧读。 《长风经》 那位明霞公在道门中还有个诵名,其曰:无上玄元玉始天尊,又称无量,赞颂玄妙。 当然,这是后人加荣,至于是否天尊下凡,真相到底如何谁也说不清。 院内,陈屿看向旁侧其余两人,一高一矮两位道士都点头,大抵之前已经见过这场面,习以为常。 四人中,唯有他来得最晚,对这些道门细节之处最为陌生。 谁叫前身不好这个,偏爱闯荡。 “门中还有长辈,容贫道先去一步。” 另外三人都不似陈屿这般孤零零,这场盛会很难见,尤其在西州这处偏远地。 所以门中但凡有能看上眼的,都被带了上来,便是生拉硬拽,也得拖到平城中长长见识。 几人年岁相差不大,性情又相近,于是聊得尽兴,约好法会过后再行小聚。 陈屿拿出请帖,循着童仆指引来到自己的房间,是一处环绕假山的竹屋。 周围还有几座,都不大,显然是临时加盖。 他倒不介意,平城花销不低,加之又恰逢法会,各路人马汇聚,房舍酒楼客栈尽数被住满。听几位道友说,便是最便宜的柴房如今也得二两纹银往上。 一晚! “还好有提前安置,否则不少道士都得露宿街头了。” 因为有的道派来的人不少,多是五六人一起。 床头,打扫清理后,将包袱放下。 陈屿没有打坐,而是选择了去外面与其余道士交流。 逛了一圈,直到午时才停下,此刻的他手中多了一枚印章、一卷古兽皮,以及一面锈迹斑驳的铜镜。 都是在之前见到的法器散卖中心买来的,倒不是怀揣着简陋的心思——早早他就用精神力附着在眼上,就差面贴面去感知,却半点儿反应也无。 要么是他出了问题,要么这些都是寻常物,顶多造型古怪了些,年岁大几轮。 至于为何花钱买下,原因简单,一来这三样物品不算贵,加起来都才一两银。 二来也算是给这次的法会之旅买作纪念。 “回去就供给老道士,这印章是大赵隆庆年间的,年岁长久,想来喜欢印玺的老道士会很高兴。” 至于古兽皮,上面有些花纹图案他很感兴趣,据说是黎渠某地的部族所有。 “勉强当个收藏。” 陈屿将之收起。至于去那个部族探寻这种事还是不要想了。黎渠靠近砣方,是西州最为偏远的两个大府,山穷水险,有不少野夷存在。 更何况他真的只是觉得花纹挺好看。 没别的意思。 铜镜也被收在布包中,这东西洗洗还能用,原本是某个道派用来挂牌匾上辟邪的,他觉得自家道观还缺一个,普通的铜镜又有些太寻常——挂上去太阳一射就刺眼睛。 所以选了个带铜锈的古董。 十分合适。 第九章 重逢 聚集在成玉院中的道士确实有所学。 陈屿找了几个面相和善、年纪不大的交流。其中就有位习练五脏秘术的道派弟子。 “哈哈哈,陈道友谬赞了,我观的秘术算哪门子顶尖,无有奥妙,不过是祖师于山野中偶有所得创出,难登大雅之堂。” 虽是这么说,但面上那两条快要弯成月牙的眼缝却将满心的开怀表露无遗。 陈屿配合着笑了笑。 恭维意味,但他可不全是奉承。两人相谈,对方言谈间显露的那些经文他大都未曾读过,此刻听在耳中新奇之余也令得灵感交触,似有所得。 若是能到手一睹,定然收获不小。 看向青袍负剑的道人,陈屿暗道不愧是大门大派出身,见识不凡。 除开经文本身,其师门长辈的注释和对方自己的见解都让他感叹不已,这就是有师傅带的作用。 比起自己这个全靠自学的野鸡道士来讲,对方所学无疑要系统许多。 畅谈许久,日头攀上了正顶。 按着正元观所言,此番法会期间共有静斋、小醮、论武三步。 待到申时,便要举行第一环。 “谢过道兄指点,往后若有需要,尽可来石牙寻我,贫道虚左以待。” “陈道友客气了,到时若去了石牙,定要再与道友互论一番。” 两人抱拳,陈屿离去。 此刻时值正午,他出了院子到街上随意寻了间小店。店面狭小,更没有匾额悬挂,只在外道附近插了杆旗。 正面迎风书写‘鲜美肉汤’,背部则落着‘刘家擀面’。 “店家,汤面一碗。” 甫一进入,热气蒸腾扑上来,不等他站定寻了座位坐下,身前一个人影便站起身来,接着有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陈道长?” 咦? 他定睛看去,却是一内衬浅蓝、外罩流云飞袖青黑道袍的中年道士,剑眉映星目、炯炯有神。 正是不久前送来请帖的海云观高徒蒋勤安蒋道人。 “许久未见,道友安好?” “无恙无恙。” 蒋勤安面色红润,比起四月上山时的风尘仆仆要好太多,衣衫整洁,背后长剑也打麻光润,不沾半点灰尘。 他就着对方桌前空处坐下,拢了拢膝前长袍搭在腹处。 “本以为要在静斋行建时才能见到,没想到道友却躲在此间。”话落,陈屿一边面带笑意,一边作势张望,“怎不见道友师门同辈?” 蒋道人闻言开口:“他们都跟着师叔去了正元观,帮着筹备法会。” “道友忙里偷闲?”陈屿略带调笑。 “哪儿的事,”对方招呼了声店家,接着说道,“贫道领了知会各家的差事,这不眼瞅着正午了嘛,便想填些肚子再去继续,却是正巧遇了陈道友。” 话毕,这位约莫而立之年的道士饮了口碗中白水,不无羡慕的叹道:“哪比得道友你,清闲一人,自在快活。” 得,我倒觉得你挺乐在其中的。 陈屿摇头不语,按过这话头,问起了其它。 “来嘞!二位道爷的面。” 店家将面碗放在桌上,陈屿看去,清汤寡水,看得出这对夫妇接待过不少来往的道士,很用心的没用葱蒜五辛,只倒了几滴自己做的粗酱。 他夹着木筷挑了挑,抬眼瞧去,好家伙,对面的道士正狼吞虎咽,明明只是一碗清汤面,都能吃出山珍海味的气势。 海云观伙食很差? 陈屿心头疑惑,这并非不可能,记忆中老道士就讲过,这天下无奇不有,有些古门古派传承下来的都还恪守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所谓戒律清规。 什么一日一餐、一餐三素,或者半月无肉腥等等。 不过他可没听说海云观有这等规矩。 另一边,刨了两口缓了口气的蒋道士终归停歇片刻,抬起头正对陈屿直勾勾的视线,饶是面皮久经风雨,也不由得干笑两声,神色尴尬。 “见谅,贫道前两日忙着法会,昏天黑地的,晨时只顾得练了早功,米粒是一颗未进——而且这店的汤面堪称一绝。” 蒋道士又刨了口面,咽下汤汁,仿佛舌头都要吞下去一般。 真有这么好吃?陈屿抱着怀疑态度送了一柱到嘴中,照着模样含了口鲜汤。 旋即眼中一亮。 不差。 一旁,已经快要解决完的蒋道士又说道:“这家店开了二十多年,当年师尊他们来平城时便带我来过几次,如今再尝下来,味道好似还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没去管这个陷入美好回忆、追念青春的中年道士,陈屿吃着面,心里盘算着等法会结束,或许可以从店家买些面条。 “也不知是现做还是陈干的,如果是前者的话就算了。” 脑袋里念头转动,口中却不停,一碗汤面不多,尤其对他们这些武人而言更是如此,两人填了肚,又去了茶楼。 “好友到来此地,道士我怎可不招待一二?” 光明正大摸鱼的蒋勤安带着陈屿去了一栋看着便不像茶楼的茶楼。 矮平四方,院落逼仄。 进门去,仆童相迎,微微丝竹声在院中传来。 三五翠竹挺立庭院中,有蒲团铺陈在翠竹下。 环境雅致、清幽恬淡。 “蒋道友,此地可不像茶楼。” 陈屿四下打量,比起茶楼,更像是某个向道之人的住处。 谁知还真是如此。 只听蒋道士指着不远处的二层小楼。 “那才是茶楼,这里不过是那位真修布下的前院,用来驻风定水。” 真修?风水? 这话听得陈屿一愣,真修他知道,乃是道门对一些道行深厚、德行高洁之人的敬称。 这类人往往都钻研了一辈子的道学经典,只求得道羽化,飞升成仙。 据他所知,此方水土尚没有真正修出道果的,透过书册经文不难发现,那些被奉为真君仙神的存在往往都是后辈道人荣加追赠的名头。 不过一位真修,再如何也不是陈屿能比的,起码在道学这块是如此。 要知道纵使老道士那般人物,也只混了个武林高手、道学精深的赞誉,至于真修之称从未被冠以头上。 又想到蒋道士所说风水两字。 他脚步不止,心下沉吟。 “一位精通山符法的道门真修么……” 第十章 颂念 合煞、丹鼎、山符、净明…… 四大法派占据了此世道门主体,绝大多数道士毕生所学脱不开这四者范围。 但于某一道上能称真修的可不多。 “于修行早年行商,后偶有所悟,据传是得了灵佢文越道君的入梦,短短两日便明道,蜕去红尘枷锁,成就自在。” 走在院内,两人一边向着二层小楼而去,一边谈着这位西州有数的道门真修。 于启孟,于修行。 一位年逾七十的老修行。 听得出蒋道士对这位很是敬服,虽然对方出身正元观,而非海云,但早几年时他师尊曾带着一行师徒前往拜会过,道士见面自不免论道一番,最终却是自家师尊自叹不如,躬身倾茶,宛若学徒模样。 “于修行早不在此间,听闻去了元阳峰上潜心修道,已经搬离了小院。后来被正元观拿来当做接待道门子弟的地方。” 很快,陈屿便见到了这处隐于闹市中法二层茶楼。 [寻远斋] 渺渺道途,寻而远之。 陈屿脑海中浮现出这句,不知在哪本道书上看过,云鹤观收录不多,左右就那么几本。 他记得短短两句后,还有半句。 远亦求索。 一旁,蒋道士打断他发散开的思绪。 “走吧,里面位置应该还多。” 推开门,檀香阵阵。 恍惚间,心境安宁,静谧如幽潭,杂念尽去。 …… 临近申时,两人走出小院,陈屿抬起袖口,挑眉轻嗅。身上还沾染着些许檀香气息。 “静斋没什么好看的,那是经年老修们的事,自有长辈去管,陈道长不如再与楼中诸位论道片刻?” 门前,蒋道士似乎意犹未尽,早在来时他便预料到身畔这位陈道长所学不浅。 修道看年岁,但有时又不重这个。 套用海云观某位道长所说,修道修的是自己,年龄其实关系不大,灵性才是关键。 而这位,无疑是他所见最为灵性的道士之一。 虽然能看出道经读得不多,但偏偏总能语出惊人,令人有所悟,且非空洞白话胡言放肆。 或许这便是天才吧。 蒋道长无声感慨,同样是道书,在这等人手中便成了直通大道的天书金册。 而在那些愚笨之人手中,或许也是天书——无字天书。 一旁,陈屿却是婉拒,言称往后有机会再来,他对静斋可是新奇得紧,不愿就此错过。 当然,实际上是他已经从楼中十来位道士身上套不出太多灵感,习练五脏、精通药理的少之又少,谈玄论道可以,但一直谈就有些乏味了——尤其还是一群修道不比他久多少的道士。 谈到最后,反而成了蒋勤安和他的小伙伴们听陈屿侃大山。 虽说此番论道所言的话语大都是自己的切身体会和感悟。 凭借着多次真切接触精神与灵液后的心得,应付起他们还是没问题。 甚至都不用他再去像第一次与蒋道长见面时那般搬挪上辈子的道教经典。 免了再当一回文抄公。 离开小楼,装着一肚子茶水,陈屿回到自己房舍,稍作打理后,便转向城外。 九奇广生诸法行事这等法会占地可不小,仅是搭建坛台便需数丈长宽,自然不会落在平城内。 出城,一路上能见到不少顶戴方巾的道士,结伴成群,同样向着山脚而去。 …… 法会第一步,静斋。 何为斋? 奉斋威仪、齐洁净己。 今日今时所做,便是前者四字。 道门中,建醮之前须得洁净己身、明了心念。而在齐、结、净之前,则需要驱使威仪降下,搭建斋台。 陈屿来到宽阔处,举目一望,便看见不远处竖着两根木柱,柱上无有龙凤,却单单绘满了花草兽禽。 木柱顶上,各盛着一枚圆球,尽是檀木雕刻。 一者圆润,刷着红汁,恍如骄阳。 一者残钩,浸了层铅皮,宛若皎月。 托阴月者向阳,举天阳者面阴。 四周,有服饰隆重的道士须发皆白地手持杖节、拂尘、法镜等器具,口中呼喝不断,身姿全然不似老朽,轻盈如鸟雀。 四方八面,各有五名同样年岁不小的道人站定,看其道袍模样各异,气态非常人,陈屿怀疑这些都是蒋勤安口中师门长辈那一级数,至于年青道人,或许只能如他这般在外围看着,根本没机会参与。 不多时,长须白眉老道踏步提纵,飞亘数丈,来往穿梭两只木柱间,下一刻空中传来一声噼啪炸响,将场中嘈杂尽数压下不再。 通劲! 陈屿神情一正,而且层次不低,起码他看不真切,反正比在场大多数人都高。 这位恐怕都古稀了吧! 真是厉害。 正感叹着,外侧围着的诸多道门长辈发出动静,劲力运转口鼻,哼哈之际喷涌若雷鸣! 他甚至差点儿以为自己遭到了音攻。 细细听去,才发现是一段又一段的颂念: “无上三天玄元始三炁真君,召出臣身中三五功曹左右官使者…… …左右捧香金童、传言散花玉女… 愿得太上至真道炁,灵宝瑞光、启之诚,速达径御至真无极大道……” 数十上百人一起诵念,且不论其余种种,单气势便颇为恢宏。 陈屿静静站在一侧,心神波澜,随着一声声颂念,仿佛眼前有大片灵光洒落。 这般音势……这恍如直面汪洋波涛似的颤栗……这种难以言喻的共振…… 他念头起伏,不自觉用起了自创的音攻法门。 轰隆隆—— 腹内五脏鼓动,声势远比不得眼前这般雄浑广大,反而有些闷沉不可闻。 动静被遮掩,这一刻他尽情体会着宛若实质般激荡而来的音浪。 弘然广博,言辞述说不尽。 里处,道人们还未停下,甚至一些围拢过来的年青道士也轻声诵读,虽不如老修行们那般,却也交相辉映,在这片空地上久久回荡。 “……数起于一,位成乎三。一为万物之宗,三贯两仪之序…… 两仪合德,三景着明,正昼夜而有经,运四时而不武……” 城门口,几个兵甲护卫直起身,探着脖子往远处好奇张望。 还有乡野村夫骤然听闻颂念,顾不得手中活计,伏跪在地颤巍巍叩首,高呼仙神显灵。 而在斋台不远处,陈屿缓缓睁开眼。 瞧向那些诵声道人,得益这番际遇的他一时竟觉得他们分外可亲。 于是自己也颂念起来,加入其中。 不过若有人贴近倾听就会发现,陈屿口中吐露出的音词更显顿挫,抑扬间,带有某种古怪节奏,莫名直刺神思心海,听得久了更能震动他人心肺五脏…… 第十一章 开醮 如今的情况与典籍中记载的虎豹雷音极为相似。 五脏六腑颤动不止,内劲激荡,他并未加持精神,而是选择了以此来交错击颤腑内,从而进一步强化肺腑。 在陈屿看来,内腑强大了,所能承载和激发的劲力便更多,反之亦然,如此节奏下的震荡会不断淬炼腹内器脏。 这是一个正循环。 通常来讲,这种淬炼太消耗精力,一般人很少能坚持,至多片刻便要停下修整缓息,等五脏六腑乃至周身肌体骨骼都舒缓以后才能继续。 但陈屿没这个担心。 随身携带的灵液足以支撑他接下来数日的熬炼而不用操心身体吃不消。 “便叫它腑脏脱胎术吧。” 随意取了个名,这是他继呼灵强身术与唤神术后第三门成型的自创新术。 原本的音攻之术被融入其中,兼具了对内淬炼的效果。两相结合,音攻之势将会更盛。 “倒也勉强称得上内练秘术。” 在道门,内练秘术几乎都是各门各派的秘传,他们会在择选与传授上设下重重限制,少有对外流传的。 一旦出现外流,大抵逃不脱清理门户和不死不休。 事实上云鹤观所传的《云鹤功》也有内练法门,然而仔细体会后他不禁摇头。 单纯的柔劲对脏腑效用一般,内练速度迟缓,相比而言,草创的脱胎术要快太多,短短片刻便抵得上往常两三日行功。 不过比起那些大门大派经过数代人数十年传承打磨的腑脏雷音、秘音锻体等高深法门,途经的脱胎术还很稚嫩,需要陈屿不断加以完善。 这几日里,他也打听了一些,那些典籍故事中的秘法确实有人练成,但数量谈不上多,几乎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辈。 寻常武人绝大多数还是通过先掌握柔劲再来淬炼,成就练脏。 正在陈屿思绪纷纷时,不远处诸多道人终于停下,宏大的声响渐渐平息。道人们或是感慨、或是惊叹,大都沉浸在先前一幕中。 静斋开醮在广庸府可不多见,尤其能组织一府之地的这般规模,更是往前追溯数百年都寥寥无几。 鸟雀早已不在,四周一片寂静。 阵阵呼吸喘动清晰可闻。 “迸威包罗,交变万方。流金豁落,群魔灭踪。辟奸破妖,明耀元功!” 正中,须发皆白的老道平复气息,旋即高声喝了一句,作为此番唱礼的结尾。 下一刻,早早推至身前的四架厚皮大鼓被砰然敲响! 咚咚咚! 长足二十四通,无论远近,众道士纷纷面朝两只木柱躬身。 陈屿对流程不算熟悉,只在与蒋道士的交谈中了解了部分,如今跟着大家一起做,倒也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在外人开来,静斋一点儿也不静,闹哄哄的,但于场中道士而言,经历了这一轮似发泄似激昂的赞礼后,却仿佛洗涤身心,感到难言的轻松静谧之意。 …… 静斋结束,接下来便是齐、洁、净三道,不过这个只关乎道士个人。相当于给了他们一个打理清洁、收拾激动心境的时间。 很快,一群又一群道士返回院落,片刻又走出,清爽中笑意温和。 陈屿混在其中,跟着众人一起回到斋台处,帮着提拿开醮时所需的物件。 正忙着,戴着方巾的蒋道士挎着两个大篮子走过来。他往里瞧了眼,多是符纸和朱砂,还有几个红彤彤的瓶罐。 装得满满当当 旁侧,一个小道士走上前来,鼠眉鼠眼挤弄着眉毛下的一对儿绿豆。 “道兄,怎样,静斋很是无趣吧。” 陈屿没去理会,这人是蒋道士的同门师弟,一个师傅带出来的,不过前者年长严肃,而后者年岁不大,且颇为跳脱。 在二层茶楼里论道时两人结识,对方一直跟在蒋道士屁股后面。 他不动作,一旁挎着篮子的蒋道士却听不得这话,直接动起手来。 挪了木篮到一臂,然后两指微曲,重重叩在了小道士后脑上。 咚! “没大没小,这话若是让师尊他老人家听见,少不得要罚抄百遍坐忘经,甚至落一身棍也犹未可知!” 小道士挤眉弄眼,口中嘟囔一阵却不敢多言,常言道长兄如父,师傅兴许不会抄起棍子打他屁股,那太没品了。但完全可以指使作为师兄的蒋道士来行刑。 于是赶忙讨好地接过自家师兄的篮子挂在自己手上,小道士本来也挂有,此刻一手两个,走两步就听见瓶罐晃荡,然后他自己也跟着摇摇晃晃起来。 咚! “哎哟!” 蒋道士又叩打了一下,没好气训斥两句,然后将两个篮子挪回自己手上。 另一边,陈屿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师兄弟打闹。 不多时几人将东西放下,又帮着其他人搭了把手。 布置完成,接下来就该正式延神开醮了,能看见,有道士运转轻功飞驰在地来往奔跑,也有人打着下手在一旁等待。 又等了些许时辰,等到四周火把纷纷点燃,烟火缭绕后,这场小醮才算拉开了帷幕。 不过陈屿很清楚,眼前这些人等的可不是这个,而是开醮之后的大论道。 他同样期待,一想到数百道人畅所欲言,那般尽数与他人辩驳的场面一定会极为有趣。 正巧,乘这个机会看看那些经年老修行的本事。 他很清楚,这样一次盛事难得,必然传扬许久。 普通人聚在一起是吵闹,是集市,是乌合之众,但眼前这些可都是这个时代的精英——能学道的,哪个不练武?哪个不识字? 修德修行、筑己炼心,他们无疑是思想最为靠前的一批人。 除此外,这场论道可不短,据蒋道士所说,法会持续三日,仅是论道便占了三分之二。 今日且是一次抛砖引玉,真正的大集会在明日,从朝食至晡时,足足九个时辰时间,完全交给了他们所有人。 不只眼前这些道士,还有一些散人得了消息也会前来,包括江湖武人、药师方士等。 论道谈玄、言书唱文、比武炼药…… 大杂烩,亦是大熔炉。 诸般思想碰触,陈屿此时愈发觉得这趟下山是来对了。 “一个广庸府便能如此,真不知中原上盛传已久的罗天大醮又是怎样光景。” 第十二章 胎息 罗天大醮距离他太远,还是把握住眼下这个机会才不枉此行。 陈屿收回思绪,目光落向前方。 开醮很繁琐,走足了礼仪后,这场盛会最令人瞩目的论道环节终于开始。 “诸位道友,贫道虎崖山飞云子,有一疑惑困扰数载,辗转难眠。” 甫一开场,便有道人上前,劲力吐纳间,声音响彻场中。 “且说来。” “道兄无需客气,尽管托出,若我等幸而于此有所悟,必不会吝惜。” “合该此理,福生无量天尊!” 拂尘挥舞,好似扫去了心中尘埃,很快,聚在此地的道士便三五相聚,挤在一起开始讲述自己所学、所想、所疑。 或站起,或匍匐,更有道人放声如鹰啼,施展出人所未见的护道功诀,而其余围在周围的道人则不顾其他,喝彩之余也纷纷提出自己的想法。 于此法会中,除了秘传外,皆可畅所欲言! 陈屿走在场中,低头四顾。 “丹者,何也?”一旁,丹鼎道修擒着丹丸苦思,“道一耶?万物耶?” 不远处,两个净明道士头抵头、目光相对,争得面红耳赤: “静坐忘身、行导肢体,此为坐忘长生之理。怎可不学?” “荒缪!非心非性、繁芜如尘,杂冗似江河水草,谈何静坐成真?行大梦乎!” 小心翼翼绕过,又见两个老修行正席地而坐,旁侧还跟着半大童子,穿着统一样式道袍,似乎是弟子。 “专煞气而至阴阳,能复先天乎?” 老道开口,却被徒弟给顶了回来。 “师傅,这话不是这么的,原句是…” “胡言!贫道岂会不知?” “略~,明明是专气至柔,能归婴…” “你你你!逆徒!气煞老夫!” “哈哈哈,青松老儿,你这徒弟可真有灵性,羡煞贫道了!哈哈哈!” 陈屿在一旁瞧得津津有味,他没有第一时间加入这些讨论中,而是四处溜达。 直到逛了快半个时辰,脑袋里有了不少想法,也有疑问,这才停下脚步,选了个临近处,随着其余道人的争论将自己的理解与观点抛出。 这一刻,无有法派、年岁、道脉之分别,罅隙被放下,不满被搁置,他们只有一个身份——求道之人。 无所谓其它,所有人都是道友。 …… 一聊便是一个时辰过去。 日下西山,众人尚未察觉。一直到了不少人肚皮都敲起了锣鼓,这才不得不停下来。 口干舌燥的道人们起身,跺了跺发麻双腿,又看向那些与自己争辩得险些打起来的道兄道友们,相视一笑。 陈屿找到了蒋道士,不过对方得和师门一起,于是分别开来,带着满满收获去了趟中午的面店。 整整两碗下了肚,他舒舒服服叹出一口浊气来。 此次所得颇多,无论是对此世道门还是名家经典,他都有了长足了解。且有一些奇思妙想被拿出来,灵感简直要压得脑袋沉重起来。 不,这不是错觉。 今次这一遭,让他不知陷入了多少次的沉思,而每一次,都能连带着脑中光团更显崩裂。 陈屿付了铜子,在街头道路上缓步。 “明明神之,唯唯得之……” 默念唤神口诀,意识海颤栗,肉眼可见的,那团软白之物已经碎裂,消散不见踪影,里面的精神力全然溢流飘出。 被他费了大力气才引导至眉心。 将那处被他命名为泥丸宫的地方填得充实无比。 原本接触秘力,开辟了此间,但长久以来这片介于虚实之间的空间便始终无法得到利用。 虽然发现了可以装入精神力,但那时候自己精神力少得可怜,自己每日习练都显得不够,自然不会往里填入太多。 而且装入后也并无神异之处体现。 至多能略微蕴养一二,效果只能说马马虎虎。 如今,光团彻底崩裂,大量精神力滞留一处,憋得他脑门胀痛不止。 这才把精神力全数装到了泥丸宫中。 原本那片混沌迷蒙之处随着光团的碎裂已经沉沦不见,不知到底是何缘由。 “旁人的泥丸宫不都是生产精神力的地方嘛,我这个怎么这么偏?” 比起大名鼎鼎的泥丸宫,更像是保鲜仓库。 与此同时,陈屿越发觉得自己的唤神术需要改进。巨量的精神力挤压,然而他的唤神术却始终无法跟上,操控不及,运转尚有些生涩。 “正好从诸多道友那里得了几个想法,可以一试。” 回到住处,简单洗漱。 他闭目养神片刻,脑中回忆唤神术各处细节。 “好法诀。” 不得不说,越是知道的多,陈屿就越觉得自己运道确实厉害。 一门能驾驭精神力的法诀就这样被他这个半桶水的假道士给弄出来了。 “不愧是我。” 说是这么说,该改还得改。现在多了底蕴,自然得稍作修改。 毕竟法诀再如何精妙,也仅限于少部分,其余不少地方都能继续完善。 一番改动,直到夜幕落下。 “呼……终于成了。” 暂时成了。 房间内,陈屿深呼吸,试着运转新修改的唤神术。 精神力悄然探出,落在肩外半尺。 再徐徐向下,直至腰腹。 他面上一喜,先前操控精神力仅能达到肩部,搬运腑脏脱胎术时都必须借由口舌才能施加精神,那时候纵使将脱胎术运转得再熟练,腑脏归腑脏,口舌归口舌。 两者终究差了一丝配合。 如今,腰腹已经能涉足,再往下便能贯通周身,那时候五脏六腑不仅有内劲作为激发依靠,还能凭借雄浑的精神力将全身联系起来,真正做到圆润如一。 更何况,有了精神力配合,说不准内练的进度还能快上加快! “之前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如今却不一样了。” 不过等到他用尽了力气将精神力引导至腹部脐下时,一缕肉眼不可见、只有精神能感知到的力量突兀涌现出来。 “这是……那股秘力?!” 陈屿讶然,这力量早在第一次饮下灵液后便出现,正因此,他贯通全身首次凝炼出了内劲,破开了前身数年未能越过的天堑。 除此外,精神力的出现也与之有关。 虽然同样是一次意外,但两次都关联在其身上,可以相见这股力量的神秘。 “原来一直盘踞在此。” 他呢喃一句。脐下三寸,这好像是下丹田来着。 那这力量又叫什么? 内力?真元?法力? 最终,陈屿还是决定暂且弄个较为贴合的,因为被称为秘力的对方如今暂无故事里种种神奇。 便唤作胎息吧。 然后他又想到,精神力有了,胎息也出来了,那下一个呢? 念头一动,尝试着将两者结合。 而随着脐下胎息的发现,他发觉自己的精神力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一处贴去。 “果然,之前那股若有若无的吸引便是这方类似丹田的地方所发出。” 思绪翻动,下一刻,一缕淡淡的精神力与胎息结合一起,水乳交融。 然后……化作了更粗壮的胎息。 没变化? 自然不可能,陈屿通过感知,察觉到胎息内似乎产生了某种变化,很慢,而当他将又一缕精神力投入后,这种变化的进程大大加快。 “感觉起来和当初精神力孕育时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这次更可控、更清晰。” 第十三章 求知 “陈道友!今日大论道,同去?” “自无不可。” 清晨,天光迷蒙一片。 陈屿推开门后便看见自家屋舍外耸着的一高一矮。 蒋道士面上带笑,边上的小道士则满眼都是对接下来盛会的期待。 “走走走,听说等会于老修行好像也会前来,可不能错过。” 见得陈屿走出,蒋道士赶忙唤了一声后,便快步朝着院外走去。和昨日在小道士面前表现的稳重模样相去甚远。 身后两人跟上,风风火火,一路见了不少昨日汇聚论道的道友。 海云观在广庸府还算有些名声,蒋勤安这个当代二弟子同样被不少人认识,尤其石牙县内的大部分道派都是他驱马送去的请帖。 于是招呼应和繁多。 福生无量天尊在嘴上挂了一整路。 总算到了场地,三人停下,蒋道士从旁侧的木桌上端了碗凉水灌入嘴中,长嘘一声后堪堪缓了过来。 陈屿则站在旁边,四下环顾,打量周围来往人士。 不仅有道士,还有不少布衣百姓,绑着头巾、绑腿,作力夫打扮。 “这次邀请了广庸各县道派到来,还有一些散人、豪侠,人数超出预期,如今正赶着做些木头件出来,到时候好歹能有个垫坐的。” 蒋道士全程参与了斋醮行建,对这些很是知熟,此时讲来,估计也是想着让两人搭把手。 陈屿没意见,他现在正想多弄些五脏相关的经书文册到手,不一定要秘籍功诀一类,医书也行,可惜海云观内并无多少相关,蒋道士也拿不出。只能许诺帮着打听一二。 “五脏秘术难求,尤其涉及内练方面的秘传,不过普通经文问题应该不大,有几位道友涉猎,或可一问。” “有劳道兄了。” …… 手上帮着忙,事情不多,很快就筹备完毕,紧接着便是传闻中的大论道。 蒋道士去了师门处,陈屿婉拒了对方的邀请,选择了独行,在场中闲逛。 涌入场地的道士比昨日多了许多,气氛很热烈,喧嚣不已。 更有持枪牵马、背负长刀的魁梧壮汉簇拥着十数人进入。 紧随其后,长袍挂剑的游侠、双拳套刺的豪客纷纷登场。 “青刀门也来了。” “于真人讲道,岂能不来?” “哈哈哈,确实,如此盛事错过岂不可惜至极,里面请!” 武人入场,又或者说江湖客的到来掀起了一阵火热,不少扬名广庸的人物出现在此,甚至有外府高手前来,不过路途遥远今日论道抵达的不多。 相比起来,同样习武的道士们气质更显淡然,远没那么粗犷豪放。 道士们对这些山外武人兴趣不大,部分还沉浸在昨日的论道激辩中,尚在回味所得,时而沉思凝眉、时而神出于外。 而武人却不时将目光飘落过来,毕竟道人们才是这场盛会的主角儿。 他们同样好奇,绝大多数都没有见过这等场面,有些对道门熟知的,也仅听过斋醮二字,却从未目睹。 如今,西州广庸府这片对中原人而言偏僻、落后、野蛮的地方,也将要举办行建,众人新奇之情自然浓郁。 咚! 咚咚! 蒙皮大鼓被敲响,大论道开始。 陈屿听闻鼓声,旋即便见一位仙气飘飘的素袍老道遥遥飘来。 腾挪在空,身姿轻盈,恍若御风。 “好功夫!!” 有人喝彩,其余人也尽是赞叹。 陈屿在一旁看向台子最上首,等到那道人落座后,才发现对方脑后头发雪白如霜,面容红润,若非身体稍显瘦削,都完全不似年老之人模样。 就在他打量对方的时候,老道面朝众人徐徐行了个道礼,然后开口,声音很是有力。 “贫道于启孟,道号元阳,谢过各位道友、居士赏面前来。” 此话落下,场中一片喧哗。 “哪里,于真人话重了。” “能听真人讲道,可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幸事,岂有赏面之说。” “真人不必如此。” 看得出来,这些都是知道元阳道人于启大名的,不是宵小,都有些势力背景。 直到此刻,陈屿才恍然发觉台上这位老道的名气到底有多大。 道门真修……仅此四字,便能压下一切不服。 而之后元阳道人的讲道也的确不辜负对方的名头,很有东西,陈屿这个似懂非懂的半桶水道士听了都觉得大有所获。 当然,其余人的有所获和他的到底还是有些不同——胎息、精神力、灵机、灵液,这些都是旁人没有的。 道人、武人,一个练心,一个练劲。 然而终归未曾超脱凡俗,但陈屿不一样。精神力的出现已经让他拥有了撬动那扇门的机会。 而宛若话本故事中内力真元一样寄居丹田的胎息更是让他摸索到了更远、更与他人迥异的层次。 所以道门的路只能作为柴薪,而不能循着一直往下走。 不一定会错,但一定不适合。纵使对方是所谓的真修也不行。 陈屿需要走出自己的路来。 不过现在其实还好,无论是武功还是道经,都有大量可以借鉴和挖掘灵感的地方,足以支撑他走许久许久。 而等到将这些都吸收完毕后,那时的他或许早已大踏步向前,而不用再操心路在何方的问题。 “修行……” 陈屿望天,阳光灿烂、碧空如洗。 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有人求道修行。 有人为了成就自我,于是有了证心证己、祛念明神的净明法派。 有人想要一粒金丹吞入腹、从此我命不由天,于是有了丹鼎法、有了内丹派。 那我呢? 他难得如此,不是怀疑自我,更没有如早先山上那般陷入矫情中。 只是很单纯的想知道,或者说,想竖立一个目标。 回想过去,自己似乎一直没有什么太在意、太追寻的事或物。 说好听点叫随性,说难听点就是漫无目的、与行尸走肉无疑。 念头转动,他觉得自己或许需要一个驱动,不然再这么下去迟早出问题。 金银?爱慕? 想到此,不禁他摇头。这些东西有则罢了,没有也不强求。 顺其自然。 那么……求长生? 对,求长生。陈屿觉得长生还是很不错的,尤其传说中那些仙人,高高在上俯瞰人间,想想确实厉害。 而人生在世匆匆百年,本就需要更多的时间去体验、去享受。 可是下一刻他便一愣,既然长生是为了享受,那为何不一开始就享受? 更关键的是,他到底在享受什么?想要享受什么? 这一刻,一个词浮现心底。 求知。 第十四章 新路 常有言,仙神随心所欲。 以往的陈屿足够随心,却无所欲。 而现在,位处在论道途中的他却隐隐有了明悟。 自己想要的,是求知,不,准确说是求索。 是探寻。 “说白了,就是好奇心重。” 陈屿暗笑,给自己下了个还算准确的结论。实际上他也确实挺享受那种一点点摸索、弄明白新奇事物的感觉,相比起其他,对新事物的探究总归还不差。 自打种出了灵气,新花样总是不少。 他还记得自己许久前发下的愿景,那便是靠自己趟出一条新路,这个世界大抵是没有真仙的,不过没关系,他来! 有灵机在,一切皆有可能。 呼了口气,陈屿收回发散的心思,定了定神。既然知道了自己喜欢做什么,那便做到底吧。 灵机灵气回山再弄也不急,山下人多眼杂,不大方便。 不过精神力与胎息不一样,随时随地都能琢磨。 旁人完全看不见、摸不着。 于是陈屿立下小目标,决定在最短时间内集中精力将这两者掌握。 而当头的困难便是唤神术,好在昨夜就着喷涌如泉的灵感完善了不少,如今操控起精神力的速度大大加快。 至于另一个,因为不断尝试他已经有了不少猜测,抽丝剥茧下,神秘感也已散去大半。 “胎息……” 这股原先被称作秘力的力量,一直以来盘踞在下丹田中,虽然还搞不清楚这个到底是不是丹田,但位置大差不差,便权且当做是了。 一如元灵根种出的灵气,都是他懒得想名,一拍脑袋觉得与经文描述大体有些契合便强加于其上。 实际上还是有不小的区别。 陈屿回想,道经上对于胎息的丹田的说法有不少,他看的道书不多,但仅仅广云论一本上就记载了四种。而今生道门各大法派、道脉、乃至不同的门派道观所传承下来的亦有相异。 不过总体来说都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将丹田当做人体性命之根基,胎息则是呼吸庐间入丹田的象征。 有道书将其唤作肚打鼾,代表着道士的道功已然精深。 也有前贤将之描述为复归婴儿般,是位成先天的体现。 毫无疑问,自己的胎息与他们所说的很大可能不是一个东西。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从中汲取灵感。 既然要走新路,就得试错,陈屿选了几个比较中意的说法,都是看起来安全性较高的。 那些先辈们可能只是随口一扯,但他觉得还行,脑洞确实不错,打算之后尝试一番,试试效果。 比如‘丹田纳真丹’‘气蕴道种’等。还有武林江湖里一直流传的十二正经、奇经百脉这些,从来只是传说,但他都可以试。 纵使到时候出了岔子,至多损失一部分‘胎息’和精神力,问题不大。 毕竟他口中的丹田并不是真的位于腹内,不涉及血肉脏器。 况且还有灵液在,虽说达不到包治百病的程度,但也足够应急。 “总感觉是在拿自己DIY。” 感叹一句,放飞自我的陈屿又想到脑袋里的那处开辟不久的‘泥丸宫’。 至今为止,他都没找到道书上所记载的‘其余八宫’。 而且只能‘保鲜’,并无书上的种种神异奇特展露。 如此一来大抵又是个西贝货,并非真正的‘泥丸’。不过他转念一想,真泥丸存不存在都还两说,而且假若丹田都可以尝试诸多法子,那他这个泥丸自然也可以。 说不准真就能用精神力在里面捏一尊缩小版的陈屿出来。 到时候可就真成了‘泥丸宫’了。 毕竟连‘元神’都坐镇其中。 摇了摇头,这些离他还远,精神力目前只能驾驭半成不到,薄薄几缕,凝聚起来甚至都没指头尖儿大。 不过唤神术在发力,相信往后能掌握得更快。 …… 大论道在继续,陈屿选择了几个自己比较感兴趣的队伍去听,好似回到了上辈子选修课程时候一般。 多听,多问,少装。 论起对道藏典籍的阅览,他完败在此地绝大多数道人之下,除去一些无门无派的散人,陈屿肚子里那点儿墨水掏干都没个二两。 而且不是所有人都叫蒋勤安。 大部分道士还是循规守矩的,对思维跳脱、语出惊人的话并不搭理。 好在陈屿也没打算靠所谓的语不惊人死不休来出人头地,那太蠢了。 确实,他脑袋里记得不少前世道教经典的只言片语,而且基本能被他知道的都是那种极为富含哲理的部分。 然而那又怎样,这是现实,论道大会上的道士哪个没读过两本道经?真以为靠两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就能将他们折服? 陈屿反正不这么觉得。 再者,折服了有啥好处? 当大佬就很快乐吗?起码现在要做个好好学生才是真的有用。 他一向有自知之明,不会去出这种没必要的风头,老老实实将在大会上抛出的各种言论、灵感、脑洞记下便可,试着去理解,但无需深究。 他很清楚,自己要的只是道士们关于修行的感悟和想法。 仅此而已。 不过,饶是如此,精神力加持下记忆和理解能力拔高了数层的他还是给场地上的不少道人留下了印象。 [一位勤学好问的年青道士] 而随着陈屿听得越多,有时也能提出自己的想法来,这使得他的身影进入了更多人的眼中。 渐渐的,有人轻声谈论。或是打听背景出身,或是表示赞许看好。不过大部分都还在论道,波澜不大,所以他自己对此尚不知晓。 午时,有卖烙饼的小贩推着木车来到林子旁,好友瓜果、鸡子、包子馒头乃至肉脯、烧鸡的。 更有茶楼差了伙计,提着一桶桶装满了茶水的木桶靠在场地边,被衙役拦住。 毕竟是名动整个广庸府的大事,加之正元观每年都给县太老爷与府守大人了不少[出尘银],官府还是卖了面子,派了一衙役围在斋醮场外。 外围,里三层外三层,尽是百姓。 陈屿也瞧见,这场面属实火爆,若非他徒步走了那段快两百里的土路,恐怕真就以为外面依旧四海升平、八方康泰。 第十五章 论武 实际上,即便匪贼四起,广庸府大体依旧算是安定,陈屿便听蒋道士谈起,河间、河东两地已经一溃千里,尸横遍野。 乱得难以想象,到了什么程度?官府甚至都不愿花力气去弹压,直接摆出了让给伪齐的姿态。 “真不知往后该如何立足。” 对方当时喟然长叹,吃面的筷子都要夹不稳。毕竟比起隐居山上的云鹤观,海云观这种在一县之地冒尖的道派才更需要担心这些。 动荡袭来,他们最是难熬。 这些和陈屿够不着,离得十万八千里还要远,他没去多操心,只安慰了蒋道士两句,海云观好歹有诸多底蕴在,乱子不一定就能烧到他们身上。 视线回到眼下,开醮之后的大论道还在继续,不过时间已经不早,距离结束没有多久了。 道人们谈天说地聊得尽兴,旁侧围堵在一起的武林江湖中人同样不甘寂寞。 有人崇慕道学加入论道,也有人坐在大马金刀木椅上啃着烧鸡将众人当戏看。 今日过去,明日便是论武,比拼道学经理这群武人不行,但论起武功厮杀他们可要在行得多。 “俺倒要看看,这正元观到底有没有你们传得那么神乎!” “听说道门有仙法掌心雷?不知眼前这些牛鼻子会是不会。” “掌心雷?那玩意儿谁见过?比起这个爷爷更想见识下白驼山羊道人那柄弯月寒刀。” “此话差矣,江湖还得看年轻小子,那群老东西属实没意思。我听说最近海云观大弟子声名鹊起,传闻前些时日怒斩了一群白莲教众,闯出了一剑枭首岳海平的名头,声势不小……” “一剑枭首岳海平?也不知与眼下如日中天的青衣剑比起来如何。” 江湖客议论纷纷,都等着明日开始的论武。 日头落下,天光晦暗。 论道来到尾声,外围围聚的百姓和武人都离去了大半,只剩下少数一些还汇集在周围。 凑了一整天热闹,他们反而不觉得烦闷。 咚咚咚! 鼓声再次响起,道人们意犹未尽地纷纷起身,面上或有疑色、疲惫,但收获大都不少。 陈屿早早回了住处,没在外停留,他洗漱后便躺倒在床,甚至顾不得今日的功课,径直蒙头睡了过去。 体内,精神力被胎息吸引,由于没了唤神术操控,不断被吞噬交融,与此同时胎息则在缓缓壮大。 次日,他从床上爬起,只觉得浑身都轻松许多,闭目感知,原来是丹田中起伏不定的胎息又涨了些许,溢了出来,过程中游离在血肉肌体之内,有着些许滋养效果。 有些意外,但效果太微弱,弱到连灵液五分之一的程度都达不到。 一夜下来才将将把疲倦祛除,陈屿通过精神力仔细观察一圈后便不再关注,因为目前为止胎息确实只这一个作用。 用途上甚至比不了正茁壮的精神力。 “又吞了不少。” 回到泥丸宫,发现最外边的精神力少了一些。 好在每时每刻自己的意识都在转化凝聚出新的精神力,虽然不多,但起码不会用完就空。 原本,这些精神力是陈屿过去通过灵液、兰庭神果等积攒下的庞大精神所孕育产生,而现在仿佛点燃了第一捧火,往后若想要“火焰”,只需添“柴”即可。 这里的柴,便是指他的精神意识。 不知是自己现在的精神力太少还是其它缘故,反正陈屿目前没看到出产的上限在哪里,又或者,这跟他那片广袤无垠的意识汪洋有关。 收起杂念,他运转唤神术。 胎息现在还不能放开了养,至少得等他摸清底细后才会这么做。 而如今能压制住那股莫名吸引力量的便只有唤神术了。 然而一到晚上自己睡去功诀便停止。 若是能做到传闻里睡仙功那般模样就好了。 很快,陈屿驱散幻想,这些太不切实际,睡仙功在道门中也只是传说,见多识广的蒋道士都表示只曾听闻,未能眼见。 遑论到手一观。 “相比之下,还是五脏相关的经文书册来得更显实在些。” 一大一小两次论道,陈屿可不仅仅只是去听,还借此结识了不少道友。 毕竟道士们说话好听,脑洞又多,常年修道下少有歪瓜裂枣——一些野鸡道观就不提了,毕竟连鳞册都上不了,根本不在本次斋醮的邀请之内。 陈屿虽然同样自嘲过云鹤观,但要知道,往前倒十年,青台山云鹤观的名号在石牙县内还是很响亮的。 而再往前三十年,更是堪比如今的海云观一般。 妥妥的道门正统。 那时候的云鹤观可是正儿八经有道藏保存的。 数百本道书组成一套那种! 不然也培养不出[道学精深]的老道士来。 只可惜大多都肥了蠹虫的肚。 离开院落,陈屿来到昨日的场地。 今天论武,场地上的各式法架、斋台都清理掉,只留了空荡荡的木柱。 江湖很小,但人人都在其中,修道修行,除了道理学文的辩驳外,最终还得落在腿脚上。 不过和寻常比武大会相比,斋醮就显得平和许多,此乃切磋,而非死斗。 虽说拳脚无眼,难免会造成些许伤势在身,但有周围各派各路高人坐镇,倒也没几个敢胡乱放肆,打杀一通。 “鄙人飞岳门贾宗贤,向来喜道,见过各位道长,还请不吝赐教。” 陈屿到来,走到近前没多久便瞧见一位扎着白衫、外罩对襟窄袖长袍的中年武人正一手持剑,抱拳行礼。 这是要挑战? 此世道门斋醮的论武不比其他,有着自己的一套规则。这两日他在蒋道士的言谈熏陶下也算了解了不少,按理来讲此时本该是道门诸派上手以作演示,到时讲两句玄之又玄,顺带也能宣扬下各自道派的名声。 道门立足于世,总有些不可避免,超脱红尘之言听听便好,讨食那些大派之主都不一定能做到。 估计真能如此的也就于老修行那般一心求道的半隐世真修了吧。 说起于老修行,那位在开醮和论道后便不见踪影,兴许又回了元阳峰,不问世事变迁。 事实上,若非云鹤观确实有些缺斤少两,各路道书都少有,陈屿也犯不着下山来,早就待山上悠闲度日了。 “说起来,下山许久,也不知鸡仔们如何了。” 当时他用木头照着记忆削了个倒扣漏斗似的食槽,很大,里面装了不少米。 应该能撑到他回去。 今日论道一过,明日再耽搁一天,便可反回了。 陈屿倒是现在就想走,大论道已经结束,此番收获不菲,但五脏六腑相关的道书医书还没到手,得再等等。 第十六章 切磋 砰! 一身白衫的中年武人跌倒飞出,脚下连蹬数步,口中喘息粗重,原本挂着从容浅笑的中看面庞此刻燥得彤红。 只觉四周看来的目光从一开始的好奇敬佩化作了讥讽,他再也忍不住。 呼哧呼哧! 啪!最终,双拳包紧,强自镇定道: “道长厉害,是在下不如,告辞!” 下一刻脚下一踏而出,背影沉入人群中,不见踪迹。 场下,众人无言以对。 本以为当头的会是个高手,否则不会第一个站出。虽然大伙儿确实少有听闻对方的名号,但广庸这么大总有一些独行游侠,甚是深藏若虚。 但眼下来看,估计是个想混水摸鱼或者妄自尊大的。 实在无趣。 而场上,蒋道士木着张脸,全程没给对方好脸色,下手更是果决无比,只用了十招不到便将之打落下去,恍如败犬。 看起来好像不近情面,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番动作从某种意义来讲是在救那位莽撞的飞岳门人。 他回头瞧向身后不远处,一众道派长辈聚在一起,揣着手的,背在后的,总之都淡然无比,笑容和煦。然而几日来筹备法会和这些老辈人人物相处多了的他很清楚,这群人现在很气。 尤其左侧那位,气得都快笑出声,面上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下,一对眸子森冷无比,让人不寒而栗。 落在蒋道士眼里,这位年逾半百的道人令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唉…… 赶忙回头。旁人也就罢了,自家师尊什么性子他可再清楚不过,恐怕刚刚挥舞拂尘打杀了先前那人的心思都有了。 ‘修了半辈子道,杀性咋得这么大?’ 有时候蒋道士也在想,是不是师尊他老人家背着徒弟们修了什么杀生经,有时候简直不像个道士。 不过幸好他出手早,站了出来,否则这场论武还真可能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刚开始就血溅三尺,何必呢,落在道门面上怎么想也不好看。 可要说他没气?那更不可能,蒋道士本就是个对海云观极为看重的,而这次靠着出力较多,海云观从其它几县领袖道派中脱颖而出,成为了论武中第一场演武的主角。 正是扬名好时机。 本该如此。 ‘还好,自己这番出手也算是振了道观名声,不至于颗粒无收。’ 心中想着,他盘算是接着按流程走下去还是直接挑一个继续比。 论武比起论道要短许多,只有半日。 正想着,嘭然一声将思绪打断,然后就见一道身影蹿出。 “阁下可是海云观高徒?在下铁拳门赵忠云,特来请教。” 身形已至,来人是个魁梧大汉,双拳粗糙,结满了茧皮。 不及多想,蒋道士解开袖袍,摆开架势应对。 …… 咔嚓! “这酥饼不错。”陈屿蹲坐在离场地不远的木椅上,目力远超旁人的他轻易便瞧见了场中景致。 “打得也好看。” 蒋道士实力不差,身为海云观当代二师兄,虽然人看着严肃,还隐约有些悲天悯人、忧国忧民的隐面,但真说起护道武艺来,确实比外面那些没接受过系师辈带领、甚至没有一卷完整功诀的散兵游勇要强太多。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而对面那位就显得大开大合得多,可惜始终摸不到,至多沾沾袖摆。 只是陈屿还是看出来,这两人都没用上杀心,蒋道士在外跑马月余,手上人命沾了不少,不过如今只一场论武,不至于动用真格。 “这样的话……我倒是想上去试试。” 倒并非要强行出这个风头,主要他如今护道之术所学不多,云鹤功上记载的武功只能算作熟练,现在有这么多靶子来搭练,还不会下死手。 这么一想,陈屿愈发心动。 错过这次,上哪去找如此多地武人来练手。 何况,他也想着借交手之便,从武人中找找灵感。 旁人或许不觉得,但上辈子生活在一个完全没有武功的世界的他却始终看重武道这条路。 即便自己要开新路,想来也离不开武与道的支撑。 想罢,陈屿决定出手。 咔嚓! 最后一块酥饼被塞到嘴中,他吃得很香甜,看得也尤为认真仔细。 …… “多谢道长……手下留情!” 不出意外,蒋道士又赢了,不过和先前不同,此刻他笑着抱拳回礼,没了那股生人勿近的感觉。 眼见这位海云观道士占着不败,其余武人摩拳擦掌,眼中喷涌精光,都想上前讨教一二。 这时,一个陈屿熟悉的人推开人群走了上来。 还是那套青衫,一对剑眉下,双目神光炯炯,面庞阳刚白皙。他一出现,引得外侧不少武人惊呼。 青衣剑! 那位据说与白莲教交手数次,都令其铩羽而归的年轻侠客,一路行侠仗义,从其他州府而来。 而陈屿则暗道果然,钱玄钟并未离开西州,甚至还在广庸府内,或许和那次撞破了白莲教之事有关。 “这家伙难道还在调查不成?” 当时那位刘豹曾说是被一位手腕处有莲花印记的人收买指使,令其扰乱西州各地,暗中密谋着什么。 事后陈屿将之与山下闹得很凶的白莲教关联,如今再见到钱玄钟,等会儿倒是可以问问,指使江湖人屠杀乡里的是不是白莲在搞鬼。 场中,青衣剑与蒋道士相视站定。 啪嗒!钱玄钟一挥衣袍,空中崩然间震出贯耳响鸣! 通劲小成! 月余不见,许是这段时日又有了际遇在身,他成功跨过了那道槛,比之上次时要强了不少。 实际上,境界还在其次,掌握了柔劲之后,其出身的沅华门有不少武功便能用出来,实力堪称倍增。 这也是白莲教近段时日一直没能拿下他的原因。 前些时日,先是听闻白莲圣公要下来西州,他本想去北边看看,毕竟广庸一带的白莲教徒捉了不少,却始终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至于刘豹所说的手腕有印记、姿容极美的女子,他更是没有见到,说不定早就躲藏起来,难以找到。 不过就在月前,正元观传出消息,一场法会将在广庸府平城行建。 没有多想,钱玄钟决定留下,因为饶是在西南最为富庶的白州,斋醮法会也难得一见,多是几家小门小派关着门自己搞自己的,旁人鲜少能有所观。 视线回到场上,蒋道士到底比青衣剑年长不少,他先是行了礼节,然后解开背上长剑,噌然出鞘。 显然,他听闻过面前这位青年侠客的名头,不似前两人般,此番要动真格了。 第十七章 上场 这边打得热闹,旁侧又有几人来到场上,互相抱拳,然后朝着不远处的道士们邀战。 当然,不止有面向道门众人的,同样也有人持拿刀剑,自诩武艺傍身,向着身前所有侠客放声豪言。 “尽管上前来。” 一时间,斋醮论武倒有些颇似比武大会,气氛火热,渐渐有了昨日论道时的几分模样。 陈屿看了会儿最引人瞩目的两位熟人之间的切磋,然后四下张望一圈,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那里正好有武人摆擂,他既然决定了要练练手,自然不会再有所犹疑。 先搭下拳脚,再试试轻功步法。 陈屿如是想,至于兵器剑诀……自己身上可没家伙事儿。 不止如此,他还想尝试一番新鲜出炉的腑脏脱胎术,这门新法有内练,亦有外攻护道。 是原本意外弄出的音攻法子,被他融入到其中,如今腑脏部分精神力已然可以抵达,他正巧想瞧瞧,柔劲配合下,口舌呼喝与脏腑震颤两者相加是什么效果。 踏踏! 念头落下,陈屿跨步而出,在其余人还或多或少被蒋道士与钱玄钟吸引目光的时候,直面眼前这位摆擂邀战之人。 汉子虎背熊腰,一对虎目如铜铃,浑身肌肉虬结,手臂都能赶上他大腿粗,双掌似蒲扇,狼视前方应战的年青道人。 他在看,对方亦在打量。 道士年纪不大,比场上那两个还小不少。估摸着二十出头,想来修道没几年。 再看身形,谈不上瘦削,却也没几两肉,骨骼不算宽大,小脸红润健康,一看就是没吃过苦头的愣头青。 “勇气可嘉。” 不知想到了什么,魁梧大汉扯出一抹足以吓哭幼儿的凶煞笑容,竭力模仿着师门长辈的样子,带着对后辈生的关照。 好歹是道士,此地又是道门盛会,指不定周围就有师长在关注着,汉子不禁想到,待会儿下手得轻上一些,免得将这位打击太狠哭了鼻子。 徒惹麻烦。 陈屿不知道跟前这位脑袋里正晃荡些有的没的,不过还是看出了对方或多或少的轻视。 他没在意,自己只是来练手的,又不非要打赢所有人。 “青台山,云鹤观。” 淡淡说了句,甚至都没报上名号。 陈屿拱手抱拳,旋即拉开架势。 从大汉的打扮装束、身材样貌,大致估计了下功法路子。 练拳掌,除此外,腿法应该不差。 嘭! 身形不占优势的陈屿率先出手,脚下一蹬,恍如长蛇出洞,攒射间两拳捏作尖喙,直打而去。 魁梧大汉不慌不忙,单手竖劈,一声震响后,两人交错开来。 力道确实大。陈屿看向略微发麻的右掌,刚刚若非自己及时换招,这一戳恐怕只会如同砸在钢板上一般被硬生生折断。 当然,他并未用上内劲。 “再来!” 回身一拳当头落下,再次被荡开,紧接着又是一脚,从古怪地方弹射,横扫向腰肋一处。 魁梧大汉双臂如锤,抡动着与之砰砰撞在一起。 陈屿倒退数步,看上去似乎局势不占优,身上沾了些许灰尘,略显狼狈。 然而魁梧大汉已经没了轻视,面色郑重无比,直勾勾盯去。 这道人的力气不小。汉子心思起伏不定,难道还是个外家行手?不过从陈屿的外表完全看不出,也不知到底练得哪门外功,他一向对自己的《铜身功》有着不小自信,但未曾大成前,自己可施展不出这般气力。 未等他想明白,便见那年轻道人顺势拔升半腰,脚下像浮萍般荡漾两下,蜻蜓点水般快速飞掠到近前。 依旧是贯手,但探入怀中前猛地变掌为拳,狠狠砸落在心口! 咚! 宛若鼓声敲动,大汉酿跄着倒退了数步,面皮一阵白一阵红,胸口火辣辣,喉头刺挠,险些咳嗽出声来。 “小子,洒家承认看走眼了,接下来可就不会再让你得手了!” 话语未落,大汉提振气血,龙行虎步踩踏在地,双臂抱齐,手肘顶向外侧。 临近了,这才骤然斜跨一步。 贴山靠! 这一靠声势不小,肩臂绷紧直、发出噼啪颤响,陈屿想要躲开,却发现此刻双方距离太近。 不及犹豫,他双掌按下,掌风阵阵。 嘭的一声响起,下一刻整个人都横飞数尺之远! 魁梧大汉得理不饶人,踩步提纵,旋即双臂开展如金雕,再度横击而来! 砰砰砰! 堪堪起身的陈屿连忙招架,两人拳飞脚踢如影,声势不小,惹得周围人纷纷离散开,引来不少目光。 “八锤披!” 嘭! “落象崩!” 嘭! 旁人看在眼里,只要不瞎,都能看出两人之间的战况。 一魁梧一清秀,两道身影在场中来回交手。局势渐渐偏向前者。 只是相比起来,大家显然更关注模样没那么吓人的年青道人。 “那道人是谁?” “不知。” “不过年岁不大,实力却不弱,和莽牛拳徐三鬼过了三四十招不落败,应是出身正元、海云等大观。” “有可能,不过为何不见他施展正元观的五禽拳?又或者海云观的齐云手?” “这……或许是外府之人?抑或某个隐世道派子弟?” “老夫倒觉得他这两式贯手和步法越看越眼熟,难道是某位老友的后生辈……” “这老爷子都能看出来?” “当然!老夫当年可是横行广庸!见过的侠客比你吃得盐都多!” 暂且不论场下如何,场上的陈屿却是不如他人担心那般。身处劣势不假,但他没有慌张,反而很镇定。 神情平静,从始至终除了被贴身靠飞时扯动嘴角疼得咧牙外,并无其他异样。 “……” 他不急,对面的魁梧大汉倒是愈发的不耐。 这混账道士,明摆着在拿洒家搭练! 大汉一开始确实有些不怎么将对方放在眼里,毕竟一个刚刚及冠的毛头小子罢了,能有几分功夫? 然而现在他不这么想了,哪怕自己拿出了七八成实力,除了一些厮杀手段外全都用上,却依旧放不倒对方。 而且这小道士还越来越滑溜,肉眼可见,步法愈发灵动,拳脚也不似一开始时候的莽撞,带上了几分技巧。 咚! 两人又一次撞开,魁梧大汉暗搓搓抖了抖膀子,觉得骨头似乎快要裂开,门牙紧咬,天晓得这家伙怎的这般力气,还有那身骨头架子,看着不大,却着实硬如金铁。 几次三番过招,对方的进步大汉眼睁睁看着,如今已然能用做到有来有回。 神情无奈,他看向轻飘飘卸力飞远的道人,感觉自己刚刚那一撞完全没了之前的作用。 甚至连打乱对方的步骤都做不到。 “罢了罢了!” 汉子站起身,嚷嚷道,“洒家认了。” “不打了!” 嘴上如此说,魁梧大汉临下场前还是抱了抱拳。 正当陈屿回过神来准备回礼时,只听对方又扯着嗓子道:“滑不溜秋跟个泥鳅似的!也就仗着这身步法,否则洒家一拳头的事!” 揉着自己略显发红的肩臂,大汉一边想着回去得给胸口差点儿药酒,一边笑着鼓动场下众人都去试试,说什么这道士年青着呢,拳头软绵绵,好似婴儿。 就差把他说得除了步法一无是处。 陈屿倒没觉得有什么,反而很乐意。 他双目闪烁,低头看向双掌,感觉一番交战,自己对云鹤功上的武学又多了几分认知,不似原本那般生疏。 再多来一些才好。 他不在乎打不打得过,能练手就行。 第十八章 场外 “佘山派龙宇真,前来讨教。” 又一人上场,陈屿捏了捏拳,心中还在体会吸收刚刚交手后的一些心得,略微按耐住后,他示意开始。 唰! 这边刚开始,对方单脚上扬,一脚踩在地上,随即一蹲一撑,劈开的右腿在空中划出道道残影。 速度很快!力道……很弱。 砰! 一掌打开,又一脚映入眼中,被陈屿双手前合,一按一捺抵挡住,下一刻他福灵心至,用起了之前从魁梧大汉那儿偷学来的技巧,双掌一拧,趁着对方旧力用尽之时将卡在胸外的右腿直接绞死。 然后,便在对方惊慌失措地注视下往身前一拉、一拽……再提背挺肩,飞身撞了出去—— 噗通! 烟尘四起,这位仁兄直接被挂在了好几个看客身上,一群人骂骂咧咧中,再无面目多言,转身掩面欲要离去。 “居士,你的剑。” 捡起插在地上的长剑,扔给对方,只听一句皱皱巴巴的感谢后,迅速遁离。 摇着头,陈屿盘腿坐下调息,静静等待下一位。 …… 铛铛铛! 飞身一斩! 叮——! 两柄铁剑激绽寒芒,散出噼啪火星。 蒋道士喘着气,裤腿染了泥尘,而对面的钱玄钟更是不堪,汗流如注不说,身上的衣衫也破破烂烂,尽是割痕。 “佩服!” “好剑法!” 一朝论武,两人很是尽兴。 其中尤以钱玄钟为最,实际上,两人单论劲力他要落后对方不少,毕竟才掌握柔劲没多久,宗门武学能用是能用,却不甚精通。 而且蒋道士所处的海云观虽比不上沅华门,但也没弱到哪里去,传承许久,观中适用柔劲的武学未必就会少。 真动杀心的话,钱玄钟还真没多少自信能从对方剑下活下来。 “道长功力深厚,日后钱某若有武学疑难,还请不吝赐教。” “哪里哪里,钱居士如今年纪便能通劲小成,莫说广庸一地,即便是在西南七州内也称得上年少有为。贫道能暂胜半手完全是因为多了近十载光阴,赐教二字实在不敢当。”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花花轿子人人抬。 偏偏场下大部分人都觉得说得还挺有道理。 因为已经看过了场上两者的切磋,在场的又都是练武之人,眼力都不差,自然看得出有没有真本事。 “海云观还是厉害的,原本以为广庸就一个正元观能看,没想到这海云观先是出了个岳海平,现在又来了个蒋勤安,后生可畏啊!” “蒋道长确实厉害,但青衣剑也不差多少,听说才弱冠之年,不仅通劲,更能掌握柔劲达至小成,未来可期!” 场下议论不断,蒋道士和钱玄钟二人却不再去管,他们一个连比三场,一个也拿出了浑身解数来比斗,消耗都不小,此刻正结伴去到道门众人所在位置,坐下歇息调理。 青衣剑顺带还讨了件水蓝长衫,将内里那身破烂略做遮掩。 两人相谈,言谈间涉及广泛。前者有过历练经验,行走了不少地方;而后者更是来自外州,所见所闻亦不短缺。 论及武林,青衣剑再熟悉不过,他自家便是开帮派的。 论及局势,蒋道士不禁叹息连连,直言离乱就在眼前。 “唉,外州又何尝不是?” 钱玄钟叹了一句,西南其实还好,比起乱战了上百年的中原要安稳太多,但纵使如此,如今的西南之地也风起云涌,各州府都隐隐在动荡,有暗流涌动。 他从外州来,西州还算不错了,而在西州中,又以广庸府最为安定。 “安定?哼哼,那是居士你没碰上陶阳一事,那时候,可是杀得血流成河!” 蒋道士愤愤不平,手中的白水都压不下这口火气。 他就差指着那个所谓大将军的鼻子臭骂一顿了! “道长息怒,那人我也听闻过,是个嗜血好杀的,坊间一直有流传屠夫之名。” 到了这里,钱玄钟也终于看明白,眼前的道士确实庄严肃穆,不苟言笑,不过心中有良善,忧心国事民生。 啪! “清净!” 一声不急不缓的长吟传入耳中,青衣剑抬头,看见了刚刚将手套回到袖袍内的老道。 对方朝他一笑,然后不顾蒋道士讷讷神情,又是挥舞拂尘,轻敲在脑门上。 “勿妄!” 良久,由尴尬变作沉吟,再由沉吟到欲言又止,在老道的注视下,蒋道士最终怅然,闷闷道!:“徒儿晓得,师傅。” 老道睨了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隐约间,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钱玄钟好似听到老道背着他们说了什么,侧耳细听,一句话落入耳中: “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让人不省心” “……” 略过这头,钱玄钟主动挑起话来。 两人聊着聊着,发现周围道士越来越少,抬眼看去,原来场地已经被划分成了十数个‘擂台’。 一些道人正在其中比练切磋。 武人也加入了不少,打得热火朝天。 咦? “那个是……陈道长?” 蒋道士顺着对方视线望去,却见一人正单手弹开另一位,下一刻猛地跳起,双腿飞速踹下。 正是陈屿。 “哦,钱居士也与陈道友相熟?” 钱玄钟闻言一笑,“自然,当初路遇匪徒,还是陈道长帮了在下不小的忙。” 这么一说,蒋道士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以为道学不差的陈屿,武功竟也不低。 “气力绵长、拳脚收发灵动,应是通劲层次。” 而且看模样掌握劲力的时间不算短。 如此一看,他才恍然发觉自己以往都看漏了眼,记得第一次送请帖与对方见面时只觉得这道人气质出尘、卓尔不群。 亏他当时还以为被一群山路匪徒打伤的小道士应该没多少武功傍身。 现在想来,自己这位道友还真是深藏不露。 “不过这般的话,当初为何会传出被几个蟊贼打成重伤的传闻?” 搞不明白,蒋道士索性不去胡思乱想这些,兴许是陈道友半年里养好伤,顺带还有所突破。 嗯?! 这时,陈屿挥臂直击,将又一人打出场外的场景映入他眼中。蒋道士一滞,他眼力很好,刚刚那分明不止是刚劲,而是用上了柔劲在内,这才能在聚于一点爆发出去,将百十来斤的汉子抛飞丈远。 柔劲…… 半年内从未入通劲到通劲小成……顺带还要养个伤,这合理吗? 蒋道士回忆自己当初从通劲到小成用了多久,嗯,磨了足足三年有余。 至于一旁的钱玄钟更是手中发颤,端起了茶碗喝水压了压惊。 虽然不如蒋道士那样知道这位陈道长半年前受过伤这件事,但就连蒋勤安都不知道的是,就在上次山下相遇时,对方劲力甚至都用不周转,生涩的很。 明显刚刚突破不久。 所以,这才几日功夫? 钱玄钟想了想,默然不语。 听父亲和师叔他们说,自己好像还算是祁阳一带难得的天才吧? 自己当初用了多久来着? 好像……九个月……? 青衣剑嘴角抽搐,老爹啊老爹,你们说我是天才,那……这家伙算什么?? 第十九章 兵器 两位相熟之人的所思所想,场上的陈屿自是不清楚,他正收回单拳,缩在视线内定定看去。 刚刚确如蒋道士所看到的,他用上了柔劲,不过倒不是别的原因,而是在交手中他又有了些新想法。 想要验证,于是便用了出来。 场下不乏眼尖的,看得清楚,知道当前这位道人又是位通劲小成。 看年纪,与青衣剑相差不大。 若仅仅只是通劲小成也还罢了,毕竟此刻汇聚了整个广庸的大半高手,道门诸派也都高人尽出。 莫说柔劲,便是度过龙虎关、走通周身路的化劲好手也一抓一大把。 三流通劲在这里实在谈不上多厉害。 不过众人依旧咋舌,因为太年轻。 众所周知,练武不宜太早,根骨都未长开的情况下强行熬炼只会磨损拉伤,留下后患在身,所以绝大多数武人都会选择在十四以后才接触练武。 在此之前,则以教学识字、背记熟悉功诀为主。 这一点在有所传承的大门大派中更是如此,包括蒋道士和钱玄钟都是在十四五后才开始外练。 练功先练体,练劲先练力。 熟读功诀很重要。一字一句都要抠下来柔碎了记在心头,否则行差就错下极易走火入魔、气力逆体。 受道门影响,大部分的武功秘籍都晦涩难懂,夹杂十分多的术语,即便有师门长辈遵遵教诲,一群半大孩子正是贪玩时候,能按下躁动心思去学的其实不多。 更何况记熟功诀后还要外练,打桩站桩是基础中的基础,上手容易,精通却不简单。 在这样一个真实的世界里,不存在什么神体仙胎,天赋异禀者确有,但一开始所有人都在同一起跑线,要想有所成便全靠毅力与坚持。 一般而言,从一张白纸到临近劲力显化这关年轻后辈大约得耗上数年,之后跨入通劲,劲力小成又是一关。 一重接一重,攀山越岭般,越不过去边上天堑,越过去了则天堑变通途。 “及冠之年,通劲小成。” “不说顶尖可期,至少十年内有希望掌握化劲。” 有人感叹,劲力三境,一劲一关,以刚化柔四个字不知困住了多少武人,始终未能跨过。 江湖上,自称武人、闯荡武林之人如过江之鲫,但其中约莫仅有三成能达成通劲,显化劲力。然而这群三流武夫,又会有八成被拦在门外,徘徊难进。 等到年岁一长,气血颓败,肉身松弛下来,劲力激发都成问题时更别提破境逆袭,那时候恐怕日日夜夜都苦恼着满身上下的暗伤隐疾。 早没了更进一步的心与力。 …… 场上,陈屿展露小成劲力,这次空档了片刻,不似之前那样一个接一个上场挑战。 显然,经过数次切磋,他的实力大体在场下众人心里有了底子,不再盲目自信能拿下。 “徐三鬼那狗东西,当的是满嘴胡言放屁!” 有不久前落败的武人被好友搀扶在一旁,一边揉着肿痛的肋下,一边狠狠骂咧了句,他便是听信了魁梧大汉的说法,仗着自己轻功同样不差,于是上去准备小露一手以惊众人。 结果被两拳打下,肋骨都开裂,此刻敷了草药,依旧隐隐作痛。 “那家伙本就是个混不吝,兄弟你还是别太较真的好。” 旁边有人好言相劝,因为就表现来看的话,魁梧大汉徐三鬼实力不差,虽未掌握柔劲,但在通劲里也算一方好手,眼前这人还真不一定教训得了对方。 这边暗暗议论,陈屿却是一直等着。 直到一位身形健硕的男子提着根齐眉棍踏步走上前来。 “流云棍,刘疆飞。” 刘姓武人显然不是无名之徒,起码在平城有不少人熟知。 他一上场,好些声浪卷起,议论声顿时大了不少。 陈屿站起,简单回应了句,细细听了下,四周嘈杂在他耳内不算问题,精神强大自有这点好,耳聪目明。 听了会儿,大致知晓了对方路数。 眼前这人是平城内某武馆的教习,与他一样,都掌握了柔劲。不过时间要早了数年。 与先前几人相比,这位的经验、实力都要高上不少。 点头示意,下一刻两人倏然动手。 噼啪脆响响彻,混着鼎沸人声,一齐在场中飘扬回荡。 “钱居士,你觉得胜负如何?” 不远处,从外侧来到近前的蒋道士和钱玄钟结伴,一起看向这一处的交手。 闻言,钱玄钟默然稍许,视线在往来不断的两道身影上流转。 “三七左右吧,那流云棍毕竟占了兵器之利,加之早早入了通劲,缠斗经验远不是陈道友能比的。” 蒋道士听着这话,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实际上他觉得胜率应该还要更低一些,陈道友虽然天赋高,但吃了没兵器的亏,劣势太大。 果然,场上险象环生,正如两人所料一般,陈屿腾挪转动,却始终绕不开对方那一根齐眉棍,呼呼风声中,双掌亦是不敢硬接。 得练门兵器了。 局势不利,他自己反倒不怎么担心这些,甚至有闲心去想旁的。 云鹤功上有兵器练法,山上时他也练过几次,尤其最后几日更是专注打法,对刀剑棍棒都有了一定了解,只可惜观中没有现成的,最能称得上武器的,到头来还是之前从白果匪那儿顺来的狼牙棒。 镶满了尖石铁钉,杀伤不小,但用起来始终不怎么顺手,不可能拿出来在今天这种切磋论武中施展。 那东西一棒子敲下去,人头和西瓜没多大区别。 嘭! 双臂招架,对方显然也没用尽力气在棍上,否则这两条手臂就算废了。 陈屿借力退开数步,看向身前。 他倒是不介意什么,毕竟切磋论武本就不限制,是否使用武器全凭自己。 对方能用,他自己也能,只是没有罢了。 “道长好功夫!接剑!” 呼喊传来,陈屿一愣,旋即便瞧见一把带着剑鞘的长剑从身前落下。 本能的探手接住,而对面,那位流云棍并未阻止,而是面露微笑,手中的齐眉棍捏得更紧。 之前年轻道人没有武器,身为武人的他不愿占太多便宜,所以处处都留了几分余地在,至于放弃用棍……他一身功夫都在棍棒上,真放开了,自己可不是眼前这位道人的对手。 如此一来,他反而松了口气,因为没了顾虑,接下来就可以真正施展一番了。 一旁,陈屿有些哭笑不得,他还能说什么? 说自己本来就没打算用武器? 罢了,都到手里了,用便用吧。 只是这样一来,不知道对方还能不能逼出自己的腑脏脱胎术…… 刚刚就差一点儿,他就要吼出来了。 第二十章 雷音 铛! 金铁交触,声音悠扬。 陈屿得了长剑,在手中挥舞得虎虎生风,远不如那些成名剑客,但也勉强能和对方打得有来有回。 与此同时,拳脚照样招呼落下,对面的棍棒能避则避,实在不能便用剑挡。 一时间,好好一把剑,在他手中硬生生用成了盾。 不能说章法全无,不过确实辣眼。 “……”,不远处,钱玄钟瘫着脸,一对眸子瞪大,口中呃呃连连,欲言又止。 陈道友啊,剑不是这样用的! 剑者,百兵之君子,堂堂正正,堂皇大气,一剑寒光耀,冻人如三月。 然而,陈屿如今却是时而伏身、时而逃窜,狼狈抵挡。 给人感觉甚至不如之前,拿了剑以后反而势弱了几分。 “钱居士,贫道觉得以后还是让陈道友多练练拳掌吧。” 蒋道士也开口,因为实在看不下去。 这剑耍的,估计在场就没几个人能昧着良心说好看。 再看向那位扔出长剑、行如此仗义之举的武人,两人发现对方此刻正遮在同伴身后,单手捂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估计是心疼自家的宝剑吧。 且不论他人如何想,反正场上的陈屿打得欢乐,他闪转腾挪间,时不时施展云鹤功收录的灵猿贯臂等武学,至于剑器则被当做了副手,一旦有棍棒横扫便斜切出去,贴着棍身将之撇开。 既省力又简单。 不差不差。 陈屿越战越熟练,甚至配合着轻功渐渐摸索出了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霎时间,场下众人仿佛看到了一只野鹤穿行山野,不断闪避,在茂盛石木中飞速疾驰。 可……真的是鹤吗?大伙怎么看都觉得更像是头横冲直撞的呆头鹅。 这时,场上又有了变化。 只听咚然一震,齐眉棍竟然在交触的一霎那被陈屿硬生生挑飞——要知道对方可是常年练棍,不可能不知道武器脱手的后果,自然握得很紧。 此刻被挑飞,其余武人还不觉得,流云棍本人一惊之下心头骤紧。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一枚拳头穿过他的掌臂,筋骨一弹,沛然大力直接将所有抵御都震开。没了棍棒武器,这位武馆教习能施展的手段泛善可陈。 呼! 拳止,劲力刮起的风吹拂面庞。流云棍怅然一叹,抱拳认输。 “道长的功夫……厉害。” 尤其最后那套说不清是什么套路的剑法,真正面对的他很清楚,自己落败是迟早的事,因为根本抓不到对方,每次挥棍都会被格挡掉。 偏偏这道人也不知怎么练的,气力绵长得恐怖,一番交战,他气喘吁吁,对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要知道,年轻道人在这之前可是已经连战了数轮! 想到这,流云棍面上多了些敬重,实力强、天赋高,往后少不得又是一位名震一方的高手。 他转身离去,陈屿则意犹未尽地将长剑送还了场下那位侠客。 对方愣愣接住,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总感觉,这场如果没有自己送剑的话兴许还能赢得更轻松些? …… 这都赢了? 怎么赢的? 蒋道士无言,这位陈道友还真是给了他们一个意外,不过这也不是没得解释。 毕竟那位流云棍虽然掌握了柔劲,但一身功力都在棍上,而劲力对武器的加持很低,特别是当面对的也是一位掌握柔劲的武人时。 除非一方的劲力能够外放。 可‘拳打三寸、落人似钉’这种事,远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否则也不会成为顶尖高手的象征。 看向身旁,蒋道士微微一顿,只见钱玄钟摩拳擦掌,似乎有些想要上去。 不过最后还是没有。 “陈道友战了许久,体力所剩不多,此刻上去岂是我辈武人所为。” 正说着,又见一人拨开人群。 两人看去,神情随即一凝。 “道长,看来我们的陈道友今日的论武似乎要结束了。” “是啊,一会儿钱居士可有空闲,贫道打算选个地方,与两位畅谈一番。” “当然,不过在下还得先去找几位武人切磋一二。” “哈哈哈,何必这么麻烦,贫道在道门认识不少道兄,介绍一二还是可以的。” “哦,那倒是多谢道长了。” 这两人嘀嘀咕咕半天,空出的场地上亦是沸腾不止。 陈屿定神,抓紧调息着。 虽然自己耐力远超常人,但这地方不适合灌灵液,所以还得靠自己缓缓恢复。 而他正神的原因,则是因为来人气势不显,却自有一番大家风范。 “小道长,在下陈元虎。” 对方开口,身形不算魁梧,但落在眼前好似巍峨大山般岿然不动。 气力圆润如一,旋即只见这人弹曲食指,皮膜颤栗间,一声呜咽从指缝中渗透而出,刺耳无比。 龙虎关!周天劲! 劲力大成,如此人物,在江湖上还有个称呼,二流高手! 陈屿打量一番,又看向对方身侧,一位长须道人挺立,腰系弯刀。 这两人要比试? 他望向四周,果然,大部分空地都在战斗,只他一地空闲。 这是要让我知难而退,留出场地来交给二人么……应该是如此,否则也不会一上来就施展手段,展现实力。 心思电转,陈屿抱拳,两脚踩定。 第一次郑重的报出了名号。 “陈屿?原来还是本家啊,哈哈,那一会儿小道长可得与在下好好聊聊,如道长这般人杰,数遍西州也不多。” 只是说了几句,却始终不见陈屿离开场地,陈元虎无奈之余也知道了对方心思如何,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勇气可嘉。” 熟悉的话,同样带着欣赏,只是说出口的人不同。 只是,比起魁梧大汉徐三鬼,这位有这个底气说这四个字。 没有多言,陈屿心脏如鼓动,浑身注意集中,面对层次超出自己的化劲高手不敢有丝毫大意。 暗暗的,他腹中五脏颤栗,唤神术开始运转,精神力下压,蓄势待发。 他不指望吼一声就能击败对方,因为有着前身记忆,陈屿很清楚二流和三流之间的差距,出其不意下确是可以让对方吃个暗亏,但要说以此奠定胜局还是差了点意思。 好在不是没有机会。 “三次,全力施展下,音攻至多可以释放三次。” 原本单纯的音攻只能两声,后来加入了精神力与五脏配合,勉强能有三次。 场中,陈元虎解下背上大刀,他不像先前那位,刀法了得不说,一身横练更是强悍,所以完全不怵。 “来!!” 既然要切磋,那他可得给这个小家伙好好指教一番才行。 权当是对后辈天才的提携了。 正想着,却见身前道人提步前踏,面对他这个二流高手率先发起攻势。 “好胆!” 陈元虎单掌拍下,化劲之所以被称作周天劲,便是可以在柔劲的集中发力之上更进一步,气运周天、一瞬间聚集全身力道打出。 推金山倒玉柱,势大力沉的同时还能兼具方寸间的骇人爆发。 此刻,但见掌中气浪涛涛,恍如浊浪排空般,带着挟山超海之势倾覆而下。 咚! 陈屿步法灵动,堪堪躲开,身侧位置被掌力轰得尘土四溅,他翻身刺拳,却只觉砸在了石头上一样,砰然一声后赶忙闪躲至一旁。 好硬。 远超那位徐三鬼。 不过他未放弃,甚至都未停歇,便再度欺身而上。 砰砰砰! 拳掌相击,空气冲荡不断。 轰! 气血若狼烟,陈元虎狰狞一笑,两手猛地钳住身前,旋即手臂弹射,一臂打在空中发出沉闷震响,另一臂则落在陈屿身上,只听咔嚓脆响,他甚至来不及卸力便倒飞出去。 人群散开,空地留得更大。 耷拉着小臂,陈屿晃悠着站起,他眉头皱在一起。 旁人或许觉得是在吃痛,但实际却并非如此。 为何我要先用拳脚去拼? 突然间,陈屿觉得自己兴许是被论武气氛感染,又或者打了几场下来自我感觉太良好,竟然想着和一位化劲高手比拼腿脚拳力。 这时,他想起了自己的本意,来此论武,不就是为了试验武学,之前几轮打下来,云鹤功上的护道之术基本都用了。 既然如此,自无必要再继续。 直接用脱胎术吧。 这一刻,他感觉可能真被这群武人给影响了,这般拼死拼活,真等到最后来靠音攻逆转? ‘就该一开始便放。’ 于是不再犹豫,陈屿提振精神,忍着剧痛,又一次跨步而出。 “好小子!够爷们儿!” 陈元虎不无夸赞地说到,然后他正要一掌将之制住时,发现对方唇口紧闭,腹部胀缩不断。 这是…… 下一瞬,陈屿三步并两步上前,不等这位撤步后退,猛然呼喝: [嗯] 一声震鸣,恍如平地起惊雷,陡然穿刺耳畔! 陈元虎瞳孔一缩,不由自主颤抖,来不及回手,便只觉意识一片模糊,视野晃动。 一咬牙,他强自动用周身劲力,从那莫名晕眩中挣脱,正要提步后退,却不料身前之人口中再度吐出一道音符: [嘱] 闷雷响动,贯彻心间—— 虎豹雷音! 瞬息间,练武数十年的陈元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但明显又有不同,虽然他没练出过,但古籍记载虎豹雷音并非用来吓人,而是内练之术。 且根本没有撼动他人神思的作用。 这小子……邪乎! 第二十一章 扬名 一声断喝,响彻云霄。 陈元虎止住脑中宛若浆糊似的难受异样感,掌中劲力凝聚,十指刺向陈屿。 同时右腿也踢出,巨大的力道让得空中炸裂呜呜风鸣。 咚! 闷响之后,年轻道人勉力招架,身子却不退反进,一步斜跨开来,腹腔再度鼓胀起伏,陈元虎双手不得不变招,向着对方下压而去,想要阻止。 [嗯][嘱] 来不及,他本能地又颤抖两下,浑身劲力在这两声下都似乎拿捏不住,快要溃散开来。 噗通—— 隐雷再起,这一次神思影响不大,但心脏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揉捏,五脏六腑都在哀嚎,剧痛传来,牙险些咬碎。 不敢再大意,快步踢踏在地后迅速拉开距离。 陈元虎弓着虎背,目中满是防备和惊骇。 不是虎豹雷音……他能肯定,可这又是什么武学?! 想他走南闯北数十年,闻所未闻。 场下,众人亦是一脸懵,因为两人交手太快,动作尽是残影般,普通武人甚至连招式都看不真切。 这一刻,只觉场上之人接触之后瞬息便分开,可如今这景象,怎么看都似乎是陈元虎吃了亏的样子。 “对了,刚刚好像有咕噜声?” “像雷声吧,难不成今日有雨?” “可我怎么听着像是从场上传来的…” “屁,噼噼啪啪的,那两位打得不可开交,估摸是你听岔了,难道还觉得那道人用了掌心雷不成?哈哈哈!” 一众武人吹牛打屁,不过真正有眼力见的高手都神情严肃。 不远处,几位年长道士也饶有趣味地望向场上两人,视线在两者间流转不停。 “虎豹雷音?李兄,你说,可是这莽子用出来的?” “杨兄,这可不像虎豹雷音,相比起来更像春雷,带着十足崩裂感。而且,看那陈莽子的模样,这雷声玄妙,不仅是被吓着了那样简单……” 不提其余人如何疑惑与好奇,场上的陈屿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所谓化劲高手的实力。这还仅仅只是二流,便让他完全没了下手机会。 即便先前借着两次雷音激发,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可都被对方强大的自控能力和身体协调性给强压下,瞧模样,兴许只晕眩了两息不到。 他确实把握住了这短短两息,然而依旧被挡住,陈元虎浑身劲力收放自如,以他如今的力道和柔劲甚至连对方应激下激发的劲力都破不开。 又想起,当初在胜鱼村时一举便将上百人震散意识、令其陷入昏迷,相比如今简直差了太多。 陈屿自然知道原因,且在起招之前便有了预料,但着实没想到两声下去效果几近于无。 还是小瞧了武人的意志。 他此刻反思,寻常练武之人没有灵液灵机等稀奇物,习练下来全靠日积月累。 于此下积攒锤炼的意志何等强大可想而知,远不是他现在这点残缺不全的脱胎音攻之法能击溃的。 “不过确实有效。” 能撼动,起码证明了他方向没错。 随着精神力的进一步掌握、五脏的淬炼,这门护道之术未来可期。 定了定神,陈屿深呼一口气,之前被打裂开的肋骨隐隐作痛,不过他体质在灵液滋养下异于常人,所以放别人身上疼得龇牙咧嘴的伤势,到了他这里此时已经开始缓缓愈合。 还有一次。 他调息闭目,旋即又睁开。 前两次分别试验了对神识意志、五脏六腑的作用。陈元虎显然是个上等的目标对象,横练突出,内练程度不低,还掌握化劲,能在某种程度上对腹内进行防御。 故而陈屿不用担心造成不好结果,能够尽可能验证自己的想法。 接下来,他还有一个点子想要试试。 想罢,陈屿缓步上前,对面,陈元虎在众人围观下竟是后撤了半步。 又是一片哗然。 众人不晓得内里,只瞧见这位大名鼎鼎的二流高手,在面对一位年纪不大的通劲小成时,竟被逼得后退。 实在是讶然。 便是一直在场下的那位与陈元虎同来的弯刀道人,此刻也不禁皱眉,目光幽幽落在陈屿身上,似乎想要将其看穿。 作为好友兼对手,两人切磋了不下百次,相互间的实力在了解不过,本以为只是个随手能解决的小辈,却被逼到现在这一步。 场上,情况再变。 陈屿没有如之前一样冲上去,而是露出笑容,然后说了句什么。 其他人听不真切,但陈元虎一愣,旋即挺直身板,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令人奇怪的一幕发生。 陈屿径直坐下,不知在干嘛,足足半刻钟过去,场下的人议论纷纷,直等到两刻之后,他这才慢慢站起。 拍了拍衣袍。 弯刀道人眼神一凝,注意到其衣袍在轻微抖动。 颤动得很快,足下的微尘都如风吹拂般飘起。 良久,陈屿终于开口。 [哼]——!! 轰隆隆! 巨大的雷鸣在场中回荡,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来,他们看去,却见场中一地格外混乱。 不少围观之人都捂着耳蹲地,脑内一片嗡鸣。也有人惊慌失措,狼狈奔逃。 陈元虎其实还好,有所准备下只是口角溢出些许血丝,只是激发而出的劲力被扰乱,神思更是在雷声炸响的一刻如绷紧的弦一般断裂开。 不过伤势不重。 甚至可以说很轻微。 陈屿自然也瞧见了,他关注的不在这里,只淡淡瞧了对方一眼后,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体内。 老实说,这一嗓子吼出来,旁人如何暂且不说,自己五脏六腑却是差点儿出了大错。 但怎么说呢,还不错。 陈屿很快起身,环顾四周,乱糟糟一片,有几个离得近的话更是到现在都还懵懵懂懂,双目失神。 他没去多看,而是快步来到陈元虎的身前,第一时间询问对方的感受。 至于胜负……显而易见,他输了。 三次脱胎术之后自己周身都松软了太多,肌肉酸痛,无法在激发劲力,更何况精神力一人用了不少,此刻脑袋里不比这些被波及的人轻缓多少。 而对面的陈元虎却保持着大半战力。 在相通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来参加论武后,陈屿对所谓输赢便恢复了原本的无所谓态度。 扬名立万更是向来不为他所执着。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当事人聊聊正面遭受脱胎术的感触,这些都是经验,无论是完善护道之术还是作为精神领域方面的积累,以后都能用上。 不过他如此想,旁人却不会。 急促的雷声过后,只用了短短一柱香时间,有道门高人一发掌心雷劈翻了二流高手的传闻便在整个场地流传,而且渐渐有了向场外平城涌去的迹象。 第二十二章 小聚 “很痛。” “脑袋呢?有没有恍惚感?” “有,而且有一瞬间险些失去意识。” 皱眉看了眼四周围拢过来的武人,陈屿没多想,与陈元虎商量后两人约好时间以后再聚,好好聊聊。 至于现在,他们都没得空闲。 简单问了几句,陈元虎很配合。他对这位年轻道士的手段实在是好奇,虽然知道学到手的可能不大,但兴许有那么几分可能呢?否则之前陈屿提出这事时他根本就不会耽搁这许久,早一巴掌甩出去了。 离开场地,甚至顾不得和钱玄钟蒋道士两人说话,陈屿避开人群,回到自己在院中的住处。 此刻,外界已经议论不止,都在寻找打听这位据说能施展‘掌心雷’的高人。 当然也有道人嗤之以鼻,毕竟掌心雷从来只是传说,相比之下,他们更愿意相信是类似虎豹雷音之类的音攻秘法。 音攻法门,在武林中是有的,譬如北边释门的金刚吼,正阳观的狮子啸等。 但如今日这般声势震动的,且能以一届三流通劲对化劲高手都造成影响,可想而知此法门之威力。 无数人好奇,不管道士还是寻常武人都在探听。 而一切的中心,陈屿此刻却端坐在木床上,饮下一口灵液后,运转久违的呼灵强身术,调息疗养体内各处。 不多时,他从床上站起,决定外出买些药材来。 灵液效果很好,治根,内有半点副作用残留,但恢复速度太慢,他盘算着得弄些疗伤药背着,山上慢吞吞没关系,可这是山下,加之今天又出了大风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贪婪之辈冒着风险出手,他不愿等待,需要尽快将五脏伤势恢复。 “脱胎术缺陷太大。” 按照这次的施展成效来看,威力不能说很高,与一开始预料的相差不大,在通劲层次有效,尤其对付化劲以下,除非对方意志强大到远超正常,否则都够其吃上一壶。 但代价也不小。 “我五脏早早都在淬炼,加之有灵液滋补,比普通武人要强,却依旧受伤。” 他能用三次,还能活蹦乱跳,但估计在其他人身上,用一次问题不大,两次便是极限,三次……心肝脾肺总有一个得破裂开。 吱、 推开门,院中尚无多少人。 之前陈屿很低调,所以除开刚来遇见的三位道友以及钱玄钟和蒋道士,其他人现在都只知道道士里出了个不得了的,却不晓得他的具体来历。 纵使那些道门长辈也一样。 不过,早在论道是他就落入了一些前辈眼中,还留了个勤学好问的印象,想来被挖出来也是迟早的事。 “疗养完,尽快离去。” 一番试验,招式心得是所得颇丰,但麻烦事也不少,他不愿浪费时间去应付这些,索性早些溜之大吉。 回自己的山上破观种田去。 只是在此之前,他可没忘自己下山一趟的重要任务。 “五脏秘籍……医术、道书……” 医书道书有了些眉目,平城里的书铺有好几家,只要银钱足够,不愁买不到。 但五脏相关就有些难度了。 “最好还是找机会去趟正元观,若是能进到藏经阁之类兴许能找到些。” 不过那时候真找到了,也不是银钱能换的,好在他身上还有一些东西,说不准能打动正元观的道士们。 普通的五脏秘籍,只要不涉及练法吐纳方面,便不算多么值钱。 可要他放弃那更是不可能,经此一遭后,五脏六腑相关的书陈屿愈发觉得重要无比,他在这方面几乎没有涉猎,了解很是浅薄。 出了院门,在药铺里抓了两副调养腑脏的药后,他又去了趟书铺,找到十来本广为流传的道经,并非武功。 没去选名家真迹,他挑了几本字迹最清晰、书封崭新的装在布包内,带回到院子里。 之后在将药草交给正元观专门差遣的药僮打熬后,一整天,他都窝在屋中,一边服药养伤,一边整理近些时日的所得。 院外,随着一位又一位名扬一县、一府,乃至一州之地的高手纷纷出手,陈屿之前所造成的影响正在减小。 除去某些有心人,大部分武人都知道这种级别的武学必然不可能外传——如果掌心雷真算武学的话。 所以绝大多数都只凑个热闹,热头一过,便不再在意。 然而道门内却有些不同。 “守清,你与那位云鹤观主相熟?” 面对师尊,蒋道士恭恭敬敬将两人结识的过程说出。 “嗯。”捻着长须,老道若有所思。 “如此看来,这位还是个天姿绰约之辈,石牙之幸啊。” 扼杀天才?独霸石牙? 说笑了,老道从头到尾都没想过,海云观到底算是正统道门,没那么多蛮横心思,讲究清修。 事实上若非天下局势肉眼可见的崩坏不再,为求自保,他敢说,在场的道派势力九成九都只会窝在自家山头过日子,鲜少往世俗凑合。 估计也就正元观这种位在府治的会不得不和官门打交道,染上红尘气。 老道此刻问起,一来是好奇,毕竟此前从未听闻,广庸道门何时又出了一个不逊色于青衣剑的年轻道士。 二来,便是那一手雷音着实让他在内的不少道人惊呆。 虎豹雷音? 不,远不止那么简单。 事后其实有道人向陈元虎打听,因为陈屿从来没说过不得外泄之类,所以面对雷音时的种种便被众人得知。 震撼神思、冲击五脏。 “手段非常人……” 寻常音攻可没这等本事。 …… 时间一晃,论武已经过去半日,这天午时,陈屿中断推开大门,出了院子。 此时,随着斋醮的完毕,不少道人已经返回,剩下的一些也都不在院落,而是选择去了空置出不少房间的平城。 他大包小包还放在屋中,今日还不急着回去。 陈屿决定先找初来时遇见的那三位道友问问,若是不行,再寻蒋道士和正元观看看。 总之,五脏秘术不求,但相关的书籍文册却是有多少要多少。 “上辈子就没记过,如今要用了,才恍然发觉其重要。” 揉着眉心,陈屿如是想,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上一世的那些道书所记载的东西不一定就能用到此世。 世界不同,未必符合常理。 走出成玉院,没花多少功夫便找到了几人,不过三人组里罗守道师门有事,提前半日回去了。 剩余两人与陈屿结伴,在城中寻了个酒楼,点了些素菜和梅子酒,一谈便是一个多时辰。 第二十三章 方台 “道友可真是令我等都大开眼界啊!” “在此之前,还从未听闻音攻之法能达到如此地步的。” “看来,云鹤观底蕴依在!” 三人见面,不出所料,两位道士知晓了陈屿在论武之上的表现,此刻相见都大为惊叹,若非他推脱自己这门护道之术练习不够精深,一番施展伤了肺腑,恐怕都要直接拉着去武场切磋一二。 转过头来,陈屿问起了五脏六腑相关的书册。 “内练法?” “不,只是单纯的书册道书即可。” 武功练到深处,都要涉及内练,但内练又有高低之分,这些太繁复,一时半会儿讲不真切,陈屿现在对其余内练法门兴趣不大,主要这些功诀都被各大道派捂的严严实实,完全不能一观。 而且他有腑脏脱胎术,云鹤功上亦有内练,所以不甚在意。 当然,若真能拿到看上一看,也是极好的。 可惜没有机会。 眼下,还是着落到五脏相关的道书更为实在一些,他对这方面的积累太过于浅薄,急需充实。 但听两人所言,由于关于五脏的书大多与内练联系,所以外界很少有流传。不过眼前这位道士还是给他说了个去处。 灵敏方台阁。 “正元观乃广庸府内道门之首,若论及藏书经文之多、之杂,非他家的方台阁莫数。” 道士告诉陈屿,正元观藏经之地有两处,灵敏方台阁内大都是些不涉及练法打法的书册,增添学识、查找不解可以,真要习练武功道功,还得去另一处。 呼吸法、吐纳术、行气诀、踵息功等等,应有尽有。 不过那里是正元观的密地,有高人坐镇锁关,外人进不得。 而假若陈屿只需寻常的脏器方面的经书医书,在方台阁内定能有所收获。 “方台阁外人也能进入?”陈屿好奇问道。 “自然,方台阁不设限制,只要求学望道,便可进入。” 眼前两人显然都去过,毕竟是广庸府藏书最多的地方,虽然因为出于书册的保护,阁内并未放置多少古籍真迹,可手抄本确实是有的。 上次他俩进去的时候还看见一本据传前朝时便遗落不见《清微灵笚真解》。 看得他们如痴如醉。 这时,道人中的一位又开口,“不过这并非无偿,需要留案,对方会给予一块镌刻字符的木牌。” 另一人接口道:“还需垫付十两纹银在观中。若是欲要取走手抄本,则以书册之价作为基础增添找补。” “还能取走?”陈屿没想到,方台阁中的道书竟然能花钱买走,这岂不就是一个大型的道书交易市场! 谁知,两人好似看出了他的疑惑,随即解释道:“你若有经文古籍,也可换卖与他们,不过方台阁内的都是一些不甚重要珍贵的,少有几本传世经典,且都是手抄而来。” “再者,也不是完全没有规矩。” “同一人,至多可买去三本。超过三本后,再买时便需要抵换阁中尚未收录的书册作为报酬,而非银钱。” 陈屿默然,他没有问若是一个势力不停换人来逮着正元观薅羊毛怎么办——能来此的,大都是道门中人。广庸府内的势力买了之后拉不下脸再去做二道贩子;广庸府外的,都是一些寻常书籍,倒卖不影响,反而还能弘扬道学,算是积了福德。 而不管怎么说,灵敏方台阁都收了一批银钱在库,并且从这里得到书册,比他处要容易太多太多,说不得还要欠下一个人情。 你花了钱,还欠了人情,就更不可能作出有辱道门风气的事来。 尤其对于道士而言。 “厉害……” 他感慨一句,心下决定,走之前一定要去一趟,看看阁中藏书到底有多少。 几人聊了许久,尽兴之后才分开。 陈屿正打算去方台阁,却被寻来的蒋道士拉住,一同到来的还有钱玄钟。 “陈道友,早早就想与道友谈谈,我等可是对你论武时的那一手好奇得紧呐!” 钱玄钟也拱手,言说自己从未听闻过如此武学,关键能震慑神思,颇为奇异。 精神力的事陈屿没去多说,说了对方信或不信都成问题,索性跳过,捡了些直白的与两人说道。 “也没什么,只是一种内练秘法,涉及五脏六腑,如今我这腹内才刚刚恢复,之前受了不轻的伤势。” 聊到这里,陈屿自然而然又将话题引向了五脏方面。 这时,蒋道士掏出一个布包递到他面前,笑着说:“哈哈哈,之前道友托我打听,这不,找了几位道兄,倒是收有几本在这里,都不是什么宝贵的,全数拿去就是。” “多谢!” 道了声谢,陈屿没矫情,将布包接过到手,摊开来,发现里面有厚度不一的四本书册。 《内信书》、《北风经》、《乔古梁随医录》、《火窍存想观》。 “几本书里,《火窍存想观》有半部内观存想法,据说其作者出身北地,从那边的释教中取了部分精意,只是太残,容易练出问题。” 蒋道士看着陈屿翻弄书册,一一解释了来路和底细。 尤其后者,提点了一番,生怕他冒冒失失去练这些古怪功诀。 四本书,除了最后一本带有残缺练法外,其余都是纯粹的药理、经文,顶多有一些道人批注感悟在上面。 虽然对方口中说着不在意,但陈屿还是承了这个人情,记在心中,留待日后择机报答。 一旁的钱玄钟自顾自喝着清茶,他家可没多的内脏医书,倒是见过一本《伤寒清静四针集》,但不在他身上,想给也给不了。 最后,陈屿又问起了方台阁的事。蒋道士对此比先前两人要熟悉得多,听下来倒是更让人感兴趣了几分。 “午后贫道便要离去,无法陪道友一同前往阁中,往后若有机会,再聚。” 斋醮结束,论武收尾,如今平城散掉了沸腾,渐渐恢复到往日模样。 “钱居士打算如何?” 见有人问起,钱玄钟笑着回道,“自然是继续历练,这山河广袤,婀娜多姿,不去看看岂不人生憾事。” 闻言,陈屿笑着应了两声,看来往后青衣剑的名声还得传得更远。 这时他突然想起,问起了之前刘豹那件事的后续。 “对了,居士当初说要报官,此事内里可有查清?究竟如何?” 第二十四章 白莲 “那刘豹确实是白莲教之人驱使。” 说起此事,钱玄钟兴致高涨,显然当初遭遇不凡,与白莲教间颇有些经历。 “那时和道长分开,我便去了石牙县县府,花了十个铜子,让街旁乞儿带着刘豹的项上人头去到府衙里报官。 结果还真如道长所料,这群白莲教之人并未与官府勾结,起码在石牙乃至广庸境内都躲在阴影中,势力不算强大。” 随着钱玄钟的讲述,陈屿渐渐了解了整件事的脉络。 彼时三月末尾,白莲教通过银钱收买了西州其它州府的不少武人,但大多都是末九流,上不得台面。 比如刘豹,通劲小成都不是,在富庶的菘城内根本排不上名号。 这种人意志薄弱,被收买、驱使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 关键在于被收买后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发指。 “陈道长是不知道,在下后来又去了其余几个县,这些家伙的痕迹遍布广庸,乃至西州其余大府都有所显现。” 言外之意陈屿晓得,无非这些人作下的杀孽过于骇人,遍及各大州府。他默默听着,现在唯一不解的一点是,白莲教花这么大代价收买这群武人去偏远乡下屠杀作乱,到底求的是什么。 对此,钱玄钟也说不清楚,他与白莲教教众对垒多次,斩杀了不少为非作歹之辈,但始终没能弄明白对方的动机。 似乎单纯只想把水搅混。 “价值两千两白银的黄金,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不过转念一想,值得白莲教花钱驱使的帮派应该不多。太强大的勾搭不上,太弱小的又看不上。只有如刘豹所在的帮派这般,虽然不入大人物的眼,但在普通武人中,有三位通劲层次高手坐镇,也算不大不小的势力。 “菘城……”,陈屿沉吟,这座位于泰定府的城市名声远扬——毕竟有红街。 临近陶阳,宋大将军、混水摸鱼…… 想到这,他隐约抓到了些什么。 不过这感觉稍纵即逝,很快便按耐在心底,不再多想。 饮了口茶,陈屿继续听钱玄钟讲述他那段可歌可泣、跌宕起伏的冒险故事。 “那些白莲教端的是无比可恶,有一次又遇见,就在一个寨子外,见得那些人挥舞屠刀,我一个闪身就冲了上去……” 声音婉转、活灵活现,令人仿佛置身其中。 没想到,钱居士在武功了得、年青侠客、古道热肠、资深医师等标签后,又多了个能说会道的头衔。 陈屿再次感慨这位的全才,不禁想为之鼓掌。 一旁,实在听不得这位青衣剑嘚吧嘚吧嘚,趁着对方口干舌燥的空档,蒋道士插过话来。 “白莲教?陈道友和钱居士所说的可是河间地那个?” “正是。”钱玄钟话头不止,回了一声后便要继续之前的话题,却被蒋道士笑着打断。 “还真是这个。当初去中原贫道还加入过他们一段时间,想来也有七八年了。” 嚯,眼跟前就有个白莲教徒? 钱玄钟与陈屿面面相觑,有些没反应过来。 “哈哈哈,怎么,觉得贫道胡言?” 爽朗一笑过后,蒋道士讲起了他的故事,只是听着听着,两人的表情就变得古怪起来,因为对方口中的白莲教,和他们遇到的,听到的,似乎有不小差别。 …… 白莲教,原为圣空教,又称圣莲、圣母等,后来等到前朝末年,约莫三十年前时候,一位自称白莲圣公的黄袍道人出现在世人视野中。 白莲教义在其手上被完善,发扬了出去,又恰逢战乱,于是吸引了大批教众。 在蒋道士口中,最初的白莲教义大多来自道门,而且是清微道,而非如今揉杂诸多却辨不清究竟的乱七八糟模样。 何谓清微?天地在心,求得清净。 那时候讲究一个[奉]、一个[善]。安平者奉粥善,苦弱者奉心善,富贵者奉米粮银钱,为官者奉正气。 白莲教发源自中原,刚兴盛时与正阳观、真武山等都有联系,甚至有弟子往来修行。 蒋道士历练时正好是第三代白莲圣公在位的时候,白莲教还是个正儿八经的民间正统道派。 但不知何时起,大约六七年前?又或者四五年前?总之那时蒋道士已经回到了西南,脱离了白莲教。远远也曾听闻白莲内部发生动荡,一些往年隐藏的蝇营狗苟之辈窃居了道统,开始肆意妄为,野心大宝之位。 “这么说来,白莲教起初还是一个好教派?” 钱玄钟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神色,毕竟自己已经和这个教派打了太多交道,很清楚如今的白莲教是个什么成色。 说它还是道派都侮辱了道门的名声。 奸~淫掳掠、烧杀抢劫、抄家灭户等等,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完完全全就是恶人堆。 “如今的白莲贫道也不清楚,当初师门有要紧事,便急匆匆离开,没有多加留意其间变化。” 蒋道士叹了句,加入白莲教并非一时被蒙蔽,而是真有不少志同道合之辈,可惜眼下的白莲教明显与记忆中相去甚远。 见到中年道士一副感怀样子,陈屿又叫了一壶梅子酒,三人举杯共饮。 酸酸甜甜,味道不算寡淡。 唯独缺了几分酒味。 几人聊着天南地北的话,主要是蒋道士与钱玄钟说,陈屿当个听客。 时不时捧哏一下,青衣剑便笑得更加开怀。 相比起二人,他的经历确实要平淡不少,不过自己不在意,甚至没有羡慕对方人生的曲折离奇。 所谓多姿多彩,有时不一定就得坎坷波澜。 …… “往后再聚!” “就此一别,勿念。” “道友慢去,居士,这青铜剑贫道还留着,待到以后再去祁阳拜会一二。” “哈哈哈,陈道长尽可来,家中旁的不多,斋菜可比平城的要好。”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三人各有前路。 回到成玉院,陈屿将四本书放在布包里装好,然后便半刻也不停的打听了灵敏方台阁的位置,兴冲冲朝着那里走去。 希望能多些五脏医书道经,这样自己没准还能多摸索出一些关于其它脏器的作用来。 现如今,唯一明确的是,肝脏关乎灵液的吸收与强化。 第二十五章 五脏 来到方台阁,此地还有零星道士散布在周围,有人进进出出,阁中似乎聚集了不少。 陈屿按着蒋道士讲述的流程操办,递上十两纹银后取过对方交给的木牌。 木牌做工精细,一正一反各有一个繁复文字,记忆中,这似乎是千年前的一种古文,比如今的要更加复杂。 “木牌万万不要丢弃,出来时可带到此处,取回银钱。” “多谢,贫道省得。” 话毕,陈屿带着两分迫不及待,跨步进入了木制高楼中。 楼阁分内外,外侧为独立,更像一圈围墙,同样由某种不认得的木头砌成,平整无比。 内里处则耸立着三栋小楼,各有四层高,上端飘卷旌旗,描画漆黑玄鸟。 “蒋道士说过,要看杂类便去左,各家广论得去右,至于正统道经文册,则尽数摆在了中央。” 他上前几步,果然在三处楼阁上瞧见了不同匾额,中间的最为飘逸,好似名家书写镌刻,笔力千钧,挥洒自若。 乍一看意境亦出尘飘渺。 陈屿抬首望了两眼,径直走进。 甫一入门便见一青袍道人面朝墙角席地而坐,身畔点着灯,灯芯却非火烛,靠近看去,原是一种萤石,光亮不多,不过顶上有天光洒下,交相辉映间倒也没那么黯淡。 “[长永]……[竖壁]……[巳礼]……” 一路走下来,到了阁中深处,他走走停停,见到此间摆放的书册实在不少。 相比之下,云鹤观那仅仅五本道书便相形见绌。 好在方台阁有类似书签的木片挂在一床床书架上,堆叠而起的书籍太多,这样一来不至于让人陷入寻书的困境。 很快,他找到[金问]。 此处尽是医书。 不急着离开,陈屿随手挑了本摊开在手中——书册崭新,显然这并非原本,而是正元观后来抄录。 翻看着眼前的《伤寒杂病论》,尤其里面关于五脏内腑的描述,让他很快便沉浸进去。 靠在地上,顾不得衣袍落地,就这样依着天光观览。 …… 五脏,心肝脾肺肾,在无数古人认知中,五脏是生化与储藏精气神血和津液的地方,是人体中枢,十分重要。 被称为五神脏。 在部分医书道经中,五脏又与修行关联,与天地贴靠。 而若是觉得这一切太多虚妄,没有实证,那说回武功,亦是立足在五脏六腑才能达成内练。 于道门中,五脏六腑又有内府之称。 与上丹田的紫府泥丸并列。 此刻,陈屿若有所思,手上翻动书页不停汲取其上记载的种种说法。 脑中思绪跌宕不定,碰撞不停。 何谓练脏? 《云鹤功》中有所录,是为强五身。 此处五身便指五脏,故老相传,人体有秘藏,五脏即五藏,纵使开一藏也能强大己身,五脏齐开更是了不得的成就。 而内练便是要将五脏淬炼,变得远超以往,从而连带人体开启秘藏。 但…… “没有秘藏。” 陈屿摇头,眉头皱紧又松开。 老道士生前在内练上走了很远,五脏几乎淬炼圆满——并非功法层面,而是人体已经到了极限。 说到底,练脏也得通过肌肉交颤激发劲力,一点一点去打磨。 然而脏器精细,且与皮肉血骨不同的是,内脏之间相连太紧密,牵一发而动全身,动辄心梗、内出血、脏器破裂。 而老道士即便在种种机缘下做到了极限,却依旧未能发现功诀中的所谓秘藏。 留下的批注中对方如是说道: [彼辈胡言乱语,后学者莫要轻信] 实际上,这两日间趁着斋醮法会陈屿打听过这方面相关的事。据蒋道士和钱玄钟所言,武功秘籍大都不可不信,更不能尽信。古往今来,练成虎豹雷音这般近乎神通者在书册典籍中数不胜数。 然而如今前后二十年间,不见一人。 可想而知这其中到底掺了多少水分。 秘藏一事亦是如此。 但陈屿同样有疑惑,他体内可是存在胎息这种神异之力,虽是灵液催化,不过真切可知,并非虚妄臆想。 “练五脏……旁人无有依靠,仅仅凭借难以控制的劲力去打磨。而我却能借着精神力操控入微,更有灵液辅助……” 到这里,他不由想到,是不是可以更大胆点,将漂浮占据丹田的胎息牵引到五脏中? 几日来,精神力一接触胎息便被吞噬不见,空空壮大了对方。 而如今随着泥丸宫中的精神力越发积累雄浑,或许靠水磨功夫牵引一些出来。 想到便做。 陈屿没有犹豫,起身望了一圈,找了个没人位置,将灵液随时备好。 闭目沉神,心境逐渐空旷。 一缕精神力下到五脏六腑间,又来到脐下位置,这里有一方似虚似幻的丹田。 薄雾似的胎息萦绕其中。 两者触碰,胎息仿佛见了鱼干的小猫般饥渴难耐,直接扑了上去。 好在他精神力够多,若说之前垂下的是丝丝缕缕,那么现在便是倾盆而下,无声中宛若肉眼不可见的瀑布。 直接压盖在丹田上。 嘶—— 眉心鼓动,泥丸一时间倾斜出的精神力太多,让得他都不禁吃痛。 不过依旧没有停下,源源不断的精神力冲刷丹田外壁,一道道胎息被卷出,甚至来不及吸收壮大便被钩起,牵引入肝器之内。 长久的锤炼,外加芦参膏和灵液滋养强化,比起其余几个稍显不足的脏器,肝脏无疑更适合此番验证。 同时,他也快速饮下一口灵液,凝神观察变化。 “……” 一刻钟后,嘴部都酸麻,肝脏内依然毫无变化。 不行吗? 睁开眼,脑中传来干涸涩意,那是精神疲倦的体现。 陈屿没去理会,而是沉思,回盘整个过程。 他的本意,是在人体内寻找所谓的秘藏所在,但如今看来,兴许确实如老道士所言那般并无这个东西,一切都只是先贤们美好的想象。 罢了,他放下心思,决定再多看一些道书经文,没准之前有遗漏也说不定。 视线回到肝脏内,胎息被牵引,但此刻仿佛死寂一般,纹丝不动。 肝器本身也没有被进一步强化。 幸运的是同样没有出现异变,他细细体会后发现,一切都好似只都出了几缕不与血肉发生干系的胎息。 不过等到陈屿咽下灵液,运转呼灵强身术时,从肝器中荡漾涌出一丝丝熟悉的暖意…… 第二十六章 炁种 呼灵强身术,这门早早便确认用处不大的法门,如今又意外地发挥了功效。 在确认肝脏再次恢复吸收灵液能力之后,陈屿停下搬运,此刻的他没用动用全功,毕竟整套动作下来动静太大,若是配合腑脏脱胎术中的内练法门,估计不出片刻就得将周围的道士吸引来。 虽然此时还没尝试,但他基本确信两门自创的新法在配合上有不小奇效。 目光收回,陈屿思索着变化的根本。 胎息。 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之前的一些猜测或许错得离谱,偏离了原本。 胎息是在饮下灵液后出现,而精神力是在胎息出现后才真正得见、孕育而出。 如今,胎息又有了新的作用,那便是破开他口中的吸收极限—— 或许,早先便是如此了。 陈屿记起,自己种出的青灵根一直找不到真正作用,只在吃下后能增强对灵液的吸收。 那么,青灵根真正的作用是否是作用在丹田?又或者增幅胎息? 难怪他会一直觉得这东西不止这么点作用。 也即是说,那时候陈屿丹田内便有了胎息盘踞,可惜或许是太弱,加上精神还在蕴养,所以一直未能显形。 “之前其实尝试过灵液与胎息之间的影响。” 不过那时大概是没有用到作用最突出的肝器上,所以相互的影响不算明显。 陈屿按耐住心中种种揣测,继续看起了道书。 验证什么时候都能,回去后更隐蔽。 现在他更需要在这不长的时间里将五脏相关医书、道经翻看,能看多少就看多少,最好找到那些流传大众但自己又没看过的。 偏门有时候不一定就意味着好,两相比较,陈屿更愿意去读一些能被其他道士也接受的书册。 体内,灵液缓缓发挥作用,即便他不去主动施展呼灵强身术,但肝器里的胎息也在作用不停。 速度不快,却胜在持久。 一口灵液消化了许久,直到日落西山后,陈屿走出方台阁时才堪堪吸收完毕。 交还木牌,取回了银两。 虽然没有带书离开,但正元观依旧收了二钱碎银,反给他的只剩九两又八钱。 他注意到,在木桌下,自己的那块木牌被放在了单独的木匣中,里面还有两个小巧竹片,一个刻着[巳时二刻],另一个则刻着当前的时间。 小道士端坐桌前,取回木牌后,拿着算盘轻轻拨弄几下便放下。 合着还是按时收费。 摇头一笑,陈屿只觉心底有种莫名的新奇感。 旋即不再多想,此时看了太多的书籍使得脑中乱糟糟,得回去好好整理整理。 “贫道明日再来。” 小道士笑着点头,却是没有多说,显然如他这样一看大半天、还‘预订’明日的道士不在少数。 陈屿见此,知道木牌并不限数,于是放下心来大步转身离去。 …… 回到院中,草草解决了饭食,塞了七八个馒头在腹中,他关上门窗,拿出装有灵液的水囊,仰头灌下几口。 呼灵强身术运转!腑脏脱胎术运转! 与此同时,他更是将唤神术发挥到极致,驱动已经恢复不少的精神力遍布全身上下,在近乎[内观]的视角下,这一次他终于注意到了能够重新吸收灵液强化身躯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 在精神力之下,一切无所遁形。 胎息确实能一定程度的吸收灵液,让他再度绕过上限。 但更让人在意的,反而是被包裹在胎息内的事物。 那是一种如玉似的虚幻之物。 每当外层的胎息散开消耗殆尽后,这些白玉般的事物便会投入血肉。 与暖意不同,当它们融入后,无声无息。然而陈屿却敏锐地注意到自己的肝器得到了强化。 并非呼灵强身术下那种慢吞吞的缓慢提升,而是瞬间拔高了一筹不止! 本质上的差距。 这还只是一小部分,效果可谓拔群。 在之后的观察中,他察觉到,只有吞噬了精神力后的胎息才会包裹这些白玉似的东西。 虚幻飘渺,难以触摸。 神秘、功用强大。 能让人脱胎换骨! 最终,陈屿心念一动,为其取了个耳熟能详的名称。 [炁] 渺渺无根、不可琢磨。 一如眼前。 当然,如今的炁太少,且被胎息包裹几乎不可见,只能算作种子。 尚未抽芽长成的炁种。 暂且不论他口中的炁与道门道教所称的炁有和相似、如何不同,现如今,陈屿正集中精神,试图融合出更多的炁。 精神力汹涌,泥丸宫几近干涸,丹田内原本飘出不断的胎息也变淡变少。 取而代之的,是肝脏中明晃晃一大团吸收精神力后的胎息。 内里蕴养着炁,等待被彻底吸收。 不多时,他停下动作,一来是精神力与胎息都所剩不多,涸泽而渔或许会引发一些不可预知的后果。 尤其想到之前的光团,便是在掘空了精神力后沉入混沌,破碎不再。 他担心泥丸宫和丹田步上后尘,于是果断停下。 另一方面,陈屿也发现肝脏能储存的胎息到了极值,再添加只会适得其反,对肝器产生磨损,或者直接撑爆。 盘腿在床,他闭目休憩,此番下山本来带有兰庭神果,不过早已吃干净,此刻想要恢复,便只得靠笨办法。 意识凝聚,精神点燃,一缕缕银辉在迷蒙中沉积降下,被陈屿收拢,引至泥丸内保存。 人的精神领域还有太多未解,譬如精神力,他发现假若自己不去牵引,这些幸幸苦苦凝聚的精神力便会一路下沉至意识更深处,也不知是哪儿,无法再找回。 日常中,精神也在积蓄,只是不如此时这样主动凝聚,所以平常下沉的精神力不算多。 半个时辰后,勉强恢复些许的他继续试验,将精神力驱使至肝脏,与外层萦绕的胎息接触,进一步壮大其内的炁。 胎息层层包裹,炁太少,如果想吸收入肝脏,便必须先将胎息解决。 稍显麻烦,但也没办法,只得如此。 …… 时间悠悠过去。 一转眼,又是两日。 陈屿再次踏出方台阁,不过和之前几次不同,这回他身上带着十来本书册。 一旁,桌前的小道士都讶然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观中鄙陋,这几本道书贫道爱极,加上时候不早,便想着带回去细细品读。” 稍微解释了一句,小道士便不再多问什么,几日来眼前这位道人废寝忘食在方台阁中沉迷书海的模样他看在眼里,知道对方是个爱书之人。 接过书册,将书本抄录,又拿出一本大部头,比照目录,找到这些书册的详细价钱,一番盘算,最终收了陈屿二十七两纹银。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普通百姓自然拿不出这么多银钱来买几本派不上大用的道书,但他却二话不说直接掏钱。 手中钱两不多,不过好在昨日考虑到这点后将许久前钱玄钟赠予的中阳子转卖给了药坊,加上手中剩余,倒是够了。 付钱结账,陈屿带着道书回到成玉院中,打包装好,收拾妥当后,又与负责此间的正元观道长打了招呼,随后便向着石牙方向启程离去。 一别许久,山下该见的也都见了,倒是有些想念山上的风景…… 第二十七章 途中 如今,距离下山已有近十日,陈屿记得自己离开青台时才五月初六,今日已经十五,这段时间对钱玄钟这般闯荡江湖之人来说很是短暂,但他却归心似箭。 于他而言,下山的诸多目标当下已然达成,自然没有停留的必要。 平城繁华,却于陈屿无用,相比之下他还是更想念山上的清闲。 此番参加法会收获颇多,一来五脏书册买了不少,却翻阅了很多,都记在脑袋中,只等回去有时间满满梳理吸收。二来便是自创的腑脏脱胎术,内练速度堪称一日千里,节约了大量时间精力。 还附带一门音攻。 除此外,见识、武斗经验、人际等也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进展。 当然,最令陈屿在意的,是意外发现的盘踞丹田内的胎息,以及从胎息中蕴养而出的炁种。 在体会到一缕无比细弱的炁所带来的对肝器的强化后,他有预感,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新路似乎有了走下去的底气。 武学上的天赋泛善可陈,道门的修法玄奇无踪,唯有自己的胎息、炁乃至精神力才是摸得着看得见的,能够依靠。 没那么虚妄飘渺。 “回山!回山!” 收拾好行囊,陈屿没有半点儿多待径直离开,从平城走出,沿着宽阔大道很快走到了土路上。 阳光明媚,他穿过坎坷小道,身后是庞然匍匐的古城,依稀能听见鼎沸人声。 却是与他无关系,自顾自向着破道观的方向而去。 …… 比起来时,返途要平稳许多。 至少一开始陈屿是这么想的,然而不出二十里,就倒霉地遇上了一群流民。 衣着褴褛,头发乱糟糟,面庞干瘦且黑黄,浑身散发着腐败烂木的枯朽气,不似活人。 远远避开,他皱着眉离去,不愿多管闲事。 “五斗仙……” 一群人面朝北方跪拜不断,干瘪的口中呢喃,声音嘶哑,好似铁砂磨打兽皮。 陈屿路过时借着耳力听了几句,似乎不是本地人,而是北方来。 又走了十来里,入了另一个县境内。 他眉头紧锁,目光落在四下,看向了不少三五结伴,跌倒路旁的乞儿。 这条路勉强算作官道,犹记得来时路上可没遇见这些。 一路走下去,情况不见好转,反而愈演愈烈,直到进入了陈中后,这才没了那些流民的身影。 “北边又发生什么了?” 平城靠近陶阳,在广庸诸县中算是靠北的,再往东去便是泰定府,那里已经是西州最东,与江左之地只隔了条大川和两片高隆山脉。 而过了江左江右,便离河西不远了。 已是临近中原。 所见所闻,流民大多带着泰定以北的土话,与广庸乃至西州一带的方言有不小差别。 好在还能听懂。 五斗仙……陈屿记得河间、河北一带好像正在闹灾,那里有不少牛鬼蛇神冒出来作乱,变了教义的白莲便是其中之一。 而依着在平城几日里所听到的,与白莲教一同霍乱河间的还有五斗道等诸多野派,虽非道门正统,却挂了一身皮,呼风唤雨做不到,但借着漫天真君的名头装神弄鬼、唬弄百姓还是敢的,而且胆子还不小。 五斗道,又称五斗派,实际上并非道派,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武林门派。不传道经,不讲道学。与之名号相近的是五斗米道,后者是正儿八经的道门传承。 与当今颇为兴盛的太平道关联密切。 至于五斗道,那说其是个邪教也丝毫不为过,所作所为并不比如今的白莲教高尚到哪儿去,在北边被人人喊打。 但或许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皆齐,这种下三滥门派也能搅风搅雨,势头一日高过一日。 这其中与官府关系很大。 他听蒋道士说,北边已经快要被放弃掉,朝廷如今纠结的唯有两点,一个是立皇本、固正统,各个山头你方唱罢我登台来,建业城内乌烟瘴气。 另一个则是给老太后贺五十大寿,传闻礼部尚书建议,要修一条登宇千阶,耗费千万记。 至于流离失所的北地百姓,下至守门值夫,上到衮衮诸公,没几个真放在心上的,至多嘴上之乎者也一番,拿来当做攻讦他人的手段措词。 否则也不会直到现在,从三月到五月中旬,整整两月,伪齐依旧占据着大片疆域,数十城池,尚未彻底败退出去。 而那座扼守北方的左风塞,更是已经失守月余。 一直未能夺回。 附近的将官诸公侯到了现在还在为其余细枝末节扯皮,天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定下章来。 摇头一叹,陈屿虽然没有蒋道士那般的忧国忧民之心,但目睹一切后,恻隐还是有的。 可惜他深知达则兼济天下,自己如今孤零零一人,脑中更没无依仗,前世本就不学无术,到了今生纵使想改变什么也完全做不到。 “且罢了。” 他想到,忆起观中种下的春黍。 以后若是真能培育出一亩方田出产千斤的高产粮种的话,或许…… 一切还早,尚未可知。 日头来到山腰,霞光昏沉。 鸦啼如泣血,在高处、远处,听得人耳畔幽幽。 “牛鼻子!交出银钱!” 路上,不知这些人从那里来,陈屿看着对方,十五六人,聚集在一起,气势很是狠戾。但一口北地方言暴露了他们并非本地人,起码不是广庸之人。 西州这片方言独特,又或者,整个西南便有数以百计的方言,隔山便难懂这种事在记忆中再常见不过。 眼前,十几个外乡人集结。 他打量两眼,比起之前见到的,这些人的状态无疑要好不少,充当头目的那人脸上还有些横肉,身子骨健硕,不像经常挨饿。 “流窜这么远,别又被白莲教给利用蛊惑了。” 陈屿嘴上说着一些流民匪徒听不懂的话,然后一步跨出。 嘭! 头目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两颗黄牙飞出口腔,鲜血淋漓。 晕头转向,最终跌倒昏了过去。 没去看他,陈屿三五下便解决了这群刚刚从流民变身而来的匪徒。 又将他们从匪徒变作了囚徒。 他简单问了几句,果然,北边旱情不见减弱,流民越来越多,加上几个反贼在那一片你来我往,争斗不休,所以不少人都举家向着南边儿跑。 河东是首选,但有官军驻扎,不少城池都以存粮不足为由拒绝了流民入城。至于江南隔着大片川泽,近月大江走道,更是去不得,比河间还乱。 于是才来了西边儿。 相比之下,西南几州虽然偏僻,但于此间甚至都能算是世外桃源了。 第二十八章 回山 因为离县城不远,他将一行人送去了县衙,至于县官如何判,这就不关他的事了。 早在他之前,这群人便遇到了好几支队伍,有些护卫齐全不敢上前,但有些形单影只的,免不了要经受一番恫吓,破财免灾还是小事,陈屿问出,包括头目在内的五个匪徒,手上都沾有人命。 死不足惜。 不过许是一时脑抽,反正陈屿没有下狠手,完全没了当初面对白果匪时的狠辣手段。 当然,倒并非其它,单纯他不想杀人罢了。 何况没有亲眼见到几人行凶,仅从口中论述,总归缺少了几分愤慨,索性交给了陈中县太爷。 据他所知,那是个贪婪鬼。 雁过拔毛那种。 偏偏,匪徒身上的零星铜子都被他搜刮出来扔给了城中孤寡,也就是他们完全没了贿赂逃跑的本钱。 就等着被那位扒皮县爷生吞活剥吧。 估计不比死了好受。 …… 又走过一段,来到了不久前一直听闻的三番水。 避开盛传的水匪,陈屿走了旱道。 路上,走走停停,很快到了傍晚。 “暂且歇上一晚。” 此地可没有城隍庙给他留宿,于是只得寻了个山洞,简单打理后垫了些干草在上面,随后便盘膝坐下。 脱胎术运转,腹内咕噜噜震颤不止不休,内练不间断。 几日来,随着对腑脏脱胎术的熟练度加深,陈屿也开始试着完善,想要更进一步,就如同强身术一般。 与最开始相比,如今的呼灵强身术虽然呼灵吸收方面要弱化一些,但论及对身躯的强化提升方面,他尚未见过有如此效果的功诀。 尤其如今胎息助他越过上限,灵液都快要被吸完,水囊里只剩浅浅一层,其余都化作了肝器的滋养。 “我的肝,很厉害。” 陈屿笑了声,如今来看,强身术莫说三十六次运转,便是时时刻刻不停歇都影响不大。 芦参膏?他再也不需要了。 大概。 起码在目前来看,预想中的上限并未又一次降临,或许跟融入肝器的炁有关。 如今,他凝聚在肝脏位置的胎息已经被化去了不少,大部分都转化为炁,凝聚在一起,倒是真的越来越像一枚种子。 已经有了绿豆大小,从精神力角度看去,粘稠浓密,翻卷腾挪。 却始终不离开肝脏半步,也不像胎息那样与精神力发生反应。 不过唯一摸不准的,是该如何利用这团小巧的炁。 陈屿尝试催动,但仅能在肝器内,似乎隐隐与肝脏关联,产生了某种变化,固定在此,即便后来肝脏吸收了不少炁,强化了很多,依旧无法牵引出来。 两相对比,丹田外缠绕的零星炁种倒是没有这个特点。 对此,他也有一些猜测,不过还需要进一步验证才行。 次日,天空飘来两朵乌云。 风轻轻吹拂,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直将道旁树木刮得莎莎作响。 咔嚓! 一截树木撑不住,拦腰折断,倒栽在地上,拦住半边去路。 陈屿跳起跨过,他不在乎天上风云变幻,因为两旁能躲雨的石洞山岩太多,完全没必要太过担心。 他现在想的,是自己观中的种种。 十日未回,事不少,得先理个头绪出来才行,免得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不知鸡仔们怎样了。” 鸡棚扩建,四周种下了野决明和口水草等驱虫蛇的药草,不过因为担心影响到鸡仔们寻食捉虫吃,所以距离较远,都栽在了鸡棚数步之外。 下山前他留下了一槽的米,只希望这些家伙能省着点儿吃——十天,好歹有十来只鸡,那一槽应该是不够的,但也没办法,再大的话便挂不住了承载那种程度重物的话,鸡棚稍不注意就会垮塌。 “但愿无事。” 陈屿赶着路,一边注意脚下,一边想到山上的田。除了鸡棚,就属这半亩方田最让人操心。 春黍需要除草,十日不去,估计已经繁芜茂盛,挤占了粮食不少空间,今轮的收成说不得会下降些,比预期低不少。 好在下山前便种下了经受灵液培育的种子,喂了鸡兄几粒后便种在土里,不知如今长出没有。 当时抽芽太慢,有可能是春黍吸收的效率太低导致,现在十天过去,应该有所长成才是。 除此外,还有一批灵机催化的春黍种子,胎死腹中部分,其余的又添加了一粒灵机,一直放着,回去后可以看下,兴许已经发芽。 相比起来还是灵液培育的更让他重视一些,毕竟那是他迄今为止唯一一次培育之后得到种子,想必不会辜负期望。 而且药田也得继续种起来。陈屿下山前便在考虑第四批移植培育的对象,本来灵液吸收到了上限,所以青灵根和兰庭神果都不在名单上,不过胎息和丹田的出现让他再次意识到两者的重要性,决定回去后多种一些。 “要是青灵根也能有种子就好了。” 包括润肠草在内,目前所有用灵机移植催化的作物都不含有可直接种植的种子出产。 饶是豆角也一样,成熟之后不及时摘采便会枯萎凋败、腐朽死去,而不是破壳结种。 “哦,对,豆角!” 说起豆角,陈屿突然记起,因为不易保存,所以下山时带在身上,当做饱腹的食物来用。 但如今摸了摸包,却发现遗失了一小袋在成玉院。 “……” 无奈,被他唤作辟谷豆的变异豆子平常表现不多,毕竟平城里有吃有喝,自己也始终没能习惯用这东西填肚子。 一次两次还好,顿顿都吃的话实在折磨人。 这次也是不太重视的缘故,导致忘在了院中。 不过仔细回想,似乎剩余不多,只有七八粒,而且这些灵机造物与灵液不同的地方在于,不会对寻常生灵产生极大的吸引渴求。 当初那头蠢鹿纯粹是嘴馋,否则也不会放着其它植株不吃,光吃润肠草。毕竟论起味道,润肠草还真不如青灵根与兰庭神果。 呃……也说不准,毕竟他又不是梅花鹿,鬼知道对方味觉怎么长的。 “掉了便掉了吧。” 他想了下,辟谷豆外表与普通豆类几乎没有差别,而陌生人掉在住处的豆子估计正元观的道人也不会无聊到去尝尝鲜。 再者,豆子都有些干了,更不会有人能下得去那个嘴,估计捡到了也会丢弃或者拿去喂牛马。 这样想着,陈屿顿时不再担心,毕竟操心也无用,他总不可能掉头回去。 几粒豆子罢了。 还能翻天不成? …… 转眼,大半日过去,两日一夜后,他入了石牙县内,青台山隐隐在望。 第二十九章 门前小鹿 青台山。 “小道长回来了?” 路上,刚近到山脚下,早前见过一次的老翁背着牙娃子,走到他跟前。 这次身后没牵那头青牛,半大孩童也昏沉沉,闭目蜷缩在背篓中的厚草上。 “老丈许久不见,精神可还好?” “哈哈哈,老头子好得很嘞,倒是道长看起来风尘仆仆,似乎走了远路?” 老者上前问了句,原来前几日有人来寻陈屿,还在云古村问了一圈,只是听对方说到了观中未能见到人。今天他带孩子去河边牵牛,结果意外碰上,这才有此一问。 有人找我? 陈屿一愣,无论前身还是自己,交际范围狭窄得可怜,没认识几个人,且大都在法会上有过照面,也不至于前脚走后脚就跟上来,还越过了他,先一步到了青台山。 仔细询问,他作恍然状。 原来,月前与钱玄钟解救的那个村庄找了上来,说是当时没能报答,村老筹备了一番后比着模样去了云古村,而他在云古买过鸡仔,也说过自己来自云鹤观。 两方一比较,身份便水落石出。 两个村子都很积极,一个是因为找到了久久未能找到的恩公之一,另一个则是听闻有道士从凶恶匪徒手下救下了数十上百户人家,一时间多了些敬然。 听老者说,村中已经有人给他立香火牌位供着了。 对此,陈屿倒是不怎么在意。 “贫道去了趟县外,参加法会去了。” “原来如此。对了,听村里的老李头说上次道长来时还问过我?老头子那时候估计在河边,不然怎么说也得留道长歇个脚才行。” “没什么,那时贫道是想着有老丈介绍两家农户,好买些鸡仔来散养。” “买鸡仔?”老者眼前一亮,放牛养鸡方面他可是行家。于是告诉陈屿若有问题大可以问出来,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正好,陈屿在这上面完全凭着上辈子的些许记忆,难免会出错。 之后,两人便坐在田埂上,就着一尺高的春黍杆,迎面微风,探讨起养鸡中各种需要注意的事。 直到时候不早,担心青牛挣脱缰绳的老者才起身离开,背上的娃子张着粗短小手和道士道别。 陈屿返回山上,下去时没带两件东西在身,回来反倒多了不少,鼓鼓囊囊装了个满。 这几日放晴,昨日雨没能下起来,山道干燥,踩在上面很快便走过,来到山腰一处空地,道观已经不远,遮在林荫里若隐若现。 不过等他从石道爬上来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头俯卧在地,靠在大门墙边的梅花鹿。 憨憨傻傻的模样依旧如曾经,听到动静后,嘴中一边咀嚼,一边看向陈屿。 呦~ 鹿身脏兮兮,毛发凌乱,沾染厚厚一层泥尘,浑似在泥池里淌过一遍。 他走到近前,一股泥腥味混着血气飘到鼻间。 受伤了? 陈屿蹲下,探手在对方身上寻找伤口痕迹。馋嘴鹿确实不怕人,也不跑,自顾自吃着东西。 许是摸到痒处,还轻轻拿头拱了拱。 在衣衫上留下个大大的泥印。 很快,在贴近脊骨的侧背位置,两长两短四道伤痕显露眼前。 最长的一道约莫五寸,很是吓人。 但让他惊讶的是,这种伤势下,馋嘴鹿似乎没那么多的感觉,依然自在。而且就他看来,几条伤口也都不同程度的愈合着,即便最为恐怖的那条都凝结成疤,被毛发遮住后完全看不出。 呦~ 正瞧着,直到这时,陈屿才发现对方嘴里叼着的哪里是鲜草,分明是一瓣瓣粉嫩花朵。 改口味了? 细看下,他扯下一瓣放到眼前,只觉有些熟悉。 视线飘转,最后落在了旁边两排花团锦簇的桃树上。 最外侧几颗的较低处散落殆尽,残枝败叶一片。 陈屿没好气敲了敲小鹿的脑门,不知是不是泥浆凝结的缘故,硬邦邦的,手感一般,远不如之前。 没去管它,伤势无碍,后面再添些草药外敷便无事了。 “这是遭了黑瞎子不成?” 笑着说了句,陈屿起身开门,山后林地之前发现了熊虎之类的大型动物的脚印残留,这头馋嘴鹿估计就是不幸遇到,被留下一处爪痕。 不知为何又来了道观外,兴许是向他这个‘熟人’求救?当然,也可能是本能地乱跑,累了后在这里歇脚。 只是他之前不在,不清楚刚来时小鹿的状态。而更让他不解的是对方的伤痕不浅,看着恐怖,如今却仅剩一点,大半都愈合如初。 低头瞟了眼,难不成傻鹿觉醒了? 仔细回想,当初在药田里只吃过润肠草才是,润肠草还有恢复自愈的作用? 旋即摇头,陈屿自己吃得更多,从未有此发现。 从玉虫衣培育来的润肠草排毒润肠没的说,但对恢复伤势用处不大。 开了大门,他走进,身后一直趴着的梅花鹿也站起跟着。 回头一看,大摇大摆,活似它才是这观落主人一样。 陈屿去了卧房,将东西放好,至于药田菜园却不担心,下山前扩建鸡棚时便顺手在道观和药田间立了栅栏,不低,想来这头傻鹿再嘴馋也过不去。 果然,才刚放下,就听到屋外院后传来呦呦鹿鸣,不断传入耳中。 “……” 来到菜园外,就见那馋嘴鹿绕着栅栏来回晃荡,前蹄时不时叩动地面,但在高高栅栏的阻拦下,偃旗息鼓。 啪! “田里啥也没有,除了黍米,鹿好像不吃这东西,又不是鸡兄。” 轻敲对方脑袋,将之驱赶至院外,一直呦呦叫着徒惹人心烦。 也不管傻鹿能不能听懂,陈屿推着对方身子出了院落,“一会儿洗洗,瞧这脏成什么样了都。” 正好自己也要洗涑一番,将满身泥尘冲掉,他可不是故事里口令一念就能自动清洁的仙人,还是得乖乖洗澡。 这十日里,除了在成玉院中洗了一次外,就没再洗过,加上比武赶路,浑身都仿佛散着淡淡气味。 小鹿又进来,呦呦喊了两声,不等它朝着菜园走去,陈屿便将之赶了出去。 到了柴房,找了两把干巴巴的草扔在院墙边。 梅花鹿看了看草,然后又用黑溜溜的大眼珠子瞧向他。 然后转身,毛茸茸短尾巴摇啊摇,来到桃树下,扬起脖子一口咬下一簇桃花。 “……” 罢了,吃就吃吧,反正还多。 就是不知为何,总感觉这最外边的桃树有些眼熟…… 第三十章 找寻中丹田 哗啦啦! 泥水冲在地上,陈屿拿着布,观中没有刷子,他只能慢慢揉搓清洗。 蹄子、背部、脑门…… “肚子亮出来。” 呦~ 终归还是听不懂,傻鹿呆呆站着,直到被他翻了个面儿,就像讨主人欢心的小狗般,露出奶白肚皮,以及上面浅浅一层绒毛。 因为担心出问题,所以没用水泼,他先拿布干抹,将泥块去掉,再沾湿洗掉一些渣滓,最后搓干。 反复两次,终于恢复了干净。 “去去去,别往身上靠。” 他不打算用艾草这些来装扮对方,毕竟还要离开,弄得香喷喷只会引来更多猎食者的觊觎窥视。 不过,相比其它,这头小鹿兴许真是吃了润肠草排去毒素的缘故,洗净后的身上倒是没什么异味。 陈屿也如此,否则十天奔波下来早就汗臭不止、熏人难忍,而不会只是些许浅淡异味。 解决这头鹿的问题,他又去杂物间取了些草药,这是很早前几次进山采的,不多,但外敷应该有效。 聊胜于无。 捣碎稀释,一坨坨糊糊状的玩意儿被他敷在鹿身上那条最长的伤口上。 外面用布匹简单包扎,从背上到腹下圈了一段,避免蹦跳时掉落。 “记得来拆。” 这话一出,陈屿自己先笑了,小鹿不动时乖巧得很,差点儿让他真以为能听懂人话。 不再胡思乱想,他将小鹿放开,任由对方在院中闲逛。 没过多久,就又来到菜园口的栅栏出呦呦叫唤。 院中,陈屿不去搭理,他顾不得收拾东西就又去了鸡棚,查看鸡仔情况。 结果令人松了口气,除了鸡兄与两只母鸡稍显瘦削外,其余十一只小鸡仔依旧完好,虽略显萎靡,但好在没出大问题。 除去早先被王锦蛇咬了一只外,其余鸡仔都存活至今。 再看食槽,果不其然已经空了,他舀了些黍米给这些不知饿了多久的家伙,然后回到院中,正要返回卧房的他路过院门口一大三小四口水缸时脚下一顿。 差点儿忘了! 陈屿快步来到水缸前,只见水体浑浊不说,其中一口里的螃蟹已经全数覆没。 而让他意外的,那条仅剩的泥鳅本以为同样,实际却还一直苟延残喘着,以往几天不换水便要死要活的它如今硬生生坚持了十天。 撑到了陈屿归来。 换了水,瘦得不成样的泥鳅总算恢复了几分活力,又开始在泥沙中钻来钻去。 处理完这些,他才来得及去整理自己下山一趟的种种。 …… 唤神术运转,加持精神。 驱动丝丝缕缕的精神力来到丹田,冲刷着溢出的胎息。 这次他没有选择往肝器挪,而是就地安排,但或许是丹田已经被占据,这些溢出的胎息很难把控。 胎息本身不会对肉身产生强化,而是会选择消散掉,从血肉皮膜中渗透析出。 溢散在空中。 灌了口灵液,感觉到精神力恢复速度稍微变化,快了两成。 遥遥不可知之地垂落的莫名力量被接引、汇聚,与强大的意识结合凝成了银月光辉似的神奇力量。 接着被他牵引至泥丸蕴养。 相比之下,兰庭神果对精神的强化效果弱于灵液,但恢复方便,速度也更快两分,只是如今手上没有,本来还带了一些下山去,打算在换买书册时能用到,结果等到最后也没用上,反被自己吃了个光。 只能拿灵液先顶着。 他回到道观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空空如也的水囊装满灵液。不出所料,原本存储的灵气又散掉了部分,虽然不多,不过依旧让陈屿觉得确实得换个密闭性好点的储存器物。 他准备等手上事忙完,后面就用竹筒先试试。 回到眼下,陈屿静静将精神力投喂给胎息。 最初时他还有所犹豫,不过后来发现蕴养出的炁能够大幅强化脏器后,就没了这些顾虑,不断囤积,弄得肝脏现在还有大量胎息与炁凝聚。 隐隐有变得更稠密的迹象。 如今,他的肝不能说后无来者,但很大可能前无古人,强大无比。 与此同时,其余四脏也在不断强化。 人体内脏关联紧密,加上灵液在强身术的作用下,不单单供给肝器,还有肉身所有部位,都在这一过程中得到了好处。 只是尚有一丝不足的是,陈屿没有在心脏等处凝聚第二枚炁种。 还得再等等。 他有些想法想要验证,关于丹田。 五脏淬炼至今,内练已经走了一段路程,加上方台阁中数日阅览,陈屿已不是原本吴下阿蒙。 现在的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身体在灵液滋养下变得不同。 丹田的出现尤其证明这一点。 在此之前,精神力也如此,都是旁人难以凝聚练出的。 说简单点,他想去丹田内‘看看’。 然而精神力每每靠近胎息便会被吸收吞噬,化作养分蕴养出炁。可若要强行闯入,所耗费的精神不可谓不庞大。 往日积蓄不足,毫无办法,但今时今日,炁的出现也给了他另一条路。 精神力进不去,那就让炁进去。 但事实却不尽如人意,对炁的操控太过艰难,驱使起来比用精神力携裹胎息还要困难。 陈屿好不容易尝试将一缕炁从胎息包裹中剥离抽出,扔向丹田。 然后被拒之门外。 根本进不去。 精神力澎湃,汹涌倾斜,然而结果依旧,大部分被吞噬,少部分倒是挤进去了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 就好似堕入一片昏暗,瞬息间便溃散不再。 无奈何,他只能暂停下来。 下丹田没办法进入,陈屿将目光又放在了另一处。 中丹田。 两世为人,他对人体三大丹田的说法有所耳闻,虽然自己找到的泥丸和下丹田与道书经文里的不一样,甚至差别大到非常,可既然上面有一片,腹部有一片。 谁又能说他体内就没有第三处似虚似幻的地方? 带着这想法,陈屿开始用精神力对全身做深入的观察。 意识沉入,精神贯穿周身,一片迷蒙中闪烁起无数耀目灵光。 他无视这些,都是灵液在体内吸收时所产生,每一颗灵光,都是一处结缔组织在吮吸灵液。第一次看见时还很激动,但看多了其实也就那样,确实壮观,恍如体内缔结了一片星空,然而并无神异。 也不是他想要找的‘中丹田’。 第三十一章 桃花夭夭 中丹田在道学中,居于檀中穴,与背脊第六椎节下的灵台穴相照应。 道卷经册内,这一处作用很大,上承喉管十二楼,下接黄庭虚空窍,勾连上下两丹田,算作命穴之一。 但在陈屿眼里又是另一回事。 混混沌沌中,视野空洞晦暗,一缕缕灵液经过肝器的转化被关节吸收,绽放朦胧光辉。 映照体内,恍如星空般灿烂。 然而,这些节点都太寻常,并非他想要寻觅的似虚似幻之地,或是穴窍、或是结缔,却都只血肉组织,没有奇异之处。 道书内笔墨浓重的檀中穴亦是如此。 至阳、神道、身柱、陶道…… 一路向上去,越过大椎穴后来到脖颈位置,再往上便是脑域,那是上丹田辐射范围,中丹田应该不至于紧挨着。 精神力涌动,自泥丸宫内放下,落入体内各处,席卷全身。 陈屿继续寻找着,却久久无果。 …… 啪! 拍了拍馋嘴鹿脑袋,将对方从桃树下拽了出来。 古有牛嚼牡丹,没想到他有一天还能瞧到可与之相提并论的场景。 真这么好吃? 小鹿被赶到一旁,呦呦两声,然后就见到陈屿伸手在花簇中扒拉了几下,扯下一瓣放到嘴中。 起先表情满是好奇,接着便缓缓塌成一坨。 好苦! 他看向傻鹿,这家伙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胡吃海塞的。 而且记得桃花不是这个味道吧,陈屿盯过去,怀疑自己是不是种错了,这根本不是桃树。 咦?正嚼了两口想吐掉,突然感觉喉部有些异样。 一丝火辣在舌苔处泛起,混着津液滑入肠胃内。 热意升腾,不待他细细感知,转瞬间又沉寂下来。 这感觉十分微弱,若非精神力笼罩体内,恐怕还真难以发觉。 思索片刻,陈屿在馋嘴鹿的注视下再次摘取了十来瓣,直将好几朵都撸秃噜。 随意捋了捋,捻起一串放入嘴里轻轻咀嚼。 浓郁的苦涩汹涌在口中,太厉害,让他眉毛都顿时缩成一团,皱巴巴拧在一起长大了嘴跺着脚原地直转圈。 这味道…… 不敢去细品,等到热流升起,陈屿立刻将精神力放出,紧紧贴到喉部。 中丹田的寻找日前陷入瓶颈,完全没有头绪,躯体内各处都被寻遍,大大小小的穴窍关节找了不下千处,却无一能符合他心意。 都不是预想中的‘丹田’。 不过一次次的寻觅并非全无好处。 起码他对精神力的运转驭使进步了不少,已经能贯通周天,盈满体内各处,纵使一些末梢位置,也能抵达。 此刻,他驱使着愈发强大的精神力跟着这股热意跨越喉道、肠部,最终来到了胃中。 有些好奇,毕竟人体很复杂精密,说不定这次意外能带来些收获。 下一刻,肉眼难见的银灰光晕缠绕肌体上,将整个胃都包裹在内。柔劲悄然激发,由于尚未淬炼到肝器的程度,所以力度不大,只是想看看会有怎样反应。 粘膜冲荡着酸液,些许劲力发散,撕裂了血肉组织,却是不痛,因为主动在控制,所以伤口很细微,于他的肉身而言不值一提。 而就在伤口出现的瞬间,淹没在胃液中的热意如虫子一样钻入血肉内,粘附在撕裂处,令其迅速愈合。 整个过程说来繁琐,实际却极快。陈屿精神力映照下,只觉短短数息之后,被劲力激荡出的伤痕便不再。 与此同时,那股热意也消散不见。 呼! 睁开双目,他凝神看向身前桃树,此刻面上已经多了几分惊喜。 “真是缺什么来什么。” 这段时日正想灵液疗养效果不佳,本打算仔细挑选看能否靠灵机培育出相关的灵植,没料到眼下冒出一个来。 “怪不得一天天就往这棵桃树上靠。” 看向小鹿,陈屿笑骂一声,总算找到了源头,原来是贪这一份疗养伤势的效用。 这么说来,小鹿身上伤痕愈合的种种不同寻常也就有了解释。 望了眼已经秃了一角的桃树,本应粉嫩妖妖,结果凌乱不堪,最是大朵、娇艳的都被这头馋嘴鹿祸害掉了,剩下的效果或许远不如之前。 了解始末,陈屿清楚院前的桃树都是观中数代人种下,平平无奇,山上山下最是常见的毛桃。 如今有了奇效,猜测大抵和下山前投放的一缕灵机有关。 “本以为会种出延寿蟠桃,没想到却是阴差阳错弄出了养身愈体的桃花。” 不禁感叹世事之奇妙。不过他也说不清最后由这些桃花结出的桃果是否有更强的药力。 只能等待以后再观察一二。 而在此之前…… 陈屿去了柴房,取了几根木头钉在桃树四周,又圈起破旧葛布以作防护。 小鹿凑到跟前,脑袋伸得老高,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要往里去。 揉了揉对方软乎乎肚皮,将之推走。 “防的就是你。” 到了现在,他也看出来了,这头鹿很不同,至少在运道上不差。 几次下来,自己用灵机培育的灵植他都没吃一口,都被这家伙尝了新鲜。 而且食量大,食性杂,浆果绿草嫩叶乃至鲜花都不忌口,能吃的统统下肚。 陈屿估摸若不是之前吃过润肠草,恐怕早就被积蓄体内的毒素给弄躺下了。 “命大的小家伙。” 看着馋嘴鹿进不去,被隔在围栏外空对桃树轻声叫嚷。 他笑着反身回到庭院内,走向了院中碎石小道两旁的一松一梨。 松树直立,瘦削挺拔,颇有风度,可惜太矮,只比陈屿高半个身位样子。 至于梨树,早早开了花,此时却不见多少挂在枝头,估计已经掉落在地,化成了养分。 依稀能间到一些残留碎石上的半腐花瓣。 站在两树前,他摩挲下巴沉思,既然桃树都能有神异,那同样被投放了灵机的松树与梨树又该如何? 找寻片刻,陈屿取了一截松针,一瓣为数不多的梨花。 结果证明,这两者或许变化并非如桃树一致,而在其它方面。 “味道还行。” 梨花无论气味还是口感,都比催化后的桃花好太多,没那么苦涩,但同时也没有奇效。 陈屿没有胡乱吃东西的习惯,于是粗浅尝试了一番便停下。 两树在灵机下的催化暂不明了,不过既然有了能治愈伤势的桃花,那么自然得多弄一些。 原本只一棵孤零零立在边缘,还被傻鹿吃了不少,秃了一片。 而且他还准备等结果出桃,能够摘取的属实不多。 第三十二章 《火窍存想观》 最后,陈屿选了几棵粗壮的,花朵繁茂的,投入了灵机。 精神强大后,挖掘灵机的速度大大加快,恢复也便利。 不过直到现在他也没能参透遮蔽灵机后的那层模糊薄膜。薄膜隐在意识潮水之中,唯有通过冥想方式度入初光之境,才能平息激荡波涛,得见真容。 然而先不提不是每次都能轻易进入初光,纵使见到也无甚用处,毕竟精神力穿透不进,甚至至今尚未找到那片意识空间所在。 脑域复杂程度远超五脏,他不敢太大动作,精神力驱使时也只能在泥丸宫四周飘荡,至于意识深处到底如何,他尚无探索的底气。 曾有几次,精神力主动降入迷蒙混沌中去,却无影无踪,仿佛被掐断。 反复两回,他便不再浪费。 “迟早自己会将之探清。” 精神领域的未知与不解太多太多,加上受到两辈子来的种种文学熏陶,他总觉得深挖精神潜力无穷、前途无量。 而随着他回到山上,早先有着的不少想法也都能提上日程,譬如在泥丸宫中捏个小人儿。 “待我元神大成,定要映照大千!” 嘴里嘀咕着些常人听不懂的话,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收回无端无由的胡思乱想,陈屿一转头就瞧见傻鹿直勾勾盯着自己。面皮不禁一抖,好在对方应该听不懂才对。 怒搓鹿头。 直弄得小鹿忍受不住蹦跳逃离,他才背手在后,去到后院。 道书中的元神玄妙无比,非常人可以凝炼,不过在陈屿这里都不是事,因为他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捏的小人儿算不算所谓的元神。 捏成入驻泥丸后又能否真有神异之事彰显……一切都是未知数。 “往后再看,兴许会有作用。” 除了泥丸宫中捏小人儿,还有五脏方面也在计划。本来他盘算着用胎息在脏器间构筑通道,仿照一本经书上记载的采煞之法,同时也契合道门五行生克、轮转不绝的说法。 但后来有了炁种,这想法便被抛之脑后,不再想费这功夫。 “肝脏已经凝聚了炁种,其余四处也得弄起来。” 不止如此,六腑更是不能少,若是情况允许,他还要往人体大窍里填一些。 自打发现短时间内找不到传说中能够驻留气的中丹田后,陈屿就想着将能发现的穴窍关节全部当做备用丹田来使。 虽然没有上丹田下丹田两者的神奇超凡,但这些地方好歹关联肉身,说不准填入炁种后会发生什么。 “应该是好事。” 再不济都能加快肉身吸收炁,从而推动身躯的强化。 陈屿觉得这主意着实不差,他还想到要不再按着周天星斗位置排列,一点一点填充?如此一来一旦吸收灵液,在精神力视角下想必会极为震撼。 当然,以上都停留想象中,距离实现还差了很远。 尤其最后,人体的穴窍并非周天星斗数,更无法随心排列。 所以目前来看只不是他无聊时候的妄想罢了。 …… 后院,药田。 春黍高挺,遍及田间。 这片田打理的很好,早先时候花了不小精力照料,所以此时即便离山十日,也不见多少杂草生长。 踩着间隙,陈屿一边将零星野草拔起来扔到一旁,一边蹲下细细打量这些生发出来的作物。 临走时,他将灵液培育的春黍种子扔在了田内,又倾倒了一袋灵液混着井水泼洒浇灌。 如今长势可喜,远超他在山下见到的那些。 隐隐可见的,有部分开始抽穗,这才十日,可想而知有多快。 不过也并非所有都令人满意。 陈屿看向药田一角。 那里没有春黍,只有一地残败茎杆。 那是他特意没有施加灵液的位置,结果不言而喻,全部都死亡,没能长成。 观其模样,似乎是肥力不足导致,可药田已经是山上难得的上田,却依旧不能满足。 灵液催化的缘故吗…… 陈屿怀疑,得到灵液催化培育的这批粮种,对肥力,或者说对灵液的需求被大幅度放大,普通田力根本无法播种。 想明白这一点后,他不由得叹息,本以为能多出一种高产量且收成快的粮食作物,然而眼下看来还早的很,面前这些即便真能亩产千斤,也只能局限山上。 旁人可没灵液给这些作物施肥。 “不过养自己倒是够了。” 就是不知道这种灵液培育的黍米吃着怎么样。 心中虽带着好奇,不过陈屿还没贪吃到直接扯一把尚未成熟的尝鲜。他起身抱住一堆叶片长长的绿草,这些草也吃了灵液,叶片又大又嫩,鲜绿无比。 抱给了小鹿,投了一会儿食。 天光隐隐不复明亮,陈屿回到观中煮饭。而小鹿则离去,没入森林深处。 …… 五月十八日,阴雨。 坐在屋檐下,他穿着长袍,眺望远天光景。 下山十日,不见半点儿雨水,至多回程时遇到一阵大风,但始终没能下起来。 倒是现在,刚刚一回山上就落雨,天老爷时间掐的挺准。 身前,一本道卷摊开。 陈屿细细品读,回山两日先是整理了收获,然后便沉浸在了带回的书册中。由于考虑到山上书本太少,他选择带回的道书都不算薄,厚厚一摞。 加上蒋道士赠予的四本,总计二十来份,都被他放下了杂物间里的木架上。 靠在原有的那些道书边上。 此刻,他正在看的,却是蒋道士花了功夫介绍提点过的那本《火窍存想观》。 存想,这是道门近些时间才兴起的说法。记忆中,老道士只说冥想,追求洞悉自我,至于存它物观己身的法子鲜少有讲述教授。 实际上,正如蒋道士所说,这是化自释教的法门,又叫作观想法、寄去思。 当然,道门古时并非没有寄托外物凝炼神思的法子,不过早已失传,迭代数百年,残存的那些愈发装神弄鬼。 通篇神神叨叨,正经道士都不练,大概也只有流窜乡野的山巫神婆会钻研。 《火窍存想观》内容不多,存想方面更是残缺不全,不过陈屿本身对这套练法不感兴趣,反而是其中关于内府大窍的描述讲解更令他沉迷。 饶是粗略通读,也感觉脑袋里灵感止不住的往外蹦! 第三十三章 穴窍 人体有大窍,此说从来都非虚妄。 穴窍遍及身躯上下,大大小小,连接周天各处。 陈屿在书中找到了关于内府各处穴位方面的信息,很少,大部分都是发散开的臆想,但剩下的那些也足够他去琢磨。 脏器关联穴窍,搭在十二经络上,如肺俞、中脘、天枢等,体现在外,击打扭按则能与对应的器位呼应,有所感觉。 除此外,在方台阁中所见的诸多道书医书上亦有相似论断,譬如《灵枢经》中有言,五脏非只连接内外穴位,还有五官窍之说。 肝开窍于目,心开窍于舌,脾开窍于口,肺开窍于鼻,肾开窍于耳及二阴。 此处的开窍与一般穴窍又有区别,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穴位,而是以五脏影响五官,达到耳聪目明、阴阳交泰的效果。 不过书册说的玄乎,能不能做到还有待考证,陈屿不去深究,只看向存想观中关于穴位的描述。 《火窍存想观》主五行,练火属心脏一处,辅以金肺、木肝,共成一套存想内练之法。 三处脏器,连带着皮肉关节等位置的穴位,零零总总加起来书册上记录了约有三十处。 实际上,借由精神力与呼灵强身术的配合,每次吸收灵液时,他都能找到体内几乎所有的穴位。 比对一番,发现此法遗漏不少,穴位数目对不上。还有几处描述也有误,穴窍位置偏得太狠,甚至干脆书中所言方位并无穴窍存在。 当然,不排除是自己的身体与常人有所不同。不过陈屿觉得大概率还是著成此书的人没有他这项能力,能够通过精神力去洞悉和分辨。 但这并不意味着书册无用,他看得更加认真,一个字一个字揣摩解读,上面还有一些批注,有方士,有士子,也有道门同行。 “指药不全,引药更是全无。” 翻动书册,目光落在一篇残了大半的纸张上。和陈屿这种有灵液打底不同,道门内练,劲力对脏器损伤较大,不少都需要药物辅助才能承受。 而指药为本,引药为上。如今两者皆无,纵使练法齐全,旁人也根本不敢上手尝试。 陈屿对练法不算看重,倒是这些能淬炼腑脏的药方让他很是上心,可惜无从复原,别家门派又不可能凭白拿出,遂而作罢。 书册放在一旁,他端坐石台,闭目调息片刻,任由清风拂面。 心思沉下,隐约间好似要陷入空洞虚无中去。最终被他止住,拉回了神思。初光境界确实很有益处,能静心明念,但此刻用不上,他更需要主动驱使意识跟随精神力,在体内荡漾不断。 陈屿在尝试,想要牵引部分胎息到心脏外的一处穴位,靠近中庭,夹在期门与巨阙之间。 这处穴位不大,关系不算紧密,他欲要导入胎息,试验在肝器之外是否能如预想般凝聚炁种。 “唤神术对炁的导引作用不大,呼灵强身术亦是如此。” 过程中,他明显感觉到包裹住炁的胎息在肉身经络中蹿动,却始终无法得心应手地把控。 到了最后只得用更多的精神力去携裹对方,生拉硬拽地拖到穴位处。 和下丹田不同,本就是肉身一部分的血**窍轻松容纳了胎息,他静静等待的同时,将精神力灌注其中,与胎息在穴位内部融合混杂,壮大那一丝孱弱的炁。 半刻钟后,不多的胎息被转化彻底。 玉白的炁流淌在穴位内,陈屿动用呼灵强身术,饮下一口灵液。 霎时间,体内好似无数星辰闪耀,眼前尽是璀璨银辉。 他驾驭精神,来到停留着炁的那一处上,看见对方荡漾如雾如云。 丝缕交织,灵液吸收后产生的温热与炁一同作用,不断渗透窍壁。 血肉在强化,酥酥麻麻的细微感觉传递入脑海。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但很快,这种舒适变成了胀意,仿佛被撑到,带有火辣辣的痛楚。陈屿精神一震,连忙看去,却见穴窍内的血肉正迅速变多,一层一层,随着炁的进入,大团大团增生出的肉块好似要将整个穴位堵塞。 血液滞留周围,纤细的血管隐隐有了支撑不住的预兆,将要爆裂开。 鼓胀眉心,大开泥丸。 他顾不得多想,赶紧用汹涌的精神力将所有残留的炁从穴窍内挖出。 丝丝缕缕的炁散落四周,没入血肉骨骼内,或许是量太少的缘故,作用不是太明显。 而随着炁的消散,穴位内的血肉开始枯败,被血液冲刷后便融化不见。不过陈屿发现,这一处穴窍似乎发生了变化,有一层细薄的膜形成,乍一看像是受伤后的结痂。 但更柔软,富有弹性,血液在其间流淌不受任何影响。 呼! 睁开双目,陈屿捂住额头,轻缓揉动眉心。 刚刚意外发生得突然,情急之下便将大量精神力倾斜出去,比之前几次都要凶狠,估计对泥丸宫也造成了损伤,此刻眉间痛得厉害。 不过目前更重要的是关于炁的试验。 事实证明,这东西比精神力和胎息都要活跃。 与血肉反应剧烈。 但从肝器处安静无恙的炁种来看,这次的变化又或者与灵液作用有关。 好在处理及时,不然真要将整个穴位堵住,再小那也是身体一部分,说不得会发生什么。 “得想个稳妥些的办法。” 陈屿一边头痛,一边低头思索。 炁不能直接灌注穴窍,起码不能与灵液一起,但他又确实对两者间的反应很是好奇。 不能灌注穴位……穴窍…… 经络、奇经八脉…… 想着想着,陈屿思绪发散,回忆起自己以前看过的诸多小说故事,他突然一拍手,有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既然血肉大窍这条路走不通,那干脆捏个炁窍出来好了! 倒不是他非要跟穴窍过不去,而是道门中大部分经书都记载这个,看了很多后他有有着不少想法。而且经过试验,穴位确实存在。如此一来不试上一试就放弃实在有些不甘心。 只是话说回来,炁太难操控,不知是精神力不够强大还是如何,始终无法随心掌控。这种情况下想要凭空捏个炁窍出来无疑难比登天。 “怎么做才能让这些炁听话些呢……” 第三十四章 一年三种 炁窍的事摸不着头绪,眼下只是个年头想法,短时间内估计没有实现的可能。 相比之下,还是胎息更配合。 就是吞噬精神力这点让他有些难受。 “先试着捏个小人儿。”陈屿决定验证下自己的精神力驾驭水平,同时也当做是为了后面做铺垫,积累经验。 然而,第一步就失败了。 “这精神力怎么就不能合在一起??” 他神情恍惚,感觉自己这个恐怕是假的精神力。 好在很快恢复过来,陈屿心中安慰自己,举世无二的精神力量总归要与常人想象的有所不同,这很正常。 可视线回到泥丸,他又一叹。无法粘合,单纯的堆积毫无用处。 覆盖淡淡银色的精神力更类似气体。 堆叠一起后,除非在最外层包裹一层牢牢压实,否则转瞬就会像融化的雪人一样溃散崩解掉。 重新恢复到游离状态。 “操控还是不足。” 实际上最简单的方法便是这个,但他根本不可能维持住一层精神约束,日日夜夜不间断。 陈屿依旧是人,吃喝拉撒都有,正如唤神术,都无法在睡眠时被动运转。 “慢慢想吧!” 索性自己时间很多,山上没那么多烦扰杂事,有不少精力可以投入其中,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想出办法来。 事在人为。 随后,他起身拍了拍屁股,提起土兜和锄头走出院子,去了山后方田。 …… 绿油油的春黍长满了田间,看着生机勃勃,映入眼中,令人不禁感慨生命的勃发与神奇。 不久前,这里还是一片板结荒土。 此刻,陈屿躬身,挥动锄头,将田间地头的杂草连根挖起。 再半蹲下捡到土兜内,等装满了便倒在鸡棚里去。 给鸡仔们换换口味,弄些不一样的草籽来尝。 说起来,自己当初买鸡仔来好像是为了解决肉食的问题,现在鸡仔个头也大了不少,但还不够,时间太短,估计得等到腊月能吃上都算好的。 事实上,以他如今的功夫,配合能震晕野物的腑脏脱胎术,在山林里不愁抓不到吃的。 可还是那句话,陈屿不是猎户,他对打猎这种事兴趣不大。 观中又不是没粮,且有灵液傍身,虽说食量稍稍大了些,但完全足够练武,对肉食的需求远没有刚开始时那样迫切。 道观灶房里还挂着半扇野猪肉,直到现在也没吃多少。 纯粹就为了拌个口,在想吃点儿肉的时候能多个下饭的配菜。 嘿! 锄头落下,挖出几只虫来。陈屿拨弄开,拽住细细长长的草叶扔到兜里。 除草不是个轻松的活,不过他也不是山下寻常农户,何况眼前就这半亩土地。 不用多久便打理妥帖。 五分田,在如今的大多百姓看来甚至都不算什么,倒不是他们看不上,而是产粮太少,即便产量较大的春黍,单种一亩的话一季下来也着实收不到多少。 听说中原一带有粟米播种,产量还要高些,但这些粮种因为种种原因局限在某几处,尚未传开来。 如今农人耕种主要还是看天、看田。 上中下三等田地,人人都希望拥有大片大片上等沃土。 可惜现实是绝大多数肥沃之地都被大老爷们把持,泥腿子想要?洗洗睡吧。 陈屿脚下这片田也不例外,肥力很稀缺,只能算下等。远比不上院后药田,估计长出来最终也就一百来斤不到两百斤。 如此看来,还是药田里的春黍更给力一些,昨日看了下,心下略微有了盘算。 他约莫着就那一分多点的土地,少说也能有百斤往上。 都快赶上眼前这片山田。 更何况那只是一轮,依照如今的长成速度,夏至之前,起码还能多种两轮。 一年三种! 灵液催化无法改变春黍习性,只能春时播种,而且还要大量灵液施肥。代价很大,但即便如此,多次收割下来,假若顺利的话,也能凭白从地里多得二三十倍的粮食! 再划算不过。 当然,前提是培育后春黍可以反复播种。 陈屿现在担心的便是二次种下的种子无法再抽芽生长。 那样的话只能种两次,产量便大大下降了。 摇了摇头,这些还得等往后去看,药田里的春黍再快也得近一个月才能长成。 “普通春黍一月浇灌一次,培育后的春黍要靠灵液,就是不知道多久一次才更合适。” 种田是门学问,没有旁人指导,内有经验积累,陈屿只能自己摸索。 之前十天都没浇灌,长势依旧,往后要不就按十天来?一旬一灌? …… 抬着软布抹在脸上,将水珠抹去。 陈屿刚刚冲洗了一番,此时正是神清气爽时,便要去看看自己的药田。 回山两日,一直在琢磨第四批该培育哪些,先前用上的药种粮种没几个成活下来的,就春黍长得高高壮壮。 两瓦罐里的药草也枯萎凋败,不知是遭了虫病还是怎么,总之没了救活可能。 倒是那株党参,叶片翠绿,荫在角落里,活得挺滋润。 “唉,小葱、芹菜,没了。” 虽然一直不承认,但薤连叶吃着确实和小葱有些像。至于旱芹更是他在山上难得的提鲜佳材。 这次下山倒是忘了买些酱醋油盐,还有姜块之类。 陈屿本是如此打算的,但回山时心念着安放包裹里的书册道卷,于是没在石牙县久留,莫说这些杂七杂八物件,便是面条也忘记,观中有石碾子,说不得后面还得自己磨面来吃。 “拉得动吗?” 试了试,确实拉得动,这身武功总算有了用处。 “这几天菜也没多少了。” 药田里都是春黍,之前种下的第三批早早就拔了起来。菜园子更不用说,都快被薅干净了,但凡好点儿的都在之前几次移植到药田去试验灵机了。 这也是他操心的地方,毕竟第四批的培育名单得好好思量,青灵根和兰庭神果不能少,可药田扩建后大了不少,等到春黍收割,能拿来种的地方远比先前多。 “种什么呢……” 陈屿撑着下巴,心里缓缓冒出几个目标来。 第三十五章 移种宝心草 来到院子墙边,捧起唯一长出嫩芽的瓦罐。 下山前,药种药草培育了不少,施加有灵液也有灵机,但最终长成的不多。春黍还好,灵液催发的生机勃勃,被他移植到药田里,灵机催发的种子也饱满,在投入第二粒灵机后同样有了动静,浅浅苗头从土里钻了出来。 不过其它的就不怎么样了。 譬如眼前。 陈屿端着罐子,坐在石阶前。灌中初生的嫩芽尖端略微发黄,叶根弯曲,叶片耷拉垂下,显得无力。 当初种在罐子里的药种只有宝心草活了下来,只是那是用的灵液,勉强催发成活,长势不佳。而现在,他将之拿起,便是有了进一步培育的打算。 与灵液相比,灵机无疑更能催化出植株的奇异一面。 灵液用途很广,但在诱发异变上远不如灵机来得痛快。 他回想,自己种出灵气并融合灵液后又陆陆续续催化了不少灵植,单从功效来看,无一能比得上。 增幅精神、祛除疲劳、催发胎息、强化肉身、略微恢复伤势等等。 还有最近发现可以催熟作物。 虽然各个方面都谈不上顶尖,却很是全面。 最主要还是来源明确,副作用几乎没有,只要他想,稍稍投入一些灵机,便可从元灵根里得到不少。 事实也是如此,上次种下的第三批元灵根中,还有部分没有用掉,灵源剩了一部分,约莫能有九枚气珠左右。 相当于四袋半灵液。 云鹤观中,陈屿端详着眼前的宝心草幼苗,看着像路边野草,实际上这是一种藤。根据记忆,等到再长出一尺高低,叶片舒展、覆盖上淡黄叶脉后,叶柄便会拧成藤状,叶子错落两侧。 如今这种状态只是暂时。 捻起堆在罐中的石子,宝心草一般攀附在石缝,早先考虑到这点,他放了一些进去。 不过眼下看来瓦罐终归太小,等到完全长成时便盛装不下,会探出到外边儿。 而且土石也不多,或许会影响生长。 看了会儿,陈屿放回到墙边,他准备去院子后面找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栽种。 到底是药草,对周围自然的需求要比粮食作物和瓜果蔬菜多上一些。 而他一边寻觅地方,心下也在思量。 宝心草可以用灵机培育,顺带可以看下这种本来就有药力在身的药草会出现何种变化,或许是药力便得更强,又或许会出现其它变化也说不定。 灵机催化的过程像极了将一次本该持续千年万年的进化诱发出来,并缩短在一小段时间内。 所以到底能种出什么来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不止宝心草,这一次陈屿还将另外几种药种又抖漏了部分出来,看了几眼后决定寻找适合的地点一齐移种。 比起瓦罐,还是扎根大地更妥当,他觉得说不准上次便是由于这点才导致的培育失败。 当然,更可能是灵液效果太差,无法催生。 这回他决定全部用上灵机。 找了半天,绕着院子来往四五圈,最后还是将目光锁定在了菜园边,靠近围墙的位置。 两者隔了一条浅沟,陈屿扛着锄头挖了个坑,然后搬来石头填在四周。 同时也不忘像桃树那样立起一转的围栏,防备一些山林间的野物来偷吃破坏。 灵机催化的植株对动物不大,即便催生成功的灵植也一样。 但这里到底是山上,野兽不少,该有的准备不能缺。 “比起灵机,灵液唯独在这方面倒是要厉害不少。” 他想起第一次融出灵液时的遭遇,全身血液沸腾,血肉骨骼都在渴求。 后来陈屿也发现,这些诡异的渴望只能覆盖一丈方圆。且只对体格较大的动物有吸引力。 并非单纯体型原因,而有其它因素。 两指粗细的泥鳅会被影响,巴掌大小的螃蟹却不会。 蚯蚓也不会,甲壳虫也不会,但飞鸟会、馋嘴鹿会。 鸡兄更是一见到灵液眼都快要瞪出来一般,飞扑着冲向他。 后来陈屿猜测,这或许与目标体的血肉数量有关。 只是尚无定论,没有直接的证据证实这点。 而只要一日弄不清,他便不可能将灵液暴露出去,因为不清楚会引发什么。旁人可没有他这般无垠的意识海洋来与那股诡异的渴望对抗。 “好了,就种这里吧。” 陈屿轻轻敲碎瓦罐,为避免损伤根部他没有用手去掏。 倾倒出药草,捧着土壤一齐挪到地上石块内。 这些土不简单,都浸染灵机,纤细的网络张结在其中。 拿着木棍,插在地上做好标识。 除去已经发芽的宝心草,其余四类药种都还需要先布置一下环境,尤其有一类需要近水,喜湿润。 看来得抽时间挖个水塘出来。 他抬眼望天,瞧着悠然白云,心下盘算,如今萍雨早已过去,时间来到了春末时候,快要夏初,风雨正是多,倒是不用担心挖出来闲置太久。 可也得细细考虑。 这里不是山下,胡乱挖采只会适得其反,引来更大的麻烦。 “先找个大点儿的空地?” 想到这里,陈屿不禁摇头,与其找空地,不如直接在山上找几个凹地,捯饬一下将就着用,反正他只需再开条沟牵到这边就足够。 前提地势得满足,四周最好有草木扎根固土,这样才不会导致滑坡、山洪。 到时候顺便还能牵一条到山田那边儿去,这样自己又能空出挑水浇灌的功夫干其他事了。 这样一想,弄个池塘的念头愈发深重在心,陈屿决定好好琢磨琢磨,青台山虽然不算陡峭,不少地方都还算平坦。但要在山上弄池塘还是颇有些难度。 找好了地方,他回到院子里,将所有从山下带回的书册拿出来,一同的还有观中那几本,都被放下石桌上。 然后从杂物间抬出木架。 本来随意堆在上面,但既然此时有了闲暇,便索性打理一番。 他觉得往后自己肯定还要下山去许多次,到时候少不得会带回一些书册,尤其道卷医书。 在方台阁的短短时日让陈屿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知识认识度还是不够,重视不足。 或许是因为前身不学无术,他对这方水土的很多方面都显得格外陌生。 但正因此,也让得陈屿学起来不仅没有感觉枯燥,反而有着旁人难懂的快意。 “只恨不能将整座楼阁都搬回来!” 他咬牙直叹,下定决心往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再去一趟,而且待它个十天半月那种,满足自己的求知欲。 第三十六章 将书架装满 考虑到未来种种,陈屿打算做个书架出来,凭空变出他没那个本事,但仿着记忆中见过的那些,在手中木架上修修改改还是可以的。 木板观中还有一些,都是早年老道士翻修供奉殿时留下。方方正正,用来搭栅栏不行,做书架却是正好。 虽然有些已经朽坏不堪用,但挑挑拣拣还是拖了十来面。 拿出锯子将其分割平整,弄成一块块大小合适的小木板。 陈屿不会榫卯,听云古村那位老丈说他那位祖父倒是会一些,只是后来家中一直没人学会,便失传了。 “好在只是稍作修改,替换一些边角料下来,原本木架的结构就足够。” 最后,他还是用上了布条,绑住木架一端,免得脱落。 花了大概半个时辰,一个怪模怪样的书架便搭成了。 陈屿同样觉得不满意,可没办法,谁让他手上就会这点儿,这也是眼瞧着道观有不少地方需要翻新,却依旧没有自己上手去修缮的原因。 最多换换瓦片。 当初连鸡棚都没搭,就是担心这点。 伸出手指推了推,松垮垮,但总算没有一推就散架,凑合能用就是。 将杂物间整理了一番,让把书架搬回到里面,垫了两团塞满草絮的麻团,让木架底部不至于早早就受潮。 靠在一旁,他开始一本书一本书的往上放。 放着放着,陈屿灵机一动,转头去了外面,不多时,手里攥着四个木片返回。 木片上刻着小字,歪歪扭扭。 [杂记][药理][功法][经论] 正是从方台阁出偷学而来。其实真说起来,他完全可以在前面贴张纸,将仅有的这二十来本书册记录在上,当做目录索引来用。 但纸张能记录的太少,他觉得以后定然不止一个书架,书籍只会越来越多,不如直接按照类别划分。 虽然这稀稀疏疏几十本书都要分门别类看着确实很古怪就是了。 陈屿不在意,反而有种满足感,总有一天他要将整个书架都填满,然后是第二个书架、第三个、第四个…… 到时候杂物间便能再改回到藏经室这个称谓了。 隐隐间,他好似有着收集爱好的松鼠一样,恨不得将全天下的藏书都收到自己这里,任凭阅览。 只是旋即他又想到,收书看机缘、看钱、还花时间,短时间内囊中羞涩的他估计得不到多少想要的书册。 可看向书架,空荡荡的地方很多,总让人不大舒坦。 要不,我写几本? 念头迸出,陈屿自己都一愣。 眼前这些是什么?不说名家大作,也都是些流传甚广的篇章。 自己添上去算怎么回事。 滥竽充数?贻笑大方? 少顷,他扬眉一笑。 论及对这方世界了解他肯定是排不上号的。可真要写的话,也不是没有东西。 如何培育灵植、灵机催化植株效用大全、研究灵机的过程以及哪种比例的井水调和出的灵液口感最好等等。 诸如此类。 内容如何先不谈,起码独特性是十足的,因为别人都没见过、没听过,偏偏还真实存在着。 还有呼灵强身术、唤神术、腑脏脱胎术这类自创法门都可以弄上去。 这么一想,突然就更有动力了。 研究灵液、琢磨灵机,他迟早能把这书架装得满满当当! …… 离开杂物间——纵使陈屿心中沟壑万千,但依旧改变不了眼下书架上只有寥寥二十余本书的事实,所以藏经室这个称呼还得往后拖拖,现在就叫这名的话听着实在有些别扭。 日子悠然,转眼来到五月下旬。 这一日,他正在药田里打转,查看春黍的生长情况。 看了一圈,长势良好,于是便不再担心,转身去了菜园。 在确认了灵液可以催熟植株后,他直接取了一袋,倒在木桶里,搅拌稀释后泼洒在园子内。 几天过去,兰庭果和豆角都冒出许多新果实,玉虫衣也从断口上长出,至于青菜更是一片一片。 在此,陈屿还有了个意外收获,便是早先种下园子边角的那些野菜,本以为都枯黄死尽,没想到一通灵液兑水浇灌下来又冒出新芽。 这下子伴饭菜不缺了。 就是油盐酱醋不多,他正考虑是不是要下山买些回来,顺道背点儿面条,尽吃黍米总归有些腻。 察看之后,陈屿又端出装有灵机孕育的春黍种子的木板。 上面铺着淡淡青色,凑近后,能看到是一株株幼苗。 看了又看,着实喜人。 两粒灵机的效果突出,投放后原本没有动静的种子都生长起来,抽发嫩芽。 但陈屿还是有些担心,灵机对绝大多数生命而言都过于的补了,他现在就怕这些春黍苗被养分齁死。 这并非没有可能,之前药田培育时就有先例。 不过幼苗缓慢的生长又让他稍稍放下了些心,至少这样一点一点生长看起来不会太过突然,突然到暴毙那种。 …… 五月二十一日,阳光明媚。 难得,今日陈屿提着钓竿准备去山里垂钓一番。 挖好了蚯蚓,装满了窝子,两个竹筒在腰间一甩一甩,晃荡不停。 石潭?不不不,他跟那儿鱼相属实是不合,短时间内是不愿去碰那条黑鱼的晦气了,这次陈屿决定往更外侧一些,去靠近卧蚕峡右边的几条浅溪。 说是浅溪,其实也有人大腿齐平,上个月萍雨刚过时入山路过,瞧着里面动静不小,总觉得有大…咳咳,有鱼,只求有鱼就好。 大物是不指望了,陈屿现在就像给自家鱼竿开个张。 除此之外,这回他还别了一把虾篓子在身上,到时候看看,若真碰了怪事鱼不咬钩,起码还能掏些米虾。 聊表慰籍。 山上,距离上次入山已经有快一月。 走得是崎岖山路,不过七拐八拐后很快便来到了土路。 比起山道,这路谈不上狭窄。山下村庄猎户与采药人大都走此道入山,久而久之原本杂草丰茂的野外便多出了一条通畅小道。 沿着路,又翻过卧蚕峡——正是第一次摘采芦参的地方,两岸崖壁陡峭,峡谷深邃,底下稀薄雾气弥漫,能听见潺潺流水声回荡,虽然微弱,却一直不断。 越过此间,视野顿时开阔。 人迹多了不少。 这是通往山外的路,去深山里还得倒转回去,走陈屿来时所途经的地方。 辩识方向,他没用多久便找到了早早记住的溪流。 两畔古木盘亘,低垂下长长枝条,藤蔓挂满树梢,叶片勾入水中。 树下是满地的鹅卵石,凹陷的沱岸零星分布,交错如犬牙。 鸟雀啼鸣入耳,僻静非常。 第三十七章 是不是哪里不大对? 这几日待在观中,整日拨弄这药田里的黍苗,看得眼前绿油油,趁着空闲,出来山里转一趟。 “这地方好啊。” 林子不算幽密,枝叶更谈不上繁茂。 但很宁静,飞鸟的鸣声愈发突显了这点,让他不禁赞叹一句。 溪水汩汩,不远处,有一方土壁,流下大朵大朵山泉,汇集在凹陷坑洞内,溢满出来流入小溪中。 鹅卵石铺地,溪中也有不少在稀疏阳光下熠熠生辉,随着流水泛起涟漪,荡漾出粼粼光晕。 捏了一块在手中,陈屿侧身弓背,手臂一甩,就见石片打着旋儿地飞掠在水面上,啪啪落出三五朵水花,直到最后撞在山石上才堪堪停下,跌落水中。 噗通! 下沉的石片惊动周围,几条银鲫慌忙蹿开,激出阵阵气泡。 果然有鱼。 他看去,面上了然,知道自己今天这趟必然能创下记录,一扫先前几次的颓败之势,重振钓鱼人威风。 找了个湾口,风平浪静,水流没那么湍急。陈屿解开身上各式物件,一一摆在身前。 串饵,下竿。 扔了两把黍米。 他如今能拿出的也就这个了,甚至连想泡点儿酒米都做不到,但该打的窝子不能少。 这是野钓的灵魂。 米落下,部分浮在水面,一些沉入到水底,吸引游鱼光顾。 “要是有玉米就好了。” 玉米粒同样是鱼儿的喜爱,尤其草鱼这类,最是爱吃。 实际上连他自己也挺想吃的。 无论是玉米粥、玉米饼、清蒸玉米棒子,还是玉米馍馍,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尝过了。 可惜山下也没有,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旮瘩里等着被发现。 咚~ 鱼饵坠入水里,浮漂荡漾。 微风习习,带来些许草木香,他抬眼望向不远处,一颗歪斜古木上,挂在枝桠上的藤蔓结着橙黄果实,一些还带着淡淡青涩,不过也有几颗熟透,散发芬芳。 打了眼浮漂,他站起身走远几步,然后从溪水较浅的地方涉水而过,来到树下跳着摘取一串。 约莫十来个,龙眼大小。 挑挑拣拣,最后只留下五颗成熟的放在怀里。 返回到对岸,就着山泉洗净,陈屿端坐石滩上,一边紧盯浮漂,一边感受着微凉清风和水声潺潺。山野幽静,连带着他也仿佛丢掉了种种杂念,心境变得宁和。 捏着果子剥掉外皮,露出微微泛白的果肉。咬了口。 汁水甘甜,浸润味蕾。 这时,浮漂一颤,他一口将果子咬住含在口中,旋即猛地前伸半尺,抬竿。 哗啦啦。 溪水流淌,陈屿看着眼前荡来荡去空空如也的鱼钩,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山后那处石潭。 “这地方不会也有条黑鱼吧!” 事实证明黑鱼就那一条,现在估计还待在山上,但溪水中的小鱼实在太多。 一口两口,几乎不间断,偏偏始终拉不上来。起起落落几十竿,莫说鱼了,连鱼尾巴都没瞧见半条。 钓鱼的时光总是很快,然而陈屿却感觉度日如年,呆坐石滩上,愣愣看着至今未能下水的鱼篓。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水里没鱼?他摇头,这条溪水显然鱼有不少,人迹不多,环境极佳。 他百思不得其解,总不可能这世界的鱼都不吃蚯蚓吧。那倒也不可能,往前几次黑鱼也下过嘴,只是一直脱钩,没能够钓起来罢了。 这是技术和运气的问题。 陈屿思索片刻,还是换了地方。这次总算有了收获——一条拇指粗细的麻棱子扑腾着,圆圆脑袋上顶着对小眼珠,嘴巴张得很大,身上鳞片比米粒还小。 眼皮一抽,他将这家伙扔回水中,太小了,一寸左右。撇开内脏,放油锅里估计都找不着影。 扔得远些,希望别回来嘴馋鱼饵。 …… 溪水冰凉凉,绕着双腿流淌,留下丝丝柔和浮动感。 此刻,陈屿正弯腰站在一处浅滩上。 找了几处流水荡漾的坑洞,将手中的虾篓子放在里面,埋入石块,垫在水底。 直挺起身,目光落在这片已经放置了五六个篓子的水域,他无奈一叹,果然自己和鱼的鱼相不合。 远处,一根长竿插在地上,一头挂着细线,浮漂在水中静静不动。 太难了。 两个多时辰都没能开张,还是找找螃蟹、捉点泥鳅来得快。 当然,这条小溪比不上在山林里遇见的那一处,山蟹和泥鳅很少,反而在浅水地方有不少细钳虾、米虾。 前者多在水下石缝间,后者则集中在岸边水草、藤蔓里。 陈屿放弃了守竿待鱼,干脆先布置好篓子,能抓几只倒霉虾米回去也不差。 只要不空手而归就好。 钓鱼人,永不空军。 嘀嘀咕咕一阵,他好歹是把大部分篓子都放下去,只剩一个最大的。然后就见他踩着溪水,搬来石块,将身后最窄的水道堵住。 中间留了个空,虾篓填在里面,用石头码整齐。这样一来,水从缝隙流过,但鱼虾却只能往篓中钻。 接着便是等待,陈屿回到垂钓处继续自己未完成的野钓。钓到与否已经无所谓了,权当这次出来散心,感悟自然罢。 这样一想,顿时感觉郁气都好似消散了几分。 …… “收竿,回去!” 哗啦啦! 天色不早,陈屿可不想再凭白空耗下去,钓竿依旧没能开张——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起码今天确实钓了一条‘巨物’。 一寸不到那种。 来到溪边,提起之前放好篓子,探眼一看,然后他沉默。 只见两条四指大的银鲫蹦哒不停,啪啪作响,活力十足。 篓子不大,这两条估摸着得有三两往上,这在山林野外已经不算小,将整个虾篓都快要塞满。 这算什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他摇头轻笑,挽起裤腿,踩入水中。 又提起一个,一只大螃蟹耀武扬威。 再一个,一条巴掌大的肥硕鲫鱼正瞪大眼睛,无神望天。 “……” 陈屿寻思,自己这个好像是虾篓吧? 怎么你们尽搁着往里钻? 旋即他侧头,看向一旁放在岸上的精巧鱼竿,这根又是伐竹、又是垂吊、还阴干好几天,花了不小力气亲自制作出来的钓具,数次功败垂成,没能尝到鱼腥味。 再看看随手编织、打算用两次后就当柴火烧的虾篓,一时间,他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默默将一个个虾篓抓起。 螃蟹、泥鳅、鲫鱼应有尽有。 然而他却看着这些收获,良久无言。 确实都有了,远远超出预料。 “可是……” “为什么就是没有虾?” 最大的虾篓被他提在手中,哗哗水声中,满当当的鱼儿挤作一团。 陈屿定定站在溪中,很是不解。 第三十八章 一览众山小 该钓鱼的钓不起来,该捞虾的却装满了鱼蟹,一只虾米都不见。 “时也命也。” 虽然处处都不怎么符合预期,但陈屿还是挺高兴的,起码这次没有败兴而归。 收获满满。 起身打理,将诸多鱼蟹装好,他提上鱼竿,向着来时的路返回。 回程路上,他望了眼远方山峦,靠近青台方向,一座错落凸起的石岩显得格外巍峨。 仅是看着就有些让人不敢攀越。 “走这条道,正好上去看看。” 云鹤观立观数十年,四代经营,门人弟子几乎将石牙踏遍,青台自然不例外。 周围几处低矮山峰暂不去说,倒是这一方落霞岩,记忆里二代观主还曾在上面搭了个亭台,不知现在如何了。 往年间,门徒众多,山路崎岖却拦不住他们,加之山势不算险峻,又有模样壮丽的奇石耸立,于是吸引了不少人去。 前身上次去还是跟随老道士以及几位师兄师弟一起,每日早功便在此处行了足足三个月,风雨不辍。 后来老道士下山遇劫,师兄弟尽数戮没,回山后一蹶不振卧病在床。前身一直照料在侧,便再也没去过。 陈屿如今却是想去看看这个曾经留下了诸多云鹤门人足迹的地方。左右走那边的小道也能回去,待不久的话不碍事,都能在傍晚前赶回道观。 而且那处山势不低,可以俯瞰大半个青台,想来风光景物不会太差。 想罢,他转身没入小道,攀山而上。 …… 时间悠悠,以他如今的体力,没用多久便爬到了山顶。 脚下踩着山道,绕开横生得到处都是的荆棘丛,陈屿远远就瞥见了一角砖瓦隐没在灰石间。 跨步走出林荫,手中提着东西,他望过去,见到了亭台的全貌。 青砖满布裂纹,瓦片碎裂,亭子四周散落一地,像是被风吹刮后所致。靠近几步,砖缝里探出的杂草长得茂盛,几朵小花摇曳在台阶上。 立柱漆皮剥落,露出内里风干裂开的口子,被蛀虫吃了不少,很是酥脆,让人感觉一碰就会倒。 破落。 他扯断一截木枝,将身前的蛛网扫落干净,视线落向其他地方,看见几个石质蒲团随意堆放在旁,紧贴土石的地方甚至长满了青苔。 “确实很旧了。” 陈屿上下打量,然后来到正前,这里是整个山顶视野最为开阔的地方。 青台山山顶他上去过,不过那里树林很密,起起伏伏山峦众多,遮蔽视野。 不像此处,尤为开阔。 山峰、林海、川河…… 一览无遗。 风拂过,衣袂连连作响。 他将物件放好,走到最大的那块石头上坐下。 记忆中,这地方的空旷寂寥感确实更容易让人静下来。否则云鹤弟子也不会搭建亭台以供众人休憩。 他抬头,顶上阳光昏黄。 此时尚且不觉,依照记忆,等到月上云梢后,如烟月辉会倾斜照耀,到了那时这里才会显露出更奇特的景致。 被诸多道人视为宝地。 陈屿自然等不到那时候,他此番上来本就随心,眼下,更多还是在欣赏山间秀丽的风光。 层峦叠嶂、山明水秀。 看着看着,他闭目静神,照着云鹤功上记载的净明之法涤清杂念。 不知是否沾了这处宝地的光,又或者确有感悟,朦朦胧胧间,唤神术本能运转起来,精神力无有波澜,而是以一种更舒缓的形式从泥丸宫中流淌出来 淡淡银灰漫上体表,面庞仿佛笼罩一层雾霭中。 片刻后,这些溢散的精神力散尽。 陈屿睁开眼,眸中闪烁。 “大定……” 此方水土道境修行共有五境,之前涉足过的初光为第一境,今日他则跨入了第二个层次,名为大定的境界。 只是和寻常意义上的修行境界有所不同,道境全看机缘,看感悟,修行心境到了一定程度才能进入。 道卷有记载,有道人经历悲喜,一夜顿悟,步入第四境,然第二日便复归回原样,与之前相比,除了气质平和了些许外并无多少不同。 也有人一生中多次跨入,但有时是第三境,有时是第一第二境。 道境不能如同武功那般熟能生巧,需要去感悟。有时候此刻侥幸进入了,之后没了那份感悟便又难以复现。 正如陈屿在初光上所遭遇到的一般。 迄今为止,自己踏入初光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没有想到,这回意外达成了更高层次。 即便如此,无数道人依旧对其趋之若鹜,盼望能跨入其中,体会那种玄之又玄的奇妙。 有道人传说,道境修心,只有当五境皆有时,才能真正得悟道心。 山顶,陈屿倒是很平静。能意外跨入第二境,高兴是肯定的,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 或许有心境加持,此刻波澜不惊。 不过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道境只影响人之心境的修行,虽然被视为修道有成的象征,但实际更像一时感怀,与顿悟类似。 那种精神都空蒙的状态,确实比平常更容易激发灵感。 这才是陈屿唯一看重的。 此时此刻,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少改变,唯独意识精神得到了片刻安宁,那处无垠汪洋再度停歇。 露出了角落里的薄膜。 看了两眼便不再费神,毕竟看不懂弄不明白的东西再怎么瞧也是白费工夫。 不过并非全无所获。 大定短短十来息,他却借此梳理了许多,对己身有了更深的掌握。关键在于对炁的想法更清晰,往先断断续续、头绪纷乱的诸多想法在空寂的精神下尽皆得到了整理和明确。 瞄了眼天色,估摸着还有个把时辰才会落山,他想了想,趁着稍纵即逝的灵感尚未沉寂,陈屿不打算停下,决定继续先前对体内盘踞的炁的未尽探索。 早先,他本想着将炁引导进入到肉窍之内,但后来血肉增生太快,将陈屿都吓了一大跳,赶忙停止。 不过反应过来后还是发现了异样,穴窍内部滋生了一层肉膜,或许是受到炁的刺激而产生的变化。 “导炁入穴暂不可行。” 陈屿很肯定,因为那处穴窍还远谈不上大,若是在心窍内增生肉块,恐怕根本来不及阻挡驱散,后果不堪设想。 除此外,还有凝聚炁窍的路子。 上辈子看的故事里这种有很多,只是无法实现。他的精神力压制不住,牵引炁都很勉强,何谈揉捏成穴窍模样。 还要挂在体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爆开来。 不过还是有办法,除了以上两种,陈屿脑洞还有不少,今次便要再来尝试,看看能否真正趟出一条通天大道来。 第三十九章 凝旋与刻录 无形无质的精神力缩在泥丸中,宫门紧闭,陈屿牵引了一缕出来。 相比炁,有着唤神术驾驭的精神力无疑更适合拿来试验。 只是不能在脑域,他担心出问题。 闭目,良久后,一缕银灰溢出。来到了外界,下一刻一股猛烈的风吹动,凄寒彻骨,无法言喻的刺痛从精神上传来。 仿佛有嘶嘶声响起,陈屿皱眉,在他视角中,这一份精神力开始消散,速度并不慢,眼见着就要彻底随风消逝掉。 一切都在预料,对于精神力而言,外界与体内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能够在体内萦绕缠练而不绝的精神力一旦来到外面,便会好似被九天之上的罡风劈刮,孱弱弱烛火,将熄欲灭。 立足在外,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溃散。 但他并未停下,继续从泥丸内抽取一道道精神,注入其中,艰难维持。 肩头半尺,无形的银团涨大,外层的精神力迅速消逝,起伏不停,蒸腾着,瞧着有如雾气一般。 定定观察许久,陈屿终是一叹,外界的‘淬炼’没能让精神力变得更强,一次次停留时间虽然在增长,但那是他不断注入缘故,精神本身依旧脆弱,一吹就散开。 如此一来,这便成了凭白浪费精神。 无用功罢了。 长舒一口气,他定下神来。将种种杂念抛开,大定之后心境平复很快,不多时就恢复。 自打兰庭神果效用大减之后,再没有淬炼精神的方法,如今尝试失败也在他预计之内。 “继续。” 本就顺带一试,收获有无都不打紧。 再者,起码验证了精神力并不能越挫越强。 旋即,肩头的银团被搅动,一股又一股更加磅礴的精神涌出,澎湃在其中。 数股汇聚,缓缓打起了旋儿。 某一刻,银团膨胀到极限,颤抖着似要沸腾。陈屿面色陡然一变,瞬息间步法腾挪,闪身到一旁。 [轰!] 背后,无声的炸裂猛地爆开,银色气浪掀起在空地上,闪耀着余晖的斑驳光晕冲天而起,烟霏雾集,氤氤氲氲。 “……” 片刻后,陈屿回身到原本位置,感知着四周,确认那一团精神尽数散去。 回想刚刚的那一幕,便是他自己都不禁咋舌,这东西如果扔在寻常武人身上估计能直接震得对方两眼翻白、口吐白沫。 挤压到极限的精神力瞬间爆发,威力确实不小。不过当不成手段,凝聚过程太耗时,还得集中注意,否则扔出去之前可能先把自己给炸了。 蹲下后,陈屿再次凝聚,不过依旧出现了炸裂,好在用的精神力不多,且躲得快,没有落在身上。 …… 傍晚,拖着疲惫精神回到观中。 拿来木盆,将篓子内的鱼蟹全数倒在里面,哗啦啦溅起水花,久旱逢甘露,贪婪吞吐着水分。 从落霞岩回来,陈屿脑袋晕晕,衣衫上还渗透浅淡血迹。 低头扫了眼,拉起上衣,能清晰见到几处血痕,他摇了摇头,去到里屋换了一身干净的。 在山顶上时,他不仅尝试了精神力在体外凝聚成旋,从而达到压缩效果。还尝试了一番其它想法。 首先是精神力,相比体外,体内确实要容易许多。 心神下沉,就见在一片迷蒙中,泥丸宫外的某一处,一轮小巧漩涡拉扯着四周漂浮而出的精神力缓缓转动。 不敢太快,太快无法稳固,会爆开。 而周围的精神力汇聚到其内,又在不断挤压中被排出,顺着上下绵延出细长纹路,最后在悄然散去时再次被牵引投入到漩涡内。 循环往复,被蕴养、强化。 单就眼下而言,这个精神漩涡无疑不能算作成功,因为效果寥寥。他轮转两百六十余次都抵不上一颗兰庭神果的功效。 不过如今的精神力毕竟要比早先强大许多,兰庭神果已经无效,而眼下摸索出的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虽慢如龟速,却胜在持久,且不需要外物作为凭借消耗。勉强算是达成了目标。 至于代价…… 陈屿看了眼空荡荡的泥丸宫,眉心隐隐刺痛。数十次试验下来不仅耗尽了精神力,还震荡意识,尤其中途一次,他跑得慢了半步,差点儿就被自己的精神力给崩掉。 如今,漩涡静静悬浮,精练着只在外侧零星漂浮的些许精神力。这也是他没有直接塞一个到泥丸宫里的缘故。 因为没东西可转,根本转不起来。 “还行。” 这次的尝试让他找到了一条可持续的精炼精神力的途经。总算没白费精力。 至于身上血痕,这又是另一个脑洞带来的了。 …… “吃点桃花,补补血。” 陈屿站在桃树下,抬手摘下了几朵粉嫩花瓣喂到嘴中。 嘶—— 熟悉的苦味泛滥开来,热意流淌,他能感觉到体内那一处处被[炁旋]炸开窟窿眼儿正在愈合。 说是窟窿,其实也只是一些增生出的瘀血肉块消融后留下的伤口,贴在腹下一带,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补。 “咦,那层膜还在。” 浅薄的肉膜贴合在血肉上,并无别样影响,本以为随着补全恢复会消失,却不想依旧存在。 可惜炁旋凝聚失败了。 精神漩涡成功后,他将目光放在了炁身上,但结果不理想,骤然裂开的炁旋虽然没有精神力那么凶暴,但也四散溅射在血肉上,有不少渗透入穴窍,引发变故。 好在之前有过经验,且早有预案,应对得还算及时,除了受了点内伤,皮膜渗出血液外没有酿成大错。 吃过晚饭,陈屿搭着椅子坐在院中。 鱼蟹被分别放在了门口水缸内,有部分已经没了进气,被他杂在一起炖了锅鲜汤,刚刚才收拾了碗筷。 纯野生鲫鱼味道着实不差,尤其汤汁奶白,即便不用太多香料调味也是一道美味珍馐。 回味的同时,他翻着书,视线在书卷上扫视,凝窍、聚旋、成脉……都尝试过了,除了精神力勉强弄出个小漩涡,其余尽皆失败。 他想着,传闻中道门先贤的道经蕴含天道至理,神话颇多,若是刻录会否有些奇效? 凝神安抚心境,再次来到泥丸内。 数个时辰下来,有灵液打底精神力好歹恢复了两成。他牵引精神在脑域中撰写刻画,描摹道卷。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先是大名鼎鼎的老子五千言,这部上辈子名头大破天的经卷被他默写,铭刻在精神领域内。 精神力散发银灰光色,约束不散。 但很快他便停下,因为记得不全,包括最熟悉的第一章在内,断断续续最后也只写出了三分之一,零零散散。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 开头一行已经摇摇欲坠,然而并未有神异激发,更没有突然绽放无量光,或者道祖显真身。 就这样在他眼前摇曳片刻,最后字体变得模糊,默默散去,荡漾在泥丸宫中。 “再试试本世界道门的。” 最终,他选了一本千年前的古经,被道人奉为至圣,所著之人佚名,久而久之被挂在了某位道圣头上。 但……依旧没用。 陈屿依次尝试了镌刻采气吐纳术、养身经文。仍旧无用。再次运转精神,不再写字,而是作画。 内观图、五禽图、观想图、神魔图… 甚至到最后连练武的经脉图都给扒上去了都没能展现半点奇异。 罢了罢了! 再度耗空精神力的陈屿站起身来,中止了今日的摸索。 时候不早,晚风凉,再练一遍晚功便得睡觉了。瞧这样子估计铭刻图录文字是不行的,起码两个世界的道书没这个超凡的能力。 第四十章 孺子可教 次日,陈屿看着又有几条银鲫翻了肚皮,眼见着是活不成了,便早早开膛破肚塞入盐粒,放在案上等着中午煎来吃。 炁还在钻研,只是今天有其他事,暂时放下,得入山一趟。 之前想着要挖水塘,而现在得先把地方找到,免得起雨之后赶不上第一场落雨积水。 院中,两棵投放了灵机的树木安静屹立,并无异样。 相比之下还是桃树来得痛快,桃花异化后的效果非凡,昨日吃了些许,今早起来便感觉腹内好受许多,几乎痊愈。 伤势未尽,连带着劲力都不好激发。 而现在则又能继续习练了。 可望着越来越少的花朵,他无奈,只能挑了其余几棵投放入灵机,埋在树根下的土壤内,希望能多变一些能够疗伤的桃花出来。 五月二十三,灵机数:二十四粒。 山下十日,一直没有动用,灵机三日一粒的速度缓慢累积,到了如今还是用不够的,他想到院后的春黍,再过不久就能收割,到时候空出的药田又能移种第四批植株,按着先前计划,虽然有几样是已经在瓦罐木板上投放过灵机的,但其它药种还是不能少。 依着如今来看,寻常菜蔬一粒灵机便能养活催化一片田,可药种需求更多,或许要大上数倍才行。 “不够用啊。” 感叹一声。现在精神力愈发熟练,驱使意识浪涛抠挖灵机已经不是大问题,而困扰他的,变成了灵机生成的速度。 跟不上使用了。 “还有二十多,应该能撑一段时间。” 陈屿也想早日弄清楚灵机底细,扒个干干净净最好,然而短时间内是不大可能的,这事涉及精神领域,而他在这方面也不过刚刚入门——至今,都没能找到那一方无垠汪洋的所在。 意识空间……他如此称呼,每次驾临其中都有种同源的感觉,底下汹涌的或许不是其它,正是陈屿的意识。 背上背篓,这次入山不准备走远,就在林子边逛一逛,找到能挖掘池塘的位置即可,顺带再采些野菜。 现在五月末,正是马齿苋、蕨菜、苦头菜等野菜的繁盛时节。 这些野菜比起早先摘采的那些做法要多不少。 煎炒烹炸都行,不止凉拌一条路。 至于去到林子深处他倒是不会,离得远了不好引水,往后真挖出来,还得开两条小渠,连接到药田菜园,甚至说不得要往山田方向引一条去。 远了的话就要费大功夫去了。 正打理妥当要入山去,却见一颗鹿头钻出草簇,黑亮大眼转动,越过靠近林边的陈屿一路向着两排桃树而去。 呦呦两声,好似打了招呼,小鹿不请自来地蹦跳着直奔最里面那棵。 陈屿一愣,之前这家伙离开,他没在意,现在可能真是混熟了,三天两头就往这边跑。没好气地拍了拍对方,一手环住身子,他上下瞧了两眼,东摸摸西敲敲没发现什么新伤痕。 解开绑带,下面的伤口已经结痂,血痂黑红厚实,已经不需用再上药。 想了想索性扯下来,放开了傻鹿。然后就转身进入到林中,没再管它。 都是常客了,也确实不见外,就指着他家的宝树桃花祸祸。 可惜,考虑到这一点的他又将护栏加高了些,想来馋嘴鹿便是到了跟前也只能铩羽而归。 …… 入山数次,每次都能有不同感受。西州的山多秀丽,青台自是不例外,不过两侧并非没有雄伟高峰,映衬之下,倒是更添两分玲珑。 山林茂密,但远比不上深处,当初跨山入林摘采芦参时所去的地方要比这里深邃许多。此刻,找了一圈后的他并没能见到多少药草。 野菜也不多。 “菌菇都没两朵。” 拿着木棍拨弄了下点缀白斑的大红伞朵,他又看向其它方向。 这几日没雨,菌菇长不起来。不过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个。 复行二十余丈,折断几根拦腰阻路的树枝,陈屿眼前一亮,终于找到了一处还算中意的低洼地。 “可惜还是有点儿远了。”他回头看向道观方向,哪怕走得不多,但此处距离云鹤观少说也有一里多地。 开渠引水的话工量不小。 陈屿转了转,然后折返,选了另一个方位迈入其间,打算再多找找。最好能找个近点儿的,大不大没关系,反正都能挖一些扩充。 实在不行,在菜园右侧那片地上掘几个半大不小的坑来也可以。 底下垒点土石,围得严实一些,同能够引水浇灌——不过这样一来比现成的凹地简答修整后蓄水还要多不少工序。 “其实也多不了多少。” 他仔细一想,眼下几处能够蓄水且不会对山土造成太大影响的都有些远,水渠要挖长,而靠在田边则没有这个顾虑,两相比较,实际上说不好哪个花得时间精力会更多。 “再找找,不行就算了。” 挖两个坑,充当蓄水池。那片地不算太大,池塘是不可能了,不过能先解决菜园药田用水最重要。 以前种的少,都是去半山处挑水,现在药田扩建,菜园兴许也得拉多一些,用水顿时就多了不少。 靠他一人来往担水太麻烦。 要不……收几个徒弟? 念头起伏,陈屿脑中认真思索着这个想法。 往年间,山上道观有不少人,弟子门人虽比不上正元观那种一府之首,但左右也有二三十人,算上道童、从仆、力夫等等,鼎盛时更是百人有余。 事实上几年前的云鹤观名头不小,从初代祖师到老道士,代代都是二流中的高手,护道之术名气响亮。 不过武功高强不代表道观就能经营得好,一如老道士时,自己名号传遍州府各处,然而观落止不住衰败,再也不复往日盛名。 如今,陈屿自然是有收徒资格的,不提云鹤观主这层身份,单单通劲小成就足以在山下广招门徒。 不过细细思量后,他还是放弃,毕竟自己一个人在山上吃得好睡得好,没必要再拉个后辈自找麻烦。 而且无论药田还是其它,包括灵液灵机等在内,现目前都还没到能暴露出去的时候,他本人都没搞清楚,给旁人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 时间来到晌午,陈屿早早便返回,现在正揉着鹿头,一是一、二是二的教着对方不要用蹄子糟践护栏。 当时他刚返回,就见到这傻鹿踢踏着一对前蹄,敲打在护栏上,破了个口子。 也不管对方听不懂,总之陈屿怒搓鹿头后便开始教训。 顺带还能化开心中的些许郁闷。 入山的结果差强人意,野菜收获了一些,但现成的凹地没能找到合适的,最后决定自己挖一个,就落在菜园边上。不过会往上靠拢些,那里有些碎石坑,不大却也足够。估计最后池塘会有大半都倚靠在石壁上。 到时只需稍稍翻修一下,就是个天然的蓄水池。 “听懂了吗?” 呦~ “嗯,孺子可教,听懂了就好。” 呦~ 啪嗒!一对蹄子落下,终于还是将护栏踩在脚下。 陈屿:“……” 梅花鹿却不管这些,高高兴兴,理也不理身前这只嘀咕了半天不知道在说什么的两脚兽。伸长了脖颈后,对着一簇妖艳桃花就要狠狠咬下! 第四十一章 舌尖上的珍馐(上) 蠢鹿被绑了起来,系在那头,离得桃树远远的。 终究还是被咬了一口,又没了一朵。 陈屿先回院内将东西放齐备,拿全工具后将护栏修修补补,将就继续用着。 “胃口是真的好。”看着围在树下打圈转悠的小鹿,他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受得了那股子苦涩,不仅受得了,还好似喜欢上了,一直贪嘴。 内外夹住几块搭书架剩下的木板,很是厚实,牢牢抵住,防止再被破坏。 看向桃树,顶上高一些,所以还剩不少,一片片粉艳艳映入眼帘,这才让他松了口气。 又去另外六棵树下逛了圈,摘下花瓣喂到嘴里,淡淡香气弥漫,唇舌咬下好似还有些酥绵。 稍缓片刻,陈屿摇了摇脑袋,这几棵虽然用上了灵机,但估计作用尚未激发出来,桃花还是桃花,普通得很。 山下倒是有深闺女子拿精选后的桃花瓣点缀酥糕,也有老辈手艺人会用桃花混着面粉捏制桃花糕、十香烙等吃食,不过陈屿不会这些,加之观中也没有面粉,黍米能磨是能磨,就是太粗粒,比不上麦粉那么细腻。 吃着不舒坦。 护栏重新搭好,他也收回目光,将绳套从鹿的脖颈上取下。 还有月余就要入夏,馋嘴鹿身上烟褐细毛已经换了一层,带上了些许栗红,颜色尚且浅淡。 重获自由,小鹿不出意外地又一次来到桃树下,绕了两圈不得寸进后便开始重复先前行为,蹄子挥动着敲在木栏上。 可惜,已经加固了不少的护栏完全不是它能再次破坏的,久而无功,遂也失去耐心,转头低在地上被纤细青草吸引,慢口慢口地嚼动。 “不省心的家伙。” 毕竟遇见接触了不少次,陈屿倒不会为了一朵桃花就打杀了对方,蠢鹿脑袋和肚皮揉着挺舒服,看着蠢蠢的,有时候都想过直接绑了圈养在观内。 但也只是想想,鹿终究是鹿还是去山林里自在些,真要圈在这不大的小观落中估计对方也不会愿意。 “吃吃吃,就知道吃!” 去到后院,割了一把尚未成熟的春黍苗,通体翠绿,仿若宝石。 拿到鹿跟前,对方嗅了嗅,然后别开脑袋不再理会。 果然,鹿不吃这个。 即便有高大护栏围合,但见识了这家伙的破坏力后,他还是不禁捏了把汗,不过现在可以放下心了,以对方的馋嘴程度都不愿嚼两口,看来是不需要太过担心哪天趁他不在蹦哒过去闯入药田搞破坏了。 如今,药田里尽是即将长成的春黍。 陈屿还等着对比普通黍米和灵液催熟的黍米之间不同,可不能在这关头出岔子坏了事。 将黍苗带到鸡棚,扔在角落。 鸡兄高扬头颅,睥睨了他一眼,然后咯咯啄食上面尚且流着浆汁的米苞 有母鸡混在身后也想偷吃两粒,被它一挥翅膀惊飞。 还吃上独食了……陈屿嘴角带笑,这大公鸡吃的灵植不在少数,虽然每一种都不多,但作为试药鸡,林林总总加起来还是不少的。 加上每日米粮没少喂,扩建后的鸡棚又足够对方折腾活动,养得高高大大,肥硕强健。 一人一鸡始终不对付,早先时候他还想着迟早泡开水拔毛,炖了喝鸡汤。但现在看着对方一直常青,历经种种,始终奋斗在试药的一线,陈屿深感欣慰。 养着吧,暂且不吃了。 至于其它鸡仔,他看了眼,体格都大了许多,有几只脑袋上长出冠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兴许受了鸡兄影响,成天里也高昂着头,不拿正眼瞧人。 对这几位他就没那么客气了,等着再长大些,最好腊冬时候,逢年过节的就可以宰杀下菜。 “得买些酒来,或者自己酿点?” 蒸馏酒还是搞得出来的,不过那玩意儿度数不低以,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果酒或米酒。 带点儿味道的,香醇。 米酒山下都少有,即便真有人酿出来了也只会掖着,甚少拿出买卖。 至于果酒……陈屿打算下次下山去时问问,这个应该有,实在没有亦无妨,到时候烧鸡烤鸡叫花鸡有的吃,真没有酒也不碍事。 …… 灶房,陈屿提着背篓来到案台前。 捞出一捧捧野菜,有锈黄的蕨菜,也有卷杆的马齿苋。后者上辈子也见过,老家有不少。模样马齿状,苞片叶,叶柄粗短。口感脆脆的,食用起来十分爽口,搭配观中的酱料想来应该格外开胃清爽。 入山摘采的野菜自然不止这点儿,不过两种常见的还得占据大半,其它的也都有自己的吃法。 至于手上这些,他准备把蕨菜晾干一部分,剩下的则割二两野猪肉下来混着过油翻炒。 正巧,这次在山里意外找到了两颗山辣子树,摘了十来颗山辣子,等会儿可以捣碎了添些在里面。 马齿苋的话,将就蕨菜炒过的油水过一遍火就行,这种野菜凉拌都可以,不过前段时日凉拌菜品吃得多了,遂打算换换口味。 点火,热灶。 扬了些水在锅里,陈屿低头一看,才发现缸中的水不多了,等吃完午饭还得去井内打些上来。 滋啦啦! 白雾袅袅,水汽浮动在空。 木刷搓动锅底,反复几次后将水涮出到支伸在灶台外的木瓢内。 掌指微颤,刷头震动不止,一粒粒水珠不等四溅飞射便被卸下,全数滴落到瓢里去,没有一滴洒到地上。 陈屿不是庖丁大厨,没那份手艺,这只不过用上了些许内劲罢了,免得一会儿沾湿了地皮——这可不是石铺而成,浸了水后泥泞得很。 上一世小时候便如此,老家的灶台前就常年积水,地皮被踩得凹凸不平。 洗干净锅后,又添了木柴,拿着火钳夹了些枯叶进去,短暂的灰烟后,火焰顿时大盛。 锅底发出滋滋声,陈屿没去多看,而是将马齿苋和蕨菜择洗,装在竹筲中。 又取下之前在村庄中得来的野猪肉。 干巴巴,硬邦邦。 “……” 切了两下,他舀了一瓢水,将切下的肉放进锅中。 想了想,他再次切下一小截,同样扔到水中去煮。然后拿起山辣子开始切成碎块。 这里的山辣子和前世西南一带的山辣子不同,不是辣椒,也不是那种浑身长刺的毛虫,而是一种橘子大小的果子。 长在树上,表皮泛黑。 切开来,里面像番茄一般分布着空腔囊室,囊壁上满是白色种子。 倒出来,然后将果肉扔掉。 山辣子果肉不能吃,但是它的种子可以,尤其未成熟的白皮种,带着辛辣感。 实际上,本土尚无辣椒,所以这东西真正的土话名称叫[山蜡籽],指的是果肉吃着像嚼蜡。 而陈屿记忆中前身尝过一次,这次遇到了他又尝了尝,果肉确实干涩磨牙,但种子让他意外,有股鲜香,带着辣味。 于是当场就给改了名。 第四十二章 舌尖上的珍馐(下) 前世作为一名无辣不欢人士,陈屿只觉今日真是好运道。 能在这片小林子里找到两棵山辣子。 他没想过移种,太麻烦。山辣子说是树,其实还是一种灌木,移植起来繁琐且不一定能成活,根系庞大,稍稍缺了几条根脉的话估计灵液都救不回来。 索性记下位置,两棵辣子树够他吃上许久了。 捣碎,搅拌…… 半勺盐、一勺酱油、一勺豆豉…… 搅拌,捋渣。 渣留下,汁水倒进锅里。 陈屿自然不是没事找事,而是按着记忆里的方法做着酱料。 辣酱。 白白的,十几颗山辣子的种子都被剥了下来,最后才弄出来这小半碗。 “要我想,再过一边油最好。” 不过到底不是辣椒,山辣子过油后到底还剩什么味道实在说不清,不敢确保是更添香醇还是直接焦糊。 只能省略这一步。 “姜片、丁香、八角、胡椒、花生…” 都没有。 瞧着眼前的酱,陈屿靠近轻轻嗅动鼻端,脸上谈不上满意,常人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自己也远谈不上‘巧妇’,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但味道确实还差点儿。 只能说勉强能入眼。不过一想到自己料不多,却依旧香味浓郁,鲜辣虽不显刺激但芬芳袅绕,于是也不再多想,有些期待稍候的成品。 嗅着香辣味,食指大动。 就是再加点儿糖便更好了。 不无遗憾的想到,陈屿旋即将酱料放下碗中,然后去到灶台前把野猪肉翻动。 农家干晾的山货,柴劲儿十足,得煮烂才行。 好在也没晾太久,左右两三月,所以柴火倒是不用不少,水沸后短短两刻钟便脱了油脂,肉色泛起枣红。 边缘点缀白斑,那是去了油水,说明已经煮透了。 若是放置久了,或者冰冻过,这时候估计那层皮肉上全是细密小巧的窟窿眼。 好在眼前这个还很‘新鲜’。 捏住筷子,一头插入肉内,搅动两下后看了眼,他点点头,随即挑起到案台上冷置一会儿。 等油重新凝固,省得切的时候刀滑。 另一边,辣酱还没完,他继续忙活。 基本的调味结束,就该切菜了。有了辣酱在手,马齿苋自然可以凉拌一些,吃着会和先前大有不同。 嘟嘟嘟! 刀锋锐利,在菜根上来回,很快装入盘中,又出一把垫在刀下,飞快切碎。 今天的两种也才都要长条,太短了吃着不爽口,所以他落刀很快。 没几刀便解决完事儿。 这头,刚夹了柴火,肉也冷好,陈屿舀水清洗铁锅。 涮了两遍还是有些油脂沾在底部。 来到肉前,野猪肉要比寻常家猪肉要色深一些,同时腥膻味也更重,直接活宰下锅的话会让人有种含尿的异样感觉。 当然,对饥饿到极致的人来说这不算什么,不过无论山下农户还是陈屿都没到那个地步,西州总体还是安定,广庸虽匪患渐渐起势,然霍乱乡里的终究是少数。 毕竟一群泥腿子,没什么油水可捞。 所以这头野猪显然在被猎住后又动了其它工序,不知是不是土法,反正他闻着不仅没有腥膻,且带着一些草木气。 真不晓得这些农户用的什么药草给过了一边。 手指别了下,轻舔。 旋即他眸子一散,好家伙,还用盐腌制过。即便是品质最差的山盐,土法炼制而成,也谈不上随处可得。 土盐、粗盐、精盐。 道观用的便是第二等,前者又被唤作沙盐,不是盐里掺沙,而是反过来。所以这种盐是最为便宜、流传最广的。 不过很多平头百姓都不吃,而是拿来如眼前这般腌制、储存食物。 乃至于饲养牛马时也会用到——兑盐水给这些大块头喝。 精盐也叫雪盐,白如雪,说是价比连城可能有虚夸,但一罐百两银却是毫不为过。 回到眼下,陈屿收回手指,一刀刀将肉块切成丝。 没有弄太薄太细,野猪肉本就只混个味道,太细了待会儿想吃都找不到。 准备就绪,倒入些许清油——这油略显涩味,不过很正常,即便在山下酒楼食馆里陈屿也没吃到前世那样的油,实在谈不上纯净。 倒了一些,黄澄澄泛在锅中。 温度渐渐升高,蕴起些许气泡,噼里啪啦时不时响动在耳畔,那是水珠滚落到油中,溅了起来。 野猪肉下锅。 滋啦啦噼啪! 霎时间,动静不小,同时焦香扑鼻。 陈屿咽了咽口水,翻炒不停。手边放着事先切好的蕨菜,就等着待会儿下锅。 一直等到肉皮金黄,甚至隐隐开始发黑炭化时候,他才端起筲将之倒下。 又是一番爆炒。 蕨菜过油不能太久,否则吃到嘴里就不是脆而是绵了。 扬下些许井水,哗啦一声水汽蒸腾飞舞在面前。 盖上盖子,陈屿稍待片刻便掀起,一股浓香牵引神经,他拿过酱料,舀了一小勺洒在上面,又添了些调味佐料,翻炒两下后铲起,盛在盘中。 热气腾腾,放在案台上。 随后,他将马齿苋倒入锅内,就着剩下的油水翻炒一通,很快捞起。 两盘热菜出炉,还有一盘点缀着彤红辣酱的凉拌。 陈屿舀足三瓢水,挖了米来,火焰撺得老高老高。然后盖上木盖便不再去管。 端着三盘菜来到院子里,一路上香风阵阵,挥洒飘扬在院中。 此刻时候不早,已是正午,他腹内早就觉得有了饿意,不再多待,提着筷子就要尝尝自己的手艺,以及新鲜辣酱的滋味到底如何。 呦~ 半空的筷子一顿,低头一瞧,但见那头馋嘴鹿正靠在近前,一对大眼直勾勾瞧着桌上的菜。 陈屿无语,确实很香没错,但你可是鹿,吃得吗你就嚷嚷。 呦~ 事实证明对方可能确实也想尝尝,他无奈揉了揉小鹿脑袋,然后在没多少辣酱的地方夹了一根凉拌的马齿苋扔了过去。 小鹿一口含住。 咀嚼。 然后一蹦三尺高! 呦呦呦! 瞧着吐在地上的菜根,陈屿满头黑线地看到对方晃着短尾巴在院子里蹦来挑起来回跑。估计是辣到了。 就说你吃不得吧,非得馋这一口。 没去管它,他夹了一根放到嘴中。 越嚼脸色越发古怪。 鲜、脆、嫩确实不缺……就是有点儿辣,不,应该说是过于辣了。 下饭正好。 倒是没有像馋嘴鹿那样吐出来,他咽下喉去,觉得还挺好吃的。 第四十三章 元血胎膜 观中有了新菜,几日里陈屿都钻进了灶房内,恨不得将那半碗酱变出花来,总而言之便是弄出了不少奇奇怪怪口味的菜肴来。 他自己尝过几次后不愿再拔头筹,而是拉出了久经战阵的鸡兄。鸡兄吃过润肠草,如今消化排毒能力一流,倒是在试药的路上埋头狂奔,毫无畏惧。 折腾了许久,也折磨了许久,最后在鸡兄一次次哀鸣和愤懑的啼啄后,陈屿总算停下了自己的庖丁大业,将双爪巍颤颤的鸡兄放归鸡棚里,与两位爱妃重聚。 “这个能吃……这一个的话人大概是不能吃的。” 山辣子味道浓郁,气息浅淡,却能在咽下口后如灌了流火一般惹得人胃里都好似在炼烧。 试了十来次,才摸清了最合适的用量已经酱料配比。 于是又去了趟林子里,把剩下的山辣子摘取了部分带回,重新调配一份。 比起数日前的那次,闻着更添浓香。 吃着也不算太辣。 上辈子无辣不欢,不过这一世或许是身体缘故,不大适应太辣的食物。陈屿对第二次调配的成品还算满意,拿小罐装起后放在了灶房的台架上,和酱油等其它佐料一起。 呦呦~ 院外,小鹿闲逛,不过始终不愿踏入庭院一步,仿佛有洪荒猛兽在虎视眈眈一般,畏惧得很。 连带着也不去菜园药田外的栅栏处闹腾了,就在桃树旁的山边啃草吃,时不时望两眼身侧的娇艳桃花,眼馋不已。 “倒是件好事。” 陈屿笑着看向对方,日前被山辣子酱给辣怕了,在院子里乱窜了不短时间,最后还把脑袋埋进到水缸里去牛饮。 结果被冒头的螃蟹一钳子夹在了舌头上,好在没有大碍,不过又疼得闹腾了许久,给小鹿平添了更多的畏惧——估计在它心底这院子里现在已经成了龙潭虎穴样的存在。 没了傻鹿在跟前晃悠,他也就不用担心自家药田再遭受无妄之灾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不用再加厚栅栏。 围合药田菜园的栅栏可不像桃树那里那般小巧,假若要加厚实,恐怕少不了得入山伐些木料回来。 观里的木板还有一些,但应该是不够用的。 就在外面好好待着吧。 挺好的。 视线收回,目光放在自己身上。陈屿这几日并非整日虚度,空耗光阴。 两天前,他再次去了落霞岩,打算碰碰运气,看下能不能再有所顿悟,但最终连初光都没能踏入,失望而归。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 犹记得在不久前,他那时想要尝试在身体穴窍内注入炁,然后引发了血肉增生的异状,被及时制止。 后来又多次验证,包括将自己身体内部炸得坑坑洼洼,用了桃花去治疗。 而陈屿所收获的,却并非那层在炁渗透后出现的薄膜。 这些时日中,他发现,薄膜或许只是一种身体血肉组织对炁的应激反应,是自发的不受控行为。 并无奇异,顶多对炁的耐受会变得更强一些,换句话说,炁在自然状态下想要渗透这些薄膜会有一定难度。 只是造成的阻碍不大,当陈屿用精神力辅助推动时很容易就能从中突破。 真正令他在意的是那些被血液冲刷掉的肉块。 息肉。 他如此称呼这些由炁所诱发滋生出的肉块。 陈屿注意到,顺着血管流通全身的血液在冲刷消融掉这些息肉后,奔腾的速度往往会有些错乱。 精神力深入其中,他察觉到部分血液变得粘稠,然而人体是个整体,一小点血液的变化不仅不能得到明显体现,反而很快就会被覆盖掉。 为了弄明白这点,陈屿特意在掌心开了两处小巧穴位,精神力携裹着炁注入其中后又迅速驱散掉。 四散的炁被血肉吸收,并未出现薄膜与息肉,这或许跟穴窍本身有所关联。 他暂未多想,只紧盯着掌中两窍。 很快,一股股血液冲刷息肉并将之崩解融化,某一刻,陈屿见到这些血液仿佛吃了大补药般,瞬间紧密许多。 体现在外界便是血液变得粘稠。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血栓血塞,但后来知道这只是单纯的一种密度变化,而非流动性变差。 恰恰相反,粘稠的血液流动代谢的的速度要比之前还快上几分。 “看了,中丹田没找到,穴窍却还有不小作用。” 往后几次,他不断试验,对引炁入穴愈发熟练。只要中断得够快,息肉的生长便不会影响到穴窍自身。 唯独一点,那层薄膜会在一次次的滋养中不断加厚,譬如掌中一处,在第十九次引炁后,任凭他如何用精神力去推磨钻挖,厚厚的膜动也不动。 炁被包裹,死死定住。 一时间陈屿哭笑不得,早前自己还在想办法如何将炁保存在穴窍内而不增生血块,如今却又开始绞尽脑汁突破那层膜让息肉生长更多。 “人呐,贪心不足。” 颂念道经,默默修持了一番《华净十生录》,陈屿止住了心中驳杂之念。 不再琢磨如何突破薄膜,而是转头去其它穴位尝试。 一枚一枚穴窍的引炁。 这一试,便是数日功夫。到了今天仍旧只弄了一成不到。 …… “人体穴位太多,大都隐秘,旁人难以查找寻觅到。” 但陈屿不同,呼灵强身术下,灵液吸收时,精神力的视角将所有穴窍看得一清二楚,斑驳如星辉,辽阔若星海。 也正因此,他不觉得这是一时半会儿能达成的。每一枚穴窍都需要主动压制住那些炁,引导它们,否则会让得息肉过度膨胀,阻塞血管,真要那样就真的成了血栓血塞了。 陈屿也在摸索方法,准本找到一些能加快的办法,不然就太过于缓慢,天晓得什么时候能弄完。 古人书中云,人有三千六百窍,但实际数目何止十倍! 好在这个过程不枯燥,因为每一次引炁入窍后,息肉化解,血液都会比先前强凝几分。 这些被息肉强化的粘稠血液被他唤作元血,而那些薄膜则称作胎膜。 戳破胎膜,才能得到元血。 一开始只是一滴一点,不过到了后来随着引炁次数越来越多,元血的积累也更上一层楼。血液在沸腾,他全身上下都仿佛要被换血般,时常蒸腾热气。平日里吐纳呼吸还不觉得,但习练武学时却真正明白了血液强大之后的效果。 气血奔腾之间宛若蛟龙。 举手投足都带着磅礴血势和骇人的血气。有一次站桩时更是白雾腾飞数寸,隐约在体外聚出了一匹扬首骏马。 陈屿怀疑自己走错了路,误打误撞弄成了体修。 好在很快,肝器上的炁种发生了些许变化,让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炁种炁窍一途上。 第四十四章 挖一方池塘 这边的元血尚未停止,那边的肝器大量炁所凝聚的炁种滋养下,也开始了进一步的蜕变。 比起元血,肝器的蜕变很快,短短一个时辰都不到的功夫,整个肝器便焕然一新,让他拥有了一副铁打的肝。 至于炁种,则完全被吸收掉,剩余的残渣也融入血肉内,稍稍提升了些许。 炁直接融入血肉同样能提升,只是无法达到元血那种程度,所以陈屿如今才会绕一圈去引炁入窍,而不是直接将炁散开在全身各处。 那样太不稳定,容易出现问题。 纵使有桃花保底,可桃花效用也有上限,而非无所不能。他在这方面还算保留了一丝谨慎,没有将步子迈得太大。 回到肝器上来,肝连耳目,蜕变后无疑让两者更显厉害,陈屿本就出众的目力再次提升,几乎可与飞鹰比肩。 除此外更明显的,则是呼灵强身术又得改了——肝器强大,已经无需以呼灵法门刺激便能自主吸收灵液,速度不比呼灵强身术运转下的要差。 这一点使得呼灵强身术这门他所创出的第一门法诀隐隐变得无用,几乎到了要被抛弃的局面。 不过陈屿并不愿,且强身术部分有不少都可以用在元血上,他如今很好奇,灵液与元血交融后又会怎样。 尝试了一口,发现灵液已经能被元血直接吸收——这是除去肝器外第二个能直接吸收灵液的部位。 而且在吸收灵液后,元血还在进一步积蓄,好似要再度蜕变。 “血液……” 陈屿期待,只是随着血液变得粘稠强大起来,血管肌肉等部位开始发出难以承受的警声。 内有被忽视,他很快便关注到这一点情况,同时更是察觉到心脏也在高负荷运转,几处心室外的穴位都被挤压,心肌被损伤,隐隐作痛。 最终,陈屿引动了炁,在心脏位置包裹住,一点点凝聚最终如肝器时一样落成一枚炁种,缓缓滋养提升心部的强度。 呼—— 但愿能行。 他长出一口气,为避免类似意外的发生,又接连在肺部、肾部等位置凝聚了炁种。 如今他对炁的操控虽仍旧生涩,但比之前要好一些,而且精神掌握熟练,所以凝聚炁种很快。 但依旧需要脏器作为依托,凭空捏一枚炁种这种事他还远远做不到。 …… 啾! 院中,单臂甩出,掐指如刀,如电闪打在空中激出锐利响动。 陈屿行着早功,正在习练云鹤功上记载的一门散手。 浑身仿佛有单单血雾缭绕,气势加盖在身,仿若立地泰山般令人心生敬畏。 如今已是五月最后一天,体内的穴窍被他引炁灌入了不少,元血虽然依然谈不上多,被稀释,但持续积累下让得陈屿有了几分远超寻常武人的模样。 而在劲力方面他也未曾放下。伴随五脏六腑纷纷凝聚了炁种,除去脾脏因为拿不准是脾还是胃以外,其它都有了不小的进展。 这可比劲力淬炼来得太快太快,炁缕缕不绝,一日能比平常十日,说出去这速度绝对能惊掉一堆人的下巴。 对此,陈屿并无太多想法,他觉得自己地进度很正常,习武天赋不高,便只能通过这种手段走走捷径。 说到底,他还是那个天资平庸的普通山野道士,那个顶着云鹤观主之名却整日埋头山中不思进取的假道士。 习练完早课,陈屿洗漱,给供奉殿里的道祖敬献香烛。 今日得挖池子,说不得午时忙着忙着就会忘记,索性就先点了,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他很熟练,心中没有半点负担。 院后,菜园边。 铛! 靠在山壁位置的多处小坑被他清理了一番,石头都搬到了旁边堆在一起,一会儿假还得用上。 找寻地点,脚跟在地上踩了又踩,最后选在靠左侧的坑上。 锄头刚落没两下,一声闷然就在手中绽开,好在锄柄握得紧没有崩开掉。 沿着边缘挖了一会儿,就见一块大石头呈在眼前,掘起后抬到一旁。 继续。 眼下这些坑都是天然的,只是很小很小,零星分布,总得来看他不仅要挖深一些,还得给几块小坑连在一齐。 “上面就不用挖沟了。” 山壁顶上是一处只剩些许草茎扎根的光秃秃石头堆,挖沟费力气不说还容易垮塌,得不偿失。 这里傍着山壁,主要还是看重了距离菜园药田不远,而且能积水蓄水,更有现成的石头用来铺垫。 坑是挖好了,可池子还得弄高些,否则水引不过去。 将几处小坑连在一起,陈屿杵着锄头站在原地,打量上下,比划着。 山壁这里地势还算高,大体有倾向药田位置,只需再稍稍垫高一些便能直接引水到另一头。 嘿! 挖池子是个力气活,好在陈屿现在练武有成不缺力气,所以动作不慢,没有多久就大体弄好,只差最后的铺石头和挖渠引水了。 哦,还没水来着。 陈屿这才记起雨季估计还得等入夏以后才会多起来,春时就一个萍雨,其他时候多多少少有一些,很零碎,不大。 时间来到正午,他连饭食都没去操心弄,刨了几口早上特意留下的凉稀粥,两碗一下肚便又接着开干。 元血在体内激荡,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为了发泄这股子力气,同时也为了平息躁动减轻心脏肌体负担,陈屿干得很起劲儿,又是两个时辰过去,连接药田菜园乃至方田的沟渠都尽数挖好。 他开了一条沟到山腰那边的山田,虽然不深,但田亩本就不广,引来的这些水应当够用才是。 山壁下,看着眼前已经铺满石头,边缘垒得高出地面数尺的空荡荡旱池,陈屿摸着下巴想了想,干脆在中间立了一捧土柱,由岩石圈合,突兀在池中。 “等以后有闲心了,还能种点儿莲花荷花之类,池子里再养几条鱼虾。” 想的很好,只是这些还太远,他抬头望了望天,碧空如洗,旋即一叹。 今日是没下雨的希望了。 等以后吧。 收拾器具,陈屿返身朝着道观走去。 第四十五章 六月 翻篇来到六月,距离他醒来已经有了不短时间,离着种出元灵根、得到灵液也有近三个月。 三月间,道观还是那个道观,只是原本那位陈道士却从里到外都换了新。 “春夏交替,时节真正要热起来啰。” 待到六月下旬便是夏至,那时候雨水丰沛,后院的池子能盛接不少,不愁接下来几个月的用水。 今日云多,层叠在天遮蔽阴影,陈屿就着凉爽清风,躺在山边石头上,呼吸自应有律,闭目小憩。 迄今为止,云鹤功中诸多武学都勉强只能算作熟练,唯有步法与这呼吸吐纳的功夫他颇有心得。 呼灵强身术亦是从中得来,一步步完善至今。 练武是个长久事,年复一年,留不得半点空闲松懈,但他不至于,有着炁种聚在五脏六腑,足以让其时时刻刻都处于淬炼之中,而且效果拔群的同时还没有撕裂肌肉、损伤腑脏等多般后果。 炁是温和的,至少在不去主动引导注入穴窍时是如此。 呼、吸…… 山上,陈屿口鼻间喷吐淡淡白气,时而短促、时而吁吁。 呼气长于吸气。 身子懒洋洋,随意仰躺,却是在贪得半日闲的时候顺带改进呼灵之法。 某一刻,鼻下一顿,猛地咳嗽两声后半坐而起,抚胸锤动数下才缓过来。 面色泛红,显然是一时没能把握住节奏,被呛住。 肝器蜕变,灵液吸收不再需要呼灵强身术的辅助,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找不到改进的方向,强身的部分还好,有着元血打底,不至于失了作用,可呼灵确确实实用处不大。 最后他想到不久前的一个念头,便从呼吸入手,尝试做出改变。 呼吸关乎腑脏气机,其中尤以呼气为重,道门中呼气法门不少,各门各派都皆有传承。 总得来讲,呼吸之术离不开嘘、呵、呼、呬、吹、嘻六字。 六字并非单独,而是有特定动作来搭配,每一种几乎都可以看作一门简略浅显的呼吸功诀。相比之下门派传承的要更深一些,内容也更多。 在此世的道门内,呼吸吐纳源自千年前道门刚刚兴起时,最初只是拿来养生。 口耳相传、不成文字,后来有人整理发现错漏太多,故而如今流传较广的如踵息术、采气术、外气法等等法门都是从古老呼吸术中衍生。 当代的法诀名称不同,但内容大体相近,都认为人之呼吸不应仅靠口鼻,更需要敞开周身关节,以此来容纳自然、体悟大道,达到由身体嘘吸的境界。 也称作内呼吸。 说来有趣,陈屿定下的胎息在道门记载中便是内呼吸后产生,传闻为人体之气的本源,自服内气,握固守一,可成就若幼婴般的赤子之境。 但他的胎息明显与之不同,说不清两者关联,更不能断定道经所言皆虚。于他而言,这不过是见着眼熟后便拿来冠以名字,并无其他想法。 此刻,陈屿正在反思,将先前失误之处找出来,寻到解决之法后便又一次开始调试。 单纯的增减、改动呼吸节奏不是他想要的,陈屿更想像唤神术驱动精神力一样来驱动炁。 因为炁太难控制,如今之所以显得比以往容易,完全是泥丸宫中精神力得到了不断的淬炼,日积月累下变得凝实,这才能勉强引炁入穴。 然而即便如此,每引入一缕炁都需要耗费大量精神力,投入太大,耗时耗力。 不过元血确实是个好东西,他不可能停下,思来想去只能用盘外招,弄出能操控炁的法门。 呼吸术便是在这时被他看入眼中。 除此外,在山下方台阁里阅览道书经卷也看了不少普通呼吸方法,大部分是一些山野散人所创,未被道门认可。 这再正常不过,散人所创的东西大多不符合经义道学,所以才被放在了杂书一类中供旁人随意翻看,真正被认为有玄妙的道经早就藏在深处。 不过呼吸术的改进做不到一蹴而就。 一次次的失败让他始终摸不到真正能操纵炁的方法,过程中那些看过的呼吸吐纳方法也都用上,包括合煞法派的采气之术,但都无用。 转眼间,便是一上午过去。依旧一无所获。陈屿停下,舒缓了一番,吐出浊气后起身,拍着衣衫下摆向道观走去。 下午还有正事,需去山田里除草,然后还得挑水浇灌。 春黍一月浇灌一次,用水不多,比起来还是药田菜园更耗费些。往常都是他从石井里打水,现在有了池子,以后却是可以稍稍轻缓一些。 唳! 天上,一道响亮啼鸣传荡。 陈屿仰头,抬手半遮眉上,视线远眺向山那头的云层下。 一头漆黑苍鹰振翅翱翔,利爪上好似还抓着个什么,应该是被猎捕到的山中野物。 瞧了两眼他收回目光,面上思索了片刻,觉得或许该给鸡棚搭个架顶,那一层简陋的竹篱笆可挡不住这黑鹰的利爪。 此事倒也简单,无需费力,弄些枯草编织成垛盖在上面即可。 “山里猛兽的可真多。” 不久前才见了一串硕大脚印,现在又得见一头展翅能有五尺开外的苍鹰,若不尽心护好那群鸡仔的话,估计到时候自己还没吃上就全喂了野兽。 午饭吃的简单,野猪肉不多,他将一些昨日采来选剩下的野菜焯水,然后随便弄了弄,点了两滴辣酱,凑合着填了两碗米饭。 除草挑水前,他先把簸箕上晾晒的那些蕨菜收起来,这些都是干巴巴的根茎等到吃的时候会很有嚼劲。 云层浓密,天色渐渐黯淡,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落雨,于是收起,等着放晴后再继续晾晒。 昨日大晴天,今天就成了这模样,六月的天果然反复无常。 陈屿带着锄头和土兜这俩老物件走出院门,在桃树处停留片刻。 算上后来的六棵,如今总计有七棵桃树被投入灵机,但或许是时间太多,其余几棵状态不显,而眼前这棵最先出现变化的在进入六月后花瓣并未如其它桃树那样变得黯然,反而愈发娇艳,惹人垂涎。 摘了一瓣吃下,还是熟悉的味道。他眼睛一眨一眨,好歹没被苦出眼泪来,几次三番下来自己都快要习惯了。 第四十六章 盘算 整日吃桃花也不是个事,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希望能尝尝桃子的味儿。 挑着土兜,陈屿去到山田里躬下腰身开始除草。 山地土石略显半截,草长在土内需要用不小力气才能拔起,若是一大团还得用到铁锄。山上开田本就如此,事倍功半。 只是他也没了其余选择,这一处已经是周围能找到的最上的土地,假若想要上田便得去山下,亦或者往山里走,到那些枯枝败叶沤肥的地方。 陈屿不愿麻烦,只准备将手里这块田打理好,何况不是没有其它办法。他手中有灵液,很大程度上可以取代肥力,催熟作物生长。 不过尚未确定是否要将灵液洒下,还等着药田里春黍长成,瞧瞧有无副作用。 除草没用多久,回山后本就在田间地头来得勤快,所以杂草不多,三下五除二便解决。 接着便是挑水浇灌。 天上云层变得淡了,也不知这场雨能否下起来,一直有风在耳畔呼呼吹动,只是不落雨滴。 水是山腰的一处浅溪汇成的小塘里挑来的,不深,都是山涧溢出,流淌了十几年,一直没有鱼虾踪迹。 两旁原本还长着不少挺直树木,被道观上的门人弟子当做挑水砍柴的好去处。 后来砍得多了,那一小片就成了如今光秃秃模样,只剩覆盖至腿腕深的野草。 二三十根芦苇荡在角落,时值六月尚未开花,不过随着陈屿挑着扁担到来,依旧有一只花色野鸡在叫了一声后慌张振翅飞开。他探头到芦苇丛里,旋即见到一个杂乱干草编成的窝。 插着树根、落叶,还有不知哪里找来的碎麻,搭在芦苇杆上,下面荡漾着清澈见底的塘水。 巢只半成,他没有多看,放下水桶后舀了大半,然后挑在肩上,快步离去。 附近山鸡有不少,青台山上除了云鹤观外别无人烟,往前一段岁月还好,有道人时不时入山采食,后来人丁少了,这些野禽动物便多了起来。 这池子无甚吃的,鱼虾没有,估计到时候纵使产下后代也只能寻着四周甲虫蚯蚓之类的填肚,又或者能吃些草籽,就像鸡棚里的鸡兄一样,左右都能饱腹。 山道上,想着杂七杂八的他脚步落得轻敏非常,踩踏之间每一步都土蜻蜓点水似的从石阶上越过去。 灵动轻巧,身姿翩翩。 云鹤观所有功夫里也唯有这一手步法能让他感到满意。不知是否老天爷补偿其余武学上的驽钝,在步法上面陈屿可谓一日千里,丝毫不比有炁辅助淬炼的内练来得慢。 到了如今,这门功夫更是几乎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饶是老道士复生也得赞叹不已。 水桶是平底,并非尖圆,一路向上脚步不停,即便真累了也大可放下歇气,不过陈屿一直挑到了山田,半滴水都没有洒出去,全被他舀在档勺倒给了春黍苗。 勺子很长,约有一丈多,口上的木档盛着水泼洒在田间。 又来回用了半时辰才算是把田地浇了个遍。 …… 下午的事说多不多,山上很清闲,等到浇完地后便歇息,陈屿翻看道卷,最近他在琢磨自己的书该怎么写。 尚未动笔,观中有笔墨和砚台,唯独少了书写的纸张。 不是没有,但太少,不够他祸祸。 写书是个自我梳理的过程,有时候脑袋里想的东西总归还是得书写出来才能发现问题。 到时候真成书册了,还可以阅览日日温习,增添删改的同时理顺思绪,免得跑偏掉。 尤其关于修炼之事,更是马虎不得。 这几日他在筹划着下山一趟,去次县城,一来买些吃食,主要是油盐酱醋,还有面。若是能找到姜的话也买些,八角等香料同上。 二来,则是买纸张和抵清。 后者又叫‘郭净’,意指家宅清净,音同‘锅净’,是一种本土拿来洗刷锅具的用品。能去油污,类似口碱、块碱。云鹤观中原本备有一些,不久前用光,昨日过锅油炒后才发现清洗着实麻烦,始终有股滑腻感在指尖。 又烧了两锅沸水才勉强洗净,去了油渍,好在山上柴火不缺。 “下山不急,等着春黍收割再去。” 回山时五刚月中,泼了一袋灵液,药田里的春黍长势良好,如今已经抽穗,带了些许金黄。 灵液培育后的春黍不仅长得快,而且壳薄粒大,一串穗上能长出近三十粒。 记忆中,此世的春黍不同于上辈子见过的那种被称作黄米的‘黍米’,产量和口感都要好上不少,不过普通的春黍依旧不可能长到这种程度,一串穗上至多二十出头,空壳瘪壳很常见。 “杆柄硬挺,不似其它那般歪斜。” 粮食作物是最为容易生病的,各种虫病,不过眼下这片田里的春黍没这问题。 陈屿想着收割后算算总量,然后打磨一些试试,万一有副作用便及时停下,不再用灵液浇灌。 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目前来看灵液与灵机一样,虽然功效比不上,但变化都也都是倾向正面,除非吸收不了被撑过头才会引发不良。 大概就这两天了。 算起来,春黍种在木板里待了一段时间,接着结种后又立马播撒在田里,如今一月过去,却是比山田那边早了太多。 摩挲下巴,他寻思若来得及,应该还能在种一批,当然前提是这些春黍真的没什么问题。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第四批培育里就得再加一些元灵根,省得往后不够用。” 一根白棒子能催化出一根元灵根,内含八到十一枚气珠的灵源,相当于四到五袋灵液——虽然已经用上了竹筒储备,但他还是习惯用袋来形容,而且一筒的量有多有少,依着竹筒大小,而水囊则要规整许多,方便记忆。 “一次施加浇灌需要一袋,药田里这些用了两次,若是扩大的话估计得加一次浇灌。” 一月三袋灵液,这个量说多真不多。 三袋灵液便能换来丰产与提前数月的催熟,在他看来完全不算亏。 第四十七章 求医(感谢(?′ω\`?)) 可惜,世间万事不可能都依着他的想法来,正当陈屿窝在山上等待春黍成熟收割时,一群人来到了山脚下,都作农夫打扮。当头那人面色枣红,搓着手,来来回回反复张望其他人,显然有些踟蹰。 “走咧!干等着总不行!村里的刘大姐还哎哟慌天地叫唤呢,那肚子,比我家那口子怀老三的时候都大!” 汉子还是有些犹豫,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那山上的云…雀观,真能治阿姊?” 啪!旁边一人拍了他肩头,闷声道了一句,“不然?你去县城里请那些老太爷来给婶子看?刘大,你家可撑不起那群豺虫来吸血!” “可听说山上是个道士……这,这作法事的人囊个来医病?!” “嘿,少见多怪,道士会的多了,再者说实在不行让道爷画个那什么祛病符,一样能救!” “真能?” “废话!我家老爷子就找道人开过,不然你以为我家里的那尊长首神君像摆着干嘛的!” 最终,汉子还是被说动,主要他家底着实不算殷实,满足不了城里那群如蝗虫过境一样的老太爷。 石牙县可没医馆,真看病,要么去县衙里求官,要么便得出卖代价,找城中富户施舍,他们养着一批医药之人。 除此外,便是乡野神婆巫医,以及庙宇道观里的出家人修行客,只是相比那些医师,大汉确实未曾听闻过道士治病的。 乡下传闻多是虚假,谎称得道高人的贩子不少,卖的尽是些无用膏药,实在败坏了道门在这方面的名声。 “走!” 一咬牙,汉子想起阿姊在床上辗转反侧、呜呼哀嚎的凄苦模样,不愿再多待一刻,下定决心后连忙甩开双腿朝山上去。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纷纷叹气,这赵家大姐平日在村里为人和善,帮着左右邻里打田、挖草、编框,这种帮衬之事干了不少,如今遇到这么一遭,寻思着能帮的话便搭一把手。 “且放心,听云古村那边的人说这位道长心善着呢,起码不会拿些泥巴来糊弄人就是了。” 一人摇头,村子里也曾来过野道,拿了沾满牛尿的膏药,敷了两把路边泥土就说什么灵丹妙药,这位应该不会,毕竟听名声不错,青台山周围都在传扬对方武艺高强,且心善无比,是真正的得道高人。 “云鹤观……是这个名吧?倒是在老一辈口中听过不少次,是道门真人住的地方嘞,可不是那些江湖骗子!” 四人左右一瞧,汉子已经跑了老远一段距离,于是不再多说,赶紧跟上去。 山顶,云鹤观。 陈屿调试了一番呼吸,比起第一次时的杂乱无章,这次则要顺利不少,有了一些头绪,虽然理不明白的地方还很多,但至少有了希望。 就在刚刚,仅凭呼吸他便成功牵动了体内的炁。很慢,仅仅一下便又平息,不过这无疑是个好的开始。 腑脏依旧在稳定的强化,淬炼速度不疾不徐,内练进度又向前跨了一步,如此看来用不了太久便能内练大成。 到了那时,内外交互,就该考虑如何将劲力更进一步,度过龙虎关了。 不过这些都细枝末节,对于武功,蜗居山上的陈屿没有钻牛角尖,向来秉持顺其自然的态度。 反而是肝器方面的变化更让他在意。 细密的斑点遍布肝脏上,纹路弥漫连接,跟随灵液的吸收缓缓散发光亮。 一明一暗,犹如在呼******神力调动,这副早在几日前蜕变完成时便出现的画面再度浮现,不过那时候斑点不多,体现得尚不明显。而现在,一道道丝线将肝脏包裹,细密无比,仿佛一张巨大的网。 网! 陈屿凝神,这是与灵机相关时最常出现的事物。不过他没想到,有一天能在自己体内也发现一张网。 “灵液也有这功能?” 很快,陈屿便察觉到两者间的不同。 灵机的网有蚯蚓王那些絮团结茧一般的,也有土壤层中包夹层叠的。 但眼前这个,在精神力视角下确实宛若一片星云,而星辉正中央,则是已经完成蜕变的肝器。 的确在呼吸,是他的肝,吮吸着外界的养分——通过那一层层、一片片几乎无穷尽的网。 网的最末端,延伸入到血管肌肉内。 陈屿看到这一幕,却不觉惊悚,反而心平气和,因为这些网在输送养分到肝器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将肝脏转化吸收的灵液分享到体内各处。 所以,这应该不是灵液的作用。 “炁么……” 感受着,身躯的提升仿佛又加快了些许,甚至连带着体内的元血都活跃起来。 看来炁种果然不能少,得多弄几个。 陈屿打算全身上下都种上炁,可惜若是能捏出炁窍来直接挂在体内就更好了。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炁的调取很是麻烦,为了省下功夫,免得一次次从丹田外往上身各处调集。 干脆将那些已经引炁入窍的穴位利用了起来,靠着里面厚实的胎膜,陈屿成功将之作为了炁的中转点,这样既不耗时也不耗力,精神力的消耗大大减轻。 陈屿歇息了会儿,正要继续,山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如今的他耳聪目明,听力远超先前。 即便隔着数十步都能听到院外的脚步以及说话声。 约莫三五人在一起,似乎有些犹疑。 正要细听,却只觉两道高高的嗓门呼喊起来: “道长在吗?!” “云鹤观真仙!求求您救救我家阿姊吧!” “真人呐!救救刘大姐吧!” 院外,一群人哭天抢地,声音在山上经久不绝,回荡响彻。 几人埋头嚷叫,虽门户打开,却不敢贸然进入,唯恐做了错事,惊扰真人。只能通过喊话哀求来表露来意。 只是一时情急,几人没能拿捏住嗓门大小,颇为吵闹。 “……” 不多时,但见一人从这方观中走出。 几人赶忙上前,探听来历,当头的汉子人高马大,面色举止却唯唯诺诺。 “贫道云鹤观陈屿,居山修行,几位居士此来是为何事?” 其实他已经听到了几人的呼嚎,不过太杂乱,还是让他们讲清楚比较好。 闻言,众人面面相,最后还是汉子开了口,将事情来龙去脉讲清,临到末了又忍不住问了句道长能否医治,还时不时探头往院子里望。 期盼能有个仙气飘飘的白胡子老道及时站出来。 陈屿方台阁中可看了不少医书,加上前身跟老道士学过,虽不精,却也足以解决面前的问题。 这几人面容肤色与穿着打扮确实是农人,言辞不似有假。只见他面色平静,略微思量后便应下。 “莫看了,观中唯贫道一人,居士之亲的病症当是无碍,待我这就与各位一同下山一趟去看上一看。” 啊这……汉子垮了脸,这道士太过年轻,实在让人提不起信心,这一刻他都在后悔听了村人的话,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无城里碰碰运气,没准能找到一个不那么贪婪的贵人? 对于几人心中所想陈屿自然是不清楚的,不过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正好下山一趟,买些东西。 实际上他的确有信息,听了他们的描述,这病真的不难治。 “走吧,还请几位带路。” 略做收拾,陈屿换了身道袍,这样一来总算有了几分得道高人模样。 六人下了山,向着某一村庄而去。 第四十八章 来了又去 路上,几人交谈,汉子言说着自己阿姊的病情,陈屿细听。 旁边几人时而附和两句,倒是有一个农户时不时别过头来张望,动作又不敢太大,视线在陈屿身上晃悠。 走了几步出外,眼看着要下山,那人赶忙拉过汉子,向前一步靠近道人,讷讷问了句:“这……道长啊,您的符纸可带好了?小的这好像没见着……” 陈屿一愣,低头瞧向手中布包,里面装的什么他一清二楚。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对方为何会如此一问。 感情这是让我去做法驱邪? 另一边,见道人默然不答,又想到之前对方说道观只他一人,这位村户只当他漏忘,于是连忙提醒道:“往年有村人一如刘大姐这般,药石不治,后来有高人来村里做法才好起来,用的是黄符,沾了些酒水……” “有的,就在包袋中。” 陈屿摆手,打断了对方。 实际哪里有这些,袋里只带了一些药草和一小剂桃花磨成的粉包。 他听身前那位中年汉子的讲述,大抵寻思了几个病症,或是滞气、或是臌胀。 当然严重的话也可能是某种蛊病,可能由寄生虫导致,比如大名鼎鼎的血吸虫病便是如此。 不过依照中年汉子的说法,其人病症来得迅猛,两日间急胀如鼓,如此来看倒是臌胀更有可能。 臌胀,又称鼓胀、蛊胀、单腹胀,与风、痨、膈等并称四大顽症。这点在医书上看见多次,他先前翻阅医书,读的便是五脏内府,虽不甚精通但也凭着强大精神过目不忘记下,如今略微琢磨便记起有好几个舒缓病症的方子。 当然,真正让他打底的还是自己的精神力和萦绕体内的炁。 配合能够治愈内外伤势的桃花,真若到了危机时,至少能将命吊住。 也就是他,若换了旁人这般作为那便是害人性命。 走了一段路,又问了许多,陈屿这才知道几人为何会来山上寻他,又如何能找到自己。 据他们说,几人来自云古村旁侧的一座村寨,人丁不多,但也安居乐业。中年汉子刘大一家便是其中一户。 父母早亡,由阿姊拉扯大。 两人感情深厚。 如今得疾,其实刘大早早便去过附近几个村寨,找寻能治病救人的医师。一番无果后又在同村之人的帮助下搭了台子祭祀道君真人们,祈求保佑。 两日过去,却不见好,肚子反而越发的大了。渐渐的,村中有不好的流言传了出来,说是刘家大姐在外偷汉子,不过很快这说法便被村老们止住,抓了几个不学无术的泼皮和长嘴妇。 “昨日,刘大还去了城中,找药柜的伙计询问,最后开了两副方子,拿回来熬好吃下却不见起效。” 中年汉子一脸焦急地赶路,他对眼前的道士实在有些没底,想着得再去一趟县城才行,实在不能的话就去临近的其他县问问。若是还不行……便把田地卖了,找城里的杨大老爷! 一旁,其余人还在补充。 “城里的医师不多,以前还有医馆现在也没了,其他人得了小病小疾忍忍也就过去,可刘大姐这一遭属实有些吓人,刘大担心,这几天都在外面奔波。” “后来实在没办法,便要再次祈神,恰好云古村的人告诉我们青台山上有个云鹤观,里面有位真人,我们这便来了。” 陈屿点头,原来是从云古村听来的。 而且还是在这位刘大无计可施后寻的不是办法的办法。显然已经找了许多地方都没能成功,听几人说,他们去了附近最有名的那位医师暂居的家中,却被告知入了山去,不知何时归来。 附近也有一些未入官册的疾医——这是医师的官称,平头百姓称呼最多的还是医师。 如今这时代,医巫尚未完全分家,尤其在西南这片土地上,崇信野神的太多太多,有病治病听着简单,但很多山野农户都宁愿自己强忍着,或者寻些土方来,再严重一些便找神婆巫士。 哦,还有道士。 不过道士不是去治病的,而是驱邪。 倒不是歪门邪道,做法驱邪在道门中久有流传,渊源甚至能追溯至千年前。 有特定的服饰、礼仪、祭品、口诀等等,甚至有相应的功法,譬如《左疾呼呼请神令》。 种种如此,使得西州一带的医师远不如中原和江南。 不过比起神婆和江湖骗子,道士们很少骗人,因为他们自己是笃信这一套能祛病救人的,更鲜少会去喂病人什么丹什么药,就一通法事,了不起再搭碗符水。 至于如何区分两者……也很简单,真道士不收钱。道门讲究一个除魔卫道,祛除病邪这种事自然不能沾上阿堵物。 起码在西州是如此,这也是道门在此地愈发兴盛的原因之一。 不图财。 至于没救好,旁人自己便能得出病邪太强大的解释安慰自己。 崇神之风泛滥,没人会去怪罪一位不辞辛苦前来请神驱邪的道长真修。 陈屿对此只能说略约耳闻,不过这趟他不打算做法事,那没用,过往有病例能复好完全靠自愈和运气。 他打算先去看看,若能凭借自己的精神力找到病根,确定病症,能治好自然最好不过,若真无能为力,至少减轻下病人的痛苦,为其续命。 听刘大说,其阿姊如今辗转难眠、一入夜便腹部寒痛,肤色发黄,面颊干瘦不似人样,看着便让人不忍。 其实陈屿可以不用管这趟闲事,不过既然遇到了,下山也无妨,正好后面要去趟县城采买,假若真有需要,能帮上对方一把便搭个手,无甚关系。 …… 一行人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刘大所在的村寨。 只是尚未进入,一群人便跑了过来。 “挫夫!跑哪去了!!” 领头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精神矍铄的老人,指着刘大的鼻子就是一通西南方言式的喝骂。 旁边的人赶紧拉住,他们是知道刘大几人去外边儿寻医救人的。 一番解释,火气好歹是平息,老人剐了几人一眼,最后看向了陈屿。 神情一动,旋即快步上前拱手,怪模怪样仿着做了个道门礼。 “福生无量天尊。”陈屿口中颂念,这话抑扬顿挫,加上一身出尘道袍,老人不禁相信这是个真道士,而非几年前那个唬人的骗子。 “敢问道长仙居何处?” 老人问道,却是刘大几人开口,说是从青台山云鹤观里请来做法事驱邪的真修道长。 他们等不急,刘大满头大汗,家里还有个刘大姐卧榻,疾病缠身。 不想耽搁,却又被村老一行人堵在村口不敢冒进。 哼!老人又是一眼瞪过来,直将几人吓得噤若寒蝉,却也一头雾水。 平日里这位村老很是得村人拥护,此刻不知怎么,面对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好似半点儿也不急。 “刘大哥,姐姐他没事了。”老人身后有村民笑着开口。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是啊,你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尤老亲自去请了位大医,刚刚才开了药方,我让家里那口子架着驴车去县城抓药去了。” “说起来,你们这段时间都跑出去,尤老带着医师回来不见你们,差点儿没给气坏了。” 好…好了?? 刘大几人呆愣住,心中一时间如同打翻了料罐一般,五味杂陈。 紧接着,刘大激动无比地便推开了众人,甚至顾不得再和村老说什么,径直朝着住处奔去。 “这挫夫!”老人低声骂了句,只是眉眼却带笑,显然是将村人看得很重。 “道长见笑了。” “哪里。”陈屿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怎么感觉自己还没来事情就解决了。 不过想来倒也是件好事。 既然无事,简单和村老聊了两句,老人是知道云鹤观的,曾经听闻过老道士的名号,还上山上过香。 刘大一家已好,他便要离开,天光虽早但城里一来一回得费些时间,最好能早去早回。 不过很快,刘大又跑来,面上的喜色尚未散去,显然那位阿姊确是已经完好无碍,不需要陈屿再出手——而是他真出手效果还不一定有医师来得有用。 术业有专攻,他可不觉得自己看了两本医书就能采过那些经年疫医。 另一头,刘大很是不好意思的看向陈屿。毕竟自己等人说得严重,将对方从山上带下来,结果什么都没干就又要让别人回去。 得道真修也不是这么个驱使法。 刘大开口想说什么,结果被陈屿先按了下来,他倒是不在意这些,本就顺道。 反而是对方身后那位粗布麻衣的小老头让他多看了几眼。 约莫五十上下,不显半分老态。 他眸光亮了些,精神力映照下看得远比旁人多。 “哦哦,这位,这位是钱神医!” 能治好阿姊,在刘大眼中确实当得起神医二字,于是这说的相当恭敬。 陈屿闻言,同样笑着介绍自己。 他觉得有趣,天下能人确实不少,只是没想到眼前又遇到一位。 一位度过了龙虎关、甚至可能是一流高手的医师……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第四十九章 《风朴散丹》 江湖中,越过龙虎关便可称二流。 而更上一层的一流高手则并无定数境界,用武林的说法,龙虎关往上、内劲外发之下,所有人都打一遍,打赢的,被认可的,便是一流。 故而一流这个级数的武人在江湖中很是特殊,要么闭关,要么在挑战他人,或者接受他人挑战。 可以不接受,但少有武人会如此。 数十年寒暑不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为的是什么?唯财、名二字。 这单单一个名就让无数武人争先恐后地朝着一流层次汹涌而去,然而真正能站上去的又有几人?站上去了又有谁能甘心将之拱手让与他人? 于是只能牢牢攥死,来多少都是打! 村寨口,小老头笑着与陈屿应了声招呼,他主动上前,打算攀谈一二。 尤医师好似也崇道,对这个卖相上佳的年轻道人笑呵呵点头,两人走出村子外的人群,来到田埂上闲聊起来。 离得近了,精神力激发下几乎能穿透对方那一层皮肉,看到更里出的血与骨。 也正是此时,陈屿终于断定眼前这位满面慈蔼的老人确实是二流之上。至于是不是一流……他不清楚,毕竟一流完全靠打,不在境界上有所表现。 但从对方体内的情况来看,肌肉紧致无比,人不高,骨骼却宽大,尤其脊背位置有很多刻意淬炼后的痕迹。 感知后,估计应该要比法会时遇到的那位陈元虎更强几分。 那位早数年前便是广庸府内名声极大的二流高手,眼下身前这位武力更强,若非隐世避世者,那么位列一流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这和陈屿没多大关系,他虽然对这位武林高手有所好奇,但江湖里奇奇怪怪的高人太多,隐世避世的同样不少,保不齐眼前便是其中之一,亦或者如对方所说那样单纯只是在游历。 他没去打探这些,刨根究底也得讲究场合才是。 “云鹤观老夫曾听附近乡人说起,有位李道长道学精深,如雷贯耳。” 尤医师抱拳,松开两手拢在袖中,眼睛眯起,活脱脱乡野老农模样。 没有半点儿武人的凶煞之气。 对此陈屿不意外,因为他也没有。想来这位也是个不喜沾染人命的。 两人聊谈间,才晓得这位是从东边的华阴县而来。华阴远在五湖,与西南七州隔了上千里。 问及为何奔波至此,对方答道,西南有大山,崇山峻岭遍地,古木耸云,不少药草都生长在此,大江以南、大河以北等地都少有能见。 身为疾医,很早前就有了来此游历一番的打算,如今却是遂了心愿。 到了这时他才晓得对方全名可为,出生妙手金堂,祖辈都行医祛病,在华阴颇有赞誉名声,百姓敬仰有加。 “悬壶济世,小道佩服。” “道长谬赞,世间疾患万千,老夫过手目睹的不过一成,见闻中,能治愈的更是只有寥寥数种。济世之言太过了。” 陈屿笑而不信,对方显然在谦逊,一位行走南北、医人不知多少的老道医师怎么可能才只会医治几种病体。 转而又问起刘大的阿姊。 “可是臌胀?” 闻言尤可为乐呵呵说到:“正是,没想到道长还对病理有所研求。” 确实没料到,他本以为小道士来这里是被请着做法事驱邪,遇到这种事的道士十个有八个都只靠驱邪法事来操办——这事太常见,一路走来尤可为见识了太多。 “略知一二,很浅薄,比不得居士。” 陈屿在医药上的水平甚至比不上他的道学,半桶水都谈不上。跳过这话,问及具体情形。 他当时未曾入内,仅从刘大几人口中听闻,尚不知晓前后具体因由。 尤可为摸着山羊胡告知,那位刘大姐肝气浮动孱弱,或本就有肝疾,此番被引出,滞胀程度不算严重。 “小腹微鼓半指,按压非如木,尚可服用药石医治。” 他还言道,若再多等数日等到肚大似斗,恐怕胃水逆灌、心肺皆破,到时纵使道祖下凡来也无能为力。 “这几日遭了罪,往后稍加调理,切忌虚火之食便可。” 他留了药方,还将自己摘采的一些药草拿出研磨,缓解了对方病症,让其好受了不少,现在应该已经入眠。 陈屿问了些关于臌胀的事,这病他兴许得不了,不过以后的事说不准,万一再碰上,好歹能有个先例依照。 “西州一带的医师太少了,远不如中原和江南,甚至连漠北都比不得。” 摇头一叹,尤可为见过不少因为送医不及而不幸病逝的人。对于陈屿的请求他没有遮遮掩掩,这药方在五湖一片流传很广,不是什么金贵的不传之秘。 两人交头接耳,得益于陈屿精神力壮大后带来的出众记忆和理解能力,即便是未曾深入涉猎的领域也能跟上对方。 一阵讲述,大多是他在听,小老头在说。等到停下话来,尤可为面色平静但心头却是波澜起伏。 “小道长,你这药理方面的天资实在上佳,若非已有师承,老夫都想将一生医术倾囊传授以作承托了。” “哪里,贫道亦是所获颇多,还要多谢居士敞怀。” 道谢两声,却见对方略做思量后转身去了村中,临走前让他先稍待片刻。 陈屿等着对方回来就见其人手中捧着两本书册。 尤可为确实见才欣喜,同时也有些遗憾不能收纳为徒,不过见到道人对医理药理很是感兴趣,他还是拿了些东西赠予给对方,希望能有所成。 陈屿摊开在手,接过来低头看去。 一本《玄静百草录》,乃尤可为自己所著,里面记录了对方这数千里游历中所见的各种药草,包括样貌、习性、药理作用、毒副等等。 约莫二十多页,并非原稿。 “前不久一位友人所需,抄录了两本寄送给他,还剩了一份,就送给道长罢。” 陈屿没做什么三辞三让的戏码,干脆利落收起,工工整整做了礼,道了谢。 这一幕落到尤可为眼中,不禁抚须大笑,神情更添满意。 随心顺意,毫不矫揉造作,实在合他心意,可惜无法纳为亲传。 对面,陈屿看向另一本,却并非预料中的医书,而是一份道经。 《风朴散丹》 正如所见,这是一本丹经,然而与如今方兴未艾的铅汞丹法不同,书上记载的是一条迥异的炼丹之路。 越看,陈屿越是沉浸,眼中神光大放不止,好似打开了新世界。 第四十九章 调味 何谓散丹?不同于铅汞,这是一条远谈不上大众的路。 陈屿翻看书册,封皮不算古旧,想来要么是新作,要么被人誊抄过。 果然,就听尤可为说道:“哈哈哈,料想道长对这本丹书会感兴趣。” 早先,这是他从五湖以南某个半隐世的道观中得来,用竹简刻写。好在字迹清晰,虽然那方道观中的观主也说不清来历和出处,但在一番研求后,尤可为还是推导了七七八八,将整部丹书誊抄拓印。 “看书上记载,应是大康之后,殷商之时所成,其人自号风云子,此本卷册所载皆为寻道炼丹之法。” 话虽如此,但陈屿发现上面的丹很不一样,几乎没有提及铅汞,反而有不少药理涉及,虽说古时与今时之称为或有一些差异,但以书册上占比极多的药识,说是医书其实亦不为过。 “殷商?” 听到尤可为的话,他心头浮现相关。 此殷商与上辈子的殷商迥异,在脚下这片大地,八百年前曾有一王朝,名号大殷,开国者便是商氏。 合而称之是为殷商,又或商殷。距离如今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那时候道门已经兴起,而道学更是要往前数百年。若一味按着道经上所言,天地初开时便有亘古道论,当然那完全信不得。 不过大殷确实是道门显盛的时代。 “八百年,这竹简又是如何存下?难道真有神异?古卷天书?” “原本老夫同样惊奇不已,以寻常竹料的质地,纵使有各般方法都难以将之保全到这种程度。” 尤可为笑道,原来,他得到的那份竹简亦是某位道门前贤摘抄整理所成。 甚至不是一位,八百余年间,天下朝代更迭不断,被誉为道学盛世的大殷同样分崩离析。 “许是旁人又有抄录,辗转流落数十年左右,最后被老夫在道观角落发现。” 陈屿点头,觉得应是如此,上一世虽然常常有古竹简出土,但那些也都残破不全,饶是有远超当前的技术支撑,复原都十分困难。 而这份竹简保存如此完好,想来年岁不会太久。 接着,两人又就《风朴散丹》谈论许久,各有所得。 陈屿在药理方面远比不得尤可为,但同样,在道学经理上对方这个一知半解的门外汉更是不如他这个半吊子。 毕竟是一本丹书,里面一些道学词句旁人听来可能偏僻深奥。 陈屿也读得吃力,不过比尤可为要好不少。 “上面记载有十一种丹方,不过有五种药材种类不明,不清楚是已经绝迹还是注录错误。” 合上书册,就听到尤可为叹息。之所以当初他要抄录这本丹书,一来所记丹丸不含毒物铅汞,二来上面有不少丹方都针对如痢疾、红舌病、烂眼症等病症,虽然冠以种种道学之词,但刨根究底便是这些困扰了不少疾医的病症。 后来尤可为试着配了几副,确实有效果,在某次还派上了大用。 可惜的是上面的丹方不少都用了太多道学理论,云里雾里,研求起来让人头痛不已。 不过药方没错,至少部分已经得到了证实,然而其余的或是残缺、或是不晓得药材配料,用之不上。 “有几种药材贫道似乎在道经上有看见过。若是以后翻找到,再托寄给居士一份便是。” 陈屿说到,这话不假,道士写的书有时候就是如此,明明同一种东西,在道门经理上又有其它释意,名称便会变更。 尤可为也是如此想的,其实有几个方子也是道门朋友帮助下才得以复原。 丹书不止一份,送予陈屿便是结个善缘。 “到时候托到华阴县回春堂便可。” 尤可为笑呵呵捻抚长须,留了地方。 陈屿默默记下,托寄尚早,得找个会去华阴的人才行,商队也可。 实际上若是在大赵时候,这种事便可直接假托官府驿站来办,至多再费一餐酒水钱。 省心又便捷。 之后,又聊了南北诸情、闲人逸事。 “居士,就此别过。” 陈屿离开村庄,尤可为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以防那位刘大姐病情复发。 虽持武力,却有仁心。 一番简单交谈,两人互相约好了再见时日。 “等去了五湖,定要带道长到百里花见见那绵绵花海。” “贫道在这里先记下了,到时可得劳烦居士费神。” “哈哈哈,合该如此!” …… 青台山,云鹤观。 傍晚时,拖着大包小包,陈屿慢步拾级而上。 桃树下,一头栗红小鹿半卧在地,嘴边耷拉着半截粉嫩花瓣。 他神情一愣,望向桃树后左看右看了好一阵,这才松了口气。再一瞧地上,干干净净,不似早先那样落英缤纷。 呦~ “地上的都吃,你这厮……” 有些好笑,陈屿揉了揉对方脑门,来到一旁另一棵桃树处摘了一朵递到小鹿嘴边,对方却是嗅了嗅后别过头去,毫不理会。 摇着头,他顺手扔到自己嘴中。 有点苦涩,但远不如鹿身旁的那棵。 “灵机起效果了。” 然而这头鹿还是傻傻守在树下,对其它的桃树不问不顾。 “也好。”陈屿觉得这是好事,他可以提前将这几棵投放了灵机的桃树用木栏围护起来,省的对方破坏。 还得再养养。 他想到,此世的桃花开得很晚,桃子也会稍迟一些,估计要等到八九月时候才能成熟。 绕开时常跑来混吃混喝的馋嘴鹿,陈屿提好从县城里采买来的各式货物,推开院门后放在石桌上。 “油盐酱醋……” 这些都买了一些,除了酱料和盐外都不算贵,拿出来放到灶房去。 又拿出一捆油皮纸,里面包着面条。 不如上一世见到的干燥,稍显润,保存不了多久。 接着,还有一些姜块、一壶果酒、一包陈醋腌梅。 都是调味用,尤其醋梅,那是去年时节的,如今虽已经有了梅子,但还青涩无比,远不如手中这包。 路上陈屿已经尝了一粒,酸爽之余甜如蜜,更有馥郁果香,可谓调味佳品。 便是当零嘴也很不错。 第五十章 种姜与试吃 除了满足口腹之欲的这些,陈屿还带回了了两卷白纸,比不得上一世那种光滑程度,倒也堪用,能够书写。 虽说用笔刀在竹片上篆刻想来也同样不错,但那样太麻烦,不如用纸张书写来得简单。 以后或可一试,现在则没有必要。 他将白纸放好,最近几日天渐渐阴沉下来,眼瞅着就要有一场大雨落下,院后的池子已经做好蓄水准备,而自己也能借着这段空暇将自创的这些法门功诀好好整理一番,落成文字最好不过。 “先把姜种上。” 陈屿这次带回的不止姜块,还有一些已经生发的姜苗。 生姜种下需要一月左右才能抽苗,索性又他从农户处买了些姜块,至于姜苗越早种下越好。 抱着一袋绿苗,来到菜园里。 放在旁边,拿过手边的锄头将田地上的少许杂草挖掉。 这里早在药田扩建时便一道清理了出来,如今又闲置了数日,钻出不少草叶。 由于不是直接落姜而是埋姜苗,所以陈屿只简单拢了土埂,挖了两排浅窝,将苗按下后用细碎泥土填下。 本来,按着记忆中上辈子老家时的做法还应该再浇灌一些农家肥,不过姜苗已经生发,土壤不适合过于湿润,便将这一步省去。 生姜种植的话还得抛洒草木灰,更显繁琐麻烦。 陈屿将最后一窝种好,本想去卧房将装有灵液的竹筒拿来倾倒一些,但想了想还是没这么做。 等春黍那边验证了成效再说。 两排姜苗,或是一路走远,离开土壤有些久了,细长嫩叶显得有些萎靡。他没有浇水,菜园里土壤很合适,再多的话就过涝了。 收拾好又去了药田,春黍随风轻轻摇曳,穗实金黄,沉甸甸荡漾开,宛若一片浪花般映入眼中。 “快了。” 捏下一粒,拨开壳后已经能看见里面黄色的黍米。 山下种的黍米有两类,一种白黍,果粒比稻米大一些。还有一种便是而他手中这个,黄皮黄粒,个头不大,但口感要好上不少。 只是难以磨面,或是质地问题,打磨后总是会变得糙牙,无法变得细腻。 若说起面类,还得产自北边儿大齐的秋刀麦,吃着让人舒坦。名扬一方的细皮囊就是用的这个。 陈屿手头有种子,但山上不适合,他准备以后找块空地培育试试看,之前用木板尝试没能成功,是因为这种作物长在七月,夏种秋收,一年只一季。 灵液虽能催熟,但无法改变习性。 他抽了几个穗实,撸下一把带壳黍米在手中,带回到院中。 这些被灵液滋润的春黍还是有些不同的,譬如落在手里的,就散发出清香,谈不上馥郁,却也撩人。 不似菜肴那般激烈,也不如草木那边平淡,而是带有一点清雅,袅袅不绝。 他带出来自然不是自己来尝,这些春黍包在壳里时尚不觉得,但现在剥了下来才惊觉气息格外诱人。 也诱鹿。 左右那头傻鹿还在,便拿去给它尝尝鲜,这是与鸡兄一齐的待遇,之前鸡兄吃过彻底熟透后的黍米,直到现在也无事。 院外,陈屿尚未走出,刚刚踏了半步出去,一道栗红身影就蹿了上来,围着他打转,叫个不停。 放下手,将掌心的二十多粒黍米递到对方跟前。 面上温笑,陈屿瞧着馋嘴鹿两眼都好似在放光,舌头一卷一缠,下一刻便全部入了对方的口。 左转右探,仍未尽兴的小路在腰腿处拱了拱,待到确定没了这鲜美吃食后才一步三回头返回到桃树下。 “看来味道不错。” 当然,也不定然,毕竟他可没忘记眼前这家伙是能将异变后的桃花当做零嘴一口一朵的狠角色。 便是如今,他也做不到这点。那味道印象深刻,仿佛生吃胆汁。 再观察一天,如果没事明天就赶在雨前将春黍收了。这般想着,陈屿拿来根长绳,套在毫无防备的小鹿脖颈上。 “先待一晚,今夜鲜草管够。” 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陈屿拉着小鹿往院边的草棚走去。贴在院墙、靠近鸡棚,前段时间小鹿受伤后他在屋檐下用茅草搭了一个。 有些逼仄,但对小鹿来说应该够了。 他现在五脏六腑淬炼日益精深,加之元血澎湃,力气比以往大了倍余。于是没敢用力,小心翼翼扯了两下。 却不料对方不配合,憨憨鹿呆在树下静静不动。走近后听到腹内传来咕咕细微声,似乎先前吃下的米粒有些难以消化。 换句话说,二十来粒便撑住了,不想再动弹。 这可不行。 他拍了拍小鹿身子,皱眉少顷,略做思量,很快眉头松开来。 带着笑,陈屿一手搭在鹿颈部,一手托抓后蹄,双手稍加使了点劲免得馋嘴鹿挣脱,好在对方也许真是撑住了,就这样被横抱而起,动也不动。 没有丁点儿惊慌。 放到草棚里,他插下木桩,将绳索绑在上面。 旋即又背起背篓,去了趟山上割了满满当当的绿草回来,还带了草木浆果。 他是不吃的,这果子酸溜溜,不过记忆里梅花鹿好像爱吃这个,便摘了一些。 回到道观,扔下一部分鲜草和浆果到小鹿身前,其余的则放在院中遮雨处。 结果果然吃不下,虽然看傻鹿探头探脑的模样好像还真想吃,但饱腹感现在很是浓郁,实在吃不下。 试着嚼了一口便不再多看。 陈屿在一旁看了许久,发现的确只是吃撑的表现,并无其它异样,精神头其实很好。 于是他放下心,只等明天再来确认。 “今天再调试一番,将呼吸部分整理出来,看看效果。” 呼灵强身术如今被他向着操控炁的方向改进,忙活许久,头发都要薅短了,总算有了头绪。再将一些遗留填补上,今晚便能试试这几日的成效。 相比之下,同样是自创法门的唤神术和腑脏脱胎术就要平静许多,以后再正常的发挥作用。 不过随着炁的参与,五脏炁种的凝聚以及精神漩涡的扩大,他也在着手将这两个稍作修改,毕竟得与时俱进才行。 第五十一章 四方炽明丹 日暮西山,天上云海泛滥红霞。 院中,陈屿抱着三足铜鼎,一只手在里面掏动清洗。 馋嘴鹿的变化暂待明日再看,而拿到了《风朴散丹》后他心思雀跃,有些迫不及待想试试。 不知书中方式是否真能练出丹丸来。 不同于如今大行其道的铅汞流派,书册上所记载的药丹尽数只需依着药性,在反复调试冲合中析出毒副,这般中和下将某一方面的药力放大,从而体现出来。 譬如他现在打算开炉炼制的,便是其中一味,名为四方炽明丹,四方者,心肺肝肾,又及口鼻耳目。 此丹方成于大殷,那时尚无五官五脏的说法,武学粗浅,无有内练一关,止于拳脚。内府之言更是得等到数百年后才会被总结。 所以本方只为四官四脏,以药力滋养使得明明神之,增长异力。 当然,陈屿不觉得真能弄出所谓的异力来,大抵又是以讹传讹,不过用处还是不少的。否则他不会紧赶慢赶连晚课都往后拖了些许时候。 “于古人而言,千里眼、顺风耳只是神话,但养内脏、促耳目是必然的。” 仅此便足够,纵使有炁凝聚五脏六腑内,然而他可不会嫌弃内练太快,滋养五脏的药方太少太少,方台阁中阅览两日都没能找到一本。 多数都被大派把持,视作禁脔,岂能容他人染指。 《云鹤功》很全,内炼法不缺,却依旧没有相应丹方留下。如今却是意被他外得到,虽然隔了几百年时间,但总归还能有作用才是。 “希望如此吧。” 收拾妥当,开炉炼丹! 这是陈屿炼制的第四种丹药,假若芦参膏也能算作的话。 加上道观祖传能静心宁气的清心丸和早先外练时用到的白云散。 白云散是第一炉,记得当时还用上了灵液,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与寻常的药散并无区别,泼洒进去的灵液都被蒸发,漫散入空中。 要不再试试? 转念间,陈屿去杂物间里瞅了下,观中存留下能够用于四方炽明丹的药草还有一些——这也是他选择此丹方的原因,用材不算名贵,早前采来的如今挑挑拣拣还剩有约两副的量。 足够他去尝试。 “尤居士是个大善人啊!” 这本书册毕竟是古经,文词拗口。但大都已经被注释,批注密密麻麻,哪里有误或者有存疑都被标识,更有几处落有笔墨,以苍劲的笔迹写出了替代改进之法。 着实厉害。 如此这般,他也就大可甩开膀子炼上一炉试试。 尤可为当初应是同样炼过,而且出了成品、认可药效,丹书上有注解,写着大致符合所言六个字。 只是陈屿现在还想用做些旁的,不单单依照丹书上的来,那太循规蹈矩,无趣得紧。 “当初,灵液无法调和入内有精神方面的原因。” 很早前,陈屿便猜测灵液能够重新分割开来,再不济也能与其它药材反应,但这需要更强大的精神力。那时候自己的精神尚在蕴养,未曾凝聚光团、开辟泥丸。 而现在,精神漩涡转动不停,不久前他又凝了两个漩涡,现在成鼎立之势聚在泥丸内,每一缕从外界接引而来的精神力都会被吸入其中挤压充实。 变得更精粹。 强化后精神力反过来又会带动精神漩涡的壮大,淬炼效果更强。反复数千上万轮过后,已然有了当初服用兰庭神果后的那批精神力的水准。 如今,还在前进,不曾停下。 精神力愈发淬炼,陈屿对其操控便更得心应手,唤神术用处得到更多体现。 悄然间,已经能出体一尺有余,久久不散。远超刚开始时。 这让他越加肯定,这或许才是增强精神力的正途,一味的将精神曝晒在外界只会适得其反,得不到想要的锤炼效果。 现在他想着是否能以强大的精神力直接灌注丹鼎中,让灵液捏合在药材上。 不过也有问题,那便是这般做真的会有效果吗?陈屿不敢断定,不过试一试也无妨,只是到时以精神力探入炉鼎,迥异于外界的高温环境或许会令消耗大增,但他也做好准备,泥丸宫中积蓄满当。 哐当! 盖上顶盖,生火热炉。 袅袅青烟飘旋,萦绕上空,在青台山上拉出一道浅细痕迹,惹得飞鸟好奇,盘亘许久不去。 投入药材,一味接一味。 之所以他敢拿到《风朴散丹》的第一天就上手,一来是上面的批注很详尽,尤可为留下了太多注解,涉及方方面面。二来丹书上的炼法虽不同与铅汞之流,却仍旧在丹鼎之内,只是放如今,估计会被那群炼丹士戏称‘古丹法’‘去灵法’。 当今的丹鼎法派主流认为炼丹需要炼出丹药的灵性,让其贴合大道,契合自然之理,如何做到这点?他们相出的办法便得靠铅汞。 铅汞流传甚至比道学还要久,早在此方水土上古之时便有‘食铅化土’的说法。 正因此,丹鼎法派虽一直被其余如净明、合煞等法派瞧之不上,但他们自己却从来认为这是体合天道的大道通途,是万世不易之正道。 至于数百年前的那一套,则早被扫到角落里吃灰去,少有人提及。 但于陈屿而言,这种炼法在某方面甚至带有几分熟悉——清心丸便同样不靠铅汞而成丹。 不过后者除了模样,实际只能算作药散一类。 四方炽明丹却是正儿八经的丹药。 以药力成丹。 噼里啪啦! 鼎下,烤得彤红,火光映照着他,面庞上泛起暖意,将凉凉夜下的清风寒意都尽数驱散。 入夜了。 从酉时到亥时,近两个时辰,出药入药去火返火,中途调制了一些苦酒——也就是醋,倒在鼎中。 直到现在终于临近末尾。事实上四方炽明丹不算太长,两个时辰便可成丹。抛去古时传说里那些动辄数年百年成一炉的神丹妙药,《风朴散丹》里也记载了一则丹方,需用到的药材极多,如苦酒这样的炼料更是数十种,其中一些见多识广的尤可为都没能比照出现今的名称。 至于时间,按照书上所说,一日静炉沐火,三日挂药,入炉,循循五日后再加以左味、华池等炼料,便又是一日,这才落入锄丸,再密封一月,方可成丹。 他大致盘算了下,拢共需近四十天。 这还是散丹,抽砂炼汞的铅汞之流所用步骤更繁琐,时间更长。 飞、伏、抽、死、制、点……陈屿记忆中曾也听闻过一些丹鼎法派的炼法,光是想想便头疼不已。 第五十二章 落穗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陈屿嘀咕了一句,掀开鼎炉,不待丹丸散去热意便拿着勺子将之捞起到盘中。 正统的丹鼎一般在边侧的火口外沿会开一个吐丹的小口,可开阖。不过他这鼎炉自是没有这个的,只能主动去捞取。 放到眼前,细细打量。 丹成漆黑,表层沾染着药渣,此时看去其实不算圆润,有些地方甚至凸起凹陷着,坑坑洼洼。 炼丹大师看了直摇头。 “下品。”陈屿本就不觉得自己能一次便炼出丹书上所言的上品宝丹——无瑕无垢、浑成圆满! 而且纵览丹书记载,散丹中出现眼下这种才是再正常不过,反而是在丹鼎法派内,以铅汞浇铸之后,辅以研求百年的高超技法,出现宝丹的概率更大。 “至少成丹了。” 他还算满意,这是第一次按照丹书来炼丹,一开始以为会出现‘药散’‘浆糊’等等情况,但好歹能入眼。 即便确实有些丑。 吹凉后,捻起一粒放入口中。就着水咕噜一声咽下。 没什么入口即化,干巴巴,带着浓郁苦味。不过比桃花要好些,那东西才是真的难吃。 “哦,忘了先给鸡兄和馋嘴鹿试试!” 若是按照药方来自然不用这般,可他中途确实倾注了大量精神力,并且还成功捏了一些灵液进去。 事实上丹方记载出丹应是赤红,而他这个黑黢黢,应是灵液作用。就是不知到底是药力出现变化,还是只在颜色上有所改变。 罢了,吃了就吃了吧。 陈屿觉得问题应该不大……大概。 可腹内一时没什么反应,运转呼灵强身术后也得不到回馈,仿佛入胃的丹药完全消失了一般。 这回可真的就是我命由天不由我了。 听凭天意,陈屿收拾丹炉,他现在精神力用的不少,火烧的环境确实要比平日要更剧烈些,精神力一入内好似每一寸血肉都在被灼烧,好在最后还是成功……应该成功了。 这一次灵液没有消散,而是被他捏合在了药材里,再不济也相当于多喝了两口灵液。 放好器具,揉着脑袋,他没忘记今天的晚课。 该做的都得做,云鹤功要练,呼灵强身术要改。呼吸运转,在引炁入窍过程中一边转化元血,一边总结改进。 经过试验,修改后的呼吸法门对炁有一定作用,但很微弱,甚至不如精神力直接携裹来得方便。 毕竟搬运功诀也需要耗神耗力。 怎么办?只能继续改下去。 相比起来,唤神术和腑脏脱胎术的进度就快多了,尤其后者,炁种滋养下五脏六腑淬炼强化速度快得惊人。 除了脾脏外,其余部位眼瞅着就要迈入圆满。 “脾脏到底是脾呢,还是胃?亦或者两者皆有?” 胡思乱想一阵,陈屿最后拿定主意将脾和胃一起凝聚炁种,两个部位贴靠得很近,在道经医书里也常常关联,索性一起淬炼了。 视线落到下丹田。 等他将包括脾胃在内的内府脏器全部纳入炁种后,胎息溢出的速度已经比不得在山下刚开辟时。 丝丝缕缕,精神力如今足够,反而是胎息时常需要他等待,等到凝聚后才能进一步滋养孕育出炁来。 这无疑限制了引炁入窍的进度。 “青灵根得赶快了。” 预计中,青灵根能够增幅胎息,从而加大对肝器的刺激,搭配呼灵强身术后能提升对灵液的吸收。这也是他当初能一再越过所谓的吸收上限的原因。 灵液被肝器转化,滋养肉身,孕育出胎息,而胎息的增强则会反馈身躯,其中便包括肝脏等器官组织。 两者相辅。 不过如今却是不需要胎息这般了,炁便足够,甚至效果更好。这种由精神力与胎息融合产生出的力量对肉身的滋养远超前者。 只是也有不足,便是凝聚炁种后只能蜷缩在脏器附近,难以调取,再多精神力都无法。 好在陈屿胎息不少,凝聚出的炁也足够的多,他不知旁人如何,反正他自己不需用苦恼于先选哪个脏器去凝炼。 一股脑全弄了都有结余。 “如今来看,炁应该还能再凝一些,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青灵根成熟时。” 青灵根尚未种下,而且能增幅胎息也只是他根据以往经验的推断,那时候精神力可没有这般便利,很多灵植的验证都得靠猜。 还有鸡兄的有福同享、无私献身。 炁的用法还值得深挖,他不愿就此打住,更不想以后无法再凝聚新的炁。 …… 次日,一如既往的阴云天。 陈屿早早爬起,练了早课,然后取下由元灵根做成的葫芦,打开后将里面的灵源全数融成了灵液。 回山时融了一些,但再度用光,这两日用得不少,又是浇田又是炼丹,自己还没停过嘴。 再这么下去,兴许胎息还没断下,灵液先没了。好在药田开拓了不少,到时统统种上就是了。 前提是他灵机得够。 “应当是够的。” 灵机效果太强,用土稀释的办法还是他意外找出的,投放太多说不定就给养死了,浪费得很,所以每次都不会用过多。 保证能催化即可。 这一次,他准备在灵机催化成功后再泼一些灵液,看下灵液的催熟效果对灵植是否有用。 若是有效,则用处极大。 来到院外,陈屿径直抱着昨天在山上旋的青草来到草棚处。 栗红小鹿踢踏着蹄子,身子蹦哒,脑袋拱来拱去。 很是躁动。 放下青草,馋嘴鹿低头啃食,而他则揽过对方脖子上下细看,嗯,没有外伤。 再贴近跟前,额头抵在皮毛上。精神力穿透渗出,落入小鹿体内。 三寸、五寸……一尺、一尺两寸。 这是如今的极限,一夜恢复,精神力充盈不少,他来回寻觅,最后确认没有问题,反而似乎有了不小好处。 至少他发现对方胃部似乎变强了些。 松了口气,陈屿抬头看去,小鹿胃口口大开,吃得正酣。 他解开绳索,绑缚得本就不紧,只避免对方乱跑,现在放开来脖颈处连印痕都没留下。 至于之前的躁动……陈屿沉吟,猜测是气血的关系。 这头鹿的气血强了几分,有些不受控了。不过这只是暂时,等它吃完东西、平复一些后就会恢复原状。 转而他想到了灵液催成的春黍上,看来这确实是个好东西。 既然出了结果,陈屿也不打算多等。 立刻就要开始采割! 第五十三章 第四批移植 四方炽明丹药效如何暂不确定,但春黍得到灵液滋养,效果属实拔群。 馋嘴鹿证实了这点,陈屿不多等,拿了镰刀便要开始收割。 抬眼看向天云,或是天公作美,没了昨日那般阴沉,但也不知何时就会落下雨来,这临近夏时的雨水常常势大风急,料不准。 他来到后院,手里提着把干草,等会得将田里的春黍一捆捆束好,然后拿去晾晒,时间不等人,今日阳光正好,过了这个点可就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碰到这种好天气。 收割的过程很快,陈屿弯腰弓背,低伏身子在药田里穿梭。田地不大,所以动作很快,没用多久便将春黍采收完成。 一番下来他甚至额头都没露汗,以他如今的体力和受耐,再多三五十亩田也能轻松收下。而且比不得稻谷小麦,春黍没那么割人,虽衣衫穿得单薄,但手臂腿腕没被划出印痕。 犹记得上辈子在老家帮着采割,那才叫一个累,腰酸背痛不说,顶上太阳火辣辣,皮肉上彤红一片,被麦秆稻叶擦着碰着就是一道口子,痒疼难耐。 春黍采下,接着事情不少,除去晾晒外,还得将田土翻过来,按常理须得放置许久等着秸秆腐烂化作肥力,不过陈屿等不得,他现在灵液不多,需要更多的元灵根和青灵根。 抱着一捆捆春黍到了院中,外面的小鹿嗅着气味来到院口,不过许是未曾剥壳的缘故,香气寡淡,对它的吸引不大。 很快就离开,此刻正在外面撒欢。 陈屿将青中带黄的茎杆均匀分平。单株产量不低,不过毕竟只是小小一块药田里种出,所以总数不大,此刻放在院中还余留了很大空间。 环着青松梨树,仰躺在石子路上,接受着渐渐明亮的天阳照耀。 趁着闲暇,他搬来一会儿需要装黍米的宽口木桶,这东西又叫王桶,山下也有人称呼为大口桶。农时拿来装粮食,还能盛水杀猪、沐浴洗澡。 一桶多用。 除了这个,还有晒笤、团筛、撮箕等等,之后都得用到,实际上道观中有一架扮桶,和打谷的扮桶有些区别,但不大。 同样是用作脱粒,不过山上就他一人在,摇机要一人,剩下的总不能让馋嘴鹿叼着春黍杆。 索性用了较为原始的法子。他翻弄许久从杂物间墙跟里找出了两根圆头长棍。 拍呗。 反正力气大,练武百日,不就为了此刻? 捣腾好各种工具,这些事都得等春黍晒干后才能作,急是急不得的。 “阳光明媚,许是两日即可。” 前提是天老爷不抽筋,明天若是一场雨下下来估计直接就前功尽弃,得将春黍尽数堆到屋中,等待下一次烈阳。 而如果沾了水气,潮湿腐烂更是时时刻刻会发生。 愿好运。 陈屿颂念了一声,决定今天给道祖老爷多添一根香。 望道祖庇佑。 至于之后却也不得停歇,他得赶紧翻土,将药田打理出来,第四批灵植培育名单早早就列出,中间插了一次春黍,又下了一次山,否则法会之前就会种下。 又岂会延拖至今。 “元灵根、青灵根、兰庭神果……” 手上一边挥动锄头翻土,心头也还在掰扯不断。 菜园里的大白根有一些,青菜和兰庭果也有,只是成色不好,尤其兰庭果已经快要过了时节,再往六月去个十来天恐怕就尽数枯萎,又得等明岁。 一时间,要种的还真不少。 灵液无法违逆时令,这点甚至比不上上一世的大棚。 偏偏灵机又不能留种,唯一留种的还是由灵液催发的春黍。属实可惜,直接断了他一代代不断变异进化的想法。 “都种!” 最后他定下主意,要赶在入夏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将所有能培育的都拉来用灵机投注。 但仍需要选择,譬如一些野菜就不必了,意识海洋中的灵机还没那么富余。 老三样得有,这是基础。出产量大且用处不小,灵液、精神、胎息……涉及方方面面。至于豆角就算了,至多种两根在边角处,能成就成,不成也罢。 辟谷豆的用处现如今实在不大,又不是神话传说里的辟谷丹,豆子会腐烂,存放不了多久,晾晒后制成干豆吃着又硌牙得很,山上有吃有喝,暂无必要。 另外,便是那些粮种药种了。 药种已经种在菜园四周,因为要搭建环境,占地不小,这次就不落到药田。至于粮种……他还记得自己当初给一批粮种投入灵机却只有春黍残存,投入灵液也是一样。 后者是因为时节,但灵机可是能无视时令的,却出现同样结果,想来要么是不适合,要么是稀释后的灵机对其余粮种同样太补,补过头了。 这次他决定再来一次,之前只能借着与灵机的天然契合去模糊感知,如今却有精神力傍身,足够观察得更细更深,无论如何他对灵机的好奇都远远高于灵液。 灵机才是根本。 陈屿没忘记,灵液、灵源、灵气,都只是灵机种出的元灵根所产,只是变异后的产出之一。 回到眼下,既然打算好了要种哪些作物,自然得先做好准备。 翻土、浇水,采来相应的植株。 由于这次赶在春黍收割后,想来之后除草得更勤快些了,否则这田里说不得十几天后长出的全是春黍苗。 这么一想,他为何还要再放一批春黍种子进去? 哦,两粒灵机培育的,那没事了。 莫看只有十来粒,但陈屿在这些春黍种子上的投入不可谓不大,足足两粒,都当得上第一次培育是整座药田的总和了。 沉没成本啊,舍不得丢了已经。 精神力穿透,银辉落入到土中,灵液和灵机是两种状态,一者化作闪耀光网连接各处,一者完全被植株吸收体内,化作催熟养料。 此时,陈屿所见的药田土壤便是干干净净,并无异样。 然后便是一一移栽,此番第四批包括青灵根等老三样,还有润肠草以及药种三类、粮种五类。 从平九药楼带回的药种本有五类,宝心草已经种在了菜园边,搭了护栏,投入灵机现在正安心生长。 其余四类有一种需要靠近水源,喜潮湿环境,日日浇水总是不可能的,所以还得等石壁下的池子蓄了水再说。 另外三类倒是可以种下,当初用灵机灵液一通乱整,结果收获寥寥,到头来还得看药田,能不能成就此一遭。 本来,那株党参他也想种下来,不过现在待在瓦罐中好好的,不似宝心草那般喜欢折腾,也就没有移植过来。 如此,第四批便落定,其中占了大头的无疑是老三样,几乎挖空了整个菜园。 “得想想下次种什么了。” 菜园已空,若要继续培育,还得找新的作物来。 第五十四章 晾晒、风车、研磨、舂米 五月二十三日时还有灵机二十四,如今到了六月初三,每三日半增一粒,累余二十七,然而一朝种田,瞬时少了小半。 第四批移植完后,陈屿数着脑海中的灵机光粒,零散稀疏,只剩十四。 即是说这一轮移植他用了足足十三粒灵机! 几乎比前三次加起来还要多! 但也没办法,药田扩大了许多,不再是那逼仄一小块,虽然比起山田还是有所不如,但按着之前比例,这个数目还是在他预计中。 不算超出。 落到细处,粮种药种用的灵机其实不多,反而是元灵根和兰庭神果是妥妥的吃灵大户,润肠草和青灵根都比之不上。 时间缓缓流逝,种满药田后,陈屿等待在院中,坐在石墩上,时不时翻弄。 春黍没有垫晒笤,所以换面晾晒的时候动作不能太大,免得掉籽太多。 上午日头不小,一直到了午后,他将晒笤摊开来放到一旁。手里拿着棍子准备敲打脱粒。 工序不少,好在春黍不算多,用了大半个时辰便弄好。 此刻,晒笤上除了黍米外,还散落着大量碎渣和草叶。陈屿倒是不在意,一会儿还要用风车转两轮,这些渣滓能清除掉不少。 嘭嘭! 最后一捧被打了干净,他将剩下的干黄草杆扔到一旁捆成一垛垛,一手提拉一簇放到了院子外。 这些干草后面都还能用上,不管是用来搭棚户还是当做柴火,都有不小用处。 卷起晒笤,两侧对叠,反复几次里面的黍米便堆作一团。再用撮箕铲到王桶里装好。道观往年道田还有几处,人丁兴旺时也能自产自足,无需下山采买。虽然田亩如今大都荒废,只剩半亩挂在院外,但一应农时用具不少,比如用来盛装粮食的王桶便有七八个。 朽坏了一些,他依旧挑了四个可用的放下跟前。往风车瓮口里倾倒了一满桶黍米后,剩下的倒是将将足够四口木桶。 陈屿预计能收一百七八上下,现在来看确实如此。仅此一分多点的药田就不比山上那半亩土田来得少。 灵液在催熟之外,兴许还有丰产的作用。当然,也可能是春黍本身的特性。这个都说不准的。 总之是件好事。 逛吃逛吃—— 摇动红松制成的风车,微风从敞口吹出,带出大量微尘碎叶,另一边靠近敞口的侧面露口也窸窸窣窣吐出不少破裂的根茎叶杆。 至于黍米则从手摇的下方露口处筛选喷吐出来。 伸手到顶上搅动,眼见米料不多,他咵哒一声别住木板,卡住风轮。 抬起一旁装好黍米的王桶往里料口里倾倒。如此反复,很快一百来斤的粮食便清选了一遍。 最后,只得了三桶半的黍米。 至于另一边半桶草叶则被他倒在了鸡棚里,任由鸡兄去挑啄。 打扫好晒笤,尤其上面的灰尘,陈屿将装着黍米的桶挪到脚前。手里拿着撮箕往团筛上倒了些,旋即来回摇动,时而手腕颠簸,避免黍粒抖出到外面。 哗啦啦! 恍如大小玉珠跌落,声响细碎清亮。 虽饱满但个头不大的黍米透过团筛的缝隙落在桶中,剩下的便是那些侥幸逃过风车择清的渣滓。 这依旧是一道择选工序。 将渣滓选出扔到鸡棚,肉眼可见的王桶内的黍米又矮了一大截。只有三桶出头模样。 择选到了这里勉强算是完成,接下来便需要进一步晾晒。等待金黄后再开始舂米去壳。 不过那一步时或许会绽放出浓郁诱人香气,得把小鹿看管好,防备着,省得给他添乱。 收拾了风车、团筛、撮箕,晒笤则敞开在院子里。 上面摊开着黍米。 比起上午,没了草杆长叶的春黍并不占据地方,所以院中选了个四不沾的地方便将之晾晒下了。 挨不着松树它们。 院门关紧,陈屿来到经常盘坐的石台上静静打坐等待。 晚间,米粒已经干燥许多,不似先前那般圆润。他捏了两粒,馥郁的香气萦绕鼻翼,并未因水分缺失而减弱,反而多了些醇厚。 好似酿酒般。 收起,铲到木桶里封盖装好。照这模样还得再晾晒一段时间才能脱壳。 转眼间,四天过去。 六月初七,天空总算放阳。 陈屿遮眉远眺,面上露出老农般的笑容,忙不迭将已经藏了两天的黍米倒在晒笤上。 实际上,天公已经很是照料。脱粒的第二日和第三日都有骄阳横空,不过许是灵液滋养后的春黍吸水太多,颗粒过于饱满丰润,晒了两个白日外加脱粒的那半日都未能达到预想中的干燥程度。 只能再往后,却不料恰逢落雨,虽然不大,仍阻断了晾晒。好在停得及时,次日仅露出些许阴云,未曾继续飘雨。 到了眼下又复归晴空。 如此再度晾晒大半日,等到临近傍晚时他捻起一捧黍米,捏了捏,总算是吐出一口气。 可以了。 此方水土的黄皮黍比上辈子的黍米要有所不同,差异就在这晾晒上。 一番忙活,挑着一担黍米来到放置石磨的位置。 靠近古井,落在内院。 早早他就说过,自己这一把子力气迟早得用在这上面,果不其然这便用上了。 碾压脱壳的办法虽然原始,但陈屿与一般人不同,甚至普通武人都比不了他。 武人的力气其实只比普通人大不了多少,更多在劲力和武斗技巧上,又比如发力和抗击能力等等。 然陈屿不一样,他身体早在灵液滋养下产生了种种变化,气血磅礴。如今更有元血支撑,几乎可以外化凝实。 推磨这种事于他而言实属轻易。 打磨几圈下来,香味浓郁得仿佛要香飘十里般,在院内荡漾,久久不去。 只是他再看去,才发现晒干后本就只有三桶的黍米又一次缩水,变作两桶多一点。 捞了一把,黄灿灿米粒散在手中,陈屿摇了摇头,还不够。壳还有不少,尚需要进一步的舂米才行。 石磨能磨碎大部分,却也仍旧有不少脱不掉壳的米粒存在。 拿过备好的石臼,上面泛着青黑,手掌摸上去很是光滑。一看就是用了十几年的老物件。舂米谈不上工艺,更没多少技巧可讲,和刚刚的推石磨都差不多,靠得就是一身力气。 用长木棍往石臼里捣,像捣药那样将米粒脱壳。虽同样无法保证所有的黍米都脱壳成功,但也足够了,甚至山下农户都很少会将石磨与石臼一起用,大都只选一者,这样做出的便是粗米。 两道工序一齐,则会精细许多。若是稻谷的话,那般白生生的看着就喜人,被称作精米,寓意贵人才吃得起。 黄皮黍没这个称谓,脱壳彻底与否都是黄灿灿,寻常百姓仅靠肉眼难以分出区别来。 陈屿不是贵人,不过为了以后能吃的香甜些,所以两道工序都用上,而且捣得格外仔细。 随着时间流逝,香气渐渐淡下来。 院外,这几日小鹿都不在,否则早就呦呦叫唤个不停。 舂米完成后,再筛选一次,将壳和细碎米粒分离开便可。 经历了许多流程,眼前这两桶金黄黍米才算完工,可以下锅开吃。 抬进灶房。 原本米缸中装的虽然也是黍米,不过却是白皮黍,米粒更硬、细长。两者口味其实差不多,于是他直接倒入其内,混在了一起。 插手翻了两下后,只见雪白中点缀粒粒金黄,喷香四溢,让他不由想起了记忆中的蛋炒饭。 第五十五章 真的吗?我不信 不知何时听说,黄皮黍不适合制作面粉,细碎糙牙。 再如何打磨都吃得不够精细。 如今,面对着一碗特意留下的金黄黍米,陈屿心中隐隐欲动。 真的不适合吗?没试过,他不信。 嗅嗅,这么香的粮食,不拿来打点儿面发酵一番做些糕点,实在可惜。 比起正常的春黍,灵液培育的这些实际并无太多不同,香味浓郁、颜色纯净外加饱腹。 左右就这些了,没有灵植的诸多神奇特异,但他却依旧在上面花了不小心思。 主要是想吃糕点了。 上辈子黄米可是做面糕的好东西,眼前这个怎么看都不像不能做,思来想去还是打算试试。 不过在此之前,他先给自己煮了一碗稀粥。参杂白皮黍与黄皮黍两种,黄白相间在碗中,热香盈盈。 一口饮下,淡淡甜意浸润喉头,旋即胃里流淌暖意,这股暖意在壮大,随着餐饮的米粥越多,渐渐化作热流,传导向四肢各处。 噗通! 噗通!! 心脏处,炁种袅绕。陈屿沉下心神和精神力,果然发现这股热意钻入血液中流遍全身,而最后在心脏汇聚。 隐约间,体内的元血壮大了一丝。 最后,他品出了灵液培育的作用,饱腹不过是馋嘴鹿体内没有元血,换句话说对方的吸收能力远不如他,所以才会吃下二十来粒就卧地一整夜才堪堪恢复。 而陈屿则能以元血来吸收掉,所以有多少吃多少,完全不用担心消化不良。 “香气能轻微提神,米粒则有些与辟谷豆类似,只是效力远有不如。” 想到这,他突然觉得自己该多种些豆角在药田里。兴许辟谷豆能壮大元血? 低头沉吟,这倒是他没想到,种出豆子的时候还没引炁入窍,元血尚无,至于后来豆子已经吃的吃,丢的丢,更没了验证之说。 好在他几天前种第四批的时候没有完全别开豆角,还是种了一些。 就两窝。 晃了晃脑袋,注意回到糕点上。 今天有些晚了,等明天吧,上山去采些香草回来。还能加点药材,弄成药糕。 想想味道就刺激。 主料?当然是桃花。 决定了,明日就弄一盆桃花糕出来。 苦到掉牙那种。 …… 桃花糕要做,不过苦到掉牙却是开玩笑了,陈屿不会自找罪受,山上就他一个能吃糕的,真做出来这东西来,到底实在糟践粮食还是糟践他自个儿? 至于给鸡兄?太浪费,那家伙从不给陈大观主好脸色,属实没必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给馋嘴鹿……估计喜得直蹦哒,它可不怕苦,把桃花当零嘴吃的主。 左右寻思,还是用些普通桃花就好。 桃花清香袅袅,黍米馥郁醉人,想来会是一道上好的糕点。 洗磨,淘米。 次日一大早,陈屿做了早课后就趴在石磨上将一碗黄米碾了六百九十个来回。 打得碎到粉末样才停下动作。 他可不信这般下来还会所谓的糙牙。 弄成细腻粉末,柔和调面,再在上面覆盖一层干面粉,封在坛子里等待。 发酵需得个过程。趁着这功夫陈屿去了趟山上,摘了些香草回来。 择洗捣碎,冲泡后掺水装好。 又两日过去。面香已经隐隐可闻,而与之相对,原本的黍米香气浅淡了不少。 实际上若是可以,他更想用米酒来发酵,但观中没有,只有一壶不久前下山买回用于调味的果酒。 如今使用的法子也是制酏的路数,上辈子没弄过,但记忆中有,前身小时候跟着老道士弄过两次,被他找了出来。 待到面香浓郁后,陈屿这才取出封在坛中的面团,然后掺入早先备好的香草汁水,调和一番,之后便是正常的擀面切条了。 由于是头一次,所以一开始陈屿还有些生疏,不过多动了两回刀后就熟练,不多时便将面团擀细,然后捏成一块块小巧团子模样, 推开门,哗啦啦雨声入耳。 戴上斗笠,来到院前的桃树下,没去碰那几棵投放过灵机的,而是选择了其它普通桃树。 两者其实很好分辨,用了灵机的那些如今花瓣依旧粉嫩,仿佛不受天时影响要一直长久绽放下去。 普通的桃树此时已经快要凋谢殆尽。 按理来说,桃花糕要做也得在桃花初发的时候,如今已经快要入夏,即便此世的桃树花开与上辈子有所不同,但也很难再继续支撑,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毛桃幼种。 得约莫三月后,这些幼桃才会成熟。 陈屿不关注这些,他摘了桃花后看了眼草棚,空荡荡,那头蠢鹿不晓得跑哪里去了,几天前晃了下后来就没再见过。 摇头不再看,他旋即反身回去,这雨不小,噼啪落下,打得斗笠嘀嗒作响。 雨是昨夜下的,瓢泼而来,一日间倾盆不止,好在这段时日常常有疏通山田边的水渠,倒不至于淹没冲毁。 而且院后的池子也积蓄了不少,想来等雨后放晴,便可将最后一味药种种下。 回到灶房,视线一暗。 此刻本是早时,天光却晦暗,不得不点了蜡烛在窗台。陈屿放下桃花,虽然瞧着萎靡,不过也能凑合吧。 他倒腾了会儿,又突发奇想,打算弄些新奇的,于是给面团弄了棱角样式,添了些盐和甜根汁水,再将桃花点缀,送入梯笼,然后放在锅中。 下面盛着水,灶台火势旺盛。 等了约有两刻钟,他掀开盖子,抱着梯笼取出来,一阵清香扑鼻。 再看去,散了水雾,得见成品真容。 “……” 怎么说呢,毕竟第一次,有所失误在所难免,而且只要味道不差就行。 眉角抽动着用筷子插住一块椭圆面疙瘩,上面耷拉了一片模糊桃花。 咬下,轻缓品味。 良久,陈屿叹了口气,罢了,还是给馋嘴鹿吧,想来也是好东西,得分享。 想罢,好似不甘心,他又咬了口,最后喟然长叹,将剩下面团打成薄饼,随意搭在梯笼上。 至于这些已经做好的馒…桃花糕,等后面小鹿来了再说,实在不行给鸡兄也可以,想必荣辱与共的它不会开口拒绝。 第四十六章 兽患(第四更) 桃花馒头的事先跳过不谈。 鸡兄确实吃得很香。 到最后,陈屿发现不加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反而味道还行,梯笼里的面皮被他蒸熟后沾了酱料,很是下饭。 至于糙牙,倒是没那么明显。 吃过早饭,他坐在屋檐下,闭目听着耳畔传来的嘀嗒雨声。雨滴飘落水缸,引得游鱼起伏嬉戏。先前捞回来的银鲫还有两尾,他准备混着最后一只螃蟹炖个汤。 泥鳅?早就入肚了。 时至今日,陈屿对自己的厨艺已经没了早先那么自信,在垂钓多次无果后,如今庖丁之术也愈发不能入人眼,除了一些家常菜,其余的新菜每次想要做都会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结果只有种田还撑着……” 实际上种田也没种出个所以然,种出的不少东西自己都不清楚用途,还得去琢磨、去猜。 但还行……莫名其妙的,一切又好似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样就足够了。 福生无量天尊。 吟颂一声,他将视线投落到自己体内的穴窍位置。 引炁入窍如今已经走过小半,虽然剩下的穴窍依旧繁如星海,遍及体内。但至少在稳稳推进,并未出现越往后越困难的场面。 反倒是随着他那脱胎自呼灵强身术的呼吸法进一步完善和改进,以及熟练度的拔升,引炁速度已经远超一开始,否则也做不到在短短十来日里就将数百近千处穴窍引炁完成。 元血奔腾,此刻,他几乎能切实感觉到这股力量的强大,那不是什么飘渺,也无有玄妙,单单就沛然两字。 举手投足间,雄浑气血汹涌。 如今的他打一套云鹤桩功,身后的奔马已经能彻底凝实,虽然做不到连鬃毛都柔顺那般惟妙惟肖,但也堪称神异! 他试过,元血鼓荡下,甚至能将后院的石碾石磨都举起! 且是在不用劲力的情况下,此种气力之增长着实有些骇人。 而这,还只是四成穴窍引炁,若是全部完成,陈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仅是一身气血放出去都能吓死一大批二流高手。 说不准一流高手都会被吓个半死。 力气的增幅还在其次,元血的出现让他对体内的感知更加清晰,因为这种精纯后的血液对精神力很亲近,下沉内观时的消耗更小,连带着,对骨骼肌肉以及脏器等都有了更细致入微的掌握。 不仅如此,陈屿还发现,元血与炁的契合度也很高。而在他将小半个身体都填满了炁后,每个穴窍内都存了一缕炁作为中转,这般情况下,勾连调动变得格外容易。 但呼吸法还是得有,这个不能少。 陈屿的精神力对脏器上凝聚的炁种几乎无法再进行二次调转,哪怕他现在精神力在不断淬炼变强,那些炁就好像打了钉子一样,死死不动。 可呼吸法能。 结合了唤神术、腑脏脱胎术的部分实践经验和法诀理论,再贴合对炁的种种研究验证,陈屿弄出的这门呼吸法至少能让炁种稍微动上一动。 何况,不知是不是参考了唤神术的缘故,呼吸法虽然主在呼吸上,但对精神力亦有模糊牵引之效。 从这里,他看到了三法合一的希望。 陈屿觉得,若真能将所有法诀合在一起,那这无疑是最适合自己的法,是未来新路的根本法。 可惜只开了个头,距离出成果还太早太远。 搬运气血,引炁入窍。 再度化开一团息肉,元血出现微不可见的增长,现在元血已经不再孱弱,甚至在血液中占比不低,好几次强势动用沸腾后都出现了血管撕裂、体表溢出血丝的情况,陈屿很清楚,随着时间推移,元血越来越多,迟早会彻底换血。 甚至现在其实已经能换了,换血后说不定还能有更多神异激发。不过他不愿。 心脏和骨骼才是造血根本。五脏如今唯有肝器蜕变,其余四脏还在蕴养,而骨骼虽然被元血、灵液以及炁滋养许久,但暂未出现蜕变迹象。 若这两者不变,元血却先换新,他担心新旧血液会产生更大的碰撞,牵连其它组织部位,反而不如眼下这般以旧血为主元血为辅来得踏实稳当。 元血温和,暂无大碍。 …… 雨凄凄沥沥下着,道观外风声吹风进来,扬起呜咽。 陈屿举目四顾,只见天光愈发黯淡。 大雨要来了,他披挂斗笠蓑衣,欲要去趟山田,一如当初萍雨时那般,只是如今临近夏时,雨虽急,但不会连绵数日不绝,最后惹得山洪爆发。 踏踏踏! 踩着泥浆,他绕过桃林,来到山腰。 方田在雨幕中隐现,不远处的山林漱漱摇动,流水淙淙,伴着鸟雀惊啼。 扛着锄头,在田间转了转,主要还是一些碎木堵塞沟渠,弥漫了山水到田里。 疏通便是。 刚弄了没多久,雨声便小下来。 三五下处理完,陈屿正要返回道观继续练功引炁,却见小鹿惊慌蹿出。 呦呦! 背上血印彤红,在雨中有些刺眼。 陈屿快步靠近,冷冷看向蠢鹿身后的密林。一抹棕黑闪过,哼哧哼哧的响动甚是低沉。 他眼力不浅,透过雨水盯清了对方。 一头黑瞎子。 雨水滑落鬃发,魁梧身躯上,一对黑目森寒无比,血口似欲张开,獠牙隐露。 锄头低下,单手持拿,陈屿右步缓缓跨出些许,腰背微曲。 仿佛一张拉直的强弓,引势待发! 呼噜噜……吼! 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再拖黑瞎子竟是在雨天里跑出来猎食,还到了云鹤观这处青台山外围。 陈屿面色不变,若是初发现脚印、料想有凶物时的自己或许还有些束手束脚不敢作为,但现在有元血加持,真比拼气力他还真不心怯。 当然,也没有什么跃跃欲试。 陈屿不喜杀伐,能驱赶走,或者给个教训让对方知道这里是一个‘更强生物’的领地从而不敢轻易来犯就行。 心思电转,见黑熊尚不离去,他体内元血翻滚,轰隆隆间,仿若闷雷。 噼啪雨声中,一丝血红在体外萦绕蒸腾而起,恍惚间,有赤红烈马驾驭火焰踢踏而出。 唰—— 下一刻,锄头被他抛出,气血狼烟中洞穿雨幕,直射黑熊身前! 第五十七章 没石头摸也得过河 呜呜—— 风声凄厉!铁锄如离弦弓箭般飞驰着钉在树木上。 但听见咵嚓一声裂响,小臂粗的树干应声而倒。陡然的动静让旁边黑熊畏惧着倒退,原本前驱的上身低缓下来,绕在林后盘亘良久。 龇牙咧嘴,凶神恶煞,一对招子挂在正舔舐伤口的小鹿身上,始终不愿离去。 时不时摆出一副作势欲扑的姿态,却又慑于之前铁锄的威势不敢发难。 陈屿讶异,蠢鹿到底怎么它了?山林里野物众多,以黑熊的体格他不觉得无法捕捉其它猎物。 回头瞟了眼,馋嘴鹿一瘸一拐挪到桃树底下,浑然不顾泥水地将掉落的桃花衔到口中咀嚼吞下。 不去管它,山林前,一人一熊对峙。 足足一刻钟,陈屿都快耐不住,一只脚跨出去,打算拿这双沙包大的拳头让黑熊好好吃记吃记。 不成想许是被那怒目圆睁、气势汹汹的血气天马威慑。黑熊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这头数次从自己爪下溜走的肥肉。 倒退而去,身影没入草簇林叶。 临走前,凶狠地剐了眼那只鹿,但栗红小鹿全然不觉,吃得专心致志。 抖了抖袖袍,陈屿来到林子前,往里探了几眼,不见黑熊踪迹,只留下一些草屑和断枝。 捡回锄头扛在肩上。 陈屿打算放晴后去林子里逛几圈,没有吃痛的情况下,黑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来。 他在时还好,若是挑了下山时候,院后的大小鸡们估计一个都逃不脱。它们可不像馋嘴鹿那般灵敏能跑。 至于篱笆栅栏,陈屿不觉得能拦住一头几百斤凶猛的大块头。 至于现在…… 他走到那棵变异后的桃树下,半蹲身子,按住鹿背,拨开湿漉漉毛发后将伤口裸露出来。 还好,不算太长太深,比回山时看见的要轻一些。 起身伸手摘了两朵桃花,拿在手中引着小鹿来到院子里。花给了对方,又忙活了一阵后端着盛有青色糊糊的碗碟走回。 处理伤口,打理腹背周围,尤其泥水结块的,他扒拉了好些功夫才清理干净。 涂了药膏,小鹿已经能自由走动。 黑熊应该只刮了皮肉,没用拍击之类的法子伤到筋骨。 问题不大。 没开院门,而是将之前割来的山草扔在墙根边避雨处——放的久了,草叶有些枯黄,但将就将就也能吃。 陈屿觉得以馋嘴鹿的性子估计不会挑食才对,这两日先待在观里养养,免得一身伤还乱跑,风里来雨里去,伤口虽不大可一旦感染溃烂就不好了。 左右是个熟脸鹿,他倒是不愿这小家伙曝尸荒野,或者落了黑熊口腹。 …… 院中,暂时出不去的小鹿缩在墙边打着盹儿,嘴里嚼了草叶,时而呼噜噜吐着气,双腿一曲一伸,窝在草堆里打滚。 陈屿则端来了蒲团,面朝苍云,伴着细碎雨声静静盘坐静气。 一呼一吸,有浅淡红雾吞吐。 这是元血运转时的彰显,气血太过磅礴,已然能溢出体外。 实际上,气血不是什么特殊能量,人人皆有却并非人人能见。 武人练体,练力,气血比常人多上许多。而元血相比普通血液更能激发人体气血。得益于精神力的入微观察,陈屿对其不算陌生。 气血说的玄奇,在他眼中更像是人体代谢所自然发散而出,人体代谢旺盛,则气血强盛。 武人饭量大,补食更胜常人数倍,便是在支撑这一身气血的运转,一旦有了亏损,气血就会颓败,表现出来便是气力大退、劲力软绵、肉身松弛。 或者说,正是后者导致了气血减弱。 正常情况下无法影响,只能任由其飘散零落,但当精神力和元血结合时,这些血气就会沸腾、凝聚,幻化为像。 这般操作实际用处不大,无法作用外物,仅能以气势唬人。 黑熊之前便被凝形的气血恫吓住,不敢造次。 此刻,陈屿并未在血气上投入,而是以呼吸尝试调转体内的炁,引入一枚又一枚穴窍之内。 元血才是重点。 随着穴窍转化的增多,他发觉五脏六腑上的炁种也在悄然联动,滋养脏器的速度变快,如今,除了脾胃,其余三处已经临近蜕变。 陈屿有预感,五脏六腑全部蜕变后或许会带动骨骼、筋膜、皮肉等肉身各处一齐发生变化。 甚至元血也会更进一步。 到了那时再去换血,将会比现在冒然换血收获更大。 不过时至今日,他不得不开始考虑一些东西。以往,一直在说走新路,踏出不同于武道的修行路。 如今,精神在淬炼,肉身在蜕变,但前路却依旧不明。 未雨绸缪,他需要一次梳理,自己的力量正在极速膨大,等到内府五脏蜕变完成、精神压缩到无法寸进,他又将无路可走。 “精神力、胎息、气血、元血……” “灵液、灵机……” 院中,陈屿一边熔炼穴窍,一边凝神思索着数月来的种种。 这不是他第一次总结过往了,但比起之前两次,这回所涉及的东西更杂更乱。 除去上面那些,还有武功,道境。 他目前内劲通透,大跨步向着龙虎关而去,虽未掌握化劲,但可以预计的是等全身穴窍炼化、精神力入微、元血盈满周身时,施发出化劲并不困难。 论及对肉身肌肉的收发掌握,若将普通人比做双足踏地踽踽独行,那么有精神力作为依靠的他便是骑驾快马一路飞驰。 两者差距宛若云泥。 至于道境……陈屿很快便抛开,无论初光还是大定,都仅限于心灵意识,飘渺无踪,进入与否全看天意和机缘。 既然没有实感,就没必要纳做考虑。 而且眼下来看,道境除了对那片无垠意识海似乎有些抑制作用外,就只剩类似顿悟的灵感刺激之用,其它神异暂未有所体现。 最后的最后,他将目光落在了体内氤氤盘旋的炁身上。 炁滋养脏器血肉,身躯的强大与之紧密关联。 脱胎自精神力与胎息的结合,兼具前者的莫测多变与后者的蕴养之效。 “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 陈屿呢喃,这是上一世《黄帝内经》的说法,正是因为这股力量格外相似,他才将之命名为炁。 精神、胎息、气血、元血、灵液、灵机……炁将周身诸多之事都牵连一齐。 如今,若是把前路比做涛涛大河,要淌过去,身无长物的他就得伐木做舟。 炁,便是陈屿盯上的那一截可以乘着自己往前坚实长木。 第五十八章 五脏如烘炉、气血烹金身 全新的呼吸法则是他手中采伐这根巨木的利斧。 一切落在了炁上,陈屿之后几日将精力侧重其上,调试呼吸,牵引炁,以及更多的去试验,不止道书道经中记录的各种修行方式,他自己也发散思维,想出了不少法子,真正有用的不多,但一条条验证下来总归能找到正确的路。 光阴似水,转眼间,两日过去。 天光不再晦暗,恢复了往日晴朗。小鹿再度没了踪影,在又喂了几朵桃花后伤口愈合结痂,药膏贴了两副,之后血痂脱落便解下不再更换。 馋嘴鹿离开,陈屿没有阻拦,观中的草已经被食尽,背篓里空空如也,半根草叶都不剩。 两日间,雨早早停下,他拿着棍棒入了一次山,但不知黑熊是否是真被吓得破了胆,始终没能找到。 巡视了一圈鸡棚,确认没有破漏后他回到院子里,开始数日来例行的功课。 不过今日又有些不同——心肺肾三处的炁种正在缓缓融入,只差最后一步。这意味着此三处已经临近蜕变,一如j半月前的肝器。 陈屿端了一盅香烛,捏住一枚清心丸含在口中,静气凝神,良久后,待到心思空透之时才将精神力倾斜,弥漫到五脏六腑各处,乃至周身上下。 精神力萦绕,随着呼吸,一缕缕玉白的炁注入脏器内,他默默注视,等待完成的那一瞬。 某时、某刻,心房外的血肉伴着最后一丝炁融入内里,骤然一缩。 噗通!噗通! 胀缩加快,一股股更凝实、更浓稠的血液从心室内喷涌而出,输向全身。 这些血液不及由炁滋养来的元血,但比旧有的血液要强了不少,更让他注意的是不断由心脏中转后,血液渐有渐朝着元血转变的趋势。而一些元血同样被吸入心室,待到再喷出时亦是得到了精炼。 不待多想,肾脏与肺部同样发生了一些变化。 肾脏蜕变,引动了骨骼,丝丝酸麻从脊背传来,令得他稍稍动容。 修行中向来有肝主筋,肾主骨,脾主肉,心主脉,肺主皮毛的说法。 而到肺部,蜕变后好似与先前无有变化,但陈屿轻轻汲气,一股清亮自肺内盈盈升起,元血沸腾下燥热得到舒缓,变得比之前还要温和几分。 神清、气爽,如今肺部蜕变,似乎不仅憋气、换气能力得到提升,还有了些莫名之处,与其余几脏相比更显奇异。 心念一动,陈屿用起了呼吸法,果不其然,此时牵引炁变得简单许多,就好似过去每一缕炁上都蒙着厚厚一叠纱布,要想驱使还得先一层层解开,费时费力。 如今却大有不同,虽然谈不上心随意转,但也着实不比精神牵引来得差。两相配合下,速度更胜以往。 说来长久,实际三处变化都在顷刻间产生,而就当陈屿觉得就此为止打算停下行功好好研究一番时,一阵紊乱的炁在体内陡然暴动开来。 他定睛看去,这些炁来自脾胃。 怎么回事? 虽然出乎意料,不过陈屿却不显慌忙和急乱,精神力早已做好了应对异变的准备,未等这些炁激荡冲击腑内,他已经驱着精神将之团团围住。 分割、细化,最后融入四周血肉。 炁溶于不同部位的反应各不相同,穴窍内会滋生胎膜与息肉,融入脏器内会先汇聚成炁种,徐徐滋养后引发质的蜕变。 至于其它,则暂未有所发现,或是融入的量太少,抑或本就没有特殊。 嘭! 炁被按耐下来,然而,元血同样被躁动的炁勾动,牵一发动全身,以他如今对身体的掌控都不能及时止住。 嘭! 又是一声,五脏勾连,气血涌动,有如雷鸣在腑脏内咆哮不绝。脾胃上的炁开始极速涌入脏器中,胃部蠕动着,竟是提前了数日开始蜕变。 对此,陈屿只用了两息便作出决定。 只见他调转部分精神力,牵动四散游离在穴窍内的炁,将其引出到脾胃,令蜕变的速度更快几分。 轰隆隆!奔腾的元血剧烈地激扬在筋骨血肉间,一声声澎湃下,推金山倒玉柱似的沛然力道在汇集,刺激着周身。 朦胧红雾渗出体表,一圈圈笼罩在一尺位置,彩云华盖,内里的轰鸣不止。 好似一尊鼎! ‘鼎’中,陈屿正在竭力压制,呼吸法被用到极致程度,一呼一吸之际有大量血雾被吮吸入鼻腔,转瞬又会吐出,直射丈许,宛若冲天气焰。 吐出的是杂气、是体内淤积的冗余。 一口接一口,浑身上下都变得通透起来。 这时,但见陈屿灌下一口灵液,又抓了把桃花。五脏牵连很深,脾胃蜕变一再的加快,元血膨胀,血肉都有些撑不住。 堪堪将伤势止住。 呼哧、呼哧! 呼吸法一直在调转,体内的变化太过于迅猛,元血刚刚止息,胎膜又被冲破开来,息肉滋生,灵液引流入肝器,其余四脏齐齐运转,体内的炁被飞速消耗。 终于,无声中,脾胃蜕变完成。 唳! 最后一口沉积在胸的浊气飙出,直插身外不远的院墙,锐利刺耳的裂帛声中打出一道指深的坑洞。 而陈屿这边却是不觉分毫,盖因体内的变化尚未停歇——许是五脏牵动,脊髓在这一刻也不自主引入了大量的炁。最终心脏骨骼一齐,本要做好完全准备、甚至已经默写了几张补血药方,却不料此时此刻,换血便突兀地开始了。 好在,换血早有预料,过程远没想象中那么危急。 血雾弥漫下,丝丝缕缕的浮动着,时而下垂入体,时而溢出上腾。 嘀嗒! 鲜血从手肘溢出,渗出衣衫,跌落在地上。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眨眼间,周身各处都变得涨红,旋而冒出血迹来。 一开始,这些血黯淡,随着血气的不断交错,嘭嘭闷响中,一丝红润泛上,那红色极为纯粹,红得夺人眼目。 体内,五脏彻底蜕变后,内府化作一体,闷沉响动便是由此传出。恍如一口炉子,已血气为薪柴燃起熊熊烈火,将杂质清扫一空。 不知过了多久,天阳从顶上落下。 而道观内的陈屿身外已经没了那些血雾,只有淡淡白光披挂,如同皎皎月华。 血痂剥落,露出面庞,只见体肤莹白如玉,在白光衬托下更似出尘真仙人…… 第五十九章 炁自生(上) 夜下,陈屿双目紧闭,此刻他的精神还沉浸在体内的诸般变化中。 气血融铸的大鼎内,自身亦如一口小鼎,烹制肉身内外,腑脏、血肉、筋骨乃至千百穴窍。 这一刻,充斥盈满体内的元血澎湃激荡却没了躁动,窍内的胎膜大多在之前的剧烈变动中被冲破,化作碎沫融入血液流淌全身。 陈屿尝试引炁入窍,却发现灌注其中后无法再滋生息肉,仿佛穴窍内的血肉已经彻底适应了炁一般,一口口穴位只剩下中转储存之效。 精神力下沉至五脏六腑,几处脏器都以蜕变完成,不过元血涌入后,还在以微弱的幅度持续提升。 丹田,胎息也散尽,最后一缕被他情急之下抓来融成了炁,送入脾胃中。此时的下丹田洞开,他驱使精神,发现丹田外悄然间没了往日的阻隔,长驱直入。 昏暗、空寂。 比当初刚开辟泥丸时更甚,他猜测这里面原本应该藏着海量胎息,如今被吮吸干净,空荡荡什么也不剩。 这时,就在他驾驭精神力四处浮动的时候,一丝浅灰力量从下方缓缓生出。 陈屿看去,不是其它,正是胎息。 胎息果然来自此处。隐约间,掌控的这一缕精神力被胎息吸引,那股熟悉的引力散发开,胎息吞吐间,似要将这道靠近面前的精神力啃食掉。 如今的他精神何其强大,念头一动便将之包裹,消磨、融合,转身间浅灰胎息不见,只留下一缕玉白的炁。 这下面又是什么? 精神调转至下方,和泥丸宫那种需要接引的不同,下丹田明显是自产,出产胎息的地方就在其内。 这片似虚似幻的迷蒙之间。 精神尝试钻入底部,不料遇上了熟悉的阻力,先前在丹田外便有,不过比起眼下这处倒是显得薄弱许多。 若说那时还能借着庞然精神携裹胎息和炁倾泻而下,绕过部分阻隔。那么眼前这层坚固如城墙的隔层让他完全断了用精神力去磨的打算。 毕竟底部似乎有另一种力量在,并不会与精神力产生反应且消耗。 丹田外,更多的精神力涌入。 初始时如涓涓细流,很快,在陈屿的主动控制下化作涛涛江流,源源不断。 没有去打底部的注意,他只将这些精神力溢散开来,铺在四周上下。 半刻钟过去,预想中的胎息并未出现在面前。环顾四周,却见某个暂未被精神力覆盖的区域散落着一缕胎息。 静静默默,如烛火般摇曳不定,好似随时会被扑灭。 陈屿‘看’着这一幕,意识一震,大片精神散开,留出圈空隙。果然,下一刻就见丝丝缕缕的胎息从底部滋生,荡漾在空隙中,吸引着精神力。 ‘虽然吸引精神且能合成炁,但最终却需要在没有精神力的环境下诞生?’ 想到这,陈屿不禁生出疑问,长久以来他都不清楚的是,胎息到底从何而来又如何能与精神力融合。 精神力由意识凝聚蕴养,这一点他已经摸索得八九不离十,同时也怀疑泥丸宫外那片虚无迷蒙的下层,可能就是陈屿自己的意识极深处,甚至说不准就沉浮着一片汪洋——那座一直寻不到跟脚的无垠意识海。 如今,与泥丸宫类似的丹田被他打开了门户,进入其中,发现胎息同样从下方衍生而出。 那么,这里的更深处又连接哪里? 意识?不对,他觉得不是这样。胎息和精神有关联但两者又截然不同。相比意识精神这等虚无缥缈的,他更觉得和肉身气血关系更大。 实际上,这么久时日来,元血日益增幅下,陈屿早早便察觉到胎息的增长同样得到了提升,连带溢出的变得多了,融合的炁也更多。 但这种情况在不久前发生了变化,似乎胎息有着总量,又或者元血的刺激有一道看不见的峰值,等到近半穴位都引炁成功后,元血总量已经非常大,而此刻的胎息却不再增长,反而出产减缩。 如今,来到丹田内,亲眼目睹了胎息生成过程的他心中隐隐有了些想法。胎息或许真是与血肉紧密关联,但又不仅仅如此简单。 其间更有灵液参与。 到了这,陈屿骤然睁开双目,然后取下水囊灌了一口——相比竹筒,几次下来他果然还是更习惯用水囊来饮取灵液。 至于竹筒则被当做存储,制作了不少个,不过装满后都放在一旁,需要时才会取用。 眼下,一口灵液灌下腹中,令他没想到的是,蜕变后的肠胃先于肝器前发挥了作用——以往,胃部至多能将灵液化作更细小输送给肝脏,自身不具备消化分解的能力。 但此时却有所不同。灵液被迅速吸收并传输至五脏六腑,不单单肝器一处,其它几处同样淌入汩汩热流。 远超先前单独肝器时的吸收效率! 不仅如此,陈屿转头又惊觉,丹田内再度腾出一缕缕胎息,不过每一缕都稍显孱弱,仿佛被催发,而非之前时的自然长成。 他驾驭精神在体内扫视,并未发现有揠苗助长的情况或损伤表现。 松了口气,只当这些胎息都是有灵液与气血融合转化,对肉身无害。 陈屿将之尽数化作炁,一部分牵引出丹田,一部分留在此处。 他驾驭精神力又来到泥丸宫外,沉吟良久,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不过最终还是定下了主意。 只见他带着所剩不多的精神力流淌而出,如沉积云般浮动在四周。 牵引、聚合,仿佛揉搓麻绳一般贯穿大半躯体,拉伸至丹田外。 所幸这副蜕变后的身躯对精神力侵染时的消耗和阻碍小了不少,这一番动作下来倒是没有多少难点。 中途失败了数次,最终还是达成。 接着,陈屿又打开下丹田。 同样牵引胎息,揉搓着拉伸出来。渐渐绵延到一处靠近肚脐的穴窍内。 下丹田并非血肉,但此刻,一银灰一浅灰两条纤细的丝线,连接在一起。碰撞在穴窍之中。 下一刻,炁缓缓滋生出来。 第六十章 炁自生(下) 传闻中,人体有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勾连周天,可行气御功,每每有开辟者实力都会暴涨。 身处武功真切存在世界的陈屿对此再清楚不过,前两句是真的,后两句那就假得没边儿了。 人体经脉是有的,他内观身躯,穴位和脉络瞧得一清二楚,但与传闻有所不同的是,这些经脉都是通的。 就好比人的穴窍,同样也都通着,或者说有些没有通,然而那本就不能通。血肉组织凝成一处,你给打通了,轻点的瘀血肿胀、酸麻疼痛,后果严重的,譬如几处心窍、胃窍,真给清扫一空的话转瞬就能要人命。 陈屿没闲功夫去搞这些,如今身躯蜕变,元血契合精神,炁凝旋体内。暂时胎息的增长拿不出办法,那么要增多炁的出产,就得改变蕴养方式。 他很清楚炁由精神力与胎息结合,而基于这一点,再回顾以往,无论是将精神下沉至丹田处截取溢散胎息,还是搂着零碎胎息去迎合精神,都算不上方便。 两者融合的形式他改不了,但改一改融合的过程还是可以的。 而办法,思来想去后,他想到了经脉穴窍的说法。 穴窍本就被陈屿用作中转,储存那些四散开来的炁,炁可没有一个类似上下两丹田的地方存放。 原本是要就近放在下丹田中,可不知是否是那股怪异力量在作用,存储在其中的炁在缓缓被排挤,包括精神力。 虽然已经洞开了丹田门户,但那股力量还在,并未完全消失。 储存不得,便只能换个法子,重新回到穴位上。 好在周身穴窍数不胜数,随着蜕变一番,炼化且不会与炁轻易产生反应的穴位有很多,数以千计。 纵使一枚穴窍只能填些许,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也完全不用为找不到地方存放炁而苦恼。 其实直接将炁淤积在体内并非不行。 但乱糟糟属实让陈屿不满意,思量着还是得给炁安个家才好。 体内,第一条连接泥丸与下丹田并由穴窍中转的路线搭建完成。若是放到体外自然不行,精神力难以保持,不过肉身之内倒是没了这个顾虑。 时刻都可以补充,不用担心散去。 脉络纤细,薄薄一条,陈屿动作未曾停下,马不停蹄开始了第二条,这次他没有从泥丸下牵,而是沿着已经连接的穴窍往外,延伸至旁侧另一枚中,再引动胎息和精神线路,从中择取部分,交触在内。 反复如此,过程中,精神消耗不算太大,但依旧费神,脑海中的疲倦一阵阵有如海浪扑打来。 不过他仍旧坚持着,直到一张覆盖了脾胃附近四十七处穴窍的淡薄脉络浮现彻底后,才将将停下。 脾胃靠近下丹田,而胎息如今所剩不多,搭建更多更广的网络不现实,即便维持住眼下这些就已经快要临近上限。 长吁一口气,陈屿缓缓运转唤神术和腑脏脱胎术,密密麻麻贯穿上半身的精神之网与比毫毛还纤细的胎息之网徐徐活络起来。 缩进、抽离,泥丸与丹田,在这一刻被中心那枚穴窍紧紧相连。 碰撞中,能看到两者消磨不断,而随之一同的,还有丝丝缕缕的炁在穴窍之内蕴养诞生。 穴窍离得丹田很近,一枚枚连接在一起,构成了这张同时运转的大网。 融合二者的消耗几乎降至最低。 陈屿露出笑意,等待上身其余脏器乃至更多穴窍都被这些自己塑造的精神力与胎息之线关联时,从泥丸宫中引出的精神力将不再有半点耗损。 出了泥丸直接就没入穴窍,与胎息融合。 不过这事还太远,起码得等他将胎息重新恢复了才行,如今这点儿也仅仅只够脾胃一处。 停下两门自创法诀,陈屿呼吸节奏陡然一变,更富变化。 气息进出之际,他发觉精神与胎息同样在运转,不过没有之前那么活跃,可相比一心二用、默念功诀来行功,这般呼吸之间即可运炁的法子更适合他。 任他对两门法诀再如何熟悉,也做不到本能,熟睡时功诀停歇,这一身脉络都会随之一起。 呼吸却不同,这是有可能练到深处成为本能般的本事的,陈屿觉得可以再精简一些,经过这次的蜕变,他对呼吸法的运用再度攀升了许多,想法更多,三法合一或许真的有可能。 …… 六月十八日,晴。 院后药田,移植的植株长得饱满,红绿相间,映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 兰庭果结了不少,有大有小,三种模样口感有些许差异,不过效果一样。玉虫衣最不用担心,生命力顽强无比,目前一根都没有死去。 其余也都长势良好,他最为关注的青灵根也抽出了芽苞。 陈屿看了一圈,来到菜园外不远的池子边,几日前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有大有小,水池早已蓄满。此刻看去,下面铺着些石块泥土,几条游鱼蹿动。 早前用虾篓子搂来的鲫鱼和泥鳅还剩一些,被他放在池子里,至于螃蟹倒是被吃光了,一只都不剩。 这大半月也没再去卧蚕峡对岸,那条小溪是个宝地,但最近忙着构建体内养炁经络,没太多闲暇。 他将自己弄出来法半自动炁生成网络成为养炁经络,生养炁的东西。 能节省不少不必要的损耗。 另一方面,胎息的研究也在徐徐渐进中,下丹田除了底部更深处,几乎被他翻了个遍,灵液、炁、精神力都串了门,不止一次,甚至还想着实化气血一同进去瞧瞧。 然而气血只是精神力对元血的映照之效,与精神力几无差别,于是没再费力。 不过胎息的产生源头还是被他在一次次的验证中追溯到了元血上,再然后越过去锁定源头,正是早有预料的血肉身躯。 具体情况说起来很是复杂,但大体可以将胎息看作道门经义里的本源气。 亦或者前世道家的‘精’。 精气神三宝之一。 最根本的相同点在于,胎息确实是肉身精华的凝聚。 不过不同在于,胎息需要灵液滋养才能激发,寻常练武纵使将肉身练得再如何强大,也休想生出胎息内。 或者说,胎息人人皆有,然而没有灵液依凭便完全处于隐匿中,无法察觉。 弄清了胎息来历,陈屿呼吸法同样取得了不小成功,虽未成就发肤皆吞吮天地的地步,但最近完成五脏六腑等内府养炁经络的构建后,也堪堪达成了一项成就。 精神与胎息交互不绝,炁生生不息。 全新的呼吸法一改再改,三法初步合一,动静之间皆呼吸。 炁力,自生。 第六十一章 采炁境(上) 院中,陈屿练着拳。 元血还在体内,但已经温和太多,不似过去那样略一鼓动便燥然沸腾。 如今的躯体没了旧血,心脏骨骼造与输都是新血,是元血。 若非历经大换血,他想要搭建养炁经络估计还得多费不少功夫,甚至完全看不到成功可能。 当然,最大的收获还是呼吸法。 彼时五脏蜕变、身躯换血,呼吸法运转到极致,一些错漏被放大找出,然后又迅速填补修正。 这几日构建体内经络的过程同样也是一次对呼吸法的不断尝试与完善。 最终使得三法合一,尽数成就了一门独特的呼吸之术。 五脏、灵液、精神……种种诸般,以炁为连接与驱使,无论呼灵强身术还是唤神术,呼吸动静间都能达到同样甚至更好的效果,精神雀跃,随心掌控。 至于腑脏脱胎术则在五脏蜕变后适用度大幅降低,不过当初意外创出的音攻之法威力不减反增,现在的他能一口气吼出十三四次都无事,不像刚开始时那样两次下来就腑脏受损。 呼—— 拳锋停止,陈屿腹腔一鼓,旋即十来枚靠近脖颈、上腹的穴窍开启。炁沿着经络汇聚喉舌处。 挤压、凝合。 自口中喷吐,化作一道润白气体,摇摇晃晃飞射数步后在空中蹿开,散作漫天云雾。 无声无息,仿佛清风拂面。 乍一看软绵无力,毫无杀伤。但他面上却含着笑,无他,这可是吐气如剑! 从神话传说化入现实! 那晚的蜕变给了陈屿灵感,聚气吐如剑,常人仅靠唇舌、腹腔无法做到,纵使习练有成的武人亦不行。 可他不同,他是真的有炁。 精神力加持下,配合呼吸法约束体内的炁,勉强能将之释放出体四步,约莫一丈距离。 飞是能飞,嘴一张、一抹白光攒射而出的场面瞧着也足够唬人,可要想弄得真若传说里那般飞遁千里、杀人于无形,陈屿目前尚无办法,只能期待往后对炁的操控更深、精神更强时能后实现。 被他唤作[炁剑术]的法子暂且放在一边。陈屿更看重的是炁能够外放这点。 胎息不能放出体外,精神力可以,不过只有一尺出头。两者结合,炁能外放不算意外,只是刚凝聚蕴养出时他试过,无法做到。 如今却又可以。 几天中,陈屿对内里缘由有了大致猜测,许是血肉、皮膜在蜕变中发生变化从而影响炁的流通,让其可以渗透而出。 另一方面,是他体内的炁足够多。 早前蕴养五脏、穴窍、血肉,精神力吞食不知几何,胎息同样几近干涸,丹田都清空。可后来肉身蜕变,养炁经络搭建成功,体内各处穴窍都连成整体,蕴炁于其内,出产多、消耗少,自然积累不少。 这一刻,陈屿将炁在掌中凝聚,化作一团玉色,仿佛火焰一般。 摇曳片刻后挥手散去。 和精神力不同,炁在外界持续能力要强上一些,但也远没到长燃不灭的程度。 体外好似一片满是裂痕的湖泊,完全干涸掉,他从中并未感受到任何传说中的能量因子。 而在炁散去后,犹如泼入了一瓢清水般,稍稍焕发了一些,然而顷刻便下沉不见,消失殆尽。 原地站定的陈屿眼中流露思索,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初精神力同样也是如此情况,一旦没有他的约束就会溃散,融入四周虚无。 不过炁散落的速度要慢一些。 从观感上来讲,整片天地都好比一张筛子,将精神力与炁都自动过滤掉,没能存留下来。 如今,他被包裹在筛子内,好在外界虽然在过滤能量,不存在所谓的‘压差’,体内的精神力和炁并未汹涌着不受控的流逝。 这几日,陈屿能外放炁后一连将之投放给了其余诸多事物,一如刚发现灵机灵液时一般。 事实证明炁不具备催化之能,但也不是全无用处。他用炁覆盖一些死物时,发现渗透其内的难度很大。 可与之相对,挥发的速度更慢。 融入其中后,会缓慢的浸染改变内里的部分结构。不知是否与自己有关,这些改变后的构成很像经络。 炁在其中流淌,进一步减缓了挥发。 于是,他先后在石块、木料、水体等上验证,最后发现所有事物对炁的容存都差不多,包括一些动植物的尸体。 反而是金铁要契合许多。 而容存最高的还是灵植。如将普通死物的容存视为一单元,那么金铁便是前者的两倍。 至于灵植,可以达到十单元以上! 不过至今他尚未找到这些东西融入炁后的用处,倒是金铁,在存储一定量的炁并激发后,能发出淡淡白光。 充当夜时的照明之用——虽然以他体内的炁全数注入也仅能照耀一刻钟,实属鸡肋。 如今,他能做的事可不少,一天到晚除了已经成为习惯的练功外,便是琢磨体内的炁、如何改进呼吸法,以及身体蜕变后的种种特异。 身躯已经非同凡俗,五脏六腑皆有远超常人的功用,拿肺部来说,配合流淌周身的元血,足以让他潜入水中一柱香也不觉眩晕憋闷。 至于一跃丈许、提气腾空数步、力达百钧、皮若牛革、目力媲美苍鹰等变化更是不胜枚举。 但纵使如此,陈屿觉得体内还有更大的宝藏值得去挖掘。 近段时间,在摸索炁之余,他同样没放弃对五脏的研究。 融入炁种后应当不会仅此而已才对。 “五脏强大,一般到了这时候都应该会有一些奇特之处彰显才是。” 精神力涌入,入微级的力量洞悉了整个脏器部位,然而毫无所得。 陈屿皱眉,太正常了,正常到甚至比不上骨骼与元血。元血稠密,在几多变化后,泛起斑斓玉华,好似碎金荡漾。而骨骼同样如此,变得紧致,如同披了一层银霜。 五脏六腑当初可是融了炁种,比上两者蜕变更彻底,却始终没有特殊显现。不说故事里蕴养个天生神通、宝光之类,至少也应有点不同。 第六十二章 采炁境(下) 五脏的开发尚未理清,陈屿将之放在一边,这种事急不得,需徐徐图之。 正如他早前所言,假若到最后依然没能找到神异之处,那么便自己弄一个也不是不行。 无论捏小人还是造炁旋,都有经验。 说起捏小人,很早以前就想过在泥丸宫里弄个‘元神’,不过一来精神力当时不算多,捏出来也只有芝麻大。二来精神力掌控不足,捏合不牢,极容易松散。 现在似乎可以再尝试…… 陈屿摇了摇头,将这念头晃出脑袋。 泥丸宫里还飘着好几个精神漩涡,捏小人要动用大量精神力,动辄会影响到漩涡运转,若是破碎了就不美了,那些漩涡在这么久的运转下早已成长,不似一开始时那般弱小。 贸然破碎掉,且不提激散暴动的精神力要花多少力气压制,单单重新弄一个就得用不少功夫。 如今,这些漩涡还在兢兢业业地反复淬炼精神,还是等精神进一步凝实、无法从中得到进步时再说吧。 …… 咻! 一缕白气从陈屿指尖弹射出,然而刚飞了不到七寸距离就散掉,剩余的炁化作一团浅薄雾气飘在水面。 银鲫露头,好似在嘲笑陈大观主的短小无力。 得,六脉神剑没放出来,成了六寸神剑了…… 他轻笑一声,将心中复刻降龙十八掌等绝世武功的想法尽数散去。 眼下来看,若是不将炁法维持时间和凝聚程度提升的话,炁在体外的虽然变化繁多,却华而不实。 陈屿捏着炁,任由其在掌心变幻,或是山峦,或是振翅飞鹤,时而又化作奔腾川河,转瞬川河倾覆,旋儿变成一圆头圆脑的小人。 面容俊秀,长发披肩,一袭青鹤道袍罩身,眉目却始终看不真切,尤为模糊。 啪! 小人散去,淡淡银灰与玉白交错。陈屿沉吟,即便有精神力加持,在体外操控炁依旧是个难题,刚刚他已经动用了不少精神力,却仍旧无法令之变得精细。 无论山川白鹤,抑或胖乎乎的自己。 连形态都只占一二,何谈神姿。 而他清楚,就这还是在近处,若离体一尺外,炁虽然不会溃散,然而精神力却达不到,没了精神约束,甚至连眼前这些都做不到,只能任凭其离散。 如何才能避免……陈屿还在寻找。 哗啦! 抄起网,他捞了一条银鲫,又半蹲下搬来水池一角的石头,捏住背上甲壳,提了一只肥硕螃蟹拉出水面。 池中,水波荡漾,中心处有一湾垒得高高的巴掌大沙洲。 土中栽种着一株药草。 此刻已经爬出了嫩芽,冒出地面,叶尖缀着一些水痕。 数月前,他从山下药坊带回了五种药草种子,本来用作灵机试验,后来菜园里各种菜蔬顶上,一直便没种下。 月初,宝心草等其余四种都落地,有三类种子移种在药田,至于眼前这株则是因为需要近水,所以延到了雨后,水池涨满水才种下。 宝心草栽种在菜园边,之前用灵机培育过,此刻已经延展出了绿藤。相比之下其余几种就要缓慢许多,唯有眼前这个长得快些,其它都还没破种发芽,它已经冒了尖。 而和记忆中的原有药草模样不同,这一株同样由灵机催化后,一露土便长出了三片幼叶,最中心那片上还贴附有细密青色纹路。 暂不知晓情况,不过陈屿对灵机催化后的药草兴趣不低。面前这个是一种很寻常的疗伤祛寒药草,不知催化后又会变得如何。 与院前同样具备疗养之效的桃花是否会有不同? 一切尚需等待,他提起鱼蟹,准备中午炖一锅鲜汤养养胃。 午后看看书,研究会儿炁,悠闲恬淡的一日便这么过去。 …… 月下,大青石上。 陈屿吐纳,运转着他的那套融合了呼灵强身术等自创法诀、被命名为内采呼吸术的呼吸法门。 许久摸索,不单单只有呼吸节奏,如今这套呼吸术还吸纳了道门呼吸吐纳的一些法子,包括合煞法派的一些理念。 养炁经络弥漫在体内,他如今不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去衔接精神与胎息让其结合蕴养出炁。 只需动用呼吸术便可。 之所以冠以内采二字,大多还是因为这套呼吸术针对体内炁地生成。 在他眼中,精神采自意识,胎息采自血肉筋骨、内府脏器,而遍及周身上下的经络则以精神与胎息为料,融于穴窍,一呼一吸中令炁自生。 此谓内采,再合适不过。 另一方面,或许是看多了道门关于天地煞气的描述,陈屿终究对外界这片天地还抱有一种期待,期待某天能发现类似煞气的奇特能量。 在他看来,呼吸吐纳若只对体内的炁作用,那么还是太过局限。 既有内采,自然也得有外采。 虽然目前尚未所获。 如今,躯体蜕变、炁自生,陈屿已经越来越不似常人,他的内练在那一晚便彻底圆满,可《云鹤功》上记载的龙虎关却一直没有找到。 据传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是劲力的更深层次变化,是前往化劲的沟壑。 他依旧是通劲小成,一身劲力只能算作柔劲,谈不上化劲。 可五脏六腑乃至肉身却能堪比外练大成的二流、一流高手,甚至顶尖人物。 犹有过之。 所以这算什么? 陈屿一时也拿不准自身的层次,左右思量一番,索性依着本心。 武人的归武人,他这条路显然与之不同。于是给自己的状态取了个贴切名头。 [采炁] 采精神、采胎息、采内炁。 凝炼成炁,便是这一境界的标志。当然,所谓的境界之称尚属玩笑,陈屿自己都没弄清楚,采炁二字也不过是化用了合煞法派采气术与内采呼吸术之名。 等他什么时候真正走出一条修行路来之后,或许这个名称才能定下,不过到了那时指不定又成了什么名字。 “真要胆子大,叫大罗金仙境都行。” 陈屿没去在这上面费神,都是些虚头巴脑的,落到实际还得看炁本身。 第六十三章 道漫漫 炁多变、灵动,单从之前掌中变幻就能看出一二,然而于他而言远远不够。自身精神蕴养了数月,吃了不少灵植才养到如此程度,却依旧未能将炁驾驭完全。 堪堪离体一丈,超出一尺便不受控制的溃散。 采炁以来,他最大的感受便是体内的炁对精神过于依赖。 陈屿尝试单纯去操控炁,而不用精神力附着——炁为精神与胎息融合,常理来看应当能被直接操纵驭使。 只是他很快尝到难度,不说一丝一毫难以动弹,体内有呼吸术把握,尚能运转自如,然而出了体外便再次成了游兵散勇般,不受调控。 不过陈屿同时也发现,炁确实可以直接驱使,虽然难度比精神附着更高,但驭炁后的灵活程度同样更胜一筹。 即便这种灵活只体现在数尺之内。 青石上,他抬手伸出手指,徐徐间一层薄薄玉白笼罩指身。 念头一动,以远超精神力贴附时的效率颤动起来,炁在飞速消散,可与此同时每一分炁都仿佛被他彻底把控住,起码在指尖的这些确实给了这般感触。 簌的一声,陈屿甩动双指,残余的炁被扔至空中,很快变得无踪无迹。 这时,只见他又捻过一片草叶,掐成两截,都夹在指缝里并缠绕上炁,一面渗透入内蕴养经络,一面用精神力包裹仅仅附着表层。 莹白光晕流转,稍待半刻后,两片叶子被扔出。 但听咻咻两声,尽皆破空而去。 然而他看得清楚,其中一片体表的莹白迅速散去,只剩草叶就着惯性又飞了两步左右,从始至终拢共两丈不到。 倒是另一片被浸入内里的草叶飞得更远,此刻正扎在四丈开外的地上。 见到这一幕,陈屿若有所思,果然那些经络能在一定程度上强化受体硬度。 这一点和他体内的情况一致,养炁经络搭建后,纵使身躯已经蜕变过,仍被滋养了一番。 炁对身体的蕴养如今看来更多体现在强度上,而非想象中衍生所谓神通。 这样的话,五脏六腑的开发说不得真要他自己去鼓捣了。 “若是能多一些同道……” 前路漫漫,陈屿不觉得自己这条路就一定有多厉害,但已经出现了精神力、胎息乃至炁,说比平平无奇的练武要精彩许多倒是不假。 可惜灵液不能假与外人,普通人,甚至常年习武、意志坚若金铁的武人都不一定能挡住那股吸引。 至于挡不住的后果,陈屿虽未亲眼见识但也有所预料。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没有灵液,胎息都无法成就,如此一来若要给寻常人服食灵液,便只剩一个办法,在服食之前硬生生将精神强度堆叠提升上去,直至能抵抗住。 而这,无疑更是痴心妄想。 人世诸般,又哪来的蕴养精神之物? 真说有,也全都在山上,在药田里。 陈屿自己都还用不够,短时间内属实没有余力供养他人。 但,假若真能有几位同道者一齐琢磨交流,至少比他一人待在山上闭门造车要好一些。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无外如是。 这一刻,他认真在想这个问题,道观收徒是不可能的,陈屿自己都是个半桶水道士,没精力也没水平去传授子弟。 再者山上灵植众多,冒冒然带些不相熟的陌生人来,总归有些不大放心。 主要担心徒弟受不住好奇乱吃,灵植事小,人若出了问题可就不妙了。 这并非危言耸听,药田里的灵植很多都能吃死人,莫看他尝着无事,那是有灵液打底,肉身与精神一开始就比常人强。 鸡兄与馋嘴鹿就不说了,一次性鲜少有多吃的,都只尝个鲜就止住。唯有一回被蠢鹿偷啃了润肠草,后果也明显,腹泻不停,险些脱水而亡。 要不……传一些精神练法? 灵植是不放心扔山下的,扔少了用处不大,多了他自己也没有。 思来想去,若真要如此,从山下挑些同道,还得拿‘功法’出来。细数他如今涉猎的关于炼神方面的种种道门法诀,驱神之术有好几门,虽都只取了理念,但亦能看出道门对精神领域抱有足够的好奇。 如此,扔下一本淬炼精神的秘术便不愁没有人去练。 “还是不好。”他很快又皱眉,如今能称得上精神练法的只一门唤神术,至多再加上内采呼吸术——后者勉强算半个。 而唤神术重心在与驱神,炼神仅有一小部分,乃是当初服用灵液和兰庭神果后为了更好消化吸收,提升淬炼效果而创。 有很多道门法诀的影子。 而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他有一片无垠意识海作为支撑,这才能轻易感受到那片蒙蒙虚幻的‘精神’之存在。 饶是如此,之后也借助了玄玄妙妙不可多得的‘初光’道境之力才堪堪跨入精神领域的门槛,得见那团蕴满精神的光。 “山下普通人神思远不如我,至少绝大部分不会比我格更强。只靠这门法子九成九是练不出名堂的,蕴养都难,何况蜕变衍生出精神力。”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绕回到最初的死结:旁人精神不足,无法服用灵液,没有灵液滋养胎息,便练不出炁,走不上内采之路。而若要强大精神,要么服用由灵机出产的灵植,要么有灵液蕴养。 头痛。 陈屿拧着脸想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待山上挺好的。 “道远,吾上下而求索!” …… 又是一日艳阳天。 吃过早食,徜徉在阳光下,陈屿一边翻看道书,一边运转呼吸术。 内采呼吸术不难,尤其在他的推导下格外适合自己,如今,甚至试着以呼吸带动经络,在原本的养炁经络更下方搭建第二层,这一次并非牵连穴位,而是沟通肌肉骨骼,一点点将整副躯体都用炁将之相连一起。 眼下,呼吸术日益精湛,养炁经络也愈发庞然繁杂,肉眼看去只觉白光灿烂。 而在精神视角下,无数网络虬结,如此景象,让他一度想起了自己当初解剖的那条半道崩殂的蚯蚓王。 好在,或是视角不同,他眼中自己搭建的这些如网般的脉络倒不怎么恐怖,反而连接穴窍后,吮吸灵液时,璀璨夺目。 搭配一条条好似波涛浪纹的经络,真正宛若一片悬于体内的耀眼星河! 第六十四章 寻熊 如题。 陈屿正穿梭林间。 密林将踪迹掩盖,阴影下,阳光婆娑抚照,穿透枝叶洒下些许,许是时辰尚早的缘故,草木沾染这颇为厚重的湿气,依稀能从脚边一些灌木上瞧见露水痕迹。 一人,一刀,两匹葛布。 陈屿踩枯枝败叶踏步前行,弯刀抵在胸前,腰间束了一匹长布,上面包着几个嫩黄事物。 圆圆的,表皮干燥,散着清香。 是他拿黄皮黍磨成的粉调制而成,这次没加那些汁水配料,单单洒了盐粒,连酱料都无,就这么和了几块蒸熟后带在身上当做干粮。 今日,他需得找到那头黑熊才行。 誓不罢休。 …… 三日前。 陈屿去给药田除了草,将这些从上一批春黍洒落的种子发芽而成的绿苗尽数收割在背篓中,挑到池子边给鱼儿们抓了两把扔在水中。 鲫鱼一般不吃草,不过饿极了还是会硬憋着尝一尝的。 更别提眼下这些带着一粒粒嫩苞、咬开全是香浓汁水的美味,仅剩几条没有入锅煲汤的鱼儿激动地来回蹿。 见它们吃得香甜,陈屿也不禁露出些许笑容,然后看了几眼,伸手一挥。 玉白光泽流淌掌心,但见他五指微微曲合,仿佛有无形的手在空中凝成。下一刻水面凹陷,那条长得最肥、吃得最多的银鲫被圈在水球中,轻轻上浮。 噗通! 骤然变化的环境让鲫鱼惊慌不已,顾不得嘴边的春黍苗,甩动鱼尾上下游动。 水球剔透,阳光照下,动人心魄。 哗啦啦! 最终还是没能递到手上,被挣脱了开去,使得水球破裂。 倾入池中的水花让鱼儿们四散逃离。 而陈屿则摸了摸鼻子,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上面的白光已经散尽,不仅仅如此,当他将精神力覆盖其上,发现整条右臂的穴窍都空空如也,内里存储的炁消耗一空。 而这只换来了短短十息不到的表演。 水球术。 嗯,必须得在有水的地方才能用,并且水体不能离自己超过半丈。否则炁便牵引不起来。 然而,纵然如此,缺陷重重,却依旧磨灭不了这个术法切实存在的事实。 虽然看着不咋样,但放山下去,说不得就被视作仙神道君下凡。 当然,陈屿自己还是不太满意的,因为确实没啥用,浇水都嫌麻烦。 不过熟练熟练,或是再深挖一番,却也不失为一个法门,他这几日已经开始动笔,将唤神术写下,还有内采呼吸术和一些灵植培育及试吃心得。 在后者上,他还特意标注了鸡兄与馋嘴鹿的大名,以铭记它俩的贡献。 “这条经络输送的炁有些多余,洞开穴窍后,完全可以只用右侧主脉附近的穴窍来达成供给。” 半坐石上,倚靠着石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回忆先前精神纵览的施法全过程。 水球术毕竟只是个水球,还谈不上术法的程度,需要完善,这个过程说不准要多久,不过陈屿有信心,他决定将之更进一步,这样往后浇灌时就可以挥挥手而不用费心费力去引水泼洒了。 省时又省力。 体内,呼吸术运行,炁很快便从其余穴窍中输送填充,不过片刻便将手臂重新恢复了满盈状态。 而当他继续验证对控水的实操时,一声惨兮兮的鹿鸣从院前传来,将之打断。 蠢鹿又出事了。 没有太惊奇,这蠢鹿太闹腾,而且似乎有把云鹤观当做避难之地的趋势。白日里常常不见踪影,但一有祸事临头就往他这里跑。 半点儿都不见客气的。 好在这几日变异桃花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尤其他在最开始那棵树上做了些手段后,纵然将护栏拆卸掉,那头蠢鹿也完全吃不到嘴中。 念头翻转,他提气跨步,双手背负身后,一步跃出丈许开外,提纵数次后便不见身影。 来到院前,果然,就见一抹栗红蜷缩在院门前,瑟瑟发抖,时不时低头舔舐背部伤痕,时而仰着脑袋朝着道观里呦呦两下,熟练得很! “……” 当真是个不省心的。 莫名体会到了一丝后辈顽劣的他快步来到小鹿身侧,见得熟人,馋嘴鹿呦呦叫着,打了招呼后便自顾自去到桃树下,打算吃两朵花花压压惊。 咦!那圈木头不见了! 小鹿惊喜,刚刚光顾着奔逃,此刻才发现这事,一时间乌黑大眼闪亮,晶莹着名为食欲的光。 呵。 一旁,陈屿没去多看,护栏拆卸,因为没用了——桃树光秃秃,哪还有什么桃花夭夭。 何况,一圈纹路缠绕树身。待到小鹿靠近时,纹路被触碰,淡淡白气鼓荡而出又渗入树干。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桃树唰得一声动了。 桃枝作鞭、嫩叶如刀,猛然挥打! 啪! 不疼,但小鹿却着实被吓到,酿跄着惊惶后退,大眼瞪圆,满是不敢置信。眼前这棵薅了一个多月的树,今日怎个这般脾气暴! 另一边,陈屿已经踏步去了树林。 果然,又是那头黑熊。 却许是本能警惕,在他出现前便早早离开,没有追出来。 这蠢鹿,又如何招惹对方了? 瞧了眼伤口,很浅,叫得倒是哀鸣声声,但比起刚开始几次要轻缓太多。 他瞥了眼还在试探着与桃树作斗争的馋嘴鹿,神情微动。这鹿的表现,倒是比当初要灵动许多。 多了几分智慧——并非智力,因为能看出一如既往的蠢且馋。 此刻,小鹿终于确定了刚刚只是一次意外,桃树再无动作,它赶忙靠近探出脑袋,在陈屿无语的注视下,含住一截枝桠放到嘴里,轻缓咀嚼。 “……” 满头黑线地来到桃树前,这棵树在两日前就将桃花缩回枝条内,在精神力下能看见一个个芽苞诞生,里面便孕育着他心心念念的灵机桃子。 和寻常桃树不同,这些被灵机催化的桃树是在枝条内结果,至于果实变大成熟后会不会破开脱落,这还犹未可知。 倒是不能让这蠢鹿破坏了。 推着驱赶开,他一巴掌拍在树干。 炁涌动而出,灌入其中。树身上已经有一圈被炁改变了纹理结构,能存储一些炁在其中,一旦触碰,便会刺激枝条从而使桃树挥舞击打。 用处不大,不过能吓一下也不错。 可惜不能长久,需每日都灌入,他如今就想着要不要挂一圈铁皮,金铁的容炁量可要大不少。 不过这样一来触发又成问题。 “看来护栏还是不能少。” 他摇头,天晓得这蠢鹿嘴馋到这般地步,连枝桠都不放过。 …… 视线回到眼下,自那以后几日,黑熊缕缕显踪,但都离道观有些距离,似乎蠢蠢欲动,就在昨日,还惊扰了鸡棚,破开一角后被鸡兄及时拦住。 两方大战十来回合,鸡兄差点儿就喂了这头黑瞎子。 最后,陈屿循着踪迹,甚至动用了精神力观察四周痕迹,不打算再让其逍遥青台山上,即便不击毙于掌下,也得狠狠教训一番,让对方再不敢来犯。 野兽有时候便是如此,记吃也记打。 哪里有好吃的味美之物都能记着,譬如那头馋嘴鹿,而同样的,若是在同一个地方碰壁多次,野兽的本能就会让它们不愿涉足那片区域。 抱着这样的想法,陈屿跨步入山,寻觅熊踪。 第六十五章 铁拳 林中枝桠横亘,须得用弯刀劈砍出一条窄**仄的路才能堪堪通行。 这片林地之前他鲜少进入,如今杂草丛生,藤蔓攀附四周,曲折难行。 不过陈屿面色平静,精神力涌出,围绕在身外一尺距离上下浮沉,扫视四周。 一些肉眼难见的痕迹被精神洞悉,他循着对方踪迹,一路向着更里处。 上次入山由于有雨水遮蔽故而无功而返,痕迹都被清扫干净,寥寥无几。 只是这次又不同,树林外阳光灿烂明媚,林木湿气虽重,但显然还残留着那头黑熊的行踪。 他一路向里去,渐渐树木不再粗壮高大,而是变得低矮瘦削。朦胧光芒自天上洒落,不再有所遮掩。抬眼望去,原是靠近了山包,裸露在外的石块堆叠着,有青苔依附,长草摇曳。 这里树木稀疏,远不如身后那般深且密,陈屿转了一圈,在石壁上找到一些皮毛以及几处褐色。 像是血液凝固后,风雨冲刷之下久而久之有所沉积。 抬手一指,那毛发从土中挣脱,浮动到掌上,悬在两寸高处。 细细打量,黝黑中带着些许棕黄,想来应是那头黑熊的。他笑着将毛发随手扔落到地。 又找了半刻,在一块碎裂的石头后扒拉出一口洞穴。 很浅。 清理了碎石,陈屿跨步而入,一股淡淡的腥臊弥漫鼻尖,他挥着手,炁从掌指释放,卷动了外界空气入内,稍稍缓解。 微风中,见到了更多毛皮,以及枯朽腐烂的杂草断枝,和一些动物骨头。 ‘被废弃的巢穴么。’ 不难想象,不久前那头黑熊便蜗居在此,出入林中捕猎,后来兴许是遭了山水落石,山洞垮塌一角被堵住,自此又不知流落到哪儿去。 ‘新巢应当不会太远。’ 他走出洞穴,低头目光徘徊片刻,寻了一条印记最是新鲜的,沿道走去。 …… 黑熊很烦。 至少最近是如此。虽然一直依靠本能行事,但不知为何,比起之前山头一带的空气好闻了许多,它嗅着嗅着,食量都大了一些,同样一头猎物,往日能填腹两三日,现在一日就咕噜噜叫起来。 山上的食物不多了,几头野猪被它捕食殆尽,最近几天都开始找山鸡野雀。 勉强果腹。 可要离开……黑熊是不愿的。 莫名的,它还想多嗅一段时间这里的甜美空气。 原本来讲,林子后那片山石里的洞穴才是真正栖息的地方,靠近林边,空气要比这边好闻许多。 不过已经塌了,只能换了个。 但就在不久前,一头鹿出现了。 趁着黑熊打鼾的时候朝着熊脸狠狠踢了一蹄子! 它怎么敢? 黑熊自然暴怒,被食物挑衅的它怒火中烧,挥着一对蒲扇大的熊掌遍冲过去。 然而那头鹿个头不大,却尤为灵活。 追逐过程中又被踢了几次。 而且黑熊意外发现,这团会跑会跳的肉身上散发着诱人香气,和空气中那股味道有些相似。 于是更不愿将之放过。 一来一回,就到了如今。 那头鹿时不时便来附近寻草吃,见到黑熊就欺身而上,蹄子很重,踩得发疼。 不过黑熊也不好惹,几次里都有机会扑杀,但最后却被躲开,只留下了伤痕。 之后它盘踞附近守株待兔,那鹿属实脑袋不灵光,依旧会时常来这里寻草吃。 直到后来,它追着鹿跑去了山的另一边,见到了一个两足直立的动物,本能告诉它打不过。 不得不退了回来。 然而那头傻鹿又来了,天天来,面上的蹄印与日增多,黑熊狂怒却无力,只能躲在阴暗处等待下一次与对方的相遇。 不大的脑瓜里转动着唯一的念头: 定要吃了它! …… “喲,躲这儿呢。” 陈屿足底穴窍打开,炁流转脚下,仿佛裹了一层布匹般,踩在地上无声无息。 离开了精神约束,他发现对炁的操控反而简单许多,不过在精细层面尚有些不足需要摸索。 而解放了精神力,无疑让他面对这头黑熊更显从容。 他身上涂了一些草汁,略做遮掩,如今却是起了作用,眼前这头撅着屁股躲在灌木落石阴影处的大块头,丝毫没能察觉到他的到来。 嗡嗡嗡~ 啪地一声,一只黑爪拍在屁股上,驱走了蚊蝇后挠了挠。 继续趴着不动。 那头鹿应该要过来了…… 陈屿靠近,站在对方身后,摸着饶有趣味地看向它,立得近处来看,才恍然发觉这家伙体格不小,之前只隔着一面林木遮挡,粗略瞧了几眼。 如今看来,许得有个八九尺,四只爪子捏抓地面,熊掌厚实,想来拍在身上绝对不会是什么好的体验。 饶是陈屿如今的体质也着实不想去体验一番,想罢,他将弯刀拿出,旋而又收起。 打杀不至于,毕竟一直以来都只和馋嘴鹿纠缠,这头黑熊并未对道观造成实质的破坏——唯一一次,被那头傻鹿慌不择路引到鸡棚后,也被及时拦下。 这般一想,他捏了捏拳。 死罪可免,不过青台山林里倒也不需要另一个霸主,有他足以。 咻~ 玉白的炁透出,层层环绕,在陈屿掌中交错叠加,仿佛堆织,片刻后,一副人头大小的素白铁拳浑然天成呈现眼前。 化作片片鳞甲包裹,让人生畏。 [外附] 炁的一种简单运用,在这段时日里他不停琢磨着炁的本质,结果这方面进度不大,却也摸索了几条炁的特性。一番验证尝试后,倒是在应用实操方面有了不少收获。 譬如眼下,这个比沙包大了许多的拳头可不仅是看着唬人。 他之前用着这几乎有体内一半的炁融合而来的铁拳砸碎了不少大石头。 刀劈不入、水火不侵。 若非消耗太过,他都想直接在身上套一层,这样来即便让黑熊先咆哮捶打一个时辰,他亦完全不惧。 不过如今只能勉强弄出一个拳头,和先前抓取水球一般,都谈不上大用。 当然,薅黑熊一拳头还是没问题的。 念头刚落,身前的黑熊好似有了察觉般回过胖乎乎脑袋,一对黑目对上了陈屿温和的笑容。 嘭! 嗷——!! 林荫下,拳上的炁很快散尽,他眼中闪烁,以后如果能将这些没有用尽的炁回收就好了。 这样一来能省下大半,一些想法的实现将更轻松。 第六十六章 镌刻 吼! 威势满满的怒吼,在林间回荡,鸟雀惊起无数,一些野物慌乱逃窜,不敢再待在附近。 砰砰! 响声不断,从山头处传来。不过很快这动静就变得平缓,那一阵阵咆哮怒吼也变得低沉、变得婉转,远没了刚开始时的大气磅礴。 最终,化作了一阵呜咽。 嗷~呜呜嗷~ 树林前,陈屿拍着手站定,不远处一头黑熊抱头鼠窜,慌不择路逃入山林,再顾不得这一带的鲜甜空气和那头一直挑衅自己的梅花鹿。 速速远遁不见。 他低下视线,瞧向地上那一串血迹。 实际陈屿并未用上多少力,只想给对方一个教训,让它吃记下来,不敢再犯。 虽说真来犯也没什么,但若是他不在山上,依旧还是有些问题,索性打痛一些教这头黑熊铭记在心。 “过个两日,再入山寻一圈,见一次打一次,多来几回就记住了。” 像这般凶野之物,大都有领地意识。 陈屿如今的行为相当于将靠近道观的青台山范围圈在自己手中。想罢,他决定回去后在道观附近的树木上再多留几道印记——填充了炁的印记,只要驱使得好便能一定程度改变树木表皮结构。 触发后能产生类似应激的动作,有惊吓恫吓之效。 至于杀伤力……馋嘴鹿那一层薄薄毛皮都打不痛,更何况黑熊这样皮糙肉厚的家伙,陈屿本就不指望这个。 “其实倒也不是不能打伤打残。” 这时,他记起,上辈子听说过一种能生成刺木且将之抛射出去的树木,也不知哪个说的,存不存在先不谈,倒是自己似乎可以试着弄一个相似的。 不就是刺木嘛,这个不难,难得是怎么射出去。 罢了,回去再想。 陈屿觉得炁待开发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如今也不过只总结除了寥寥几条特征性质而已,未来还有的研究。 …… 返回道观,小鹿又不知跑到何处去疯玩,天晓得这家伙怎么那么能蹦哒。 他推开院门,来到后方的菜园边,先是蹲下捋了捋宝心草的叶片。零散的石头被特意摆在四周,时常浇灌打理,有了灵机后更是长得迅速。 此刻,本应数月才能有所获的宝心草已然来说虬结,叶片弯曲贴合,根茎缠绕石上,渐渐化作长藤形态。 宝心草实际是藤,这点陈屿向来记得清楚,不过眼前这根藤倒是比印象中的同类要粗壮许多。 而且旁的宝心草结藤时已经开始褪去青绿表层泛黄,这根却依旧绿如翡翠,不知是何情况。 起身走向菜园,这片已经被薅得光秃秃的田地。 如今一侧种了些野菜,剩下的就只有豆角了,青菜倒也还有,不过都是新发出的嫩苗。 药田里生机勃勃,这里却有些荒凉。 陈屿看着这一幕,打算种些东西,一直就这般空着心里头始终不得劲儿。 心里打着主意,他又去药田看了看。 药田里的春黍苗已经长出一大截,这是两粒灵机培育的那批,至于之前灵液滋养且遗落下的则早早被他清理掉,每日都在拔草一样连根拔起,喂鸡喂鱼。 鸡棚里的鸡这几个月吃得好,鸡仔长得越来越壮实,已经有了一顿的潜力。 这也是他费心找寻黑熊并驱赶走的原因之一,都快养大了,若是被摘了果子可不好。 拨弄了一会儿兰庭果苗,绿油油叶子下长出了一批拇指头大小的青涩果实,成熟还得一段时间。 其余也都一样。不过这次他用上了灵液催熟,具体能否对灵植起作用尚且还不清楚,不过若真有效,估计后面用不了多久便能尝到久违的兰庭神果了。 另外,三类药种尚未发芽,不过陈屿探入地下的精神力显示其生机依旧,不存在胎死腹中的可能。 不过这些药种可能会是第四批灵植里成熟最晚的,甚至第五批第六批成熟收获时能不能长成都还未知。 “好在我还能等。” 大概。 若真一直发不出芽来,他自然不可能干看着,或许会探究一番。 …… 山上久来无事。 一阵风拂过,双翅银白中夹杂些许弯曲纹理的无面扁瘦小鸟晃荡着飞在空中。 左摇右晃,徐徐从陈屿身前飘过。 时而去到头顶,时而来到身侧。却始终不离远,维持着三尺远的距离。 躺椅上,道人双目紧闭,呼吸颇有些奇特节奏,仔细看去,有白息从鼻下呼出到外界,不曾停顿消散,径直缠绕上无面小鸟身上,绕着双翅注入纹理中。 白光一闪,小鸟动作骤然加快,翩翩飞舞中带出呼呼风声,然而下一刻便颤抖着解体,翅膀飞出去、鸟首散开来。 呼! 陈屿睁眼,揉着眉心,良久,他抬起右手屈伸食指,顷刻间但见一抹玉白凝炼其上,化作一只鸟雀,干巴巴,无面。 “还是不成。” 挥手将之散去,他回忆先前,寻找着自己的遗漏和错误。 经过持久习练,如今的他不借助精神力加持也能将炁放出六尺开外! 然而一开始便困扰他的难以精细化的问题如今依旧,凝炁聚物的手段太粗糙。 不过…… “好歹飞起来了。”他不由想到自己刚将炁化作实物时的场景,比照现在,终归还是有所进步。 想到这里,他手上动作不停,又见一只只飞鸟从掌中钻出,不过或许是数量着实太多,所以操控难度大增,一时间瞧着翩翩起舞,然而没多久便消失散去。 陈屿沉思,许久,再次掐指,不过这回多花了一些功夫在鸟体上构建那些纹理图案。 说是纹理,实际是他在驾驭过程中发现的运转捷径,能更好的保存炁,不至于刚刚离体就消散。 换句话说,这也能看作是一种较为简略的养炁经络。 与之前在树皮上弄出的那些类似,不过后者更像自然生成,许是这炁来自陈屿身体,所以带上了一些他的印记,改变的结构与养炁经络相似。 不过实质两者还是有所区别。 就如眼前,他将养炁经络篆刻在飞鸟翅膀上,能让对方飞得更平稳,操纵驾驭更灵活。而注入树皮内的炁,他实际是很难再去操控的。 第六十七章 阵纹 养炁经络存在体内,陈屿将之挪到到了外物上。无论死活,这些被侵染的都会出现类似的结构变化。 他尝试,发现不同事物间的经络在某些方面会表现出差别,而非完全一致,正是这些差别使得对炁的容量有所不同。 比照差距,陈屿先后在石块木头等物体上验证,并将其上表现的经络结构通过精神力记忆,在沙土上重绘。 观中纸张不多,往前半月买了一些不过还得留作著书用,此刻拿着木棍戳在地上简略画一番就够了。 这些经络被整理出来,他试着一一去注入炁,无论在沙中还是其它,似乎并无原体上的作用,无法容炁。 “炁是精神和胎息的结合,经络本是两者搭建,这些外物可没有这俩,之所以会出现经络,完全是受到了炁的影响。” 陈屿旋即又把每一副经络图案总在一起,合归一处。 由于每一个事物单独个体对炁的反应都有所不同,故而这些经络间的差别也是千奇百怪,他汇总了一些,对比自身的养炁经络,尚未发现可以融入的,而且融入后会怎样也尚不清楚。 一晃,埋头梳理的他便用了五日。 这五日里倒也不能说全无所获,至少炁化飞鸟被他镌刻了更多纹路,都是从数以百计的图纹中捋出的,试验了数十次才堪堪成功。 这些纹路复杂繁芜,大部分都完全没用处,试来试去删删减减不断。 不过剩下有几条倒是颇有神异。 一串如锁链牵连一起,在尾部钩作银月模样的纤细纹路被炁填充。片刻后散发莹白光晕,铭刻木块上,徐徐将之笼罩。 下一刻,巴掌大木片被抛起,在掌指中翻腾,翩翩若风,甚是轻灵。 “轻缓了两成。” 陈屿握着木块,眼中流露神光,看向那条肉眼不能见、隐于更内层的细纹。非只一条,密密麻麻呈现在精神映照下。 他面上带着思索之色。这条经络细纹是从一种随处可见的野草上摘抄而来。不过在临摹刻画是用了不小力气。废了二十多块木头才弄出了眼前这一个。 主要还是因为炁进入其中后会自主去侵染、去改变,拉扯纹理,而他却需要不停压制,甚至不惜耗费大量精神力将炁包裹锁死,按着自己的构想去缓慢释放。 封锁、牵引、勾勒纹路…… 每一笔每一步都不能错,错了便前功尽弃。 好在最后还是出了成果。 想罢,他目光转动,手掌一提,两尺外的一截横躺在木屑堆中的木剑摇晃着被炁夹裹带到膝上。 木剑上同样有诸多纹路,而且与木块上的单一不同,这上面可就多了些款式。 [轻身][坚固][锋锐][强韧] 四种已经被初步证实有效的纹路,他依照神话传说将之称作阵纹,而后又根据不同的作用加以细化。 四者之功用与名一般,自不用多言。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阵纹如今还远不能让他满意,以[轻身]来说,用干了体内的炁足足三次外加一次精神力临近干涸才勉强镌刻成功,然而依旧需要六十九条阵纹堆叠作用才能将木块轻化两成重量。 而这,已经达到了木块的上限,再多一条便会崩溃掉,即便精神力封锁之下也会被牵引附和,勾动左右相邻的阵纹,产生暴动。 后果……他瞟向墙边那对碎木渣,这几天炸得可不少,若非护卫得当,恐怕就不止衣服破烂几套,身上少说也得带些伤势了。 视线回到眼下。仅有的四类阵纹存在很多不足,比如单一效力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又比如刻画多了以后会发生更严重的反应。 实际上,从各路图纹里剥离出来的阵纹一开始并非如此,那时候还很混乱,譬如[轻身],刚分离时陈屿也拿不准这道纹路的作用,甚至一度出现了[强韧]等其它效果,混合一起,更加难以区别。 最后,他将这些勉强分割开来,这还是在有精神力辅助,外加体内的炁源源不断的缘故。 目前,不知是何故,丹田内产出的胎息十分有限,已经不能推高上限,每每将穴窍内的炁囤积部分后便不再增加。 不过用尽后还是会恢复,而且由于身躯蜕变了一次,胎息出产总量上不去但速度比以往还要快上几分。 炁的恢复也更加迅速。 如此一来才能在无法回收部分炁的情况下支撑这种种试验,将炁不当炁来用。 四种阵纹,[强韧]与[坚固]可以合做一体,或者说,这些阵纹都能牵连作为一个整体,不过效用却往往会相互间发生冲突,无法激活某一个特性。 陈屿如今便被困在这一步,即便费了大力气从无数图纹中分离出了四种看起来还算有用的阵纹,甚至能三三结作最简单的‘劣质法阵’,可已经弄出了四个,却只能用三个,实在让他不怎么舒服。 “继续!” 怎么着也得把这四个一起用出才行! …… 六月二十六日,夏日的氛围已经愈发趋近,天气渐渐热起来,天上的骄阳洒下的光辉日益刺目,惹人烦闷。 嘭! 山上,一掩映林中的道观内。 薄衫青年迈步闪跃,倒退数步,在他身前不远则有一坨滑腻腻泥浆团猛地膨胀爆开来! 骤然掀起的气浪夹杂沉闷风声,从院内响彻山头。 “……” 陈屿等待了片刻,没有上前,果然就见那些跌落四处的泥块再度蠕动胀大,随后爆开,只是动静要小一些。 噼里啪啦一通炸,等到最后,足足半刻钟都没有动静后,他才缓步踏入院内。 泥浆脏兮兮涂抹得到处都是,墙面以及地上还残留着一些被轰击出的裂痕。 都很细微,不过依稀能看出之前那一遭的威能。 事实上,陈屿自己也没想到,随手捏的泥巴块竟能达到这样程度,即便这并非他想要的,可单从结果来看,离得近了兴许没防备的二流高手都能炸开花。 只是这终究不是他要的。 “分离不彻底?还是其它?” 四阵纹合一尚未实现,不过新的阵纹已经被他找到,可令人难受的是,新的阵纹不仅四个没法一起,便是两两贴合都能引发巨变。 刚刚便是稍稍多刻了两道,等他小心翼翼填入另一道时,一言不合便炸了。 第六十八章 成熟 阵纹混合,这是个大工程。 经历了好几次险象环生的事故后,他渐渐将镌刻对象缩小,不再弄得太大。 这期间,陈屿除了不同品种的木头能找到的都试了一遍外,还在其它材料上做了试验。 包括不限于泥土、石头、铁器、铜器以及观中仅有的几块玉珏。 最令他心疼的便是后者,总共不过四枚,一番操作后,炸了俩。 最后不得不赶忙收起,不敢再试。 当然,虽说玉制物的炁容远比不上金铁,更不像传说故事里那般有种种特殊之处,但在铭刻阵纹是确实要简单一些。 如今来看,最容易刻画的便是木,其次是玉,再其次才是土石,至于金铁更不用说。 而且在玉上镌刻阵纹能保存很久,炁的溢散速度反而要比其它材料缓慢许多。 只是道观拮据,拿不出太多材料,在将铜灯座一人弄坏了一盏后,陈屿将主要精力放在了解析分离更多的新阵纹上。 至于试验,木头管够就行。 …… 六月十二日种下的第四批灵植,现如今即将长成,除了三类药种外,包括大白根在内,也快要蜕变为元灵根。 陈屿等着收获,青灵根可是馋了许久了,还有兰庭神果。 饶是早前他的精神便依旧达到了神果无法淬炼的地步,但质量提升有精神漩涡在,配合内采呼吸术,效果同样不差。 眼下,神果的作用更多被他视作补给精神力,在此之外若是能少量增幅一些那也是极佳的。 便在这般念想下,转悠悠又两日如水般过去。 青灵根和润肠草率先成熟。 这次他早有准备,一直等待,一旦落熟便摘采掉,不给那头馋嘴鹿留下半点儿糟蹋的可能。 青色的芽苞装在篮中,陈屿捻起一截喂到嘴里,熟悉的馨香绽放唇舌内,念头一动,体内的精神力旋在丹田外,一部分缓缓探入其内。 不一会儿,他面露果然。 胎息好似得到了滋润,增长速度瞬间拔高了些许——而现在,他体内的炁实际并未消耗,即是说这些新生的胎息被转化为炁后,相当于将他体内的炁总量提升了部分。 陈屿好似看到了自己每一枚穴窍都被炁装满的时候,只要这样一直提高下去这个日子想必不会太远。 虽然不清楚那时会有怎样变化,不过炁总归是多多益善的。 又摘了润肠草,不过这个倒是留了一些在药田里。润肠草保存不及青灵根,后者还能晾晒,且效果不减,而前者被晒干后就只剩枯黄,效用全无。 回到院内,他一边收拾了篮子里装着的两种灵植,一边往嘴里时不时扔两截青灵根。 吃了一些后,他拍了拍手将剩下的放到高处,然后拿过两面木板,四四方方竖立在木盆外侧。 注入炁,却见一抹微弱白光中,丝丝缕缕勾勒,汇成如花卉的图案。 [驱散] 准确说,这道整理出来不久的阵纹效果是对部分虫类产生驱离作用,类似鸡棚外种植的那些野决明。 不过一个能驱毒蛇,一个目前只能拿来赶赶苍蝇。 细数他发现和总结出的阵纹,零零总总共计也有十来条了,但依旧无法四个合一,而且那条被命名为[灼热]的阵纹更是与其它所有阵纹都无法结合。 一点就爆。 最近,陈屿对阵纹的研究稍稍放缓了一些,因为他开始将目光投放到另一项更为根本的事物上——灵气。 种出的灵气也是灵气,他不觉得这东西无用,不单单用作融合灵液,陈屿觉得还有更多空间发掘,可惜问题不少,都亟待解决。 遥想刚刚种出时,给蚯蚓用了几缕灵气,结果膨胀后爆开,浆汁洒了一地。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时的场景,印象格外深刻。 如今,元灵根成熟,他拔了一颗后切开一个小口,缕缕乳白气体飞旋而起。 片刻后凝聚成珠。 陈屿想了想,将元灵根整个破开,大量气旋蒸腾,最后化作十二枚圆润气珠漂浮在空,静静不动,珠体流溢着祥光,在赤日炙烤下五光十色。 稍待几息,一抹银灰在眼前凝现,他驱动着精神力去探索,比起早前无疑要方便安全许多。 嗡——! 甫一接触,好似洪吕大钟被敲响,陈屿眼前恍惚间看见了漫天云霞,又忽而化作一朵朵镌刻图案的祥云,云彩若无垠汪洋,奔腾起伏中,一层层星碎光点流离到处,网罗成结。不等他细看,诸般景象转瞬便消散,回过神来眼前阳光依旧。 刚刚那是? 陈屿皱眉,精神力再次穿刺,那一幕再现,但很快又不见,这次他没有忙着第三次激发,而是看向那枚被刺入精神的气珠,恍惚间好似淡薄了些许。 细看去,确实比之前小了一圈。 灵气被消耗了! 是那些景象的缘故么,他心中万千念头起伏,最终还是再次刺入精神将画面拉出在眼前。 轰! 无声轰鸣中,熟悉的一幕拉开。 很快,陈屿发现,自己的精神竟然也被消耗了大量,不知不觉中维持外放已经快要将泥丸宫内的储备榨干。 他赶忙停下,脑中依稀浮现那些零碎不成体系的画面。揉动眉心,运转内采呼吸术恢复精神。 一刻钟后,抓了两把青灵根的陈屿面无表情喂了一口,旋即再度激发,短短数息不到,最后残余的一点灵气也被消耗干净,半点儿不剩。 四次。 以一枚气珠为代价。 可他实际什么也没收获……不对,或许有所获只是他现在完全说不清,那种感觉太玄奇,无法言喻。 值吗?老实讲,不大值。 起码对现阶段的陈屿而言这些画面看着高深奥妙,然而不能理解,他在其中甚至看见了星光、目睹了亿万银河,心脏都仿佛被揪住,险些没能缓过气来。 “相比之下,还是灵液更有用。” 至少目前是如此。 不过身体蜕变后,灵液的效果也在减弱,这一次并非来到吸收上限——肉身依旧在吸收,可已经临近无用,青灵根亦是无法破除。 如今想来,当初之所以能破除所谓的吸收上限,想来是与胎息转化有关。如今全数蕴养成了炁,自然也不再需要。 想了想,陈屿最后做出了一个在数月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决定。 他张嘴,直接吸入了一缕灵气。 然后,兴许是风太大,又或者其它。 总之,这一口下去,在他目瞪口呆中第二枚气珠也从眼前消失。 被整个吞吐腹内。 第六十九章 服食灵气 气珠入喉,毫无感觉。 直吞吐腹中才顿时涌出一股刺痛与灼热,好似肠胃被煮沸,腹部鼓鼓涨起,活活大了两圈。 陈屿不及多想,精神力尽数倾斜而下欲要将体内四蹿离散的灵气约束。 然而灵气又如何能如他意,飞速散进血肉皮膜,在体内游走不停。 下一刻,耳畔轰鸣阵阵,恍如一卷倾天汪洋拍打席卷下来,四周混混沌沌,饶是以他的强大精神都一时被拉入幻觉中险些沉沦。 无垠意识海内,隐约有些蠢蠢欲动起来,不过此刻的陈屿早已不是当初第一次面对灵液时那般无措被动,他洞开眉心泥丸,一咬牙,高高悬在其间的三道庞然银灰漩涡之一嘭然溃散! 瞬息间,其内蕴藏的海量精神力汹涌着澎湃而出,直将似虚非实的泥丸宫都快要涨裂开。 忍痛间,他驭使着脑海内一泄如注宛若瀑布的精神力,在体内与灵气展开了急匆匆的缠斗。 只是灵气飘散太快,他引入太多,一时间能被重新封锁的灵气只有三分之二左右,其余的都已经融入体内血肉骨骼,甚至陈屿惊讶发现,自己的炁也偷偷摸摸吸收了不少,似乎有所壮大。 灵气能直接转化为炁? 噗!不及多想,皮层下崩裂的伤口提醒他如今状况的不妙。 若非身躯蜕变,五脏凝炼至极,恐怕这一遭直接就会被捣碎,内府难存。 提步跃出院门,来到桃树旁。当初在见识了变异桃花的功效后,他接连给其余六棵桃树同样投入灵机,而如今,虽然第一棵得到灵机滋润的桃树已然收拢花瓣在枝桠内部孕育桃果,可其它的几棵还在盛放着。 陈屿没敢耽搁,体内的燥热愈发强烈起来,精神力都快要压制不住,偏偏眼下炁也跟着血肉一起,对灵气的到来欢呼不已,否则以他遍布体内的养炁经络将袭来的灵气尽数拦截都不成问题。 薅了一大把,牛嚼牡丹样吞吐口中。 一口接一口,浓郁的苦涩几乎让得他牙齿都要脱落,恨不得把胆汁呕吐出来。 可是不得不吃。 与此同时,随着变异桃花的入场,丝丝热意在满身躁动中不曾明显,但作用却完全不容小觑。 实际上,内府五脏的伤势不算严重。 那里一直在淬炼,更是单独蜕变过一次,对灵气的抗性要高不少,此刻,他更多去治愈的还是筋骨血肉,身上仿佛刀刮剑刺的伤痕都管顾不上。 粘稠血液在体表流淌,眉目面庞上亦有薄薄伤痕呈现,如同无声无形的利刃在划弄着,然而在下一刻又被桃花的力量缝补愈合。 身上不怕,脸还是要的。 陈屿将大半棵树的花都摘吃干净之后才缓了口气,他现在只感觉嘴部连带着肠胃一起都填满了苦汁。 长呼出的浊气都弥散着腥苦之味。 难为他之前一口气吃下这么多。看向桃树,光溜溜半个身子,他面皮一抽,觉得这回可真凭白是遭了罪。 怎么就想着去吃灵气?还一口吃完! 视线落回体内,乱糟糟一片,陈屿倒吸一口苦气,觉得心里也好似多了一口弥漫苦水的泉眼。 伤势还在其次,五脏勉强完好,血肉在止住势头后似乎还得了不少好处。 可惜,之前花了大力气搭建的养炁经络被冲毁了十之七八。 至于从手足起步,本来想作为第二层经络来构建的诸多通路更是七零八落,完全没了原本模样,碎的不成样子。 摇头一叹,陈屿很快将这一丝郁闷压下不再去想,其实换个角度来看,他足足吸收了一整枚气珠,却没有头大身子小地炸裂死去,不得不说,这样一看他还是赚了些许。 也许吧。 宽慰了自己一句,他调转精神力将剩下那些尚未来得及被‘吃掉’的灵气包裹着带到一处集中。 都已经吸进来了,而且刚才虽然的确很凶险,但灵气之效陈屿已然清楚,自不可能再白白放出体外任其消散掉。 真要那样,这罪就白受了。 许久,又吃了几朵桃花,陈屿感觉胀大的肚皮大致缩回原样,不过体格似乎要膨大些许,好在脑袋没大,身体的变大不过是灵气被吸收后短暂未能彻底消化,这一点等过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恢复。 到时候,兴许这副身躯的体质还能更上一层楼。 不去管这些。他揉着苦麻了的腮帮子转身往院子走,却没注意到不远处一只栗红小鹿又跑了过来,灵动眼眸在那棵半秃的桃树上晃了晃。 闪动着光。 那是发现新食物后的喜悦。 …… 咦?精神力怎么也变多了? 返回院中,陈屿仔细盘查自己周身的种种变化,他一寸寸摸排,将每个被发现的点都记下,梳理出来,说不准这里面就有关联灵气秘密的线索。 最终,他呼出一声来,视线落在石桌上剩余的气珠上,只觉灵气确实是个不得了的东西。 经过摸索,他暂时能确定的有三点: 其一,灵气对肉身的强化不小,尤其对皮膜方面,元血骨骼五脏等反而相比之下不算突出。 其二,灵气对炁有用,能直接壮大。 想到这,他凝出一缕炁来在掌心浮动着,四肢五脏内的养炁经络还在,其余尽毁,但这并不影响他从穴窍里取用炁。因为穴窍还完好,甚至坚韧了几分,连带着窍壁上的胎膜都比以往更强,少量的炁很难突破。 息肉少有生产,元血只能靠蜕变后的心脏和日益强悍的骨髓造血之能来转化增幅。 另一边,陈屿看着炁,灵气对炁的作用其实比照在肉身方面的表现很一般,但既然单独挑出来却有不同之处,值得他去在意。 因为灵气注入后,炁并非增殖,而是单纯的强化! 但又不是通俗意义上的质量淬炼。 举个通俗例子,原本的炁只是个一百斤上下的普通人,而淬炼之后或许能将之变成一百斤的百战军士,实力质变。 可眼下,灵气加持下,依然是个普通人,只是体格从一百斤变做了两百斤! 陈屿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不过目前来看利大于弊,因为炁的提升,他对炁操控要简单不少,已经能达到立体一丈,这已然超出了精神力辅助下的极限。 不单如此,在镌刻阵纹时,虽然一些要求较高的灵巧纹路难度上升,但大多阵纹的刻画都简单了不少。 不得不说,这样的变化看起来还行。 第七十章 且随风去 “你这蠢鹿!找打!” 抽了草叶,甩在栗红小鹿身上,被对方不痛不痒地摇了摇粗短毛绒尾巴,继续吃着树上的桃花。 陈屿无奈,只能将其余几棵树下同样圈起护栏,不过观中麻布葛布所剩不多于是只能用木头拼实,垒得高高的不让对方跨过去。 已经夏至。 这世界的夏至在六月三十日,比上辈子要迟了八九日功夫。 距离误打误撞吞服了一整枚气珠已经过去了四天,这四天里雨水不见半滴,日头是越发的炽热。 好在院子后的水池当初挖得深,蓄到现在也还有三尺深的水位。 就是鱼蟹不多,仅剩三条不大的银鲫还在水中厮混度日,泥鳅和螃蟹早早都吃掉。 那条养了数月的泥鳅也在三日前终于是撑不住,肚皮翻了白。 相比之下,院前正呦呦个不停的小鹿则被他养得白白胖胖,身上的伤痕早早便蜕去不再,山林里没了黑熊威胁,这头傻鹿更是撒欢无比,除了三天两头来道观附近混吃混喝,其余时候都不见踪影。 而同样被养出问题的,还有院后鸡棚里的鸡。 鸡仔又少了一只。 许是患了病,拉了一地,他将鸡棚翻了土清扫了,又盖上了一层草木灰。浑身涌动的炁在这方面毫无用处,而病症发现的太晚、来得太急,一夜之间便一命呜呼死去。灵液和桃花都来不及用上。 陈屿无奈,只得把剩下十只鸡仔看管好了。 当初从山下买来十二只,一只被王锦蛇咬杀,如今又去了一只,真不知到了年末养成时还能剩多少。 还能吃多少。 …… 道观中,一柱香被点起,这两日正午阳气格外旺盛,陈屿给道祖道君们也都多添了根香火,只求多保佑保佑鸡棚无事。 如今,灵植大多成熟,元灵根被挖了起来,灵气灵源能保存很久,特别在用到竹筒后,只要木塞牢实,比过往那种拿着元灵根做葫芦的方式要好太多太多。 至少不会再溢流部分,凭白损失。 破开的元灵根则被他埋入土中一部分当做养料,也晾晒了一些,试着看看往后能否拿来炼药。 自打从尤可为那儿得了散丹丹书,他日日都在琢磨怎么用灵植炼丹。 散丹术不算深奥,不过要吃透显然也不容易,得书许久,他如今也堪堪能练出比四方炽明丹难上一些的复方古蛇丹。 和前者能加速内脏淬炼不同,后者效果就简单多了,治蛇毒。 主要还是观中及附近山上能找到的药材只能配出寥寥几种,大多散丹都缺失了药草。 散丹法走得路子和丹鼎法派不同,不用铅汞的情况下不少丹方副作用都不会太大。正因此陈屿对炼制散丹还是抱有挺大兴趣。 可惜的是,最近他研究的用灵植来炼丹一事进展不大,一开始用过灵液,不过那时以为无法划分更细微所以不能做到融合之效,后来有了精神力,强压之下依旧无有效果。直到如今,他才渐渐摸到一些头绪,既然炼丹的本质是中和毒性、析出药力,那么为何不从这方面入手? 常人无法观测丹药在鼎炉中如何成型结合,只能凭借过往经验和前贤记述,而他不一样,精神力细致入微,炁亦能辅助左右。 虽然问题还很多,不过陈屿对炼出灵植宝丹的未来还是很期待的。 “不过比起炼丹,若是能直接种出来就好了。” 有时他也在想,灵机能不能做到这种程度? 催化的植株越多,对这种力量的感触就越深,潜力绝对不低。 “的确有可能啊……” 莫说灵丹妙药,纵使往后真种出了神兵利器、金甲武士、天书宝卷等等,陈屿估计自己到时候至多稍稍惊讶一番,应该不会太出乎意料才是。 当然,即便这些东西真种出来了,能不能用和怎么用都还说不清,吃可不一定全是拿来吃的。 摇头将这些纷乱念头驱散,陈屿将目光投放向掌中的炁。 这是一枚种子。 一枚由炁和精神凝结而成的圆球。 玉白色。他注视着,精神力缠绕在表层上,覆盖了厚厚一层,但更引人注目的还要属上面那一圈圈难以数清的纹理。 好似波纹荡漾,随着圆球滴溜溜的转动而扬起阵阵涟漪。 [轻身][强韧][坚固]…… 这枚小小的圆球上,被他篆刻了足足十七道阵纹。 四纹合一的方式依旧没能找到,不过他没有停下对阵纹的钻研,亏了那十几次的炸裂和失败,他总算摸索出了一套勉强行之有效的办法,能够复数的不同阵纹镌刻在同一事物上。 阵纹本是从炁侵染对方的结构演化而来,很粗糙,一些阵纹即便被总结出并剥离完整,也无法发挥半点奇效,然而有些却好似天然有着神奇之能,随意与其它阵纹组合都不能掩盖自身的奇特。 如此一来,真正能用的阵纹不多。 陈屿如今在对炁的深入中也逐渐找到了一些心得,尤其体内那枚气珠被彻底吸收掉,大半让他喂了炁,使得体内的炁膨胀了一大圈。 驭使起来越发得心应手。 镌刻阵纹也得到了不小提升。 端详这枚圆润光球。他念头转动,一缕精神力与之表侧的精神相互勾连,下一刻一道道好似锁链似的纹路凝现,最终汇聚一齐,将整个球体包裹完全。 轻轻漂浮,他随手一推,目光定定望向这枚在封闭后黯淡许多的光团,看着它轻飘飘落向空中。 旋即他闭目,一丝若有若无的牵连在神思中微微波澜,意识引动,某个瞬息后仿佛天地重开般,熟悉的灿烂世界呈现。 晦暗尽去! 而在视线中,一松一梨两棵树映入眼帘,一条碎石小道上,端坐着一位再熟悉不过的年轻人。 正是‘陈屿’。 自己看自己的操作在精神力出现后他不是没有过,可如今这视角却很难得,无他,光团离身躯至少两丈开外! 两者间却藕断丝连般有着无形联系。 下一刻,他意识返回,睁开双眼。想了想,腹腔一鼓,口中喷吐出玉白匹练将这枚光团吹拂至远方—— 微风习习,飘飘荡荡,向着山下去。 第七十一章 五方药田 被他唤作体外炁种的光球终究没能飞出太远,意识内,一阵颤动后恢复平静。 外界的风吹草动都能对约束其上的精神产生极大影响,而一旦精神力散去,内里铭刻的阵纹虽不至于瞬间崩溃,却也维持不了多久,会不自主相互缠绕渗透,最终只会化作一团注定被此方天地过滤出去的炁,悄然流逝殆尽。 种子没能入土,更别提预想中发芽茁壮成长,陈屿思索片刻,再次埋首镌刻。 体外炁种能在最远十丈之内对附近景致产生反馈,如若能维持不崩散,纵使百丈外亦能以微弱的精神力将相应感知传递回来。虽然无法汇聚成影像,却也足够难得。 若是布及前后,想来可以将整座道观都纳入他的掌控,再不惧山林猛兽来袭。 有时陈屿忙于它事,也是无法照料到方方面面,这才不得不用了栅栏和鸡棚等将房前屋后围合起来以作护卫。 凝聚出炁后,他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更好的利用这种奇特力量。 战斗?山上清闲,更没谁会动不动跑上来挑衅,哪怕下山去,如今肉身蜕变外加泥丸宫内日日被精神漩涡淬炼的磅礴精神力,纵使面对一流高手他也浑然不惧。 故而比起厮杀护道之术,他虽然也在摸索术法,但更多还是御水、取物、阵纹等偏向实用的方面,迄今为止也就意外搞出的‘铁拳’有几分骇人气势,然而那只是阵纹研求之余的随性而作,正途一向并非在此。 更多、更广、更深的去使用炁。 陈屿如是想着,亦是如此做的。此时此刻,随着第六次炁团崩溃散去,他揉了揉手,捏着掌腕轻缓活动片刻。 然后再次开始。 体外炁种的概念是他从一本道书上翻看来的,同时结合了那本《风朴散丹》上关于某种丹药的炼法,原本是弄不出来这东西,难度太大,仅是精神在体外存续和释放维持距离便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不过最近阵纹方面收获不小,大大小小各种阵纹都出了不少,即便乍一看拢共也才不到三十种,可这些阵纹给了他不小灵感,让陈屿对炁的了解更添两分,同时也渐渐有了如今的这个念头。 嗡然一声,但见上百缕炁汇聚在掌中一处,最后徐徐缠绕成团,凹凸不平的表面缓缓弥合,变得圆润起来。 呼、长舒一口气,算上刚开始时的三次试验和一次外抛,陈屿这也才第五次成功,意志集中下倒是觉得颇有些费神。 随后,他提振一番,将精神力再度放出体外,在其变得不稳快要消散前按照阵纹的方式缠绕在炁团上,除此外,更牵引部分胎息扔到光团内。 胎息无法放出体外,不过在炁能外放后他灵机一动,用不会与胎息发生反应的炁将胎息包裹,最后虽然损耗了不少可终究还是成功离体而出。 如今,他看向这团内里是胎息、大部分由炁填充,外侧则是一层精神力的怪异光团。开始了最为关键的一步。 将胎息与精神力勾连,化作养炁经络似的模样,或者说,他以精神搭建的诸多阵纹为基础,在此之上又套了一层更大更完整的阵纹。 如此做自然有作用,精神力外放后变作无根浮萍,胎息与炁同样如此,可如今胎息连接精神虽然将两者消耗了部分,但相应的也让中间的炁变得稳定。 两相包夹,炁能在外界维持稍稍长久一些,这也是能飞出百丈的原因之一。 不过百丈还是太短,发现的阵纹更没有可以锁住三者的功用,仅能在缠绕构筑后减轻一定的损耗。 聊胜于无。 炁同样在构筑阵纹,不过用处和精神力搭建的不同,单纯为了节约。精神力那些被他以三三为一体的方式组合,避开了四道阵纹无法合一的难点,勉强保住了阵纹的效果,同时也不会让它们动辄爆裂开来,即便后面精神力散去亦是一样。 镌刻完毕,陈屿这次没有直接扔出院落,而是沉思了会儿,又给外边儿包了一些精神力后,囊成圆圆一团,这才再度扔出到外面。 山上无他人,银灰中闪烁柔和白光的光团自然不会引起注意,而且纵使真有人立在眼前恐怕都难以发现,除非对方也有如陈屿这般的精神力。 在旁人看不到的世界中,一团光悠悠升起,微风吹拂,散去表面精神力的同时也将其吹荡更远。 十丈、五十丈、百丈…… 啪! 还是破裂了。陈屿依稀能感知到,于是只能叹息,皱着眉思索。单纯的添加精神力和炁想来用处不大,裹再多都只能如这次这般无功而返。 他看向手边散落一地的木块,上面刻有一道道阵纹。 “三才……” 三道阵纹合一,两两间隔,再相互组合一起,这是他最近找到的思路,如此配合下几乎可以将所有已知的阵纹全部组合上去,效果依旧能保留,不会发生冲突。 前提是相互之间不会重合。 陈屿多次尝试,找到了阻隔阵纹与阵纹的方法,随后又把这种调配方式称作三才阵,取了此名,自然是希望什么时候能弄出一个四象阵来。 三才阵的用处不少,最直接的,他能用这些组合出的三才阵堆砌在药田边,野兽会在跨越的同时激发阵纹,受到刺激和驱赶。 当然,从结果来看,效果一般,所以到目前这些三才阵还在身边躺着,并未应用到药田去。 栅栏不仅还在,两日前陈屿更是再度加高加厚了一些——那头蠢鹿最近正在长身体,个头猛蹿,以前的护栏总觉得有些不怎么安稳。 灵植不比桃树,没有厚厚树皮作为隔层阻挡炁的浸染,图纹同样能显现和构筑出来,然而同时也会化作死物。 所以直到现在他并未在灵植上直接灌注炁和采集阵纹。 “灵植比起普通事物要特殊一些,想来产生的阵纹也会有所独特才是。” 陈屿如是想到,起身去了院后药田。 …… 药田内,如今大变模样。 原本扩建后的肥沃田地在收割了一批灵植之后再度作出改造。 划分五块。 以往,陈屿在药田内的操作大都直接一股脑扔进去,不过现在田亩大了不少有了闲田,所以直接大手一挥,将药田分作五个区域。 用以分别移植和填埋花、草、蔬果、树木、石铁玉等。 单纯的种植蔬果在如今已经不够,主要还是菜园已经空了,只剩星星落落一些零散玉虫衣,而且愈发枯黄,也看着在七月间就要不再生长。 从三月到如今,连着长了四个月,已经很不得了,陈屿对此也无可奈何。这不是时节的问题,没了原料,灵机都没地方用去。 而现在他的目标扩大了许多,从单一的蔬果到山野间遍地皆是的种种,既然有灵机傍身,免不了得试上一试才不枉此遭际遇。 花能催化出什么?蜜粉?花仙子? 草呢?总不可能一剑斩日月? 树木就更不用多提,山上多的是,非只桃木,其余树木都能试试,他其实也想看看传闻中从不生果的那些木头能否铁树开出花! 除此外,石头铁片玉珏等也被他埋了一些在角落,专门划分了一块。当初陈屿用灵机注入灰石,却发现溢散无用,凭白亏了一粒。 不过今时今日又有不同,这次他打算先在这些事物之上刻画阵纹,在添加灵机入内,瞧瞧变化如何。 总感觉会有些意外收获。 盯着新开的药田一角,隆起的土包下正是一堆堆杂物。 甚至不限于上述那些,包括竹片麻布乃至皮毛等都被放入些许,就连上次从成玉院带回的几件道器也重新入了土。 第七十二章 七月中 道器被埋入土中全作种子,不过闲置一手,陈屿并无太多期盼。 灵机不似炁,对死物的作用远没有那么剧烈和明显。 他之所以如此做纯粹是抱着一丝好奇罢了,能成则罢,不成也无事。若能出现一些未曾医疗单变化就更好了。 第五批灵植已经种下,在第四批还有三处药种落在一隅,不过这不妨碍陈屿将其余区域利用起来,空间很大,何况还多开了两处,专做添置,倒是不会影响到药种的发芽和生长。 距离药种下土也有不短时日,然而直至如今其余似元灵根这般的植蔬已经收获采摘,药种却依然动静不大。 若非活力生机不减反增,恐怕他都要将之刨出来掰开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是现在还是让着它们自然生长,在第五批包括各类花草和几棵树木灌木幼苗被他移植后,时间也不知不觉来到了七月中旬。 又是一次除草,道观外的半亩方田里悄然间在一片绿海中点缀了些许金黄。 春黍正常来讲在三月萍雨后种下,待到七八月份时便可收割。眼下,已经有了几分成熟姿态。 至多下月月初便能采收。 陈屿对此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心里却也没多少波澜,毕竟药田种了一批由灵液催熟后的春黍,味道更香甜,还有微弱的补足气血之效。 收获至今仍旧还有不少,吃得不多。 毕竟这种春黍更能饱腹,往日三五碗米饭入胃才能勉强止饿,现在多添些烹炒菜肴之下一两碗便足够。 加上还有第四批移植的那两株豆角。 有时陈屿沉迷阵纹和内采食炁不可自拔时,就会捏一把豆子喂嘴里,至于胀气通气的副作用……山上又无旁人,加之动静不大,自是无伤大雅。 田间地头,陈屿躬身伏腰,将装满了杂草的土兜提到鸡棚去倾倒,鸡兄飞扑过来被抓住翅膀别开到一边,他数了数对方身后的鸡仔和母鸡,不多不少。 看来先前那只更可能是痢疾而死的鸡仔只是个意外,这几日里眼前这些活得很健康,没有再出现类似情况。 水池里又蓄满了水,不久前陈屿本打算开条连接两地的小沟方便引水浇灌,不过最后还是打消了这年头,只给药田和菜园这两处靠得近些的挖了水沟。 至于山田仍旧由他挑水来灌。 好在如今功夫不浅,炁运转足下后让身子更显轻盈,轻功步法用得比之以往还要精深几分。 左右几挑水,上下三五次足矣。 不过最近陈屿在思量,时节入夏,春黍收获后是否要再种一批粮食。他手上还有几类种子,不过适合夏季且能在这片远谈不上肥沃的土地中种成的,实在有限。 “就种长白粟吧!” 长白粟长于夏时,三月一收,秋末前便能获粮。 山下却非如此,石牙一带春夏主种春黍这般不怎么吃雨水的,而在过夏后不会再种粮食,而是为了活缓地力种些其它。 陈屿这田地循常理来讲自然更该如此才对,否则不出三五年就板结成块,种下后收获寥寥。 但,他现在想的是要不要洒一些灵液来催化。灵液能滋补作物生长,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视为肥力的补充。 不过眼前这片山田到底要比院后药田大不少,而且四周空荡荡没有防护,真用上灵液,且不提花费多少的问题,单单如何避免鸟雀野兽衔食糟蹋就是个难点。 最后思索一番,陈屿还是决定用灵液催化一批长白粟。 观里的米粮即便在收了这批春黍后也不会多多少,因为之后还有足足半年多才能等到下一次种植。 这期间仅靠米缸里那点儿肯定是不够吃的,辟谷豆更不用提,存储不便之下仅能作为短时间内的填腹之物。 再种一批,若是时间跟得上,他甚至打算在第五批灵植成熟部分后腾出一些药田来多种一些。 当然,若真不够,到时候下山去县城里买一批便是,不过陈屿还是想着能多存一些总是好的。 灵液催熟后的粮食也比山下那些普通的要好吃许多。两相比较,他肯定还是愿意选择前者。 前提是能有存粮。 …… 院中,陈屿罩着天阳,运转呼吸术。 种田的事每日都得有,但其它事情也不能荒废。 最近,他发现随着自己体内的炁在灵气的滋养下愈发壮大,连带着对炁的驾驭都轻松了不少。 相应的,一些应用上的进步便体现了出来。 口鼻喷吐,白光萦绕沉浮,下一刻灿烂的光缠绕一齐,化作光团。 正是体外炁种。 不过比起十余日前,面前这个要显得精瘦许多,没那么臃肿。 实际上,这是他将三才阵又修改了一些。三道阵纹合一,许是应了三生万物的理,这最基础的单元被他玩出了不少花样来。 尤其在刻意引导下,复数组合后的三才阵才真正有了一丝传说里奇门遁甲的影子,但又决然不同。 譬如此刻,他眼前这枚凝聚在体外的炁种,已经漂浮了十来息,却丝毫不见上面有银灰精神力溢出溃散。 因为他从诸多阵纹中总算找到了一道可以用来封锁这些似虚似幻力量的方法。 虽然是靠着足足二十九个基础三才阵缝合后才堪堪达成,相互镶嵌连接,细看去光团表面好似有细密齿纹烙印。 终于可以飞得更远了。 陈屿起身将这枚光团捏在手中带到观落后的一处,挂在探出来的枝桠上。放了不少炁在树皮上并使之连接炁种。 挂好后,他转身数步,闭目。 下一刻,炁种内流转的炁好似波动了一分,将方圆十步内的景致笼罩在内。 陈屿睁开眼摸着下巴想了想,又跑回到观中去尝试,这一次只剩下若有若无的牵引感存在,不过意识仍可以操控,却没能汇聚画面呈现精神中。 他拿了一截圆木,挖开中心后来到树旁,埋入土下一尺,然后取了那体外炁种放入其中。然而下一刻周围的纤维便被浸染掉,开始改变结构。 与此同时炁种内的炁和精神力也在迅速消耗。 将之取出,陈屿摇了摇头,没有元血胎膜这般的存在,其余事物完全无法抵御住炁的侵蚀。 只是就这般挂着的话,风吹日晒同样会造成极大浪费。 果然,直接用体外炁种不行,还是得靠阵纹。 第七十三章 世界的薄纱 日子便在等待收割春黍和研究修行之路中缓缓流逝。 这一天,陈屿蹲坐石台前,目光紧紧盯着身前。 仔细看去,浓浓的银灰萦绕在身侧四周,随着视线落向青石,将之包裹,徐徐渗透其内。 世界的本质是什么? 若是在前世,陈屿觉得或许会是一些基本粒子构成?他觉得大抵如此。而到了足下这方世界,四周又好似有了变化。 但再看去,山水天地草木,无一不与前世一致,除了那些叫不出名字的事物带有些许新奇感外,究其内里,在他看来两个世界应该极为相似才是。 纵使有差,但差别不会太大。 然而如今精神力笼罩下,一切细微皆可洞悉,他仅凭‘肉眼’便看到了一幕幕更奇妙难言的景象。 说不清的对称纹理,道不尽的螺旋图案,不能明晰其含义,只在呈现后为那缭乱却又繁复的线条而惊叹。 在与上一世所听闻的知识有着莫名贴合的同时,又带有一份独特。 隐隐约约,在那些纹路后仿佛还躲藏着什么,好比被遮盖住的流水,只能听到汩汩流淌声,却始终不能得见。 整个世界,仿佛披着一层薄纱。 这感觉陈屿不陌生,当初精神力刚刚孕育时,还在脑中意识深处蕴养。那时候他侥幸踏入初光,见到了一个光团。 软绵绵、白生生。 裂口内,他看见了一片混沌,以及数不清的即将破壳而出的精神力。 彼时,欲要牵引出精神力的他便有了这般感触,如同笼罩一层膜,难以戳破。 当然,后来陈屿还是将之撕裂并将所有精神力引导而出,随即又开辟了泥丸存放其中。 至于那枚来历不清的光团,则早早碎成粉末落入到迷蒙混沌深处,不知去向。 而眼下,他在细细感受后还是发觉了今时今日的不同之处。 这张膜更大……大到将眼前所有,包括这块青石、这座山、这片天空和脚下大地都囊括在内。 越过了青石最细小的单元后,映入精神中的便是这一幕。 很模糊,给他的印象却尤为深刻。似乎精神力仍然不够强大,无法再继续向下探寻,将那层纱窗上的雾气擦拭掉。 雾里看花,懵懵懂懂。 那后面是什么? 陈屿不知道,这个世界或许还隐藏着更内里的一面,又或者,上一世其实也一样,只不过要么没人能目睹,要么在不同观测方式下所呈现的景致各有不同。 借器物之利所见,与他如今精神洞察后所看到的种种,可能差别很大甚至完全不同。 “藏得东西蛮多的。” 他轻笑一声,觉得有趣。算上泥丸之后那一方和下丹田底部的,如今已经有了三个仿佛被隔绝起来的空间。 若是陈屿之前所猜想的没错的话,泥丸宫连接的是意识海,也即是自己能时不时去串门的那片无垠大海。 他能随时进入,很大可能是借了灵机的便利,他推断或许是与灵机之间的牵引和契合才使得能在精神领域尚未起步时便跨入此地。 至于海洋之下,完完全全的未知。 下丹田亦是如此,若说泥丸宫掌控的时间较长,探索较多,那么丹田底部到底通向何方就只剩各种猜测。 许是肉身,许是其它。 而眼前这层将整个天地都包裹在内的巨大薄纱,则让他不禁浮想联翩。 “精神领域着实玄奇,能探索的区域太多太多。” 还需要再加强才行。 陈屿如是想到,即便到时无法戳破这层阻隔,却至少能看得更多、观察到更多细节,反馈越多,迈过这道槛便越快。 至于迈过之后该如何、会如何,他少有想象,破开了看上一看,体验一番自然就会一清二楚,此刻去猜再多也不过是无端臆想。 …… 啵! 一枚水球凝聚,被抓出水面。陈屿面色淡然,动作自如无比。 抛起、揉捏、化做其它形状。 水体荡漾在半丈外的空中,始终圈在数寸空间内。 轻松写意,全然看不见第一次时的生涩感。 哗啦啦。 扔掉水球,他挥动手臂,精神力没入体内在穴窍内外停留,流淌元血中观察着那些容易被忽视的细微处。 七点七四单元。 他作出计算,最后敲定了这门水球术的最佳消耗和释放方式。 陈屿为了方便自己摸索炁和精神的应用,对这些奇异之力做了简单划分。将一定量的炁和精神混用后作为一单元,之所以要混用,因为他发现单纯使用精神力去约束会有距离较近、溃散太快等情况,而排除精神力仅去操控炁,则又会出现精度不足,灵活不够。 比如眼下变作各般模样的姿态,在仅凭炁的情况下很难做到。 至少如今的他无法,不过未来若是能再熟练精深一些,说不得能达成。 炁的单独操控并非无用,在半丈以内使用时以及用作一些无关精细的‘粗活’时候便不需要精神力参与。 而像施法这种事,自然越远越好。 回到眼下,揉捏一个水球需要花费近八个单元的炁和精神,这几乎用去了手臂上三分之一穴窍的存量。 对比以往,在多次改良后消耗减轻了很多,但依然不能让他满意。 好在,在青台山上这门极为粗糙的术法已经够用——只见他右手遥遥一指,池中呼噜噜鼓起一口涌泉,旋即池水凭空浮起飞来,缠绕掌指上。 绕了几圈,又转瞬飞回,抛洒在水池正中那处土石上。 滴滴点点,张着七八片叶子的药草舒展开,水滴映衬阳光,活力满满。 陈屿点点头,果然,比起水球术这种烂大街的名字,他还是更愿意将之成为浇水术。 决定了,过两天就把这门术法的施展要点写在书册上,记入云鹤观的功法大全里去,给将来说不准有还是没有的后辈弟子种田育药用。 实际上,这段时间以来,随着阵纹的推进,对炁的运用已经比往常强了不少。 阵纹的奇特让他尝试过在已经没了养炁经络的体内构建类似的网络,这样一来举手投足便可施展,好比上辈子看过的那些天生神通。 然而不出意料的,最后失败了。 阵纹脱胎自炁对各式物件的侵染,而陈屿与这些物品不同,根本不能蕴养出类似的经络。 强硬之下,反而会弄伤身体,干涉到体内炁的运转。 但此番操作,他也并非全无所获,在多次失败确定无法之后,只得放弃了这条路,从炁出发,摸索了许久,倒也弄出一些有趣的玩意儿。 譬如由当初那道‘铁拳’衍生来、能化作白甲护持全身的护身术、由[轻身]阵纹推演而来能加快提纵的轻身术,还有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下搞出来的凝羽化鹤术、乘风吐雾术、圆音术等等。 不过大都只作玩笑,真正排得上用场的也就两三个,至于其它都很粗浅,比起传说故事里的术法,更像山野神婆骗人唬人用的戏法。 但陈屿自己倒是玩得开心,自从蕴养出炁也有月余,直到现在才总算有了想象中那些‘修行人’的些许手段。 第七十四章 阵法与搭积木 临近午时,陈屿手里挂着两串木牌。 上面镌刻阵纹,每一面都由笔刀绘制了数个三才阵于其上。 只需要注入些许炁便可激活,催发奇异之景象。 这是他摸索阵纹和术法之际琢磨出的应用,在原本单纯的刻画阵纹基础上又有了不少变化和改良,使得可用性比之先前高了不止一筹。 院后挂着的那轮装有体外炁种的镂空木球便是应用之一,能在极力保存炁种能量的同时,对方圆十丈之内有足够的覆盖能力。 除此外,最大成果便要数他手中的这些木牌了。 道门有符,以黄纸为底、朱砂为基。 或是参杂牲畜血液,或是辅以草药浆汁,作画之后在风传闲谈中向来是降妖伏魔不二之选。 净明、合煞、丹鼎三派于此道上比不得山符一派,但也大都有所涉猎,陈屿早前在方台阁中翻阅到了不少符法道卷,虽然浅显不算深奥,却足以为他揭露足下这方水土在符篆一道上的种种想法和传承。 如今,他弄出了阵纹,又钻研了三才阵,距离构筑真正的阵法只差一步。可这一步却困住,始终不得前行。 三才阵乃三道阵纹组合而成的单元。 在预想中,数个这般单元搭配之下未必不能将传说里的法阵在现实中复刻。然而事与愿违,阵纹之间的冲突还是让他无法达成最终,在一次次的紊乱爆散中,炁冲起若朝阳下的水雾,消散了不知多少。 好在最后还是想了个法子,他将视线转回最初的木块上——无论阵纹、阵法都曾在这上面验证许多次。 既然直接一个整体搭建不起来,那么便换个方式。 好比搭积木,只要作为基础单元的三才阵能激活,那么相互组合下总能找到一条放大和选择阵纹效果的路。 陈屿砍来树木,削了数百块木牌。前前后后花了数日,这才在一地黄木碎屑中将最后一块木牌刻上三才阵。 拢共成品九十七块,抛开那些因质地问题被炁冲刷出了裂纹的,剩余四十六。 每一枚上都有一道三才阵。 是完整的单元。 一开始,他想过一枚木牌镌刻一道阵纹,这样组合起来或许能更灵活。但最后还是放弃,盖因三道分开的阵纹无法勾连牵引相成为稳定,强行用炁和精神力绑在一起亦是无用功。 之后,便是繁琐却不显无趣的拼接过程,这里面需要他对炁的把控足够精细才能做到试验途中尽可能不去损坏木牌。 而这段时日不断镌刻阵纹所带来的掌握度让他对此驾轻就熟,精神力都没有用多少便成功搭配出了三套。 过程中只损坏了四枚,最后完好的木牌还有足足四十二块。 三套切实可行、能运转起来的,被他以效果作以区分和命名,其中最为完善的是[聚水]阵纹为主的一套,三才阵选择也大都为此方面,凭着八块相辅相成的木牌,最终成功将这一能力放大。 细节上略做更改后,他称其为[水雾拒针阵]。 凝聚水雾,化而为针刺,既可迷敌于外、困敌于内,更能有所攻杀。 当然,实际效果如何还有待验证。 哗啦啦! 四四方方的木牌被放在地上,他蹲坐桃树下,手上开始摆弄。 此刻,面前这棵桃树枝桠粗壮,花朵缩入的位置多了一个个拇指大的鼓苞,被厚实树皮包裹,褐色模样,瞧着有些像上一世吃过的板栗。 陈屿打量一眼,旋即低头继续弄着手上木牌。拉开护栏,一个个摆放整齐,插在树根周围一圈。 正常讲,桃树结果在八九月,而眼下这桃树于灵机催化之下异变,无论花期还是结果方式都与众不同。谁也不知道何时能真正尝到鲜桃。 不过还是期待,他这几日之所以紧赶慢赶一头埋在阵纹里,一心想弄出阵法。 不免还是有几分护持之心,担心那头蠢鹿再现,坏了桃果长势。 这事那家伙可干得出,瞧瞧临近最下方位置一带光溜溜半个鼓苞都没有就知道当初一人一鹿对这棵桃树祸害得有多重。 树下,木牌插好。陈屿目光一凝,站起身来退了两步,但见伸手在身前空中轻轻一抚。 玉白隐现,掌指间穴窍洞开,好似有星辰烁烁,炁从中驱使而出,汇入八块木牌内。 一抹柔和的光亮起,落在土中的木牌接二连三放出光华,在阳光下绽放开来。 嗡嗡! 直到最后一枚变得通透后,所有木牌仿佛连成一体,光芒汇聚这明灭数次,转瞬后缩回木牌内。 陈屿站定,没有其它动作,只这么静静看着,许久,半刻钟过去。 毫无变化。 又是一刻钟过去,终于有一滴水珠从树枝上滚落地面,嘀嗒一声。 这一下宛如按下了开关,木牌朴素沉黄色泽下白光氤氤,与之一起的,还有嘀嗒不绝的雨露。 点点滴滴,不绝于耳。 他再看了一会儿,一直到水滴将树根底部都汇成了一滩水洼后,这才摇着头转身离去,手里还提溜着另一串木牌。 失败倒是没有失败,不过发动过程太迟缓,结果也差强人意。 午后,草草蒸了一锅黄白相间的喷香米饭,陈屿舀了一勺山辣子酱,兑着晾晒干后又煮熟的润肠草,添了一碗在手上边吃边回到桃树旁。 此时,经过一个时辰的徐徐进展,树根下已经大变模样。 薄薄雾气笼罩,木牌隐于其中,那雾看着淡薄,他试着伸手却只觉一阵粘稠。 挥动两下,预想中的变化并未出现。 陈屿愣了愣,将嘴里的米饭咽下并叹了口气,伸入雾气内的手再度晃动,幅度大了不少,将这层水雾搅弄翻腾。 下一刻,总算有了变化: 在他注视下,水雾缓缓汇聚,又以蜗牛慢爬似的速度拉伸、旋转,化作一根根纤细若银针的透明水刺。 扎下。 略微刺入手掌……约莫十分之一寸。 啪! 随意甩了甩,肉皮震颤下掌风阵阵鼓荡将粘稠雾气冲动荡漾,水针尽数破碎。 收回手掌,陈屿拿起筷子刨了口饭。 看向树下的木牌,精神力刺入其中一瞧果然已经耗了四分之一,依着这般速度估计一整套也就勉强支撑三个时辰。 再一想到刚刚那和预估中相去甚远的水针,他无奈,阵法确实搞出来了,但能用确实能用,可又好像没完全能用。 思来想去,继续改呗。 左右山上别无他事烦扰。起码有了开头,真正的阵法迟早能弄出来。 第七十五章 大滤斗 梁元平二年,七月二十五日。 “时间过得真快。” 想他去岁醒来初临这世界,一转眼已经过了大半年,再晃几月便足一载。暖春寒冬皆有体会,独居山林间,守着这方偏僻道观坐看峦上青天下,云卷云舒。 立在石台上,双手平举。 单脚踢至齐肩处,一足独立。陈屿呼吸发自肺腑,咕噜噜沉闷不可闻,毛皮荡动若水,气血隐在肉身内,又好似由踵下漾起一股清气,上达灵台紫府,神思顿觉明净。 内采呼吸术运转,一丝丝炁从穴窍中诞生。养炁经络的搭建并非难事,反而借着之前的事推倒重来后,他奇思妙想下加入了一些得自阵纹法阵的灵感。让体内的穴窍与经络更契合,流转起来愈发通畅。 外界,淡淡白息从口鼻涌出,转瞬又弥散周身体外,宛若投入碎石的池塘般晕着涟漪。 这是炁盈满周身的表现。 半年多来,道观与他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山前山后多了几方药田,山田也甩去枯黄荒芜化作翠绿,满是生机。至于陈屿自己,变化更是从里到外多不胜数。 自精神力凝现,外物世界的另一面呈现在眼前,那是称得上光怪陆离的种种景致,与常人眼中所见更细微、更多彩。 而在三法合一创出呼吸术,他以身蜕变迈入采炁之境后,他愈发察觉到这世界的不一般。 或者说,人体果真是一处宝藏,而身外寰宇天地又如何不是更大的瑰宝。 如今,两者却对他一人敞开怀抱,利用炁与精神大可尽情探索。 陈屿对长生兴趣不大,相比起来他更觉得泥丸宫外那片混沌迷蒙更让人感兴趣些,也不知何时才能深入其中。 还有这方天地外无处不在的薄纱,更不晓得哪一天才可以揭开来,一睹其后的真容。 他很好奇,只是也清楚自己眼下还远无法做到这些,便只得继续积累,期待精神更强的一天能够实现。 当然,陈屿未曾一味等待,无论木符阵纹还是灵气采炁,他都在摸索,朝着这方面尽力前行。 呼—— 一口气倾吐,无声无息。 体外萦绕的炁散去大半,只有极少一部分贴近皮肤的被收回体内。 不久前他开始思索如何才能将释放出的炁再收回,办法想了许多,按常理来讲炁很稳定,内外都无太多变化,之所以会止不住消散完全在于这片好似筛子似的世界本身。 承接不住。 一开始,他以为炁在放出后,所有的都会渗透不见。灵气如是、灵机亦如是。 这种仿佛被筛出的消散现象被他成为天地大滤斗。 然而后来又有发现,才知道这三者虽同是消散,可方式大有不同。炁为精神与胎息结合而成,消散速度缓慢许多,三者中最快的是灵机。 仿佛灵机最是细腻,一旦暴露,用不了多久便全然不见,而炁好歹还能坚持些许,这也给了陈屿驾驭操纵的机会,否则根本无法篆刻阵纹。 而且灵机消散是最为彻底的,半点儿残余都不留下。炁也类似,并无遗留。 反倒是灵气在这方面有所不同。它的消散过程就独特许多,甚至在陈屿眼中可以算得上奇怪。 若将其余二者消散时所处环境比做一个不停摇晃筛出的大滤斗,那么灵气挥发之后面临的滤斗,便好似有了人为控制。 定时、定量,每一次只会筛出一半不见,剩下一半会在下一次筛出中继续。有着周期性的特征。 虽然这部分剩余最终同样会消散,不过在一次次的遗留中,溢散速度会逐渐变缓,最后的最后,足足存在了七个时辰的灵气才在他的精神力注视下徐徐不见! 对此,陈屿想过,或许是灵气本身的纯度远比不上炁和灵机,甚至比不得精神力——后者亦会在不操控时散去。 原因如何暂无法确定,之后他又多次尝试,最终确认,灵气在空气内的留存时间确实受到周期性[天地大滤斗]的影响从而能长存。 更有之后,他在将耗费数枚气珠才意识到一点,如若将一处空间内的灵气密度提升至一定程度,这种过滤速度放缓的现象还会更严重。 便好像滤口被堵住般,但他转而又想到,若是如此,岂不是释放足够的多便能使得灵气不再过滤筛出? 可惜后来发现这想法不切实际,因为过滤现象至多被减缓,却一直未停下,反而在过多灵气堆积下,过滤速度又有了一定的上升。 直到再度用去了海量灵气,陈屿才终于圈定了大致范围,只要维持在这个密度数值范围内,灵气的溢散便迟缓到极致。 经过测试,一次性最长能留存四十个时辰。 也即三日有余。 这个时间很长了,陈屿为此很是高兴了一阵,可回过头仔细想想又不明白在高兴些什么。 话说,体内的炁为何不会消散? 天地大滤斗不可能涉及不到体内,陈屿带着这个疑惑,用精神力再次钻入血肉深处去,然后便被那层无处不在的薄纱阻挡住。 对与身体内也有一层这玩意儿他并不意外,若是没有才惊奇。 不过陈屿很快找到了不同,自己身体内的这层隔膜粘附在肢体最深处,可呈现在精神下的却是一副极为协调的场面。 与山石草木中所体现的不同,为此他还多次确认,最后肯定肉身之内的隔膜要更……光润一些? 并非视觉,而是种奇特感知。 直觉告诉他,隔膜和隔膜也是不一样的,这很大可能便是体内的炁不会自动消散的原因。 可惜如隔天堑,无法越过一探究竟。 …… 晨功早课不曾停歇,陈屿吐纳内采呼吸术后接着习练了一番云鹤功上的功夫。 他在诸事之余,亦在摸索修行之事。 采炁的下一步该如何一直是个苦恼人的活计,眼下不能说毫无头绪,却纷乱无比,指不得那条路最是安稳。 左看右看都险峻难行。 几次三番下来每每都想得他心烦意燥不已,险些破了数月来静心明念修持的心境。索性,回到原点,开始琢磨武功护道之术。 一来发散思维,放空近段时日的种种烦闷,二来也想着能否将炁融入其中,开拓一些奇异手段,丰富底蕴。 除此外,还有元血。 “身躯蜕变许久,却迟迟不见功效,总觉得自己对肉身方面有些懈怠了。” 第七十六章 练与养 习练肉身,山下相关武艺颇多,不过精深可称玄妙者大都只存于那些大派,小门小户少有传承。 略有耳闻的,譬如虎暴诀、元玄淬体功、明玉经等等。 陈屿不做他想,这些功诀看着形式各异、内容不一,然而武人炼体始终离不开筋骨皮三样,或是外力抗击、或是大药烹煮,太过激烈的同时效用反而不大。 虽然尚未一观,但他不觉得这些法子能适合自己。或许对常人确实有用,可落到这具已然蜕变一次的身躯上,实在不知还能收益多少。 至于道门…… 五禽戏、八锻锦、六字行气诀,诸多功法在脑中转过,前身的记忆外加自己在方台阁中阅览所见所闻,于此大抵还是知道一些的。 可得法无门,阁中的书本上仅有只言片语,不成体系,真正的练法还得去找对应的门派道统才行。 “五禽戏好说,外家法谁都可以学。” 山下时,和一些道友论道,偶尔涉及武学护道方面,五禽戏这门流传多处的法门自然提及次数颇多。 和前世那个五禽戏相似又不同,分为内外两种练法,外练法重形不重意,内练重意兼炼气。 此法渊源出自合煞,在道门道士眼中可以采气合煞的内练法无疑更具精髓。 于世人而言,能磨练内府的法诀都可称得上不传之秘,纵使五禽戏由一些原因而流传多派,他一届也着实难以取得。 相比之下,只涉及拳脚动功的外练部分就容易得到一些。 而陈屿所缺的正好是对肉身的发掘方式,他少的是方法。在自己的路没走出多少的情况下,适当瞧瞧旁人的路,的确简便些。 不过需要考虑到的是,他体内元血磅礴,气血沸腾下几乎能凝实化物!这已经是其它武人十年数十年乃至一辈子可能都无法企及的地步。如此强大的肉身,真动用了外练法门,估计用处不会太大。 甚至几近于无也不是没可能。 一切回到最初的关键,陈屿的肉身隐隐间有了超出常人的变化,无论元血还是胎膜,抑或蜕变之后的五脏内府。这亦是他想要进一步挖掘的原因,否则空有宝山而不得其途。 “用处应该还是有的。” 经过认真考虑,陈屿觉得他的身体目前还在‘正常’范围,一般的外练法门哪怕效果减弱,至少也能添作参照。 …… 武功在练,内采亦是不停。 如今,他定下自身为采炁,考虑到原本内采胎息、精神力揉杂为炁,后来多了服食灵气以壮大炁机之能,统而论之又可称之为内采食炁。 几经摸索,数月体会下来,加之有青灵根服用辅助,体内的炁日益盈满。陈屿虽然依旧摸不着头绪方向,但大体还是对之后的路有了一些想法。 念头杂乱,然无论武功、修道,在剥开招式、功诀、理念等等外衣后,内里却是万变不离其宗: 一曰练,二曰养。 练炁,非指炼炁,后者太虚,存在神话中难以确实寻觅,云鹤观中关于炼炁法门更是少之又少,至多有些净明、合煞的皮毛在手,供他翻阅解读。 此道暂无前路,宛若空中楼阁。 于是乎,陈屿将注意放在了其它。练武大半年,自身功夫已然不差,劲力通透周身、腑脏蜕变、内练亦可称圆满。 于此来看,除了没能度过龙虎关、收发化劲外,他与江湖上的二流乃至一流高手们并无多少区别。 甚至靠着远超其余武人的气力、耐力以及精神、术法等因素,未必不能逆伐一二,战而胜之。 但他看重的却并非这点。 练得如何不重要,如何练才关键。 皮膜血肉骨筋,纵使未成化劲,如此习练之下身体的每分每毫都被利用。 既然武功能这般并有所成,炁又有何不可? 近段时日里,他一直在想炁的练法该是怎么一种情况。 武功有拳脚、内劲为依托。 炁有什么? 反复思量,最终落在一点:变化。 炁本身的变化、炁与天地万物交融后的变化。 千样变幻,万般演化。 可凝、可散,可化作匹练纵月,吞吐睥睨堪比锋刃,亦可如淙淙清流,宁静而不争。 灵巧或许比不上精神、厚重或许比不上胎息,可炁却结合了两者,更添中正。 这般想来,陈屿愈发觉得练炁得从演控变化之道入手。念头落下,心间顿时清明许多,仿佛拨云见日般,总算不再似以往时候那没头苍蝇乱撞一样。 “变幻……术法和阵纹倒是契合。” 转念一想,术法可不就是炁于体外的延伸,宛如练武中的拳脚一般无二。 练炁有了半个主意,剩下的养炁便明确许多。前有养炁经络打底,陈屿对养炁颇为熟练。 只是这次关乎下一步的走法,故而细细盘算后,养炁之上又做了些许调整,与先前大有不同。 …… “练炁急不得,阵纹术法按部就班,能提取的图纹基本都摘取复刻,新的阵纹和术法不是一两天能弄出来的。” 道观中的陈屿看向外面,清晨的雾气下一片氤氲,霞光弥漫,勾勒在山水间。 这一次,他算是提振了些精神,决意要结合炁的特性弄出一门真正的法术,而非‘浇水术’‘护身术’这种半吊子戏法。 聚雨、腾云、餐霞、引雷…… 过去那些只当做杂耍把戏,不过也验证了炁确实能够和外界天地发生某些深层次的反应,而阵纹,或许就是这种反应在外的具体表现。 陈屿觉得这里头大有可为,深挖之后未必不能找出些东西来。 当然,法术在他眼中只占一部分,炁于这个世界诞生后引发的某些变化才是真正让他在意和感兴趣的地方。 另一边,养炁的进度却属实不慢。 因为有灵气辅助。 在多次利用精神力探知那副莫名幻境之后,察觉到幻境似乎并非固定,每次都能有新的景致出现。 或是线条潦草的怪异人像、或是胡乱拼凑成的巨大山石,更有一次甫一入眼就见到一只与其对视的瞳孔。 后来仔细观察后才恍然,原来是过于弥漫的光影交叠的错觉。 有时陈屿都禁不住怀疑,那片沉浮着庞然星辰、上下颠倒迷离的世界其实与灵气关联,而并非虚妄幻觉? 说不准。 毕竟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纱。 不过灵气对炁的滋养倒是实打实,这点无法作伪,陈屿体会很是深刻。 这也让他的养炁之路刚刚起步便再度作出改变——胎息和精神只能算原料,灵气才是内采养炁的金宝贝! 第七十七章 浇水术的新应用 练炁养炁的事有序行进,陈屿一旁弄着半成不成的术法阵纹,一旁分出心神来服食灵气。 一如眼下。 气珠悬在面前,熠熠生辉,光华流溢不止。丝丝缕缕的乳白气体从珠体上升腾飞旋,仿佛涓涓细流似的淌入口鼻内。 浅淡微阳下,云蒸雾霭。盘坐石台上的道人吞吐虚气,一派仙家景致。 道家有言,食气者神明而寿。可惜他如今此般模样只徒具其形,灵气与灵气亦有不同。 元灵根种出的这些显然没有延年益寿的效用。 半刻后,气珠瘦弱至极,最终全然被吸食干净,空中半点儿不留。 陈屿起身伸了个懒腰。灵气闲置在外界会有流逝,不过如气珠这般几乎汇聚成实体后,所占据的区域内浓度极高,消散得会显得较为缓慢。 但大滤斗现象仍在,纵使再慢也会有些许溢散。 “还是待在肚里慢慢吸收来得方便。” 他不禁摇头,莫看刚才仙气飘飘,瞧着唬人,实际用处不大。只是一口咽下过于生猛,担心引起体内之炁的躁动,所以才选了如此做法。 内观腑脏,缭绕灵气被精神力包裹锁死,只留出一道缝隙供其外露,与侧方氤氤翻腾的炁相结合。 细细清数,除去入腹时扔了一缕给五脏,精神领域内还剩十三缕灵气。 饱满的气珠一枚可化生十四,这个数目自种出元灵根时开始便未曾有过出入。 旋即,目光落向脏器。 心、肝、脾、肺、肾。再加一个靠近脾脏的胃。 如今,透过皮膜肌理,能看到经络血肉,元血流淌其中,澹澹无波。灵气入内迅速被吸食,但变化却不多。 精神映照下,脏器机理的确有了些微提升,可幅度太小,和他想要的蜕变差距巨大。 量不够?还是方向不对? 或许都有。陈屿收回思绪,牵引一缕被灵气滋养强化后的炁注入到穴窍内,胎膜颤栗,竟同样在徐徐变得强韧。 他未曾多看,这一幕早在第一次吸食灵气后便发现。目前胎膜这种类似应激之下的强化暂未出现任何副作用,于是也就任由其变化了。 …… 药田,种满了野草野花的一块区域。 陈屿来到这里,手上提着插了喷嘴的壶,晃荡两下,对着身前的花草倾倒出灵液。 当初在第四批灵植收获后,他对第五批灵植的种植和培育作出了改变,主要还是分门别类利于统计观察。 花草、石铁、树木、蔬果、药种…… 五块区域都被填入了不少。 用上灵机后,现在更是兑了一壶灵液喷洒下去,眼瞅着足下的花草蹭蹭蹭往上长,日趋成熟。 半蹲下,他看向身侧,捻起一截枯黄残根,上面挂着干瘪的花骨朵。 与这头的郁郁葱葱对比明显。 这是上一批,刚刚改了药田后种下的那些,可惜灵机催化太过,栽种的花草数目少了,结果两三日就姹紫嫣红,然后不等他反应便调败。 相比之下,另一边的几株灌木和树苗倒是长势良好,不急不缓。 好在土壤内的灵机消耗不多,他及时补上一批,数量翻了两番,将整片地方都填得满满当当。 从怀里掏出薄薄的‘实验小手册’,他翻到某一页上,上面记录着一直以来培育的所有植株生长情况。 目前来看,灵机催化下,不同植株的变异和成长速度有所不同。甚至同一类植株在不同数量的灵机催化下的变化情况亦有一定区别。 总得来看,寻常的花草在所有植株里最容易补过头,长势最快,变化更是翻天覆地一般。 除此外,蔬果树木次之,石铁玉器变化最慢。尤其后者,纵使有精神力洞察辅助,他都不清楚这些东西到底是有变化还是没变化。 那一层微弱朦胧的光华,怎么看都像是灵机包裹下埋久了所造成。 他没有贸然挖出,担心拿出来摇上两次就会随风散去。 再看一段时日罢。 “说起变化快,活着的动物应该比花草更容易被催化。” 遥想当初那些不幸罹难的蚯蚓,他至今没有直接吃灵机的打算。不过之前同样畏如虎豹的灵气都已经能够被服食,灵机用在自身这种事在将来未尝没有可能。 “假若真能如此,不知这身体又能产生什么来。” 三头六臂?自生灵液?金筋玉骨? 天晓得。 浇了花,涉足在身畔的芬芳里,他带着水壶返回院中去。 至于浇水术……怎么说呢,想的的确很好,但现实却很无奈。药田分作五块之后,需要浇水的田地都不大,现成的水壶足可堪用。 而山田那边却是过于宽广,至少对于他弄出来的浇水术而言是如此,完全覆盖不了,忙来忙去,费了心神不说,效果还比不上用以前的方式去浇灌。 只能用鸡肋二字形容。 不过这法子也不是全无用处,除去为真正的御水之术打基础,在他刻意设计了一番后还算派上了用场。 哗啦啦! 正想着,院外传来水落泼洒声,接着就是呦呦鹿鸣,初始时透着几分惊吓,旋即几声响起又带上了新奇。 陈屿看向桃树所在方向,院墙相隔视线,不过场面几乎能浮现脑海,不用想都知道定是那馋嘴鹿又去了桃树边上。 好气又好笑。 这蠢鹿,水泼脑门都遭多少次了,死活不吃教训。 …… 一墙之隔的道观外,一头栗红小鹿蹦哒着,嗅了嗅身上湿漉漉的皮毛,舔动两下后将脑袋扬起。 抵在一棵桃树前。 镌刻着独特纹理的木牌吞吐雾气,胀缩连绵,很快便笼罩了六尺高低,将大半棵树干都覆盖。 小鹿踩着蹄子,向前两步。 一息、两息…… 直到半个鹿首都进入,浓浓白雾悄然变得粘稠,又是半刻,内里陡然传出呦的一嗓子,只见毛绒短尾向上一翘,四只蹄子酿跄着后退,从雾气中拔出的黑黝黝大眼珠子里满满都是惊慌。 旁侧,一口早已等候多时的水缸里同样插着几张木牌,牵连成串挂在树上。 这一刻,就在小鹿挣脱出白雾的同一瞬间,水缸传出汩汩细响。 哗啦! 一道水箭攒射自缸中而出! 精准地打在还没回神的鹿头上,本就润湿的毛发完全湿透。 傻鹿瞪着大眼,时而抬首望天,时而低头环顾。 明显,小小的脑袋瓜不足以让它清楚这其中的缘由,明明没有下雨,水怎么会泼到身上? 呦呦两声,它试探着再次往前。 没入雾气内,轻微刺痛传入面皮,它蹦跳着回身,紧接着又是一道水箭打落。 小鹿不逃不避,眼中渐渐闪亮,好似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物。反复横跳,一次次的激发直让雾气都淡薄,木牌上隐现裂纹。 它却愈发的兴奋,玩得正酣。时不时还跳入雾中咬下一口桃枝来助兴。 甚至都顾不得吃了,刚咬下就吐出在地,再次欢欣雀跃着迎入阵中。 院门口,不知何时驻足的陈屿负手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 扪心自问,将[水雾拒针阵]的威力调小这件事,到底算对还是算错。 “既然这样,那下次就上完全版吧。” 总这么皮可不行,得给这小家伙吃点儿苦头才好。 第七十八章 琐事 又是一日大晴天。 午后,陈屿拾掇了院中杂乱的一堆堆各式木牌,大小皆有,规制一致无二。 抬手一拍,不远处一枚拳头大小漂浮在空的木块散发荧光,光辉拂过身前,只见一面面木片晃悠悠竖起,好似有看不见的刀锋雕琢,削去棱角后化作四四方方模样,更有光丝钻入内里,在木牌中挥舞流淌,镌刻勾勒出道道纤细纹路。 淡淡的炁荡漾在木牌周围,缓缓沿着纹路浸润。 不多时,六面都刻有图纹的木块黯淡下来,跌落在木屑堆中。而那些木牌则勾落最后一笔,炁蕴其内,留待激发。 到此,一枚简易的木符便制作完成。 陈屿招手,炁将木块携裹着飞到掌中端握,他翻弄两下,目光落在六面各不相同的图纹上。 [蓄存][锋锐][浸染]…… 并非早先弄出的三才阵,而是另一种方式,他以木块为基础,雕琢了多面不同特性的阵纹在其上。 与三才阵相比,手中的木块无法做到三纹合一,阵纹与阵纹间存在角力情况。 更别提将其中某一个阵纹的效果放大这种事。 然而这种用法虽然有着种种不便,甚至乍一看颇为麻烦费事,几个阵纹杂糅在一起互相钳制,看起来是自找苦吃。 但陈屿恰恰看重了这点。 牵制不配合便不配合,研究许久,一直找不到四道阵纹相合的他索性抛开了纷乱念头,打算顺着阵纹自身特性往下开发开发,结果无心插柳柳成荫,还真从中捯饬出了一些东西。 算作意外,一次偶然下,发现了阵纹与阵纹间的排斥也不尽相同,这一现象引起了他的注意。几经尝试,更是找到了排斥抗拒下的另一面。 好比扔出空中的石子,两相对碰,哪怕无法相融一起,却也可以改变方向、叠加外力等等。 虽然没有三才阵那种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但有时仍然能够产生些出乎意料的结果。 正如他眼前的这枚[半自动木符雕刻符]便是总结这些现象后,脱胎于一些灵感的产物。 用处谈不上多大,不过也算是对阵纹的一种用途,不同于三才阵那种搭积木组合阵法似的道路。 后者依靠契合度,而前者,则靠得是排斥反应。 同时也很大程度将陈屿从重复繁琐的雕刻木牌中解脱,单单只需付出一些精神力和炁去维持运行即可。 只是…… 咔嚓!他低头看去,果然,名为雕刻符的木块上冒出许多细缝,表皮皲裂,将内里的部分阵纹纹理暴露在外。 炁溢散而出,纹路迅速干瘪。 又报废一个。 他手臂一览,大片的炁云从体内涌出在外,念头一动,将落在地上的木牌抓取至怀中。 至于破损的木块则被他收入怀中。雕刻符刚刚弄出不久,数量不多,用一块扔一块的事暂时想都别想。 修补修补没准还能再雕一批。 “实在不经用,一块至多四次。” 一次六到八枚木牌,多得话十六七也可以,不过那样就仅能用上一两次便会裂开无法使用。 抱着木牌,陈屿觉得需再改改,比如把六面正方体削一削,改成十二面,亦或者干脆弄个三十六面的刺球? 旋即,他摇头晃掉这个想法。雕刻符并非越多面越好。手中这块上每一面的阵纹都是特意选出,而非随意拼接。面的多寡关键在于他能刻多少阵纹、木块能承载多少,以及从哪里去找这么多相互排斥却又能产生反应的阵纹。 现如今,他费了不少神,山后的树木土石都取用了许多,统统用炁去浸染,图纹确实到手一大堆。 也只得到了寥寥几种。 可能是近段时间以来能找到的图纹大都找完了。手中这些绝大多数都重复,特异却不同的部分少之又少。 很多连阵纹都剥离不出来,缠绕结合太过紧密,精神力无法洞悉。 直逼得他最近都开始拿药田里灵机培育的那些变异花草来试验采集数据。 可惜阵纹总量依旧上不去。 回想到那些灵机异化的花草灵植在接触炁后结构被侵染改变,不等图纹形成便飞速枯萎死亡的场景。 陈屿肉疼不已,饶是之前只不过山边野草野花,可如今都是灵植! 各有奇异,却尚未彰显于世便惨死。 最后他只得回到用普通植株和死物收集图纹的老路。 “一步一步来。” 他不急,每日还是读书练武。吐纳呼吸的同时养炁练炁,闲暇时候种田,伺候山前田地和院后药田,日子轻松自在。 说起灵机培育的花草,有部分已经开始出现不同寻常的特征。 一根再寻常不过的[杂熏草]这几日发散浓郁清香,本应只有指甲盖大的草实现在只刚刚抽出便膨胀到了兰庭果大小。 一种以鲜甜被农户喜爱的尖芽小花脱离了它的原样,长至数尺高,鼓胀如拳头的花苞内荡漾着粉末,却是漆黑,隐约能嗅到鱼腥气。 还有根茎粗大似树木、叶片隆起又蜷缩如同爬满了背着壳的蜗牛…… 林林总总,属实看得他新奇不已。 每天一觉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来到药田看今日又有那些花草出现变化。 比起之前几批蔬果,这些杂草野花无论是长成熟读还是异变情况都要明显与剧烈得多。 两相对比,另一头的树苗依旧安安静静,挺拔在药田一角,纵使灵机催化、灵液催熟也显得不温不火。 陈屿挖开一处土包,从里面翻出一小包袱,打开后显露出各式杂物。 灯盏、锈镜、残缺的印章、绘有部落图案的皮卷…… 甫一拿起,还散着迷蒙光晕,可当他将那枚从山下淘来的隆庆印章放到眼前的时候,光晕流转片刻,消寂不再。 精神笼罩,却只瞧见表层好似变得紧密了一些,而内里则半点儿变化都无。 “灵机培育死物这种事果真不行。” 倒是没有多少失望,这种情况本就有所预料,或者说这才正常。 就着土里灵机尚未散尽,他从这些杂物里挑了几个勉强有些许变化的物件重新放回,夯实。 铜镜的锈迹浅淡了些,灯盏内残余的灯芯也与入土前略有不同。这两者又一次放入土里,至于其它诸如印章之类,都被他收好。 临近老道士的忌日,这枚印章到时候还得混着酒水果品一道供给对方。 记忆中,老道士对印玺颇有所好。 第七十九章 成千上万 一生闯荡江湖,老道士唯独对两物尤为喜爱,一是印章玉玺,二个便是酒水。 前者所得大都揣摩把玩一阵,或是数月半载,或是三五春秋,但最后总归是要抵换了后者填入腹中的。所以实际上说老道士独爱杯中物倒也没差。 前身耳濡目染下听学了不少,不过饮酒伤身,习武之人少有如老道士那般倾心嗜酒的。陈屿如今想来,大抵也跟当初那场劫祸有关。 虽不知老道士和一众云鹤观年青子弟遭遇了什么,但从重伤归来的只他一人就能看出,当时情况之危急。 记忆里,前身那时还慌乱了许久,后来山上一直无事,等到老道伤病渐渐养痊才放下心来。 可惜体病无碍,心病难医。 自此后,老道士嗜酒一日胜过一日。 山上钱粮不多,便抵换了年轻时收集的种种印玺玩物,最后更是将本就因医治伤势而亏败泰半的金银全数抖搂出去。 而又加之一个同样不怎么会打理山门的前身,待到陈屿来时观中便仅剩半缸黍米和几匹粗布。 诺大道观弟子仆役再无一人。 都被遣散下山去,盖因云鹤观自身都难保,实在养不起他们。 摇着头将这些记忆抛之脑后,他提着镰刀竹兜,来到金黄一片的山田。 阳光下,粮食的清香随着如浪翻腾的叶穗荡漾在空,沁人心脾。 多想无益,如今这山这观是他陈大观主的,既如此走好足下的路就是,至于往前数代如何如何,关系不大。 …… 半亩山田采收很快,主要他现在初步掌握了如何利用炁去操控用具,譬如精神抚动下便可让长镰在玉白之炁的包裹中上下翻飞,收割不停。 至于他自己,则只需要站在不远处时不时将脱杆的黍穗接住,放到竹兜内。 于是乎,山上便出现了如此场景:年轻人缓步走在田间,时而挥手,每一次动作都有一束粮草从空中滑落至兜中。而在遥隔丈许的前方,两把镰刀闪烁寒光,纵使无人持拿亦是割得风生水起。 整个过程在外人看来或许神奇,但于陈屿而言唯一要考虑的或许便是体内炁与精神的消耗。 为了保证力度和精细,仅靠炁肯定是不行的,还得精神力辅助。 中途,他甚至有闲心一边喝着灵液恢复精神一边眺望山野。 忙活了两刻钟左右,春黍采割完毕。 “土得赶紧翻了。” 再耽搁下午,长白粟的种时会收到不小影响。 早前六月份便收了药田那批春黍的他自然熟练,按着流程将这些比之缸中的黄皮黍无疑要干瘪一些的黍米处理,晾晒在院中。 只是这次也有不同,只见他从屋檐下一角的背篓中翻出一串木牌。 注入一丝炁,然后抛掷四方,零零散散各自都有三五块。 缓缓的,一股肉眼难见的薄气在院中汇聚,而透过雾气的天阳竟好似灿烂了几分,本来不算明朗的天却显得院中有些耀眼和热意。 天气一般?陈屿完全不觉得。 摸索最是清楚的[聚水]加上从[灼烧]上分解出的[温热],两种阵纹搭配下便能达成如此效果。 只要有一定阳光,便可以汇聚出灿烂光辉。 这里面不免应用了上辈子的知识,不过想法虽然实现,局限却同样明显。 效用弱,近二十面才堪堪做到能增幅阳光热意的程度。 陈屿看了眼,扔下木牌后便离开,这些木符都是雕刻符统一制作,质量齐平。 可惜没了那种悄然天成似的作品。这是他亲手下都不一定弄得出来的。效果比一般木符好数上成,雕刻符如今显然做不到这点。 临走前,又给散落四处的木符输入了一些炁以作驱动。依照预设,如此一次可用三刻钟上下。 不到半个时辰,却也勉强能用一时。 陈屿扛着锄头去了山田,趁着时候还早准备将田先翻了,再洒些草木灰,过两日便把需要在夏时播撒的长白粟种下。 赶在夏日种好第二季,这样按着记忆来看,在十月十一月左右便能收获。 如此一来,算上药田那次,粮食应是足够供他吃上许久了,短时内不用再跑下山去为了米粮而采买。 …… 七月底,日头愈发的大。 熬烈烈晒着山野,知了声在观落前后叫得欢畅,惹人心烦。 药田处,陈屿缓步走来,右手时而拨弄指尖。侧过看去才瞧见,一团清水正悬在身后不远,跟着步伐徐徐来到药田间。 啪! 炁萦绕,他两手一拍,但见那丈许大小的硕大水球顿时仿佛被戳破,传出啵的一声,然后就有数十道水线自水球内飘扬飞出,洋洋洒洒挥落在地。 花草舒展,印着水露湿气。 浇洒半刻,他又来到另一处树苗扎根的地方,好似对着熟人般招了招手,水球晃悠悠飘来。 耀目阳光下,波光粼粼。 陈屿见得这一幕,唇角挂笑。经过这么久法摸索,浇水…咳咳,御水术总算有了一些成果,虽然在驾驭水体的时间、形态、灵活程度、冲击力度、变化样式等方面都还有繁多不足,却仍旧远超一开始。 这一点,单单看他如此轻松从十数丈远的石壁下水池里舀了这一团还能维持着圆润模样就能看出。 御水有望! 炁对水同样能产生侵染,可水本就是流体,这种结构纵使改变了也无法保持。 最后他花费了大力气也只得到了一些零散纹路,这些也是[聚水][斥水]等阵纹的重要参照。 只是到了这一步,他愈发觉得单纯的阵纹是有极限的。 一如之前那些能放大阳光晾晒黍米的阵纹,本就是随意搭配,原本应该发挥十成的功用相互间就先抵消了六成。 而且和雕刻符那种利用排斥反应来组合不同,这种是最常见的对消,完全找不到源头。 因由都不清楚,谈何利用。 “这样来看,还是三才阵更有潜力。” 然而,三才阵即便用搭积木的方式组合除了粗浅阵法,效用同样谈不上高。范围小更是一直困扰他。除非能用海量的木符去组建布置。 成千上万去堆积。 据他预估,若要将[水雾拒针阵]笼罩整个道观,所需木符得以两万打底。 累死他都弄不出这么多。 第八十章 御物之法 到了如今他依旧没能弄清楚炁是如何对外界产生作用。精神力比炁更加凝实却无法撼动哪怕一粒微尘。 陈屿想要弄清楚,假若炁对环境影响改变的源头被发现,或许能对他接下来关于练炁养炁、摸索下一阶段的修行提供不小用处和依据。 轰隆隆! 抬眼上望,阳光照耀间好似有云雾趋于聚集,团团簇簇飘荡着汇合一起。 将最后药田一片区域浇灌好后,他在花草外驻足片刻,带着镰刀去了最开始开垦时靠近后墙的那块。 这里种着第四批下地的药种,和水池里那根快要长开出花的不同,眼前这些种子依旧没有发芽。 不过生机孕育充沛,暂时倒是不用担心胎死腹中。 他到了跟前,手上将镰刀抛起,然后食指中指并合竖翘、掌臂穴窍大开,驾驭着炁操控刀锋在没入田间。 早在六月第四批灵植栽种时,混着其中的除了药种蔬果外,还有另外三种粮食以及被施加两次灵机的春黍。 这些粮种起先在木板上培育了一段时间,可惜一如身前的药种般没能抽芽,后来被移种到此,继续催化。 眼下终于长成,可以收获。 田地里一口飞镰四处蹿动,削砍着长短不一的麦秆、稻谷。 只能说灵机确实要强过灵液许多,看重环境、不喜水气的秋刀麦与吃地力的锦阳米都抽了穗,灵液催熟下,一簇簇累在杆叶上,或是金黄、或是灰青。 种时下的种子本就不多,陈屿很快便割了所有收在身旁。 分类束好后令其悬至齐肩半空,跟着自己一路回到院内。 浇水术的深入开发,让他在炁的操控驭使上大步前行,所得所获不少。 炁的驾驭分无凭依和有凭依,主要在于是否需要精神力的约束辅助。不过在向外发散至五丈距离后,无论是否施展精神加持都无法更进一步,于是他抛开远近开始挖掘操纵、灵活、承受等方面。 不得不说精神力在这上面起了很大作用,依靠细致入微的观察以及对体内炁的控制,他渐渐摸索出了一些东西。 以炁外放驾驭它物,听着并不困难。 但陈屿还是仔细总结、分析,从中提取心得,反复修改驾驭时的方式。 炁是个新东西,不同于精神力那样可以看作意识的延伸,炁更独立。故而对它的驭使涉及方方面面——释放、时机、维持、穴窍、感知、反馈…… 慢慢的,一套御物之法呈现出来。 虽然说来还有不少缺陷,可悬物于空的手段已然能够做到,而且精细程度远远超过刚刚将炁外放时那种粗糙驭使时的水平。 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不过御物亦有难易,像麦秆、木符这种轻便的固体死物操控着不算困难,而如若此时抬着的是内院里那口石碾子,纵使把陈屿浑身穴窍全数榨干估计都只能挪动些许。 完全搬不起来。 他尝试比较过,以如今的驾驭水准最上限为两百斤左右,至多不过三百。考虑到行走和维持,所举之物在百五十斤上下最好。正因此山田里采割的春黍都还分了两批搬回。 至于搬山卸岭那般的大神通,他此刻万万不能及。 以后或许可以期许一二。 除此外,流体的水难度要高一些,不过熟能生巧,已经能做到。风非固态,胡乱搅动还行,驾驭操使便艰难了许多。 而最为艰难的还得属火、雷一类。 完全摸不着头绪。 …… 四种粮食被收好,晾晒在院中。 这些灵机培育出的粮食比先前灵液那批春黍要好不少,无论个头还是饱满程度都要更胜一筹。而且壳薄,容易干燥。 于是,短短一上午,不同颜色的粮杆便被收起脱了壳。 眼前,好似有蒙蒙微光浮动在这些米粒上。 香飘四溢。 单从气味来看,仿佛还比不上灵液那次,可陈屿看得清楚,每一粒米包裹住的米心内都有一丝浆状物。 秋刀麦和锦阳米都有,春黍最少,不过或许是灵机吃得多的缘故,粘稠程度反而要高不少。 粮食采收不多,他特意分出了部分留作种子——灵机培育的灵植可从来没有种子留下,也不知这些粮种能不能打破这个记录。 希望能长出来。 不过再种下时,他不会再投入灵机去催化了,毕竟已经异化一次,好歹得多种两轮,看看会不会退化或者发生其它变异才能再说第二轮灵机投放。 拿起一旁摆在盘中的四百七十七根米粒。 他看着手中这足足一寸有余的麦粒。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透过洁白若雪的米质,能清晰见到内里存在一道濡化粘浆。 秋刀麦……他听过这麦子的大名,与自己在山田里已经种下的长白粟同为夏季种植。不过麦种不吃水气,能在药田生长全赖灵机作用。 只是他也没能想到,记忆中只模样像刀、长不过半指姆的麦粒,能长成这般庞然模样。 硬硬的,麦粒顶端尖锐。再长一点说不得都可以拿去当暗器使。 掰开来,清香扑鼻。 “这是……杏子味?” 和其它粮种不同,秋刀麦的味道更独特些,带有隐约酸甜,嗅起来如同置身满片挂红的杏林。 恍惚间,他似乎瞧见有淡淡气雾升腾飘出,低头瞧去,原来是那层粘浆飞速蒸发掉。 倒是和灵源如出一辙。 精神涌出泥丸宫,弥漫盖在四周。 果然,能看到肉眼不能见的景致,他不知这是气体太过微小还是其它缘故。总之在精神力视角下,这些由浆体挥发而出的气雾萦绕空中久久不散。 既没像灵气那样汇聚成珠,同时也没能被天地大滤斗过滤筛去。 空气中,酸甜味愈发浓重。 陈屿感受了下身体,呼吸了多次之下也无变化,只是元血好似快速了些,倒是不清楚这是否是异化的秋刀麦作用。 思忖一番,他起身带着掰开的秋刀麦来到鸡棚,鸡兄这些时日过得舒坦,蔬果并无新种、药草又尚未成熟,所以试药的工作便放在了一边,专心享受着。 膘肥体壮,浑圆了一大圈。 “张嘴。” 陈屿上前,看也不看对方陡然狠戾的目光和一对尖锐利爪。 连手都没抬,年头一动,旋即整只鸡便被定住,缓缓抬升空中挪到身前。 大红公鸡无所畏惧,还想挣扎。 御物之术约束死物要比活物简单,好在他现在炁量很大,针对一只小小公鸡还是能够轻易拿捏的。 单纯消耗多寡罢了。 鸡喙颤抖着被炁徐徐撑开,他用精神圈在周围没让这些炁流入对方体内,以免出师未捷身先死。 驾驭活物,除了难以驯服这点外,如何防止炁浸入血肉产生变化从而令受体极速死亡这点,才是真正考验操控水平。 若非精神力加持隔绝,陈屿都不敢这么弄。 虽说炁本身并无多少粘附性,可沾上和被包裹是两个概念,后者情况下除非有一层厚厚的甲壳或羽毛,否则都得遭殃。 眼见鸡兄吞下半根秋刀麦,他将对方放回到远处。 一众鸡仔连忙赶来叽叽喳喳,两只母鸡也围前绕后,咕咕个不停。 暂不去管它,往前这段时间的好日子基本到头了。接下来陈屿已经给鸡兄安排了老长一段试药计划,不只它,那头蠢鹿也得加上。 粮种就这几种,可院后药田里的花草也都快要成熟。譬如那朵闻着就腥臭的六尺高大的花,这两日结了果,像是含了黑色沙砾的透明皮包,瞧着就没食欲。 到时自然得让鸡兄先上。 毕竟这事儿它有经验。 临走前,陈屿打了眼已经窝在温柔乡里的鸡兄,留下一抹笑意。 喔喔喔! 大红公鸡振奋尾羽,一对宽大羽翅振臂展开,仿佛大鹏君临。 下一刻,却只听噗通一声,高高昂扬头颅的鸡兄脖颈一撑,如同被卡住嗓子般啼鸣急转直下,随后脑袋一歪,胸腹胀大了两分,整个便歪斜躺倒在地…… 陈屿回到院子中,鸡兄的变化他看在眼里,不过暂且无事,只是没能消化,和当初吃了灵液催熟春黍的馋嘴鹿一样。 或是个头太小、吸收比不上,所以症状看着有点儿突然和严重。 缓缓就好。 他收好剩余米粮。这些都是灵机催化而来,得之不易,仅仅种植就用了数月之久,灵机消耗不少,成本比灵液高太多太多,若非效用暂不清楚,哪里又轮得到鸡兄拔得头筹。 想到这里,陈屿顿觉鸡兄还得心怀感激才是。 说笑了。他摇头将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按耐下,抱着木桶放到灶房内。剩余的那些留种的,由于不知还能留存多久,所以没有多存,打算当天便翻土,直接就下土栽种。 “原本秋刀麦不喜水气,灵机培育虽能长成,可这次没有灵机,不知这些异化品种还能不能顺利结穗成熟。” 思索了会儿,他又觉得无碍,长成与否都一样,失败了再培育下一种便是。 然后意识沉下,涛声入耳。 无垠汪洋横亘眼前,脚下无数白光闪烁涌动,但只有极少数穿透水面来到虚无空中,而这其中,又仅有一小部分能被网罗搜刮,凝结成星辰般璀璨的灵机光粒。 哪怕有了精神力,初步踏入了修行之路,陈屿仍然搞不清自己如今所处状态。 凝实不似意识,似虚似幻不似精神。 没再多想,他浮在半空朝角落一处看去,那里有一片灵机汇聚而成的‘星空’。 数了数,二十粒。 符合预期的数量。在将药田化作五方后他便没再使用灵机,一直积累下来正好契合这个数目。 可他神情反而没多少积累的喜悦。 三日半一粒……从未变过。 和炁与精神的多寡没关系?还是说灵机产出关乎其它? 最后,陈屿看了眼‘星空’后那片迷蒙漆黑之地,他知道在那里还隐藏着一张平日里瞧不见的巨网。 眼中若有所思,接着默默退了出去。 哗啦啦!无声的波涛依旧,在汪洋中汹涌不息。 第八十一章 这次必开张! 夏时的石牙县,雨说来就来。 哗啦啦! 伴着沉闷雷声,陈屿伏案,聚精会神引动炁在一面石块上缓缓渗透钻入。 好似有滋滋声悬在耳畔,他俱是不去听闻,全身心投入眼下石头内。 银灰缠绕,玉白的炁虽沉入到石料内里却始终脱不开精神力的如影随形,他看着一条条纹路在自己手中被构建,炁对它物的浸染是能控制的,这一点在木符上得到了再明显不过的体现。 说来不复杂,只需精神力夹裹牵引就好,避免炁无序散开冲击四周。 唰! 最后一笔勾勒,这层隐没在石块内部的图纹被他完成,抽离出的精神带走了最后一丝残余的炁。 还得等上些许时候,待到阵纹凝固彻底才能真正算是达成。 现在还不能注入炁,会让孱弱的纹路再次改变,破坏整个阵纹的效用。 这可比书写字体难多了,毕竟文字还有各种书法形体,而阵纹目前陈屿只能按着发现和分解出的图纹去一笔一划篆刻。 饶是多拉了半点儿勾笔,也必然没了预想中的效用,只得废弃重来。 捏着这枚冰凉凉石块,这是他从溪水边捡来的,特意挑选了块扁圆。 “石头找了不少,可惜鱼没钓到。” 即将跨入八月,他还想着在这‘辞旧迎新’的好日子里破破记录,开个张之类。结果依旧不如人意。而且这次连虾篓也没能建功,只捞了条年幼细小的泥鳅,和十二三只米虾。 裹了油水都不够一盘菜。 泥鳅太小,他本意是原地放掉的,不过身上似乎被虾篓划伤,于是带了回来。 现在放在水池里养着,那里最近又扩大了些,顺带将周围山石夯实,省得最近风雨频繁,弄得垮塌了。 水池中如今只剩新加入的鱼虾,至于之前的则早早被吃了干净。 轰隆隆! 大雨瓢泼,倾盆而下。 雷声震耳,电闪刺目,一道道银芒在风云间蹿动不止,远远的,能听到山后树林被浇下雨水时的簌簌声。 院子里,一大三小四口水缸又被换了水,几根浮萍荡漾在边沿,随汩汩流淌翻出的雨水颤动着,却始终缠连着根叶没有被冲下。 雨很急,也很大,不过没下多久便停下,云销雨霁后天上攀上一抹六色虹桥。 “今天倒是不长,左右两刻钟。” 陈屿站起身,拿了斗笠,踩着草靴去到院外山田查看情况。 新种下的长白粟不似秋刀麦,不惧雨水,所以他来此只看看情况,尤其水沟有无淤积堵塞。 到了现在,他甚至用不上锄头钉耙一类器具,也无需弓腰爬背去弯身,仅仅消耗些许炁便能将沟里沉积的草絮碎木连带污泥石块一起清理干净。 在没有刻意引导下,炁对这些死物的浸染同样需要一定时间,这般即拿即放的程度并不会引发什么变化。 其实活物也一样,不过陈屿一向觉得还是谨慎些好,所以在用炁持拿活物时都会带上精神力。 不过炁能外放五丈,而精神如今仅能游荡在一丈之内,这倒是个问题。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将整座青台山覆盖住。” 道门修行里,在大定之后还有好几个境界,其中,坐忘者寸神晓身,惊蝉着通晓幽冥,龟息者一气千年、长生在世。 不过法会时陈屿曾问过一些道友,包括蒋勤安道长在内,都言说坐忘之后只有古人先贤达成,这是入道境界,而他们还在求道寻道途中。 陈屿琢磨着,自己弄出的精神力确实有洞察天地、观摩入微之能,无论内观还是外放,用处绝对不小。 看起来倒是和所谓的坐忘惊蝉相似。 可他明明才大定。 陷于冥冥不可得者,动静相适,恬宜安绝于心……他在方台阁中瞧过这话,说的便是一位先贤年轻时破入小定大定后的感悟感想。 比照自己,再适合不过。 算了,这些道境实在分不清晰。最后陈屿还是放弃了在道门境界中给自己定下层次。 干脆还是按自己的来吧。其它的果然只能作为激发灵感的柴薪,循规蹈矩在从头到尾都愈发不同常人的他身上可不行。 如此的话,此刻的精神力磅礴且能外放丈许,唯独不能操持实体,不能影响现界种种,只能看,碰不到。 本想着自己给自己定个档,起个好听点儿的名,万一以后传了旁人,总得有个说法由头。 可想着想着,他最终还是放弃,因为考虑到已经是[内采食炁境],安再多的境界层次也改变不了什么,索性并合在内采境界中,给此时的境界加了一个精神方面的状态。 “内采食炁,内连经络,采胎息与精神合一为炁,运炁于穴窍,圆满周身。 补充:此阶段精神需蜕变一次。凝实能外放,暂一丈,不可持物。” 拿着薄薄小册,陈屿在上面书写,笔墨纸砚在采买果酒等调味品时便买回了山上,不过用的不多,尤其最近他在尝试用炁在竹片上刻录文字。 类似牵引阵纹时的操作。 不过这种书写地文字没有多少特殊之处,甚至需要时常注入炁以免汇成字迹的纹路消散。 但也不是没好处,比如这东西肉眼完全看不到,只能精神映照才能显现。 这就隔绝了外人……虽然陈屿也不知道自己这空荡荡只一人的山上到底在防备谁——总不可能是那头蠢鹿吧?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发笑,以馋嘴鹿的性子,即便以后真有大机缘启蒙了灵智能看懂文字,也决计不会做这种事。 比起看书,它可能更愿意把有限的脑容拿去记忆吃食。 …… 下午时分,陈屿驱使炁将院中的积水全数凝聚在空,排出院外。 耗费得大半穴窍都干枯,好在有灵液催熟的黄皮黍,这东西确实耐饿,而且补充气血上有用处。肉身气血得到补益,与之关联的胎息自然恢复很快。 可惜青灵根吃光了,药田里的也一根都无,他最近寻思着下山去一趟,不为别的,单单采买些普通蔬果幼苗,比如黄瓜青菜等等。 现在菜园空荡荡,薅秃了都。 打定主意后,陈屿扛着锄头去菜园里翻了翻土,顺带挖了十来条蚯蚓。 取来灵液,滴入几滴。 看向山那头,他决定在这个雨过天晴的好日子里,一雪前耻。 小溪那边有些远了,而且前几日才去过一次,霉头估计还没消。这次便不打算去,他准备回到自己第一次折戟的地方。 拿过那根一直以来都未能尝到鱼腥的钓竿,当初花了不小精力,总该要发挥些作用才行。 此刻,陈屿不禁思考,自己到底是跟这世界的鱼冲了八字,还是和这根鱼竿鱼相不合。 无论前者后者,都意味着他从此往后都与垂钓无缘了,至多当个喂鱼人。 “是非成败,便看今朝了。” 这一次,陈屿再次祭出了灵液蚯蚓这个大杀器,灵液对活物的吸引能力他很清楚,一定能钓起鱼来。 一定。 恭恭敬敬给道祖老人家上了四根香。 他背上竹篓,里面满满当当,装好了近段时间赶工出的六十余副木符以及两枚镌刻了[灼烧]阵纹的石符。 体内炁渐渐充盈,精神活跃无比。 这次,他自信无比,必然开张。 福生无量天尊。 第八十二章 抓到你了! 运足轻身术,脚下步子飞快,趟在山石上如履平地般向着山那边的石潭而去。 鱼竿挂在肩上,身旁两侧的草木树枝被他尽数躲开,有荆棘探出,在聚成长刀模样的炁下劈砍摔裂。 两刻钟出头,他便到了目的地。 穿过两排高耸大石堆叠下的逼仄甬道后,视野顿时开阔。 灰绿古木倚靠潭边,上首的青石缝隙中盘踞长根,一棵弯曲小树攀附,迎风舒展腰身,枝叶簌簌,伴着潭水叮咚在四野映衬出格外的宁静感。 陈屿挑眉看远,熟悉的沙洲上野草芳花长得茂盛,落英缤纷,绿茵成片。 他踩着潺潺流水,脚下传来丝丝清凉触感,水扑在脚腕掌指,仿佛盖了一层柔和绸缎。 哗啦! 涉水而行,背着竹篓来到沙丘上。 石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沙洲汇聚而成丈许见方,四周并非硌脚碎石,而是铺上了细软沉红泥沙,踩在上面一脚陷下去,留下一排清晰脚印。 风拂过,他收拢衣衫,将竹篓放下。 嗯,再给石潭一次机会,先钓两杆看看。 如此想着,陈屿绑缚钓线,拧开竹筒倒出根鲜红肥硕的蚯蚓,正沾着泥腥在掌中活蹦乱跳。 这地方有鱼,他记得清楚,当初钩挂了十几次,同样是灵液喂养的蚯蚓全数喂了下去,却只得见一条黑尾。 巴掌大,身形纤长。 尾脊黝黑如墨,给他留下不浅印象。 咚! 穿挂完毕,插下木支架,抛出长长鱼线掉落潭水中,顺着视线看去,只见到一抹幽深寂静。 陈屿取来蒲团垫在身下,盘膝而坐。 钓鱼归钓鱼,修行不能停。他运转呼吸术,内采食炁。体内临行前吞服的气珠被精神力层层包裹,此刻放开缝隙,露出一缕缕来,如同破壳般溢出灵气。 旋而被炁快速吸收。 灵气确实是个宝贝,即能壮大炁,又能强大肉身皮膜,更能对精神产生一定的增幅。 就是用精神力接触时要时刻注意,免得触发了幻境被拉入到那片莫名之地。 颠倒、混乱、破碎、无垠,纵使看了多次,每一回映入眼帘仍旧让他感觉头皮发麻。 看得久了头昏脑胀,好似充斥了许许多多,仔细想来又只剩空白和模糊。 不过精神的增幅确实可观,比起兰庭神果和灵液要好上不少。与此同时消耗也不小,一枚气珠用个三四次就没了,沉入幻境越久,耗损越多。 故而一般情况下他不会去如此操作。 最近几乎两三日才会有一次。 好在不主动触发的情况下精神力对灵气不会有太大反应,这给了他控制灵气的机会,否则精神力和炁都与之剧烈变化的话还真不知该如何去抑制收束。 吸收了一会儿灵气,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他收回注意力,任由体内种种在呼吸术的遥控下自行运转,随后看向浮漂。 静静默默,等待着鱼儿上钩。 潭水平静,些微涟漪从贴靠石壁的方向荡漾而来,他看过去,目光上浮,见到鲜绿藤蕨遍布,叶尖勾挂着水迹。隐约记得再往上是一片古木,有浅溪环绕青台山深处,绵延追溯源自一处黄土山崖。 数月前他为了摘采芦参还去过一次。 如今栽种在陶罐里、四周插着驱蚊木符的党参便是在返回途中采得。 正想着,浮漂晃动两下。 陈屿凝神肃然,右手放在竿上,只待对方再贪吃一口,他便能直接拉起。 果然,还是顶不住灵液蚯蚓的诱惑。 浮漂耸了耸! 哗啦! 他弹身而起猛然抬臂,却只听噗通一声落水,熟悉的黑尾在空中晃荡一下便再度反身坠入水中。 鱼钩荡悠悠到了眼前,空空如也。 “……” 似曾相识的场面。陈屿静静看去,神情有些无奈,实际上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好,很好,鱼还在就好。 他穿上第二根蚯蚓,再度抛出。 吃!大口吃! 同时左掌五指虚捏,一团炁在掌心萦绕汇聚。 淡淡白雾在潭中隐现,那是自体内放出的炁,在浮漂后飘旋不定,蓄势待发。 钓不起来?不,吃钩就行。 这次就算是硬捞,也得把这家伙给捞起来!回身瞟了眼旁边靠在沙地上的竹篓以及里面的木符。 面上渐渐浮现笑容,这回就是道祖老人家显灵下凡,也救不了你! …… 起竿,出水,一抹熟悉的黑色让陈屿唇角微微勾起,嘿,来了。 下一刻,对方故技重施,这条惯犯手段熟练,不出他所料的再一次脱钩,同时吞吃下美味诱饵,只留给钓鱼人一个嘲笑的黑色尾影。 啪! 外放的炁迅速凝聚,化作一方硕大手印,纹理模糊不清,可个头却着实不能算小,掌印翻盖,扬起大朵水花! 考虑到精神没法涉足到浮漂位置,陈屿果断将炁放出,靠着能外放五丈之远的炁去抓拿。 不过精细程度还是有所不足,只能勉强捏合成掌。不仅落掌的动静很大,掌印在短短数息内便不受控制,摇摇晃晃将那条黑鱼包在掌心正准备递过来,却不想未等他散出去的精神力接应成功便嘭然一声化作漫天气浪,掀起阵阵水雾。 至于黑鱼则侥幸逃脱。且顺走了他的第二根蚯蚓。 “再来!” 陈屿并未气馁,盘腿调息片刻,他自背篓里捞了数串木符,解开连接的绳索后一枚枚插在沙洲上。不止如此,又去到石潭对面,围合着插了一整圈,包括石壁上都被他插了几枚到石缝之中。 每一枚木符都注入了一定的炁,蕴藏在阵纹内,一两个时辰内都不会消散。 回到落竿处,他抛起今日第三竿。 同时,精神力映照,手中则拿着枚最大、图纹最为复杂的符牌,捧在掌心。 徐徐等待。 陈屿不觉得那条黑鱼会放弃递到眼前的美食,至多犹豫片刻,这般诱惑它是挡不住的。 果然,甚至只过了十来息,浮漂再次波动起来。 玉白光色一闪,陈屿拉竿的同时直接激活木符。 手里这个并非整个法阵的核心,他弄出的阵法也从未有核心这个说法。单纯作用于引动其余他难以操纵的木符。 瞬息间,一条黑鱼被拉出水面。 不待对方脱钩而去,水面波澜起伏之际一道道水流逆行而上,悬浮在天! 一滴、两滴……向着黑鱼笼罩去。 啪嗒啪嗒,水滴打落在身,已经脱钩的鱼下坠不及,一时间竟被反推着向上飘去,它挣扎起来,却迎面接住更大一块水团,裹在其中难以挣脱。 咕噜噜翻腾着气泡,黑鱼游蹿在水球内,然而汇聚的水流越来越多,水体愈发的庞大,最终化作两丈直径,浮至距离水面六尺有余的空中。 内里,水纹翻滚,或而成旋,或而化为拍击,黑鱼仿佛掉入了海中漩涡、山中沟涧瀑布,来回冲荡却始终无法离开水团去到外界。 “抓到你了。” 陈屿挽起裤腿,涉水数步,在一片迷蒙蒸腾的水雾中看着头顶那大到极致的水球。 这可比浇花浇草时那个还要壮观。 伸出手掌,施展御物之术。下一刻水球分化开来,一团人头大的水体从中挤压着剥离,而其中,一条黑鱼浮动。 有了精神力加持,托举起来确实要方便许多,刚刚踏上沙洲,身后一圈传来噼啪碎裂声。 木符支撑不住,炁也耗尽。 他回过头去,便见巨大水球轰然间坍陷崩碎,仿佛天河倾泄,石潭内激荡出响彻云霄的震动! 第八十三章 绳索、泡脚与臭臭果(上) 抓了黑鱼,之后陈屿并未离去,而是将剩下的部分尚未消耗完全的木符取回。 所剩不多,几十枚放出去仅剩六七枚还算完好。 放回背篓,他继续抛竿垂钓。 水潭上萦绕着大朵大朵雾气,很是浓郁,不过很快便散去,变得淡薄。 哗啦一声,等了半个时辰后,浮漂抖动数下,他将之拉起,却是一条两只宽的*鲫鱼。 就说这里有鱼的嘛! 陈屿愈发觉得之前钓不到是因为那条黑鱼的缘故,他看向放在水中、一头牵出的麻绳的鱼篓,黑鱼在里面很是安静,没有太过闹腾。 还算知趣。 他倒是不打算吃掉对方,巴掌大小也没几两肉,而且单看模样一时有些分辨不出鱼种,下不了口。 乌鱼?长得确实黑,不过不怎么像。 应该是这世界特有的鱼类,前身没钓过几次,对吃鱼更是不感兴趣,所以记忆里并无相关印象。 略做思索,且带回去养一段时日。 只是瞧着这模样似乎是吃肉的,陈屿有些拿不准,水池里才放进去一条泥鳅和几只米虾,这要被祸祸光了可不行。 先放水缸里吧。 念头落下,他作出决定,同时手中的鱼竿再次抛出,至于那条鲫鱼则被扔回到潭水里去,太小了,再养养。 浮漂耸动,一颤一颤,刚刚准备收回的手连忙按下,再抬起,原是一只不比拇指大的麻棱子,正张着大口开阖不停。 从鱼钩取下,扔到鱼篓中,或许是太小的缘故,黑鱼都不屑动口,任由麻棱子来回蹿,自个儿缩在角落吐着泡泡。 时间逝去,转眼来到傍晚,半日功夫下来又钓了好些,只能说灵液蚯蚓的效果确实拔群。 最大的一条足足半斤,是青鱼,背部冬青色深沉,瞧着膘肥体壮。 除此外还有一条草鱼,只是太小,被他放了回去,天晓得这家伙怎么会想起来吃蚯蚓的。 潭水中鲫鱼最是多,起竿十余次,拢共八九条里就有五条是银鲫。 可惜大都不算肥硕,陈屿本着下次再来多少还能钓一些的念头,倒也没急不可耐地将所有鱼获都带回。 该放就放,一些落了伤痕的,大抵是撑不过去了才会被他收起,带回去煲汤。 收拾东西,黑鱼看着一口獠牙,却不知为何此刻和几条青鱼鲫鱼相处和睦,不跳不闹。 哗! 提着绳索拉起鱼篓,往里瞧了眼,上下掂量几下,陈屿心头了然,约莫两斤出头样子,远比不上之前在小溪里用虾篓那次,但也远超预料。 “这才是真正的开张!” 鱼竿总算尝了新鲜,拉鱼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收拾妥帖,他背上背篓转身越过溪流穿入丛生杂草内,很快不见踪影。 …… 八月二日。 轰隆隆! 雷声依旧,虽然这两天天空放晴,可跨入八月后,时不时来两下的旱雷还是让人有些提心吊胆,不知何时会来一场雨。 不过陈屿这些时日一直窝在观中,没怎么出去,倒是不怎么在意。 山上新种的长白粟苗都没起,这段日子他正想着要不要用灵液浇灌一番。但考虑到灵源灵气所剩不多,一方面还要支撑内采食炁壮大己身,所以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供养一方药田已经足够拮据,山田那边短时间内应当都不会用灵液去催熟。 “左右多等一些时日罢了。” 陈屿不甚放在心上。灵液催熟能加快作物生长和成熟速度,且同时还增添了些许补益气血的效用。 但也仅此而已了,米缸里的黄皮黍都还剩不少,四种灵机培育的粮食鸡兄还在奋力一个个验证,短时间内犯不着花精力在这上面。 山田随便种种即可,毕竟长白粟不吃照料,不似春黍那样还要除草浇水。 反倒是药田这边需要他费些心思。 来到院后,一方花草铺成,散发着混杂了各种气味的复杂气息。 陈屿在鼻前扇了扇,目光落在那朵长得最为壮实的‘大脑袋’花上。足足八尺之高,比他都要高一个头。 一朵木桶大小的花,张开十六瓣,根茎挺拔,外皮勾着倒刺和一层纤细绒毛。 而在花朵最中央,则吊着一坨像是瘤子似的玩意儿——模样确实丑,凹凹凸凸不平整,果皮黑紫滑亮,内部荡漾着碎石块一般的东西。 他没有靠近,这株原本只是路旁随处可见的雪白地蒲公,此刻在灵机的催化下变成这副模样,变化不可谓不大。 陈屿看着根底有些灰黄弥漫,知道这是灵机催化到了最后,这根模样怪异的地蒲公已经到了生长成熟之时。 可……如何处理? 没用手直接触碰,之前还在绽放花朵时就若有若无的腥臭此时浓郁无比。担心会有毒素,他用炁包裹在果实上。 短时间的接触不会引发结构改变。 御物之术辅助,拧动摘下。 瞬间,一股更加腥臭的味道扑鼻,直让他倒退数步,挥手排出大片的炁,凝聚成风吹拂干净。 这味道太冲了! 等到稍稍缓解陈屿这才靠近了些,再看去,只见断裂的面上渗出密密麻麻黑紫色液珠,汇聚流淌,更加刺鼻乃至刺得眼目都发酸的臭味张牙舞爪而来。 胃酸翻腾,纵使以他的定力都快要忍不住,当初狼吞虎咽变异桃花都没这么难受过。 “……” 炁飞速涌动,几乎大半都被放出,一层层包裹紧致,让这些气味被封锁在内。 他松了口气,觉得幸好刚刚没有用手去触碰,否则有毒无毒先不谈,单就这味道之熏人便能让他恶心十天半月不止。 拿过木盒,将包得白白胖胖的果实放入其中,封装严密放下一旁。 至于地蒲公本身也被他挖起,好在似乎所有的异味腥臭都被果实吸取,根茎和花朵只有些许残留,并不剧烈。 随后,他看向另外两个成熟的,这俩就要好多了。杂熏草变异后只果子大了一些,膨胀数圈,其余倒是并无多少变化。 鲜羊子同样体格高大了许多,却也没有异味,挖掘途中,发现破损根茎内有一层黏糊糊介质,看着和麻有些相似。 三样新鲜出炉的灵植摆在眼前,陈屿放弃了让鸡兄品尝的想法,这些东西怎么看都不像能吃的。 第八十四章绳索、泡脚与臭臭果(下) 返回院中,木盒里的果实在炁的包裹下尚未出现明显的浸染,他驱散开,将果实暴露在阳光下。 浓烈的腥臭再度释放,陈屿不由得屏息,拿出小刀小心翼翼切了道口子,从里面挑出一粒‘石子’来。 放在盘上,挪到眼前。 果实内的景致显露,他看过去,见到一片飘着的黑紫微尘,以及粘稠液体。 ‘石子’很多,大大小小拢共二三十。 捻出的那枚上还拉着条纤细线条,像是记忆里的拔丝。 用着木棍将表层粘液刮去,发现里面是一枚形状不算规则的……籽?或者说果核之类。瞧着有点儿类似葡萄,不过远没那么圆润。 精神力放出,刺入果核中。 映入眼的是一层厚厚的壳,穿过壳之后便是团软白的果仁。 能吃吗? 这是他见到眼前事物的第一反应,随后晃动脑袋不去多想,用刀刃切开外壳将其中的果仁夹了出来。 这个倒是不怎么臭。 陈屿单独拿了木盘存放,放到一旁石墩上,靠近嗅了嗅,异味还是有的,不过没那么浓重。 于此亦是能推断出这股味道来源自果实内的粘液,亦或者那些黑紫粉尘。 一粒粒捻出,他觉得这些形状不一凹凸不平的‘石子’或许是变异后的地蒲公种子,想了想,留下几枚没有切开。 粘液也保存了部分,老办法,由于搞不清作用,都被他用原有的果实果皮包裹后装好,避免可能会有的效力发生流逝。 处理好地蒲公果实,他将视线放在另外两个上,先是那长长粗粗的鲜羊子,高大得很,平躺在石桌上都占据了很大一片空间,头脚尽数伸出去,探出桌外尺许。 剔除枝叶,裂口渗透出白色浆汁,陈屿用炁携裹着放到一旁,然后继续拆解。 一刀划下,仿佛竹笋样,咵嚓一声里层层外衣自行绽开,裂作两瓣。 听着动静,他思绪飘远,想着最近也八月了,山上竹笋应该都能挖采,过些时日可以去后山竹林跑一趟挖一些回来。 不止满足口腹之欲,他准备移植几株细竹在药田这边,有灵液作为滋养,想来容易种活。 心间念头转动,手上动作不停。 不多时,整个根茎都被破开,露出最里层的一捧如棉花样的灰黄絮状物。 精神触碰,未觉异常。 抓了蚯蚓放在其中,一刻钟后蚯蚓依然活蹦乱跳,似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长絮而已。 挠着脑袋,陈屿挑了两缕挂在近前仔细观察,始终没能搞懂具体情况。 遇水火也变化平平,未曾显露异样。 撂在旁边暂不去管它,他收回注意力放到剥开的那十多层外衣上。 能看到,由外及里,颜色依次变得清素,最外侧与空气相结的是暗红色泽,而到了里处,则越来越浅淡,最后化作如粉嫩薄红,整体而言唯有芯子是灰黄。 看上去颜色渐变,煞是惹眼。 陈屿没在色彩上过多纠结,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其中一层上,绯红色,摸着稍显粘手,揉搓两下,能发现细微的丝条。 拉扯一番,发觉颇具韧性。 眼中瞧了转,面上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拿过第三样。 杂熏草,变异后果实膨大,乍一看像是顶上挂了一串结在一起的青皮梨。 不过这果子同样不敢去尝,他翻弄了会儿,撕开表皮虽然没有地蒲公那样的腥臭,但也带着丝丝苦涩,比变异桃树结出的桃花好不了多少。 而且果皮太厚,看着很大,破开来果肉却不多。陈屿剜了根叶上的所有,也才弄了一小碗。 不过这果子的核倒是自带清香,如同白合和薄荷的混杂。 并不难闻。 三样灵植都被他初步处理,不过用处尚不清楚,单从已知的情况甚至无法分辨出能否食用。 至少地蒲公外的其余两种并未表现出太明显的‘不可服食特征’。 尝一尝? 陈屿拧着眉头,鸡兄还在消化刚培育出几种粮食。轻缓摩挲下巴,他觉得往后可能得多安排一些鸡仔投身试药。 毕竟子承父业。 鸡兄一只鸡实在有些忙不过来,两只母鸡他又不舍得,思来想去还是那十只日益长大的小鸡能担此重任。 相比之下,蚯蚓有些时候确实验证不出多少信息。 …… “莫叫,吃了这一口,明天便停了。” 鸡棚,陈屿是个说做就做的,在作出决定后当天便选了两只体格健壮的小鸡仔成为新的试药鸡。 除了地蒲公外都被喂下。 经过两日连续服用,四日观察,鸡仔情况还算康健,没有大问题,就是吃下鲜羊子的那只有些脱毛——不是翅膀,而是鸡冠附近,脑袋顶上秃了一小圈。 瞧着有些滑稽。 不过陈屿没笑,他认真作下记录,在又选了两只小鸡试验后,发现脱毛秃头的情况只在最开始那只身上发生。 精神力抚照,最后确认是颈部的某种腺体被刺激,同时在极为复杂的转化下又牵动了头部神经与头皮,从而软化毛发。 神奇就神奇在,鲜羊子目前似乎只作用这种人体没有的腺体,对鸡仔没有其余影响存在。 当然,最终结论得等往后判定,不排除有毒素积累、症状潜伏可能。 不过陈屿觉得可能不大,因为灵机很早前被他总结了一条催化规律,那便是催成灵植无论效果如何、异化程度高低,都是以利好的方向发展。 产出剧毒算利好吗?仔细想想好像也算,至少对灵植自身而言是如此。 啪!合上小册子,他揣到怀中。竹简刻录文字的想法还在摸索,亟待解决的问题有很多,譬如竹质实际比木片还要脆弱得多,又如过高的水分会影响篆刻,而晾晒干后脆度就更高了。 总之才刚刚起步。 所以如今还是用着纸张记录,最近几日又在反复琢磨内采呼吸术,想要将之前的三门自创法门记录下来,包括御物之术在内弄一本《云鹤观修行大全》,但纸张有限,修修改改反倒浪费了不少。 不得已,他停下来,大抵还是得等将来竹篆成功才能真正‘出书’吧。 “就是那书架,做出来这么久白白空闲了数月都不见新添半本。” 叹了口气,他拍了拍手,捻下落在肩头的鸡毛,向着院子返回。 四天里,山田里的长白粟已经有部分开始发芽,而药田中的各种事物也井然有序生长着,纵使那些埋在土中的瓶瓶罐罐杂物也真正开始了变化。 可惜让陈屿无奈的是,预料中想了很多异化方向的半枚玉珏,却始终没有动静展现。 被他捞起来,擦拭干净后放回了道观中。 而在这几天里,唯一称得上有所得的大概便要数那三种新变异的灵植了。 最先发现作用的反而不是有鸡仔作为帮手辅助试验的鲜羊子和杂熏草。而是那奇臭无比的地蒲公。 闲着无事,他在将果仁剖出后想尽了办法去验证效用,直到最后才发现其对皮肤似乎有一些益处。 找到方向,陈屿鼓捣了不少,几乎把整根地蒲公结出的种子和果仁都用光,这才终于确认,确实对皮质有祛毒、活化和光洁作用。 也即是俗话中的养颜。 然而,他在进一步比对后发现不同部位的皮肤对地蒲公果仁的反应也不同,而最是有效的却并非面庞手掌,而是脚。 “合着这玩意儿是拿来泡脚的?” 但仔细想想这倒是正合适,不然让仅是着股子腥臭就让人完全无法涂抹脸上。 盖因果仁混合黑紫粘液在冲泡温水调和成糊糊后,效果最明显。 可气味同样仿佛得到了放大,变得更加恶心。 “还是拿来泡脚吧。” 不谈陈屿食炁月余,仅是往前的灵液和润肠草就让他面净如温玉,犯不着糟践恶心自己。 至于另外两样也在几天功夫里或多或少摸索了一些用途,比如鲜羊子,不止让鸡仔变得头秃,夹层里的一面还能用来揉搓成线——和麻一样,工序反倒要简单不少,就热水一冲、揉动几下,拧结晾干就好。 韧性十足。 他的钓竿有新钓线可以替换了,还有桃树和菜园药田的防护,也能多添一些细网布置,防备飞鸟。 第八十五章 山崩 最后便是杂熏草了,不过这东西有些奇怪,比另两个还要独特。 一来鸡仔吃了些许,当天精神头高涨无比,在鸡棚里振翅乱跑,最后一头撞了趴在温柔乡里的鸡兄,被毫不客气地啄得叽叽啼叫不止,缓了许久。 二个则是陈屿起初以为这是和兰庭神果那样一般有着提神效果,当即欣喜,因为精神方面的长进其实是不多的,要么靠着泥丸宫内漩涡做水磨功夫去淬炼,事倍功半;要么只能消耗大量灵气去强化,同样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起码如今的他还远没到灵气肆意供给的程度。 院子里的大白根早早都无了,可以预见的是,在没能得到种子的情况下,若是还不能培育出新的出产灵气的灵植,估计直到来年二三月都吃不上灵气灵液了。 故而他对能增幅精神的灵植可是大为欢迎,尤其杂熏草随处可见、培育简单且长成迅速。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大着胆子亲自服用后的陈屿带着些许失望,杂熏草的果实确实能提神,但太过与猛烈,饶是他精神力量足够强大,也被刺激得面皮发红。 这还仅仅只是服用了十分之一。 而鸡仔当初只吃了约莫百分之一的份量,便差点儿兴奋了三天两夜,事后更是萎靡不振了一整日。 陈屿遭遇了相似的副作用,不过远不至于这般严重,精神活跃了约莫半刻钟便停歇下来,平复后也只微微感觉到有些疲劳,打了一套拳后便恢复。 “怎么感觉这么像……” 好在,后来他发现了杂熏草果实的真正效用,也找到了这东西的正确用法。 如今,打磨成粉后,被他晾晒收起。 药田里关于这三种灵植并未大肆移植培育。地里灵机残余不多,新种的话除非再往其中投入,可脑中灵机也不富裕,此刻还是等着杂熏草的用法得到验证确认后再统一安排。 而且这些杂草杂花对灵机的吸收效率很低,反应却最为剧烈,新投放灵机的话大可能会使得其余正在长成的花草出现营养过度的状况。 早前刚种下的一批便是如此,枯黄死亡得太快。 三种新成的灵植还要经过更深一步的用途探寻,若最后用处太小——譬如只能拿来泡脚的地蒲公,他便不打算多种。 甚至一旦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发现更多用法和价值,这种灵植被遗弃不种也是可能。 至多在实验小手册上记录一笔。 …… 八月六日,一连打了好些日子的旱雷终于是将雨云聚了起来。 陈屿停下手中活计,将一条条干燥后的白中带灰的细线收拢,挂在木杆上放置在杂物房内。 一同被收起的还有几块木符,正是之前汇聚阳光适度增幅光照的那套阵纹。 只能说,有时候还是挺好用的。 不过眼下天云黯淡,这套都算不上法阵的残次品便完全去不了作用,于是他收拾起来,没再继续。 嘿咻! 一手抬着一只半人高木桶,他快步来到屋檐下,免得一会儿被雨淋湿。 木桶里漂着白絮,还有一些泡沫,而在最底下则沉了大把纤细粘稠长条。这是鲜羊子弄出的,那些细线正是从中脱胎而来,简单处理后便能得到强韧堪比上辈子特质丝线的材料,反正都无大事,他便趁着空暇给弄了出来。 毕竟只一根,现在大半都变成了细长丝线,剩下不多。 “却是要废了。” 陈屿觉得这雨来得不是时候,再多一会儿,哪怕半个时辰,他也能将所有鲜羊子都涤洗搓弄完。 然而现在这么一遭,阴雨连绵下完全没法晒制,泡在水中用不了多久便只剩一滩粘浆,再无用处。 他倒是突发过奇想,打算用这些浆汁去制作纸张,到时候岂不是能媲美兽皮? 但陈屿忘记了……他不会制纸。 隆隆! 沉闷雷鸣从天际传来,再抬头,只见整片天空都仿若倾盖覆下,挂在肩头。 逼仄阴沉。 咵嚓! 一道银芒闪烁,巨大的树状网络在云天中弥散,陈屿定定看过去,不待雷声轰鸣袭来,又一束击打而下。 这次离得近了,就劈在落霞岩。 他瞳孔一缩,却是头一次以如此目力去观看煌煌天威。 骤然闪击的雷光不算刺目,可落在山头后仿佛被反弹般,自下而上猛地蹿起更加明亮、急促的雷光! 逆行的蜿蜒霹雳震人心魄、炸裂在空的焦灼白炎迸发出宛若撑天巨木。 那是言语无法形容的瑰丽。 轰!隆隆! 一切隐没后,顿挫感十足的雷鸣缓缓响彻山野,陈屿长吐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看了许久,那雷霆早就散去,但却在他脑中久久难忘。 不由自主,他闭上双目,心神回忆那股仿佛直面雷霆时的颤栗,脑中精神在徐徐运转,粘合。 渐渐的,两方漩涡好似停滞,当初破碎了一个,如今两者随着心神沉降缓缓开始融合。 贴合一致后,整个泥丸都被覆盖。 滋啦! 一抹银光浮动,转瞬即逝。 下一刻庞然的精神漩涡顿时碎裂,陈屿也被震出那种奇妙,回到现世。 但等他再潜入泥丸时,却见里面的精神力正在一缕缕汇集不断,不多时,一口隐约能见的崭新漩涡出现。 不同于往先的灰扑扑,如今更显鲜亮耀眼,闪动着银芒。 正要仔细查看,轰然一声巨响将思绪和好奇打断。 陈屿仰头,就听又一声、两声,最后连绵成如蜂嗡鸣!这声响太大,甚至将雨势遮盖,这一刻在山间肆意回荡。 发生了什么? 不再停留,知晓定是出了变故的他赶忙披上蓑衣,腿下气力一激,整个人提纵在空丈许,而后但见脚下气劲震荡,且有炁在飘扬。 御物之术作用己身。 瞬息间便就着反力迈空踢踏数步,踢在院墙上转而又飞出五六丈! 短短十来息,顶着暴雨如注的他落在了山田旁,然后顿足不前。 顺着视线望去身外,那一片山峦中: 朦胧水雾笼罩,泥沙俱下,山石垮塌淤积,一座数百米高的山峰倒栽在地,崩碎的山体散落四周,又击垮覆没了好几处低矮山包。 再看去,青台山亦是被冲击,黄土混杂草木堵塞在山下…… 第八十六章 雷公显灵 一整日暴雨不歇,直到次日清晨才散去了水汽,天上浮着云霞,若隐若现的五色虹光照耀地上随处可见的坑洼泥泞。 陈屿早早出了道观,先是将山田里的杂物清理干净,大团大团残木败叶揉成滩涂模样,被甩在一旁。而后扛着锄头沿着蜿蜒小道下了山去。 朝着青台山被滑坡泥石堵塞的地方。 昨日一通疾风骤雨,东面南面各有几个山坡滑落坍陷,滚落的沙土混杂断木顽石一起淤积山脚,将向外去的道路拦腰折断成两截。 本打算近段时日去趟县城的陈屿自然不能放着不管,不过昨日看着土石洪流着实不小,覆盖极广,仅凭他一人也不知得挖到猴年马月去。 好在他早有准备——掂量了下怀里十来枚质感十足的石符,面上轻松了些。 得益于石料自身的特性,篆刻石符的难度虽比木符提升了些许,不过能容纳的阵纹数量也更多,一枚三指宽的石卵内足以复刻两到三种三才阵。 如此一来只需补足精巧,以上下层级的方式构筑,多个三才阵勾连镶嵌,一枚石符便可化作一道简易的法阵。 就如他手中这些。 以[灼烧]为主,搭配了不少富有攻击性的阵纹,虽说只试验了寥寥数次,但成功率很高,仅有一次因为篆刻时的失误没能激活。 早前为了垂钓开张,在数十枚御水木符之外他特地备了两枚,打算给那条黑鱼改改伙食,加加餐。不过最后还是没能用上,直到昨天亲眼目睹了山石崩塌、峰峦倾陷的场景后,预料到山下必然是一片狼藉,于是就着暴雨在观中又多刻了几枚。 石符制成的难度高于木块,不过在其中留存的炁能更久、更多,于此触发后产生的效果自然会胜上一分。 尚且到了半山腰,便见路旁那处挑水用的小塘藏在芦苇中,两侧杂草丰茂,水体弥漫上涨不少。 凑近瞧两眼,却发现当初看见的小巧巢穴被水淹没在底,想来搭窝的鸟禽已经放弃了此地。 一层薄薄浑水从塘中溢出,汇着石间草木下体缓缓流淌的山水将脚下的小道浸湿,踩在上面有些打滑。 陈屿快步走下,不多时停下了步子。 只望见眼前一堵乱石,一丈六七尺高低,厚厚泥土湿漉漉,插着断裂木桩,枝叶树桠伸长七零八落延展得到处都是。 这让他想起了三月的萍雨,那时候也是遇到了山石滑落,不过只塌了一小块远不如眼前。 而这次同样发生在人烟鲜有的山林。 距离云鹤观也有一段距离。 遥遥挑目,循着土层看向更上方,一口凹陷横亘在山体上,堆砌落石土泥下还能发现几只探出半截、早已没了声息的山野动物。 他用锄头试着挖了挖,由于不久前才刚刚停雨,所以铁锄掘动没几下就粘住了锄头。 伫在地上,他提身跨了几步走到土层顶部,四下打量。 塌方冲击出的区域有些超出预料,而且在山石背后不远,他还隐约看见好几处同样滚落土石的堵塞,山脚下的林木滞缓了部分,但依旧给大半个青台山都泡了个脚,原有翠绿林荫不在,只剩浑黄。 这样一来想要彻底清理就难了。三月那次堵塞不算严重,靠着担挑没用两天就处理掉,而眼前这个无疑不能用老办法。 陈屿想了想,跳回地面。准备先将中间靠近山道的地方清理出来,至于两侧剩余的泥石暂且先放着也无碍。 这里又不涉及田地,不用担心被毁了粮食,所以只需满足他上下山便可。 想罢。花了点时间用锄头在淤积的最中央挖了个不大不小凹陷,约莫人深。 抬头望,看了眼天色,他没再浪费时间,这一片被堵塞的几处都要清理,即便只取道中间,一点点挖下去仍旧得费不少精力时间。 取出石符,内里本就存储有炁,此刻被激发后渐渐散发出丝丝肉眼可见的蒙蒙白雾。 很淡薄,手掌上传来温凉。 咻! 将石符扔入软泥里,陈屿持着锄头飘然后退数步距离。 短短五六息后,一朵软白蓬松有如棉花的光晕从挖出的土石间隙内勃发而出。 咚! 听着这沉闷响动,他略微稍待了小会儿后这才抬步返回,不过没有进入其中查看情况,而是直接又扔出三枚石符。 咚咚!嘭! 最后一声传来,比之前几次都稍显清亮,他眉梢一挑后终于露笑,却是面前山石被炸开,泥石飞溅,丝丝缕缕的炁残余空中,转瞬又迅速散去。 大了一圈的通道显现,直达对面,四枚石符接替下将整个淤积处都崩得通透。 陈屿对此早有预料,这些被他唤作崩山符的石符刚刚制出,威力其实一般,这种软泥裂石都需要数枚才能奏效,与名称中崩山二字相去甚远。 不过总归是个期许,只要对应的阵纹和法阵继续增添完善,他相信迟早能达成一符崩山的地步。 之后,他将残余的一些碎渣清空,道路重新通畅,便继续向着下一处走去。 …… 轰! “这贼天,怎个又起雷了?” 青台山下,一处泥石淤积地,零零散散七八个村户正分散开来,各自持拿着锄头钉耙,将泥土钩卷挖离。 “昨天那雷才是真的大,响亮得把我家狗娃吓得差点儿蹿尿。”村民们相互间闲谈着,手上挖土夯进提兜,一边说,一边有其他人来挑在肩上往别地去倾倒。 “可不嘞,家里米缸都险些震破了。” “还有村口那条黄狗,呜呜一整晚,实在吵人得很。” “这都不算什么,听李家老大说他家的几只小鸡仔都被吓蹬腿儿了,心疼的他媳妇整夜没睡着。” 轰隆隆! 正聊着,轰鸣又起,接连不断,这次不止他们听见,其余人也尽数张望。有人抬头看天,却只见一片晴朗,没有丝毫阴云遮盖。 怎么回事儿? 这旱雷今儿个这么多? 这是,有耳尖的农户好似发现了什么似的看向了树木掩映后的青台山。 震颤如雷的响动正是从中传递而出。 轰!轰! 声响在靠近,愈发得大,让众人不禁想起了昨日的雷光,那是刻入心中深处令人生畏的威势。 这一刻,仿佛有雷霆劈落身畔。 而伴着最后一声爆裂雷鸣,眼前淤积的土石山包接连颤动、随后徐徐坍陷开。 烟雾泥土飞溅四处,当头的农户哪见过这般场面,目瞪口呆中喃喃自语: “雷公……显灵了!” 第八十七章 鹿与鱼 暂不提陈屿如何费了大力气才安抚住这群农户,他心中也很无奈,崩山符威力平常,但声响确实不小,他一时又将注意力放在了清理土石上,于是没有察觉到这一处堵塞泥堆后有其他人在。 还好没有误伤。 不过等他离去时,众人看向陈屿的眼神却闪烁敬畏,显然,纵使他再怎样去解释,使了许多借口,这些人最后大抵也只会把今日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后归到那位虚无缥缈的雷神头上去。 兴许再一打听,青台山上有个实际年轻名头不小的云鹤观,这件事就更能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不准,往后这云鹤观在山下村人里也得多出个供奉雷君的名头。” 还是那种颇为有灵的,被村人信誓旦旦言之凿凿述说如何如何灵验。 陈屿管不了这许多,清理了山道后便不再多使石符,当然,一路用下来炸炸炸的确欢快,直用到手中仅剩一枚。 崩山符还是有用的,往后在遇到这种事倒是可以多备一些,左右山间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石块。 不过仔细想来,制备多了也不好,因为用处太局限,他宅在山上,除了这种清理山道会用到,其余时候似乎只能放着角落里吃灰。 “相比起来,还是有益种田的阵法更适合,得多搞一些。” 譬如之前那个汇聚阳光的,又如最近得来的一个灵感,弄出的法阵或许可以提高土地肥力。 若是能有个自动除草的法阵就好了。 山田里的长白粟用不着,但药田这边还要的,一些随风而来的野草种子以及往前种下的粮食残留,都需要他去一根根拔出扯净,免得和灵植争养分。 如果真不去管,他也不会将药田分作五份,每一处都相隔一段。 不过这事想归想,距离实现还有不少难点,关键在于,他现今有几个阵纹尚未搞定,并非特性排斥,而是涉及到炁的运转方面,关于炁到底如何作用天地、产生种种奇特。 这次不再是潦草几道阵纹组合就能解决的,若是不滤清上述这点,可能脑海中许许多多的法阵都实现不了。 不止如此,他隐约觉得,假若真能搞定,或许内采食炁乃至精神力方面都会有不小深入。 盖因这几者实际都源自灵气,同根同源下没准能相互推导促进。 …… 返回山上,陈屿取来鲜羊子搓成的细线,晾晒干净后已经变得更显洁白。揉搓了一根试着编织成网,不过这方面他是个实打实的门外汉,穿针引线好一阵,结果就弄出个线球。 放掌中揉动,软乎乎,手感其实远超麻布,甚至比得上他前世接触过的一些顶尖面料。 但无奈何,莫说服侍衣物,连网都打不出一张来。叹了口气,扔到一旁去。 他只得先给鱼竿换了钓线。捏住线头一端拉动,韧性上佳。 “去看看鸡兄如何了。” 收拾好钓竿,期待它的下一次施展。 陈屿拍打衣衫,抠下衣角上沾染的些许干泥,背着手晃荡到了鸡棚处。 身前不远,一株野决明正张开叶片散发气息,自从他移植了一些驱虫草后,蛇虫便再没有出现过。 考虑到效果过于拔群,他后来又将这些野决明往外挪了挪,灵液滋养下倒是一株都没死去。 如此一来鸡棚范围内还是有一些小虫子供它们啄食的。 至于放养……陈屿暂且还不打算,至少等鸡仔再长大一些,山上野兽不少,若是跑去了丛林里很容易被叼走。 并不是所有的鸡都如鸡兄一般体格壮实、战力彪悍,不仅不惧蛇虫,甚至敢对黑熊动手。 胆子是真的大。 偏偏这样都活得好好的,让他不禁怀疑到底是哪种灵植效果这么好。 看着鸡棚里巡视不断的大公鸡,鸡冠彤红如血、尾羽黑亮,神采飞扬。 这样一看确实神武。 陈屿伫立一旁,摸着下巴。看来灵机培育出的四种粮食同样符合预期,没有明显的副作用。 既然如此,那么他也能够放下心来尝一尝了。 等确定了四种作物变异后的作用,便能决定如何进一步培育了。 粮食是他目前发现的少数几种稳定出产种子的作物,不过能不能种出还得等以后去验证,至于现在,陈屿看到鸡兄又一次爬到母鸡身上没羞没躁,心里不由得想到难不成这些粮食还有壮阳效果? 不然怎么一天天这家伙老是往两只母鸡身上拱,还来回换。 “也不见孵出*****兄,你这不行啊!” 瞥了眼正在孜孜不倦繁衍后代的大红公鸡,他转步返回。 路过两排桃树,施加灵机的那些桃花不曾萎靡,但有部分已经缩回到枝干,只剩顶上些许还在妖艳绽放。 不久前,在确认晒干依旧有一定的治愈功效后,陈屿摘取了一些,装了两斤出头,还研磨了一捧兑水冲泡,味道一如既往的苦涩。 至于小鹿,算是彻底没了零食。 虽说在他略微上调了水雾拒针阵的威力后这小家伙便只在外面呦呦交换两声后转头吃鲜草去,但现在连念想都没了,顶上那些纵使没有阵法它也吃不到,至多解解眼馋。 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变异的桃花越来越少,连眼馋都快要解不了。 至于没有投放灵机那些桃树,早早便挂了果,只待月余便可成熟。 一同挂果的,还有院中两棵。 是的,那株盘曲矮松挂果了,拇指大小的松果,如鳞片般层层叠叠,荡在枝头上,漆黑如碳。 大头梨也一样,只是不像矮松那样一口气挂得满满当当,他数了下,仅有八九枚的样子,其中有几个好像还尤为干瘦。 仿佛营养不良。 陈屿没去管,暂不做处理,且待之后看看会如何。 这头他正尝着四种粮食作物,煮了一小些盛在碗中,小心翼翼嚼动吞咽。 另一头,栗红小鹿则找到了新朋友。 墙根边,一大三小四口缸罗列,鹿头微微歪斜,盯着水中悬住不动弹,翻着个白肚皮像是有气进没气出的黑鱼。 底下脑袋吐舌,朝着鱼肚皮舔去。 哗啦! 鱼尾卷动,黑鱼甩了一巴掌! 呦!小鹿躲闪开,小脑袋晃悠悠,没过多久等看到对方又浮出水面露出肚皮之后,绕着水缸走了几圈,再一次跃跃欲试得将头凑了过去。 黑鱼摆尾,这次小鹿没能躲开,但它不怒不恼,反而兴致勃勃,围着水缸来回蹦跳。 噗! 黑鱼吵得心烦意乱,吞了水后朝着它一口吐出,笔直的水线射在脸上,小鹿愣了愣,下一刻,它好似找到了当初在桃树下玩耍的日子。 更欢欣了。 呦呦呦! “……”黑鱼再度喷了两口,发现这憨傻家伙不退反进后便不再理会,索性沉入缸中,悬停不动。 咕噜噜! 只听响声一起,黑鱼眼前猛然出现了一颗硕大鹿头,沉在水中,口鼻喷吐气泡发出动静。 一对大眼珠子直溜溜看着它,仿佛在问为什么不继续…… 第八十八章 制香 一鱼一鹿在水缸里来回过招,而陈屿则待在内院,端起一陶碗递到口前。 异化后的粮食被他烹煮了些许,鸡兄那边暂未出问题,于是不再多等。四种作物各有特征,除了中心的粘浆痕迹外,形态大小都有不同。 其中,又以秋刀麦最是独特。 未曾磨粉,直接煮熟了几粒,这大到可以当做暗器使的麦粒此刻在碗中软趴趴的,过了一通沸水,躺在其中泡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熟透。 夹起一粒喂到嘴中,陈屿手旁摊开记录用的册子,一边凝神感知,品尝着味道的同时也在寻找是否对身体有特异之处。 咀嚼后吞咽,滑入肠胃。 自前日观览雷霆时似有所悟,泥丸宫内发生变化,两处精神漩涡融合一处,还多了抹银色。经过多次尝试,确认如今小巧玲珑了不少的漩涡对精神力的淬炼效果得到了提升。 无论是新生成的精神力还是已经在日复一日中淬炼到几乎无法长进、只能靠灵气增幅的那些。 连带着,泥丸宫都空出了部分。 精神力强大后,内观时更显轻松,陈屿驾驭精神映照整具身躯,注意主要集中在脾胃。 另一面,随着秋刀麦入胃,蜕变过的胃部所分解的胃液足以分解一些常人难以消化的食物,不止速度快,某些常见的普通毒素都能一并分解掉。 化作养分。 秋刀麦也不例外,只有一粒的情况下转瞬便消融干净,没能在胃中击起半点儿涟漪,平平静静。 “没有效用?” 扫视上下,洞察肌体血肉,包括每一处脏器,然而最终他皱着眉收回精神,看向碗中剩余的部分,没有多想,刨了一大口到嘴中。 片刻后,陈屿再次睁开眼,紧锁的眉头并未解开,反而连得更紧。 不应该啊……灵机催化成功,这还是他第一次无法发现和找到具体作用的。 难不成真除了个头变大了外,与之前并无区别?这时他想起,倒也不能说全无不同,起码味道要胜过许多。 聊胜于无吧。 盯着一粒足比其余谷米十倍有余的细长麦粒,陈屿呼了口气,换个角度,这种灵植至少产量不小,他记得同样数目的种子洒下,秋刀麦可是结出了四五十斤,其余则只有三五斤的样子,差距明显。 “这样的话,可以作为常粮来种植。” 他想到,若再加上灵液在,催熟一批便足够吃许久。山上再不用担心缺粮。便是把那半亩山田不种闲置了都行。 摇了摇头,暂不多想,往后如何安排还不确定,只有等彻底确认了秋刀麦真的在灵机催化下仅增长了个头,才会再去说这些。 田亩的话,还是种着吧。 在他心中,灵机更多还是作为诱导变异、催化新灵植而存在,用在重复的耕植采收上,有些大材小用了。 谁叫自己灵机实在不多,药田里这一小块就吃了一整粒,若再扩大,还要用上灵液不断催熟、反复耕种,那灵机定然跟不上。 相比之下,在较大规模种植上还是灵液使得更顺些,二者承担的角色不同。 院内,陈屿稍作停缓,再次寻了一边体内各处,还是没能找到变化。便将目光放在了下一种上。 四种粮食,他不信全都如此。 “这春黍还是用了两粒灵机催化的,如果连它也与秋刀麦一样……” 那往后以灵机催化粮食这方面就要更加谨慎些了。 …… 午后,清风拂面。 雨水过后的天地四方更显洁净,呼吸着游散空中的草木芬芳,陈屿一手举着个石杵,一手擒住着两只小袋,鼓囊囊。 走至石桌前,将清洗后沾着水渍的石杵放到旁侧晒干。同时把小袋解开,在桌上垫了面木板。 提溜袋子一角,分别倒在木板左右。 飒飒~ 琥珀色粉末倾倒洒落,在上面缓缓摞作两堆尖包小山。 阳光下,粉粒细微,色泽醇正。 一股醒人香息勾在鼻尖,陈屿低头看了片刻,转身又去灶房提出一只木桶,桶内物件装得不少,瓶瓶罐罐晃荡着。 还有腰下夹着的一捧刚采下不久的花草,以及两把干草、一口小鼎。 后者与炼制丹药的那一尊不同,四足方正,鼎口插入有嗀箕——模样和筛子有些像,不过是青铜制成。在这一世,常常被道门中人用在需要温火的器具上。 一些丹炉也有,不过云鹤观不兴丹鼎之说,所以制丹之鼎实际上更多充当了打熬药材汤汁、方剂的用处,一些只有钻研丹鼎法的道士知晓和使用的炼丹器具都未曾置备。 不过他今天并非炼丹,而是制香。 香道传承已久,无论前世今生,在道学中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上辈子陈屿听闻过有些香烛其实就是按着炼丹的法子弄出来的,香气轻盈、养身神,而非养鼻。 今生亦是相差不大,至于观中那些混着青皮蜡一起燃烧的香柱,则连入品都算不上。 如正阳观那等大势力整日供奉的香烛工序繁杂不说,用料也都极好,混入药草香料,一根便值数十上百两纹银。 陈屿却没那等底蕴去按着典籍上记载的法子制出上等合香,单单佐料他都凑不齐。不过并没有妄自菲薄,毕竟自己用的料也是旁人得不到甚至一生都未能见过。 “杂熏草的粉末比起当做兴奋剂一样刺激精神,还是拿来制香比较好。” 提振精神很难得,尤其在精神漩涡搭配下能更好的淬炼脑域。不过效果着实太猛烈,自己有点儿吃不消。 于是几经思索,他想起了自己在《乔古梁随医录》里看到的关于稀释药力、中和毒性的记载。 杂熏草无毒,但稀释一番后能将用处能更彻底的发挥出来。这一点在《玄静百草录》里也有描述,不单如此,《风朴散丹》中更是提到了一种名为[返神香]的特殊散丹。 翻看了不少,捏丹丸可能会使得药力更集中和猛烈,所以他打算试上一试,用制香的方式来制备杂熏草。 “两份,作为对比。” 一份是之前就研磨晾完备的,另一份则是最近用另外一些药草烘焙处理过。 一个作单品,一个作合香。 第八十九章 再次大定 香者,感格鬼神、清净心身、多而不厌、寡而为足、久藏不朽、常用无障。 单品制法纯而不清,在近些年来已经有了被合香取代的趋势。 合香多辅药料,按五运六气、五行生克、天干地支乃至君臣王侯之阶定品,陈布制作流程。 山下道门多是将香作为药用,如沉檀浅水,便是鳞齐檀木麝香等十六味香料药材,遵循阴君司火、阳明燥金之理制成。 这并非最多,有的合香会将鱼油、枣杏亦往其里添增,最后林林总总可达八十余味。 记忆中,前身从老道士那儿听来的最为繁复的合香甚至仅是筹齐佐料便是一件登天难事。 何况制香需应和天时、贴伏卦象,尤其敬奉道君神灵的贡香,倾注心血,十天半月制成一柱都是等闲,若运气不佳接连遇不到符合的天时、节气,等上数载都有可能。 陈屿自然不会自找麻烦,他仅仅只要将杂熏草作成香柱,至于佐料搭配,他看向手中的瓶瓶罐罐。 观中可没多少香料,至于养神养生的药草,更是少有。唯一能挨着边的也就墙边瓦罐里的那株党参。 一来党参不适合掺到合香里,到时点燃了只余焦糊,可没有什么香气缭绕。二来则是党参尚幼,长了才几月,纵使有灵液滋养催熟也远没到成熟时候。 不得已,他去山里采了些,都是寻常多见的,勉强能入药,味道清幽者有,芬芳者亦有,所寻不多,到时全数研磨扔进去就是。 主料还是杂熏草果实的粉末。 准备齐全,他开始炮制。 相比合香,单品的制作要稍稍简单一些。盖因每一种配伍的药料都有相应的炮制程序,手段不一,即便手中这些寻常药草只做提味,在手法上不会要求太高,但对他这个新人而言一开始便上手还是有些难度。 于是打算先用单品尝试一番,积累经验。不过想来有精神力配合,成品应该是不难的,可要质量上有多好,陈屿却是没那个自信。 制香之法众多,仅他听闻后脑海中留下了印象的,就有不少。 修制、蒸、煮、炒、炙、炮、焙、飞等等。 观中条件有限,今次所做便是其中的炙法。 拿出早前买来的果酒,放在桌上,他挽起袖口,半蹲在地。炙法一般需要用到液体辅料拌炒,待会儿倒入些许,香气会更加醇和宜人。 除了酒水,还可添加梨汁、蜂蜜。 单品只需将香料炙干凝形即可,其间唯独火候把握有些考验人,不过这对陈屿而言问题不大。 铺设草木灰,点燃火苗,置于鼎下。 待到方鼎最上侧传递热意时,他这才将一粒粒琥珀色泽的粉末倾倒入内。 捏住两旁环柄,时而左右摇晃,模样像极了掌厨颠勺。 这一刻让他想起了当初炼制散丹时的经历,两者有些相似。 烟气在道观飞旋,飘扬至高空,袅袅不去,经久长在。 咚! 加入果酒后,又是数十次颠簸,最终一直等到酒水与香料粉末结合,凝成一团团半干糊状物后,这才停下动作。 取下瓮盖后一股浓郁香气喷涌,倾倒出来将混合的事物摊成饼团。 在香饼上戳了细密小口,再放回,扬入少许果酒,缓蒸半个时辰。取干草半束点燃,熏在鼎外四穴,陈屿运炁吹拂,轻缓间任由烟气飘入鼎内。 精神探入其中,得见这些烟气回旋不停,熏陶下,本就成了膏状的香饼更具几分沉墨般的深邃。 而后悠悠然自顶上嗀箕飘出,汇入辽阔天野消散。 又两刻钟过去,陈屿估摸着时间,将鼎下的柴火取出用凉水浇熄。 按着书中记载,这一段应该揉捏饼团并用木炭烘焙塑形,不过陈屿没必要,他操持御物之术,无形无质的炁灌注入鼎中去,不断揉搓,在精神笼罩下变换形状。 自鼎口扔入竹签,炁将之驾驭插入香膏内,再度揉捏,逐渐细长起来。 定型之后取出放在一旁,他灌入井水清洗,涤去冗余的残渣和气息。由于没有多出的药鼎重新制香,只能将就。 好在炁能渗透各处,在精神力引导下将一些细微角落都清理一空,热腾腾的香气顿时散去,清爽了不少。 接下来便是制作合香,过程自不用赘述,总之一如他预料中那般顺利取出了成品,以杂熏草果实制成,辅有熏、炙、烘培等法子,颜色深沉中带有一丝微黄,仿佛裹了一层陈年琥珀,附着的香衣点缀四处,好似洒落沙滩的晶石。 “模样不差,不知效果如何。” 烘干的香柱没必要再去曝晒,刚出炉就放太阳下很容易变得酥脆,制香到了这一步基本结束。接下来便是验证他所想的时候,看看这般忙活了半天下来,到底能否令杂熏草的效果变得柔和。 单品有四柱,每一柱约莫六寸,一些道观里大贡时用到的香柱会有一尺二,不同境遇下的香烛有不一样的定制,不过眼前这些都只自己独用,倒是没必要遵照这些条例,长短粗细随他意。 就着身前早已备好的盛放器皿,伫在其中。 嚓! 火折子晃悠红光,明灭闪烁间一缕青须从香柱上淡淡飘升。 轻呼吸,陈屿眼前一亮。 那气息入了口鼻,仿佛三伏天里含了一口山泉水,丝丝清亮爽快中弥散出些许甜意。 脑袋好似抽去了枷锁,精神渐渐活跃起来,却又没有早前那般凶猛剧烈,反而极为温和。 不知觉间,他定心沉念,放任意识自由张扬,同时心思缓缓变得幽静,陷入到一片空寂之中。 似动似静,非动非静。 呼—— 某一刻耳畔响起风声,他睁开眼。 视野迷蒙漆黑,脚下是熟悉的无垠汪洋,但格外平静,没有往常汹涌澎湃的浪涛。 再向前看去,果然,一面巨大而闪耀的晶化白网自水下裸露,横亘络结一隅。 那些星星点点的灵机光粒粘附,宛若托举着一抹星河,璀璨夺目,磅礴大气。 他走向前,探出虚幻的手想要触碰。 然而好似什么也没摸到,明明巨网就在眼前,手上却空无一物。 第九十章 雷击木? 道境,在陈屿看来,与其说是修行境界,更像一种顿悟之境,只是顿悟深度和效果的不同,故而有所划分。 迄今为止他初光、大定两个境界都有涉猎,放山下怎么说也是一方道子、大宗嫡传的水准,甚至绝大多数道士都只听闻而不曾眼见。打心底里不相信道境存在而觉得只是前人臆想的大有人在。 可实际上,陈屿确实踏入了数次。 虽然每次都有些因缘际会,不过那种感触、无比契合道经上记载的境地无疑便是道境——这也是如今他所有直面过的超脱凡俗之力中,唯一一个不是只看道书记述相似便挪取来用的。 和灵气、炁、胎息、精神力等完全不同。 “前辈先贤也曾步入此间。” 在到底如何判别是否涉足一方面,陈屿有无垠意识海依托验证,只要那片海域浪涛宁静时便意味着他已经跨入道境。 那么那些前贤又如何确定? 仔细想来倒也不难。无论初光还是大定都能算作顿悟,那般霎时间醍醐灌顶的奇妙,经历过一次便难以忘记。 初光时让他得以见到意识中的那团广球,最后从中蕴养挖掘出了精神力。 而大定……则为他三法合一,创出内采呼吸术以及跨入内采食炁境,步入真正的修行之路打下了基础。 若无那次落霞岩上的入定,虽不能说定然无法存进,却也失去了很多灵感,进度无疑会推迟许久。 这次亦不例外,在杂熏草制成的香柱下再次跨入大定,脑中灵感迸发,往日种种想不通透的问题好似迎刃而解。 这感觉,就像第一次吃兰庭神果时精神力得到增幅、智慧洞开时一般。 当然,现在再去吃神果已经没了那时候的感觉,毕竟数月里精神间的差距有如云泥。再品尝便只剩味道鲜美四字。 不过,据他了解,在道书有所记载的事例中,对于前三个道境言尽详细,各种佐证颇有不少。然而到了惊蝉、龟息时却言辞闪烁、模棱两可。 这也可能是他没能看到大派大观真传的缘故,外界流传的典籍对此记录不够详尽不足为奇。 只是陈屿偶尔也在猜测,或许和道门其余所述的种种类似,这两道境并无人真正踏足过,只能对其设以幻想。 如此一来,说不准根本就不存在坐忘以上。 他尚未断定,这些不过是偶然间的瞎想罢了,有或无都无所谓,道境于他而言更多还是在那片无影意识海上,能抚平波涛,让巨网呈现。 看向尚在燃烧的案香,青烟徐徐,陈屿眸光不定,似在思量。杂熏草可以多种一些,其果实制香后对精神作用暂且不去谈论,单单在入定方面便足矣让他重视。 前提是真能重复实现跨入道境。 按耐纷乱念头,他闭目盘膝,继续吞吐周围隐隐飘荡的清香。 …… 八月八日,山道通畅后的一天,一道身影飞奔起跃在山间。 身形飘逸,灵动非常。 陈屿背着篓,打算入山一趟,摘采一些祛湿寒类药草的同时,看看山林野外的情况。一遭暴雨外加山崩滑坡,引起了他的警惕,去山里逛一圈,尤其靠近道观这一片的山石,无论上下左右都要摸排探查清楚,存乎在心,以免突如其来时才惊慌失措。 顺带的,他还准备去那处塌陷山地瞧上一瞧。 那一日,雷霆肆意,大雨瓢泼,山崩之景至今依旧余留心头,动人心魄。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去一道落霞岩。 去雷光闪动的位置,找找有没有雷霆的残留,譬如雷击木之类,实在不行一些焦土碎石也行,只要与天雷接触过。 不为其他,陈屿想从中看看能否提炼解析出关乎[雷]的阵纹——这可不是异想天开,崩山符用到的那道暴躁无比的阵纹[灼烧],便是从炭火烘烤后的焦炭中分出的。 若真能找到痕迹,还是有一定可能达成所愿。 不过陈屿想归想,心底倒是不算太过在意,当初炭火烤过的焦炭里之所以能提炼出独特的阵纹,关键还是在于他有足够的素材。 要知道仅是炭火便用了数十斤,木料更是数不胜数,足足数日,炁耗空了十多轮,纵使如此,也仅仅只得到了零散碎片的纹路,后来几经删减糅合才终于成功。 想来单只一道雷光劈下应该不至于这般好运。 何况雷霆作用树木,同样是高温灼烧而成焦炭,这样一来哪怕真有残余,他怀疑也不一定能找出什么,许是又一副[灼烧]阵纹。 念头转动,陈屿足下飞奔,大成的轻功配合轻身术,让他的身姿在山林间仿佛一只奔腾虎豹,迅捷无比。 不多时,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短短一刻不到便抵达。 落霞岩下,大堆碎石泥土裹挟堆砌在狭窄道路上,将其堵塞完全。 这条道行人太少,故而山上山下都无人来清理。 陈屿提步,三五个大跳后攀附山岩腾跃不止,很快就上了山坡,至于身下的山道便算了,左右鲜有人行走,往山下去的道路东西两侧都有,这条路本就是当初云鹤观门徒前往落霞岩上亭子时踩踏出的。 如今算作是荒废,没了清理的必要。 上了山包,才觉一片狼藉在眼前。陈屿定足看去,那方经年数十载的亭子终于还是没能撑过去,垮塌掉大半,砖瓦碎了满地。 不远处,四五道漆黑印记,不过地上的焦化已经模糊不清,而落在树腰的那一道长长豁口,似乎还述说着那天的雷霆滚滚。 还真有雷击木? 陈屿不禁挑眉,他自然知道这其实不算道门常言的雷击之木,不过在他看来被雷霆击中而且留下了碳化痕迹。 快步来到树前,取了一截,掰下来放到手中打量,旋即一道朦胧雾气盘旋注入其中,在内里流转。 不出意料,炁的到来引得结构开始改变,浸染现象纵使在碳化时亦能发生。 然而,半刻后,陈屿放下焦炭,又去拾起地上一些残余,最后轻轻叹了声,将手中的黑块扔至一旁。 果然,想的太简单了,这世界的雷霆和上一世大抵是一样的,如此一来灼烧后留下的自然也是[灼烧]阵纹。 哪里有什么与雷相关。 不过焦炭与焦炭也有不同,可能是这棵树的原因,不一样的个体碳化后浸染出的阵纹虽都是[灼烧],在一些细节处还是有微弱差别。 虽然他目前看不出这些差别到底有何用处,不过回去解析并组合三才,凝成阵法试试就知道了。 接下来,便去那山里看看吧。 想罢,陈屿不再停留,再度提气飞奔离去。 第九十一章 溶洞与热泉 崩塌的山石横压在野外,树木折断无数,鸟雀都没了立足处,飞旋盘亘在天。 一处山坳后,陈屿踏步而来,身法轻盈地落在地上。 厚厚土层隆起成片,一条条宛若卧地匍匐的长蛇,蜿蜒虬结,淤积在眼前。 跨过山口,来到塌陷地,映入眼帘的是一湾不小的天坑,以及倚靠在天坑外的耸立半边山峦。 确实只剩半截,竖在山林一角,从中剖开来仿佛被利刃划过,切去了一半。 环顾左右,另几处低矮山包要么被泥沙覆盖吞没,要么步了后尘,在那场暴雨中一齐垮塌掉,使得这一带此刻显得尤为混乱,碎石断木满地。 拨开拦在眼前的树木根须,倒栽在地的古木此刻也没了活力,仅剩悬在土石外的一簇枝叶也泛起枯黄,低垂着,一副摇摇欲坠模样。 沿着山石走在山坳边,这处庞然山体崩碎的很彻底,近一半掉下来,剩下的一半将内里那些从未被外人目睹的种种暴露在天阳下。 当然,实际除了土石也没得甚么好看的,不过陈屿乐在其中,就像上一世小时候跟着伙伴手拿小铲子奋力挖动土黄岩壁一样,总想着能挖出些什么,而每每有人挖到一些诸如圆溜溜石头蛋、有着奇特纹理的石片,便会引起众人赞叹,喔喔叫上一阵,来回传递在手中去把玩。 如今他倒不至于再去做这种事,但能看看山体内的景致也足够难得。 这时,一口灰扑扑洞口显露,他面上带着好奇,一路走去,跨入其中。一进入便感觉凉意穿透表皮传入体内,与外界的温热有着明显区别。 “没想到这里还有天然溶洞。” 熟悉的幽闭深邃随着逐渐深入而缓缓浮现心头。陈屿在老家时常常趁着暑假穿山入林,那边可没青台山上的凶猛野兽。 自然任他来往,这其间就进入过不少溶洞玩耍。乡下孩子胆子大,纵然这些幽深洞穴再如何都敢只身闯入,美其名曰探险冒险。 现在想来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可惜于此刻的陈屿而言,他完全没有感到畏惧激发下的刺激感。眼眸转动,强大的目力将整个洞穴一览无遗,饶是又深入了数步,洞内只剩微光也无法阻碍到他丝毫,闲庭信步走在其中,耳畔传来嘀嗒嘀嗒的滴水声 越往里,渐渐有些潮湿起来。 很快,眼前出现一面石壁,两旁还各有一截凹陷,但也都不长,用不了多少步便走尽。 返身回到山外,陈屿抬头仰望,在破碎的山体上寻找着,看看有没有一些平日难以发现的药草。 寻觅了许久,药草没找到,不过山体垮塌的缘由倒是摸到了些许。 于是他空手离去,山崩的地方看也看了,接下来就得去青台山后的那一片逛一逛,万一有类似的地方也好早作安排。 该松土的松土、该夯实的夯实,实在不行眼看着就要同样垮塌的,干脆插一些崩山符,提前引爆好了。 现在看来,这石符还真是有些用处。 这般情况下稍加粗暴点儿倒是能很好解决问题。 不过还是希望不要有吧,否则处理起来依旧显得麻烦。 若是即将坍陷的区域太大,严重影响到了道观的话,他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去想办法,除非换个驻地,或者搬下山去。 至于用阵法固化……短时间内应该搞不出来,这东西又不是想要就能有,阵法的组合如今也渐渐陷入瓶颈,一些阵纹虽然看着各有奇效,可他无法按照以前的方法将这一效果放大。 即便勾勒了三才阵、用搭积木的方式也不行。目前尚不清楚这是阵纹自身的限制还是存在有其它缘故。 若是后者,那么他可能得换个角度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弄出来的三才阵了。 说不得会有一场大改,想想就费神。 …… 青台山本不大,可若要算上四周一些靠近的区域,譬如落霞岩那几处,以及背后临近卧蚕峡位置的地带,那么这一片又看上去还是颇有些范围。 而如果再添上贴在白岐山脉那一带茂盛丛林的话,整座青台山都算得上广袤。 陈屿没有圈下这些,只在围绕道观的上下走了一道,不过山路崎岖,有些地方甚至仅存的栈道都朽坏碎裂,若非如今的他轻功了得,恐怕还真不好走。 来回折腾了圈,费时费力,额头冒出些许细密汗珠,但好在暂未发现太大的隐患,看来旁侧的山峦崩塌不会发生在脚下这里,不至于某天醒来突然将整个道观都埋葬。 沿途也找到两个快要滑落的缓坡,由于位置偏僻,四下没有人烟,便索性没去管它,更没用上崩山符提前引发。 此时此刻,陈屿正站在一处山洞前。 和山崩后裸露的溶洞不同,那里本就隐藏在山侧,风化多年。这一处看模样虽同样形成很久,但内里结构完全不同,成因也迥异。 他进入其中,神情讶然。 湿润的触感扑在脸颊,迎面传来阵阵暖意,不过和洞外的干热不同,这里的热度要缓和许多。 向里走了几步,汩汩流水声传来,陈屿带着好奇,低伏着身子跨入更里处。 孱孱流水淌过身前,捞起一捧来才发现水并非冰凉,而是带有温热,不过又不似记忆中的温泉。 毕竟此地位处西州,山虽多却并无多少火山岩浆之类,温泉鲜有。 难道是地下暗流喷涌而出形成? 早前那场山崩引得青台一带连发数次大地震动,宛若地龙翻身,倒是有可能引起这种情况的出现。 陈屿好似听闻过,温泉除去岩浆热沸之外还有其它的产生途经,眼下这个没准就是。 顺着水道往前,追溯源头,来到一面石墙下,墙体呈青色,上层有斑驳。他用手拍了拍,敲打两下,低头看去发现水流确实是从石墙后溢流而出,汇成水道。 提转血气,体内元血奔腾,他尝试着将眼前石墙推开,却不料许是石料浸了太久水汽,内外一冷一热下,被他用力一碰后,出现了数道细小裂缝。 再鼓劲推了几下,轰隆一声石墙应声而倒,裂开在地。 扑通扑通! 石墙倒下,传来石块落水声。 陈屿脚下的水流失去阻碍后猛地大了许多,而他则看向内里,果然,只见一口汩汩涌动的泉眼躺在山窟内。 伏身以手触之,温度正好宜人。 第九十二章 从种子开始 在热泉边待了会儿,精神入内后并未发现有何危险,此地确为地下暗流涌出而成,并非岩浆熔流煮沸。他沉吟片刻,决定将这里稍作布置,这几日天气变得日益炎热,泉水用之不上。 不过等到了寒冬,倒不失为一处沐浴洗涤的好去处。 想罢,他就地取材,拿过旁侧一些碎开的青石,以着沛然大力稍加打磨,将棱角磨平后注入体内的炁。 随着精神力牵引,一丝一丝在其中勾勒出纹路——主动加持下,浸染的速度大幅上升,否则真等自然浸染改变,图纹脉络的出现还得等上许久。 不多时,腾腾热意下,一枚分作三层填入阵纹的石符便完成。 握紧在手,在等待阵纹凝固的同时又继续拿起其它石块操作。他需要在这里布置一方能驱散野兽鼠蚁的,免得到了寒冷时节山野里的兽类便汇聚于此,吃喝拉撒弄得狼藉不堪、污了水质。 拒针阵?不是不行,不过经过山里那头蠢鹿的多次体验和反馈,他觉得若要能防备一些体格稍大、毛皮厚实的兽类说不得需要多布置几层,水针的扎刺效果要提上去,否则效用有限。 不过有身畔热泉作为辅助,倒是可以刻录一些[灼烧][聚温]阵纹,配合当初瞎搞出来的浇水术给此地多加道警示。 陈屿想到便做,却也没有圈下整个泉水,他未曾封闭洞窟,只在石墙破碎的地方填入十来枚石符,组合成一方水雾拒针阵,论及威力倒是要比当初的木符强上数筹,至少能让那些冒失闯入的野兽吃痛。 至于外围的水道和山洞,则被他放开来,没必要彻底堵死掉。 手上忙活完,陈屿起身将体内残余不多的炁渡入石符内,一阵莹白闪烁后薄薄雾气升腾,弥漫覆盖在泉眼上,齐石墙入口处笼罩了整个石室。 他人在其中,能感受到四周水雾在迅速变得粘稠,隐约还带上了仿佛骄阳炙烤的火热,估计再多待一会儿说不定这雾气就真的沸腾了。 考虑到存储石符阵法中的炁不多,于是没再多试,陈屿估摸了一番,若是来往动物野兽较少,仅是一些虫蚁蛇鼠的话这道阵法能坚持五日以上。 随时都能够自动触发激活,凝雾成针的速度也比刚开始时快了许多。 这样一来,他三天就得过来一次? 有些麻烦呐……仔细想了想,陈屿决定回到观中便再取一些能储存炁的木符来镶嵌在阵法内。 这个不难,不比封固山石,之前在石潭处布置约束阵法时用到的控制木牌便有这个效用,改改就能用上。 操持完毕,他转身出了山洞,手中提着法背篓装了一些寻常草药,珍贵的未曾寻到,但作为[熏神静境香]的配伍倒是足够用了。 [熏神静境香]是他给变异杂熏草研磨成粉后所制香柱取的称谓。 经过多次验证,稀释柔和后的香柱确实可以极大辅助他踏入空灵的状态,在这种无有杂念之下更容易涉足道境。 尝试了五次,或许有他之前已多次跨入的经历在作用,五次中又初光一次,大定一次。 虽非百试百灵,可四成概率已然高得吓人,放山下去恐怕能让最出尘的得道真修都瞪大双眼满心不敢置信。 便是陈屿自己也没想到,一株路边随意摘取的杂草竟然能培育出这般效果。 如今,那片花草药土上被他清理了一番,只能美容泡脚的地蒲公被拔掉了一大半,毕竟这玩意儿很臭,用处暂时来看也不大,所以适当减少再合适不过。 空出的地方都被他拿来种杂熏草了。 这几日,药土里的其余杂草也陆续成熟,不过有用的不多,在鸡兄日以继夜的呕心沥血体验下,最入眼的也不过是一种能淬炼骨骼、提升骨密度和骨骼硬度与造血能力的野草。 可惜作用太小,而用在他这已经蜕变过一次的身躯上更是令人怀疑到底有没有发挥作用,种了一些,打算以后看看能否炼制成丹,或许集中熬炼后效果能放大一些? 时间来到正午,陈屿回到山上,背篓放下到一旁,将里面的一些草药取出,有部分是连带根叶的,泥土抱着根须,都被他挖了回来。 这些都是有祛毒、愈伤之效的药草。 药力效果如何暂不去谈,他想看看在灵机催化下能长成什么样,能否在治愈伤势上面有所发挥。 观前两排桃树的桃花凋败的凋败,缩回枝桠的也都缩了回去,他手中只剩之前早早取来晾晒的一部分。 最近他在琢磨内采食炁后的路,下一个阶段该如何走,这势必需要在身上做些事情的比如当初跨入食炁便是如此,体态膨胀、五脏俱损、鲜血直冒,若非有桃花应急恐怕身躯蜕变还会多出一些不确定。 没有疗伤药,他现在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阵纹阵法、术法上,至于修行,除了体内采炁水磨功夫外,至多便是精神力和泥丸宫上动些念头。 然进度不大。 “灵液要没了。”栽种下最后一株药草到药田内,滴落灵液吊住性命,避免还没吃上灵机就因移种而死去。 陈屿拍了拍竹筒。 半滴不剩,井水涮了涮后将泛着丝丝白絮的水体泼洒在了药田内。 这回是真的干净了。 六月底时最后一批元灵根成熟,如今已是八月,中间一个多月时间无论移植栽种还是催熟粮食,都靠灵液支撑。 这都仅算小头,灵气灵源的耗损多在强化炁和精神上。 尤其发现精神力能沟通幻境后,他用去了不少灵气试验,最后精神力确实强了不少,从外放数尺涨到一丈,又到现在的快两丈。 但灵气的减少是既定的。不过陈屿倒不怎么后悔,既然种出来就得花,一直放墙角吃灰又生不出崽子来,反而会被大滤斗给缓慢过滤消散掉。 如今,困扰他的便成了如何找到更多能滋生灵气的灵植。 然而迄今为止,似乎只有第一次时的大白根有这个能力。 “明年得多种一些大白根了。” 除此外,还得摸索下到底为何元灵根长不出种子,大白根是有种子的,成熟后会在体内结出,有如南瓜。 想到这,他想到能不能直接从种子开始培育?灵机可不管时节,只靠种子也一样能长出来。 不过不能确认从种子开始异化的大白根还能否一如既往产出灵气。 认真思量后,他还是准备抽时间去趟山下,带一些大白根种子回来。现成的大白根是不指望了,这季节早就没了,想投放灵机培育都不行,只能先用种子看看。 第九十三章 三才阵的核心 种子的事放在心上,陈屿先给自己弄了一锅喷香米粥,搅和两片嫩野菜,加了些粗盐,吃着倒也味美,毕竟是灵液滋补出的黄皮黍。 按理到了夏时一应吃食应是不减反增才对,然而道观菜园里所种不多,加之这段时日他全神贯注投入到阵纹中去,故而在吃上有些懈怠,能对付就行。 以如今的肠胃,便是像小鹿那般嚼草应该都能坚持许久。唯一需要操心的或许就是以后没了灵液作为补充,习武食炁的进度或许会有所减缓。 这两者都需要大量能量作为基础,前者以此来滋养气血,锤炼劲力会消耗。后者则要靠此衍生胎息,恢复因种种而损耗掉的炁。 去到屋里,陈屿细数,观中还剩下约莫二十份气珠,封存在干瘪的元灵根中。 早时收获的数十根此刻只剩两根,换算成灵液才十来囊,若用竹筒装置也不过二十筒左右。 数量实在谈不上多。 以至于他最近对以灵液催熟一事都稍加放缓,从而将灵气集中起来滋养精神和炁。后两者才是重点。 可以预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能靠这区区二十多枚气珠修行,于是陈屿开始思索一个很久前就有的想法。 在最开始练炁养炁时,他便想过,灵气滋养炁,令其强大,然而这种强大是有限的,并不能让新生成的炁在结合伊始就如强化过一般,也即是说若想将体内所有的炁全数强化一边,考虑到日常耗损,耗费的灵气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灵气新的来源尚未发现,手中这批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仅有,他开始思索是否要暂停下对炁的使用,转而专心服食灵气强化,充盈体内。 炁被全部强化一遍后会如何陈屿很难有个确定的猜测,不过但试一次也无妨。 都是摸索,能出成果便算意外收获。 他心头盘算,按着目前的服食速度和消耗来看,假若将来一段时间里不再动用分毫,周身盈满的炁全数强化也需要十二三枚气珠。 这不是个小数目,占据了结余的近三分之二。 精神力内观身躯,肉眼可见那些被灵气滋养过的炁比起其它‘胖了’一整圈。 至于多出的神异尚未有体现,可陈屿还是想试一试,也算是满足自己的好奇。 炁,对肉身是有滋补作用的,虽然在这副躯体上表现不算明显,可从那一处处浸染出的阵纹便能看出,炁对诸多事物的影响很大。 而诞生自体内的炁,对他的血肉则完全没有扭曲改变的驱使,也无需为此过于担心,陈屿很早前便验证过,只有穴窍内会产生元血、息肉和胎膜,至于其余地方则并无这般剧烈的变化。 一次次的服食灵气,炁在壮大,他对那些壮大的炁自然不会放过。一开始就分化出了一部分,以精神力锁在体内一隅。 先是封闭穴窍内,后来发现只提升了胎膜的厚度,便又转而存至五脏六腑。 可以说,内府是陈屿折腾最多的。 毕竟这地方无论前世今生都有着太多的传说和奇特,在各种典籍中的象征数不胜数。 他期待能将这些听来像是神话的事物复刻出来。 然而,似乎除了五脏六腑再一次被拔升了些许强韧外,壮大后的炁便没了其它用处。 最后,他又突发奇想,将这些炁散入到血肉——并非去反应和刺激,而是填充补足,埋入身躯的每一个角落。 比起引炁入窍,这项工程在精细程度上有所不如,用不着每一丝都去牵引,更不需凝结出一枚枚炁种来。 血肉细微,可正因此只要配合蜕变的元血激荡汹涌,炁便可以源源不断渗透入内,只需稳定炁的供给即可。 “将壮大后的炁埋入身躯各处,相当于给肉身搭了一副细密无比的养炁经络。” 陈屿想到,这样一来或许比之前用穴窍作为连接中转的经络要更为便利。 而且,每寸血肉都得到炁的滋养,无疑能更有利与身躯的强大。 可……如此之后呢? 他皱眉沉思,一时也想不到在将血肉填入炁后又该如何。 罢了,走一步再看,至少肉身能得到极大强化便足够了。 …… 阵纹暂且要被放下,不过这得在他把手上的研究收尾才行,早前已经用了太多精力和灵气,这里却不好拦腰截断。 左右一些想法已经有了头绪,只需再重复两次验证一番,耗不了多少炁。 拮据啊,陈屿叹息,总感觉自己现在不仅银钱,连炁也开始得要精打细算。 咔哒! 三枚月牙形状的木符拼合在一起,他目光紧紧盯在其上,在精神映照下一道道纹路勾连缠绕,仿佛一朵肉眼难见的郁金香,待到激发,这朵巴掌大的花朵便缓缓绽放开来,散出郁郁光晕。 聚水。 念头一动,这道最为简化的三才阵功率全开,一缕缕水汽徐徐呈现。 自四方萦绕而来,如同木符正中扣着一方磁铁,将其吸引汇聚,源源不断。 与此同时,陈屿的精神力倾泻大半涌出至身外,弥漫两丈方圆,洞悉内外。 嗡—— 万物沉寂,顶上骄阳蜕去颜色,杂草变得干黄,石子小道再无光滑,挂在梨树上的青涩梨果也在这一刻化作琥珀一般。 一切都静下来,仿佛一张老照片,只有视野背面传来暖色——那是肉身所在。 精神视角下,若深入一些便能瞧见石子上的螺旋纹理、梨树表皮上一层密密麻麻如触须似的细小之物,以及四野天穹下到处遍布的弱小蜉蝣、粉尘,和那时而掀起的风浪、酷热。 这场景他见过太多次,此刻径直看向手中一尘不染的木符,只见在距离其正面不远的空中,确有一缕缕水痕,形似蛛网攀结,在极为缓慢的游动。 凝聚一起,旋即化作极为轻微的一滴水。 咔嚓!仿佛玻璃破碎,陈屿主动退出了那片精神领域,而在现实之下,木符上依旧空无一物,不过以他的目力倒勉强能瞧见一些细小事物在汇聚。 很快,一滴肉眼能清晰看见的水滴出现在木符上,徐徐涨大,半刻钟后终于是化作半个拳头大小。 整个过程施展很慢,不过这是他可以压下了三才阵功效的缘故,快的话的确能够做到,可那样意义不大。 陈屿不去关注静静悬浮的水滴,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阵纹。 就在刚刚水痕弥漫汇集的时刻,他的精神力在木符中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这才是此处试验的重点,也是这段时日不断摸索下一个猜测的验证。 “果然,三才阵之所以能放大阵纹的效果,并非三三合一,而是由于这道独特的纹路……” 再度进入精神领域,灰蒙蒙视角下木符上每一条阵纹都清晰可见。 而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与其它阵纹相同模样的纹理却引起了陈屿的注意。 第九十四章 宝心草成熟 在最初,三才阵只不过是将三种相互契合的阵纹拼接而成,因为有着能够放大某一阵纹的能力,这才被他重视。 期间陈屿也想过,阵纹是否便是最为简化的,在这一道道阵纹内有没有可能还存在着更小的单元在发挥作用。 用搭积木的话来说,这些作为积木的阵纹会不会是由另一堆积木组成的。 但几经验证,连带炁所浸染的完整图纹都琢磨了上百次,却始终没能找到,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阵纹确实是炁作用外界时所产生的最基础部分。 可眼下,三才阵内的一角又将他的心神带了回来——阵纹中有关键的部位,若是缺失会使得整个法阵都无法运转。 陈屿用精神力切除掉这一段,剩下的阵纹很快便‘枯萎’,不是一道,而是三道一起变得萎靡,而体现在外界,原本朦胧的光晕正迅速散去,告示着这道三才阵的失效。 那么这个算是阵纹的核心? 必须在三才阵才能显现?不,或许这核心本来不是不存在,只是不够完整,每一道阵纹都存在一部分,只有当相符合的其余段落拼凑一齐时才会真正出现。 换个简单的说法,可以将核心视为被分作三份,每一份都隐藏在不同阵纹中。 平日不声不响,当合在一起却会发挥出用处——至于这用处到底是什么,陈屿心底隐隐有了些推测。 一直以来,他便在思考一个问题,阵纹到底是如何做到对天地自然施加影响这一步的,聚水、凝雾、成针、化风…… 虽然看着都很孱弱,但无疑阵纹本身不具备水雾风等要素,那么它们究竟如何能将风汇聚、让水凭空出现。 陈屿重新勾勒,再次激活。 精神视角下,终于看清那些水痕并非无中生有,而是从虚空各处抽离,却也不是这些水分主动靠拢过来,而是木符内在不断吮吸。 产生这种吸引力的,正是三道阵纹汇集之处的那一段‘核心’。 毫无疑问,核心确然能左右整个法阵的运行。不过旋即他将组合的木符解开。 单列阵纹在眼前,三片木牌,同时注入炁后景象又发生了变化。 阵纹同样有奇异,只是相比成阵之后效力弱化许多。然而此刻陈屿发现,三道阵纹的不同方位都出现了那种吸引力。 或者说,核心有三处。 关键在于,这三处全都不在先前拼接时所呈现的位置。 呼! 他眼中闪烁光亮,觉得这东西确实越发有趣,能够活动流转的核心,到底是什么……单单只是纹路?是否与木料这种素材有关?又或者,关联炁的本质? 可惜,灵气不足,接下来他要全心全意准备强化体内的炁,不能在肆意消耗。 将种种猜测记录,说是臆想也好,妄想也罢,总之现阶段的这些想法在以后再次试验时或许能派上用场,再不济也能作为排除项,为锁定正确答案提供区间。 …… 阵纹法阵放在了一边,之后几日,陈屿便专心致志在内采食炁上,主要还是天天吃着灵气,欲要将体内的炁养得白白胖胖,同时也抱有好奇,待到圆满周身、填入血肉后,是否会迎来第二次蜕变? 对此,他自己也拿不准,只知道这样做无害,好处有多少、会体现在哪方面等便不甚清楚了。 炁的养练正式迈入高速。 当首的,便是埋入五脏,这些地方很脆弱,能滋养的话他自然第一个开始。 心肝脾肺肾、骨肉血皮筋。 由内而外,每一寸都不放过。 与此同时,山田不用操心,反倒是药田这边悲报连连。 其一,地蒲公的种子二次播种失败。 虽然种植花草的药土里地蒲公因为效用问题被减少了大半,不过为了实验灵机培育出的灵植之种到底能否再次耕种,他将一部分像石子似的不规则形状种子填埋到了土壤中,经过几日观察,甚至耗费了十来滴灵液。结果却不容乐观。 种子胎死腹中,腐朽在地下。 其二,几棵种在一起的树苗不知为何引来了害虫,由于之前没有遭遇过,陈屿一开始看见树叶发黄、树皮脱落还以为是养分不够,又心疼地倾倒了灵液,结果刚一倒出便引得好几条花花绿绿肥虫钻出来兴奋得直蹦。 被他全数喂了鸟雀。 给树除虫……这个陈屿可没经验。 不过好消息也不是没有,种在菜园边的那株宝心草终于成熟了,经过数月的精心浇灌照顾,尤其之前灵液尚不缺少时更是日日倾注。 催熟到如今,已经蜷缩成藤的宝心草正倚靠在堆叠四周的石块上,慢悠悠舒展着顶上的三片尖细绿叶。 而在每一片叶下,都有一粒黄豆大小的青皮果实,拢共三粒,皆是散发着浓郁的草木气。 陈屿今日便要将其摘采,快步来到近前,确认成熟后不禁带上了几分笑意。也不知这灵机培育的药草到底有何效用。 相比其余,宝心草无疑用了太久,早在埋入土地前就在瓦罐里长了许久,灵机催化、灵液滋润,知道如今才终于出了成果,怎不让他喜悦。 半蹲下,将四周碎石和一些破碎木牌清理一空。当初为了护卫,先是搭了一圈护栏,后来有了法阵便又构建了一层聊胜于无的水雾拒针阵——没法,就这个他研究最深,组合起来最是熟练。 不过进入八月,灵气的存量已经被他看在眼里,于是便终止了木符内炁的数日一次的补充。 阵法废弃,好在外侧的护栏还在。 事实证明,未曾完善的法阵有时候确实比不上这些简单的东西行之有效。 宝心草并非人参之类,没那么多神话传说流传,更不会跑路,所以摘取药草时的流程很是简单,刨开土层露出长须、拽着根柄往上一抬便可。 一些石子上依附的根须也得尽数扯下来,免得浪费。 手里捧着药草,他将之放到一旁,然后取了部分土壤,精神渗透其中,却见一片漆黑,移植时有若星光的网罗与节点在此刻全然不见。 确实是吸收完了。 心里想着事,陈屿带上药草离去。 第九十五章 小日子挺悠闲 三月份带回的药种,直到此时才迎来收获时刻,陈屿捧着药草回到院中。 这一株宝心草只结了三粒青果,根茎如藤,若是遮住顶上果与叶,模样倒是与寻常成熟的宝心草别无二样。 摘下一粒放到眼前,精神笼罩下那一层青皮仿佛散发青灵光芒,与周遭晦暗褪色的环境迥然不同。 他对此倒不陌生,灵植在精神力下的表现一向便是如此,脱离了万物的独特光华附着其表面。除了视线中的清辉,他还见过其它颜色,赤橙黄绿各色都有。 灵植与这些颜色之间的关联暂时尚未挖掘出来,不过陈屿始终觉得这两者间并非毫无联系。 只是相比法阵和阵纹那边的发现,这些稀奇古怪的他在灵植上看了太多,早已司空见惯,一时半会儿琢磨不透也丝毫不放在心上。 目光上下晃动,打量着青果粒。 果实看着有些坚硬,不过根柄已经开始泛黄枯化,说明的确成熟。这是多次灵机培育后的心得,但凡出现如此情况的要么是滋补过头催化失败、要么便是长成。 难不成要像柿子那样放干草里瓮熟一段时间? 陈屿想了想,觉得或许熟透,却可能本就不是用来吃的,所以捏着显硬,看着发青。 再者说这果实太小,黄豆大,且仅有三粒,即便他想去瓮熟都办不到。 枯坐不是办法,他想给鸡兄喂食,但想到上次地蒲公那些就已经让鸡兄一家子遭了不少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换个对象来试验,起码多给鸡兄放几天假。 这样连轴转,再身经百战也遭不住。 念头转动,他很快便锁定了目标。 起身走了几步,来到大水缸前。陈屿朝前看去,一只泛着细密鳞片的软白肚皮正上浮朝天,迎着阳光懒散漂在水中。 两对短鳍慢悠悠划动,随风荡开粘挂一侧的浮萍,露出颗鱼脑袋。 许是察觉到动静,白嫩鱼肚皮瞬间辗转翻过来,哗啦水声后,视线内只剩一道飞蹿下潜不见的黝黑背影。 这黑鱼,倒还挺享受。 陈屿两指捏着果粒,站在水缸前目睹了这一幕,不由得感慨,小日子过得简直比他这个观主都要悠闲。 耗费大力气捕捉了对方,但他本就是随性而为,黑鱼不闹腾,他暂时也没有煲鱼汤的心思。 自从放入水缸中,这条不知名的鱼便静静默默,完全不像一条生长在野外、以其它鱼虾为食的凶残鱼类。 几日来,多数时候看见对方,都是挺着个肚皮鼓鼓朝上,懒洋洋晒着太阳。 第一次见时让人啧啧称奇,只是后来愈发闲适,让他感觉若非鱼鳍太短,恐怕都要欢快得拍着肚皮唱出声来。 而且陈屿发现,黑鱼虽然吃肉,但进食的欲望反而不强,喂啥吃啥,偶尔忘了投食便是水面的浮萍也能吃得下。 完全不忌嘴,这一点和那头蠢鹿有的一拼。至少放入水缸后,他除了一开始喂了两条虾米外,其余时候都只给些草叶凑合,看黑鱼的样子依旧吃得肚圆。 养在缸中数日,不见与往前数次的鱼蟹泥鳅一样变得瘦削,反而圆润了些许。 着实古怪。 陈屿怀疑是不是灵液滋补的蚯蚓吃多了后引起了这家伙某些方面的变异,否则不至于出现这么多不同寻常鱼类的地方。 而最令他在意的,还要属这条黑鱼表现出的灵性,那种仿佛成精般的机灵劲。 尤其在馋嘴鹿造访几次,互相打闹嬉戏后,这种如同身具智慧一般便得到了他的关注。 可惜经过多次精神探查、沟通,陈屿确定这条黑鱼虽然有种种不同寻常,但并无寻常意义上的智慧。 行为上野性与本能依旧占据主导。 当然,最近这段时间对方晒太阳的时间越来越长了,野性似乎都在逐渐消退。 咕噜噜! 水泡鼓起一阵,黑鱼又浮上来,游动一圈后靠在远离了陈屿的那一边,贴着水缸边缘继续仰躺。 他瞧了几眼,手掌作势一捞,哗啦啦水声中水滴上旋,将整条鱼包裹在内。 黑鱼起先还在挣扎,不过不知是不是记起了什么,眼前这水球和当初那个是何等相似,除了大小有些差距,都一样难以挣脱逃离,索性放弃,随着阳光化作咸鱼一般翻过来默默仰泳。 陈屿见对方识趣,轻轻一笑后散去水球,在对方张大鱼唇大口呼吸时弹入了青皮果实。 顺带挂着鱼头抖了抖,确保不会再吐出来。 噗通!喂食完毕,将其扔回水缸。 他负手站定,认为两三日应该就能出效果,灵机培育出的药种九成九不会有毒素之类,不过如鲜羊子那般不能吃的话也不是不可能。一切就等是否会出现异样变化了。 …… 八月十一日,晴。 连着数天的骄阳,让整个石牙县都泛上了些许燥热,早先暴雨带来的温凉已经彻底散去。 山下沟渠内水流汩汩流淌,从不远的山塘里引出,注入至各家田亩。 春黍过后,有些农户会播种一种名为陆谷的作物,和水稻相似,不过比不得后者的产量,同时也需要数次浇灌浸泡才能长成。 春末夏初时接替春黍种下,待到秋尾巴时便可收割。 于山间乡野而言,聊胜于无。 比起陆谷,农人自然是更愿意耕种水稻的,然而西州这一片里中原与东南太远太远,那些地方都还只在极少数地方播种的水稻尚未传入此地。 陈屿记忆里都没有这东西,还是上次下山参加法会时从另一位同道那里听来。 古时这种东一片、西一片的种植情况太正常。莫说东西南北不同种,有时候饶是一州一府之内,不同的县村所种作物都各不相同。 这里面一来有交通不便的缘故影响了往来传播,二来则是大多作物的产量差别其实不大,不少都才从山林野草演变培育而来不久。 犹记得数百年前,西州这一片还到处都是茹毛饮血之辈,谈何耕种。 大青石上,就着一炉清香,陈屿散去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定神静下。 淡淡烟气飘散鼻翼,变异杂熏草果实制成的熏神静境香效果拔群,他很快便收束心念,思绪沉凝,意识中一缕灵光涌动着弥泛起伏。 两日前,考虑到香柱不甚方便,于是他又改了模子,捏了香片出来,需要用时切两片放在香炉内便可取用。 观中有方便携带的香炉,巴掌大。 很是小巧。 唯一让他需要花些功夫的,便是如今得去制备一些木碳,否则烟熏火燎那还有心思入定。 第九十六章 它 燃香袅袅,陈屿渐渐陷入静寂之中。 心念波澜之际,意识仿佛垫着柔软棉团,乘风而起、凭虚御空。 精神不自觉发散开来,在泥丸内雀跃不停,纵使有已然庞大了许多的银色漩涡也约束不住,在宫内冲荡震动。 又一次入定,却是初光。陈屿数息后醒来,揉动有些发涨的额头,一番类同顿悟的经历使得脑中涌出太多灵光,饶是他前后经历数次,一时间仍旧有些吃不下。 然而这种苦恼不足为外人说道,拿出去只会徒惹羡妒。 余光一瞥,一道栗红身影蹦跳着来到院前,瞄了眼青石上的两脚兽,随即大摇大摆钻入院门,去到水缸前,紧接着一声声噗嗤戏水的动静飘然传来。 不去理会,陈屿兀自想着眼下的事。 端起香炉,里面装填的熏神静境香还剩不少,应当能用两三次,而早前制作的香柱还余下一些,凑合着能抵一段时日。 只是香柱用时须得去供奉殿,他念着身份,好歹是登造在册的道观观主,有这等好香总归是要敬献给道祖老人家一些。 且不谈对方如何意愿。 主要殿中的四方鼎方便插香。 念头归拢回来,神思集中在这副身躯上。 不久前,他定下了暂停用炁、以灵气供给滋养,从而填充圆满周身的计划。 过程谈不上困难,也有些小难点,但都被他陆续想了办法解决,总体而言算是顺顺利利。 如今养炁这一步进入正轨,后续只需持续将灵气与炁结合在一起即可。 炁的壮大暂不成问题,他所思虑的更多还是在填入血肉这一段。 说难倒也不难,可的确繁琐。每一处都需要遍及,任何角落都不能遗漏,不单如此,陈屿想到当初自己换血时便是脏器蜕变引发所致,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若真填炁入体,各处的变化或许不大,可结合一齐,萌动勃发起来必然不会简单。 “疗伤药草……” 轻叹一声,找不到,山下药坊里的药散更多以化瘀、补血、治湿气、抑火症为主,缓时疗养有效,可他用不上,需要如变异桃花那般下口就能起效的急药才行。 陈屿感受着体内被精神力包裹的五色气珠,以及从特意留出的缝隙内缓缓溢散被炁吞吃掉的灵气。 前者缓慢但坚定的壮大着。 这段时间得多花些精力在培育上,争取在体内的炁全部壮大之前找出能治疗伤势、尤其内伤的灵植。 他想到,不一定得药草,效果或许上佳但培育时间太长,一株宝心草便用了数月才结果成熟。何况如今没有多少灵液可以挥霍。 大方向不变,还是找那些有疗伤效果的植株,但药草得先放一放,时间不算充裕,他需要长得快、药效明确的那些。 有这样的吗?有的。 甚至可以说到处都是,青台山上、路边林地里,繁盛的杂草杂花并不显眼。 只是认真说来效力比起正儿八经的药草要逊色不少。不过陈屿不在意,他有灵机培育异化。 君不见什么都没有的杂熏草都能弄出熏神静境香来? 不过比起漫山遍野去摘采,然后广撒网式地浪费灵机一种种甄别,倒不如事先圈定,只找那些具备疗养效果的。 虽说不能十成十拿定,但仅从概率来讲应该还是会大上不少的。 除此外,之前去巡检山体时找到的一些药草里也有几类一两年生的,都被种在靠近菜园的地方,暂时没用灵机培育。他打算移植到药田里一起种下去看看。 希望能成吧。 他深呼一口气,继续吐纳静神,整理脑中顿悟来的灵光,完善改进呼吸术的同时尝试着填炁入体。 …… 八月十二,灵机喜加一。 余:二十四粒。 陈屿喜色溢于言表,难得不复常日里的平静淡泊。 阵阵惹人口齿生津的香气中,他端着特意花掉了剩下所有辣酱做出的炒菜走出灶房,满满两盘,一份姜丝、一份酱肉。 姜用的是菜园里那两排,六月种下后期间虽没泼洒多少灵液,但时值八月也长成嫩姜,咬着并不辛辣。 扯了一窝,他准备之后再拔一些泡坛子里屯着,剩下这些便等长到九月成了老姜后再说。 至于酱肉……还得说到当初带回山的那半扇野猪肉和一只山鸡。 吃了几个月,由于有灵液在,一直只拿作闲时无事满足口腹之欲用,平日倒是吃得不多。 今日人逢喜事,继山鸡之后野猪也总算彻底扫净。 铛铛两声,再加一碟山果、一碟酸泡野蕨。 不得不说,比起之前几日里埋头琢磨各种事情时的草草解决,今天这一顿着实足以算作丰盛。 当然,饱腹是不可能的,真饱腹还得看灵液,灵液用光了也是能补充血气的黄皮黍,怎么都轮不到这些菜食。 坐落桌前,陈屿一边吃,一边发散神思。这次之所以稍显激动,自然不单单因为灵机加一。 灵机的增减早已不陌生,每三日半便凝结一粒,约合四十个时辰。但这一回不同,一直留心的陈屿发现,距离上次灵机凝结只过了三十八时辰。 快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看起来不多,不过灵机凝结速度的变化却让他不得不在意。 灵机凝结变快的原因暂不清楚,想了有不少可能,最后还是觉得灵气作用的概率最大。 精神与炁都在灵气的影响下得到了强化,而精神在他看来很可能便是意识的衍生,那片无垠大海或许是意识凝聚,精神力的强大无疑会反映在意识海中。 至于为何他的意识海如此广袤、为何服食灵气前精神同样在蕴养壮大却不见灵机半点异样,这些问题还有待解决。 前者他摸不着头绪,后者却是隐约把握到了些。灵气对精神的强化与灵液灵植等的强化有所不同。 一个重量,一个重质。 而且,从炁的变化上来看,陈屿感觉灵气的吸收不止是单对质与量的强大,还有另一面的提升。 正是这尚未揭开面纱的事物,真正影响到了灵机。 “不,不仅如此!” 正想着,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他干巴巴嚼动嘴中饭食,竹筷却不自主放下。 数月来数以百计千计的尝试与积攒下的经验此刻聚集,在脑中如浪汹涌翻腾。 陈屿停箸,面色变幻,时而凝眉时而释然,转瞬后又好似遇到了更多疑难,最终一抹恍然大悟似的神情恍惚浮现。 右手食指叩动桌面,口中呢喃不停。 灵气、炁、精神…… 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虽然借助以上数者蜕变了身躯、跨入了自创的内采食炁境,但似乎很早前便无意识的将灵机排除在这个体系之外。 很久,久到种出灵气的第一天开始。 明明灵机才是一切的根本! 旋即他又想到了阵纹内那道刚发现不久的所谓‘核心’。 熄灭则分散、驱活则集中。 三才阵上,三道阵纹遥遥相隔的三处到底是如何在炁作用时突兀链接一起,这一直困扰着他。 陈屿想过是流体、是外因,或者干脆便是炁浸染时的变化。 但始终解释不通。 现在或许有了答案——那是另一种事物,隐藏在炁内! 炁、精神、灵气,甚至胎息、灵植乃至阵纹,都有它,或者说以其为根基而存在。 去掉了,阵纹失效,法阵无法激活。 增加了,炁变得‘丰满’,精神日益强大,连带灵机也得以更快凝结。 这不是新鲜物件,它一直都在。 “来源……” 他闭目,看向意识海中一处处闪烁的灵机光粒。一切来自于此?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陈屿回到现世,正在纠结,却无意中看到面前的碗碟。 这些……也有吗? 第九十七章 灵性 难以目睹、无法观测。 他端起碗筷,皱眉苦思许久,最终喟然长叹,夹了快要冷凉的菜肴喂到嘴中。 想这么多做甚,看也不到听也不到。 或许真的存在吧,却只能算作在他眼中的存在,是否切实活跃在外界尚未知。 遑论其余事物与之相互的联系。 炁融合自精神力与胎息,这两者的形成与出现又同灵气的蕴养密不可分。 可以说这些事物皆来自于灵机。 但身外的一草一木、一石一虫可都与灵机八竿子打不着。 一时想不透彻,陈屿只得暂缓他不愿罢休,突兀的灵感将以往迥异的种种联系在一起,勉强做到这一点后他才发觉自己似乎对这世界了解很是粗浅。 这时,他不禁又记起了当初精神力耗费许多后洞察微观细致处时所隐约感知到的薄纱,那层蒙住整个世界的隔层,如今想来其背后或许还藏着什么。 可惜以眼下的精神强度无法涉及。 这并非量的差距,而是质,好比拿着一把草絮想去刺穿皮革一般可笑。 “吃饭,先吃饭!” 民以食为天,吃完再考虑这些有的没的。 …… 人常言:万物有灵。 原本陈屿给脑中意识海上漂浮的光粒取名灵机时,便有巧夺天地之灵的想法。 灵,这个字眼对道门修行人而言决然不会陌生,旁人或许会大言不惭、一知半解,然在道学上,‘灵’所代表的含义远非一字两词几段偏颇语句便能概括。 单从代指亿万活物的生灵二字便能窥得一二。 而在今日,他将隐藏炁内、盘亘精神深处、氤氲灵气之中的事物,同样以此名称呼。 倒不是有何深层寓意,而是他想着其与灵机、灵气、灵液等之间的关联,冠之以灵未尝不可。 亦或者,唤作灵性? 他嘀咕了句,觉得还行,单单一个字确实有些古怪,灵性的话要顺耳许多。 旋即念头起伏,早前在山下曾对牵牛老汉的孙娃称赞有灵性,这下好了,这词以后在他这儿还真不能乱用。 毕竟目前看来真正当得起富有灵性的大概也就灵字辈的一家三口了。 灵气滋养人身、灵液催熟植株、灵机异化生灵。 那么灵性又有何用?这一点陈屿尚未摸清,不过左右便在精神意识上。 再不济也会往这方面倾斜。 “又弄出个不懂的。”他吞咽下最后一粒米,将碗筷收拾。 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 往日再为熟悉不过的花草树木,以及碎石、水缸,此刻落到他眼中仿佛生了层薄薄光亮,朦朦胧胧的。 皆是虚像。 陈屿摇头,眼前一切都散去,梨树还是那棵梨树,挂满松子的矮松也并无流光酝酿,至于那口最大的水缸,半抹白色在阳光下确实闪耀,然而仅是黑鱼在晒太阳罢了。 好似还是原样,又仿佛变了什么。 万物有灵?他不知道是否如此,或许以后能亲眼看见。 不过想来若灵性真的存在且确实与精神有关,兴许得等他的精神力强度更上一层后才能做到这一步。 午饭后,照例翻看道书。 自打不再胡乱动用炁后,放下了缠绕在身的术法阵纹,陈屿的时间一下子又多了起来,以往如同一团塞满了碗的巨大软绵,此刻将水捏出,反倒空闲大半。 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干嘛。 诵读道经书卷,随后再翻了一会儿医书,他想了想还是拿出了柴刀,决定上山去一趟。 突然闲下来有些待不住,觉得自己一开始好不容易养好的心气似乎又有了些躁动,果然,人呐就不能闲着。 砍些山竹吧,正好去看看竹笋。 他不久前想过要用炁在竹片上书写文字、篆刻书册,这法子仔细盘算的确是个好办法,不提其它,起码省了买笔墨纸砚的功夫。 山高路远,一上一下多麻烦。 当然,更重要还是陈屿有些想吃竹笋肉片了,肉没有,竹笋姜片也行。 煮炒焖炖,还能煲汤、清蒸后切丝凉拌,笋的吃法不少,不愁找不到。 “到时候磨些黄面,包一梯笼笋子馅的包子出来。” 野味就算了,不强求,除非真有只傻乎乎一头栽倒树桩下的肥兔子,否则陈大观主可没功夫和那些把山林当家住的生灵奔波闹腾。 背着竹篓、篓里塞了锄头,他步履飞快地入了山。 再不用像最初时那样爬上爬下。 脚下轻踩,身形跃动不息。 砍竹伐竹的事没什么稀奇,自投罗网的傻兔子自然没遇到,不过意外落了个搭在竹巅枝桠上的鸟窝。 早已废弃,只剩一片片污秽痕迹。 竹笋六月便可挖取,不过他之前一直没动,便是由于青台山这一片的竹子看着斑竹毛竹皆有,但笋子似乎与上一世有些许不同,六月冒尖儿,吃着却非但不脆嫩反而干涩无比。 记忆里,前身挖过一次,记忆深刻。 而到了十月,笋肉又显老,于是便选了这个时间,八月时候正好。 夏日的光火辣辣,竹林间长叶细密。 光晕碎在顶上,稀疏投下影子,陈屿钻进钻出好几趟,笋子没挖到几颗,反倒是竹甲虫逮了一捧。 黑黄相间的甲壳,长长的不知是嘴还是鼻子的东西,两根细须从眼下探出,脑袋圆中带椭,仿佛天牛。 惹人注意的是一对对排在壳下的带刺钩足,不叫不闹,就是有些‘粘人’。 “没想到这世界也有。” 上辈子摸鱼抓虾之余,夏日就靠这些小家伙提供玩乐——圈上细绳,或者掰下路旁酸醋溜的尖刺,插入足节内。放开后对方便会来回盘旋在天空。 现在他自然做不出这种事,再者酸醋溜也是一种药草,在青台这片并无生长痕迹,否则他记忆里不会没有印象。 黑黄两色的大甲虫张开两只前螯,姿势很威猛,然后双翅一震便要飞离,陈屿没有阻拦,抓取来本就玩心一起,不至于非要分个你死我活。 嗡嗡嗡—— 陆陆续续,一捧竹甲虫都起飞,只剩一只小巧的还在手上,越过掌心沟壑向指尖攀爬。 “哦对了,记得这好像是害虫来着。” 最后一只也飞走,陈屿这才一拍手掌想了起来,幼时好似在哪里看过一本书上介绍说,这种虫子吃竹笋很快。 不过他看了眼身前竹林,往年没他来依旧茂盛,有他后倒也不必画蛇添足做些什么。 “继续挖竹笋!” 提气举起锄头,他瞧向只填了薄薄一层的背篓,觉得今天至少要有十颗才不枉自己跑这一趟。 第九十七章 …… 挖竹笋不是难事,没用到多少时间便采足一背篓。 咔——嚓! 伴着令人牙酸的刺耳裂帛声,圆竹缓缓倒下,倾斜了一半被枝桠挂住,横在竹林中不动弹。 咚咚咚! 陈屿弯腰继续砍动,手上柴刀动作不停,专挑那种膀大腰粗的,奋力挥舞着。 很快,六根长竹被砍下,他抬头看了眼顶上横七竖八与枝叶纠缠住的竹身,扔下刀具环手将几根竹子拢在怀中抱合,擒下裂口的一端拖行至竹林外的空地,摞在一起。 剔除枝桠叶片,刮了竹节。 掐头去尾等处理得光溜溜后这才背上背篓抱着竹子向山下返回。 劈成竹片还得等下山后,而且竹片还有几道工序处理,刚出的竹片仅是抛削晾晒可不够,会变得很脆,不利于篆刻。 现如今炁无法动用,不去刻录的情况下有足够的时间去折腾这些。 …… 一天天过去,日子很悠闲,转眼就来到八月中旬。 无名山林下,潺潺流溪旁。 小雨迷蒙,溪上的浮漂随风微动。 哗啦一声,一条两指宽的小鱼被拉出水面,在留下三五道浪花涟漪后收入至年轻人掌中。 捏着腮部一抖一弹,串了半截蚯蚓的鱼钩脱落,在手旁晃荡。 陈屿将鱼翻过来,顺着脊背摸到鱼腹两侧,有些瘦。 念及观中那条整日里好吃好喝喜欢晒日光浴的,眼前小鱼就显得瘦削许多,远不如黑鱼肥硕。 对方如今养在大缸里,方寸之间,反要比在水潭里还自在。 噗通! 没作多想扔回到溪中。 虽然老话常说寸鲫斤鸡人间美味,但陈屿对此倒并不怎么刻意。比起这些塞牙缝都不够的小家伙,他还是更喜欢大物一些。 好歹能多尝两口。 “记得再来。” 说了这么一句,毕竟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希望待到这条小鱼长大了再来光顾他的鱼钩。 天空雾蒙蒙,雨丝挂在眉梢,渐渐开始浓重,又看了几眼便也就起身收杆。 收获足矣。 鱼篓提起来,一阵水花中多出两条巴掌大的鱼尾。 落定后再瞧去,才觉是半斤打底、向着一斤左右而去的青背鱼类。 名唤养冬青,寒冬腊月时最为肥美诱人,在凄冷时日里养活了许多山里人。临山外的一带抓得快要绝迹,也就在山林内的溪流深处还能得见。 养冬青又叫大青,个头很大。记忆里大者能长到十五六斤,体态修长,瞧着要比一般的鳙鲢草棒都更甚。 篓中如此大小与之相比不算什么,不过此处位于山间,一条清浅小溪比不得川河湖泊,可不指望能养出多少肥膘来。 今日能够钓起篓中两尾,对陈屿这个开张不久的半吊子钓客而言已然算是心满意足乐开怀。 带着笑意看向两尾大鱼,陈屿心头不禁暗想,之前果真是那黑厮坏了他鱼相。 这不就轻轻松松钓上来了! 几日来数次收获匪浅,让他对自己垂钓功夫的自信又恢复了几分。 收好鱼篓,沿溪边向下走了百步,一湾石子遍布的浅滩处,三五个虾篓布置在水中。 或许是大青耗尽了他今日的好运,虾篓子皆是空荡荡,唯有一个倒出了条幼小的泥鳅。在掌中蹦哒两下,一跃后跳回渗透石缝的水中。 任由对方逃离,他拿着虾篓在溪水涮了两下,然后拾拿好各式物件。 雨有些大了,山间路滑,若是涨了山水可不妙。不宜久待。 …… 八月中,雨水多了些。 自野钓归来,一连四日,三天都在飘雨,虽说下得不大,更不汹急,可头顶一直阴沉沉始终不那么令人爽快。 又是一日雨落,山林飘荡水雾,浓浓一层勾芡在碧绿衣裳上,仿佛夹裹着绸带飘纱,仙气袅袅。 青台山上,除了宅居在此的陈大观主外几乎数月不见一人。 偏偏今日,阴云刚刚散去,云销雨霁不到两个时辰,磕磕绊绊的呼喊就从院外山头传了进来,入到正捧着竹片琢磨怎么篆刻才更好看的陈屿耳中。 有些耳熟。 他循声望去,一道人影蹑手蹑脚踱步在院门前,不敢进入。 粗眉中年立在门口,喊了一声后时不时探头往里望。却始终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只模糊瞅到一高一矮两棵树。 视线在梨树上稍作停留,中年汉子瞄了几眼,这果子颜色很正啊。 “这位居士是……” 不多时,陈屿到了面前,觉得对方似乎有些眼熟。 随后从汉子身后走出一妇人,粗布衣服,头上用细绳将头发盘束,散落的丝缕搭在额头,沾染汗珠。 眉眼朴实,面色红润康健。 “道长,您可算出来了。”中年汉子见了人,连忙上前,这临近一开口,让陈屿想起了对方的来历 面对迎面而来的恭敬和激动,他摆手笑而不语,看向旁侧的妇人,心里已经清楚了其身份。 “近日腹部可还胀痛?” “没了没了,早好了嘞。这不想着大娃请了道君下凡,总得回敬些什么。” 当初在中年汉子刘大口中肚大如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阿姊,此刻安好地站在他身旁,嘴里的话像倒豆子一样一骨碌全抖搂出来,止都止不住。 “还得谢过道长,若非道长请了神君圣人的法旨,这病啊可没那么好走!” “哈哈哈,哪里的话,这病能根除治愈可与贫道无关。要谢啊,就多谢谢那位尤可为尤神医吧。” 陈屿确实不觉得对方能痊愈有自己出力,那时候的确下了山,但莫说他根本来不及出手,便是出了手,这病能否治下都还得报以怀疑。 如今看得书多了,回味的多了,对观中带回的那些医书理解要深刻许多。也愈发知道当初自己所抱有的想法多少有些可笑。 生老病死,他何德何能仅凭囹圄吞枣似的瞧看两本书册就敢拿定。 而且现在来看,变异桃花能否有用也是个未知数。治愈内伤可以,然而腑脏病变可不单单是损伤那么简单。 除非他能神乎其技地在对方肚子里将病变部位切除,然后再靠桃花恢复——假若伤口不大的话。 另一边,看着道长不说话,妇人拉了拉刘大胳膊,憨厚汉子这才好似反应了过来,赶忙转身将一蓝色包袱带到眼前。 妇人又说道:“可不敢嫌弃道君,神医开药治病确实厉害,但谁又能说这里面没有道君下凡的本事在?” “……” 陈屿揉了揉额角,一时间竟有些跟不上对方的逻辑。 第九十八章 真给种出来了! 心里掰扯了半天,好歹是勉强理顺了对方的想法。 在妇人心中,这病大抵既有开方子救人的尤可为神医一份,也少不得天地神灵的保佑。 这份保佑具体到哪一位时,不用多琢磨便落在了当时一同下山的陈屿脑袋上。 更准确说,是对方以为的某位道君圣人在显灵。 稍作思量,陈屿看着面前这位正拽着刘大衣角,捻去肩头草屑的妇人,忽然多了些理解。 这一世不谈,上辈子却多少得过一些疾病,外人看着不重,可只有得病的人才知道那是何等难受。 尤其对一部分人而言,纵使是轻微的受凉发热都足以心颓许久。 何况病情来势汹汹下,妇人难说没有对神灵的期许与盼望,如今脱离苦海,挣脱缠身病魔,自然会不由自主向着这方面去联想。 正如对方所说,尤可为口中的病理药因她不懂,病症解脱后对方确实出了很大力气,可真的没有道君圣人在? 举头三尺有神明! 遑论期间陈屿这个在他人眼中正儿八经出现,之后又从老村正口中打听到云鹤观的威名与过往。 正因此,妇人才拉着刘大一同来此。 无论眼前道人如何说,纯朴的妇人有着自己的一套逻辑,仿佛认定了此间缘由和因果。 “知晓道长不愿沾了俗气,大娃!还不快拿出来!” 带着几许无奈,刘大解开包袱,里面有十余枚鸡子。 除此外,陈屿还见到两柱香烛,裹在包袱里面,此刻展露出来散发出稍显刺鼻的香薰气。 陈屿没有嫌弃,接过香烛,至于鸡子就算了。山下不太平,十来枚估计还是这两人不知从何处淘换来的。 他显然知道对方来意,抱着浓浓敬谢之意,名义上大抵还是会选择一些诸如敬献香火之类。 兴许是从那位村老处打听来。 陈屿拿着香烛,让两人入内。 难得有善信来一次,山下来人敬献香火这种事在这几里年的青台山可谓少之又少,难得一见。 “两位善士还请稍待,殿堂需稍作一些布置。” 太久没人来,就他自己时不时插两柱香,如今有了人气总得打扫一下才是。 进出数次,这才邀着两人进入到供奉殿内。一路上,妇人恭恭敬敬,双手捏作一起,轻声颂念。 耳力超出寻常的陈屿听得清晰,并非什么道经学理,两人皆是农家,无处去学这些,对方口中念诵的只不过是一些圣人道号、尊名,间或夹杂一二他也完全不清的名号,许是道听途说来的。 三人一前两后儒到殿内,插香祷告祈福之事自不用赘叙。 总之两人实际是来还愿,妇人认为是刘大入山请道人时感动了道君神灵,否则她的病好不利索。 这必须得谢。 最后,陈屿将他们送出,连带着那一包鸡子也没取。他不差这点儿吃食,然而放在山下、放在眼前两人身上,这或许需要他们十数日的口粮才能换来。 刘大家是未曾饲养鸡鸭的,这一点早在当初下山时一同随行的几位村户便说得清清楚楚。 看着两人互相扶着下山去,陈屿回头望,好似能透过殿堂看见方鼎内的袅袅香气,那刺鼻的烟气在这一刻都仿佛变得香醇许多。 “倒是不差。” 莫名感叹一句,虽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他没多大关系就是了。 道君庇佑?果真要有也决然不是从他家这鄙陋道观出山显灵。 …… 午后,阳光正好。 炁在体内流转,随着精神压迫,逐渐埋入至血肉中。 心脏已经填入完全,若非期间第一次操作,出了许多问题,或许现在五脏六腑都已然全数填充。 埋入炁后,血肉得到滋养,单体来看效果不算强烈,然而当整颗心脏都被炁遍及时,一丝明显的异样还是让他多分出了几分精力去关注。 “输血能力更强、韧性强大、元血似乎吸收了不少炁,有进一步蜕变的可能。” 除了以上几点,关键在于心脏仿佛多了些什么,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像是面对黑鱼,比起普通鱼类多了点儿不知名的东西。 他怀疑这和之前认为存在的灵性有所关系,不过暂未找到实证,主要灵性从未得到观测,仅仅只是他对数种特殊之物的总结剖析后所得出的猜测。 一种推断罢了。 不过也不得不去想,假如心脏有灵。 那是否会带来一些不同?陈屿精神沉下在脏器深处,每一寸都发掘,不遗漏分毫,最终找到了一些勉强可以视作异样与变化的地方。 心脏上似乎多了一些节点,但又仿佛不见,仔细寻觅却只像是模糊感应。 感受着体内愈发磅礴的元血血气,他舒了口气,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先继续弄着,一步步来,暂且放缓心脏,看看其它脏器是否也这样。 然而不等他继续摸索清楚,药田里又出了变化——继宝心草后,水池处那株草叶生长金纹的药草即将成熟。 这一日,他早早结束呼吸吐纳,来到药田外的水池旁。 这里靠近菜园,一方不大不小的池塘挖开,中心伫立一桩土石堆砌的小型沙洲模样,四周池水清澈,泥石俱有。 几条游鱼穿梭其内,尤以一尾大青为最。每每游动都会带起些许泥沙,搅弄得池水浑浊一片。 不日前钓起两条,他当日尝了一条试试新鲜,余下的那条则被暂时养在了水池中,和黑鱼不一样,大青虽不吃浑,却更加不好养活。 这才短短几日,就焉吧吧。 他正准备挑日子再煲一锅鱼汤。 不过今日这可不是重点。陈屿快步走到近前,一株鲜草舒展,很娇嫩,数片长叶上道道纤细纹路蔓延,在阳光下映照着淡淡碎金颜色。 看着便不似常物。 唯独在根部,有些许枯黄显得尤为突兀碍眼。 耐心等待,待到黄色斑点弥漫至根茎腰部时,他提步跳跃,凌空虚度数次之间一把抓住草叶往上一拔。 旋即,土石脱落,两颗圆滚滚事物从地下冒了出来。 回到地上,拨去泥土,陈屿轻轻嗅了嗅,只觉阵阵香气扑鼻,空幽纯净,好似置身山林里一般。 令人神清气爽。 上下翻弄,才发现根茎连接处似乎只是一些网状长须,捻开后这枚圆润便跌落掌中,沉甸甸,表层仿佛珍珠,带有不寻常的润泽,光滑无褶皱。 陈屿越看越古怪,又一次嗅动,神情因为讶然之色愈发浓重。 这东西怎么看都像是传说中的丹药! 真丹,而非散丹弹丸。 他看向水池内那处坑洼,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没想到当初的戏言今日似乎成了真。 他还真在地里种出了真丹! 第九十九章 食灵长生(上) 拿小刀在外层轻刮,落下些许薄如蝉翼的软韧皮膜,一层层脱落下来,到最后露出内里的橘红圆丸。 质地柔软,带着肉色。 而令陈屿侧目的,则是那肉丸上缠绕的纹理——像极了他摸索出的阵纹。 相比之下还要繁复几分,仿佛天然成型的图纹。 可他所得的阵纹尽数是自己以炁在外物上浸染而成,眼前这如同真丹似的事物显然并无炁的存在。 似是想起什么,他凝神进入精神领域再看去,耀目红光中,星星点点的斑纹点缀上下。 爬在果实上,尤其肉核处更是钻入了绝大多数。 看了一阵,他退出来,想着该如何处理眼前零零散散剥离开来的崭新灵植。 原本的药草有补血合气功效,这番经过灵机的催化蜕变,也不知实际效用到底如何。虽说截止日前大多数灵植变异后的功效都或多或少与之前有所关联。 或是强化、或是衍生。 但并非没有完全迥异的存在,譬如不久前的地蒲公和鲜羊子便是如此。前后变化太大,效力作用同样天差地别。 最后,他还是决定让鸡兄试试——新加入试药一线的黑鱼不堪重用。不知是何原因,那条板起肚皮晒太阳的黑厮对灵植反应普通。 宝心草果喂下七八天,黑鱼还是那条黑鱼,既没蜕身成蛟龙,更未炼化横骨口吐人言。 整日里懒洋洋,光顾着长膘养生。 草果的效用一直未能弄清,搞得他在加餐数次依旧无所得后,不得不再度将目光放回到鸡兄身上。 不得不说鸡兄虽然凶了些,然而确实不愧久经考验,不过两日功夫,吃下宝心草的大公鸡就有了明显变化。 尾部的翎羽脱了几根。 单看或许怪异,可搭配头上鸡冠四周那只剩稀薄几溜的绒毛,倒颇有些风度。 又一个脱毛的。 这一幕让他想起了地蒲公,当初同样造成了类似效果,不过于大公鸡而言不能说服食宝心草果全是坏处。 至少,勉力维持了半月的日夜耕耘终于停下。 母鸡们咯咯叫着松了口气,一扫这十来日的操劳,带着已经长大的鸡仔们散漫跑在鸡棚内,自在地啄食草籽和昆虫。 至于陈屿自己,在见到鸡兄并无大碍后几经思索最终吞服了一撮,约莫三分之一枚宝心草果的份量。 很少,可还是得试试。 他不怎么担心发量,毕竟自己尾椎后面又不长毛。 结果还算满意,宝心草效用虽不是他想要的疗伤类,但也弥足珍贵。 灵机培育后的宝心草药力深入骨髓之内,能提升骨骼硬度,同时还诡异的减轻了骨质重量。 这让陈屿惊奇不已,前者在他看来应该是增强了骨密度或者强化了骨质,一般而言这种情况下骨头重量应该会相应的增加才是,落在他身上,反而变轻了。 跳跃、奔跑、打拳,骨骼的变化所带来的改变能清晰感受到。 连带轻功的施展也变得简单许多。 可惜只有一株,在确认没有副作用和耐药性后,三粒果实全数被他服用,比之先前骨骼强度提升了不少,甚至影响了造血,使得元血都跟着有些一些增幅。 如今,又得到一种药草灵植,他自然不愿过多等待,交给黑鱼天晓得多久才能出成果,不如喂给经得起考验的鸡兄。 …… 哦豁。 第二日一早,面对一滩干巴巴、发卷的枯黄杂碎,陈屿无奈,他没想到这才过了一天,新的灵植就干枯亏败,没了丝毫活力残留。 昨日喂了鸡兄一些后,他按照往日保存灵植的方式封存好,却不想出现眼前这一出。 陈屿精神力探出,灰扑扑世界中摆放桌上的药果残骸已然彻底‘死去’,散尽光晕,融入周围的暗沉中。 见到这一幕,纵然没有品尝他也能推测出果实的药力流逝尽。 不得已,只能处理掉。 好在另一枚‘真丹’还算完好。陈屿想到或许是外层韧皮的存在封存了活力,同时也锁住了药力。 精神力附着过去,意外有些阻塞感传递,这让他一怔,往常能够阻碍精神力穿透的可不多见。 炁算一个,灵气和胎息若是排除掉相互反应的因素,也能算在内。 至于寻常植物、死物,乃至山林里的各种活物,精神映照起来都相当容易。 灵植亦不例外。 在这之前,元灵根是唯一一个能隔绝精神力的灵植,因为其内孕育有浓郁到化作灵源的灵气。 只是根据他昨日的剖解,眼前事物似乎并无灵气存在内部。 这时,他脑中浮现之前见到的那些复杂堪比锦绣描绘般的纹理,意识一动,或许是它们在作用? 陈屿顾不得探究地里长出的‘真丹’转身回到屋里拿了一捧木牌。 这些是早先镌刻阵纹法阵剩余的,此时他带出来便是止不住脑海里闪过的种种念头,想要试一试。 精神强大到如今地步的他,过目不忘自然轻而易举,何况是早早便有留意的纹理图案。 不过好在还谨记着养炁之事,随着时间流逝,五脏六腑一一填入完成,现今正在埋入腹腔内的皮膜血肉。 这一步不难,看着有漫如星辰的穴位穴窍遍布,然而实际每处都早被用作炁的中转,而且穴位不需再处理,结结实实的胎膜阻挡了炁更进一步浸染穴窍血肉,同时另一方面也为他此刻的填炁入体省下大量时间。 何况,心脏作为最先填充完毕的,在得到强化后的骨髓造血加持下,输送元血的能力大幅提升。 元血与炁结合被他提上前来,不准备一步步到最后才来做这一步,而是在内府填入的同时就开始。 人体遍及最广的可不是穴位,而是那汩汩流淌的鲜血。 以血液运输炁,这可比他许久前弄出的养炁经络还要方便。 回到眼下,炁不曾动用,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无法篆刻。 数月间的刻录以及反复研求,让陈屿对阵纹一道不说了如指掌,也能算是略有所得。他清楚知晓阵纹关键在于纹,纹路才是其最为特殊的地方。 至于炁……那是成阵才需要的。 眼下在还不明了果实上的纹理到底代表什么的情况下,组合法阵并不在他的所求之中。 第九十九章 食灵长生(下) 踏踏踏! 官道上,一匹黑马疾驰而过,马蹄飞扬间溅起大捧尘土。 马背上,有人罩挂黄衣、挎羁缠金长剑,腰上束着描录白螺的绸带,两串沁芯染绿的玉珏系在其上,跟着起伏不停的马蹄叮当碰触不断。 而在背上,一只楠木匣被紧紧系住。 呼哧!呼哧! 那人抹了把豆大汗水,顾不得这是万钱一寸的留香坊料衣,任由其沾染汗渍。 劲风吹拂,他看了眼远天渐渐高耸起来的山峦,胯部传来火辣令人实在难以忍受,忍不住想嘶叫。 可他不能停。 绝然不能! 驾! 再次咬牙,扬鞭猛甩,噼啪炸裂中跑了不知多久的高大骏马同样昏沉,却仍旧不得不提振起来继续一路狂奔。 粗重的喘息随同蹄声传荡远去。 …… “牛啊牛啊~” 青台山,云鹤观。 穿着淡薄青衫的年轻人正挥着双臂做蝴蝶振翅状,面迎天空。 和煦阳光照耀下神情温和,然而脚步酿跄,打着圈。 时而前踏,时而左摇右晃。 腿往东处去,手却跟着风飘向西。 腰也悄摸摸扭起来,唯独脑袋,虽然还挂在肩膀上,但实际此刻已经不知被丢到哪里去。 空荡荡、迷蒙一片。 呦? 不知何时,栗红小鹿钻出,正要向着鱼缸而去,却被跌跌撞撞胡言乱语的陈屿一个猛扑过来。 抱住鹿头好一阵揉搓。 “诶嘿嘿~” 呦!小鹿挣脱,面对这个神态古怪的人,它踱步绕远一圈,来到水缸旁边对着里面还在晒太阳的黑鱼拱了拱。 嗤! 一口洗澡水从鱼唇喷出,小鹿熟练地躲开来,却露出背后嘟嘟囔囔环抱双臂不知在干什么的陈屿。 撒在了头上,发丝耷拉下来。 “诶~” 仰头留下一抹滑稽傻笑,只听噗通一声后,整个人躺倒在地。 小鹿唤了两声,不再管他,继续跟着自家小伙伴玩耍,不料黑鱼还定定看着那倒栽地上的年轻人,一对摊直的死鱼眼隐约瞧向石桌处。 上面正有一盘,盘上盛着缺了一半的果实。 …… 临近午时。 腾腾热意中陈屿终于苏醒过来,他半直起身,坐在地上。 一手扶额、一手撑地。 嘶—— 这后劲儿,可真大! 他舒缓了一阵,感觉脑袋里的昏沉减轻许多后这才站起。只是面色仍然有些发白,不过眼中透露欣喜,面上浮现几许惊喜之色。 确实没想到,同样是药草培育,都一般的常见之物,算不得珍贵。那宛若真丹的草果却给了他远超宝心草的收获。 太意外,也很值得。 别说吃下后犯傻一刻钟,便是再多两刻他也愿意! “以后便叫你草丹吧!” 药草种出的真丹。 陈屿取名一向这么随意,不过这一次倒真有一些意义在其中。 草丹,原本不过是一种补血合气的普通药草,但在灵机培育下,不止长出了看着便不俗的金纹,药力更是不简单。 草丹的效果他试了数日,自收获后又拖延至今才明白,比起宝心草都要麻烦许多。主要鸡兄这次难得拉了胯,服食后用处不显,至多躺倒在地昏睡沉沉,使得他一开始险些以为草丹用处是助眠。 然而等到他不死心再次给了黑鱼一回机会后,神异终于体现。 那条鱼,会表情了!! 在看到面对小鹿的调戏打闹后那张鱼脸上露出的从愤怒到戏谑,再到绝望的惟妙惟肖的神情后,陈屿瞬间想到了许多。 开智、启灵、化妖、凝聚精神力…… 然而,当他用精神力小心翼翼试探对方时,那黑厮除了对着他狂吐口水外,并无其它不同。 任由自己探入血肉内,包括脑域。 “脑子似乎大了一些?” 有么?陈屿不确定,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将整条鱼的内外都洞悉。看到最后唯一能肯定的是这家伙确实养了不少膘。 除此外一无所得。 举刀威胁,又被啐了一口,却依旧没能如预想中那般口吐人言。 扔回缸中,顺手放了两片味道辛辣的某种草叶,不料对方反而吃得酣畅。 之前可不是这样。 看来还是有不同,至少胃口更好了。 最后,陈屿忍不住好奇,作为生吞过气珠的狠人,他再一次在尚未搞清具体的情况下咬下一口。 然后…… 看见了天,在脚下。 抚弄着风,仿佛绸缎。 嗅到了芳香,却是从一株倒插的鱼竿中飘出。 丝线四处荡,尾端尖钩钓着一物。 他奋力拉扯到近前,陡然发现是双目紧闭熟睡的自己。 正呆滞间,‘陈屿’醒来,俊秀的面庞摆出一处滑稽样子,对他不停怪笑…… 啪啪! 拍了拍脸,他从回忆中挣脱。那些大抵是幻象,草丹的副作用。 至于真正的用处,陈屿深呼一口气。 心神沉下,右手轻轻挥动,一只结满羽毛的小鸟自掌中飞出。 灵动、飘逸。 又旋而化作百枚桃花瓣,粉色满空。 再一变,凝作盘木长龙、梧桐火凤。 变化繁多,关键在于,最终一切都收归掌心,仿佛沉入渊涧般消寂不再。 走到桌前,看着还剩半边的草丹。 他没多想,直接吞服掉,当副作用结束时就意味着药力已经全部被消化。 身体做好了继续服食的准备。 陈屿睁眼,他看向手掌,笑容终于止不住,平复了许久才按耐住。 炁能回收了,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今日得到了解决。 如此一来先前的释放看似变化繁多却并未消耗多少炁,甚至半成都不到! 否则在尚未养练圆满的现在,他也不可能这么做。 但这不是他心中激动的原因,要知道上次这般心境波澜还是在推断出灵性存在时,再上次则要去到跨入内采食炁时。 可以说,道书读的越多,他对心境的操持和修行就越发熟稔。 而今日,他再次浮躁了些许。 陈屿看见了灵性。 是的,短短几日,他便有所发现。纵使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不过这得益于草丹之力,未服食的情况下并不能再次观察。 陈屿摸着下巴,他想起之前吞食草丹后的种种感触。 先是一片昏暗,旋即好似被温泉包裹着陷入,再往后,一缕缕光从黑暗中绽放开来。 他尝试用在这种情况下动用精神力。 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之所以成功,是他以精神的视角洞悉了那浮动万物之上的微薄异色。化作石块叠在石上,化作草叶依靠草畔,化作云伴随苍云飘扬。 万物之灵! 目睹的一瞬间陈屿便知道,那就是他推测中存在的灵性。 至于原因……他说不清,或许是某种古怪的直觉? 不过那种流动中带有固态的感觉,衍生自万物的同时拟化万物的能力,外加映入精神视野下,仅仅只是直视便泛上沁人心脾的舒畅感。 他实在想不到除了万物之灵四字还能如何形容。 而在最后,陈屿‘看见’了自己的灵。 不多,不少,并非另一个自己。而是一团……糊糊? 晃悠悠晶莹剔透,好似果冻。 忍不住,鬼使神差的,他尝了口。 然后一阵晕眩后便堕入幻境。 院中。 陈屿感受着此刻远非之前可比的精神力以及炁,两者仿佛多了些什么。 若说原本操纵驭使起来还有些隔阂存在,尤其炁,至今只能出入五丈距离。那么现在便是如有臂使,放出十丈开外都轻轻松松! 精神力外放程度涨幅不大,只从两丈到了三丈,可他很清楚吞吃下那一口灵性后最大的变化便在精神力之中。 心随意动,一股淡淡银灰弥散。 覆盖全身。 下一刻,整个人仿佛从院中消失另外一般,并非视觉上的不见,而是另一种层面的沉寂。 一切都停下,他陷入到另一个世界。 那个灰扑扑的精神领域中,而这次却不单单是精神,好友被包裹住的身躯! 时间好似减缓一般,落叶和昆虫动作慢悠悠。陈屿自己却不受影响,并未有相对的加快迹象。 他突发奇想,也就是说,在这里自己可以实现另一种意义上长生? 当然,前提是能一直待在此处。 而显然,现在的他并不能。 第一百章 外采之路(上) 精神笼罩下,陈屿可以驻足环顾,却也无法做到自由行动。 这神奇视角下的一切都显得与现世不同,令人啧啧称奇。 看向还剩一半地草丹,他调转精神力扫视周身未发现有何异样后,抓起在手盯了两眼,旋即一口吞下。 闭目等待,之前所见种种陆续浮现脑海,心中念头如潮水涌来,浮想联翩。 头渐渐变重,身子开始发出酸软的感触传入脑中,意识逐渐模糊,却又带有与之矛盾的一丝清醒,仿佛只要他稍稍一用力便能挣脱开来。 陈屿任由药力发散,直到隐隐间如同有清凉泉水泠头浇灌而下时,那一直保持着的清明猛然跳动。精神随着一股透心凉意从意识深处骤然冲起,霎时间,浑身躁动平息,已经包裹半边身子的软绵之意也无声消失。 他睁开眼,陈旧的万物横呈在前。 尽数褪了颜色,仅剩一朵朵被他视作灵性的事物变幻附着其上,映在视线内。 右脚尝试迈出,体外的银灰之力流转迅速,眨眼间便耗去十之一二,然而陈屿目光落下看去,脚掌堪踏出半寸。 照这般,他的身躯若要自由行进,或许至多坚持一息不到,甚至走不出半步就会因为精神力耗尽而面对未知后果。 独身裸露在这片灰沉沉世界会如何? 沉思良久,他觉得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总之这等事暂时还是不要去尝试,免得酿成危难。 视线无法转头,但精神力可以,在这里精神力要灵动许多。 他注视自己身上那一团团果冻似的糊糊,粘附着,爬动着,初看下如同活物哟哟还长着张牙舞爪的长须,然而仔细感应后,这些亮闪闪的东西并无任何‘活着’的体现。 灵性…… 他看向远方,一只飞鸟掠过,在现世里振翅数息便可疾驰十数丈,而在此处却有了截然不同的场面: 每一丝动作、每一支羽毛,随风撩起的绒毛与微微曲钩的爪子,乃至腹腔部位在飞动时偶尔的起伏,都无比细致与缓慢地一一落入他眼中。 陈屿目光紧随对方而去,却是贴在其背部位置,在那里,同样裹作一团的果冻状灵性挂在两翅之间,而在鸟首处,隐约可以洞察到另外半只仰出些许弧度的透明鸟头。 灵性在活物与死物上表现不同,在活物与活物间亦有差分。 起码陈屿自己的灵性与这只鸟雀的灵性所表现出的特质便有所区别。 他的不仅没有化形,而且还不会随着身体动作而产生相应变化,一直呆愣地靠在双肩与头顶。 看了许久,精神力快要支撑不住,最后陈屿望天,有些好奇从来高高在上的太阳在此中视角下又会有如何奇特。 然后,他愣住,顶上哪有什么天穹! 白光覆盖,大大小小的各色灵性团子漂浮在空,升腾而起,没入最上方。 漆黑如墨,深邃难见。 灵性团子聚在一同往上去,好似一条条五光十色的璀璨长河,倒悬天际,逆流万尺! …… …… 呼—— 陈屿终究还是脱离了那片奇诡的神秘视角,他吐着气心思电转,看了两次,第一次沉溺在灵性与幻觉中,第二次则也仅仅看了周围少许地方。院墙相隔,早知道他就去观外山顶尝试了。 或许能有更多发现。 至于灵性之事,他基本拿定,若是之前第一次误入时只有五成把握,那么这一次之后陈屿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代表万物生灵某种特质的集合——灵性。 的到底是哪种特质,他还说不准,只知道和通常说法里的智慧、灵智关系或许有,但绝对不会大。 连石头都有灵性。 啪! 他一锤掌心,猛地想起了什么。双眼转过去,正正对上了一对死鱼眼。 无神中带着两分薄凉、三分戏谑、一分……咳咳,实际他并未看出什么,黑鱼虽然有了表情,可这对鱼目是一日呆过一日,倚靠缸边时就会显得格外憨傻。 莫名有种被嘲讽的感觉。 让陈屿想起上一世养的那条哈士奇。 “倒是忘了你。” 如今道观里吃过草丹的只三者,除了陈屿外,鸡兄与黑鱼都尝过。量虽少但后者变化明显,在那片视角下的世界或许会有一些奇异之处也指不定。 他跨步准备近到黑鱼身前,却脚下一荡,险些跌倒在地。 咦?自己怎么记得好像吃下剩余半颗草丹时是在石桌旁,而现在已经距离水缸不远,两者隔了一段,约莫十步。 揉动眉心,他很快找到答案,应是之前又一次陷入幻觉了,草丹效用不菲,然而副作用同样古怪。 先前那次还有预兆,在一片昏沉迷蒙中陷进入,然而这回好似又变化了,神不知鬼不觉便让他着了道。 好在山上无旁人,即便幻境中的他作出一些稀奇古怪、不符合自身性子的糟心事,在现世里也应当无碍。 无伤大雅。 “只是这样一来,还是在观落院子里好一些,山顶便去不了了。” 山头风大路滑,毫无阻拦,一旦陷入梦幻,再像这次一般移步乱动,很可能会坠入山崖。 以云鹤观所在的高度,毫无防备的境地下,十死无生。 走到水缸边沿,逗弄了一会儿懒洋洋翻过肚皮的黑鱼,对方不跑不逃,任由他拿着草根拨弄。 仿佛真的死去。 但时不时扇动的鱼鳍还是将之暴露。 罢了,也就傻鹿能跟这家伙玩下去。 比起这个,陈屿还是觉得琢磨灵性来得更有趣些。黑鱼毫无反应,真不知道那头小鹿到底怎么做到次次都挑逗成功。 指头搓了搓对方软滑肚皮,他转身收拾了桌上盘子,清洗后放回灶房。接着搬来躺椅仰面朝天,定定发散神思。 自然不是空耗时光。 灵性洞见,然而他心中疑惑却比原先还要高涨许多。那处视角下到底隐藏与关联着什么?天上飘着的真的都是灵性?可据他观察灵性都依附在原身上,到底如何飘散上天的? 还有,太阳去哪儿了? 那黑黢黢的天空又通向何处? 问题太多,接触灵机许久,这么长时间以来类似的不解汹涌时刻经历不少,所以陈屿并未慌张无措,他已经抓住了最为关键的灵性,那么后面未知再多,也不过小事,只等水到渠成便可。 眼下更重要的,还是要落下种田上。 比如说……草丹,到底该怎么种? 第一百零一章 外采之路(下) 种是必然的,草丹的效果他尝过后自然不会放弃,比起宝心草,这种能打开新世界大门的灵植当然越多越好。 然而一株只结两粒,目前虽不清楚这是草丹结果的定律还是单单这次的偶然。 不过谨慎想来,若真是第一种可能的话,那么他得先最好计划,种多少、怎么种、在哪里种,这些都要考虑清楚。 首要一点,灵机不能少,之前挖起后陈屿取了部分水池中那一处微型沙洲的土石,发现灵机网络仍然结在土中,有不少都未曾吸收。 这一点和宝心草不同,同样只一根种下,而前者吸收灵机的能力要大不少。 然,仅从结果来看,反倒后者效用超出预料,谈得上惊喜。 “得集中一处,专门开辟一片地。” 草丹的种子还有一些,当初从药坊里带回的五类药种,草丹是唯一需要贴靠水源的,故而种得迟了些,直到水池挖出并蓄满水后才种下。 六月中到如今,前后不过两月便长至成熟,这期间虽有灵液催熟之效,但也算得上很快。 陈屿想着,草丹对灵机吸收不多,那些剩下的药种汇集在一块田土上种下,多少能节省一些。 兴许三五粒就能满足。 同时真要催熟,灵液也能少用不少。 不过种在何处又是问题,药田被划分五块,除非将原本种植药植的那一处腾出来,否则空余不多。 毕竟灵植之间也需要一定间隔,否则会影响生长。因为这,纵使那片花草移植时都刻意分离了些许。 念头起伏,很快陈屿定下主意,这次不单为了灵性种植草丹,更是一次试验的好时机。 要知道灵机培育迄今为止只有寥寥几种出了种子,而除了粮食作物暂未播种下土不知情况外,其余所有长成的种子尽数失败。 近前有地蒲公,往先则有各类蔬果。 一些灵植在异变途中干脆舍弃了种子这个东西,如兰庭神果这种本应结出的也仅仅光秃秃长出果来,无法再下种。 陈屿想得到灵植的种子,而且是能稳定长成的那种,否则一次次靠着自己用灵机去投入,意识海中网罗凝结再多也满足不了! 而之前,地蒲公的失败说明在某种情况下灵植的种子的确种不出来。 但这并非绝对,至少陈屿没有就此放弃,他还有灵植粮种,还有草丹。 半路出道的灵植不行,那从种子开始的呢? 想到这,他记起了自己早前想过要去山下采买些大白根种子来,不过一直没下去,等手头草丹种下了,正好去一趟。 “就是不知道中途培育和从种子培育到底有无不同。” 有不同,或许能使得种子有效。然而同样也可能导致灵植效力改变。 变强变弱,乃至完全消失换了一种都有几率。 “还是用大白根验证吧,草丹用灵液催化都得数月,太漫长。” 单纯培育药草的话这时间不算长,可与大白根这种菜蔬相比就要久太多了。 …… 药田边,陈屿张望,看着三种药植还在缓缓生长,这些药草本就比草丹长成的缓慢,如今又停了灵液,数日十数日才能尝上一小口,长势顿时颓软许多。 此刻的药田,除去仅剩的三种药草种子外,便只有几根野菜,那是他拿来混数的,当初想着吃不了多少灵机,便在田边种了一大把,多从山上采来。 数月过去,生生死死,来回种了六七轮,然而大多顷刻死去,直到最后药田里也只存活下寥寥三五株,眼前这种个头变化不大,都不够他一顿吃的。 索性继续养着,等下一批播种时再挖起来。 不过原定药田第六批的灵植粮种暂且放在一旁——大半月下来,四种灵植粮食的作用摸得七七八八。 有些失望。 灵植他种了不少,有元灵根这样出产灵气的,也有草丹这般奇诡玄妙的,还有诸如地蒲公这种纯粹浪费灵机的,总之千奇百怪。 然而,他实在没想到,几种平平常常的作物,灵机培育后依旧这么普通。 不能说毫无变化。 一个强化指甲、一个强化腋毛、一个令人体肤短暂散发喷鼻香气。 类似饭香。 陈屿尝过后险些觉得自己成了唐僧。 四种里唯独秋刀麦能看一些,强化五感,虽然微弱至极,以他的精神和体质都得十几斤下肚才能模糊感觉到,但至少不是全无用处。 至于其余三种,包括春黍在内……或许往后都会跟着地蒲公一起被扫入角落。 当然,收获的那些都被他吃下了肚。 粮食不容浪费,遑论是灵植,再者这些作用古怪的粮食都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能补充气血。 对元血也能起到细微作用。 可有可无。 收回思绪,在药田逛了圈,陈屿看了几株药草的成熟时间,大抵还要半月,不过野菜可以清理掉,这样空地倒是勉强足够,能种下一些草丹。 早种早成,他如今还不确定能否供得起草丹灵液消耗,若事不可为,到时候就只能等候自然长成。 或许会比水池边要久不少。 “下种不急,拔了野菜后还得引些池水过来才行。” 草丹需水,不可能靠他每日操驭御物之法浇灌,炁眼下只养了大半,还剩皮膜筋骨四者徐徐渐进,动用不得。 挖道水渠便成了最省事的法子。 …… 傍晚,陈屿扛着锄头回到院内,将簸箕上晾晒的野菜收回。 药田已经清理出来,水渠开了四分之一长,以他的气力和耐受,接下来花个半日便可。 待到明后天,草丹就能种下。 如今没了草丹服食,他的精神力虽然吞服过灵性,多了几分灵动,质地似乎增强,但依旧不足以让他直接目睹灵性。 甚至纵然包裹了周身跨入到那片精神领域中,山石草木依旧,灰蒙蒙,灵性不会显露。 如今他也想了许多,灵性的效用无疑很大,陈屿能感受到体内的变化,吞服后不单单精神与炁,连带肉身都开始有了蜕去枷锁的趋势。 要知道,距离上一次他蜕变身躯才过了短短两三月。 “肉身一直在蕴养,此刻食了灵性变化明显,反倒是精神除了灵动些许、操控简单外并无多少独特。” 或许,需要等到下一次蜕变。 蜕变不仅肉身,精神亦有,当初正是精神蜕变这才演化银灰精神之力,开辟泥丸宫,内观周身、外察天地。 可蜕变需要蕴养,这是破除极限,所耗费的时间精力决然不会小。 陈屿等得起,但不想空等,他希望能做些什么,加快这个速度。 灵性,便是破局点。 “既然内采精神与胎息可以合成炁,那采灵性又如何不能?” 他觉得可行,纵然如今看不见,可确实见过、尝过。 两次接触,让他对灵性的把握不再如以往那般虚幻。 它们就在那儿。看见或看不见都在。 既如此,那么摘采灵性在某方面来说与吞食灵气其实并无区别。 能吃掉便足够。 问题在于如何吸引过来以及如何辩识有无吸引到位。后者好说,尝到了就知道有没有,可前者无疑是个难点。 这一刻,陈屿灵光一闪,想到了自己一直在完善的内采呼吸术。 内采食炁以全周天。 外采万灵以衍蜕变。 他眸中精光闪烁,觉得缠绕前路的雾气突然消散了些许,露出了前往下一阶段的通天大道…… 第一百零二章 山下事(上) 内采食炁可以说是一次意外,不过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陈屿对接下来的境遇颇为好奇,不会随意放弃。 武功一途上他天赋有限,莫看短短数月从门外汉来到内练圆满,可单一个龙虎交汇、破关任督就让他苦守两月,日复一日分毫未进。 无法化劲,闯不过龙虎关,只能在三流之中徘徊不前。 不过他也不会妄自菲薄便是。五脏六腑蜕变、肉身强大、元血沸腾至能凝现化形的程度,一桩桩一件件,单拎出来都足以让寻常二三流人物叹为观止,何况汇集一身,倘若真要比试武力,他感觉再对上当初那位陈元虎,即便不用音攻对方也走不出手上十招。 以那时陈元虎面对尚且粗浅的音攻时的表现,他甚至仅需凭着如今强大了不知多少的精神拢合这么一砸,便足够让其吃上一壶。 习武之人意志坚定,但意志和精神重合不多,前者在他看来更多影响的是韧性方面,比拼精神,更多还是看质与量。 毫无疑问,这两者在陈屿手中是要远超旁人想象的,尤其吞服灵性后,精神领域的探索再度深入一大步,这已是普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境界。 但好勇斗狠终究并非他所愿,比起比斗来,更想多吸收些灵性,让精神蕴养不停,争取早日再次蜕变。 隐隐间,他有所预感,这次蜕变成功的话,精神力量会产生绝对的质变,到了那时或许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譬如……干涉现世! 如今,纵使他的精神力已经能外放三丈,比一开始深厚十数倍,可依旧无法做到哪怕捡起一粒微尘。 陈屿走在院中,心中盘算,这些事繁杂,一时半会儿研究不清,还有个灵性和精神世界挂在一旁,不知要花掉多少时间精力。他走到梨树前,视线扫落,青涩梨果结在枝桠上,短短时日,之前长得瘦削的几颗彻底干瘪,仿佛风一吹就会掉落。 与之相反,其余梨果个个圆润,瞧着便惹人垂涎,可惜数目不多,偌大一棵梨树仅有六颗果子成活至今。 不知等到了成熟时还剩多少。 他拨弄两下,梨果质感十足,个头却是寻常大头梨的两倍有余,实在不小。 记录了一圈三种树木的变化,松果一如既往的黑且小,梨果摆在眼前,而观外的桃树,也抽发芽苞,钻出一枚枚拇指头大的小巧果实。 看起来与他认识的桃子迥异。 六棵变异桃树一旁,其余未曾投放灵机则老老实实结出了熟悉的桃果,两相比较下外貌差距很大。 收好实验小册,陈屿将脑袋里那些纷乱念头扫到意识一角,暂不理会。拿了锄头继续开工。 草丹喜湿好水,虽说灵机强大到可以无视时节、违背气候时令,很大程度上缺少了一些水分可能同样不会影响生长。但见识了效用后的陈屿还是挖了这条沟,只为多加一分保障,希望能长势能更好些。 昨日挖了小半天,今天上午天刚亮便爬起来做早课,然后便又出来。正午阳足够炽热,不过这无法影响到陈屿,不说体内的炁无时无刻不在蕴养身躯,以临近二流的武功不至于畏惧区区酷热。 冬暖夏凉、寒暑不侵。 一通挖掘,只觉热络了身子骨,谈不上疲软劳累。 额头汗珠都未冒出半滴。 竖直锄头,他缓步走至药田一隅,这里种着之前察看山体时沿路摘采的部分药草,灵液不多,便没有用在上面,在取用了大部分后,剩下的这些在《药王经》中或多或少都具备一些疗养之效,本来要作为疗伤灵植进行培育,然缺了灵液后许是移植技术不过关,最后成活不多,寥寥三五株。 之前他看到只剩这些,想着干脆到时候和草丹一起培育,省得单独拿出来投放灵机,说不准还能节省一粒半粒。 说起来,在吃下灵性后,意识海中的灵机凝结速度再度加快,如今只需要三日就可结成一粒。 相比过去服食灵气时的消耗以及还得小心翼翼避免陷入那片混乱幻境,如今只需吃上一口,就抵得过七八枚气珠! 而且很温和,顺带还能促进精神与身躯双重蕴养,积累底蕴。 灵性实在是个好东西,灵气与之一比都要逊色不少。毕竟在他的猜测中,灵气只不过蕴含了部分灵性,多多少少有些其它类似杂质的东西。远不如直接抱着纯粹的灵性啃来得快。 外采灵性未来可观。 想他当初刚刚吞食灵气时,同样推测过是否内采食炁的下一步便是服食灵气。 现在看灵气或许只能算作内采的重要一环,到了外采,还得搞点儿别的。 “灵气不存于外界,而灵性可以。” 他半蹲下,目光注视缓缓沟渠内淌过的水流。 两者不同的地方很多,而最直接且让他能感受到的,便是灵性仿佛不受所谓的大滤斗影响,安然存在外界。 灵气不行,这也是之前长时间困扰陈屿对下一步修行最初判断的原因之一。 大滤斗下,天地之间内有丝毫超凡能量,干干净净、空空荡荡。 然而现在他知道,并非不存在,比如灵性,就静静落在各处,只是他一直没能看见、未曾洞悉。 这是精神力都无法直接观测的事物。 “内采呼吸术……”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想到,吸引灵性的方法暂不存在,需要自己去创造,自然而然的,他将目光放在了这份在数月间经过上百次修改删减的功诀。 六月时,他元血蜕变、五脏紧随,阴差阳错下带动整个身躯变化,跨入至采炁境界。由于初始时只在体内合成炁,于是又唤作内采食炁境。 其后为了驾驭、熟练、研究这种由胎息和精神力结合而成的力量,原有的三法被糅合一起,再经历多次改善后,成为了如今这份已经可以轻松驾驭内炁、驭使精神力的法诀。 而现在,他想更进一步,食灵性。 抛开不可视这一点,灵气与灵性实无太多区别,而且灵气内本就有灵性,既然呼吸术能引导内炁消化灵气,那么灵性的吞服便不算毫无可能。 脑海中浮现呼吸术全本以及各处关键细节,陈屿站在田中长吐口气。 “想法很好,不过法诀还得稍作修改。” …… 又一日,端坐院中,一对木屑堆积腿旁,两片木符摊开在手,而一袭白衣的陈屿则苦着脸挠了挠头,旋即叹了声将木符扔到一边。 草丹上的那些纹路篆刻了数十次,一开始没有动用炁,木符一片死寂。后来随着灵性消化完毕,外放的消耗降至极低。 于是用了一些,结果这些纹路与炁所浸染出的阵纹似乎有些冲突,始终无法融合在一起。 试过搭积木、也用过互斥法,但一直没能成功,对于为何有着这道纹理就能保鲜锁住药力这点,他依然毫无头绪。 更别提化用到精神力上,令其外放距离倍增。 不过炁和精神从灵性中得到好处,一些局限正在被解放,即便没有这道纹路也无伤大雅。 何况,到底是否真是其将草丹药力封锁住还有待验证,未曾落定。 “再多些草丹就好了。” 陈屿回望了后院一眼,沟渠挖掘之后草丹种子便陆续种下,还有那些疗伤药草同样,不过两者间隔了一些距离,以免相互妨碍生长。 至于灵机,则投入足足七粒。 这是他根据上一株草丹的成长估算出的消耗,只多不少。 “接下来就是慢慢等待了。” 起身收拾了眼前这些,拿着扫帚。 虽说炁的消耗降低,但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否则他一个念头这些杂物便能清理一空。 接着,去屋内拿了银钱和一些准备抵换的东西。 恭敬上了香。准备妥帖后,陈屿向着山下而去。 第一百零三章 山下事(中) 上次下山是多久来着? 走在山道中,陈屿百无聊奈地想着些有的没的。好像还是……六月初?采买油盐酱醋那次,带了姜苗回来种下。 嘶——岂不是说他足足在山上宅了两个多月! 不愧是我。 杂念纷纷,脚下七绕八绕,不多时又一次路过那口山塘,不过可惜的是这里受了之前那场暴雨带来的山崩影响,土石滑落填了大半,只留下一角,装着泥水。 同样在那次滑坡作用下,这条山道难走了许多,好在今日是个艳阳天,脚下没了泥泞阻碍。 穿过自己亲手炸开的狭窄过道,足足四次,这才下了山,来至山脚下的林边。 寻定方向,他直奔县城而去。 道路两旁,有农人采种拔草,正在照料陆谷,这种作物出产不如稻谷,且还与春黍一般需要时常除草,不过石牙县一带没得其它粮种传播,他能得到好几种随意挑拣那是有刘师伯照顾,不然也只能选择在山上种这个。 远不如长白粟来得方便。 只是单论口感,长白粟还真不如陆谷的味道,后者吃着要细绵一些。 正向着,不远处一座城池隐现。 …… “上好的木柴!九文一捆!” “糖人儿喏!粘糖人儿欸!” 跨入城中,热闹气息扑面,不过陈屿神情微动,他注意到和上次相比,城中集散的摊贩小厮要少许多,大道一旁只零零散散几个路人走过,不远处,一高一矮两个瘦麻杆正半蹲在地,一人身畔放着七八捆干柴,另一人摆着木桌,屁股底下垫了个瘸腿短凳。 两人虽在呼喊招揽,但声音动作明显有气无力。 他望向其余地方,人气都要比上回冷清不少。 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城门旁打着哈欠的十来个差人。他走过大道,还是打算先将手里的东西换出去,然后去菜市口那边找找有没有大白根种子买。 这两月许是又发生了什么,否则不至于出现眼前这般三三两两,远不似以往见到的车水马龙、摩肩接踵。 此刻时辰尚早,往来之人却很少。 陈屿想了想便抛之脑后,这些与他关系不大,说不定又是附近的某个地方起了盗匪?或者义军? 过了城口一段,渐渐深入,人流总算大了一些,有了记忆里几分样子。 石牙县虽说偏僻,但周围人户可半点儿不少,且靠近白岐山脉,每日都有农人前来卖出自家的菜蔬,也有一些行商前来采购皮毛药草等山货。 城口所见如此少人确实难得。 带着东西,他先去了药坊。这回下山身上带了一些清心丸,数目不少,老道士拉不下脸少有抵换,陈屿却没拘束,索性揉搓了十六七枚,若非摘采的药草有所不足,他还能再从鼎里抄出二三十来。 而且因为熟读那本《风朴散丹》,使得他将其中一些炼制散丹的法子融到清心丸中,略做修改,成品无论火候、光泽还是形状大小都比之前要超出许多。 想来能为道观换来不少银钱。 出了药坊,怀中少了一袋丹丸,手里则多了一提药包。 有成药药散,但更多还是药种。 上次只取了五类,这回他一口气挑了二十种,药力涉及方方面面,而且多是成熟较快的。 清心丸作为云鹤观招牌之一,纵使往前数年十数年少有外流,但药坊自有识药辨药之人,从成色到药效,各个角度作出评估,之后给了他一个鼓囊囊布袋。 只是换了药种后钱袋再次缩水。不过后面没多少要买,至多添几件秋冬衣物。 足矣。 想到这,他又不禁记起记忆中老道士为了治病养身花去的那些银钱,换掉了游历江湖所得的种种,最终也没能痊愈。 相比下,自己以清心丸换来的些许钱数确实有些不值一提,难怪老道士那时候少有靠卖丹丸换钱的想法。 带着大小包,陈屿去了刘师伯家的粮店处。 一是看望,顺带送些东西,当初自己初来乍到,山上又一穷二白,若非这位名义上的师伯伸出援手,恐怕早就冻死山头上。二来,也是为了了解下最近山下的变化,问问情况。 “贤侄难得下山一次,可是把老夫望得紧啰。” 一进门,刚刚告知了店中小厮,一阵爽朗笑声便传出。 “师伯勿怪,小侄最近整理道书,看了许多,多出一些疑惑,还望师伯不吝指教一二。” 陈屿拱手行礼,摆出后辈姿态。 对方一见,笑声更大几分,显然对此格外受用。 “哈哈哈,哪里话,老夫不过是一耕夫罢了,久不涉猎道经论藏,书义经理忘得干净,哪还能与贤侄论道。” “却非如此,先贤曰:日进,岁载方可成轮。师伯经年老修行,小侄入道时日尚短,自是还有许多要学的。” 见陈屿一板一眼一副请教模样,刘师伯招呼着坐下,只得接过小厮盛上的清茶一边呷了口,吐着浊气,一边示意面前的年轻人开口。 陈屿不是为了所谓的请教来的,所以随口提了一些事先想好的问题,既满足了刘师伯,也活络了气氛。 相谈甚欢。 看起来有些市井世俗,不过这些都只是交际往来的常识,他虽用的不多,倒也不觉抵触,只是有些无趣罢了。 很快两人进入正题。 陈屿将怀中的一木盒放到桌上。 刘师伯并未多看,一如既往挥手让小厮拿下去存放。 或许只当是清心丸之类,毕竟往前数次都是如此。 陈屿并未解释,木盒中放着的是一片熏神静境香,相比清心丸,莫说静心宁气的效用大增,对刘师伯这种曾经修道,且直至如今依旧喜爱阅览道书的人来说,更有增强入定地功效。 价比千金都不止。 且燃香对体内无炁的普通人并无副作用。至于用法,木盒内留有纸片,上有详细描述。 一次一钱,拢共可点燃五次。 不是他不愿多给,而是这种作用精神的东西给多了反而不美。 等到用完了,若确定有效,下次下山时再送予一些便是。 山下芸芸众生,也就寥寥几人能让他记住,而关系最近的,无疑是眼前这位。 以德报德,陈屿并不为失去这五钱香片而心疼。 当然,灵液灵气就算了,老人家遭不住的。 桌前,见东西送下,他便借着交谈之际聊起了最近山下的种种。 却不料,刘师伯放下茶盏,口中长叹连连。 第一百零四章 山下事(下) 元平二年三月,帝欲搬生母之位入宗堂,追太后号。群臣惶恐,纷纷上言,事未预。 五月,帝发役民五万建华液庭,迁百官及家眷入内,日夜有卒卫持刀巡视。有国子监生叩阙,以头抢地。 六月,帝游泰和宫,落水。随后有流言传说,病情日益危重。 至八月,南军都督府颁发旨意,以陛下万寿礼宴为由宣慰各镇节度使,回京述职,另责其委任卫司官吏代为督抚,一应调度不变,从节度使旧令。 天使出京都,奔走南北。 然多遭劫数匪祸,或是兵灾、瘟疫没于途中,或是落水溺毙,半月内,上百使者竟只十之一二将旨意宣达。 且各地多有不奉。 阽明节度留亘河东、洛宋节度徘徊雍江、广郑节度奏言偶感风寒卧病在床…… …… “都在包藏祸心!” 粮店内,刘师伯说着最近的大事,当首的便要数这梁帝困疾之事。 “上次大寿才多久,又来个万寿宴,那些吃得满肚油水的节度们怎么可能就这么抛下镇使兵权。” 即便圣旨上说的接任的暂代之人由他们自己选也不行! 据对方说,建康的事儿现在传得到处都是,这都数月前的,到了如今但凡灵通一些的都能打听到。 梁帝,可能真不行了。 至于为何如此,刘师伯默然不言,只眼中流出鄙夷,嘴里嗤笑不已。 显然读过书、考过功名,还闯荡过江湖的他对这些蝇营狗苟虽未亲眼瞧见,却也能推测个大概。 二十年前的卫宋不就如此?那时候换皇帝可比现在还勤快。 天下乌鸦一般黑,地方节度一镇的将军们如此,庙堂上的衮衮诸公同样无有不同,心都蒙了猪油,坏透了。 不坏,哪能走到建康京都,不坏,又怎能做到万人之上! 除了这等高高在上、与寻常人挨不着边的,陈屿还从刘师伯口中打听到了不少事。 “县北黄甲军被扫荡,现在官道通畅,若非广庸其余几县被白莲教闹腾得厉害,这些日子县城应当还会热闹些。” “粮食价格有些涨动,底下有人盘连想要剔一次泥腿子的肉,不过那都是县外几地,师伯这里农庄田连阡陌,倒不用作那等腌臜事来。” 自称有黄巾力士上阵杀敌的黄甲军在官军集中兵将之下宛若土鸡瓦狗般崩溃。 溃败太快,霍乱了数月的的匪患短短两日就清整干净。陈屿想起自己当初从平城返回时就听闻过黄甲名号,当时势头威震石牙,着实不小。 没想到这般轻易就剿灭掉。 “他们也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刘师伯言说,语气带着几分不屑。 最近不止石牙,甚至整个广庸都在清剿各地匪贼。他听闻泰定府、飞霞府等地同样如此,乃至西州之外的白州、允州。 仿佛被点燃,如火如荼,热闹得很。 大半个西南都在和匪徒斗争。 至于原因……自然不是官家良心未泯突然发现,而是那位同样接到旨意的宋大将军在安排推动。 刘师伯抿了口茶水,让仆童拿过一张麻纸,缺了一角,撕裂有口,似乎是从墙上扯下不久。 递给陈屿,他展开后看去,越看神情越发古怪: 臣万死,西地穷苦,百姓愚昧,匪祸连绵如星火,似有燎原之势。臣本允州布衣,目睹乡邻遗骨、哀嚎遍野,心中忧创不止,感民生多艰,遂请圣慈陛下缓余十日,臣荡平匪寇后自当负荆南门外,叩首请罪! 文采如何暂不谈,他目光紧紧落在纸张右下。 “镇西将军?” 刘师伯笑了声,“当然,那屠夫可不是镇守一方的节度使,然而手底下兵多,朝中总归是不愿放外边任由其发展,所以这才升官加爵,顺带以此为由招令回京。” 陈屿点头,简单点说就是给棒子之前先给颗甜枣,且甜枣拴在棒上,要吃就得挨一棒。 他摇头,却是没料到出身西南的武匹夫这般混不吝,枣的确吃下,棍子反倒没打在身上。 见识不浅的刘师伯自然看出,屠夫背后有人张罗出主意,能作出这种会要面皮偏偏还拿捏住朝堂不想在此节点翻脸的事的,想来也就那几家。 都是本地势要豪强。 “大人物的事儿管不了,不过最近贤侄要注意,莫出石牙。” 石牙只一个黄甲军,早早被覆灭。不知是为了做样子给谁看,总之屠夫将人马调去了北边儿。广庸另外几县现在打得火热非常,官道两侧的匪点拔了不少。 乱糟糟,去了只会徒惹麻烦。 知道这些的陈屿点头应是,等买了这批种子后就回山去,安心继续鼓捣自己的修行路。 他看了眼面前须发皆白的老者,心中暗道,若以后真能完善与推广,或许可以让刘师伯也试试,没准还能增寿,多活几年。 不过此话尚且只是想想,他自己都没能走顺畅,拿什么去带别人一起。 另一头,陈屿又问起了白莲教,这个很早前就在石牙遇到过的造反专业户。 “哈哈,那群蠢货,听说好女子的白莲圣女和北方来的叫圣公的家伙闹掰了。” 刘师伯拍手,抚掌大笑。 这……陈屿也不解,怎么一个势力里的还能闹起来?而且听起来似乎动静还不小。 果然,对方解释了句:“岂止啊,贤侄你是不知道,七月时这俩家伙在石牙县内闹腾多凶,甚至那位圣公一度纠集了五六十人举持棍棒冲击县衙。能做出这种事来也不知脑袋出了什么毛病!” 石牙县偏远,可再不济也有数十兵器傍身的衙役,和十来位披着皮甲的军士留待此地。 一番乱战,城中的白莲教徒顿时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县令以及几个大家主同时出了悬赏,让得他们抱头鼠窜。 不过现在又去了其余县,两方白莲教众听说打得更厉害。 “嘿,贤侄,那白莲圣女传闻还是个二流高手,善使一对流星锤!” 用锤的圣女……陈屿默然,他实在想像不能,不过说起圣女,他倒是想起了当初自己借着目力在城中见到的那位接受旁人拜颂的女装大佬。 难道是他? 有可能。 第一百零五章 采花贼(上) 两人聊了许久,眼看时候不早,陈屿就要离去,刘师伯咂吧着嘴,面上似有些意犹未尽。 这时,对方想起了什么一样,快步走出到门外,拉住了陈屿。 “对了,贤侄莫慌,你的白鹤飞山诀练得如何了?” 白鹤飞山诀乃云鹤功别名,不过陈屿记起,在师门中一般称呼云鹤功,而若以白鹤唤之,应当是指其中的一门功夫。 轻功。 云鹤四艺,一者内练窍门,虽称不上秘术,甚至比不得由他音攻改造而成的腑脏脱胎术,然但凡涉及内练都价值不菲。 算得上云鹤观开宗立派基石之一。 其二便是轻功。云鹤观的轻功在整个广庸府都颇为有名。至于其三其四,一个苗笛、一个竹箫,前身不喜未学,故而不谈也罢。 “略有小成。”他说到,实际上早已圆满,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倘若配合轻身术更能凌空数步不止。 可以说,陈屿如今的轻功在偌大广庸内都找不出几个能媲美的。 当然他自己不知道,一向当天下能人辈出的他,此刻说得很实在。 功法的确圆满,但类比江湖上多如繁星的英豪自己大概只能算是小成而已。 小成?一边的刘师伯嘀咕了句听不真切的话,最后还是拦住了陈屿,说是有一事请求。 “可曾通劲?” “自然。” “那边妥当了。”刘师伯带着陈屿回到粮店内,说起了最近城中的一事。 原来,白莲教这等惑乱人心的邪教被清理掉后,本以为石牙县能难得平静一段时间。结果未曾想,不知哪里流窜来了一个名号[水仙公]的采花贼,恰逢城中有本事的武人都被白莲教惹得远离未返之时到来。 祸害了不少黄花闺女。 “采花贼?” 石牙这种偏僻的县城还能有这等人物出没?陈屿讶然,要知道在这种人一般都在那些大城中,越是乡野,采花之人反而稀少,更多是强取豪夺的匪徒。 而石牙县,恰好是属于那种不上不下的地方,少有盗贼光顾,何况听刘师伯的意思对方还有不弱的功夫在身。 刘师伯叹息,如何不是,谁也想不到这人为何来此,城中富户不多,广庸的大户都集中在平城。不过迄今为止此人已经糟蹋了六名女子的清白,声名狼藉之甚都快要赶上白莲教。 “对方武功如何?可有试出?”陈屿听在耳中,如果能帮着除去一害自无不可。 刘师伯毫不隐瞒,直言眼下已经有几位护院以及武人与之交手,据悉,对方拳脚兵器功夫一般,不过腿上轻功了得,还会一手迷香制毒之术,正是靠次才屡屡得逞且逃过追捕。 面前老人叹气一声,其实他并不愿麻烦自家师侄,可眼看着那采花贼闹得越来越大,而自己在城中的几位老友都有子女承欢膝下,一些还带来见过,侄女们都乖巧懂事,自然不愿遭遇劫数。 “若真能抓到此獠,贤侄说不定能多出数百香火!” 陈屿含笑,香火又被唤作养神德、轮转心,在经书上尝尝言说其有助于修行顿悟,乃至迈入道境,一窥大道。 老辈除魔卫道的修道人或许在意,不过他并不看重。 道境跨入多次,而且香火真能有神异的话,他在山下云古村等几个村子的生牌都要插满,也丝毫不见。 比起这些,他只是纯粹地厌恶这等人渣罢了。 实在没必要留在世上糟践粮食。 …… 下午,留在刘师伯家中吃过午饭,一顿素食,却是比他在山上吃的要多上一些花样,味道也不错,听对方讲院中的主厨是从县城最大的酒楼中挖来。 茶余饭后,陈屿简单说了自己的武功境界,算作三流偏上,好歹五脏内练已经圆满,抛开元血等种种加持,单论气力也远超普通人。 “没想到贤侄竟天赋绝佳,实乃云鹤之喜、李师兄之喜。” 刘师伯对他的具体情况不了解,还以为只靠着山上那点儿肉食和一门云鹤功就硬练到了这等地步。 二十岁,内练圆满,只差一步跨入龙虎关。一一比下来,此等天赋纵然老人年轻时跟随师兄闯荡南北也未曾见过多少。 “对方拳脚不强,以贤侄的功力拿下应是轻而易举了!” 至此,他彻底放心,眼前年轻道人轻功不弱,定然不会再让对方跑掉。 如今的问题便是如何引出对方。 思来想去,刘师伯提出,按着对方以往的习惯,采花贼会每隔四至六日出来行动一次,今日距离上次已有三日。左右便是这两天。 于是他说道:“这几日城中几家颇为白净的女子都待在家中,面容姣好的有六七位,不过其中几人年岁不小,依着此獠爱好想来就那岁数尚幼的三家。” 这里所言都是家有资粮的,而非寻常农户,农家女多操持家事,吸引不了这头色中恶魔。 “那小侄便守两日吧。” 刘师伯见陈屿答应,便要他先在院中停留着,等采花贼出现再动手。 不过陈屿既然应下这事,担心那人再次作出恶事,索性去了背囊,准备在三家人户处守候。 左右他如今不惧寒凉,夜里正好吐纳呼吸,依着如今的精神力和感知,想来对方一旦出现便难以逃走! 很快陈屿与刘师伯一起走出,去了三家商户的家中,适当展露武艺加上有刘师伯作保,众人自然认可,并未发生看人不起的不快之事。 他也见到了那三位女子,确实婷婷玉立,稽首作了道礼,陈屿找几家的仆人做了一些木牌到手上。 篆刻木符,注入已经强化了大部分的内炁。木符氤氤如玉,转瞬又黯淡,重新变得朴实无华。 掂量着,体内下丹田中缓缓升腾一缕缕胎息,很快又被转化成炁。只是质量上远不如旁边那些已经被强化过的。 很快,体内再度填满。一丝丝灵气从包裹的缝隙中渗透,令其得到滋养强化。 陈屿不觉有什么,该用就得用,面对这种人渣,一些必要的防护还是得有。 当然,不是给他的,而是放在几处闺房内,这样假使到时出了意外没能赶上将对方擒下,也能稍加拖延一时半会儿。 避免酿成悲剧。 再则,陈屿如今养练到了最后,即将完成整个填炁入体的操作,而灵气还剩了一些,约莫两枚气珠,适当用些不会有太大影响。 布置完善,与刘师伯等人约定好。 他提身上房,落在瓦片上,隐没在阴影之中,收敛气息。 闭目吐纳,等待对方到来。 一夜过去,城中相安无事。 第一百零六章 采花贼(中) “贤侄,那贼人昨夜可曾出现?” 清晨,鸡鸣破晓,早早的刘师伯几人就赶至院中,听得对方问起,陈屿摇头。 不知是尚未到时候还是贼人已经逃窜离去,总之昨日整晚三户人家都并没有异样,他去看过另两处的木符,同样未曾触发,内里的炁散了一些,他补充之后又放回原处。 商户们见了只当是祈福之符,或是一些云鹤观传下的法事绘纹,感谢了几句后便再度聚在一起商量如何才能抓住那人。 “对方自号水仙公,难道出身自水仙观不成?”陈屿走近,想起昨日刘师伯说过对方名号,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 “并非如此,水仙观常年无甚香火,传承都快断了,老夫安排人手去水仙镇上寻时只听闻还剩一地破旧残垣。” 刘师伯否认了这点,水仙观早年确有些威名,不过在十多年前被仇家打上了道观,道童弟子死伤不少,观主亦是重伤不治不久后仙去。 从那时起水仙观便落寞下来,鲜少招收门人,久而久之也就无人问津。 一旁,其余与刘师伯相熟的商户也都点头,他们的生意或大或小都需要闯出石牙一县,对广庸一带的一些轶闻很了解。 水仙观破败,几乎要被官衙除名,仅剩的几个道人也都还了俗,无人传承教导下,出不了采花贼这样轻功了得的家伙。 “应是从外府来的,甚至西州之外也说不准。” “你们说这厮有无可能是白莲余孽?” “不大可能,当初五斗道在河间地将白莲教打得几近离散覆灭,白莲圣公引着最后一批信众来了广庸,若真是白莲中的人,月前那场动荡不会不出现,而不是等到白莲信众尽去后才钻出来。” “据护院所言,对方轻功有如腾燕婀娜飘旋,姿态阴柔。” “阴柔……天水葵阴门?不对,葵阴之人在外行走大多以女子身份,传闻那位门主尤为厌恶男子,遑论传授门中武艺。”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却始终没能探讨出对方的身份来历。陈屿听了会儿转身离开,来历如何并不重要,他准备再等上一日,按着刘师伯所言那人先前几次出手等了四天左右。 今日便是第四日,且看夜间如何。 若再抓不了,那么对方很可能已经离开石牙,毕竟最近城中贴了通缉令,三家商贾的护院更是招揽许多。 在已经暴露的情况下想来再次下手的难度远非之前几次能比。 逃离也正常。 回到刘师伯院中,在客房内小憩了两个时辰,再醒来时天色大亮,阳光照耀在屋顶,乌黑中闪烁流光。 舒展腰身,一夜值守的疲累尽去,精神饱满许多。 再坚持一晚亦不是问题。 随着养炁进度推进不断,血肉骨骼乃至内脏组织都好似即将化成一体。 真正的一体,而非单纯的血肉关联。 身躯变化暂未明显,不过精力要比过往充沛倍余,等闲五六日不睡毫无问题。 只是过往二十载的习惯令他依旧有着些许疲倦感,却非身体,而是体现在精神层面,这种的话往往休息一小段时间即可消除与恢复。 “贤侄醒了,来来,老夫和着几位老友商谈了下,决定两日,若那飞贼依旧不出现的话,便将侄女们送去平城。” 陈屿闻言点头,心中了解几人的思虑所在。若非顶上有个采花贼,他们自然在石牙县里待的好好,不至于将家眷都送远去。 只听刘师伯又说到:“抓住了最好,真无可奈何的话,说不准对方是暂时蛰伏城中还是已经离去。他们都不愿这般提心吊胆过着,老汉子不怕,但闺女子侄还是送出去的好。” 陈屿没有多说,如今能不能抓到全看运气,对方不出来他也无计可施。 若是精神力再强大几倍就好了,这样仅仅外放一圈,绕着县城走动走动,没准就能确认那人是否还在城中——武人与普通人在精神力映照下的表现有所差异。 毕竟气血也会被洞悉,照在眼中一个个即便比不了上辈子的灯泡,也相当于黑夜里高高举起的火把。 很是显眼。 不过这种操作需要耗费大量精神,且以眼下三丈方圆的覆盖,想把整座城探一遍估计得走到猴年马月去。 山上还有鸡仔黑鱼等着喂养,他也不愿在山下空耗时光。 白天,几家人有护院护持左右,依着那人的功夫做不出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的戏码,或许有那包天狗胆,但无本事。 于是陈屿简单吃过刘师伯送来的餐食后便出了院门,没有呆愣愣挂在房顶上喝凉风,去菜市逛了圈。 大白根种子并无卖的,不过问了几位农户后还真有人家存了一些,虽然一眼过去便知是临末时节匆匆摘采而来,品相实在谈不上好。 不过他依然装了一大包,农人见此还直说处理得不好,真正能长成的不会多。 陈屿谢过对方好意,种子成活如何暂不去管,越多越好,自有灵机催化。 哪怕只成一根,也是十枚气珠,意味着节省一些的话足以修持半月。 当然,前提是种出的真是元灵根。 在他的猜测中,从种子开始培育有一定可能会弄出其它玩意儿。可惜现在他最想要的便是灵气,希望最后到手的还是元灵根吧。 除了大白根,还有一些萝卜、青菜和一小袋大蒜。 他想找黄瓜和辣椒,但似乎石牙并无这东西存在,不过后者还能用山辣子的辣酱代替,想要寻来不过是好奇它化作的灵植会是如何效果。 …… “这可是李掌柜特意备下的素斋,贤侄快尝尝味道如何。” 下午的时间在陈屿的吐纳中过去,临近傍晚,为了防备采花贼,刘师伯与几位好友都未过多打扰,只差人送了一篮斋菜到陈屿手上。 色香味俱全,不过没有五辛在其中。 师伯多半是把闯荡江湖时的见闻与观中规矩搞混了,云鹤观虽信奉净明,但不守这规矩的大都一些隐世古派,他家道观可不会去迎奉。 不过转念一想,陈屿暗道难怪,当初与老道士在山上修道时都还年轻,距今少说也得二三十年了,数载修道所闻远比不得江湖所见,加之年岁大了,混淆一起倒也不足为奇。 第一百零七章 采花贼(下) 将餐盒送还仆人,陈屿稍加活动后便带着一柄长剑,来到昨夜的地方继续等待起来。 长剑无名,乃刘师伯为了自家师侄防身所备,他自己鲜少使用兵器,不过练法还是操持了许久,云鹤功上关于刀枪棍棒都有记载,归于护道之术。 每日早课除去快要化作习惯与本能的内采呼吸术和吐纳功夫外,便是这刀兵使法与拳脚踢击,此刻拿剑握掌中,摩挲裹着皮革的剑柄,手感不算太陌生。 唰唰! 挺立房顶上,他挽了个剑花,银芒流转阳光下,耀眼夺目。 可惜,比起剑器,防身的话他觉得不如一副皮甲来得方便。 毕竟陈屿也清楚自己的剑术,只能说勉强能用,对付眼下这个除了轻功不剩多少的采花贼足够。 但想要打得仙气飘飘、举轻若重,那可就难为他了。 最终还是没有抛下剑器,他盘在双膝上,闭目养神。 今日若再不来,三家里略有姿容的女子都会离去,其实不止这三户,城中其余人户也有不少已经离开。 最近隐约有了乱像,石牙虽然赶跑了白莲教,但那是在对方内斗加那位圣公犯蠢的情况下做到的,等这群信众在外面斗出了结果,迟早还会回到此地。 白莲教如今的谋划或者说野心早已昭然若揭,那便是在相对偏远的地方利用山匪贼寇掀起动乱。 当然,内里缘由不止这一点,当初青衣剑钱玄钟调查过,可惜没能抓出线索。 不过纵使这明面上的目的,也足以让不少人不愿再待在石牙这种乡野小城,而是选择了去往平城这般的府治重城。 咔哒! 正想着,一声极为细微的踩踏传入了他耳中。 月上星河,横挂高天。 陈屿神情一正,双手垂下,眼目紧盯向不远处。与此同时,淡到肉眼不可见的银灰浮现体表,将整个人笼罩。 下一刻,屋顶上便空无一物,纵使月光如流水照抚、驱散阴影,也未能映出他的身影来。 不远处,一道身影低伏身子缓步摸索走来,沿着屋上房瓦,依着灯火位置时而趴下扒开瓦片,遮住大半面孔的漆黑蒙面下,一对眼珠滴溜溜转动,向着屋内不停看去。 对方在寻找,甚至临到出手了才开始踩点,这让陈屿不由得放下心来,确实是个没什么经验或者说胆大包天、色欲熏心的家伙。 精神视角下,此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陈屿没有贸然靠近,精神力维持这个状态,灰蒙蒙世界中那道身影正徐徐靠拢。 对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查看,迟早要到自己身前来——他的脚下正是这户人家女儿闺房所在。 自然是无人的,被子里只有一床干草罢了。几户人家这两日不走,甚至带着三位貌美女子在城中闲逛。便是抱着引出对方的目的,不过再如何却也不会让子女们置身虎口中,即便他们确实信任陈屿这位年轻道长的实力。 …… 刘云很紧张,面颊上的布巾都快要被汗珠沾湿,他翻开一片瓦,屋内烛火还在燃烧,隐约间,只见一群小厮伺候着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吃着饭食。 他小心翼翼盖上瓦片,然后打量四周院落,不少护院直挺挺站立,更有几处隐隐刺来锐利目光在扫视。 他躲了躲,知道暗处也埋伏有人。 不是不能换一户,可这几日他早已踩了其余人家的女子,要么年岁过大,要么面容寻常,身形甚至不如自己。 实在难以下手。 能看得上眼的,大部分在近日都陆续离开石牙县,仅剩寥寥几位还在。 一开始刘云也担心这可能是陷阱,但几次试探,对方的护卫不少,却并无轻功了得者,都被他逃了出来。直到如今那张招揽英豪的榜单还挂在城口,无人去揭。 “倒是得好好感谢白莲教才是。” 若非他们,这一县之地怎么也会有些飞檐走壁之辈。 平复心境,刘云蹑手蹑脚走到下一处房间顶上。 脚步轻缓无比,掌下踩着某种节奏。 半丝声响都无。 他的轻功可谓自己最为自傲之处,可惜内功不精,堪堪止于外练。 念及此,他也不禁生出两分火热。眼中绿光汹涌。 只要再有一个炉鼎,劲力必然能作出突破,以刚化柔,跨入内练之境! 刘云畅享着未来,自己破境功成后重返族中,扬眉吐气! 而在其背后,月光洒下。某一刻好似扔下石子的湖水,荡漾涟漪。 一道人影浮现。 身前,刘云掀开瓦片,看着内里那女儿家的布置,以及粉罗软塌上‘婀娜’入眠的身形,双目都快要凸出去,口水止不住流淌。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竹管,内里装填有药粉,这可是花了不小代价才调配出来,以往都舍不得,不过今日已是最后一次,倒不必抠抠索索。 竹管穿至房屋内,他猛吸一口,随后堵住一端就要吹出—— 两只纤长手指按在管身上,轻轻一拨便只听咵哒一声掉落下屋檐。 刘云一愣,旋即便沿着那手掌一路向上看去。身材颀长、样貌堂堂。以及一双漠然的眸子。 月光罩在背后,却仿佛冰水淋头。 !!! …… 院中,一众护卫环绕,刘师伯几人来到身前,看了看陈屿,又看向地上那团不成人形的家伙。 “贤侄……你这也……” “师伯且放心,此贼只是关节错位了几处,看着骇人,但并无生命之危。” “……” 刘师伯半蹲下,想要将这位采花贼抓在手中,却不料掌指甫一靠近,对方便涕泗横流、哀嚎不已。 随意耷拉在周边的四肢仿佛粉碎,仅剩一层皮连在身上,可纵使这样,也在奋力蠕动,好似要逃离眼前之人。 刘师伯无言,瞧向身畔的年轻人,一副淡然模样,不禁暗道,没想到这位看着一向性子淡泊的师侄也有如此一面。 愤世嫉俗。 不过他没有觉得不对,采花淫贼人人得而诛之,若非此处是老友的院子,这位年轻时除过魔卫过道的老人恐怕早就一刀砍了对方脑袋。 实际上陈屿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对方说了一些事引起了他的兴趣,几经询问后这才说出了一切。 “欢喜教?” 刘师伯等人正要收拾了事,听到陈屿说来,纷纷表示未曾听闻。 “这贼人名为刘云,来自河间,是刘氏子嗣之一,不过少时不学好,去了个兀林山的地方拜入欢喜教内。” 陈屿一一讲述来,对方的轻功来自家族,而还有一功法便来自这个欢喜教。 “以夺人元阴来内练的内练法门?” 众人面面相觑,这世上还有此等邪门的功法? 怎么他们从未听闻过,都是闯荡过大江南北的人物,虽说身在西南边陲,可见识不浅,然而这等堪称奇诡的法门几人却从未耳闻。 很快,他们琢磨出些味道来,望向面前有气进无气出的刘云,眼中不由得带上了嘲弄和鄙夷。 第一百零八章 众生妙觉经 视线中带着些许怜悯。 那所谓的吸元阴破境的说法要么虚假不真,要么有极大的隐患被遮掩。然而从采花贼刘云所述来看,对方那位兀林山上隐世不出的高人师尊似乎并未告知。 顿时后者可能就大了许多。 刘师伯年轻时是练过武的,自然清楚这世上武功虽多、虽杂,千奇百怪下便是有夺人功力、饮食血肉练功等邪门歪道路子都不足为奇。 可破女子元阴练功……他摇头,这等功法只在戏曲话本中听闻,武林江湖从未有所流传。 天下待于闺中的女子何其多,真有此等邪法,练成之人必然扬名一方。武人可不似刘云这般好糊弄,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一句隐世不出就能忽悠过去。 没了其它,在一片哀嚎中这位采花贼沉寂下去,护院们不少都是从镖行、军伍中招募,手上多少沾过血,没用多久便挖坑将人埋下。 让人清理庭院,女眷家人则去休息。 几人来到另一处别苑,采花贼一事过去,三位商贾自然不需再继续搬离,此刻神情舒缓不少。 谈论间,众人不由得又说起了对方吐露的话。 良乡刘氏在河间地也算一方豪家,据传坐拥田亩万顷,膏粱无数,奴仆近千。 其所在影响覆盖整个河间、河东,纵然是大河以南的部分州府也有子弟登考为令,至于余荫恩荫者更是众多,六代以降无不势大。 “河间刘出了此等恶贼,想来不愿也不敢揭开来,倒是无需担心什么。” 刘师伯率先开口,当初和老道士跑过河间,见识了不少那些大家氏族手段。 这等事一旦露馅儿,真要头疼的反而是对方,纵然一口咬定是假的,其对头也必然不介意落井下石一次。 人言可畏,平头百姓日日夜夜哭诉无甚用,可若在仕林中吹起风气……总之这些大族不会在这上面没事找事就是了。 何况为了一旁支小人,真闹起来未必有心力管到脚下这片西州之土来。 同理,刘云口中另一个势力也不被几人担心在意。在他们看来对方的手很难伸到这边,恐怕河间都出不了。 何况,存在与否都不一定。 “欢喜教,若所言为真……应当是释教那些人。” 说话的是另一位,麾下有数只商队常年跑商,见闻不浅。 见得身前年轻道人似乎有些好奇,这位面庞略显发福的商人笑着说起释教的来历。 比起名不见经传的欢喜教,释教名头要大不少。 “百多年前,那时还是武赵在位统御天下,释教自北方传入。” 新入的释教与道门接触,两者经义与理念天差地别,不少地方甚至有所矛盾。 彼时道门势大,尤其北方的道士奉行真一道脉的很多,都是能动手便不跟你胡扯的主,比起乾阳道的脾气还要火爆! “两方斗了几年,大江以北的道派道观都派了子弟门人助阵,包括一些南边儿的大派亦是同样。释教寡不敌众,没多久就被赶回了漠北。” 说到这里,刘师伯接过话头,“老夫听老辈武师说起,当时大赵朝廷也不待见这群秃脑袋,因为他们不录民籍、不侍官衙、不奉税金、不履田亩。” 陈屿想到眼下的道士似乎都只占了最后两者,录籍造册是每位正经道士都会主动去做的,否则就要被官衙划为野道、假道。 旁人打杀了都不犯法那种。 不在册便非国朝子民。 一如之前正元观所办的法会,海云观便只给在册之人递上了邀请。 天下虽眼见着混乱起来,但道门上头盖着几方顶尖道统,真武山、正阳观等。 这规矩从数百年前就立下,由大派牵头遵循,至今除了乱战年代外,即便改朝换代多次,亦从未废止过。 “不过释教后来还是传入了。在此间扎了根。” 陈屿这才知道,原来在那场斗过后又有三四十载,直到五十多年前,又一群穿着袈裟的和尚到来。 恰逢神器易鼎,烽火连天。 道门众人各忙各的,大都在保命保传承,一时间未能顾得上对方,这才让其落叶生根,发展了些。 “如今,北地伪齐释教势力不弱,虽然比不得那里的道门诸派,却隐隐得到了高氏的扶持,有了更进一步的迹象。” 几人聊到这里便是无法再深入,说到底对西州以外的事所知不算详尽,尤其现在各地都乱糟糟,跑商也少有出去,多是在州府内跑跑。 倒是有人多讲了句,语气拿不定,像是在说传闻风言,“释教自称佛门,分大众他生菩萨道和根源密觉佛陀道,其内好像还有堂主、香主之分。” “香主?”先是一愣,随后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刘师伯看着对方言道,“既有堂主香主,那岂非还有什么舵主、关内宰、关外执一类?” 陈屿也附和着笑了两声,刘师伯所说的这些本是不久前一群在江南起义的匪贼起的名号,一同捏来按在头上的还有大龙主、次相等,取意龙御神州、宰执天下。 口气不小,结果被一位节度领兵轻松镇压,书于皇榜传览天下各州以儆效尤。 榜单张贴城外,他来时入城便见到。 看着几位开始推杯换盏,陈屿饮下一口清茶,只觉之前所言的释教之内的分化当不得真。 前半句或许能信,但一个吃斋念佛的佛门里出现堂主香主这种极力将自己与蟊贼匪徒作比的称谓,有些太过于草率了。 …… 次日,在婉拒了各家的谢礼后,陈屿提着大包小包的药种菜种,步履如风地向着青台山返回。 山下热闹,却非久留之地。 烟火气偶尔下来闻闻就行了,没必要一直裹在其中,人会被熏臭的。 路上,他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采花贼刘云所说的那份功诀。 名称唤作众生妙觉经,据对方交代内容并无打法,只有一份练法,内外皆有。 是由那位所谓的隐世师尊传下,顶着欢喜教名头,不知身份真假。 陈屿自然不会去练,跨过内练,真需要也是显化龙虎关、使其交汇的法子,这本功法于他无用。 更何况,吸食元阴…… 摇头不语,唬人玩意儿罢了。 第一百零九章 种下 许是近段时日的宋屠夫确实吓到了四野流窜的匪寇,一路走来相安无事。并无流匪劫道。 顺顺利利回到了山上。 ……… 嗯—— 八月二十四,天蒙蒙亮。 立在庭院中伸了个腰,陈屿舒展片刻后提振精神,开始一日早课。 长剑被他带回,持拿手中习练着云鹤功上记载的剑法。 乍一看有模有样。 许久,两颊泛红、体肤蒸腾热息,这是气血澎湃至极的彰显,眼下体内的炁又一次被全数强化,之前消耗用来制作木符的那部分被填补上,填炁入体只差皮膜和头骨,以及脆弱的下肢。其余部位尽数填入完成。 大的变故暂未发生,不过元血强化提升了数成,一身气血更显汹涌磅礴。 全力施展下,足以在体外凝聚出一批栩栩如生的血红鬃马来。 当日擒拿采花贼时,他甚至未曾动用多少力气,只扇了对方一巴掌,外加轻轻踢了脚,就倒栽而下瘫软在地。 一度让陈屿怀疑对方是不是大惊之下不小心吞吃了竹管内的药粉,这才显得格外孱弱,刘师伯口中的了得轻功自始至终未能施展。 不过精神映照下,那一双健硕双腿有雄浑气血缠绕,显然没有抓错人,后面护院依照身形指认也无差。 “三流都谈不上的蟊贼。” 妄他费了许多功夫,还给几位女子篆刻了木符——这些木符都被收回,自然是不着痕迹之下。 既然用不到,那么短时间内他还不想暴露出去,普通人或许只觉神奇,毕竟在他们眼里道士会道法简直天经地义,可刘师伯几人不同,见多识广,知道道门重的是修持己心,术法仙神皆是传说,信或不信暂不去谈,至少从未出现。 冒失下显露不为他所愿。 早课结束,陈屿去到灶房暖锅,然后起火煮上一顿喷香黄皮黍稀粥,今日熬炖得久些,他要下半截萝卜丁进去。 得粘稠些才香醇。 铁锅下包了几根干柴,噼啪烧着。 他带着锄头去了菜园。大白根种子已经种下,这东西早早就期待着,哪怕浪费一些灵机力量也要下土,越早越好。 之前草丹下种用了七粒,这次大白根再用去四粒,等往后看看长势,若势头不好的话还得再加。 和草丹不同,大白根想要蜕变成元灵根,对灵机的消耗不低。 两者如今都种在药田中,挨得近,一前一后下或许会有些意外,不过陈屿觉得问题不大,中间用沟渠隔开,大白根那边要干燥不少。 药田这里肥力不用说,若非如此,他甚至想直接将草丹种在水池旁。不过灵机虽然能一定程度上无视肥力,可多一份总是好的,万一多长出一枚也是极好的。 今日倒不用忙活种田,药田里的几方都在安然生长。他是来挖土的。 给水池那边扩建一些,多填一些,然后分出部分草丹种下。 和药田里的做个比照。 哼哧哼哧用了小半时辰,力气大有时候确实方便,他很快将水池再度扩大,又填入细软土壤,移植了一些草丹种子。 说起药种,他这次下山买回的药种足足十几二十种,花了不少钱,清心丸抵换的银钱基本投入其中。 “先不急,药田这边种不下,种了太过拥挤。而且生长时间还不定,这些药种灵植化后会如何更是无从知晓。” 若是费大力气种下,结果给他弄个类似地蒲公出来,那可就徒劳无功了。 操持完水池,陈屿缓步走到种满花草的一方药田。 比起对面不远处那几棵不温不火的树苗,野花野草在灵机下的变化剧烈了太多太多,又一批成熟。 和野菜不同,那些野菜在培育后甚至比不上春黍等粮种,除了味道更好外效果全无,产量都未曾变化,被他摘采了晒干拿来做饭。 而花草就要丰富多了,异变种类实在令人满意。变得越多,出现他想要的灵植的概率就越大。 如今只等长成就能再一个个试过去。 除此外,花草药土里专门开辟了一角用来种植杂熏草,他新投入灵机后,到现在已经即将要长成。 一枚枚婴儿拳头大小的果实日益变得膨大,这些异化的草籽内便是能制作出熏神静境香的主料。 道境还是有用的,进入其中能多出不少灵感,而且随着踏入次数增多,他渐渐发现思维似乎变得灵活了一些,不算太明显,所以尚不清楚是否是他的错觉。 总之,无论山下山上,能帮助让人踏入道境的东西都有不小价值。 灵机培育许多植株,真正有用的其实不多,尤其到了现在,兰庭神果、青灵根等用处微弱,种植必要不到。 这次他买回的青菜种便只为了来年可以烩面吃。 哦,面。 陈屿拍手,上次采买时买过一些,不过很快就吃完,这次下山本想着要再买两捆回来,结果一去又给忘记,净念叨着采花贼去了。 不过山下的面做的一般,比不得他在平城时于面馆吃的那种,软有余,弹性爽口不足。 可惜自己不会做面。 再一想,或许可以鼓捣鼓捣,秋刀麦的灵植是唯一能有用的,强化五感,到时候可以磨一些来制作面条。 当然,他自己不怎么抱希望,毕竟当初黄皮黍刚采割时也是这么想的,结果桃花糕弄成了黄皮馒头。 自那以后再没有弄过,剩下的面饼全拿去夯了馍馍。 从后院走出,陈屿去了山田。 倒是难得。 望着发出绿芽的田地,站在田外一方石头上,半亩大小的山田一览无遗。 已经许久没来了。长白粟和春黍不同的地方在于前者并不需要花费多少心力去照料。 虽说春黍比起锦阳米这种精贵作物而言已经算是很粗种的了。 可必要的浇灌与除草还是少不得。 而长白粟连这两者都不用,田里的土翻一翻后将种子洒下,接着便不用多管。 若想着出产能好些,或者实在显得无聊,自然也可以去除草,不过长白粟田地里的草都抢不过它们,所以没什么除的劲儿。 看了看田里情况,陈屿捡了一些被风吹挂过来的木枝,扔回到林子里。 外圈长势良好,但内圈似乎有些歪曲跌倒的趋势,然而他也不在意,缸里的米粮不少,这片田长多长少其实差别不大。 当初之所以要种,说到底还是屯粮的本能在作用。 实际吃不完,而且未经灵液灵机培育的粮食味道普通,更垫不住肚子。 “等这一批采割了,还是用培育后秋刀麦来种吧。” 长白粟潜力不大,异化为灵植了也只能长长指甲。 第一百一十章 养练圆满、道行真身(上) 八月中,下了山一趟,采买了许多日用,清心丸抵换的银钱大头都被药种占了去,剩下的则用在了秋冬衣物上。 至于蔬果种子……不值几个钱。 怀里满满当、荷包空空荡的陈屿回山后再度躺倒在悠哉日常里。 养炁练炁、呼吸吐纳。 喂喂鸡,逗逗鱼。后者那张黑脸上的表情日益丰富灵动,唯独一对鱼眼依旧死气沉沉木愣愣,不管什么样神情都瘫直着一双鱼目,搭配白生生肚皮,给他一种莫名的古怪感,每每看去,总觉得对方在嘲讽自己。 内采呼吸术在解决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难点后有条不紊的改动与完善,虽然眼下尚未能对灵性产生预想中的吸引能力,不过运转之时,体内早前被服食的灵性仿佛沉淀了部分,此刻在呼吸吐纳中被调动,让身子骨有些轻微的酥麻感。 当然,这也可能和即将完成的养练有关,未必就一定是内呼吸与灵性在作用。 填炁入体由内而外,就在昨日,皮膜已然成就练就。 一大早起来身上多了不少褪下脱落的干皮,冲洗干净后,发现皮质要柔韧光滑许多,不过并未向着白皙变化。 铜镜内,依然还是正常肤色。 到了如今,便只差颅骨与下肢两个地方未能完成。 陈屿不显急躁。 填炁入骨本就是整个过程最为困难的一环,而头颅在所有骨骼中又最是重要,旁处出了差错还能依靠元血和肉身恢复能力自我愈合,但这里出问题,无论轻重都不会好受。 轻则大脑震荡、损伤精神,重则或残或死,由不得不去重视。 下肢同样如此,脆弱无比。这两处引入内炁时需得提起十二分谨慎才行。 只期待最后完成时能多些收获,对得起自己这段时日里日日夜夜不断填引。 操劳不算多少,关键心力确实损耗了很多。 院内,陈屿提了洒水壶正浇灌。 水珠滚落,一柱柱抛下,落在翠绿叶片上发出轻快的嘀嗒声。 啦啦啦~ 草茎摇曳,绿意盈满视野,有柔风抚弄而过,隐约间,他好似听见了耳畔传来的欢欣歌声。 空灵、悠然。 正要细细品味,却又仿佛风中柳絮般随荡不见,消失无影踪。 没去理会,早已不是第一次。自他服下灵性后便出现,不过一开始尤为微弱难闻,到了后来明显了些许,时不时就有声音飘入耳内。 细听之下又悄然不见。 自顾自给这株党参浇完水,陈屿收好洒水壶。伸出手来打理了下沾在陶罐土粒上的叶片,将之捋顺。 那莫名之声并非来自眼前的党参,只尝过灵液的它没这个特异,尤其现如今没了灵液供给,长势顿时缓慢太多,数月下来只多长了几片叶,不知何日才能成熟。 他怀疑与灵性有关。 未曾忘记当初所见,天地间有大量飘散的灵性。可能是现在的精神或者其它发生了一些变化,所以最近才能有所感应。 虽然模糊的过分,让人以为是错觉。 放下参叶,闭目凝神,精神力附着体外,接着整个人便没入虚无—— 不久前第一口灵性外加草丹,二者合力令陈屿能够将精神力裹住肉身,进入这片灰扑扑的‘世界’。 原本在此之前,他仅仅能做到通过外放的精神力观察到窄小一角,调转视角几乎做不到。 除非将精神力发散出去,这样才能看得广一些。 但现在,他完完整整进入其中,甚至可以迈步,若真想,运转轻功表演个‘梯云纵’也不是问题。 当然,精神支撑不了。 一步迈出大抵就足以让他力竭,将虽有精神耗光掉。 尝试过一次,精神枯竭的感触并不良好,脑袋胀痛中仿佛埋入一团燥热火焰翻腾不休,烤得脑子都要炸裂。 那次过后他便不再胡乱走动,每次进来只为操控锻炼精神,顺带在不同地方进入然后看看各处是否有所不一样。 然而,眼前始终死寂一片。 啦啦啦~ 淡淡声音余绕耳侧,徐徐散去。 陈屿平静地眺望,视线下,一切都如常,与外界并无二样。早先一切变得缓慢十数倍上百倍是由于他不经意间将精神力放了出去,如今约束身旁,刻意压制着精神的活跃后,外物展现在身前的景致便与外界趋同。 瞧了一圈,等到那声音再度沉寂,依旧没能找出对方来历。 恐怕要等他能目睹灵性后才有可能。 没了草丹,即便进入此地也无法直接通过双目发现那些飘荡身外各处的灵性。 但……细细感知,在这等迥异于外界现世的地方,他能恍惚中感受到勃发又紊乱的生机与活力,然眼中又只有死寂。 显然,灵性的确还在。 他以精神揭开现世之下的面纱,跨入这层深藏而不为人知的‘世界’,只是灵性还在更深处,仅凭现今的他还无法做到一览无遗。 看不见灵性,便难以吸收服食用以壮大精神,而抛去灵性,只靠银色漩涡在泥丸内日复一日淬炼,想要目睹灵性实在没多少可能。 仿佛循环,矛盾中难以前行。 好在他还有草丹,吃下后能够短暂明见,借此蕴养精神乃至肉身,使之蜕变。 “若无草丹,甚至都不晓得何时能得见灵性真容。” 陈屿感叹道,他运气确实不差,寻来的药种里便有这等灵植,如今只需等待草丹成熟,往后外采食灵之路便有了几分底气和信心。 灵性存于天地万物,暂不知其与万物本省之间的联系、如何产生,剥离食下后又会引起如何结果,但这些都可以在以后草丹落成时一一研求摸索,此时无需过于着急忙慌。 无声无息的环境令人心中发寒,陈屿并未多待,等到消耗部分后,他轻缓前踏了半寸——有若流光溢彩,包裹腿脚的银灰精神力纵然动作很小,依然鼓荡起来。 无形的大手汇在外侧,抽丝剥茧般迅速抽离了大量精神力。丝丝缕缕溢散飘荡开来,一息不到,整个下半身的精神力都散尽,仿佛有未知存在贪婪吮吸。 上身笼罩着的精神力同样不稳,他未曾犹豫直接退出,一阵咔嚓咔嚓细微声过后,虫鸣鸟啼如起潮一般骤然涌来,将他环绕在内。 定在原地数息后,他缓过来,每次进入那片区域都有种难言的寂寥,有些像入定道境时,只是没了溢出的灵感,徒然剩下一种怅然。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养练圆满、道行真身(下) 回到现世,挥去掩映心中的闷然,他来回有数次,有了些经验,索性找了些事来缓解这种环境变幻带来的错落感。 “吃吃吃,一日到晚只晓得吃,吃完就晒太阳,迟早有一天长得过于肥美……” 嘴上嘀咕着,但眼看着黑鱼一天天越发像是通了灵慧,虽然依旧本能占据着多数,不能说人言,可陈屿还是渐渐消了烧水起锅煲鱼汤的心思。 想看看能养出个什么来。 一旁,小鹿又来了,身上的皮毛有些色深,从栗色向着棕黄变化,短尾下那一溜白绒倒是显得白净。 小家伙们打闹起来,噗嗤噗嗤间黑厮将缸中水吐得到处都是。 小鹿来回躲避,蹦哒跳跃,兴致勃勃陪着玩——然而,实际上陈屿能从黑鱼面孔上那已经化作愤懑的神情看出,或许这条鱼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玩的游戏。 它只想安安静静裸着肚皮晒太阳。 做一条躺平水面的咸鱼。 他看向蠢鹿,比起黑鱼,这家伙的智力大概还要有所不如,同样是吃了睡睡了吃的货,后者大概将营养全给了两双蹄子去,动作灵敏,可惜不长脑子。 要不,下次给它也吃点儿草丹? 算了,没准更闹腾。 念头很快被掐灭,他去了后院,打算看看那几棵树苗的情况,别又长虫就好。 山上不知岁,一晃便是数日过去。 草丹需要两月,尤其现在没有灵液滋养下,时间还会更长。 陈屿手头还剩一枚气珠,回山后体内那一枚吸收完毕,便从仅剩的两枚里又拿了一个。 预计如今腹中漂浮锁死在上丹田不远处的气珠足够满足整个填炁入颅骨。 炁填入是或多或少会有所消耗,需要从下丹田中汲取胎息进行补充,而灵气便是用在此刻。 他需要在填完后体内剩余的那些炁同样要强化过,否则两相不等,到时肉身真有变化出现没准会有变故。 统一起来总是好的,都在体内,各过各显然不大可能。 这也是他始终坚持少用内炁的缘故。 避免消耗过大,使得填炁出现问题。 数日间,最后的颅骨一人向前跨了一大步,他预估着进度,纵然算上下肢,今日应该亦能够彻底完成。 …… 树长在田里,数月前被他从山上挖过来,陈屿还想着要移植一些青竹,试试灵机能培育出怎样的灵植。 不过眼下灵液不足,一切都得等到大白根那边出结果后才能再说这些。 种下了五六日,药田里尚未发芽,一如那位老农所言,这批种子的确质量不算多好,很多都胎死腹中,灵机都变异不活那种。 剩下一枚气珠,他等着种子发芽后兑了灵液,浇灌一些给大白根。 其余植株就别想了,草丹都得往后捎一些,如果大白根浇几次后还能有剩才轮得到它。 啪! 轻拍树干,看着这一根根快要有六尺高的树木,说是树苗,其实在灵机和早前的灵液滋养下,个头都不小。 翻了翻枝叶,他松了口气,这次翻过来露出的不再是一堆虫卵和大大小小到处都是的各色虫子,绿叶安好,树木并未招惹虫病。 想了想,他去到鸡棚后边儿挖掉两株野决明,老实讲陈屿也不清楚这种驱逐蛇虫的植物能否对面前树木引来的虫类有所作用,但种着看,试试也无妨。 鸡棚那边鸡仔都快四斤,比之上一世饲料养出的重量都不差,但看着却稍显娇小了些,可能浓缩才是精华? 陈屿觉得与它们的吃食有关,黄皮黍由灵液培育,能够滋养气血身体。君不见鸡兄每次都吃不少,如今长得膘肥体壮尤为威武。 总之这些大鸡小鸡们都无需过于惧怕蛇虫,除虫草类适当移走一些应当无碍。 下午,陈屿采了再度成熟的杂熏草。 晾晒研磨,制成了香饼,这次比上回要多不少,种满药土一角,结的果实个头都很大。实际上若是有灵液满足,早数日便长成,不用多等至现在。 一通忙活,拢共五枚香饼,晒至硬化后便收起,切了一小片放在香炉中引燃。 薄薄烟气中,静谧朦胧再现。 …… 傍晚,吃过晚饭。 做了一遍晚课,他将气血盘活,精神也活跃起来,心头隐隐有些按耐不住的期待,填炁入体这一步只是陈屿根据过往修行经验摸索出的一条尚未得到验证的路。 可能会有收益,可能一无所获。 不过万事向着最坏做打算,如今他已经找到了内采食炁的下一步是外采万灵。 即便今夜不如人意也无妨,且他填炁途中对炁的驾驭早已更上一层楼,外加体质日益变化、内府脏器得到蕴养,骨髓造血能力同样提升…… 何况若无这一步,灵性吞服入体对身躯的蕴养效果将远不及如今。 种种相加,实在谈不上白费工夫。 开始吧! 呼—— 不再多想,他调节心境,全力将呼吸术运转。下一刻,头颅最后一片骨被浸染完全,内炁如雨一般洒落,渗透骨骼向着脑部涌去。 得益于颅骨已经被填入成功,对大脑的浸染不算剧烈,徐徐进行。 一刻、半个时辰、两个时辰…… 夜深了,月亮挂上枝头,衬托在屋檐旁,陈屿未出院子,他将院门紧闭,担心关键时刻某个傻鹿将自己打扰。 转眼,又是两个时辰过去。 时间来到午夜。 寒风凄厉,夏日青台山难得见到如此冷夜,但盘坐院中的年轻人不闻不动。 气息浅淡,呼吸都近乎不可闻。 扑通! 某一瞬,心跳声平地惊雷般炸裂。 扑通!扑通! 有若鼓声闷响中,氤氲的薄光溢出他体外,内外皆有,仿佛涓涓细流,一道道旋亘流淌,在其身畔发出汩汩水声。 良久,一切平息。 陈屿缓缓睁开眼,并无精光大绽之类的神异,甚至他都感觉不到其它,不过体肤似乎又强化了些,五脏韧性提高,尤其心脏一张一缩中好似水泵般将元血输送全身各处。 除此外,肌肉也更有力,身体更是灵活了许多。 咦?精神力也壮大了。 或许是脑域得到浸染的关系。一夜的运转内炁和呼吸术,精神不仅没有丝毫疲软反而透着十足活力。 仅此而已吗…… 这些确实都算收获,但难免的,他有些失望。不过感受着体内已经融入身躯的内炁,胎息一出便自动被转化,再不用他去可以糅合。 所以这算是更细致全面的养炁经络? 外力难以打破的那种。 “毕竟有预料,总归有所得。” 陈屿一向是个知足常乐的,这条路目前来看远不如预期,但短暂失望后便再度提振精神,接下来就该全力攻克外采了。 这时,他感觉身上似乎有些酸麻,本能沿着直觉将这种异样感驱散。 手臂一甩,但听一声略带沉闷的动静响起! 他愣愣看向手肘,刚刚那股子动静并非来自掌指,而是这处平平无奇不起眼的地方。 这种地方纵然通劲都用不上劲力,只能靠蛮力,如今却打出了劲力暴鸣。 旋即,八个大字浮现他脑海: 化生各处、龙虎交汇。 这个是……龙虎劲?化劲? 呢喃一句,他不禁露出笑意,倒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没想到炁填满周身后竟然直接冲破了那从未能得见的任督二脉。 “大周天。” 陈屿不知其余武人如何练就这一关跨入化劲门槛,可他自己这个确实是正儿八经的周天。 从头到脚都被包裹进去,甚至脆弱无比的脑域也在内。 明明之前连龙虎关在哪儿都没找到。 莫名的,他想起了曾在道书上看过的记载:周天自成。 放道门里常常用于记载那些有着经年道行、法化真身的得道真修,言说他们如何如何了不得,天生任督俱通,稍加习练便可成就化劲。 而如今,他实实在在将这一步给弄了出来。以前是真是假暂不去说,反正以后确实有周天自成的说法了。 例子就在眼前。 “所以,我现在也算大修行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入虚内景地 修行,无法一蹴而就。 然而令陈屿没能预料到的是,在填炁入体圆满后,率先发生变化的既不是体内雄浑的内炁,也非下丹田中的胎息、泥丸宫内的精神。 而是内劲。 长时间未能寸进,使得这股力量已经快要被他遗忘。 龙虎关难寻,困住了绝大多数天赋绝伦者,数月来在武道劲力方面寸步未进的现实让陈屿早已不再抱有期望。 如今一步踏出,往后便是海阔天空。 夜月下,他凝神思索,很快便舒展开眉头,初时心神集中在其它,未能念及劲力,此刻身成化劲后再想来却是有着一分道理在,并非凭空造就。 “武道的功夫在肉身。养身、练体、锤力,无论外敷药散、内辅金石,一切都为了开发肉身潜力。” 而他如今肉身与炁几近合一,精神缠绕、胎息盈余,仿佛有一种莫名的意在体内流转。 化用道门的说法叫‘透’,用武学的说法叫‘通’。 通透身躯下,度过龙虎成就化劲便显得稀疏平常,不值得大惊小怪。 水到渠成罢了。 陈屿挥拳,打了一套拳法,能明显感觉到体内的协调远非之前可比,劲力化散周身,随时随地可以爆发出来,大至半边身、小至一根指。 且连续激发下肌肉骨骼压力不大,损伤很小。 这已然不是寻常二流人物能做到,他们虽同样掌握化劲,却没这个恢复力与身躯强韧度。短暂爆发后会陷入精疲力竭的境地,当然,高手交锋本就快准狠,没谁会一打大半天,那太假了。 或许,自己可以和那些经年武人争一争一流高手的名号?念头升起,旋即又落下去,陈屿练武,但对虚名不算热衷,云鹤观居于山野,只他一人,没有闯出名头与其它门派争夺弟子的需求。 打打杀杀多累,不如多搞搞灵植,远比一个名号来得实在。再者内采呼吸术正要向外采万灵靠拢,眼下填炁入体圆满结束,满脑袋都是如何去吸引和食用灵性。 他忙着呢。 山下武学有五境,但真正涉及阶级段位的只有其四:通达凝劲者可称三流,龙虎交济者视为二流,气劲外击则被称作顶尖,唯有开立道统之人才能被世人冠以宗师之名。 百年前,江湖上有好事者为龙虎二流人物弄了个榜单,后来打生打死一阵,榜单作废,立榜的人全家老小都被刺木贯穿挂在土台上风干了百日。 凄惨无比。 但武人本就好斗,涉及名与利时尤为激烈,榜单没了,可争斗并未消停。久而久之,二流龙虎之上便有了一流的说法。 陈屿对一流不一流的不感兴趣,不过功夫在身倒是没什么可嫌弃,护持己道的底气又多了些。 现在的他,不用炁凝聚铁拳都能呼死那头大黑个。一巴掌可能做不到,但两巴掌绝对绰绰有余。 安全感大增。 …… 落英缤纷、芳草鲜美。 春夏两季,西南的青台要比往年更添几分丽色。 山腰一处,林荫遮掩中,陈屿打着一面竹扇,有些重,不过上下扇动时凉风阵阵,尤其爽人。 可惜,山上没有西瓜,再不济木瓜黄瓜也可,不然摆在身前,时不时咬上一口来,甘甜汁水爆在唇齿间,浸润喉舌,想想就令人向往。 午后休憩片刻,他起身活动。 该干正事了。 药田暂不用打理,大白根才发苗,长成还得半月多。半亩土地里的长白粟同样自在长着,费不了心。 自打填炁结束后,陈屿就开始将精力全数放在精神层面,或者说,那一层隐藏在现世背后的灰寂之地。 短短两日,便进入了十余次。 去了也不动,就这样观察周围,时而在现世弄一些东西,看看内里的映照会出怎样光景。 大多时候都静悄悄,做着基础的记录和了解。十余次里也见到过部分特殊的情况,有一些推测,但他怀疑这些变化和灵性有关,而没有草丹的他无法直接观测。 只能记在心头,留待以后。 布咕咕、叽叽…… 瞬息间,外界纷乱嘈杂的鸟雀啼鸣戛然而止,风声也平静,草木摇动依旧,却发不出丝毫声响。 仿佛按下了静音,一切都沉寂。 无声中,陈屿又一次来到了这里。眼前是熟悉的灰沉,色调单一,没有遍及灵性时的缤纷多彩。 好似全都脱了墨,近前景物与外界一般无二,然而去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就如同掩上了一层纱布,模糊看不真切。 院外,朦胧一片,山峦一座座好似隐于雾气中的鬼魅,叠影中,天与地宛若相连一起。 呼—— 轻吐一口气,能见到微小细尘随着骤然而来的‘风’流动。但多次验证过的陈屿很清楚,这不过是错觉,那些微尘是现世灰尘的映照,此地的推动并不能对其真正造成影响。 流动的只是影,就好比树下的长影一般,阳光再如何照耀,转动涨缩的只有影子,树木始终挺立。 不减分毫,不长半厘。 内外两景相关,联系却格外微妙。 陈屿依着眼前所见所闻,将脚下这片仅能以精神力洞悉的地方称作‘内景’。 而精神包裹周身进入其中的一步则被他叫做‘入虚’。 隐入内景、眼见为虚。 但到底是实是虚,似乎有待商榷…… 内景地,可不仅仅只有影。 精神力落下,一抹银灰缠绕在怀中的木符上,深沉耀目的色泽浮现,三个节点游动在阵纹之上。 阵纹核心。 如今唯一能让他直观感受到灵性存在的事物,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灵性体现而出外相。 不靠草丹,仅用精神力就能观察到。 将纹路铭记,他试着在外界勾勒,银灰萦绕在空,不断升腾飞舞。 尝试数次,终于临摹下最后一笔并将之固在眼前。静待片刻,却发现毫无特异彰显出来。 不行吗。 念头一动,简陋的纹理散去。 陈屿暗道,本想着靠木符上的核心节点来吸引灵性,但显然没那么简单,他得换个思路。至于直接对着阵纹吐纳,他尝试过,并不能将灵性汲取出来。 内采呼吸术还未达到那种程度。 第一百一十三章 岐书 没有拿起木符细看,内景地中任何动作都会以消耗大量精神力为代价。 阵纹不能吸引灵性,看来最后还是得落在呼吸术上,最近他已经解决了一些问题,使得呼吸吐纳时隐约感觉到身体与精神都在呼唤什么。 那大抵便是对灵性的渴求,吃过一次后他已经有些‘上瘾’,毕竟是大补之物。 不过各个环节尚未打通,呼吸术距离直接采食还有很长一段路。 注意从木符上离开,他看向近前。精神涌动着,视野顿时变得窄小,以此同时方寸之内的景致放大十数上百倍。 浅淡螺纹显现石子上,对称的纹理与奇特图案遍及到处,入眼皆是。 正是当初见了这微观一幕,他才从炁的浸染中发现了具有奇异力量的阵纹。如今,再一次放大来看,却是在内景地中。 现世时常关注,但微末之处所投下的影子还是第一次瞧见。 似乎并无不同。 陈屿想要再拉大,然而超出常人的目力在这片寂静之地毫无作用,一切所见所闻全然来自包裹身躯的精神。 即是说,若散开精神力,他便无法再见到一石一草,甚至裸露肉身会发生何等事也完全未知。 唯独这一点上,他没有贸然尝试,动辄生死,风险太大。 看了一阵,没瞧出什么,只觉得眼前纹理好像要比外界的简单一些,没那么多层层叠叠,这可能和此地只是倒影有关。 从内景返回,熟悉的错落袭来,陈屿揉动太阳穴,眉心下泥丸宫内的精神力收束安抚。 也正是在重新回到现世的刹那,体内各处的炁再度活跃起来,不似在内景中那般沉寂默然。 躺在椅上舒缓神经,他展开记录实验的小册子,试着用炁在纸上涂抹两下,然后在不受控的浸染破碎之前抹去。 篆刻无字天书的路同样很远。 还是老老实实用笔书写罢。他看向册子上某页满满当当的笔迹。从第一次进入内景地到如今,总共十九次,每一次的所得所见都被记载,纵然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也添在其上,因为他不知道这些细节会不会帮到将来的自己,记下总归没错。 ‘八月二十七日,第十九次’ ‘1.内景地无变化’ ‘2.木符阵纹能看见并真实触碰,核心节点勾勒无变化’ 想了想,他在这句话旁边标注了石符两字,落了个问号在后面。下次进入带两块石符,看看是不是材质的问题,虽然可能性不大就是了。 埋头继续。 ‘3.微末处纹理变得简单,石子少了外圈三层,梨树表皮少了右上一块’ 这些都是反复比对后确认,即便看着似乎关系不大,但如今记下来,等待以后某日或许能用上。 ‘……’ 一点又一点,最后他将此次见闻全数写下,这才停下笔来。 挑动笔头,陈屿翻了下所剩不多的册子,觉得最近还是多花些时间在用炁篆刻文字上吧。 正好填炁结束,体内的炁似乎能自行强化,以五脏为节点,通过元血源源不断地淬炼,纵然没有灵气加持滋养,也能渐渐达到过往的强度。 虽然速度上要缓慢许多,他估算了下大概将周身内炁全部用尽后,需要十一日左右功夫方可再度恢复满盈状态。 这期间淬炼用去太多时间,单纯的胎息结合精神凝炼内炁并不慢。 总之,炁已经能动用了,这也算是填炁入体后除去化劲以外第二个颇有价值的变化。 让他暂且从灵气耗费中挣脱了些许。 转过头,便将剩下一枚气珠融了灵液并抛洒给大白根,催熟成长。 如今,除了体内还未消化完全的灵气外,陈屿已经没有灵气存余,现在就看大白根种子种出的到底还是不是元灵根。 呦! 山林里,传来馋嘴鹿的声音,他瞄了眼后转过头来,院门大开,对方大摇大摆走进,估计又调戏黑鱼去了。 两排桃树都凋谢殆尽,枝头挂满了一枚枚桃果,和正常桃果相比,六棵曾尝过灵机的变异桃树果实要小不少,皮质泛着玉石般的清润光泽。 而非寻常那样坑坑洼洼,表皮不净。 照着以往经验,灵机培育的植株在成熟后会死去,这一点在蔬果上体现众多。 直到目前,唯有粮种培育后似乎并非直接枯萎死去,虽然成熟的作物同样带上黄灿灿,但在陈屿看来,那时比起其他灵植生命力枯竭死去的景致,更像是正常的作物长成。 饶是普通粮作成熟是也得泛黄。 所以到了现在他尚未确定这种变化到底是灵机所必然出现的,还是自己培育的缘故。 从种子开始就不会有枯死的变化? 暂不能肯定,一切要等药田里的大白根长成后才晓得。 不过无论如何,眼前这些变异桃树大抵是逃不过了,包括院中的松与梨。甚至依着陈屿推断,到时候兴许连种子都留不下,因为这同样只有粮食作物留下种子。 地蒲公倒也留了,可惜全数死亡,灵机灵液都没能救活,显然本就不具备生长的条件。 阳光明媚,热意暖人。 之后数日都是艳阳天,陈屿静下心来安然鼓捣起篆刻他的‘无字天书’。 竹片早早就挖下劈好,当时还采了一背篓竹笋,晒了一些笋干,其余没几天就吃了个干净。 这些竹片都经过处理,不会太潮湿的同时也不显得过于干和脆。 浸染起来正好。 只是没有灵气补充,限于恢复的能力他三天下来仅仅弄了二十来片。 歪歪扭扭,宛若鬼画符。若叫老道士见了指不定拿着拂尘敲他脑袋。 见字如见人的说法此地亦有。 道士也得读书写字,不然连武功秘籍和道经道卷都看不懂,还修哪门子道。 所幸云鹤观不大,传承不多,山下参法会时陈屿曾听蒋道士说起,中原如正阳观这般的顶尖道派,门徒子弟甚至要先养性识字五年,才能开始修行。 除了如今广为流传、被立为同文之字的[岐书]外,还有一些古老生僻文字。 岐书说的陌生,其实与记忆中的小篆有些类似,当然,这里指的是笔法,文字还是有所不同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聚灵(上) 篆刻了几天,除去收获二十余片尚未注入内炁并点燃的半成品竹片外,他在精神力恢复后也时常进入内景。 并非全身包裹着入虚,单单探出一角即可,附着竹片上的那些与阵纹很是相似的纹理,查看有无灵性节点的存在。 最后陈屿确定了一点,阵纹有节点能够呈现,与活跃流动的炁干系很大,若是没了炁在其内,纵然有纹路成型也无法凝结节点。 他拿起一片,用炁‘点燃’。 旋即,精神视角下,两处不断飘动的节点出现,隐在深处,随内炁流转在竹片各个位置。 精神力触碰,可以直接抹去,但他并未如此,而是选择了将两者牵引一起,尝试糅合。 呲~ 莹白闪烁地很突然,陈屿一愣,再看去却见手中竹片不知何时已经黯淡,炁在溢散,速度很快,远超预料。 正常而言有类似阵纹的纹路约束,炁只会活动在这些固有通道中,大滤斗虽然会有用,可过滤会变得缓慢才是。 否则他之前木符石符上的内炁就得时刻补充,哪里又能存储如此久。 “炁汇聚一点,浓度越高,大滤斗作用越小,成梯状递减,这一点与灵气在外界的表现一般无二。” 陈屿扶手抵在微微低下的额头,撑住脑袋,回忆着之前关于各种特殊力量的实验心得。 天地大滤斗是切实存在的,而且是不为人之意志所移动改变。 那么如今眼前这片骤然加快消散速度的竹片,必然有与先前不同的地方,对过滤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助力。 灵性节点……他顺着精神力望去,灰蒙蒙视野下,原本明亮闪动的竹片此刻沉寂,不复活力,而炁则被压制住一般蜷缩在底,龟速流淌。 陈屿仔细寻找,炁还在,但不久前刚刚找到并糅合的节点不见了。 抵消?融入了其它? 还是说,飘散去外围这片内景天地。 他觉得最后一点可能性很大,不过先前突然闪亮的光令视线漂移,没能目睹完整过程。 回到现世,他很快察觉到手中这片竹片的不同。 皱着眉,又取了一面到身前并注入内炁至纹路中。 咔嚓一声,在陈屿触不及防的视线中掌心的竹片裂作三截,一些壳状结质从碎开的断口上生长出,很快就变得暗沉,如溪边河畔最常见的沙砾。 他无奈地将之扔到一旁,无字天书的篆刻可没那么简单,加之这些竹片上刻写的都是方方正正的‘岐书’字体,不像阵纹那样熟练,纵然他对炁的操控远非往日可比,但引炁入内这一步还是时有意外会发生,譬如刚才。 只得勾动念头,飘飘然飞来第三片。 早知道就做些木符备着了,他如此想到,之前山下制作的那些由于未曾补足内炁,几日下来已经干涸枯化——刻画其内的阵纹本就是一种异化的结构改变,长时间没有内炁注入,大多都会以快于平常材质的速度朽坏掉。 回山时他去了山洞内那口热泉,布置在侧的大小符阵便同样全数损坏,许是水汽潮湿也起了作用,朽烂的程度比陈屿的预计更甚。 动物的毛发与叼来的干草残枝落得到处都是,好在这里是处活水,稍作清理倒也无妨。 那时填炁入体到了最后,他没去多费心思,打算等以后再说。 “炁已经能自行强化,单单内炁刻录石符布置阵法屏蔽周围的话,倒是没有任何问题了。” 既如此,过两天抽个时间去一趟吧。 收回发散的神思,陈屿看向竹片。这次很顺利,不多时灵性节点再现。 两块竹片对比在手中,他细细打量观察,时不时精神力探入其中,在不主动进入精神视角是,精神力所反馈的景致与内景地有些不同,但差别不大,同样静悄悄很寂寥。 那是一种格外细致的感触。 无需主动放大视野便能注意到无数处肉眼难见到的细节。 陈屿瞧着手上两物,渐渐找到了一些细微的差异感。 灵性节点消失的那一块炁已经快要散尽,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死气。明明只是一片早早砍伐的竹片,不知为何,他面对灵性节点尚存的另一片是莫名有种对方还活着的感觉。 或许只是错觉,他再一次点燃另外两片,四面竹片摆在眼前,双眼中闪烁着疑惑——若是抛开那失去节点的竹片,剩下三面之间并无不同,与此同时,给予他的那种‘存活’的异样感同样消失无踪。 纵然眼前就跃动着数个节点。 “如果不是对比,完全发现不了。” 太古怪,就如同只有看到那一面竹片时他才能‘记起’对方已经‘死去’。 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照着之前的做法将其中一面节点融合,旁人难见的光亮闪耀后,竹片好似染上了灰尘,黯然失色。 动作不停,陈屿接着又将另外两竹片同样去掉灵性节点,不过却并非融合,而是第一次发现节点时那样直接用精神力硬生生抠下来抹去掉。 再两相对比,差异顿时出现。 同是散去节点,精神视角下也一模一样,可给他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院中,一抹银灰掠过,陈屿不及等待便再次入虚,跨入地景中。 看向精神力抹消的那两面竹片……五粒光粒似的节点盘旋在竹片外不远,顷刻后便飘然远去。 途中,像是褪下又像崩碎,星星点点斑驳可见,最后悄然散尽。 他猛然仰头,灰蒙蒙世界中,好似见到有一束光从那些节点中冲出,没入顶上晦暗阴沉的苍穹。 “果然、果然!” 口中呢喃,由于动作而使得精神力快要溃散殆尽,然而眼中渐渐明亮,他一直在想,为何灵性存在却无法观察,为何服食过后身体精神发生许多变化却同样未能找到灵性痕迹。 过往他以为这些灵性隐藏在更深处的幕后。需要更强的精神才能掀开,得以洞悉。 不过今时今日,陈屿心头多了一些想法,或许难以理解,或许天马行空。 但他直觉在告诉他,之前所遇种种可能有另一个原因。 那些灵性已经死了。 或者说当初他所见的内景地那片天空下,无数飘动弥漫的灵性尽皆都是溢散死去的‘尸体’。 第一百一十四章 聚灵(下) 嘶! 头痛欲裂,按住脑门的陈屿瞪大双眼一脚踹开椅子,半边身子抽动着瘫软在地上,脖颈以上都像是被刀搅动着,疼痛难忍。 就差口吐白沫了。 不仅如此,精神力险些枯竭的后果这一刻全数体现,剧烈的痛楚尚未平息,肠胃返出令人作呕的陈食气息。 呕! 苦涩涌上喉舌味蕾的同时,通天窍蠢蠢欲动,好在被他用莫大的毅力按耐,体内的炁全数拿去镇压,这才没有污秽了道观庭院。 胃疼、腰疼、脊背疼……肝也疼! 大脑神经造了反,瞬息间浑身上下无一处安好,全都遭殃。 眼花缭乱、又好似陷入了当初吃下草丹后的幻觉中,然而这一次却没有那漫天灵性做伴,只剩一滩不可名状的过夜饭。 有气无力的陈屿艰难挪动身子,稍稍离得远了些。 两刻钟后,在止住脚掌抽筋的酸胀撕裂感后,终于没了新的并发症,他这才得以舒缓一口气。 以后可不能这么莽撞了。 陈屿干了什么?他试着在内景地中融合了一面竹片,欲要验证疑惑和推测。 许是动作太大,数次之后待到回过神来时身上只剩最后一层薄如蝉翼的精神力还在残喘维持。 于是便糟了罪。 不过结果是好的,节点相融确实直接抹去了灵性节点,真正的抹去,不比精神力抠下来那种。 后者还存在,只是去到了一种难以观测的状态,被他称为[虚化]。 理论上,入虚之后踏入内景应当能看到这些由万事万物发散而出的灵性才对。 然而正是这种[虚化],令身为活物的陈屿做不到直接目睹——他活着,精神力同样活跃无比。 而在这里,‘尸体’是无法被看到的。 草丹或许是个例外,又或许,服食之后他的精神力陷入到了类似的状态,破解了灵性的虚化。 又头疼了。 止住各种想法,陈屿突然觉得自己原本想的一些东西偏得离谱。 灵性节点包涵灵性,可一旦离开炁和阵纹后,便会[虚化]。先前以为能通过精神强化去解决这一点,到时候内景地上飘荡着的无数灵性便任由他索取。 可现在想来,精神力仅是提升质与量或许还远远不够,阻碍他得见灵性的不是精神,而是灵性自身。 最后,陈屿愈发觉得草丹之所以能让他做到这一点,很可能是通过将精神力与灵性之间构筑了关联。 绕开了[虚化]。 “同质化么……” 精神服食灵性,越来越有灵,某一天是否能像炁,不,像节点一样,同样具备这种特质?然后轻易融入其中。 有可能吗?陈屿认真思索,觉得还是有的。 除此外,他很快记起,自己在内景地中还看见过一些飞鸟花草,它们的灵性依附自身,并未飘散。 这是否意味着它们的灵性还‘活着’? 就如同灵性节点尚存于竹片中时。 但……看不见。 陈屿皱眉,飞鸟在外界存在,内景地中只是投影。可竹片仅用精神力便能观测到,纵然进了内景,节点同样能看到。 然而花草树木乃至各种动物又有了不同,那一次草丹帮助下所见,都有灵性化作相应事物倚靠贴合一起,如今去了草丹却再无法瞧见。 活着…死去…… 他开始隐隐察觉,关于灵性的推断似乎有些过于武断,那些飘浮天地的灵性可能不全是尸体。 而灵性除了[虚化]外,必然还有其它特性存在,遮掩自身。 太阳穴鼓胀,眉心隐约作痛,陈屿不得不按耐住高涨的思绪。 他神情微动,熏神静境香用得有些多了,虽能帮助跨入道境,可精神过于活跃也不好,时不时蹦出一些念头,分不清是杂念还是灵感。 得稍稍缓缓才可以。 这并非什么不治之症,精神躁动舒缓两日就能平息,内采呼吸术的吐纳以及一些道门吐纳行气术同样有静心平念作用。 “罢了,等草丹出了再去说这些,否则灵性看不见,仅靠胡思乱想可不行。” 一些推测、一些特性想再多找不到依据,便都是白搭。 不过,依着灵性节点和灵性[虚化]特性,加上前段时间他在不停出入内景地中对于内炁以及阵纹的某些发现,倒是可以做些尝试,或许能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内景地中,内炁同样有变化,只是每次进入都沉寂,所以一些关键还是在多次进出后才注意到。 正好灵性的研究遇到关口,弄得脑袋晕乎乎,换个方向舒缓一下倒也不差。 …… 八月将尽,九月快要到来,山上也即将引来一片收获时刻。 最先成熟的是那些未曾浇灌灵机的桃果,个个都大了一圈,长着一层细米白色绒毛,青台山这边桃子和上一世的毛桃有些像,不过毛要白一些、浅一些。 摸着不似那样糙手,有种油桃的光润滑腻感,手感上佳。 原以为味道普通,但等到陈屿摘取一些洗净后吃下,酸甜可口,汁水充沛,意外的很不错。 当然,这种评价仅限树干顶上几个彤红桃果,其余歪瓜裂枣就算了,干巴巴咬着硌牙。 这才是山桃的正常水准,那些品质突出的桃子只是意外,是整棵桃树的精华。 他摘了干净,又取了一枚瘦小坑洼山桃扔给馋嘴鹿,结果对方嗅了嗅后拱了两下又给拱回到脚下。 呦(嫌弃)! 虽然蠢鹿没有说人话,可莫名的陈屿觉得对方就是这个意思。 想了想,还是给了个红桃,果然,馋嘴鹿立马嗅着果香屁颠儿屁颠儿跳过来。 撅起摇来晃去的绒尾,吃得很香甜。 看着看着,陈屿都多了几分食欲,一颗接一颗,桃树上仅有的几颗红桃被蹲在院前的一人一鹿尽数分食。 拍了拍手,他感觉腹内有些饱意,然后就见馋嘴鹿早已半躺在地,懒散地晒起了太阳,仰着大半肚皮,动作模样像极了院里水缸中的某条黑鱼。 懒,是会传染的。 摇头不语,陈屿回到道观,打算看看自己这几日的成果。 之前说的要用灵性节点的特性以及炁在内景中发现的某个小细节做一些东西出来。 难度不算高,经过七八天奋战,成品如今已经摆在了石桌上。 靠近了,能见到那是一个稍显有些庞大的‘盘子’。 占了半个桌面。 陈屿走到近前,注入一丝内炁。 旋即,宛若夜幕降临,一枚枚星辰闪烁亮起,又像是水中银鱼,嬉戏雀跃,随着流淌不止的‘炁’到处玩闹。 最后,他看向大盘中央,大改中的内采呼吸术猛然运转。 呼、吸! 咳咳……抚胸片刻,陈屿停下来,木盘上数以百计的灵性节点沉寂下去。 灵性自然是没有吸食到的,不过他面上神色自若,甚至还带着几分满意。 木盘能不能凝聚灵性他不清楚,但凝聚灵性节点绝对没问题。 借着这个来习练呼吸术、寻找问题和改进,乃至研究灵性节点,都是极好的选择,比之前苦哈哈对着空气吐纳以及临摹一副又一副阵纹要方便使用太多。 回忆刚才呼吸吐纳时那股隐隐约约对灵性的引动和呼唤要比过往强上倍许。 啪! 一巴掌落在木盘上,陈屿打算给它起个名,毕竟用了阵纹搭积木组合方式,理论上也算是一种能将灵性节点在不破坏的情况下汇聚一起的独特阵法。 既然这样,就叫聚灵阵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意识作土、精神化阳(上) 聚灵阵制作出来,陈屿彻底没了打发时间的闲事,在将木盘摆弄反复没能真正吐纳到灵性后,硕大的盘子便被他放到一旁去,除了每日吐纳以及补充内炁外,余时也不动,靠在角落吃灰。 一转眼,夏日走过小半,九月已经翻过了篇章,纷乱繁芜的花草尽数赶在这时候绽放自己,晕染了山间。 悠悠白云下,他摇着扇,看向远方似玉一般的天际,此时已然不早,霞光消散掉,好在天云掩映,映衬着起伏山峦,倒也别有一番风景。 云卷云舒,恬然自得。 “乘风去、乘风去!” 似是想起什么,陈屿抬手挥动袖袍。 一抹莹白氤氲自袖中分出,掠作三五道飞至身前丈许,悬在山崖外。 他掌指虚握,口中倾吐微风,下一刻就见那三朵玲珑云气仿佛遇了刀削,又好似软泥被揉搓挤压,瞬息后散开来,只留下三枚小巧玉色圆球。 道道细纹镌刻,从无到有,宛若长蛇蜿蜒攀附,首尾虬结,缠绕成一簇簇百合花似的图案。 体外炁种。 当初刚刚弄出阵纹时琢磨过,有着洞察四方的功效。本想着放下山去,乘风而归。再不济帮着道观四周布置一番,结果好不容易捏出几枚来,没跑多远便溃散。 塞了两颗在院子后,需要时常补充内炁不说,消耗还格外的大,最后被证实这条路走不通,只得放弃。 不过,随着精神一日强过一日,尤其内炁得到壮大、圆满己身,他已然能做到当初无法办到的事,譬如眼下,一口气捏三枚出来轻轻松松,无需全神贯注、生怕某一条阵纹出岔子。 “用处还是有的。” 灵机带来的种种特异之力,越是开发越是觉得自己涉足太浅,前途远大无量。 将炁种捞到手中,陈屿抚摸上去,软绵绵,带有一丝弹性,像极了记忆里幼童玩耍的皮球。 他自然清楚这是由于外侧裹了一层由精神力、阵纹、炁三重力量相互叠加而成的膜,用以封锁使其不易流失。 想到这,陈屿抬手在上面描动,银灰布及在更外方,一缕缕精神力揉搓成全新纹路——仿自草丹。 与之前临摹数次时的失败不同,此刻的他仿佛胸有成竹,手上动作娴熟,不止精神为笔,体内其余力量也在被牵动。 两份精神力、一份胎息、四份炁…… 精神力与胎息不能相合,得用炁小心翼翼隔绝开,除此外,还有一缕灵气,好似穿针引线般,一端插入胎息,另一端则一一刺过其它,将之相连。 最终,一份崭新图纹呈现,随后被陈屿附着到炁种上。 顿时,溢散的速度肉眼可见的降低。 他面色不变,显然早有预料。否则也不会如今平静地操作。 “确实可以锁住,大约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一。” 心中盘算,原本体外炁种存在时间很短暂,如今则能够安稳悬留半个时辰。若在周围多发散一些内炁填充虚空,进一步降低下甚至能数个时辰都不消散。 掂着软乎乎白团子,陈屿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到怎么利用眼前这东西,本就是胡乱鼓捣,打发时间。 草丹上的图纹的确有奇效,然而他所制作的这一副与记忆中的又有差别,是他试验了数十次才堪堪弄出。 效果马马虎虎,对精神的封存效果不错,内炁的话稍有不如。 至于灵气、灵液之类,用在前者上成效要比内炁好一些,后者则较为一般。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道图纹对聚灵阵的封锁压制强到惊人,一旦激活,甚至能令法阵都无法开启。 勉强运转了也效力大减,灵性节点如同落到内景地中的内炁一样,死气沉沉。 不复原有的活跃。 压制灵性?或许这才是这道图纹的真正作用。 陈屿将这一点记下,只是回头再看向掌中被揉圆搓扁、拉来扯去的团子,不禁沉思,放山下去? 可放下去能干嘛?又跑不远。 罢了,左右现在内炁自给自足,还是布置一些在道观周围吧,有图纹封锁,埋入木桩内只需半日补充一次即可。 而他则院前便能看见院后药田里悠然生长的各种灵植。 如此这般,也不能说没用吧。 …… 咔嚓! 桃果缺了一块,陈屿腮帮子鼓胀,身畔跟着一头探头探脑的栗棕小鹿。 一人一鹿正行走在山林,他打算移植一些果树,道观内外只有桃梨可不够,既然来到了这方水土,怎么也得尝尝山上的别样水果。 好不好吃先不提,带回去用灵机一栽培,兴许还能产出灵气? 不管有没有,他打算碰碰运气,反正山上待着也无事,月余一来除了折腾阵纹和灵性节点,便只剩下内景地,各种猜测绕来绕去令人头疼。 如今每日的课练和对着聚灵阵呼吸吐纳的功夫都快要成了难得的休憩。 陈屿不愿将自己逼得太紧,明明只想过悠闲种田日常,结果折腾半天把自己弄得够呛,何必呢。 放松放松,逛逛林子,若有黑熊之类出没,顺道就驱赶了。 至于小鹿,小脑袋瓜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可能同样闲着无聊,山腰一片野草丰茂,每日除了吃就是睡,或者和黑鱼打闹嬉戏一阵后一齐敞起肚皮晒太阳。 渐渐有了向着混吃等死的鸡兄那般转变的趋势。 出来走走也好,就当减肥了。 陈屿又咬了口桃子,汁水洒落,桃香飘逸,引得小鹿呦呦不停。 嗯,这家伙也可能纯粹是馋他手里这颗桃子,想桃吃…… 不得不说,老道士种下的桃树的确长了一批好果子,虽然品相好的在总体里只占了极小一部分,但上下差距极大,有些桃果苦涩干瘪,有些则如他手中这枚一样尤为鲜美。 难怪馋嘴鹿吃过一次后就爱上了这味道,天天在桃树下晃悠。瞅着剩下几棵添了灵机的变异桃树死活不放过。 不得已,他又一次将水雾拒针阵给摆了出来,而且是放大版,将整片桃林都封在内里,只是水雾缭绕,平日里自己想进入看看也显得麻烦。 所以最近陈屿在想,能不能搞一个没有雾气的法阵,同样能屏蔽遮掩那种。 折散?隐形?掩息? 看着头顶的骄阳,愈发灵光的脑袋逐渐有了主意。 第一百一十六章 意识作土、精神化阳(下) 可以弄个大型的迷阵。 但单纯的迷幻视线不难,难点在于那片桃林实际存在,如何才能避免像蠢鹿这样喜欢没头没脑的动物的闯入。 呃,对,还有或许会有的香客,也得避免造成太大惊吓。 一些小手段倒也罢了,毕竟道学风气在山下很兴盛。然而突然冒出一片桃树来的话,恐怕是个人都不会视而不见、淡然接受。 指不定会传出些神鬼风闻,到时山上门庭若市、求神拜佛、托愿求道的,单是脑海想象便一阵不愿。 太麻烦。 陈屿还是喜欢清净一些好。 旋即,又叹气一声,如果能把整个道观都遮掩,不,从山半腰往上全数遮蔽起来的话就好了。 最好再多弄些迷阵,到时候即便动静再大,山下人也找不到自己。 也不对,他继续发散神思,自己总得下山吧,柴米油盐里后两者都得添置,还有春夏秋冬四季衣物。 再者,往后他还想去天下其余地方看看,尤其那些气候环境独特之地,那些地方的植株药草又与西州不同,不知能种出怎样的灵植来。 要是能飞就好了! 凭虚御风,渺渺若仙家。 可惜飞不得。轻身术再高,轻功再熟练,陈屿也仅能踏空数步,总归还是得落下到地才行。 呦?衣角被扯动,他收回漫无边际的念头,低头一看,却是馋嘴鹿眼巴巴瞧着那半颗晾在一旁的桃子,在腰腿上来回拱动,模样温顺。 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讨喜举动。 “来,做个愤怒的表情,做好了贫道就把桃子给你。” 半蹲下,小鹿歪头,不知道两脚兽说些啥,不过桃子递到眼前,它大眼睛一闪一闪,猛地探伸脖子咬去。 卡吧! 呦? 陈屿起身前行,不再管身后咬空的小鹿,一边吃一边想,果然还是没头脑,比不得那条黑鱼。 转念一想,也好,省得烦人。 …… 嘿咻! 院后,药田一隅。 高矮不一的山竹栽种下来。根须没入土中,夯实浇水。 陈屿收拾东西,之后便看天意了。 是死是活……他暗自摇头,这些竹子大抵是撑不过来的,移植手法太粗糙。 “以前都靠着灵液强行吊命,现在没了后再想种一个活一个,太难办到。” 入山一趟,果树没找到,找了几株清心丸的配药,还有白云散的,不过后者现在他已经用不到,白云散用于外练,陈屿现在跨过龙虎、身躯仿佛打开了枷锁,劲力和气力不断增长。 化劲儿打得是越来越熟练。 “希望能活下来吧。” 直接用灵机倒也未必不能让山竹苟延残喘一次,但他始终觉得那样的话会分散灵机部分效力,使得异化效果变差。 不过这只是猜测,灵机到底如何作用灵植的,直到如今也没能搞清楚。 内景地中有炁有灵性节点,偏偏没有灵机。 连个影子都没! 这给对方本就厚实的面纱再次盖了一层,不知何时才能掀开来。 没能找到果树,结果子的灌木遇到了一些,结果挖土的时候不小心把根茎给镐断了,没了移种可能。 “灵液啊灵液……” 去到种植药种和大白根那块药土,大白根已经发芽,长出绿油油幼苗,一朵朵露出来,结在地面。 之前的经验不怎么合适,因为眼前是一批种子种出,而当初用的成苗,甚至干脆就是快要成熟的大白根,一根根膀大腰粗立在地里。 “不知道这些会不会也往土里缩。” 暂且等待着,陈屿之后照料了下旁边的草丹,沟渠里的水时而就放过来,土壤湿漉漉,故而长势良好。 大白根在另一边,隔了一段距离,影响不算太大。 回到道观,陈屿做了午饭,给道祖上了一株山下绝无的熏神香,一同的,自己也尝着烟气香味盘膝在蒲团上徐徐入定。 算是蹭了次饭。 只是这次的入定似乎有了些不同。 迷蒙中,他似乎飞了起来,不再去到那片意识海洋,而是上升浮动不知何处。 混沌视野中,好似有一片片杂草、软绵划过,与‘身体’触碰。 陈屿很平静,神情无波无澜,种出灵气以来莫名其妙的事经历得多了,接受能力已经提高到了一种非人地步。 就这么随风飘,如同蜉蝣。 渐渐的,有狂风噪耳、有雷霆霹雳。 刀剑若雨滴砸落,化作一捧广阔无垠的黑沉云层,盖压扑来。 意识一晃,隐约冲破了什么。 眼前的刀光剑影霎时变作朵朵灿烂金花,凤鸣龙舞,场面宏大。 光彩掩映中,则是一枚枚五色棱晶闪耀——圣灵石?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上一世玩过的某款游戏,而就在这个念头落下时,顶上云销雨霁,肆虐的雷光绽放开来,斑驳中化做伞盖,像蒲公英一样飘然洒落,安安静静,缭绕着柔和清风。 这都是些啥?? 饶是以他的见闻,这怪诞之景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古井无波的心境掀起涟漪。 下一瞬,好似听到了他的想法,更加玄奇诡怪的画面呈现,甚至有了当初昏沉中草丹带来的幻觉感。 再后来,精神深入灵气所见的幻象同样登场:庞大的星辰坠落,摧垮了种种异象后扬起无边白雾,雾气又腾飞,挪转为三角图形组成的巨人…… 眼前变化不绝,仿佛永远不会停下。 仅仅一次正常的入定、正常的踏入道境而已,陈屿也不清楚为何会弄成这样。 入定太多、厚积薄发?这里是大定之后的道境?不太像。 道境可没这么多花样。 不过,慢慢的,他似乎发现了一些规律。身前景象确实都惟妙惟肖,虽然形态离奇,可真实感十足,这或许是因为他只是一道意识化身的缘故。 而在另一方面,陈屿发觉,这里所实现的,尽皆是他心中所想所念。 然而反过来却不成立,他尝试,一些想法无法具现。 比如上一世的某个人、某些场面。 局限在此生。 摸清了这点,陈屿一时也来了兴致。 他本就是个喜欢探索的,尤其这些未知事物各位吸引着他。 念头一动,一轮骄阳浮现,高高挂在头顶,阳光普照,驱散了雷云。 这时,他猛然顿足,面对这一轮明媚太阳,心头突然涌现出一股异样情绪: 还差些什么。 挥手间,白雾沉积,各种事物浮现。 却始终补足不了那中缺陷感,陈屿眉头紧锁,某一刻,他终于知道那种异样是来源于何。 既然此处能依照心念变幻,那么这一切都需要顺应本心。而刚刚的异样其实是自己的本能?或者说潜意识?直觉? 总之大体是类似的事物真气提醒他。 缺了什么呢…… 陈屿环顾一圈,盯着脚下。 良久,一抹笑意浮现。 下一瞬,白雾震荡,方方正正的大地从雾气中冲荡而出!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最后一枚 一片任他雕琢的空间,随心所欲。 有趣。 陈屿身躯凝实,这亦是一种幻化,他双脚踩在地上,眼前事物熟悉无比,正是一方掩映林中的道观院落。 院外桃树成林,院后五方药土错落一起,而在山崖边依旧耸立着那枚时常盘坐吐纳的大青石。 栗色小鹿趴在桃树下,扇动耳朵,上方桃花夭夭、一簇簇明艳夺目,这一点倒是与外界的苍翠之景有所不同。 但见他心念一动,漫树桃花尽皆凋敝败落,埋入土中去。 一颗颗大小不一的桃果冒了尖,然后一息一变化,眨眼有了拳头大小,水灵灵挂在树上。 至于那头鹿,呆呆傻傻,对此毫无所觉,仍在闭目酣睡。 “能模仿出灵植……那灵机呢?” 身前一切都是幻象,这一点陈屿已经明了在心,不过他还是好奇,因为药田里有灵植,随着一根根元灵根生灭不停,灵源灵气甚至汇聚成了一口小池。 然而,这方不知何处的空间里仿佛感知不到自己的意识海。 凝神良久,心神沉下后只剩混沌,往日里那种被牵引着迅速下降的感触此刻半点儿也无。 召唤不出,他便换了个法子,心中临摹灵机模样,很快,眼前一点灵光闪烁。 一模一样,然而陈屿却皱眉,他又幻化出灵气,眉头皱的更紧。 片刻后,他取了一颗树上彤红桃果一口咬下,汁水、甜意、微微酸涩,一切都与记忆中一般无二,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从记忆里具现。 但当他从药田里拔出一根元灵根并打开后,以假乱真的腔室内,却灵源自顾自挥发灵气,可在他眼中,这些灵气有些不太对。 好似失去了什么,徒有其表。 骤然间,他想起眼前灵气缺少什么。 灵性? 灵气也有灵性,甚至正因如此,才能滋养精神力与内炁,强化这两者的正是灵性在作用。 然而手中这些毫无灵性,虽然同样的外表、颜色,但假的始终是假的。 叹了口气,陈屿还想着直接在这里凝聚出之前所见的漫天灵性,结果如何看来是不可能了。 尝试了下,的确无法做到,身前白雾翻涌,但除此外并无变化呈现。 接着,他又接连幻化了不少东西,事实证明即便不熟悉或者纯粹的幻想,只要有这个想法,此地都能具现而出。 不过也不是没有局限。 譬如化出一只鸟,羽翼振动翩飞,然内里血肉只揉成一坨,内脏器官全凭他的想象,与实物完全不同。 这是一片失去灵性的地方,一切的幻化都仅能算作‘死物’,只要陈屿一放松意识就会重新回归白雾中。 “用处不大啊感觉。” 虽然莫名来到此间,但不知为何陈屿心头一点儿危急都没感受到,反而觉得像是回到了道观卧房,身心都暖洋洋,舒适惬意无比。 于是一时半会儿也就没去多想如何才能离开。 腾云驾雾、呼风唤雨,一时间玩得不亦乐乎。 许久才停下,看着视线里的道观,陈屿仔细观察,发现观落以及其间的各种事物貌似凝实,但与脚下大地相比却要虚幻一些。 看了几眼,他面色愈发古怪。 桃树扎根大地,从地上长出来还能理解,可这道观怎么也像是从土地中生长出的一样。 那头鹿同样,腹部与大地连接,有莫名气息缭绕。 挥手将所有都散去,包括天上那颗大太阳,只余下脚下厚实的土地。 光明依旧,他看去,从嶙峋云山、迷蒙雾海中发散出来,来源四方上下,在周围遥聚成虹,让眼前始终亮堂堂。 可惜少了一些亭台楼阁,否则真有几分仙家气派,想必故事中传唱久远的洞天福地亦不过如此。 转过头,他干脆蹲坐在地,抓了一把土放到眼前细细打量、摩挲。 最后好奇地舔了舔。 嗯,云味道。 有点儿甜。 低下视线,他脑中思索着,这片方正的土地和那些同样汇聚幻化的景物有何不同,为何给人一种要更加真实的感觉。 是的,更真实。 看着这地,脑袋里总有股拿起锄头赶紧种田的冲动…… 着实古怪。 …… “你赢了。” “承让。” 一方雄伟建筑内,棋盘两侧各有一人端坐,一人执白子,一人执黑子。 棋盘上,你来我往,缠斗厮杀不息。 最终,一方大龙被缚杀。那人颓然丧气,扶着额头叹息连连。 哗!四周看台上,数以万计的看客齐齐爆发欢呼,声响震天,贯彻云霄。 听着这有点儿假的欢呼声,陈屿突然觉得了然无趣。一拍手,一切都如泡沫般散去。 楼阁不再、棋盘崩离,面前那位与他一模一样的年轻人也消逝。 只剩脚下大地。 他仰躺,抬眼望天。初时看来瑰丽的云天景致此刻一人仅剩几分精致,看得久了、多了,便没了那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有点无聊。 他不知在此地待了多久,可每次升起离开的想法时,心里又隐隐不愿,仿佛还有重要的事没有做。 种些东西吧。 一切新奇都散去,陈屿视线回到身旁的肥沃土壤。 左右都无事,于是他伸出手来,一枚大白根种子浮现。 与之一同的还有锄头与土兜。 挖坑、埋种、浇水。 没有灵机,只单纯种下。 他看了看,没有停下,又在另一处继续挖坑下埋种子。 不知过了多久,整块土地都种满。而陈屿则依旧在照料,没有离开。 又许久,天上仿佛有了日月,岁月好似开始流转。 一日、两日…… 半月后,大白根长成。他将其一根根扯出来,然后又一次播种、浇水。 往来轮转,此间有了阴晴,雨滴落下的一刻,立在田边发呆不知想些什么的陈屿动起来,开始挖掘沟渠、引水避雨。 再后来,收获的大白根堆满了半片大地,他只得在另一半耕种。 在这片空间,许久岁月来,一切能想到的新鲜事都尝试过,然而最后只剩索然无味,唯独种植,看着那一枚枚种子破土出芽的景象,一种成就油然而生。 这近乎成了他的一切。 陈屿没想过离开,如果说一开始还有这个念头,那么后来一次次耕种,仿佛将之彻底驱散。 他要种田,种到……很久? 很久是多久?算了,先种再说。 风雨无阻、日夜不辍。 田里长了杂草,他拔掉,每拔起一根来,欲要离开的杂念便减少两分。耕种得愈发坚定。 最终,整片大地都被遮掩,高高摞起的大白根仿佛山峦,连成山脉盘亘眼前。 明明过了很久很久,但陈屿的样貌依旧年轻。不过此时的他从未想过这些,只颤颤巍巍仰望着,有些呆滞,动作僵硬着想要挥舞锄头继续种下新的大白根。然而已经没了位置。 推到大地外面去?念头刚起,汹涌的罪恶感便升起,让他不再多想。 忙活半天,也仅仅腾出一小块。 只够一枚种子。 “一枚……一枚……” 这是,最后一枚。 一抹光亮起,双眸中浑浊渐渐散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精神大涨 陈屿喜欢种田时的怡然,假若不重复机械式操劳的话。 灵光闪动后,定定站在原地的他似乎多了些活力,愣愣看向自己手中最后一枚种子,低身埋入土壤中。 用手揽过周围泥块填实。 滴滴嗒嗒,雨水落下,泼洒在大白根累成的山体上,白森森水雾跃动其上,仿佛披了层柔纱。 水流汇聚,浇灌在凹地内,弥漫冲刷着他的身体,然后就见到一口漩涡突兀出现在小土包上。 滋~滋! 漩涡冒出瞬间,身侧的光景好似出现了卡顿,原本厚实的小山时隐时现,雨水也飘忽,水滴中夹杂了阳光,一同溅起在地上。 光辉灿烂。 数以万计的小太阳从水滴中挣脱,旋即又沉寂,没入漩涡中。 陈屿环顾,看见那一座座大白根被拉扯着吞没、看着瓢泼云雨被吮吸不见。 短短数息大地重新干燥起来,许久不见的开阔。下一刻,土石开始碎裂,这还是他幻化出土地以后首次见到。 无声无息,整片大地同样卷入漩涡。 陈屿飘在空中,四周白雾变幻着种种形态,他的心并不平静,映照而出,便是这片空间愈发光怪陆离,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物一一展露又很快被吞吃。 眼前,唯一的种子下仅剩一团拳头大土壤包裹。 漩涡还在,一切能吸食的都吸了干净后依旧没能发芽。 空空荡荡后,此刻的他脑海中反而轻松了些,好似想起了什么,青台山上那段时日不再模糊,上一世的记忆再度清晰。 不等终于恢复过来的他弄清状况,种子上漩涡猛然变得巨大,周围的白雾拉扯不过,渐渐被吞下。 起始还是丝丝缕缕,然后片刻后就鲸吞似的汹涌澎湃,他连忙看去,上下各方那无时无刻不闪耀的虹光都黯淡下来。 最终归于沉寂。 某一瞬,天黑了。 也正在此时,陈屿似乎听到了一道模糊的打嗝声——那一团土壤内传来。 咔嚓! 仿佛一个信号,又或者被吞食严重的此地无法再维持,空间开始崩塌。 漆黑中的碎裂声此起彼伏,正当陈屿准备抱起土壤和种子找到出路时,一抹光亮从遥远处绽放。 眼睛一闭一睁,混沌尽去。 蒲团上,他神情一滞,见得身旁熟悉的布置,有些回不过神来。 青烟袅袅,熏神静境香燃了大半。 回来了? 摊开手掌反复捏拳,又瞧向身上衣着和殿内道祖像。 精神沉凝,装点星辉似的意识海呈现眼前——灵机圈在一隅,兀自静静放着温和光明。 回来了。 得见灵机,他终于确定自己从那片莫名之地返回。 正当他想要回忆,却发现脑海中只隐约记得自己确实在熏神香下入定,然后到了一处奇妙空间。 心想事成、随心所欲。 可除此外,其余记忆都仿佛被隔着纱窗,模糊不真。 自己在那里干了些什么?好像是种田来着,种了很久。 若要问他种了什么、怎么种的,陈屿说出来,记不清楚。只晓得似乎在那里呆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目光落在仍在燃烧的香片上。 眸光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 黄粱一梦? 呼、多想无益,陈屿起身打算好好琢磨琢磨这段经历,很玄奇,也很有趣,虽然记不清自己在里面到底遭遇了什么,但仔细回想,一股欣然快意隐约浮现。 那是发自心灵的轻快。 他沉思片刻,觉得这种感觉有些像自己第一次亲手种出灵植时。 老农的愉悦。 咔哒! 这个是……刚直起身子,怀中掉落一物在地,发出清脆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躬身拾起,放在掌心瞧了数眼,神色一怔。赫然是一枚大白根的种子,表层还沾染泥土,散着肥沃土壤的芬芳。 …… “坐忘者,存神晓身,洞悉内外,体悟阴阳五行变化,寿胜常人……” 合上书册,陈屿坐在椅子上,脑中浮现数本道经上记载的道境描述,如何也与自己的遭遇对应不上。 还有这枚种子。 从幻境中蹦出来,怎么想都不对劲! 他拿起来,朝向着天细看。种子很小一粒,整体模样和颜色未曾变化,独独体型放大了些许。 米粒大小,捏在指上有一种坚硬的质感,来回掂量,忍不住又用精神力探入。 却没料到精神力一催动后他发现,泥丸内的银色漩涡庞大了数倍!内里蕴养存储着的精神力此刻真正当得起海量一词。 凝实无比,质量提升数筹。 外放出体,风吹拂而过,始终稳稳当当缠绕着,随意念摇动飞舞。 “炁也强大了不少。” 这倒是意外之喜,内炁由精神力与胎息结合而来,精神与胎息(肉身)的强化一定程度上能反馈在炁上面。 幅度不大,但他毫不嫌弃。 正要试着向更远处放去,看看是否能超出三丈距离,不想手中种子出现变故。 但见这枚大白根种子在接触精神的一刹那,仿佛饥渴至极的饕餮,贪婪地上吞食起来。 一缕接一缕,直到外界的精神力全部被吸引没入种子内。 熟悉的一幕映在眼中,陈屿眼前不禁浮现类似场面,似乎在那片空间中也见识过,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一道嗝声。 沉思良久,他打开泥丸,放出更多精神力喂给种子,倒要看看能出现什么。 然而,直到泥丸宫内临近干涸,脑袋传来不算陌生的晕眩和轻微痛楚时,他不再尝试,停下了投食。 看着这枚来历古怪的种子,一时有些头疼。 胃口不小,像深渊样不见底。不知得吃多少精神力才满足。 这还是大幅强化后的精神,若在入定之前的他来,恐怕代价会更大。 今日是不能继续了,陈屿只得将种子收起,放入一只木盒中。这一次的遭遇虽说从头到尾都充满了莫名其妙,不过精神力的变化总归是可喜的。 投食过程中,他试着放出一缕,足足游了十丈! 甚至仍有余力。 这下可以和炁搭配,一些术法能做得更好了,甚至他很早前有过某些想法也能验证一二,若是成功,御物之术或许能得到不小提升。 哈——! “今日早些休息,明天再说。” 精神消耗过度,外加脱离那片空间后身心有种难言的疲倦,就像辛苦劳作了三天三夜,饶是几经蜕变也都有些吃不消。 时间还长,往后再说亦不迟。 日升日落,月明星稀。 已经当做鱼缸的一口大水缸内,水面漂浮着浮萍,月辉洒下,碎在水面。 一粒粒宛若精灵,雀跃欢欣。 黑鱼沉在水底,好奇张望这一切,许久后,尾巴一摇来到水面。 露出了肚皮…… 第一百一十九章 灵植还得从头种 九月十日,平平无奇的一天。 无风无雨,阳光普照。 仍旧有些热意,不过对无惧寒暑的陈屿而言算不得什么,他身上罩着一袭万年不变的青色长衫——实际还是换了一套衣服的,之前那件袖口描刻花纹,眼下却是玄龟模样,一左一右显得憨厚。 下山买来的衣物说是秋冬用,其实与身上这件大差不差,四季皆可,没想象中那么沉重厚实。 “乘风!” 走至院外,他招手一挥,大量的炁伴着精神力晕染在天,交错、缠绕、震颤。 隐隐勾勒出数道阵纹。 没多久,一阵微风徐徐吹拂面庞,与之一同的还有薄薄烟气,升腾在脚下,环绕周身。 陈屿站立其中,口鼻内也钻出银白二色交杂的雾气来。 感觉到身体四周与烟雾接触时一阵阵力量将之往上抬,身躯陡然一轻。 然后便不再力竭一般不再动弹。。 果然,仅此而已了。 他定定站着,最终阵纹皲裂破碎,雾霭直到散去也没能让其离地哪怕半寸。 倒是衣袂飘飘,姿态足够超然,宛若雾中仙。 有些失望,散去阵纹收回部分炁,然后拢了袖袍背手在身后。 服食草丹后,已经无需像以往那样吝惜内炁,内炁仿佛天然与自身亲近,饶是放出体外也能够乳燕投怀般收回。 或有一定耗损,但填炁圆满后的他对此不再担心。 乘风吐雾术算是早前自己从阵纹里摸索出的一门手段,比单纯外放内炁、用来吓唬黑熊的铁拳术略微有几分机巧,却仍旧粗浅。 用处不大,局限不少。 如今精神力提升,近乎质变,他便念着术法上是否可以更上一层楼。结果就在眼前,不言而喻。 距离心中的高来高去和千变万化,还差的很远。 纵然他很清楚若动用轻功,辅助泥丸宫内所有的精神力与体内全部的炁,加大加量去推,亦足以勉力施展,乘风而起。 但这样一来先不谈能飘多远,完全不符合他对法术的期许。 所谓法术,不该是事倍功半。 得先搞清楚阵纹的本质,否则照葫芦画瓢都画不规整。 现在内炁几乎不缺,陈屿自然能放心大胆的分出部分精力放到阵纹与法术上。 顺带,关于灵性节点的研究同样要提上日程。他搞出了聚灵阵,但对这东西的理解其实还很浅,得多探究探究。 心里列着安排,他将原本落在填炁入体上的时间重新安排了一番。 不过虽说主意定下,可法术是个大工程,并非十天半月就能有所突破,陈屿眼下能做的也不过是先将已有的术法整合梳理。 一些早先看来精妙的设计随着对各种超凡力量的研求深入,逐渐有了新理解。 同理,过往某些不起眼的想法对此时重新规划法术一途的他也有意外启发。 细数如今的法术:轻身术、凝羽化鹤术、圆音术、乘风吐雾术…… 哦,还有用过一次就很少动用的铁拳术、一直在吃灰的护身术,以及浇水术发展壮大而来的御物之术。 后者算是对炁操使的集大成,而非单一术法,更像一种经验,带有总结性。 手中法术听着不少,然而除了轻身术在配合步法轻功时能发挥作用外,其余尽数属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陈屿准备花时间整理,先从最为熟悉的御物与阵纹阵符方面开始…… …… 翻过头,几日就在这般氛围中度过。 这一日,他自繁芜复杂的阵纹里抬起头来,一地碎渣,以及不少刻有图纹的木符。不远处石桌旁还摆着五面聚灵阵,有的激活有的熄灭,肉眼不可见的斑斓灵性节点游动在其间。 揉了揉脑袋,他长处一口气,算作缓过神来。 近些时日谈不上每日每夜,但在钻研阵纹及术法上也算倾注了不少心力。好在精神力日益强大,加之有炁蕴养身躯,些许费神不算大碍。 今日他将手中活计放下,主要是因为有另一件事上赶着要处理,更重要,甚至可以说等待了大半月。 大白根成熟了。 陈屿早时去看了遍,翠生生、绿油油长在地头,与以往熟知的泛黄枯萎不同。 但强大的精神早已今非昔比,往日难以穿刺的土层与表皮在如今轻而易举便探入其中。 熟悉的腔室,以及包裹中一滴滴如液体似的灵源。 事实证明从种子培育仍旧能种出元灵根这种灵植。单以他所感知到的情况,灵气含量甚至要比当初半路出家以成苗培育要多上一两层。 犹记得第一根元灵根产出了十一枚气珠,而眼下这一片,腔室最狭窄的那一根都有十枚气珠的量! 大丰收! 呼、终于不用再为灵液发愁了。 看着郁郁葱葱的元灵根,脑海中莫名浮现了一副大白根堆积如山的场面,仔细思索却想不起缘由,他摇头将画面驱散。 自打入了那片空间后,记忆和脑海意识便时不时蹦出一些从未经历的事来,不过印象都很淡,影响不大,于是找不出因由的陈屿很快就不再在意。 任其起起灭灭。 视线落回身前,他从阵纹里抽身,拿着土兜和瓮桶,打算先拔一部分,剩下一些看看会不会继续生长——如今灵液全无的面对慢如龟爬般生长的草丹郁结不已。 早便念叨着要泼一瓢下去。 怀念灵性味道的第二十一天。 无意识舔动唇角,陈屿食指上钩,但见不远处最大那一根元灵根叶片瞬间被无形之手束缚提拽,土壤拱起,下一刻便飞出地面,缓缓飘落到土兜里。 术法出成果很难,阵纹一时半会儿更是难寻头绪,不过几日并非虚度,起码御物之术愈发得心应手。 暴涨的精神搭配外放而出的内炁,驾驭外物变得格外简单。 当初花了小半时辰采收山田春黍,假若放到如今,他估计大抵不会超出一刻。 镰刀多些的话还能更快,没准采割花去的时间还比不上他来回赶路肩挑所用。 药田中,陈屿扯了七根元灵根,带在兜里。一个个白白胖胖,仿佛包了瓷。 摸上去又有些磨砂感,水滴状的圆润大头贴紧叠在土兜内,看着就很有食欲。 对诶,好像从种出元灵根开始还真没尝过味道,只顾着吃灵气融合灵液去了。 摩挲下巴,他突然对元灵根地味道起了好奇,要不今中午便试试? 以自己现在的体质,少吃一点儿应该不会出大问题才是。 第一百二十章 我不馋嘴,只是想吃 看来灵植还得从头开始种。 破开一根元灵根,陈屿瞧着里面粘稠的乳白胶状灵源,一缕缕灵气挥发在空中迅速汇聚成一枚浑圆无比的五彩气珠。 光晕流转,霞光袅绕。 乍一看确实唬人,不过却见他张开嘴来对准已经成型的气珠猛地一嘬! 咕噜~ 精神力迅速包裹,内炁也贪婪吞食着溢散而出的部分。 细细感受品味,良久,他面上多了几分无奈,果然,灵气对炁的强化减弱了太多太多,之前填炁入体时就有预兆,如今来看或许体内的炁已经到了某种限度。 这让他想起了数月前还在孜孜不倦提升肉身时的自己,同样遇到过类似问题。 不过那时候只需以青灵根刺激胎息便可越过,可现今内炁又该如何绕开这道看起来很是坚固的关口? 陈屿不清楚,直觉告诉他或许破关的关键落在了灵性上。 “只等草丹成熟了。” 服食灵气用处不大,他余留了几枚气珠后将其余全数调配成灵液,准备往后一段时日每天两次浇灌给草丹,助力其飞速生长。 除此外,半死不活的几棵山竹也终于有了救命良药,待到将命吊回来后投入灵机便正是时候。 早前是不愿分散灵机效力,此刻有了灵液在手,倒是无需想那么多。 元灵根成熟,陈屿富手头顿时宽裕了许多。 种,都种!移植也行,不差那点儿! …… 林深幽闭,外界灿烂着光明,内里却晦暗难视。 鸟语嘈杂、气息腐朽,碎木败叶的朽烂味混着各色排泄物煮成一锅,倾倒在这片林地上。 昨日下了小雨,山色空蒙中显得绿意盎然,而幽幽草簇下,一朵朵山菇野菌争先恐后冒出,这是比春时还要繁盛得多的大场面。 可惜某人此刻正沉迷培育灵植,没能得见,便也没了口福。 山上的菇朵最是鲜嫩,尤其刚从土壤里长出的,伞盖带着水露,自然而然散发的清香将四周的腥气都驱离了几分。 咂吧咂吧~ 有人无缘无份,自然就有有缘者。 体型比春月里大了不少,但个头在林子里仍属娇小的栗棕梅花鹿奔跑着,四只蹄子撒开了欢,跃动在木桩树干下,踢踏了不少草植。 玩得累了,身旁的菌朵鲜美可口,头顶的红果酸甜润喉,还有肥美野草、凉冽山泉。 饿了咬一口,渴了饮一口,累了伏在树下林荫树洞悠悠闭目,醒了接着跑、接着蹦。 一日过去,两日过去…… 往昔数百个日升日落皆如此,小鹿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山上的动物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好,唯独一头黑熊觉得吵闹。 小鹿在对方栖息的山包那里找到了很好吃的鲜草,尝过几口,欲罢不能。 黑熊后来离开,它不知为何,不过少了个能玩耍的玩伴,总归还是有些闷闷然的,虽然这位伙伴每次见了它都要大吼大叫,可这没关系,毕竟小鹿也有自己表示亲近的方式——拿着蹄子狠狠招呼对方那张肥脸。 走就走了吧,其实小鹿并不是很想和黑熊玩,山包石堆旁的草地被它吃干净。 便去了其他地方,很快就将黑熊遗忘脑后。 哦,对了,说起玩伴,小鹿想起林子外还有一个半。 一条鱼,以及一只两脚兽。后者算作半个。总是笑眯眯看着自己,第一次在那里虽然吃到了香甜嫩草,但肚子太疼,打那以后小鹿就觉得对方不是好东西。 而且时常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呆呆傻傻的。 不过看在桃花花瓣的面子上,以及几次涂药治伤,它还是原谅了这个始终不怀好意的两脚兽。 小鹿其实一直‘听得懂’,对方曾想用它来干什么坏事。 不知何时起,或许正是从第一次吃到那种长长的、白白的草根后,它小脑袋瓜里就时不时迸出一些东西。 这个能吃,这个好吃,这个该怎么吃等等…… 听到了,但不明白。 最近几个日升日落,它脑袋里的声音越来越多,而且小鹿发现,每次靠近那头两脚兽,这种声响就会沉寂,唯独留下一个很大很大的声音——大概,是两脚兽发出的? 小鹿不懂这些,更愿意尝尝桃花,可惜树下多了一圈鬼画符的木头,一进去就雾蒙蒙像雨天,还扎鹿。 等到后来木头被取掉,树枝却又光秃秃,不过近来倒是长出了几个果果,红彤彤那种最好吃,长得太高,只能向两脚兽讨要。 小鹿渐渐发现,只要用脑袋拱一拱对方,露出肚皮和脖子,仰头叫几声,很多时候就能得到嫩草以及好吃的果子。 这么一想,两脚兽挺好哄的,也算大半个玩伴了。 不过还是比不上小黑。 小黑?小鹿歪着脑袋,它不晓得两个字的含义,第一次见到对方脑袋里自动蹦了出来,对方让它很亲切,有种……回到母亲身旁的感觉。 那时候它还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鹿。 当然现在也是。 只是比起当初,小鹿记不清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总之每次回想都会隐隐有些不舒服——需要吃四朵菌菇才能平息的那种难受感。 平日里吃两朵就能让它欢快大半天。 想着想着,身前的林木不知何时稀疏不见,一处建筑隐现。 院外,两排桃树挺立。 …… 院内,陈屿持笔记录,虽然竹片制作完成,但无字天书计划暂时搁浅,因为实际上手后他发现了一个不算太大却直接扼杀了种种念想的问题: 一些字体以内炁浸染勾勒,然而似乎精神映照得太模糊,甚至有残缺。 需要一笔一划去拼凑和还原。 书写一刻钟,辩识俩时辰。 至少目前来看是费力不讨好的。所以便停下,等他精神力二次蜕变后再说。 经过上次入定,精神强大许多,蕴养进度陡然拔高不少,一举超越肉身,成为最为临近二次蜕变的一极。 不过如今灵气充足,即便对内炁的强化作用不明显,也能够用在身躯上,当初他尝试过,并无太多异样,同时效果很微弱,只是能多一些便多一些,配合炁的滋养,双管齐下总要快上些。 正抬头,一道身影慢悠悠走进,嘴里还嚼动着什么。 “馋嘴二字可真适合你。”笑骂一句,陈屿不去理会,继续琢磨。 呦! 小鹿听不懂,向着水缸里懒洋洋晒太阳的黑鱼走去。 两脚兽算什么,这才是它的好玩伴! 会不停喷水那种! 黑鱼:……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读书识字的树(上) 陈屿不会喷水,至少现在要做到像黑鱼那般举重若轻,御物之术尚且有一段距离要走。 不过或许他本人也不会在乎馋嘴鹿所谓的头号伙伴的头衔。 此刻,不是个好东西的他正沉溺在阵纹中——精神力强大后,一些往日未能察觉的细微处被洞悉,视角下,观感更加清晰,当然,前提是他不主动入虚到内景中去,那片世界整体都尤为粗糙,稍隔得远一些便看不真切。 天云山海一体,灰扑扑阴沉沉,浑浊无比宛若暴雨后的泥浆坑。 相比之下,同样是未能探知明了之处的那片梦幻空间就显得格外友好。 说起来,陈屿从那里得到了一枚大白根种子,不过受限精神力有限,且需要保留一定存量作为他用,于是无法长时间灌输注入,使得到了眼下仍旧未能吸收至饱满,内里所传出的空虚虽有减弱,却始终没存在。 不知用灵液浇灌会如何,灵机又是否可以引导对方破壳发芽。 他不是没有尝试,可惜,无往不利的两者连触碰都无法触碰,径直从种子上穿透过,没能起到丝毫作用。 迄今为止,仅有作为养分的精神力能与之接触。 这让她更加怀疑那片空间的来历。 或许与意识层面有关。 可惜,意识广博,精神领域有太多未解之谜,无论许久以前猜测是意识凝形的白色光团,还是脑海深处那片找不到具体所在的无垠意识海。 总之,需要摸索还很多。 回到眼下,种子的事先放一边,精神力养着便是。比起这个,陈屿更关注草丹的成长状况。 距离元灵根成熟已经过去一天,灵液调配后第一时间浇了俩竹筒给这些翠绿色的长草。 叶片如刀,勾勒淡金色纹理,模样煞是好看,惹人瞩目。 无愧三纹金叶之称。 那些纹理只作装饰,尚未发现有独特的效果体现。 草丹安心长着,有了灵液催熟,日日浇灌下成熟速度必然会比之前提升数筹。 原本预计得来年开春,现在看来只要灵植消化得了,那兴许十月初甚至九月底便可采收。 至多再过一月。 可以说是近在眼前的收获了。 陈屿这两日除了鼓捣阵纹,就天天埋首在药田里,除草引水,捉虫祛害。 不知何时起,或许从旁边的树上引来虫子开始,药田中其余灵植也开始渐渐多了一些虫类,个头有大有小,部分啃食叶片根柄为生,部分则直接钻进了草茎内。 有着精神力傍身的他捉虫倒不算什么难事,找到后随便渡入几缕内炁,在没有精神隔绝的情况下与虫体接触,强大的浸染能力几乎用不了片刻就能让对方死去。 炁的壮大可不单单只是体态,对物质的改变效果同样得到了相当大的提升。 不过寻常使用时有精神力隔绝,不去刻意浸染的话倒也不会造成不好的后果。 正想着,一条肥壮白虫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对方趴在草丹一片叶子背后,一圈环状带刺口器不停咬动。 瞥了眼,手指弹了道炁包裹白虫,主动控制下不到十息,表皮就开始出现一层层褶皱,最后呆立当场,两排爪子蹬动了数下,掉落在地没了声息。 陈屿看着虫尸,眉头却并未解开。 世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白日里他还能在药田待着,到了晚上总不可能同样守在田边。 睡、吃、修行,这可是他心中足以与种田并列的三件妙事,狠不下心去舍弃其中一个。 纵使以当前的道行功力,等闲三五日不歇不眠也无伤大雅,可这终归不是个办法,还得仔细想个能顶用的才行。 他脑海中思绪起伏,最后落在了自己最近隐有所得的阵纹上。 或许,可以弄个阵法出来? 至于野决明这等驱虫药草,乃至各色驱虫粉末,陈屿不是没试过,可毒性过强会损伤了灵植,毒性一般又没了预期中的效果。 可能是这些虫子吃了灵植的关系,不少往常效用上佳的药草粉末都对其效果大跌,用多用少都不合适。 到头来,还得靠盘外招才行。 “阵法可以弄,不过过程中也需要多移植一些杂草,尤其能捕食虫类的,灵机培育之下说不定有奇效。” 不过这想法虽好落实却得靠后,因为八月时从山下带回的药种还放下观中,没有下地,还有培育过的秋刀麦,陈屿准备再用灵机催化一次。 和当初的春黍不同,前者是短时间内用了两粒,而秋刀麦已经将第一粒吸收完毕并蜕变为灵植——虽说效用微弱,但好歹是个新植株,用来验证灵机二次培育可能性的话并不算离谱。 灵植秋刀麦能够强化五感、丰沛元血浓度,不过幅度太低,尤其前者,若非数十斤下肚恐怕还真尝不出半点儿味儿来。 但五感确实是个值得注意的领域,和普罗大众认知中有所不同,五感与精神有所联系,可并不算紧密——反而,同灵性的关联要更直接一些。 这还是他近段时间一来不断试验在聚灵阵中吐纳而得出的结论。 五感的强大,或许能有助于捕捉天地间溢散的灵性。 至于这些灵性是否死去这件事,陈屿觉得不重要,现在首要的还是先让自己再吃一口,否则想再多都是白想。 “最好能不借助草丹达成。” 草丹是保障,不过他还是想试试靠自己的力量来做到这一点,无关其它,单纯觉得更有成就感罢了。 自然,若在草丹成熟后没能做成,那就无可厚非,想必他也会痛痛快快走上磕丹食灵的路子。 陈屿自诩不是个矫情的人。 草丹这东西,用不用是一回事,有没有又是一回事,至于有了以后什么时候用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驱虫、阵纹、术法、灵性、灵植…… “最近又有的忙啰!” 似是而非的叹息了声,空气中洋溢着满足的笑意。 山上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手上活计勉强跟上了计划。 另一边,馋嘴鹿个头迎风灌气一样飞涨了一圈,然后又诡异的陷入停滞。 陈屿曾用精神力里三层外三层包裹了对方,结果未能找出什么不同,虽然觉得那对大眼珠子看着自己时莫名带上了一些提防,可怎么看,也还是于初遇时一模一样的憨蠢。 傻乎乎。 真不知哪天会不会饿死山野,还得他陈大观主去收尸。 第一百二十二章 读书识字的树(下) 对于陈屿地诸多想法,小鹿不能说无知无觉,却也完全搞不懂。 它跟着自家玩伴嬉闹了一会儿,等到黑鱼黑着一张鱼脸连太阳都不晒直接躲进深水中后,这才意犹未尽地在院子里打起转来。 皮毛湿漉漉,屁股有些痒。 没多犹豫,来到梨树下开始蹭动,树枝摇晃,梨果荡悠悠。 两枚青色的果实碰撞,摩擦,数次三番后终于是擦破了表皮,顿时便有鲜香溢散,馥郁在四周。 呦! 惊喜! 栗棕身影猛然抬起脑袋,黝黑眼珠定定看去,视线拴得牢实,心神都被那远超变异桃花的芬芳吸引。 两脚兽这里果然好吃的多! 水缸中,黑鱼甩动细尾,鱼头朝向梨树,两腮咕噜噜冒着泡泡,大嘴一张一合个不停,仿佛同样在咽口水。 这股香气不同寻常,并非单从嗅觉上作用,更有难以言喻的魅力将四周一切目光都吸纳到香味的源头上。 小鹿垂涎欲滴。 若非那树比它高,恐怕早就直接蹦起来开啃。 “你这蠢鹿!尽会惹是生非!” 一步迈出,陈屿没好气地猛挥青衫长袖,瞬间大片白雾如潮涌出,携裹着对方硬生生推出到院门外去,任由梅花鹿如何踢踏蹄子,呦呦叫唤,都无济于事。 咵哒! 木门应声闭合,长拴扣下,发出沉闷一声。 离得丈远的陈屿收拢袖袍,将院子里部分散开的内炁收回,然后踱步来到意外碰破了皮的梨果下,仰起头细细瞧看。 “记吃不记打。” 心头暗道,总得找个时机再怒搓一次对方,好好拿捏一番,否则真要搞掉一枚梨果他得心疼许久。 一棵大头梨树,拢共才结了几颗,其中大部分还干瘦发灰,显然没了吃头,只剩其余寥寥模样周正,引人垂涎不已。 真掉了,他得把那头馋嘴蠢鹿倒吊在观门口打个……咳咳,过了过了,要不还是多喂一些润肠草吧,还能补身体。 陈屿看了看,将破皮的梨果摘下。 没办法,不知为何,果实上原本不算大的破口在迅速扩大,不仅没有愈合的趋势,反而裸露了果肉,溢流出汁水。 眼瞅着最外层的果肉渐渐变得发黄发黑,他不得不提前摘下,试着用内炁以及精神力覆盖,却无法减缓果实的溃烂。 很快,一颗梨果便全然化去,只剩一枚褐色的果核躺在手中。 “……” 到时候喂个十七八斤好了,他觉得小鹿应该挺喜欢吃润肠草的。 果实-1 视线回到树上,零零散散五颗果子还在,其余的则都很干瘪,皮上甚至起了一层绿霉,散发着与另外的梨果截然不同的恶臭味。 好在味道不浓,发散不了多远,稍稍走几步就不再闻到。 陈屿没将这些臭果子打下来,梨树已经算是灵植,在没弄清生长习性和特点的时候还是先挂着。 譬如眼下,便是第一次见到一破皮就化水的梨子。 堪比西游记里人参果了。 就是不知道服下后效果如何,刚刚融化太快,他没敢下那个口,甚至想拿给鸡兄都赶不上。 望了几眼,梨树上的果子所剩不多。 不过树体依旧没有枯黄,想来还有一些时日才会彻底成熟。 …… 灰黄的灵植还是有的,就在药田。 同样是一棵树,不过和梨树不同,这棵树的变化就显得古怪了许多。 梨树好歹还是长的梨果,纵然那梨与寻常梨果迥然不同,还会化水,可到底是符合某种基本预期的。 但眼前这玩意儿……他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一棵树,一棵柏树。 原本是成树,被他连根带土扛了回来种在药田里,于另外几棵高矮胖瘦不一的树木种在一起。 相依为伴。 往前几月,除了另一棵稍年幼一些的树苗上长了虫外,其余树体一直默默不发声地生长着。 经历了从灵液全无的那段时日,到了现在,灵液又充足后便被他浇了不少。于是生长速度陡然拔快。 尤其本就长成的柏树,灵机投入后便开始异化,虽然从外观上看不出,但内里的确已经与众不同。 最后,这种不同终于体现在了外界。 看到眼前这棵躯干变宽大、两侧凸起环合成圈的大树,他眼皮子抽动,觉得过往对灵机催化的认知还是太肤浅。 只见一截扁木从树环中探出,于上方绽放开来,合盖在树腰位置,正正好被凸正处承载,方方正正,质地意外的平整光滑,乍一看去,就仿佛这棵大树捧着一本厚实的书册。 不,不是仿佛。 陈屿凑近,目光注视着树体外的那一方书本模样的木头,上面确确实实有一些奇特纹路。 又或者说,文字? 他不确定,毕竟这些符号成型得很艰难,有不少都零散紊乱,饶是看着煞有介事的那些,也与记忆中的种种文字不同。 大抵只是有些像某种物体,类似象形那般。这很可能是陈屿的联想所致,实际眼前这些图纹符号或许并非文字。 一棵树长出一本木书也就罢了,若再在书上有确切文字,那可真就远超他的想象了。 因为他实在想不到这本书上会记载什么,总不可能是‘某月某日,多了一条前来吃我的虫’,抑或者‘今天又吸收了半钱农家肥’。 诶,他突然想到,如果真是后者的话说不定还颇有些用处,若能将对灵机的消化过程以文字的方式体现出来,陈屿掌握以后便可以对往后的灵机培育作出更精确的规划。 甚至还能以此为模板,参透灵机异化灵植的根本。 不过一切的前提是他能读懂那些木书上的文字,而这一点的大前提,则是那本木书上的符号真的是某种未被记忆的系统性文字。 看模样,不大像。 话说,其余变化呢?陈屿绕着树走了几圈,发现灵植柏树的变化仅限于体型以及木书。 另一边,灰黄的根茎开始朽烂,他于此也毫无办法,心想着柏树或许有一颗读书识字的心也说不准,灵机滋养下这才萌发出来,结果书是有了,字没练好就潦草结束,属实是可惜。 当然,以上只不过是他胡思乱想。 未等多久,整棵树木便在陈屿的眼前垮塌成尘,木书跌落在地,被拾起。 “还挺重。”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兰商节 木书捧在手中,靠近了看去,越发觉得与书册相似,上面的纹理也好似变得高深莫测,不过‘书页’翻动不了,陈屿稍稍用了几分力气,却是未曾损坏半分。 皮糙肉厚,耐得住用。 掂量在手上,把玩片刻后,他突然觉得手感蛮不错,若是拿去扔砸的话想必效果不会差。 比起书,倒更像块板砖。 笑着嘀咕了句,他托举木头将之远远抛起,随后一阵无形风力吹拂,包裹着对方稳稳当当落在一墙之隔的院中石桌上。 两处离不到八丈,正好在他驭使内炁与精神的范围内。 放好了东西,陈屿继续照看自家的两块园子。药田不用多提,每日都在往返看顾,而菜园中也多了几种蔬菜,譬如买来的萝卜和大蒜。 记忆里蒜泥还是挺香的,能够提鲜去腥味,算是一类调味。 除此外还有蒜苗,吃法同样不少。 以上这些从山下买来,留下部分当做灵机培育的种子,尚未洒在药土中,种植药草的一片已经满了,没多少空余。 元灵根陆续成熟,不过没有出现根部发黄枯萎的现象,这与刚刚枯死当场的柏树有所不同。 于是记下:从种子培育或许不会导致成熟即死。 快要没处下笔的册子上再度歪歪扭扭打落一行文字,临到末尾,陈屿勾着笔尖在上面添了半句蝇头小字。 [尚未验证,有待对比] 他想着,等到元灵根全数拔起腾出药田后,再以灵植秋刀麦、萝卜种等一同印证,说起来草丹其实也是从种子孕育,不过这玩意儿只得过两枚,模样古怪,像是鼎中真丹,他实在没能从有限的样本中找到对方的种子所在。 表皮下的橘红果肉在他看来更像鸡子的蛋清,而非蛋黄,无法下土种出新的草丹来。 不过草丹应该是有种子的,只是也不排除化作灵植的过程中,种子被异化到消失,不再存在。 一切得等眼下这一批成熟后才能进一步去摸索。 …… 九月十六,此方水土的[兰商节]。 ‘兰’非兰花兰草,而是一种蛇,体型不大但颜色偏蓝,若不小心在夜中踩到对方,会令其散发出朦胧荧光,然后蜿蜒着遁逃。 窈窈月兰、映映多商。 商是通写,在西州本地多为‘响’意。 不过也有人说此处地商有‘赏’的含义在内,因为兰蛇少见,以特殊手段剥下蛇皮后,温润如玉不说,光泽更是可人。 往前百载,每年都有猎户和捕蛇者披挂蓑衣斗笠以及各式护具器皿入山,只求捕捉一条兰蛇,只此一条,散卖于平城等地便足值百两银。 那已是能让诸多庄家汉泥腿子们一辈子都积攒不出的财富。 其实不止这些,记忆里,仅陈屿知道的就有五六种指代,其中有通‘殇’的,意为蛇性凶猛,然而实际兰蛇并无剧毒,浑身散发的糯糯细香更有提神作用,只是以讹传讹被夸大成沾之则死的程度。 先前数月梳理记忆,这些奇趣轶闻便被拢在一角,时不时拿出来翻阅,却是对此间各种稀奇古怪的传闻野事多了不少了解,当得上半个本地人。 只是节日归节日,陈屿并未庆祝。 兰商节传了数百年,到得如今在意与初始时不同。不单内涵寓意,连着习俗也变迁。现在女子过得较多,每逢此节都会添置青碧二色彩缎系在枣树以及香闺门槛上,再吩咐三五仆役,去到附近香火旺盛的道观祈福。 自己是不出去的,得在家中做出一份本哺来。 这东西名号不常闻,实际便是面团兑了水,搓细后再缠绕秸秆中——条件好些的会用上等香木、檀木,更好一些的,还会添加一些香料药材。 文火慢熏,等待制熟。 到了此,待字闺中的女子会戴花抹脂着盛装,衣裙作绝伦。 意中人若是听从本应去上香的仆役们的建议,老老实实摘了彩缎,便可换来一截香软可口的本哺。 若是执拗不去………这本哺落在他人手中也就怪不得旁人横刀夺爱。 “好端端的兰商节,硬是给弄成了情人节,人心不古啊!” 陈屿走到院门口,看向桃树枝桠。 要不回归本来,照着书册古籍上记载的兰商节操办一次? 古时的兰商节挂在树头的可不是什么贴身彩缎,毕竟那时西州土人的眼中,比起后起的绸缎,兰蛇的外皮可一点儿都不逊色,甚至更美三分。 …… 当然,他没有如此做。 兰蛇不好找是一回事,陈屿也实在不愿将桃树和院门口弄得血淋淋,多少多了几本道书,无缘无故打杀造业孽,此般做法多多少少有些伤天和。 这种事不是事不能做,但得少做。 没有目的、没有必要的去做,只会让自己沉溺在低级的屠戮快感中。也即是世人常言的嗜杀。 那是病,得治。 不过陈屿没这病,待在山上日日温习道书,钻研各种,比起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他还是更想有朝一日挟山超海、驾云腾游八方。 修道,得顺己心。 而真修,还要更上一层,得体悟,得抛开无所谓的杂念妄想,得到那唯一的执念,更甚者,日复一日的诵读践行中,将执念改变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陈屿自问如今还达不到那等程度,任何世界都有一些道行高深的人物,这并非修为、内炁以及武功可以衡量。 而是一种对自我的剖析、认知。 清除杂念、牢固本心。换言之,这些人每时每刻都几乎在顿悟之中,即便这种感悟仅限于心灵,有些虚幻。 偏偏,他现在追求的便是这种。精神需要蜕变,就得多感悟,就得多顿悟,否则那一道关卡横亘在上,始终难以逾越。 读书明理,知理才能明心,明心能晓性,通晓了本性,意识或许不会骤然间突飞猛进,但精神领域本级玄妙,很多事说不准,没那么多条条框框。 内在的逻辑或许存在,但经过他这许久来的体验和感悟,绝对与外界现实的常理不甚相同。 心灵强大了,精神绝对会水涨船高。 自然而然,尤为扎实的那种。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二种出产灵气之物 兰商节是庆祝友情的,至少在上上上个朝代前是这样。 所以过节还是得有点儿过节的氛围。 陈屿做了花圈,一大一小,大的挂在馋嘴鹿脖子上,小的则戴在了黑鱼脑门。 左右就这俩活物,算是以花代蛇,聊表三者间的友谊——假装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然后,花圈就被吃了。 无论大小,全数入了小鹿的嘴。最近对方的胃口越发的好,菜谱扩大许多,鲜草浆果已经满足不了,开始将魔爪伸向那些粉嫩花朵。 山边院前,墙根角落。 总之,嗅着觉得好闻的,都得咬一口尝尝味儿。 好在他已经将前后院落分开,栅栏挡在中央,又添置了强化后的拒针阵法。勉强阻挡了对方进入药田祸祸。 在药田边插下木桩,桩里镶嵌一枚圆滚滚白玉团子,正是早前他弄出的体外炁种,如今布置在院落四周,充当耳目。 精神力环绕,加之距离不算太远,只要陈屿想,足以将院前院后一览无遗。 不过再远些就不行了,体外炁种的问题依旧未能解决,离得远了,传输回的画面会变得模糊,若再远些,便只纯粹不过一坨内炁混杂精神力的玩具,毫无用处。 “倒是可以在里面多塞一些精神力进去,然后压缩、旋转……” 就像当初他在落霞岩上做的那样。 爆开来震人心魄,尤其现在的远非那时候可以比拟,放山下去,寻常迈过龙虎关的高手一炸一个准,没人扛得住。 甚至还可以添加[灼烧]阵纹,堆加更大的爆炸效果,类似崩山符,嘭的一下炸开来,却是无形无质,无法可防。 “罢了,想这许多干嘛,试试成效再说其它。” 搬来椅子,取了木符,一枚枚摆在身畔,接着他调转精神力,熟练地捏了枚炁种在体外。 内里的银灰色愈发浓郁,渐渐有了旋转趋势,好似在与泥丸内的精神漩涡相呼应,一缕缕内炁交杂上下,流转两色光晕在外,映衬得不同凡俗,颇为奇异。 许久,他面色一动,意识到了什么的瞬间便将体外炁种抛出,一如数月前扔出篆刻了灼烧阵纹的泥胎。 [轰!] 无声暴鸣中,空气轻微荡动,很快平息下来。一旁,陈屿看着身前不断减弱的动静,有些好奇精神力到底如何变化。 是直接散去?还是其它? 携裹了内炁后,两者间蕴含的灵性又会如何? 默默地,他凝出一股,泥丸洞开后将精神倾泻如瀑,囊括周身。 旋即入虚不见。 …… 不好说。 躺在椅上,陈屿翻动手中竹片,食指在上面胡乱描刻,若是认真看去,便能发现有微弱白芒在指尖汇聚、激散、流淌。 宛若刀锋。 而落刀的痕迹,便是一条条纤细不可见的纹路。 良久,放下了木片,结束今日的聚炁刻字。无字天书尚未放弃,不过大动作难有,都只每日操练熟悉一番,至于其它的一些尚未解决的难点,便留待往后精神力二次蜕变后再说。 此刻,只见他抬起右手,缠绕了一缕银灰光芒在掌中,腾挪不止,却始终跳不出去,最后散入空中。 陈屿双目一定,想及之前自己突发奇想制作精神炸弹失败后,去往内景地中探寻精神与内炁中灵性的变化。 确有所见。 不过不是灵性,而是他目睹了精神力被过滤掉的整个过程。 明明什么也没有,却不紧不慢吞食着游离在外的银灰精神,不断蚕食,而他纵然能牵引、操使,但无法摆脱那股力量。 仿佛每个地方、每个角落,都遍布着密密麻麻不可见的窟窿眼。 而精神力,便是意外泼洒到这片千疮百孔大地上的清泉,瞬息便渗透不见。 “吸引力太强了。” 天地大滤斗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如今犹未可知,好在陈屿不是什么都没做,他趁着这意外得见的场面,不断驱使精神力与内炁外放出体。 虽然内景地中两者都被压制,但一丈方圆内还是能投放一些。 最后,他发现完全不去操控的力量与竭尽全力下驭使的力量在这片天地中被吞噬的速度几乎一模一样。 这一点和外界完全不同。 在外面时他靠着驾驭,还能与之拉扯一二,延缓溢散时间。 但在这里,再如何精细的操控都无济于事,就好似这才是真正的大滤斗,之前所感知到的,还隔着一层内景地。 “不好说。” 院中,陈屿站起来。 内景地里过滤速度很快,这也解释了自己为何动辄变化花去大量精神力,甚至入虚其中后几乎动弹不得。 一动,宛若涟漪荡漾,周围生出更多的窟窿眼来! 可要说这就是大滤斗,陈屿却觉得不大可能,或许还在更深处,或许,那里才是精神、内炁、灵气等等诸多超凡力量被过滤后所汇聚的地方。 以及,这无数年来溢散的灵性。 灵性也会溢散,但比前面那些缓慢。 咔、 院后,栅栏被拉起,他收起脑中纷繁念头,平下心思,步入其中。 大滤斗如何如何暂不去管,药田里倒是有个好东西,也是这两日才发现,值得他关注。 走近到前,六七根三指粗细的矮杆草植窝在土里。 叶片分两层,下方尤为圆润,上方则要稍稍尖细些,仿佛心型。 蹲下身子,陈屿拨开面前遮挡视野的其余草植,直视这些山芒。 不同于记忆里上一世的山芒,眼前这些原本只是野草,甚至没有入药。不过如今却是给了一个意外,因为他从那一片片叶子中能明显感知到,丝丝缕缕的灵气缔结其中。 不过似乎与大白根不同,这些灵气有其余变化,并未汇聚成灵源,而是一处处遍及叶片,沿着叶脉形成树桩网结。 灵气在减少。 陈屿精神力外放,清晰洞察了这株灵植的特点。灵气产自最外层的部位,每产生两到三缕,网结中的部分就有一些会融入到叶片其余组织内,从而带动这株灵植的成长。 虽然未成熟,不过他还是摘了一根。 山芒林子里有很多,用完了再培育就是,如今他灵液不缺。 反倒是灵植化后的山芒引起了他的兴趣,这是除元灵根外,第二种出产灵气的植物,可惜量上远远比不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固神丹(二合一) 山芒……陈屿懒得改名,就依着原本的称呼。 变成灵植后,模样异化不多,只个头矮了些、粗了些,叶子多了一层,宽大了几分。 总体没有元灵根以及草丹那般翻天覆地。 他先坐在桌边,如今精神力强大了倒是不用再将手中草株硬生生撕开。盘亘一二便可洞察内里各处。 细致入微。 不曾入虚,精神视角下的清晰度与在内景地时见到的相比,简直宛若云泥,天差地别。 眼下,他一寸寸仔细看过去。 灵气确实存在,呈网状,或者说由结点覆盖,溢流传输中自然形成脉络。 结点厚薄不一,最大的能有较小的那些数倍大小,但数目不多,且最小的一批结点在缓缓胀大。 不过能看出势头已经减缓,许是被拔起后没了土壤灵机滋养的缘故。陈屿试着用内炁包裹部分体内气珠溢散的灵气,靠近后往草茎内的结点引导。 两股润白气息接触,下一刻便冲击在一起,他停下动作,所灌注的部分在短短数息后冲散殆尽。 滴落灵液亦无用,结点不再充实,变得虚弱,从一道道脉络沉不断寂来看山芒的死亡看起来并不能逆转。 即便这根山芒尚未成熟,未曾枯黄萎靡,不过催化至最后,突然离了灵机,该死还得死。 视线扫过上层心形叶片,来到下层的圆叶上,灵气浓郁,但脉络不算清晰。 这跟下方叶片的厚度与大小有关,脉络发散空间更大,舒展开来使得脉络数目上有所增多,每一条初看下要比本就纤细的上层还要细弱。 脉络看了会儿,他将精神力往更里处穿去,透过一层层膜质进入最根部。 咦? 此处漆黑一片,入目尽是再常见不过的植株结缔与组织,不过陈屿发现入内的精神传来些微清凉感。 眉梢挑动,他没有贸然收回,不过泥丸宫紧紧封闭,涉及精神领域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一缕缕银灰色浮现眼前,如入水游鱼般摇曳着没入山芒根部。 温凉再度泛起,好似突兀从热伏酷暑里掉进山泉。精神力敏感,如此一触动使得他不禁打了个颤。 紧接着心头升起好奇,向更深处寻觅而去。游游荡荡,山芒不大,等他里里外外将整株草植翻了个遍后最终将目光落向了那不算多、不算长的土黄根须。 清凉之意正是来自于此,至于到底缘何却是一时半会儿弄不清的。 摘下叶片,分出根茎与短须,他一一比对后发现的确是根须作用,或许存在一些以他精神力也未能发现的因素。 不过陈屿不觉得意外,灵植嘛,没点儿花样总是不合格的。再者现在看不见的东西太多,他的试验研究安排已经列了一大串,可惜分身乏术,只得先挑灵性灵气这类较为特性明显的来研究。 其他的,暂且放在一旁。 另一边,找到了源头,他再次看了几遍山芒其余部位,最后大体肯定了这种崭新灵植的作用,假若成熟后不会出现新的变化的话。 那么,这股清凉又有什么作用? 一手撑住下巴,一手无意识地搭在桌上叩动。 作用于精神这一点是无疑的,只是用在了哪方面才是关键。他凝神细细感知。 精神力在体会了异样清凉后并未出现增幅或者变故,也没有变得凝实,强度未曾得到提升。 种种相加,乍一看似乎只能给予一定的刺激,于其它方面毫无体现。 陈屿思索片刻,目光在身前飘忽,某一刻他神情微动,精神力瞬间包裹。 入虚内景。 一瞬间,某种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感知到的变化浮现心间。 他反复穿梭,一次次将精神力渡入山芒内,不断汲取那股凉意。 直到这株灵植愈发黯淡才停下,根须耷拉干瘪,仿佛彻底失去了活力。 内景地,陈屿定定站立,眼前是熟悉的灰沉黯淡世界。 眸光沉凝,他似乎作出了决定,轻轻曲动手指,见到指尖缠绕不绝的银灰精神近乎凝成实质,跃动汹涌。 但散去的很少。 果然,用处不止那点儿! 笑意涌上来,这一刻他的喜悦溢于言表。自己似乎找到了行走内景地的法子。 良久,仿佛在酝酿。 他踏出一步,缓慢,但尤为坚定—— 呼! 风在呼啸?不,那是流转体表澎湃不止的精神力。它们在雀跃、在欢呼,山呼海啸般浪荡在周身。 想要逃离,但每每快要散去都会有凉意升腾,大多又沉寂下来,复归体表。 一步、两步…… 往前月余一直风平浪静的银灰海洋此刻只剩浊浪滔天,他宛若出入古木森林的巨人,浑身上下都缭绕着由精神幻化的霜与雾! 姿态放开来,大步流星向前去! 终于,陈屿停下,身上的银灰光晕散了绝大多,然而隐隐发白的面色上却尽是满足。 回头看,悄然走了十一步。 已经从石桌位置来到院门口,再往前踏数步便出了道观。 他在观外入虚过数次,景致其实一般无二,都模糊得紧,可像现今这样一步步自己走出到临近院外还是头一次,心中莫名有了期待。 走出去看见的,和在外界入虚所见的会一样么? 若是以前他或许会觉得都一样,不过如今见得多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事都遇见不少,真要有稀奇事发生也不觉意外。 院中,空气荡漾,缓缓浮现身形。 下一刻面色一震,因为退出后的陈屿发现自己竟还在石桌旁靠坐着! 幻觉?还是说饶了一圈走回来了? 不对,既然内景地在他猜想中只是影子似的存在,那么在影中行走自然不会作用到现实。 这倒是解释的通。 脑袋有些发晕,他顾不得多想,压下种种念头。无论如何,在内景中行走确有其事。至于现世中所表现出的差异,则暂且被他埋入心中。 呼!长吐一口气。 刚刚太兴奋,走得过头了些,十余步下来饶是有山芒护住精神也险些将之耗尽干涸,真要如此恐怕今日又得重蹈覆辙。 上吐下泻、意识昏迷的感触他可不想再品尝,幸好余留了一丝,此刻聚在泥丸宫内,静静悬浮银色漩涡中蕴养壮大。 徐徐恢复着。 仰头灌下一口灵液,不适散去些。他在内景尝试过,灵液于其中同样显化,也就是说可以在内景地里随时随地补充,只是比起兰庭神果,灵液对精神的恢复有些微弱,更多体现在滋养上。 想要一边走一边靠灌灵液补充实在不现实,早前更不用说,稍稍动下手指头都能散去数成精神,更别提举起水囊牛饮。 何况灵液并非入口即化,立刻生效。 吸收需要过程,哪怕五脏六腑早早蜕变过,也无法跟上溢散的速度。 看向桌上山竹,陈屿松了口气,还好有这东西,不然真不知何时何日才能行走内景。 那地方古怪得紧,只有全身笼罩精神力才能进入,且过滤现象严重程度远超现世,动弹起来艰难许多。 自八月中时服食草丹意外进入此间至今,亦有一月,数十日下来他入虚次数不算少,但无论从何处进入,山间、山下都一样,始终圈在一隅,难以行进半步。 今日终于有了变化,可喜可贺,实在可喜可贺! 内景地与灵性紧密关联,而后者关乎他下一阶段外采的修行,探查清楚才敢放心大胆的采食。 “那么接下来……” 自然是在等待山芒成熟的间隙,多去山间采一些回来移种。 除此外,吸收之前的教训,根据他猜测中种子培育或许同样能出产灵植,效用一致不说更不会动辄死去。 留种,这得记在心上。 有时陈屿也在考虑,以后得将所有已培育出的灵植都留一份种子下来。灵植化后产出的种子,而非普通植株之种。 前者很可能直接种下就是灵植,不用再取灵机异化,还能四季常种——于灵植而言时节气候的变化或许会影响产出与品质品相,却决然不会发不出芽。 经过数月里的种植培育来看,灵植这东西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不过灵植种子种下是否能长成这一点还需多加验证才行。秋刀麦出了种子,但现在还没种下地,且只一种样本太少,得多来几个。 …… 咔!掰开不甚相称的木盘,陈屿手中拿着另外三块形状不一的木符。 或者说[聚灵阵.改] 这些都是从聚灵阵上抠下来,经过多次修改而成,效用与最开始的聚灵阵有了较大不同,不过本质还是汇聚灵性节点。 只是效果呈现要好不少。 譬如手上这几块,本不完整,拼接一起后组成真正的法阵后,一次可以聚集超过原有的六倍灵性节点。 这些节点可不单单只是符盘阵纹上而来,陈屿在近段时日的深入摸索中,发现天地间灵性的确不可见,不过有些时候不能见到不意味着不能利用。 他将目光投向灵性节点,这何尝不是一种稳定结构?一种天然吸引游离在外灵性的最佳基础。 灵性与灵性之间如阵纹一般同样存在某种适配。 以此为底,不断扩充、删改,也确实引动了自然中的灵性汇聚,不过依旧无法看清到底如何出现,仿佛一刹那间就与其余灵性连成节点,浮在符盘阵法中。 欲要以内采呼吸术打断这个过程,结果几经试手都没能成功。 利用不上,但陈屿不间断的实验并非白做,远超常人的精神力日益强大,他虽看不到,可论及对灵性的感知却一日比一日清晰。 他有着信心即便没有草丹辅助,再过一段时间自己亦能真正洞悉灵性存在,捕食入腹! 符盘不过是略微加速了这个过程。 至于这段时间要多久……快则两三个月,慢则五六年。 说不准的。他依照精神力强大的速度来判断和推测需要五年。这是不用草丹的情况下,然而若哪天意外再次进入那片不久前曾带出一枚种子的梦幻空间。 至多三五次,精神便会壮大数倍,对方再如何遮掩也能撩开面纱看个够。 阵纹与灵性的事有条不紊摸索,术法方面就要困难许多。 实际也不能说难,精神力大涨后辅助对炁的操控,怎么也能弄出一些大场面。 然这种耗费大力气搞出的成效却远达不到自己预期。 他得找到炁与万物自然之间的支点。 只有这样才能将之撬动,那么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搬山卸岭等等神话传说中的神通都将不再是幻想,有了复现的可能。 可惜,本质未能探明,不过陈屿心态放得很平,搞不定那些就算了,先从最基础的开始。 御物之术,这门自总结创出后便一直随着精神与内炁变化而完善变迁的法术。 正如之前所言,说是法术,御物之术更像一种经验性的技巧,不过在多次三番的修改下,总算有了几分神异。 但见眼前,没有白雾汹涌,没有银灰浮沉,只一道无形波澜传出,扯着不远处木椅托举在空飘荡至脚边。 动作轻柔、消耗大幅降低。 精神洞察下,能见到一缕缕蛛丝似的内炁缠绕其上,不过收束了数量,使得精巧许多,没有往先那种一眼就能看出的粗糙感。 操使起来风轻云淡。 这才多少有些他心中术法的样子。 试手几次,他收回内炁站起身,去了后院。 阵纹术法之类分出部分精力即可,陈屿将另一大半心思都落在了药田中两物。 一个草丹,另一个自然是山芒。 短短数日,后者已经彻底成熟,一如早前预料,变化不算明显,根须处的功用强了两成左右,那股凉意也远不早先时候那样强烈,刺激减轻了些。 最大的变化便是上下两层叶片也多了两分类似效果。 牢固精神,减缓过滤。 “直接汲取似乎有些浪费。” 精神力一寸寸吸收能做到,但那样太慢太难,根须虽短,可叶片不少,以他的精神强度也需要不短时间才能完全吸收。 要不,炼成丹丸? 如何才能更有效的吸收药力,这一点陈屿很有经验,吃就是了。精神力在体内的活跃程度可比外界要高得多。 不过直接啃草他没这想法,所以想到了炼丹。 没有配药,没有引药,主药下锅煮一煮、焯一焯,再烘一烘、揉一揉,大体不差就是。 至于苦——能有变异桃花苦?陈屿对口味的要求倒不多。 说起来,他之前到手的《风朴散丹》翻了十几遍,内容早已熟记于心,此时想起后,突然有了些心思,想要比着上面的手法炼制两份散丹出来。 许久前他炼过丹书上一种名为四方炽明丹的散丹,记得干巴巴、坑坑洼洼,只能算下品丹。 这次的话大抵差不离,陈屿有自知之明,炼丹一看运气二看经验,余者便落在丹鼎功用、药材品质上,四者他只占了最后,品相自然好不了 事实也果如他所料,炼丹过程无需赘言累叙,总之成丹比上次好一些。 下品丹中能入眼的那种。 中途还废了一锅,火候没把握好,翻炒…起炉锄丹的时候出了岔子,正常而言他这等精神力强大的,一心多用都无妨。 可惜炼丹不单单是门技术活。 陈屿不做声色将鼎中黑渣清理干净后继续开炉。 由于初时不晓得山芒作用,种的不算多,拢共几根成熟,依着散丹法炼制后一锅真成了散、一锅成了煤灰,只有余下两锅出丹功成。 结丹一三一四,总计七枚。 黑黢黢貌不惊人,可闻着有淡淡草木清香,这自然不是山芒本身带有,而是他往里面添了料。 不是什么稀奇的,一种祛苦的草药。 并非灵植。 但效果看来还不错,陈屿捻起一粒还算温热的丹丸吞吐口中。 散丹就这点好,出炉就可吃,铅汞丹药还得[沉香],甚至听闻有一些丹道门派在起丹后要开坛做法、静沐九日。 名曰祈福,在丹丸上用铜粉银汁描勒三至六朵不等的庆云。 毒性喜+1 视线收回,他服下了自己命名为固神丹的散丹,只觉腹内渐渐有清凉意升起。 精神不自觉轻飘飘,好在这只是药力太过,以他的精神很快便平复下来。紧接着洞开泥丸,银灰光晕溢流,自眉心如决堤江河般咆哮涌出。 再睁开眼,已是换了世界。 怀里揣着固神丹,腰间系上了装满灵液的水囊——多多少少都能补充点儿,加上有固神丹在,吸收时间还算充裕。 走走停停就可。 哪像往日,莫说迈出半步,单单举起手臂、仰起头,都能让精神枯竭。 万事俱备,今日他要真正的走出脚下道观院落,一步步去到外面。 一步、两步,数步走过,院门近在咫尺,陈屿没有犹豫,一步跨过。 自院中走出的他下一刻便愣在原地: 大朵大朵的桃花盛开在树梢,六棵桃树垂下枝条,一颗颗桃果缔结花丛中,白白胖胖。 赫然正是当初用灵机滋养的那几棵。 然而这并非关键,陈屿之所以立定在原地,因为眼前的景致与他当初在桃树下入虚是所见到的完全不同。 那时候只有绿叶附着、树木上不见半点粉意。可眼前一幕却告诉他,这六棵桃树在内景中不仅开了花,而且鲜艳无比。 “这可真是……” 陈屿面上惊讶散去,逐渐浮现出浓浓的好奇,据他推测,内景地不过是现世的投影,一切无法影响到外界。 只是影子。 正如他之前在院中走了十一步,可最后脱离时仍在原地。 但此刻,身前那与现世迥异的场景让他心头升起怀疑,这地方真的只是影子? 那为何不同地方入虚所见各有差异? 又或者,这里是[道观]或者[陈屿]投影出的内景。 而桃树下所见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启灵法 内景地一直带着神秘,太多隐藏在深处,看不真切。 今时今日,又给了他一个大意外。 陈屿饮下灵液,回复片刻后来到盛开桃树下。眼前是远超现世的绝景,落英缤纷,桃花时而飘落,于脚下仿佛落叶遇水后沉沦,一片片融入不见。 踏踏两声跺了跺地,牢实得很,灰尘扬起些许,但他清楚,现世中地上毫无变化,这里只是投影—— 一处脱离了原本视野的阴影。 好比同处阳光下的两棵树木,倒映林荫,而陈屿此刻便是跨步至其中一棵下乘凉,却莫名到了另一处 依旧是影,但实际大有不同。 因为无论如何,即便模样类似,这里也是踏入时脚下那棵的倒影,而非踏入后所在处的树木投下。 本不应该如此。 一开始陈屿以为内景地是[现世]在灵性作用下形成的某种特异,这里应当是整体的,是整个世界的颠倒。 然而此刻,他恍然,或许每一处每一物都有自己的倒影,并非形形色色的倒映汇聚成了一片内景,而是每一个倒影都含有自己的内景世界。 大大小小、重重叠叠……无穷无尽! 只有这样,他之前于桃树下入虚所见与眼前所目睹的迥然差异才能得到足够解释——除非身前一切都是某种诡异幻觉。 不过陈屿不这么觉得,精神力尤为庞然雄浑的他其实对幻象有足够洞悉和抵抗能力。当然,草丹和入定另算,这两者都与灵性关联,牵引出更本质变化,使得他的精神力在面对二者制造的幻象是毫无作用。 同样的,还有灵气。 不知为何,或许隔了有些久,陈屿偶尔回忆时会将三种特殊的幻境经历拿作对比,而后总感觉这三者间可能并非毫无关系,尤其草丹服食后的副作用与那次入定所带来的感觉便格外相似。 可惜的是,入定非常态,纵然有熏神静境香他也做不到频繁跨入道境。 何况他本就怀疑自己当初所去的那片梦幻空间到底是幻觉还是其它,一切都因为那枚从中带出的种子。 梦幻映照现世,亲眼目睹后饶是以他的心宽也不禁咋舌,实属神奇且难懂。 树下,陈屿伸手尝试摘取桃果。 白嫩嫩一瞧便与寻常果实不同,入手柔和,触感仿佛发酵上乘的松软面团。 十指抓在皮上,略带几分粗糙,可很快又变得光滑。 手感反复变幻来回,颇为古怪。 “内景地中的桃果如此,但为何梨树和松树那边没有?” 同样是灵植,同样投放灵机,同样结出果实且与正常植株有所差异,可在内景中表现却不一。 “也不对。”他皱眉,自己在桃树下入虚时从未在内景中见到这些桃果。 要么当时自己入虚的并非桃树投影下的内景,要么这里面还有其它关键。 万事万物皆映照内景这种事尚且只是一道推论,陈屿没有贸然断定,他才走出第一步,刚刚从原地束缚中解放,需要更多的探索和研求,或许想要弄清楚这里面的缘由需要不短时间。 …… 待了一会儿,陈屿最终还是忍下了食欲,将桃果放在地上。 眼睁睁看着对方与土壤接触位置荡起道道无形浪纹,缓缓沉入。 再看顶上,一枚完好如初的桃果原模原样挂在枝头,桃花掩映,粉嫩依旧。好似先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虚假梦幻一般。 内景地…… 陈屿踏上行程,向着更外处走去。 身侧周围模糊不清,而伴随着他一步接一步踏出,每一脚前行,就宛如涤清了粘附世界成千上万年的泥尘污垢,附近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纵然走远,回头望去依稀能瞧见一条与四周格格不入的小径,以及上面一左一右错落有致的脚印。 踏尘而行,山雾褪去朦胧。 走走停停,又四五十步后,他停下了脚步,看向路旁水渠。 面上表情渐渐凝重,顺着视线,一朵大大的菊花绽放开来。 而他所见的花蕊中央,一张模糊人面变幻不定,略显惊悚的一幕于陈屿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让他驻足的是这张人面太过眼熟——老道士。 呼! 啪啪啪!拍了拍脸,精神力鼓荡在身边,他仰头服下一枚固神丹,又灌了三五口灵液后干脆盘腿坐下,正对那朵开得分外灿烂的菊花。 看了许久,伸出手去触摸结果穿下面孔而过,虚幻不真。 倒是手掌上的精神力愈发黯淡。也不知是动作的缘故还是这菊花真的在吸食。 想了想,尝试分出部分汇入花蕊,不过可能是固神丹效果太好,往日动辄飘散外溢的银灰光晕此刻紧紧贴在周身,半点儿也不肯往外挪。 费了不少劲才取了三五缕扔进去。 肉眼可见的花朵变得更大,面目也开始凝实起来。 陈屿暗道果然,这东西会吸收精神。 一缕缕注入,正当他以为这株现世里从未发现的巨大菊花会进一步变大时,砰然一声碎裂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 刺耳尖叫响彻,如魔音贯耳,甚至将他体外的精神都震得离散,若非有固神丹护持恐怕已经干涸。 这个是? 回过神来,陈屿看向菊花破碎后的残余,一瓣勺子一样的花瓣。 金灿灿,仿佛黄金熔制。 伸手无法触碰,如水中月镜中花,但用精神力试着盛起后发现能与对方接触。 着实神奇! 这已经是他不知第几次觉得有趣,这片世界陌生又未知的东西实在太多。 不过陈屿看向精神力中浮沉的金黄花瓣后,还是选择了暂停,他想要验证下这枚花瓣能否带出,这或许能解答心中某些不解,除此外托举花瓣在内景地中不是简单的事,耗费太大,没必要一直举着对方继续上路。 没有等待,他直接返回到现世。 眨眼间,熟悉的院墙浮现眼前,他低头看去,果然半步没有离开,现世的自己始终在原地。 不过他曾经在采花贼处试验过,入虚后外界自己仿佛同样躲入到某个境地,无法被看见,当时他以为是包裹身躯进入了内景地,可现在想来,应该另有缘故。 接着,他看向空无一物的身旁。 没有么? 空空荡荡,并无记忆中的花瓣。 揉着眉心,陈屿一时也搞不清楚到底如何,还有那张人面又作何解释。 左思右想弄不明白,他舒缓片刻,决定午后继续,先填填肚子,探索内景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定的。服食固神丹虽能护持精神力,但也有一点不好,便是肚子里始终凉丝丝,一时半会儿还好,这种浸润入五脏六腑般的感触酝酿久了可不熟什么好体验。 陈屿仗着体质强大一连吃几颗都没什么大碍,不过缓缓也好,恢复一会儿精神再战。 顺带趁着这段空荡好好思量下今日所见所闻。 先是一排繁盛桃树,又是一朵诡异菊花,还有那能被精神力包裹的花瓣…… 一桩桩一件件,都不似那么简单。 正想着,他突然抬头,仿佛透过院墙看到了道观外的桃林。 在道观内入虚所见如此,那假若去到桃树下入虚又会如何?桃树定然是无甚变化的,这一点他早早有所体验,可若是走远一些会否同样出现一些玄奇景致? 譬如这方院落,这一梨一松。 …… 九月二十六日。 这一日,草丹成熟,比预期中最快的时间还要早数天。陈屿早早爬起床来,去到药田里三下五除二将所有草丹拔了个精光。 水池那边早前移种了部分,不过或许是灵液渗透后汇入水中分散部分,又隔了两日等到二十八才成熟。 草丹模样似丹,陈屿不打算像山芒那样炼制——手艺不好,炼丹不如生吃。 和山芒不同,草丹原汁原味效用半点儿不会减弱,前者之所以要炼制成固神丹服用,主要还是一大根草生吞不下,吃着糙牙不说,还苦涩,凭白遭罪。 十来日的等待中,他同样没有放下对其它灵植的培育,日日辛勤浇灌灵液。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从种子开始培育催化的元灵根他剩了一些,成熟后没有拔扯,而是又等了几天,直到叶片开始发黄才拔起。 一个个拇指大小的白疙瘩结在根茎四周上下,通过精神力探查以及初步的下土验证,他确认这些就是元灵根的种子。 和大白根的种子完全不同,这倒是不曾意外,毕竟者也算全新物种,种子有所差异很正常。 得到新种的他清理了药田后便种下一批,这一次混着当初的秋刀麦种子一起。 当然,还有萝卜大蒜也从菜园里搬了一些到药土一隅,还剩下一些草丹种子部分用作留种种在另一边未施加灵机,其余同样种下。 算作是这一片最开始的药土迎来的第七批种子。 施加灵机后陈屿只留了些许心神,其余时候大都放在了内景以及呼吸术上。 内景的探索进展不大,可真要说起来他之前的不少推测都得到了验证。其中最让他在意的,还是[万物皆有投影]。 事实证明,从桃树下入虚所见的内景地果然已经不是道观院内入虚所见。 两者差别很大,唯一类似的大概就是一个有桃树,一个同样有院落。 在入虚脚下的区域,与外界所见几乎一致,可当他服食固神丹后走出,所见所闻就开始变化。 颇为奇诡。 不同的内景地似乎衍生出了不同的景致,就像第一次走出院落是在山田边沟渠见到的长着老道士面庞的菊花。桃树下入虚后,在道观中他虽没有看见梨树松树大变模样,但也在山崖处的歪脖子青柏上发现了一朵硕大灵芝。 花纹一圈圈,仿若长满了眼睛。 注入精神力后同样炸裂,有所准备的陈屿自然没有再吃亏,不过他发现这处听到的不再是刺耳魔音,而是一道呢喃。 “自此以后,势要除魔卫道!斩尽奸邪恶匪!” 青柏树下,陈屿靠在树干——这棵树在现世也存在,故而有着实感。 反倒是那朵灵芝是虚妄,凭空出现在内景中,而且听来似乎这道满是愤愤的声音莫名有些耳熟…… 这不就是‘我’自己嘛! 他想起,正是自己说出的话。仔细回想片刻,隐约找到了由来。好像是老道士回山后郁郁寡欢,前身接替掌门之位时所言。 毫无气势,不过言辞间的愤恨决然不假,难怪往后一直热衷下山行侠仗义。 记忆里听来总觉不真实,此时闻言在耳却是多了几分感触。 视线回到眼下,探索内景过去了不短时间,进入不少次,一开始七粒固神丹服用光,中途暂停了一段时日,直到两日前第二批日夜浇灌的山芒成熟这才将探索安排再度安排上来。 而在这段等待的时间中,他最大地收获便要数内采呼吸术了。 聚灵阵改了又改,精神力随着一次次入虚虽然没有增幅,不过操纵能力得到了不小提升,术法先不说,对灵性节点的捕捉已经能做到有模有样。 即便依旧看不到灵性,可陈屿摸索着摸索着,真搞出了另一套法系来吸收。也是依着聚灵阵改出的,相比之下算是一种辅助手段,需要木盘搭配。 至于结果,便是能让他将灵性真切聚集入体,在体内汇聚成灵性节点! 将人体当做一个大型聚灵阵。 若仅仅如此倒也只算新奇,毕竟灵性节点无法作用精神,构筑过程中又无法打断,在体内还是在体外形成都一样。 可他还有内采术,还有灵气内炁、精神力。 直接吸收灵性他做不到,但剥离灵气中的灵性还是能的,而且有了这套法子后意外的简单。 剥离后的灵气仍然有滋养作用但更多是对肉身元血,毕竟作用于精神内炁的那一块已经被分离了出来。 陈屿花了十几天弄了个开头,将这法门称作启灵法,正打算将之并入到内采呼吸术中,若能再完善一些,说不定以后甚至不需要预期中的精神强度就能吸纳灵性吞食,壮大己身。 …… 嗡—— 砰砰砰! “第四个。”走在山田边,他看向林子外侧一处,原有大片野百合生长,此刻却狼藉无比,噼啪爆裂声不绝于耳。 内景是沉寂的,但这些莫名冒出的虚幻之物显然不打算遵循这个准则。 每次动静都不小。 良久一切平息,他前进几步捡起一片翡翠似的残根,精神包裹住后向着院落走去。 内景地里倒是奇奇怪怪的不少,几次走下来遇到好几个,输入精神力后都会胀大爆炸,然后掉落物品。 第一次是一枚花瓣,之前那次灵芝落下的是赤红色鹅卵石,眼前又多了一株断根,可惜都用不得。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这里不是内景地(二合一) 残根模样好看,躺在银灰中,渲染出一抹晶莹翠色。 不知晓用途,但陈屿并不打算直接扔掉,他回到院中,脚下这片区域按着自己所猜想的是属于道观的内景地,之所以会有前身呢喃声音余留,他心中亦有几点推论,不过尚不成熟。 内景地须得精神打开,而无论前踏行走还是胀大这些稀奇古怪的事物,都需要甬道精神力,这让得他不得不往内景与精神二者间联想纷纷。 说不定,眼前的内景地正是一方天然形成类似精神领域的存在,当然,这一点尚无印证,因为他没有在内景地中找到任何精神力波动迹象。 这里一切滞缓、灰暗,然而并非虚妄不可触碰——除了动不动炸开的那些。 它们在现世不存在,似乎寄居在此。 好似扎根土壤里的野草,散漫而无序地生长着,直到死去。 如今被他发现,好像打破了什么,中断了某种循环。 “若真是这样,那这些,会是什么?” 看着院中沉在石桌上的赤红鹅卵石与金黄花瓣。 虽然带不出外界,但陈屿发现他在内景中挪移对方,其位置会一同变动,无关自己是否离开,每一次进入这些残余物都会在上一次脱离时放置的地点静静躺着。 似乎能在内景中保存不短时间。 无法触摸却又真切存在,浓浓矛盾感中意外有些奇妙。 下一刻,四周仿佛水浸,焦黑痕迹弥散开来,一道道仿如血痂般的红晕侵蚀在视野内。转瞬又脱落稀释,一块块滴落在地溅起五色斑斓,内里倒映着整个世界。 平淡无比,渐进着,很快上下四方便不再晦暗难明。 他回到了现世,离开了那片内景。 身旁,石桌上空空如也,陈屿转头看过去,一对视线仿佛能穿透两界,看见那三样物品静静摆放。 他以精神力包裹手掌,在空荡荡的石桌上作捞取架势,往复数次,最后停下来看着掌上一层层银灰溢散。 什么都没捞到,抓不出来。陈屿心中对入虚的认知更多几分。平常裹着精神力这种谈不上入虚,除非将整个身子都覆盖在内再催动,否则精神力视角下虽然与内景中所见极为相似,但始终不是一处。 入虚……他若有所思,包裹全身这一步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许这其中有内景地的关键处,不过本就是稀里糊涂摸索出的法子,想要搞清原理实在对现在的陈屿而言着实有些强人所难。相比之下,探索内景地无疑要简单许多。 靠在桌前晒着太阳,他闭目小憩,脑中闪转诸般念头,起伏不绝。 许久,好似回过神的他从怀里抹了一把,掏出枚圆胖‘丹丸’。 草丹入口,带着青草香。 精神似触手般发散出去,泥丸宫内暂存的力量全数倾泻。 很快,熟悉的迷糊感涌上大脑,精神探知变得麻木,四周在跌宕,万物都在抖动。石桌的颜色变化,从青到紫,最后仿佛要飞起,身下石墩也不甘寂寞,好似垫了一座火山,炙热着即将喷发! 嗡然一声! 某一瞬间,一切沉寂下来。 陈屿睁眼,梦幻一幕呈现,漫天光团漂浮,时而化作火炬,时而散为流星。 天地间的灵性更多了。 他回头,肩上两团软趴趴的青泥似的事物也恢复如初,没有因为当初吞下的一口就散裂减少。 相比上次,此时的陈屿有固神丹牢固精神、草丹也管够,加上丰富的入虚与探索内景的经验,他从容了许多。 仔细环顾,关注到了上一次借助草丹时没能看见的一些细节。 打量着,他有些疑惑,正因为进入了许多次的内景地,可这时映在眼中,他却反而有一种仿佛错觉的怪异感。 直到他看向了身旁的石桌。 灰扑扑,没有颜色,只覆盖了一层薄薄灵性,同样死气沉沉。 上面一如现世一般,空荡荡。 这里……不是内景?! 陈屿讶然,内景中那三样物品可是会原封不动出现,可眼下全然不见。偏偏这方地域看着与内景地一模一样,无论颜色还是其它。 亦或者是灵性产生了干扰的缘故?陈屿仰头眺望,远边横亘如银河的灵性汪洋浮在空中,与穹顶的漆黑截然相反,光亮动人。 越看,他越觉得那股异样感更强烈。 有没有可能这里确实还是内景地,不过是草丹映照下的内景。 这样倒是和其它地方无法看见灵性对上了,只有草丹的内景中才会映照灵性。 但很快他摇头,还是不对。 不待陈屿多想,草丹效果开始衰退,他还想着多看几眼,甚至忍不住要将死寂的内炁驱赶一些出来放到外界看看变化。 这时,视野猛地晃动,隐约间一朵软白云团在眼前晃动,转瞬又不见。 效果要过去了。陈屿心道,为了避免这枚草丹被浪费,他不再迟疑,对准肩上的软泥嘬了一口。 些许软腻口感充盈口腔,接着滑落肠胃引得五脏六腑颤动不已。 不及多品尝,视距内场景天翻地覆似变幻开来。 草丹效果过去,接下来便是副作用发挥时间,于是在院中,年轻道人时隔月余又一次打起了‘醉拳’,面上挂着傻笑。 半个时辰后。 “一成六!” 恢复过来的陈屿嘴角依旧带笑,不过面色平和许多。灵性不愧是大补之物,仅仅一口就让他的精神力在原本基础上涨幅一成有余! 莫看这数目不大,可要知道他的精神力本就不弱,数次三番强化淬炼,直到如今泥丸宫里都还挂着一轮庞然漩涡,日夜不停精炼着。 远非常人可以比拟。 若将他的一成增幅放普通人身上,对比恐怕会大到骇人。 距离二次蜕变又近一步。 虽非质变,但别忘了他田里采收回的草丹不在少数,早已不是当初抱着两枚草丹斤斤计较的时候,莫说全部服下,以他的预估只需吃下七八成数量的草丹,保证吸收效果,可能便足以达成他的目标。 将精神力推到仅凭自己即能洞察灵性的地步。 “这一日不会太远了。” 陈屿心下振奋,自从接触灵性,他便一直念叨着要外采万灵,而现在,最大的关卡终于要突破了。 一瞬间,长时间来摸索探究积累下的些许烦闷都好似雨过天晴般散尽。 至于为何他会如此重视和期盼采食灵性,原因却也简单,并非单纯因为修行。 只见他沉下意识,来到那片许久不见的意识海洋,漆黑中,灵机光粒闪耀。 二十一粒。 乍一看八月中时刚种植草丹后就有十九粒,到如何一个多月过去才将将增加了两粒,似乎远谈不上多。 但这是在近两日种植了第七批植株后的剩余,还得算上这一个多月里药土中各种花草、树苗的培育催化消耗。山芒与杂熏草期间也轮种了好几批。 种种花销下来,近四十天里灵机增长竟然跟上了不说还有盈余,不得不说这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而这其中最直接的缘由,便是自己对精神的提升,或者说,对精神力灵性部分的提升。 精神力壮大对灵机凝聚用处不大,可若是灵性壮大,所带来的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 第一次发现灵性影响灵机凝结时,一粒灵机需要三十六个时辰,而如今,两次吞服灵性,灵机产出速度变得更快,只需三十二个时辰。 三天不到! 外采万灵对修行如何作用还在考虑和验证中,但对灵机无疑是一剂良药。 能大幅提高灵机出产。 而灵机的多寡往往决定着种多种少。 种的灵植多了,不愁没有新东西,种出好东西的几率自然而然水涨船高。 “只是这个幻象副作用……”陈屿扶额轻叹,一时也找不到好的办法,这与他精神强度无关,又或许,需要真正二次蜕变后才能抵抗住。 好在山上无人,出丑便出丑罢,无需过多在意。 …… 有了草丹,灵液不缺,灵机出产也渐渐高速起来,这使得最近陈屿的精力不得不再次调配,作出分化。 内景得探索,主要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搞明白服食草丹后所去的那片‘内景’到底是哪里。 这或许关乎一些重要的东西。 其二,他最近在尝试于内景地中多待一段时间,至于待多久,大概两三日的样子,他想看看,是不是每一片内景都映照了完整的‘世界’。 还是说只有一定范围,内景有极限。 只是目前尚未真正找到,他还得多囤积一些固神丹,为此山芒种了一大片,甚至种植花草的那一方药土里如今只剩下寥寥三五种野草野花,其余区域全数给了杂熏草和山芒。 除开内景,内采呼吸术所占用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因为灵性吞食不断,有了真正灵性的比照,他便渐渐有些看不上原来那些费尽心力、绞尽脑汁弄出来的灵性节点了。 至于启灵法也无需在苦哈哈剥离内炁上那些许灵性了。 不过聚灵阵与启灵法都未抛弃,前者正试着能否用在灵性上,汇聚灵性。后者则用来洞悉体内灵性吸收全过程。 有草丹在,这一次他的启灵法所剥离的灵性终于能看见,虽然时间仅限药效发挥那一小会儿,却依旧用处极大。 这法门愈发完善,逐渐能洞察到灵性身上一些较为隐秘的地方,这为他预想中未来外采万灵之路奠下了一定基础。 内景与内呼吸算是杀时间的大头,常常什么也没干便沉浸其中,大半日过去。 而剩下的时间他没有去再分散开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阵纹、阵法不用说,聚灵阵挑出来足够他研究许久了。 术法同样,御物之术最近开发了一些小手段,配合元血,激发血肉皮膜,能做到‘易容化形’之效。 本质是从操使内炁与精神换到了身躯血肉,不过更细微,元血是主要依凭。 这让他想起了很早前自己刚弄出内炁时膨化自身搞的所谓‘法天象地’。此刻想来却是有些忍俊不禁,随着对肉身的不断开发,他已然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多少有些懵懂和粗糙,换句话说,想要在那个阶段就将这等传说神通弄出来不太现实,至多只有了皮毛外相。 巨大化后的身躯对血肉骨骼压迫太过强烈,内炁可不是桃花,滋养可以,疗养效果就要差很多了。 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有些地方以那时候的精神力根本观察不到,若是用多了估计逃不脱一个暗伤累残的下场。 不过多亏山上少争斗,他即便琢磨出了各种稀奇手段,用到时很少。 呼—— 吹气拂过,竹片上好似飞出看不见的细微碎屑。 摊开在手,他好奇地上下摇动,时而对准太阳,时而藏在阴处。 “真的看不到。” 竹片光洁,上面没有丝毫痕迹,不过丝絮也全无,能看出是经过处理的竹料。 手掌抚弄,浸润无比,半点儿刺痒都未摸到,竟是带上了几分玉石般的触感。 然而,就是这样一份在常人眼中无有异样的竹片,缠绕精神力后,一缕缕银灰贯穿,旋而沉淀。 有文字显现。 并非此方水土的岐书,而是一枚枚陈屿再熟悉不过的方块字。 “果然,刻字还得小篆才行。” 陈屿是会小篆的,上一世学过,他一直觉得笔下的字体有种奇特魅力,莫看方正,然亦有笔锋勾勒,谈不上惊人,却独有几分沉力之感。 好歹练了许久。 “还是有些生疏了。” 他捧着竹片看去,眼中闪烁银芒,映照着上面的字体。这一世的岐书自然也有独到之处,不过论及熟悉却不如手中篆刻的文字,且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保密了。 虽说这世界大概只有他一人能操使精神力瞧看到竹片真容,不过小心无大错。 往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何况,真以内炁牵引书写起来,他发现用自己更熟知的字体要容易不少。 看了许久,陈屿将竹片收起。篆刻无字天书算是兴趣使然,如今基本功成,那么后面便只需将需要转移的文字记述复刻至竹片上即可。 和正常刻字不同,内炁篆刻的字体要小巧得多,也就是说一枚竹片兴许就能将那本小册上的十分之三四刻录下来。 一整个册子用不到几片。 接下来,他的著书愿景便能提上日程开始着手了。 不过刻录竹片不会是忙里偷闲,放松大脑之用。毕竟这东西问题基本扫除,只剩水磨功夫。篆刻多了,他发现隐隐还有些静心平气效果。 倒是意外收获。 “好了,歇够了,固神丹也积累了不少数量,得开始探索内景了。” 灌了口灵液,含着固神丹服下。 感知着药效发挥,精神变得稳固。接着眼前景象一改,褪去颜色,化作灰暗。 睁开眼,石桌上三件物品清晰可见。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内景极限(二合一) “还在啊。” 看来草丹服食后进入的那片天地的确有古怪。 拿起三件来自内景的事物,他敏锐地发现最早得到的金黄花瓣有些虚幻,没了最初那种实质感。 他试着以精神包裹挤压,不断研磨对方,一遍遍锤击,渐渐过了许久,真有一些斑驳粉末散落入银灰精神力内,令后者产生异样。 期间又灌下数口灵液,这时的陈屿注意全然被眼前花瓣吸引,他引导了更多的精神力化作小锤击打不停。 无声交触中,粉末洋洋洒洒。 “精神力似乎精炼了几分。”仔细体味其中变化,他不禁一愣,有些出乎意料。 这并非灵性,但好像也有强化精神的效用。 再看去时目光中多了几分兴趣。 原本以为全无用处,留着只当研究内景地的材料,却不想还有这等好事。 于精神领域起效果的物品他实在见的不多,莫看最近又是灵性又是草丹,但实际仍不足双手之数。且其中如兰庭神果这种已经对他起不了作用。 精神力交击不停,银灰光晕跳动在上下,每一次接触都会令花瓣颤动,从而掉落粉末。 终归还是花瓣不大,在他又添了不少精神力后,锤击力量大了许多,粉末散落加快的同时,花瓣也在肉眼可见的缩小。 不多时,伴着最后一截被敲散,陈屿调集精神将所有粉末尽数囊括。 咕噜噜!像是火上浇油,几乎化作实质漂浮周身的精神力激荡,汹涌着。足足半刻后才平息,而这时他察觉到,如果将不久前自己的精神力质地强度比做十,那么眼下这股被花瓣粉末淬炼后的精神力强度便达到了十二。 提升了两成左右。 不少了。陈屿试着将这些精神力混入其余中,过程很顺利,融入其中后交缠联系,隐隐有将其它没有强化过的精神同化至一个水准的趋向。 “这是好事。” 他觉得若能多找一些类似的,再将所有精神力淬炼一遍,配合草丹和灵性,蕴养圆满只会更快,然后便可以尝试二次蜕变。 目光落向另外两样,一根翠色断了半截的树根,一枚赤红鹅卵石。 和花瓣相比,这两者仅从视觉来看似乎硬度要高不少,不知能否以同样的方式锤击下粉末,又是否有相似的功效。 没有浪费时间多想,他直接托举起那枚鹅卵石,先是以花瓣上总结出的敲击节奏和力度触击在上。 如果石头都能成,那么树根问题便不会太大。 很快,在他的注视下,有绯色尘粒徐徐落下。 意外的并不坚硬,哪怕看着确实是一枚石头,又或者这些本就是类似精神力的造物? 这一刻,陈屿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放在现世那一粒大白根种子。 莫名有种相似感。 难不成这些还能是种子?他脑中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来,不过很快被抛开,这不是没可能,比如手中鹅卵石如果真是某种种子的话,种下后大概率就是之前他见到的那朵灵芝。 当然,可能这只是他的臆想,不过现在的陈屿没功夫去琢磨这些,他只想尽快将精神力堆至蜕变。 蜕变后便可放心大胆的采食灵性,到时灵机产出定然会迎来一次爆发。 很多时候自己有许许多多的种植培育的想法却受限于灵机不足,二十几粒还得留出部分以作不时之需,真正能投放的并不算多。 所以他培育的步伐一直不算快,始终圈在一方半亩都不到的药田,想开辟广一些都要仔细盘算,省得有地却没得种。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陈屿总算将鹅卵石也彻底磨灭,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撮细碎粉末,晶莹绯红,色泽颇为动人。 照例全然包裹吸收,精神力再度动荡激扬,纵然有固神丹都险些维持不住对身体外的笼罩和庇护,差点儿便直接逼退出这片内景。 良久,他吐出一口浊气,带着喜色。 这种能清晰体会到的强大确实有些令人着迷,倒不存在无法掌控的情况,他的精神力底蕴足够身后,饶是两次药力过猛地淬炼也不足以撼动。 还剩最后一个。 陈屿引至面前,残根悬在掌上。 打磨、取粉,不过这次他将这些绿光荧荧的粉末用在了已经被强化过的那部分精神力上。 费力分出两朵精神之云。 一片带有红晕,一片带有金黄。 两者的色泽都在消散,这是被他吸收彻底的象征,虽然陈屿很好奇如果一直保持这种颜色的话会怎样,不过精神领域他还只是初入门槛者,所以抱着谨慎态度还是选择了将之稀释完全,不留后患。 这时,两片云朵中各自落下些许绿色粉末。 云雾涌动,转瞬又膨胀、在塌缩,反复变幻,莫测难定,最终只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闷然轻响,两朵精神之云同时爆裂开来。 声响细微,但在死寂的内景地中却尤为清晰。 爆开的威力孱弱,似乎仅仅只是不相容。陈屿体表的精神力仿佛被风吹过两下便不再反应。 看着这一幕,他沉思片刻,将剩下的粉末倒入吞下。 不多时,体外多了一朵翠色精神,旋即被缓缓拉入到体内,融入到其余精神之力中。 “看来彻底消化后并不会引起排斥。” 这种情况早在他组合阵纹时便发现与遭遇过,单独的阵纹有一些会排斥,但各自组成三才阵后又可以自由搭配。 陈屿不觉有多意外。收拾好首尾,他环顾一圈,挑好方向向着上次自己前往的山后走去。 这里是道观倒映而出的内景,道观内除了景致变得滞缓灰暗外,与现世并无不同。 而越到外,一些稀奇之物、古怪之景便会不断冒出。 这也是陈屿怀疑所谓的内景地有着范围与大小的原因之一。 很大可能眼前所倒映的只有道观附近一片,至于为何如此,他猜测可能与这里曾经生活的云鹤门徒有关。 不过万物皆有灵,一沙一世界并非没有可能。不过他在梨树下入虚时同样处于此间,倒是有些说不清到底是自己不得其法没能进入梨树的倒影,还是山上映化内景的仅有桃树与道观二处。 踏出院门,他向着院后而去。 每一步都能见到丝丝缕缕的银灰光线拉扯在身后,随着动作溢散开来。 这里的过滤渗透效果太强烈,纵然有固神丹也无法杜绝流逝。 绕过院墙,没入林间。 然而没走两步,两颗大眼珠子就光溜溜挂在他面前。 仿佛垂柳般连接而下,陈屿靠近,才觉是两枚果实,不过个头不小,且中央点缀有白纹黑点,这才乍一看像是眼球。 确实很像,精神力扫过都险些认错。 毫无疑问,这也是一株现世没有的新奇玩意儿。 陈屿没有一开始便注入精神力令其爆开,而是试着直接在整棵植株上捶打,想要多薅些粉末下来。 然而甫一接触,不可避免还是被吸收了部分,眼珠状果实开始膨大,随后一声凄然惨叫响起,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某个猎户被猛兽撕咬、临终前的哀嚎。 不去管它,听得多了便不在意,只道是不知何时何人留下的执念之类。 这些东西或许与植株形成有关,但并不紧要。下一刻精神力飘荡而出拂过眼前狼藉,找来找去什么也没能发现。 陈屿不再停留,继续向林子里走去。 之前遇到这般事物四次,但真正有残余的却仅有三个,空空如也的事并非没有先例。 他将这些能强化淬炼精神的残余称作内景秘宝,至于诞生秘宝的种种怪诞事物则唤作原材。 原材蕴秘宝,没爆开前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种款式。总有种开盲盒的感觉。 又走了二十来步,林中穿行,枝条荆棘到处都是,无法折断,这些在现世有存在的事物投映而下产生,只得绕开来。 复前行,中途断断续续,走一段时间就得停下休憩,主要恢复精神力和服食固神丹补充药力。 五脏六腑蜕变一次后,这等草药炼制而成的散丹虽有药毒,不过多喝几口混着井水的灵液便可消化排出。 直到小半时辰后他来到了一处林木稀疏的区域。 这期间倒是没有在遇到内景原材,秘宝也没能得到。不过穿出丛林后,以另一个视角来到这片很久前驱赶黑熊的地方后的他却没了计较这些的心思。 定定怔神,久久驻足不前。 但见一抹四色霞光笼罩,横亘在前方不远,波澜吞吐似山雾,升腾袅袅间又仿佛一睹高耸不知通向何处的巨大墙体。 再看去,绵延四野,难晓尽头,将道观所在的一片地界围合在内。 呼! 青台山道观内,陈屿起身。 看向山后位置,眼中映入一碧如洗的蔚蓝天际。 但他知道,先前在内景中所见的那堵四色霞光组成的围墙亦非虚假。 “还真有极限呐……” 那一刻,他身临其下,身后是繁茂森林、身前是围笼。心中升起难以言说的错乱感,面对庞然霞雾时竟有种来到天之尽头的错觉。 没有贸然触碰,没有涉足深入,他看了数眼后默默脱离,回到了现世。 直觉告诉他,好奇心害死猫,霞光掩映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陈屿很快想起那种感觉,那是他每次以精神力穿刺灵气后所见到幻境时的感触。 颠倒、混乱、莫可名状。 仿佛连[逻辑]也不存在。 他很少以精神刺激灵气,因为那幻境太诡异,是几处幻象中最难说清的一个。 进入得多了他担心自己陷入其中。 即便这般下来可以强化精神,可比起直接服食灵性而言效果要弱很多。 陈屿感受着精神中一股股凉意,心头隐约有些发寒。这是固神丹的副作用,很轻微,稍稍歇息即可。 既然找到了类似内景极限的证明,他准备后面不再乱晃,多吃草丹服食灵性。 闲暇时可以入虚找找内景秘宝,不过最好不跑远了,内景地中不清不楚的东西太多,已经出现了现世没有的内景原材这种东西,指不定还有其它。 植物也就罢了,可若是蹦出一头山魈妖鬼来……他还真不一定打的过。 会有吗?陈屿觉得可能性不大,但不排除。 …… 常言金秋十月,然在此间,入了十月后依旧骄阳高挂,不见半点儿凉爽,想要入秋还得过些时日,兴许得到了中下旬。 手中捧着一卷竹简,陈屿笑意吟吟颇有几分成就感。 摊开来,滑润暖手。偏偏一字都无。 他催发精神力,夹杂两缕红白异色的银灰光晕附着其上,徐徐然有小篆浮现。 正当首三字尤为显眼。 《云鹤功》 顺着他的视线落向其余竹片,一枚枚此刻全然变了模样,字体盈满其上,成段成章。 誊抄是个温故知新的过程,陈屿也本着熟悉内炁篆刻的手法,积累经验,如今看来效果不错,旁人纵然拿到手中再如何摆弄都不可能得见真容。 既如此,接下来便可以开始第二步。 竹简得加固,否则磕磕绊绊断裂一枚都会影响整体。 至于用石头则不作多想,太重且太站地方。纸张虽轻便,但他若是有那么多纸张去用,哪里还用得着伐竹。 篆刻无字天书的起因便是自己寻思找个纸张的替代。 不谈这些,他沉凝心神至泥丸,内里一团星旋此刻灿烂,除了主体的银灰,还有诸如红、紫、蓝、青、白等数种杂色揉在其中。 又以红白二色为最。 这些都是近段时间他进入内景后寻找的秘宝,研磨成粉后作用精神力,淬炼的同岁也染了一层颜色。 不过都在褪去,即便最显眼的红白也撑不过三日,旋转不停的星旋无时无刻不再剔除这些杂质。 而内景秘宝的效果算是让陈屿满意。 此刻,能见到泥丸内的精神力一缕缕一丝丝挤作一团,汇入星旋中,使之膨大数圈占了大半空间。 若将视线脱开放到周身,就能看见不止泥丸内,身躯各处同样有精神力流转。 已经快装不下了。 每日都在吃灵性,草丹用了不少,精神已经来到了极致,昨日磨灭了又一枚内景秘宝便只吸收了三分之一。 他预估着,至多再过三五日,体内的精神力彻底炼化杂质后便会迎来一场精神领域的蜕变。 陈屿手中把玩竹简,心中期待。 …… 一晃,十月五日。 当最后一丝残余从泥丸中挤出,精神力再度变得纯粹。 圆满之意油然而生。 端坐院中的陈屿身躯一震,泥丸宫不自觉大开,仿佛决堤般汹涌而出的精神力只用了短短数息便将整个院子淹没! 精神澎湃而出,映照山巅。 下一刻好似突破了某种临界,若有若无的牵引萦绕心间。他猛然抬头,却见天上一处处星辰拨开云雾闪烁灭明,骄阳光芒大放、散落光辉,无数曦光流霞在这一刻竟凝实成束照在身上。 迎着阳光,精神再度沸腾。 山脚下,田间地头的老农坐在田埂打理着田中的陆谷,某一刻阳光灿烂几分。 他抬头眯眼,却什么也看不见,摇头嘀咕着天公今个高兴,日头有些晒人。 而在不远青台山上,陈屿盘坐波涛起伏的精神海洋中,好似一叶浮舟竞逐水流浪涛、顽强抗衡着滔天巨浪! 墙头屋檐,几只麻雀叽叽喳喳,怡然自得,全然不晓精神层面的巨变。 而水缸中的黑鱼早顾不得晒太阳,此刻哆哆嗦嗦藏在深处不敢动弹,蜷成一团战战兢兢。 二次蜕变,开始! 第一百二十九章 精神之力(二合一) 精神蜕变过一次,不过与之前那次有所不同,这一回陈屿所感受到的震动要远远超出。 五感在此刻被拔升,精神力笼罩大半道观,事无巨细尽皆映照脑海。 颤栗的星光在赤阳照耀下摇摇欲坠却始终不曾散去,凝聚成光束,投下跳跃在身躯上,仿若碎金。 浪涛卷伏滔天,这是外人肉眼难见的景致,恐怖而窒息。 他以肉身为舟、泥丸为舵,驾驭着意识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迷蒙中,掀起如山浪潮的精神海洋汹涌咆哮,幻化山峦险峰,层峦叠嶂、横盖欺压下来。 轰隆隆! 意识坚定如钢,陈屿身披银辉,那是他蕴藏意识深处的执念,此刻被精神的波澜所牵引,反倒护持己身,令其不用忧心沉沦海中。 隐约间,雷声闷沉。 他挥动衣袍操使身躯横渡,借着波涛席卷之力悍然冲入顶上晦暗无光的云间。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纵然那一丝丝仿佛铁锁钩刺镰刃的黑雾环绕周身,一刀刀割下血肉,他依旧向着上方冲去。 没由来的,陈屿直觉告诉他今日若闯不过这片黑雾,自己的精神意识恐怕只能留在这片险恶汪洋中,时刻都需要与浩瀚无垠的精神海洋搏斗。此刻的他意识再如何也有限,终究只有沉沦这一个下场。 而若要破关,头顶便是关键。 陈屿默然前冲,这具身躯的力量正在流逝、意识逐渐模糊,黑雾说不清来历为何,凄冷无比,此刻出现后如附骨之蛆不断蚕食着他的自我,甚至某一刻记忆亦是出现了些许紊乱。 就在身形都变得不稳似要溃散时,终于破开了最上层的寒雾。 光无尽,普照眼前。 他漂浮天穹,一轮硕大天阳映入眼。 咔嚓!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彻底破碎开,下一刻只觉阵阵雪白柔和的云气从四面八方飘荡而来,被饥渴的意识化身贪婪吞噬。 咔嚓咔嚓……伴随云气不再,一片片碎裂的黑痂从体外脱落,从外处看去便能瞧见此时的他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地速度变得通透、干净。 最后一点煤灰似的黑气从身躯内排出至脚下那片雾海。 陈屿只觉难言的轻松之意涌上。 这感觉是那般难以形容,这一刻的他仿佛有着莫大能力,甚至浮现了上天入地的念头。 褪去枷锁,宛若新生。 直到这时他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二次蜕变应当是成功了,向下看去,这时才惊觉脚下哪有什么黑雾和汪洋,只一颗模样不差的脑壳呆愣愣立在眼前。 神色一滞,陈屿尝试抬手跺脚,控制身形浮动。慢悠悠来到正前。 鼻子上方,他终于看清了这张硕大的脸盘子。 正是他自己。 元神出窍?阳神日游? 心中疑惑,这是与之前动用精神力所见是完全不同的视角,后者远不如此刻清晰灵动。 最主要区别在于现在的他眼中是有色彩体现的,甚至比肉眼所见还要缤纷! 体会良久后,陈屿确认自己如今的状态仍旧是意识化身,究其本质仍旧精神力的幻化。 但实际体验却高了往日数筹,堪称天差地别。 “二次蜕变后第一个效果体现了。” 显然精神力蜕变后发生了某些奇妙变化,视觉感受得到增幅,用上一世的话来说仿佛从最低画质瞬间提高至超清。 差距太大了。 陈屿维持着这种状态,细细体会除此外的其它变化。 不止清晰与灵活,视野、广度、穿透能力以及持久等方面都有了长足的提高。 想了想,他试着将这道意识化身散化入体,谁知念头一动身躯陡然溃散开来化作一团银色光雾自眉心没入。 泥丸内,陈屿身形重新凝聚,他本意是回到现世,但眼前的变故让他停下。 只见一枚巨大的晶石出现在原本应是星旋的位置,取而代之。 外侧,有无数细碎晶粒飘旋,环绕巨大晶石游动,依衬着已经彻底变作亮银色的精神力像一朵星云。 这是……精神力凝实了? 他靠近前,捞取一粒放在眼前,确实里面蕴含大量精神力,无论纯度还是质地都要远超之前。 单单一粒,便已经抵得上蜕变之前万分之一的量。而眼前这般大小的还有很多很多,几乎数不清。 遑论最正中那一颗巨大‘星辰’。 粗略估算,这一次仅是精神力量上的增幅已然达到了二十七倍有余! 要知道这不是二十七个普通人相叠加就可以的,陈屿蜕变前的精神经过长时间各种灵植的滋养后早已算不得常人。 两相结合,他现在也说不清自己的精神力到底到了哪种地步,总之,可能会有点儿超乎预料。 退出泥丸,意识回到体内。 睁开眼来,散入院中的精神力早早被吸纳回眉心,他揉动额头,略做回忆便勉强理顺过程。 一开始自己清除了精神中的杂质,这一步已经蕴养至极致,正因此引发了精神方面自然而然的蜕变。 结果没什么好说的,想来应是功成。 不过精神蜕变的过程却值得推敲,陈屿心中暗自琢磨,那一瞬间他存放精神力的泥丸宫不自主打开,这一动作并非主动控制,那时候他的意识已经落入了精神汪洋中,后者应当是精神力倾泻而出的刹那所形成。 很奇特,往常饶是他再如何放出大量精神力也做不到牵引意识封锁在内,这还是第一次。 看向天上,太阳高高照。 陈屿不禁想到,自己在与精神浪涛缠斗中隐约见到有曦光自天云洒下,照亮了一方,这也直接令他找到了破关之法,径直冲破那厚厚一层黑雾。 此时在驱动精神力,银辉闪动,瞬息间覆盖十数丈范围! 还能笼罩更多,这远远不是极限。 只是陈屿这时候顾不得这些,他正定定看着精神力映照下与往日完全不同的景象。 无数的光粒悬浮。 那些是灵性,直至今日他终于以这双眼目直接洞察到了其存在,纵然不再依靠草丹等外物也能做到这一点。 只是有些模糊,或许得入虚入内景地后才能看的更清楚?只是陈屿拿不定草丹所带来的那片地域到底是否是内景地。 不等他入虚尝试,几只蝉蛹的白色未知事物飘过眼前。 他凝神看去,只觉有些熟悉。 这个是……灵气? 瞪大眼,竟然有灵气存在外界!当初他可是用了大量精力去排除这点,精神力消耗无数。 然而眼前的事物明明白白告诉此地确实有灵气存在,即便这个灵气看着有些丰满,有些虚浮。 仔细辩识,陈屿肯定这是灵气,甚至干脆就是元灵根中培育出的那种,正徐徐飘在周围。 心神发散,覆盖范围从十三四丈扩大至百丈方圆。 他眉头紧皱许久,看了又看,终是松了口气,这些灵气应该是在元灵根剖开时逸出的部分,加上早期时候自己保存灵源的法子不算妥当,散去更多。 虽不明白为何这些灵气没有被天地过滤掉,反而余留部分后变得白白胖胖,但出了道观后便很少,仅有寥寥几缕,稍微拨动后发现很难打散。 并非自然生成,在元灵根出现前同样不存在。 既然与他服食的灵气同源,那么无需操心其它,倒是未曾溢散消逝这一点令陈屿感到几分意外。 “吸附灵性,从而避开了大过滤?” 思量其中可能,不得不说这的确有不低的可行性,灵气本就由灵性混杂其它养分似的物质结合而成,但灵性是不会被过滤的,这也是唯一一个在观测中没有受到天地大滤斗效应影响的力量。 谈不上超凡,因为从未作用现世。 而眼下逃逸出的灵气却表现出了迥异于正常灵气的特性。 附着足够多的灵性,说不定真能极大减缓灵气的溢散。 想到这,陈屿将那一缕灵气引至身前不远,借着如今大大提高的精神操控水平头一次在外界施展启灵法。 不多时,灵气上的灵性被剥离。 能够看见灵性后,启灵法的施展变得简单,很容易便将二者分离开。 内采呼吸术吐纳,却间那些灵性光粒纹丝不动,毫无反应。 陈屿眸光闪动,看来还得再用几次草丹搞清楚为何在那里能服食灵性,得挪到现世,否则一次次消耗,用草丹加持毕竟不如张嘴呼吸来得方便。 视线转动,只见身前的灵气在剥离出大量灵性后,飞速枯瘦、散落,旋即消失在空。 果然,他抚掌一叹,吸附灵性阻止了溢散进程,只是尚不清楚这其中到底是彻底中止还是仅仅减弱迟缓。 但无论哪一种可能,陈屿觉得都大有可为,他现在已经能洞悉灵性,下一步就得将之利用起来。 光填肚子可不行,加速灵机蕴养是一方面,可其它方向也得摸索。 既然可以封锁灵气,那内炁和精神力是否同样可行? 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之前因为封装不够牢固而缕缕失败的精神炸弹,以及只能存续百丈不到的体外炁种。 还有阵纹方面,假若溢散速度真的得到压制,那么未来他手中基于内炁构筑的种种都将迎来一次喷发。 实用性暴增! “起码,温泉养护可以提上日程了。” 山洞里那口热泉如今不知又变作何等模样,过往时常需要去补充内炁修缮法阵阵纹,实在麻烦。 但灵性用途开发出来,以后只用布置一次就足够用上许久,比如眼前这些灵气便飘在青台山上数月而不散! 不过话说回来,若山上一直漂浮着灵气的话,他平日吐纳还好,毕竟时常都在服食,所以感觉不到,可那些植被乃至山林中的野兽会否已经吸收过了? “直接吸收灵气可是会死的。” 灵气是大补之物,但过犹不及,普通活物吞下简直好比吞金食银,根本消化不了。陈屿回忆,数月来山上并未出现大规模死亡迹象,想来可能灵气飘在道观附近一片,这里都被他清扫过数次。 至于那头蠢鹿和鸡兄,太矮,高度够不着悬浮在天的灵气,自然不会有事。 而且他怀疑即便这俩家伙真吞下了大抵问题也不大,尤其后者作为一线试药鸡可谓身经百战,皮糙肉厚,说不准扛得住能够吸收掉。 山上飘游灵气暂且放下,陈屿不可能将每一缕都网罗下来,好在这些家伙一个个肥的很,灵性吸收过多,隐约有没入到另一方空间的驱使,风都很难吹动。 收束心神,他恢复了片刻,一边体会身体各处随着精神力蜕变而带来的变化。 耳聪目明不用多言,脑袋更是十分清明,心思电转间思绪翻腾如潮,饶是一心三用也始终梳理在怀,不曾错顿失神。 另一边,精神力裹挟肉身,他来到内景地中,眼前景致一如之前,除了清晰程度上由于精神力发散至更远而稍稍提升了些许,其余仍旧没有变化。 灰扑扑、仿佛失去了颜色的画卷。 陈屿前踏一步,这次他没有使用固神丹,仅靠自己对精神的掌控把握前行。 九步后,精神消散殆尽,喘息着,但面上却不甚在意。 “之前有些低估内景地对精神力的过滤程度。” 原本的他动弹一下就漏尽,所以只以为漏了一个口,结果等到现在才恍然发现这哪里是漏了口,根本连盖子都掀开了在往外倾倒! 纵然陈屿的精神力强悍到非人,从水壶变作水缸,但同样挡不住如此程度的消耗。 不过大体还是试出了内景地对于精神力的渗透极限。 九步么,他暗忖,若搭配固神丹和灵液的话,一粒丹丸大概就能满足整个内景探索行动。 可以想见他的精神庞然到何等地步。 歇息了片刻,陈屿没忙着离开,而是将恢复不少的精神力倾泻而出,弥漫在周身外,下一刻,灵性浮现。 并非模糊不清的光粒,而是一团团漂浮着,身旁石桌、花草、石子等事物上附着的灵性同样看得一清二楚。 陈屿这次没有服食草丹,他依旧想看看仅靠自己能否在内景中吃下灵性。 事实证明,这并不难。 第一百三十章 餐霞(二合一) 精神二次蜕变后,即便他所运转的内采呼吸术尚无法对之产生足够的牵引,但精神力似乎发生变化,具备了某种足以直接接触对方的特质。 像捞鱼一样撒网捞取即可得到溢散在天地间的灵性,不过这法子仅限在内景地中,消耗不小,纵然以如今的底蕴去操作也坚持不了多久。且只能在内景作用,去到现世全无效果。 吸食了几口,此时的他没有贪多,方法已经了然在心,接下来有的是时间花在这上面。陈屿退了出去,回到现世,打算再磨合熟练一番。 熟悉陡然暴增的精神力。 虽然没有出现头重脚轻、施展不灵的状况,但这次蜕变所带来的变化不小,依然对他的御物操控产生了些许压力。 呦! 陈屿回头,却是馋嘴鹿不知何时来到院中,正探头探脑对着水缸里缩成一团的黑鱼呦呦一通叫唤,后者毫不理会,饶是一颗鹿头没入水下去拨弄也不见动弹。 饿死了? 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他好奇地走到水缸前,目光落下,伸出手来在水面轻巧抹了下,然后一团水球裹着些许泥沙以及那黑鱼从缸底浮起来。 用指头戳动,黑鱼咕噜噜吐出水泡并晃动鱼尾,显然还安然健在,不过不知为何似乎有些恐惧。 这时,精神力笼罩下,他意外看见了对方鱼头内闪动的光,以及连接在光团上一根根孱弱细线,仔细看去,却是来自天上的曦光所结,此刻照抚而下,却被水阻拦了大半,仅能渗透极少部分到鱼脑袋那一团中。 这一幕同样是是精神力蜕变后才能得见,之前黑鱼服食草丹能够作出表情时他便将对方翻了个底朝天,精神力来回折腾半天都未能见到任何异常。 到了现在,他顺着这道光看去,视线一直没入到云层深处。 模糊中,陈屿仿佛见到一枚星体悬挂天穹,边际盖着薄薄光辉,其中一缕被投落下来,引向眼前这条黑鱼。 星辉?阳光?他记起刚才自己蜕变时沐浴的光芒,仿佛那时就有呼唤。 光丝与灵性相似,但在具体表现上又好像有着不同,一时间判断不清两者到底是否为同一事物。 不过用处已经体验过,能令他在精神蜕变中找到方向,直接推动了整个蜕变过程,想来这份曦光是个好东西。 噗通! 黑鱼被放回缸中,再一次顾头不顾腚地蜷缩至角落,不住的颤抖着。 旁侧的小鹿见玩伴不搭理自己,只得无趣地离开院子,去山上玩耍。临走前围着陈屿转了圈,呦呦叫两声,像是在辩识什么,很快被他推着脖子赶了出去。 鬼使神差地,在那条粗短尾巴快要消失在院门口时,一道亮银附着在栗棕小鹿的脑袋上。 旋即陈屿摇头,自嘲着笑了声,自己果然想多了,黑鱼那是服食了草丹,兴许意外吞食灵性才能在脑袋里凝结出光团。 他已经认出了那玩意儿,正是自己很久前第一次入定时见到的那个,不过大小不同,出现地方也不一。 这回出现在了鱼头里。 这里面也会蕴养出精神力?陈屿无法判断,不过好奇之下对蠢鹿探查了一番发现这家伙仍旧混沌蒙昧,天性本能主宰着意识,尚未启蒙。 半点儿灵光都不见。 “相比之下,鸡兄倒是有可能也凝聚了意识光团。” 想罢,他收回了心思,馋嘴鹿终归还是馋嘴鹿,哪怕最近眼神变得灵动,但精神力做不了假,亏他还以为这家伙觉醒了灵慧。 向着院后鸡棚走去,最近找到的一些东西都在内景地中,涉及精神变化,他想拿鸡兄验证都无法,只能自己亲自上阵。 而若是鸡兄真能养出精神力,便可以试用更多稀奇古怪不知底细的东西,如此一来它的试药鸡第一席的位置无疑将更加稳固。 鸡兄得到了正名,陈屿得到了试验效果及相应情报,皆大欢喜。 …… 进入十月,菜园里的姜苗长得粗长。 已然成熟可以拔起,再拖上一段时间估计便要成老姜,口感上相比嫩姜会有些许不如。 “得下山一趟,准备些醋料和盐。” 上次去山下带回了一些,不过这段时间一直在使用,泡姜需要虽能满足,之后时间的吃食上仍旧会有缺口,索性再添置部分,省得多跑。 “什么时候才能种出自带油盐酱醋的灵植啊!” 这或许有些不切实际,不过陈屿觉得种田就得多怀些梦想。 毕竟灵机一下土,种出什么都可能。 药土中,一片黄灿灿麦秆挺立,杆茎似碗口、麦穗如葡萄串,挂着一粒粒小指长短的纤细麦粒。 秋刀麦,在用灵机培育成灵植后,无视了节气变化,在夏末时节便硕果累累长成大片,很是茂盛。 有灵液催熟,种植不多的情况下几乎半月左右便可采收一批,单株颗粒数其实并未提升多少,但架不住个头太大,一粒抵过去十七八粒,斤量称重翻了好几番。 身前小小一片,甚至仅从重量出产考虑都能与山田那半亩相提并论,细细看了一眼,他估计后者的产量恐怕还得稍弱一些,略逊一筹。 陈屿对此自然是满意的,秋刀麦本身口感是不如春黍以及其余几种的,但灵植化后这个问题倒是解决,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灵植秋刀麦是众多粮种作物中唯一一个真切有用的。 强化五感。 五感与精神关联,两者相辅相成,虽然就陈屿目前所知来看五感与精神力还是有一些区别,不过吃饭就能提高感知这种好事怎么想都不会拒绝。 “这一批大部分都要留种,往后山田那边就种灵植秋刀麦了。” 眼下秋刀麦长势良好,过程中他未曾二次投入灵机,事实显示灵植的种子确实可以在没有灵机的情况下自然生长。 于是准备在山田收割后,便将新的灵种秋刀麦播撒下去,试试在普通土地里的生长状况。 至于春黍……陈屿也没放弃,现在灵机出产速度提升,有了足够空余和底气来尝试以往某些想法,譬如二次培育。 “这一批收获,就用春黍的灵种来进行第二次灵机催化,看一下会不会有新的变化产生。” 他如此想到,最好将原本那个玩笑似法效果给覆盖掉,换个新的有用的来。 当然,就已知的灵机培育情况来看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灵机催化完全随机,并非死板沿着原有特性发展。 这一点从种在药土一角的那些疗伤草药就能看出,本来是想培育出媲美变异桃花才种下,投入了数粒灵机。 结果长到现在,一个多月,长出的灵植每一个堪用,要么效果微弱,要么偏太远,完全背离了他的初衷和预想。 说起来,这上面还得感谢鸡兄,因为对方他避过了一些看起来较为糟糕的药力作用。 “可惜鸡兄和蠢鹿一样都没有诞生意识光团,不然还能进去好好感谢感谢。” 陈屿感叹着,一人一鸡言语不通,但意识岂是如此不便之物,他发现只要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凝聚成念头包裹精神力内注入意识光团中,对方就能知晓理解。 这个是他在黑鱼身上试出的,为此对方现在脑袋里念头乱糟糟,此时估计还没舒缓过来。 除此外,意识光团作用还有一点,那便是能够抵御灵液的强大本能吸引。 也即是说,从这一刻开始黑鱼可以走上服食灵液的道路了。 “这倒是和我当初有些像,四舍五入相当于这黑厮也是个修行者?” 念头刚起陈屿便抛之脑后。 却是说笑了,且不谈黑鱼意识光团里到底能不能孕育出精神力,又要多久时间多少资源,便是有了精神力,如何汇聚胎息凝聚内炁又拦在对方身前。 陈屿的法子可不适合生搬硬套,毕竟他是人,对方是鱼,一条好吃懒做、喜欢晒太阳的黑鱼罢了。 身体结构都不同,泥丸、下丹田这些存不存在还说不定。 想这些可就太过好高骛远了。 身子蹲下,陈屿拨弄着视线里的萝卜苗和蒜苗。 后者他记得喜温不耐寒,为此在这片菜园特意搭了一圈石符,正是当初能汇聚阳光增高温度的那些,利用阵纹相斥手法制作而出,一开始用来晾晒谷物。 不过随着精神力蜕变,加之目睹了灵气吸附灵性从而抑制溢散后,陈屿对阵纹阵法的改进日程日益加快,每日都有删改增添,新东西不少。 比如眼下这些石符瞅着和当初变化不算多,但实际无论延续时长还是稳定性方面,都远超之前。 甚至他在里面加入了一些其它阵纹与之反应,平常无需启动,等到用时念头一动精神打开阀口,存储在几处角落里的内炁会激活,使得阵纹发生变轨! 从而达到增温之后迅速降温之效。 [恒温阵],陈屿如此称呼,这才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二个阵法。 两相对比之前那些都只能算半成品。 至于第一个阵法,自然是他一直在鼓捣的[聚灵阵]。 现如今,[聚灵]真的可以聚灵了。 不是早前借助灵性适配特征才弄出的灵性节点,而是真正的灵性,飘在天地中的那些。 由于没有干涉和牵引,这些灵性聚集在阵法中,并没有直接凝结成节点,如此一来就有了吞食的可能性。 之所以仍旧是可能性,因为他在内采呼吸术上的改进遇到了关隘。 …… 十月五日精神力二次蜕变,十月六日至十月十一日间,他一直在完善自己的呼吸术,如今能洞悉灵性,但不知为何始终无法做到吸引吞服。 聚灵阵用的法子挪不到身上来,身躯内没有那些篆刻固化的阵纹。他得想其它办法破开或绕过这一关。 这一日,采收了生姜,由于没有用灵液灵机培育,所以馋嘴鹿只尝了几口就没了兴趣,撒着蹄子跑入山中不见踪影。 于是被他分给鸡棚里大小十来只鸡一份,剩下的则添在了水缸里。 黑鱼不在乎这些,在吃上面比馋嘴鹿还要生冷不忌。 当然,通过那微弱法意识光团陈屿勉强了解到对方的意思,黑鱼不是喜欢吃这些东西,而是因为姜苗挡住了水面,干扰了明媚阳光的照耀。 已经从惧怕畏缩中恢复的黑鱼对此自然不能忍受,哼哧哼哧便给吃了干净。 “挺厉害的。” 陈屿对此不甚在意,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呼吸术上,日复一日,却好似到了瓶颈一般,根本做不到直接吸收灵性。 能看见、能牵引,偏偏吃不了。 惹人发馋。 如今每次都得入虚后才能动嘴,靠精神力网罗消耗不轻。而且这种做法总给他一种脱了裤子放屁的麻烦感。 又是一日,一直吐纳至晚间,心中有些想法,草草吃过晚食后练了一套拳,随后继续运转功诀。 期间他更尝试了各种姿势,直立、盘膝、站桩……全无作用。 难道真的不能在现世里吸食灵性? 陈屿感知着周围那一粒粒模糊轮廓中的灵性光点,嘴角留下不争气的泪水。 怎么才能直接吃到嘴里,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某一刻,月光散落,陈屿视线意外扫落一角,只见一缕再显眼不过的银辉如流水般淌下,从万尺高空的明明皎月上浇灌而下。 而落足点正是那口缸,他目光凝视过去,尚能见到一抹雪白肚皮朝天,自在躺在水面。 看着看着,陈屿神情渐渐恍惚,眼中眸光闪动不停。 月光……光…… 他想到了之前遇到的那些,以及第一次服食草丹后眼见的那片漆黑如墨的无边天穹。 无数的灵性飘散入空,没入不知何处去,而现在,又有光辉自天穹洒下。 难不成这些光霞是比自己所见那些灵性更加纯粹的……灵性? 陈屿心中一动,神情顿时一正,可为何是这条鱼? 自己不比对方更有‘灵’! 管不了许多,他盘腿坐下,闭目吞吐呼吸,心神渐渐放空。不过这一次吐纳的对象从外界那无处不在的灵性光粒转向了同样无处不在的月辉。 良久,毫无作用。 陈屿睁开眼,没有气馁,他放出精神力去到黑鱼身旁,想要更好感知对方如今的状态。 不料,同样银色的精神力覆盖而下后那一缕缕月辉顿时像是冬雪遇春阳般顷刻间溃散化作虚无! “……” 陈屿见得如此,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合着这些光霞与精神力不相容?或者说它们实在太脆弱,一碰就碎,难怪根本捞不到。 这真的是更纯粹的灵性么…… 想了想,他还是试着收回精神力,然后再一次吐纳,内采呼吸术经过无数次修改,节奏时快时慢,呼吸之力愈发强大。 放弃了精神力,专注呼吸中,这一刻的陈屿反而感受到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体会,莫名宁和浮现,夹杂轻微潺潺流水声伴生耳畔,令人沉浸。 而在外界,一呼一吸间气势却越来越庞大骇人,轰隆隆仿若奔雷贯耳。 惹得山头野兽连连夹尾奔逃。 对于这一切正着迷于呼吸之中的陈屿全然不觉。 终于,某一刻,月上光芒好似被这闷沉轰鸣震动所吸引,一缕缕曦光漂浮在周身,宛若精灵般跃动。 当第一缕霞光没入体内时,沉寂的精神与气血磅礴的肉身似乎都壮大了一分。 内炁,悄然无声中渗透至泥丸、下丹田,三者一触便犹如水入油锅,本应疯狂剧烈的变化却在一缕缕霞光注入后转瞬间平息。 四种截然不同的事物在这一刻的碰撞中不断糅合、崩散,如此反复。 百次、千次、万次,而随着被引入的霞光越来越多,内炁与精神力渐渐被压制住躁动,糅合一起的时间变得更长,直到不再崩散,转而开始大肆吞食其它力量壮大己身。 良久,等到陈屿从那种奇妙节奏中缓缓退出时才发现,自己体内的炁不知何时消散小半,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灿烂光辉。 沉如金铁、变幻似雾、奔若雷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三境(二合一) “出体后运转自如。”沐浴月夜中的他掌心托举一团,曦光若火焰般跳动,颜色是淡素的靛青,中心处萦绕一丝柔白。 掌指挥动,化作匹练扫在空中,旋即又凝成朵朵青云、振翅苍鹰。 单就掌控方面来讲这种奇特的新力量不比熟悉了许久的内炁来的差。 陈屿放开感知,月霞照耀,自指尖流淌的曦光每一缕都与之应和、波动,扬起莫名蕴意。 直至此刻他才终于确定,眼前这些被吸引来的月霞的确有所不同,并非寻常事物,有灵性相伴,且纯度远超以往所见。 “如此一看,去内景地里费力捞取一星半点,还不如就着天光吞饮,此间的灵性精粹太多,而且不曾耗费多少精神。” 他想到,内景地中的灵性有无杂质其实并不清楚,不过就服食后的变化与感悟来看,后者显然比不上眼前的月华霞光。 “月有霞,那太阳又该如何?” 陈屿没忘记早前精神蜕变时那一抹抹从天穹洒下的光辉,不止骄阳高照,还有无数大小星辰尽数显露。 这些光辉霞光应当同样有类似之效。 “山下之人或许会被吓一跳?”回忆起来,那时的场面可不小,他有些好奇青台山外的人们看见这惊心一幕会怎样表现。 估计要不了多久山下的神话传说又得多几份流传开来。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当时的场景仅限在精神领域中映照呈现,寻常普通人纵然将脖子仰断亦无用,见不到的。 视线落回身前,陈屿感受着游动在手掌上的霞光,莫名间生出念头,只见他依着过去的手法,以指为笔,以流光为墨书写在空中。 一笔一划,流畅无比。 不多时,一道阵纹映入他眼帘,不过当又两道阵纹刻画后,许是霞光太少,最后一笔勾勒得有些浅淡。 收回手来端详,陈屿静静看了片刻。 却是经久不散,仿佛粘在虚空,与当初迅速溃散逃离的内炁完全不同。 他想了想,银色的精神力探出,仿佛无形的手在轻叩,一下,两下…… 阵纹颤动起来,竟于毫无依凭之下缓缓激活! 轰! 一道焰光骤然闪烁,冲天而起,在夜幕中分外夺目。 陈屿也愣住,有些意外,因为先前只不过是凭着本心好奇为之,没想到真能催发成功。 火焰燃烧在眼前,一簇簇炎苗升腾飞旋又汇聚,让得其逐渐变作球状,又迅速从婴儿拳头一般膨胀至人头大小。 芯子里蹿起绸缎似的蔚蓝,给人一种绚丽梦幻的同时,还有令他都感到些许心悸的灼热高温。 只一瞬间,凉意盈盈的夜沸腾起来。 四周空气不断发出噼啪声,酿出浓郁的焦糊味。 呼——,陈屿吹下一口气,随着精神力强自压下,落在炎团中后令对方剧烈膨胀又坍缩,反复数次,那一抹骇人的蔚蓝色焰苗终于沉寂,外侧彤红的火焰也随之散去。 斑斓火星抛洒开,于月霞下晕出一泼迷离璀璨、稍纵即逝的赤色。 一旁,依旧盘腿坐着的陈屿则低头思索起其中关键,毫无疑问,炁在法术上的应用也被这一丝霞光完败。 正当他想要继续验证时,才恍然发觉已经耗尽,霞光太微弱,如今只剩孱弱一点留存体内,吞噬着内炁与精神乃至下丹田内的胎息飞速成长恢复。 但陈屿仍旧觉得太慢,他抬头看向顶上皎月,运转呼吸术,收拢精神,试着再一次吸收月辉来壮大体内的霞光。 然而这一次虽然进入了那种节奏,却只吸纳了半刻钟,不到之前的十分之一。 身体传来饱腹感,精神则涌上潮水似的疲倦。 矛盾的感触在这一刻同时升起,陈屿不得不停下,瞧了眼天色,估计离午夜不远,再看水缸中那条黑鱼,更是早早沉下水面,即便不知为何对方有了吸收月华的能力,但显然体格太小,比不得自己。 “明日再想,这霞光倒是有趣的很。” 这一晚,他看见了体内种种力量汇聚融合,第一次吞食了月辉,像极了话本里吞吐天精月华的妖怪传说。 不过放到修行者头上或许应该叫餐饮霞光。 “这么一想,之前是内采食炁,岂不是说这一阶段该叫外采餐霞?” 细细一琢磨,陈屿觉得挺好,食气餐霞听起来更符合他脑海中固有的修行者形象,虽说他这里的‘炁’有些不大一样。 霞也不同。 但大差不差,意思到了就行。 …… 之后几日,他便从窝在山上搞东搞西变作了窝在山上专心致志摸索体内霞光。 连着内景都没时间去探索,药田菜园照顾也是三天两头才一次。 不过收获不菲,陈屿发现这玩意儿确实要比内炁、精神力之类要好用太多。 无论是描刻阵纹、布置阵法,还是施展一些法术,即便当初那些只能算得上戏法的手段在霞光支撑下也变得有模有样。 唯一可惜的是,乘风吐雾术依旧飞不起来。 “术的问题。”他已经开始把这些耍把式删改修正,结合之前的一些心得,准备借着霞光的力量搞个真术法出来。 那一晚凝聚出的火球就是最好的模板与方向,不过现如今关于操控还存在不小问题,凝聚了放不出去容易误伤自己。 除此外,内采呼吸术也正式晋升为外采呼吸术——实际上两者有很大不同,一个作用内采,以内炁为目标,一个作用天地霞光,主要用于吸食灵性。 两套呼吸术各有主攻,不过对如今的他而言显然前者已经不合时宜,于是刻录了一部分在竹简上,放在了杂物间的书架中。 添为第一部由陈屿创出并完善的修行功诀。 至于名称……就叫《呼吸术》,陈屿倒是想了不少花里胡哨的名字,不过最后还是没用上。 这一套是上部,下部便是刚刚弄出的外采呼吸术,只是后者脱胎前者,上手没多久,不少地方还得细细打磨,当初内采呼吸术从草创到完善修改了不下千次,来来回回好几个月。 外采呼吸术估计只会更久,这一次对象是外界天地以及那些搞不清来历的灵性和霞光,难度直线上升。 外采餐霞,陈屿最终仍然是如此定下来,对于立志要在种田之余走出一条新路的他而言,算是踏上了新阶段。 内采精神与胎息而食炁、外采天地精灵而餐霞。 炁与灵合,则有了如今荡漾腑脏中的霞光——他将之唤作法力。 其实一开始是想叫真元、灵元的,不过仔细考虑后果然还是〈法力〉这个称呼更贴合修行气质。 陈屿不晓得自己如今算不算修仙,不过一路走来虽然磕磕绊绊,可此时回头看去竟也是走出了不短的距离。 “就当我是在修仙好了。” 一个不会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劣版修仙者。 在探究法力作用的过程中,他同时也在梳理,将过往走过的路整理出来,并非是一定要教授或是外传,单单觉得雁过留痕,至少让这痕迹变得整齐好看些,别太歪扭潦草。 当然,更多还是为了对以前进行一个回顾,反省问题,吸取经验,以待将来。 “吸食灵液以强大己身、蕴养意识…” 午后,趁着休憩时刻,陈屿抱着竹简用内炁在其上勾勒文字。 “这一阶段意识是重点,需要不断强化至脑域所能承受的极限……直到孕育出真正的精神力……” “精神力,无形无质,初时可离体数寸左右,或有刀刮火烤暴风卷弄的异样……” 指尖停顿,他眉头皱起又松开,手中重重一捏,将竹片化作瓣瓣碎片,转而再次拿起旁侧一枚,重新刻录。 精神、意识、气血三者关系紧密,尤其最后一者往往被忽略,纵然陈屿有时也会不经意间忽略,因为元血一直以来的作用都不算明显。 不过抛开气血肉身谈修行,无疑是走不远的。 在他看来,自己所鼓捣出的新路目前只这一条走法,旁人走不得,需要灵液配合,而吸食灵液除了陈屿这般有无垠意识海作为依靠,便只剩黑鱼一样由于某种意外提前吸食灵性,诞生意识光团。 这是精神力的雏形,勉强能挡住面对灵液时的本能欲望。 既如此,肉身的蕴养便不可避免,这是精神强大的根基。 “修行第一境,炼己。” 炼己,两重含义,一者强大意识孕育精神力,一者沸腾气血,滋养身躯气力。 这种养炼到了最后,相互配合下才能真正引发质变——他当初经历的第一次蜕变,五脏、元血、精神……种种特异皆由此发始。 炼己为筑修行之基,基础打得越好往后内采、外采便能走得更快更顺。 这一点在陈屿身上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甫一蜕变,精神力磅礴无匹,直接洞开了泥丸宫。 “筑基炼己第一阶段,需将意识养至极限,气血旺盛如火。而后第一次蜕变,演化出精神力,洞悉内外。” 筑基炼己第二阶段则涉足内炁糅合变幻,包括引炁入窍、配合初生的元血将身躯养练至更高层次。 气血外化、力贯千钧不过等闲。 至于第三阶段,便是炁种炼五脏以及换血,从而触发肉身的蜕变。 至此,精神身躯二者都不似凡俗,炁自生,便是踏入了内采之境。 内采食炁,呼吸术登上舞台,与此同时炁足以篆刻阵纹、制作符牌、施展一些手段。 陈屿书写至此,一时脑袋里也不禁打起了转,盖因当时踏入内采后值得琢磨和探寻的方向太多,从六月一直到十月,近五个月里有不少操作在如今回想起来都并非必要,有些聊胜于无,有些则只能说险些帮了倒忙。 譬如养炁经络,当时构筑全身,后来便渐渐舍弃,尤其在填炁入体后,养炁经络的法子实在谈不上突出,仅在初始时减少了些许损耗。 “就这样吧,暂且如此写。” 其实在陈屿想来,比起一开始的筑基炼己,内采食炁删删改改后余留下一些必要步骤后,便发现远不如前者丰富。 内采、外采…… 他如此觉得,终归无论内采外采,都是以采食某物而后壮大另一物为主。 内采以精神、胎息为食养出内炁,外采以精神、胎息、内炁、灵性等为食弄出了法力。 以后若是走得远了,境界多一些的话倒是可以将这两个并作一起,食炁餐霞听着就好听得多。 摇了摇头,按耐下这些有的没的,他写写停停。 “这样一来,修行便有三境。” 筑基炼己、内采食炁、外采餐霞。 实际只能算两个大境界,不过就现今而言如此划分也并无问题。 这样一看就通畅多了。 陈屿以小篆书写完成,不过并未拮据聱牙,用词浅白,毕竟给自己看,没必要弄得太花哨。 “以后还是用简体字吧。” 他感受着体内愈发壮大的法力,与之相对的则是内炁日益颓靡,然而用法力刻写文字实在太过于奢侈,六份内炁混着三份精神力、一份胎息以及两份灵性才能合成一份法力,可想而知其数目之稀少。 至今内炁快要转化殆尽,却始终只有薄薄一层,他将之引入到下丹田中,发现法力对其有种奇特的同化,原本漆黑如墨且极具排斥的下丹田在此刻竟是渐渐褪去了墨色,变成了青黑相间的颜色。 法力舍不得,内炁快耗尽,恢复起来也是一日少过一日,相比小篆,简体字就要简化得多,耗费也能少些。 不过迟早还得用上法力,但那估计得是很久以后了,陈屿打算在最后这一批内炁转换完全之前将想要书写的东西记下来一部分。 此番梳理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应该都不会再花费这般精力去如此做了,除非他在极短时间内又踏入了另一个阶段。 再说吧。 …… 十月二十四日,陈屿盘膝坐于青石之上,面朝朝阳,微光闪动,有若红潮泛滥天际,澎湃着,汹涌不断。 朝霞升腾,抚照在山间。 落在道人面上,一捧青光流转,旋即在闷沉响声中,丝丝缕缕的霞光竟好似活了过来,欢欣雀跃着与他相合。 良久,陈屿睁开双目,体内的法力随着餐饮霞光而变得饱满,略微圆润了些。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终于捏出来了! 感受着体内传来的些许满足,陈屿从青石上起身。与月霞一样,朝霞晚霞有着同样的效用,都能用以餐饮、转化内炁为法力,过程中会消耗一定的精神力,不过恢复尚且能够跟上,倒是无需担心。 抬眼远眺,山云相依,霞雾缭绕,氤氲中的青台格外出尘。 试着吞吐雾气、运转乘风术,法力透体晕出,仿佛织网似揽住身子,感受着一股托举升抬之力从两肋及足下、腰背等位置徐徐升起,然终究差了一筹,他踮着脚尖踏空数步,掠向院中去。 身体的确轻盈许多,配合轻身术与轻功步法一同施展倒也有几分效果。 可惜,飞不起来。 这其中一来有乘风术自身不够完善或者干脆只是游戏之作的缘故,另一方面则由于随着陈屿的肉身在一次次蜕变洗礼中不断滋养强化,骨骼、血肉、筋膜等等无论密度还是坚韧程度都远超以前,连带着体重亦是得到了不小增长。 “个子拔高了一些,不过体型似乎并未如预料中那般放肆展开,横向发展成肌肉虬结的魁梧模样。” 捏了下臂膀,稍稍用力后他发现强度还可以,虽说远达不到刀枪不入的地步但也勉强需要多几分力道才能刺入。 肉身的提升他乐见其成,不会刻意压制,至多稍加引导,免得过了头。 陈屿回到观中,伸手捞了黑鱼,手指上渗透出一缕法力在对方额头,漆黑鱼脸上浮现可以辩识的慌乱。 不过在法力落在眼前时,黑鱼一下子安定下来,精神覆盖下,能力清晰看到对方脑袋里那团意识在剧烈颤抖。 法力悠悠飘在黑鱼面前,并未像那一晚时那般直接渗透进去。 不是纯粹灵性霞光的缘故么…… 他想着,可能法力已经算是脱胎自灵性霞光的全新造物,与当时对方被动吸纳的月华有本质不同。 [吃] 一丝念头从精神力中脱离,抛入到黑鱼意识光团中,传递出简单意思。 既然被动不行,那试试主动。 另一边,黑鱼不能理解,但依旧在本能的驱使下愣着鱼目张大嘴将法力吞下。 定定看着对方,见得鳞甲在阳光下略显干燥,他以御物之法操控水体缠绕在黑鱼身侧,包裹成两尺大小的水球 放回水中。 搬来椅子,靠在水缸不远处,陈屿手上带着竹简,这几日就要将最后一缕内炁转换完毕,还能再刻一些。 正好一边观察黑鱼服食法力后的变化一边做些事打发时间。 半个时辰后,晨时吸食的霞光彻底转化,内炁也完全消失,到了这,他才算是真正与[食炁]告了别,踏上了名为[餐霞]的全新道路。 好少。 转换后的法力实在谈不上多,陈屿估量若要像之前那样做到法力盈满周身,大概不会只是两三个月就能搞定的。 精神沉下,银色冲荡开来,令四周的靛青纷纷散开。事实上法力与精神力并未有多少反应,似乎因为精神力二次蜕变后质地更上一层,纵然是法力也无法影响。 不似其余力量,内炁消散,胎息也一日少过一日。法力的出现冲击下丹田,墨黑变得浅淡,明明肉身不断强大,胎息却仿佛被压制,日益减少,临近停滞。 泥丸宫亦不例外,不过这地方本身就不出产精神,仅仅是他用作储存之用,精神力的来源在泥丸之外,那片朦胧无间之处,可惜意识探入多次,依旧没能找到根源,只晓得精神力由意识变化衍生。 不及时收拢便会沉入意识深处,消失不见。 陈屿便将精神力装入泥丸内,又凝聚漩涡日夜淬炼。如今没了漩涡,只剩一枚巨大‘星辰’,横亘其中,牵引仿若星云。 神思正发散,一旁鱼缸上空水球里的黑鱼发生了变化,他按下念头看了过去。 只见稀薄、杂乱了几分的法力重新出现在水中,比起先前他凝聚出的要少了大概五成。 没消化干净? 抽离出剩余的那半缕法力,陈屿依旧对其有着绝对的掌控,显然并未发生根本性变化。不过确实驳杂了不少,没了那种纯净感。 他思忖着,目光注视黑鱼,单看模样依然如旧,不知是否错觉,对方意识光团似乎要壮大了些,一对凸直死鱼眼也稍显灵动。 “还真有效!” 再度凝聚一缕,然而放入水中后黑鱼却是再如何都不肯像刚才那样吞下,纵然在意识光团中投落念头也无法驱动对方。 有零碎模糊意念传递,竟是黑鱼将自己的念头反馈,然而陈屿有心无力根本理解不了。 在他精神力解析中,这些反馈好似呕哑嘲哳、全然不知所谓。 不过从对方凝结意识以来这几日,他投落的念头不计其数,早前为了验证意识光团的特性,甚至有连续一整日都窝在鱼缸边往鱼头里不停塞的经历。 如此多次下来,黑鱼发出回馈还是破天换头一次。 “就不知是月华霞光厚积薄发,还是法力真就这么管用。” 陈屿摇头,眼下来看黑鱼仅能吞服月霞,很大程度是被动而不自知,无法主动去控制,与自己不同,他能餐饮的可不止月华。 这段时日,朝霞晚曦与午后烈阳他都品味过,一日十二时辰,每个时辰的霞光或有不同,为了试验这点他干脆露宿了两日两夜。 尝尽曦霞后,不知为何最近竟隐隐有些上了瘾一般,每每吞食光华,身躯各处便会传来相应反馈,不同霞光给到的反应也各有不一。 朝霞味淡,如清粥,转化法力时有馨香磬人心脾;晚霞味浓,伴着甘甜;每日午后光芒最是灼烈,此时采食后也会觉得心中若火烧,仿佛生吞辣汁。 而陈屿最喜的还是在入夜后,月光抚照下没了白日的躁动,宁静平和,香醇且宜人。 除此外,他也在尝试寻找霞光之外含有精粹灵性的事物。 视线不再牢牢栓在内景地中那片漫天灵光中,隐约觉得那些飘散的灵性吸食多了可能会引发不好结果。 这感觉无由来,但陈屿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停下了原本计划的精神蜕变后的大肆汲取。 当然,关于内景地以及草丹所前往那片像极了内景的空间的探索仍在继续,并非抛下。 反倒不如说精神蜕变、法力诞生,他对很多地方的研究速度都大大提升。 譬如内景地,以往还担心遇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内炁沉寂、精神消耗过大的自己可能不是对手,但如今体内的法力在其中可以运用自如,完全不受影响。 在诸多特性中,法力有一点极为令陈屿在意,那便是它的稳定性——远远超过了内炁,天地大滤斗效应虽然仍然存在和体现,然而速度放缓了数倍! 这样一来他在内景地中的行走便多了几分底气,驱动法力之下再不济总能跑得更快些。 而且还能结合之前的发现,吸附灵性后过滤效用一弱再弱,阵法的维持能力大幅提高。 只是这些日子一直顾着外采呼吸术和研究法力去了,对内景以及阵法难免有些力有未逮。 “慢慢来,时间还多。” 精神二次蜕变,令他对自身的情况把握更加清晰,以如今的体质,无病无灾活到百二三十岁都无问题。 若真有一日精神力强大到能包裹他肉身无损入虚内景中去,依着那里的缓慢景致,许是长生都能有所望。 想这些干甚。 轻笑一声,陈屿向来对寿数不作多少关心,康健即可,死亡其实不可怕,大多数人畏惧的其实只不过是对世俗的留恋以及临死之际的痛苦挣扎。 他从未觉得有谁能长生不死,这一点无论自己还是前身都意外的一致,前身是受到了老道士影响,讲究修道顺天命,不可妄言生死,要破去贪生惧死之执念,方可了悟真道。 …… 这日,难得又下了趟山,采买了油盐酱醋,以及从刘师伯处半卖半送得来的茶树种子,道观原本是有种茶的,就在落霞岩后不远,虽然不多,但满足道观中人还是能够做到。 后来自然荒废,树种未能留下,陈屿从刘师伯处打听了下,对方给的这种茶树算不得多好,都是石牙县本土所产,不会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 他不在意这点,有灵液灵机在,水土不服也能种活,无非投入多寡罢了。 如今时值十月下旬,正是茶种成熟时刻,当然种植一般在春时二三月,不过陈屿浇灌了灵液,投放了灵机,无惧夏秋的因素,想来仍旧可以长成。 茶树种栽种在菜园外,靠近水池的石崖近处,有一缓坡,破土掘沟后发现土质肥力都合适。 另一边,带回的酱醋盐巴足够,陈屿便开始了制作泡姜。 观中有现成的坛子,稍加清洗后就能使用,当初他还拿做发酵面团用,此刻又派上了用场。 由于不算熟悉过程,陈屿只依着记忆里的流程制作,几绕几绕后,一坛浸泡好的生姜算是完成,只等时间来验证成果。 忙活山上闲事的同时,他也在打磨熟练对精神力的掌握。 暴涨数十倍后,操使难度虽有上升却并未成指数飞升,花了些功夫便再度用地有模有样。 而在发现泥丸中那块由磅礴精神力凝聚的星辰后,陈屿认为始终放着闲置不算太好,还是得利用起来。 他想到在星辰周围牵引、汇聚成一方巨大庞然的星旋,一如当初,顺带看看中心这一块能不能继续淬炼。 然而结果不如人意,外侧的碎粒以及游离精神力确实能够旋动起来,但已然成了固态的核心实在牢固无匹,纹丝不动。 不过陈屿很快又有了主意。 他想起了自己很早前的某个想法。那时候限于精神强度不高,无论如何也凝合不到一起去,最后放弃。 但眼下他心中念头再次浮现。 既然能够凝固成如此模样,那捏个小人应该也可以了吧! 抬头仰望,核心太巨大,几乎占据了泥丸宫三分之一,而其中蕴藏的精神力更是有全部的四分之三有余。 核心中大半沉寂在深处,凝固得无比厚实,饶是他也无法引出,也即是说直到现在陈屿所能调用的精神力反而只有真正数目的一半不到。 即便如此,单以效果来看也远超蜕变之前,故而目前尚未过于在意,核心的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亦将大量精神力封存保护起来,避免了蜕变时骤然膨胀过度。 泥丸宫内,陈屿沉思良久,最后还是按耐不住想在这里面捏个小人儿。 挥手一招,一片精神云朵飘来,如今本就是意识化身的他尝试着揉捏,然后眼前一亮。 果然,感觉完全不同。 当初即便捏合在一切也会散开,软趴趴一团,像是细沙,但如今就要柔和粘实许多,没多久功夫便捏出一个来。 圆圆脑袋、胖胖身体,四肢粗短,一对眼睛又大又闪。 唯独面部稍显呆滞,看起来有几分憨憨傻傻。 再次雕琢,陈屿兴致满满,一时半会儿甚至不愿离去,意识化身疲软了便散开再凝聚一个,精神疲累了便短暂休憩,稍待恢复就继续开工。 一个、两个……最后,足足三十个小陈屿落在眼前。 个头都不大,毕竟只是溢散来的碎粒和精神力糅合,真正的大头在核心,这个玩意儿他还拿捏不住。 再看这些小人,一个个姿态各异,或是垂臂吐纳、或是举目远眺,有盘膝冥思苦想的,亦有手舞足蹈的。 到了后来,为了不千篇一律,他甚至在雕琢时将一些武功习练、采药种田的动作也加在了里面,这才将所有飘荡周围的碎粒全部捞取干净。 三十个小陈屿完工后,精神萦绕中竟是开始依照设定的姿态活动起来,这或许与他刻意凝聚的动作有关。精神本就为意识衍生,如此情况并不意外。 但见陈屿心神一动,小陈屿们的动作戛然而止,纷纷停下。然后用直勾勾的眼神看向他。 “……” 说起来,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时间花去不少,然而捏了小人似乎并无多少奇特,除了多了一堆面貌相似的缩小版外他不知这些家伙有什么用处。 莫名的,有些索然无味。 总感觉又干了一件无意义的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坏东西?(二合一) 泥丸宫内,大眼瞪小眼。 意识施加,小人儿一动不动,放开束缚便只会依着捏揉时灌注的念头行动。 有些呆板。 片刻后,陈屿无奈放弃了引导。 飘身向前,想绕着核心再看一圈,身后三十个小人儿晃晃悠悠跟随。 一边飞,在没了刻意约束后,一边继续自己的动作,趴着卧着不一而足。 环顾四周,一片昏暗寂然,唯有精神力散出朦胧柔和光晕,核心耸立在泥丸中央,上下弥漫游离的精神力。 “怎么处理这个大家伙……”,悬在高处俯瞰,他思索了会儿,觉得办法不多。 挪不动、砸不烂、化不掉。 空有宝山却只能望着解眼馋,陈屿有些不甘。依靠外侧散乱的精神力去熬磨也不是不能磨下一些,但太过于缓慢,日积月累下或许才能看出些许成效。 “倒是同样都由精神力固化,这些家伙却不显得那么难以分离打散。” 从身后攥住脖颈提起一只,小人落在掌中呆愣愣,两双视线对视,在对方开始举拳搬运云鹤功诀时被他止住。 体态圆润过了头,生怕一个不稳滚动起来。 揉圆搓扁,感受着那份略带韧性的柔软,精神力压迫而下,看似强韧的身躯转瞬破裂开来。 碎作一片片如星辉般散去,汇入周围的精神力中四散飘走。 唯有几粒固化的还留在远处,陈屿看了看发现碎粒似乎缩了些。收揽一番,一个新的小人出现。 他又打碎另一只,确定短短时间内包裹其中的固化精神力在缩小,仿佛被外层缠绕的精神融化。 视线落向核心,可惜太大了,要想覆盖的话需要动用不少精神力,单薄可能还不够,得像小人们一样叠厚厚一层。 那样的话所耗费的精神力堪称海量。 饶是二次蜕变,可眼下大半都被凝固在身前,动用不得,剩下那些逸散飘动四周的拢合起来足以满足平日所需,但于此时想包住庞然核心却显然不够。 将小陈屿复原,扔回人堆里,他驱动身形在泥丸宫内晃荡,精神皆是触手,触及各处各方。 向着空间极限探索而去。 来到边缘,这里灰沉沉、漆黑不见五指,偶尔飘过几缕精神所化银芒,转瞬又被核心牵引着去了中央。 身前脚下皆黯淡无光,陈屿后面吊着一串‘尾巴’,此刻探索边缘,寻找摸索了好一会儿,最后转头返回。 蜕变后似乎仅有精神力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却未作用泥丸,那时候眉心既没有长出竖瞳天目,更未呈现其余八宫。 道经常语人首有九宫,应九天九真之意,然而除了莫名开辟的泥丸外,脑首附近始终未能得见其他道宫。 “或许并不存在吧。” 话虽如此,陈屿仍旧期待蜕变后能让得泥丸发生变化,一层不变太过无趣。 且单论功效,一开始精神孱弱时泥丸宫尚有滋润蕴养之效,即便不多。而到了现今,以他的精神强度已经感受不到泥丸之蕴养,此地彻底沦为了‘储藏间’。 而随着精神固化为核心,占据大片空间后,泥丸的存储作用亦是大为削减。 转了四处,他默然不语,感知反馈而来的信息一如当初,并无变化。 心下略作失望,陈屿正要离开时却瞟见身后小人有些不对。 少了两只。 数了遍,做吐纳呼吸动作与云鹤功拳法的那两个不在其中,没了踪影。 刚开始他还以为小人儿捏出来久了不去搭理会自行消散,但精神中隐约牵引着什么,原本不明显,可细细感受下却不容忽视。 他心中升起好奇,顺着牵引之感一路寻了过去。 依着感知,左摇右晃、时而停顿。 显然,这两小家伙在泥丸内晃悠了好一阵,不知为何会突然离队,本应只会死板机械做着相应动作才是。 陈屿绕着绕着才恍然发觉又回到了固化核心,不远处的背面,一高一矮两小只正哼哧哼哧啃吃着什么东西。 细细看去,却是沉了半边身子在核心中,只留半截,动作并未停下,一个吐纳不断,一个以掌化拳打在空中。 身子周围随两者的动作竟融化一般荡漾出银色涟漪。 “这是在……泡澡?” 太像了,陈屿靠拢,意识悠悠环绕在两小只身侧,仔细感知。 对方身下的核心意外变得软化,几乎似水一样,这一刻,他尝试驱使,意外的简单,扯出一泼在虚空中挥洒,不多时便散成雾气。 同样是精神力所化,与之前捏出小人儿的那些一般无二。 有意思。 这俩是如何做到的。他看了几眼后回过头,松开对另外二十八个小陈屿的意识压制与束缚,很快就见到了想要知道的一幕——只见一个小人晃动圆润身躯,脑袋前后颠摇,像是本能驱使般来到核心表面的一处位置,开始盘膝望天。 陈屿知道这是他捏出对方时注入的念头在作用,这是它仅能做出的一个动作。 然后他‘瞪大眼’,意识微微震动,那小人身下的坚固核心竟肉眼可见的柔软融化,带动圆滚滚身体缓缓下沉。 没入一半便不再动弹。 从姿势来看对方依旧保持着盘膝,可陈屿注意到,那对黢黑无声眼睛中隐隐多了几分神韵。 片刻间,就见其增高变大了几分。 等他回过神来时,其余二十几个小人儿也都找好了位置,静静扎根‘大地’,汲取着核心的力量。 见得这一幕,陈屿散开意识,选定了最初那个成长最快最多的小人,压制住对方后,念头探入其中。 此地是他的泥丸宫,精神力足以洞悉内外,没多久他放开压制,一巴掌招呼在对方身上,将露出半截的身躯拍得粉碎。 已经消化干净了么……陈屿注意到散开的精神烟云中并无早前捏入的碎粒。 “还以为长出了灵慧,结果只是灌注的意识被滋养,有些许灵动。” 他拢合对方散成的那一片精神力想要重新复原,结果揉了半天没能做到。 “不能复原,这样的话倒是得小心一些了,省着点儿用。” 刚捏出时还想着无用,如今发现能够融化吸收核心,拍散也容易。这可比他自己一点一点死磨快许多。 就是数量少了些,这一刻陈屿不免开始觉得二十九只不够用了。 一旁,另一只小陈屿沐浴着,灵动神色愈发浓郁,某一刻,手上动作停下,它低下头,面色肃然地将双手插入身前的‘银泥’里,挖起一大块喂到嘴中。 银色闪动,身体拔高些许。 “还能吃的吗!” 陈屿惊奇,然后看着这小家伙在精神固化的核心大快朵颐,初始时动作还颇为机械,而随着一口又一口吃下,整个小人拔高数寸,举动变得流畅,鹤立鸡群般远超其它小人。 唯一可惜的是身高变高,体态依旧圆润如初,大脑袋顶在上方,面无表情长大了嘴哼哧哼哧吞吃着。 没眼看,眼前的既视感令他想起了某个肥头大耳的动物。 精神探入小人身躯中,除了蕴藏其内的意识再度壮大外,并无其它变化。 想着,陈屿抠下了这一道打练拳法的意识念头,从四周分化出另一缕融入。 小人未有异样,只在取出意识时卡顿了刹那。 而他在思索了番后又将这道意识重新打入,两道意识交汇,无波无澜。 难道说…… 见此,陈屿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驱动所有意识灌注其中。 嘭然一声!小人儿炸开来,化作漫天银辉,仿若灿烂星河。 “……”,陈屿自然无碍,不过被震了一下,受到了些许冲击,力度一般,甚至比不上当初凝聚体外精神漩涡时不小心弄炸的那一次。 另一边,虽然失败了,但他却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无意中捏出的小人确实有不小用处,不过之前找错了方向。 他现在已然明了了眼前巨大核心的由来构成,虽同是精神力固化,但核心比小陈屿们少了一下东西。 念头,或者说陈屿的意识。 精神的确由意识衍生,但这并不意味着两者可以等同,释放外界操使时他其实一直在有意无意中施加意识,这才得以驾驭。换句话说,直到此刻陈屿才恍然,自己的精神与意识一直是脱离分开的状态。 而眼前的核心便纯粹是由精神力所组成。至于捏出的小人,却添加了意识在其中,正是这一缕念头发挥作用,使得对方即便同为精神力固化,但又有相差。 回想之前驱使小人的过程,依旧用到了意识压制,不过现在想起,陈屿渐渐明白过来,那是自己投放的意识太少,再多一些便能挥使自如。 甚至若将所有意识灌注至其中,几乎相当于多了一具精神力固化而成的身躯。 他沉吟,而如果在此基础上还能做到像精神外放般出入现世,必然能抗住狂风烈阳、驻留更久更久。 一瞬间,脑中浮现许多字眼。 元神、出窍、日游…… 或许有所不同,但似模似样,有几分传说照入现实的错落,陈屿觉得这感觉意外的不差。 而看向身前还剩二十八只的小人时不由带上了几分期许。 潜力前途都不小。 不过经历了之前的一遭,他知道要将全部意识放入一具小人中还不大可能,但对方只要汲取核心便可以成长,预想中那一日的到来想必不会太遥远。 …… 十月即将走尽,桃树上的果子吃了大半,还剩一些挂在顶上,红彤彤,引来鸟雀无数,以及一头觊觎徘徊了月余的馋嘴小鹿。 这一天,难得陈屿以法力取了一枚桃果下来,递到鹿嘴前。 对方倒是不客气,直接开啃。 “核心融化了不少,能够调用的精神力更多了。” 笑着看蠢鹿趴在地上用蹄子护住红桃啃得吧唧作响,他思绪发散,想着泥丸宫里那块已经瘦了一圈的固化核心。 不得不说二十八只小人很给力,日夜不停、每时每刻都在重复张嘴、吞咽的过程,一个个吃得白白胖胖,最大的那个已经有八寸左右,临近一尺。 不过距离灌注所有意识差不少,陈屿虽没有尝试,但上次的经验告诉他以如今地程度依然承受不住。 只能继续等下去。 “去!” 收回念头,他前身走到最外侧的一颗树下。臂弯挂着竹兜。 右手遥遥一指,法力飞出,凝成一束齐蒂处将桃果切落,然后护住果实直直飘回至竹兜。 一旁,吃了果子的小鹿不知何时来到腿边,呦呦交换,不用多听也能理解其中的贪食之意。 陈屿笑骂一声,正要将之推开,毕竟这不是寻常桃果,灵机投入数月,春去秋来开花结果,直到现在终于成熟,自己都还未尝过一口又怎会将之拱手送给……似乎也不是不行。 他若有所思,手在已经微黄有了枯萎迹象的树干上摩挲,树皮皲裂、枝条干枯萎靡。抬头望去,桃果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 相比大头梨那边硕果仅存的五枚,眼下桃树无疑要多一些,十七八个挂在树枝上,纷纷染上了红白二色,粉嫩夺目,引人垂涎。 陈屿低下头,看向直勾勾盯着飘香四溢桃果的馋嘴鹿。 “这东西刚培育出来,变异后有毒无毒尚未知晓。” 尝试着说明,因为近段时间已经发现这头鹿不傻不蠢,颇为灵动,只是单纯表现得很呆憨。 呦! 他点头,像是在回应小鹿,其实根本听不懂,对方脑袋瓜里并无意识光团,然而莫名的,陈屿从小鹿黑亮的大眼中读出了‘不碍事,给我就成’的意思。 或许只是错觉? “既然你抢着要吃,那便怪不得贫道了。” 呦! 天晓得这家伙到底能不能懂,他第一觉得对方懂了,但又没完全懂,精神笼罩鹿身,扫视一圈后收回。 算了,给它吧。 定了主意,打算让生冷不忌的馋嘴鹿先自己一步吃桃。 陈屿眯眼,笑着将桃果递上。 咔嚓! 不带半点儿犹豫,小鹿无愧馋嘴之名,扑上前一口咬下。 汁水滴落在地,散发清淡香气。 渐渐一枚果子下肚,小鹿意犹未尽。 正当陈屿以为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看见变化的时候,正绕着腿边拱来拱去好似讨要第二枚桃果的馋嘴鹿步子散乱开来。 摇晃着跌倒在地,腹部似乎有些难受得缩紧,嘴中发出哀鸣。 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挣扎难起,终于还是闭了眼。 打起了鼾。 “……” 收起蓄势待发的掌中法力,听这中气十足的鼾声,看样子问题不大。 莫名松了口气,陈屿催动精神再度覆盖而下。 咦? 亲眼见到一团白润光华汇聚脑袋,从无到有迅速凝成。 现在鹿也凝结了意识光团,而且不知是否是变异桃果的缘故,这团意识的大小要远超黑鱼。 明明之前黑鱼可是沐浴在灵性霞光中许久,还吃过草丹。单论表现后者也远比一向没心没肺的馋嘴鹿要出彩。 那张黑脸至少能作出二十种表情。 这是陈屿都难以办到的事。 好奇之下,他试着将念头投入到蠢鹿的意识中。 熟悉的嘈杂与混乱迎面而来,黑鱼那时候也是如此,他不觉得意外。 然而很快,不同之处出现。 随着陈屿的到来,意识光团颤抖得很厉害,仿佛在激动。旋即一道微弱但清晰的反馈传来,出乎意料的完整,他瞬间便梳理并理解其中含义: “坏东西!” 陈屿:??? 第一百三十四章 蠢鹿,安敢毁谤贫道! 意识所反馈出的是生灵应激时最直接的念头,尤其初生时候,最是做不得假。 区区蠢鹿,安敢谤我? 陈屿愣在当场,他自诩对这家伙还算优待,敷药喂食一样不落,连变异桃花都放任其吃了不少。 今日却是知晓了自己在对方眼中是个如何形象,单从意识入内便迎来阵阵颤栗来看,决然不会多么正面。 尤其那一句本能的反馈,至今还回荡在他脑海。 好生打量鼾声依旧的小鹿,他面色无波无澜,目光流转两只后腿以及腹背,眸光若刀一般,好似在寻思如何剥皮剔骨才能保留更多鲜肉。 熟睡过去的梅花鹿打了个颤,意识光团都微弱黯淡几分,释放出的慌乱之意愈发浓郁强烈。 四只蹄子开始胡乱蹬踹,口鼻打出咕噜噜响动,仿佛做着什么可怕的噩梦。 坏东西?等醒来再清算。 小鹿康健如旧,陈屿猜测是精神意识层面的剧烈变化引发大脑过激反应,所以才短暂陷入昏迷。 稍待意识光团凝聚完成并稳定,自可醒来。 所以桃果的作用是在精神领域? 念头起伏,只能说有些意外,因为早前桃花变异后作用身躯、愈合伤势,如今结了果实反而换了个方向,他不禁生出几许可惜。 手中明确具备伤治之效的灵植仅有变异桃花一种,其余如灵液这种只能算作应急,毕竟后者主要用处并不在此。 效果也比不得桃花突出。 当初陈屿摘取了部分桃花研磨成粉后保存起来,然而过了许久,早早就冲泡了汤水入喉,吃得干干净净。 “缺药啊……” 独自一人待在深山,琢磨修行,不备一些药物随身心头总是不踏实。 药草那边的培育催化同样不顺利,找来移植的几种疗伤草药培育了一番所剩无多不说,效用千奇百怪,偏偏没有他期许的治愈之能。 青光掠过掌心,他呼出浊气,平复了心境,还好凝聚出的法力有滋润血肉、抹除暗疾陈伤的效果,一定程度上和变异桃花相似。 这一点是他近几日才发现,不仅可以用作自身,还能外放附着它物,效果或许会有削弱,不过比起自然愈合要快很多。 和内炁不同,法力并不会主动浸染外界事物、改变结构,这种力量足够稳定却温和,不过某些时刻也能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变化。 ‘法力’很特殊,几乎是包容了陈屿一身数种力量,有些特性继承下来,有些则隐藏或是消失不见。 总之不少地方还有待开发。 既然小鹿没事,他便将注意放回到另一边。来到桃树下,看向那一枚枚粉白多汁的鲜美桃果。 果香飘溢,盘旋在鼻下。 陈屿背手环顾,踱步在周围。说到底效果如何还得吃过才晓得。敢当先锋的小鹿已经证明变异后的桃子没有毒害,唯独精神孱弱、意识混沌的需要多加注意,最好此之前在身子下垫些软草竹席,省得硌伤或是着了凉。 不过他觉得自己大抵是不用的。 与蠢鹿相比,以陈屿精神强度远不是这一颗小小桃果能够撼动。 想罢,便伸出手来摘了一枚,果皮滑嫩白净,由山野毛桃异化而来却少有绒毛粘附,略做打量,也就不作多想只拿起袖口随意擦拭两下。 咔嚓! 一口咬下,他表情变了变,盯着缺了一角的桃果眼神显露出几分意外。 料到口感上佳,未曾想竟能及至如此程度! 甚至来不及细品,只觉唇舌被一股香醇肆意冲击。 又一口,他这次稍稍放缓咀嚼才渐渐品出一些味道。 果子蕴含味道很多,酸甜皆有,却丝毫不显杂乱,层层渐进,由唇齿至舌苔味蕾再到软喉,最后淌入腹内。 甜意不算浓烈,果肉混搭浆汁如雨散落,刹那间仿佛久旱逢甘霖,不待酸涩酝酿,一股股难言蜜意浸润。 厉害! 再咬了口,嗅着味儿还不觉得,此时他突然发现手中桃果即便没了治愈之效甚至于精神上用处不大也毫无关系,他准备将院前桃树全用灵机催化一遍。 无它,果子太好吃。 桃果个头比寻常普通山桃要大,纵然陈屿不似小鹿那样囹圄吞枣,但依旧没能坚持多久便只剩光净净一桃核。 眼睛向着树上看去,还有十几个,都红彤彤粉嫩嫩,根缔衬着雪白。 左右还有另外几棵桃树也要成熟,这里吃光也不碍事。 脑中如此念头还在转动,手上法力已经激发出去,环散成利刃旋过,将一颗颗桃果全数采下,等他反应过来时,竹兜里已经装得满满当当,双手更是各抓一个。 “刚刚没尝出味儿来,这回得好好品鉴品鉴。” …… 小鹿悠悠苏醒,口中好似还残余着桃果的香甜,它咂吧着嘴,觉得自己似乎和刚刚有些不同,但心思简单的它形容不上来那种异样。 隐约有种脑袋变轻的感觉。 不及多想,一道远比之前清晰的话语从脑海深处浮现,最后聚成小鹿理解不了的词句萦绕在耳畔。 [嘿!这桃儿真香!] 呦?它摇晃脑袋,想要将这声响驱散开,结果摇了两下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愈发繁杂起来。 四面八方涌上来,汹汹然宛若浪潮。 小鹿本能朝着两脚兽靠去,按照以前的经历,每次靠近后这种声响就会沉寂下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在它眼里那道声音大抵是来自对方的。 这一次亦不例外。 随着小鹿靠拢,一个个杂音从脑海里散去,唯有最初的那声音还在。 [桃子不错] [这个有点儿酸,嗯,也不差] [好吃] 莫名的,听着耳畔动静,小鹿嘴角流下了不争气的‘泪水’。 它仿佛记起了之前两脚兽喂自己的果子,咽了咽口水,再度贴近几步, …… 呦! “……咔嚓!”,咽下第四枚桃子,陈屿感觉肚子空间还多,桃果汁水满盈,饱腹感不算强烈。 若将蜕变过的肠胃彻底放开来,估计莫说这一棵树,饶是另外六棵一齐结满他都能吞下去。 呦! 从美味果实中收回心神,陈屿一低头就瞧见刚醒来的馋嘴鹿此刻依着腿肚来回拱动,嘴里叫个不停,不知喉部还是鼻腔发出呼噜噜像猫一样的声音,很是娇憨。 如果无视掉那些四溅至裤腿衣衫上的口水的话。 啧。心下瘪嘴,他捏住对方脖颈轻轻一举,法力化作飞腾青云,烟袅在小鹿身侧上下。 四目平视,小鹿呆愣愣又叫了声。 然后反应过来,骤然托举在空的它蹄子落不到实处,明显有些慌张,一时间张牙舞爪,脑袋左探右顾。 呦呦呦——! 陈屿瞥了眼,从竹兜里拿出桃果,一口咬下后香气扑鼻,引着在小鹿身前晃悠几下,惹得馋嘴鹿再次生出口水,甚至顾不得挣扎,拧着脑袋向他轻拱,结果拱了半天连衣角都碰不到。 小鹿停下挣扎,又仰头露出肚皮,棕白二色夹杂些许栗红毛尖,三色映作一团云样,瞧着就柔软蓬松。 “贫道是这么好收买的?” 这家伙凝聚意识光团后更显灵动。如此举动估计是根据往常经验作出,虽然不晓得为何对方会觉得这样做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但陈屿显然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满足这嘴馋还诽谤自己的蠢鹿。 至于摆到眼前的肚皮…… 他没有拒绝。伸出手揉了揉,手感确实好。甚至隐约比之前还要柔软几分。 然后拿过桃子,喂到了自己嘴里。 一边吃着果,一边撸着鹿。 陈屿吃完手中这枚后收回了手,跨入院子,小鹿就这么轻飘飘挂在了树上,青云凝成背带模样,一头系在枝干,法力柔和,束缚之际又不会勒上皮肉。 呦!呦! 背后传来叫声,他回头看了眼,右手放至嘴前摆了摆,青云中落出一团将小鹿大张的嘴巴合拢,世界顿时清静。 瞪大了眼,它却挣扎不得。意识光团剧烈抖动,一串串念头起伏。若陈屿此刻将意识投入或许就能发现这些念头几乎如出一辙: [坏东西!!] …… 小册子再次祭出,陈屿端坐院内,记录着桃果下肚后的种种变化。 内炁全部转化,篆刻竹片以法力为笔墨还是太浪费,餐霞数日也不过壮大了薄薄一缕,他有些舍不得。 至于院外束缚蠢鹿那些,用的其实不多,篆刻时所需还要更多。 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 法力刻字比内炁难度更高,稍不注意就会弄坏竹简。且总量尚未上去,刻一些就需要停下等待缓慢恢复。 尤其后者,写东西最忌讳的便是断断续续,往来反复。 若仅是誊写也就罢了,但陈屿无疑有更大的目标。于是打算积累多一些了再开始。 法力篆刻是必然,为了降低篆刻难度他也想了一些办法,比如提高竹片与法力的亲和,以法力日夜蕴养竹片,只是这样消耗不降反升,不过蕴养完成后再去刻录时难度确实下降不少。 “说到底还是法力太少了。” 放下笔,陈屿觉得有必要将餐霞速度提上去。一日十二时辰,每时每刻其实都有霞光,而且和道经记述不同,他所创出的餐霞境界,吃不了‘东来紫气’。 那是实打实的自然景象,不含半点儿灵性存在。 朝霞、晚霞两节点的灵性霞光也不比其余时候多上多少。不过味道还是早上的最好,午后太‘辣’。 偶尔缓缓口味还行,一直吃陈屿驾驭不住。 每次吃下都觉得喉咙及五脏仿佛火烧般,临了还会泛起甜腻感。 至于效果,他感受着体内,一丝丝青光流淌,穿过内府、血肉、脏器…… 身躯正在徐徐强化,距离肉身五脏二次蜕变不算远了。 这些时日陈屿并未再捕食内景地中的灵性,那些飘散的,原本觉得一道道都是美味,现在想来不但味道一般般,可能还已经‘过期’,幸亏自己当初吃的少,没有出现异样状况。 仔细想想,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那些溢散的灵性比之鸟雀草木之类附着的灵性似乎缺失了些什么,像是死去。 餐霞的进度快不起来,陈屿决定将外采呼吸术再改一下,将启灵法占比扩大一些,试试能否从外物上直接剥离灵性。 石头上的灵性霞光也是霞光,未必不能吃。 就是不知吃了以后会如何,或许是他当初吃掉的是自己肩头的灵性的缘故,体会和变化不算大,可假若吃了草石的灵性会不会对自我的灵性产生污染? 陈屿不觉得灵性就那么无害,亦或者灵性无所谓好坏,可彼之蜜饯我之毒药的事太多太多。 “相比之下,还是磨碎了内景秘宝吞服来得快。” 可惜太少,除了早前几次遇见并用掉的那些,后来翻遍了[道观][桃树]两处投映的内景地都没能再找到。 至于其它内景地……陈屿至今尚未有所发现。 这使得他打算离远一些,走到落霞岩乃至卧蚕峡那边去看看,走远点没准能多些收获。 心念转动,陈屿又拿出一物,正是之前从莫名空间中带出的种子。 此刻精神蜕变,他依旧无法洞悉这枚和大白根种子一模一样的种子。 不过看不透的仅是内核,外层包裹的种衣在精神穿刺下显露了些许。 验证数次,所得不多。其中最能肯定的便是这枚种子确实是一枚‘精神之种’。 以精神力为食物,每日都在浇灌大量精神力的陈屿权当是在锤炼操控能力,当成了日复一日的课时。 不知何时才能长出。 又或者,需要先找块落脚点?他摩挲下巴,反正泥土大概是不行的,得种在精神领域。 泥丸宫?陈屿不是没想过,但先不提怎么将这枚种子代入其中,毕竟说是精神凝聚,但凝实程度远超想象,几乎化作实物一般,有着质感。 而且将一枚来历不明的种子种下精神核心处,怎么想都不稳妥,除非他能找到随时控制种子的手段。 显然现在的他还没有。 看了眼天色,陈屿取了熏神香,桃果的效用记在了小册上。用处不多,对意识有激化之效,能活化精神,辅助意识的汇聚与成型。 用道门的话说便是这桃子有启智点化之力。 他精神力够多,意识光团很早凝聚成功,点化体现不明显。智力也不缺,启智效果同样微弱,所以到最后只剩一个用途被记住——好吃。 “也还行吧。” 主要味道实在美妙。 这边,点燃熏神香后,陈屿准备再一次尝试入定,进入那一片莫名空间。 除去第一次外,中途他隐隐又有一次触碰到了类似境地,结果莫名跌落出来。 之后精神蜕变,迈入餐霞,忙着开发法力,一时没有机会再试。今天却是可以看看。 心神沉凝,闭目还息。 香气萦绕间,意识迅速下陷,坠落坠落坠落…… 视野彻底黑暗的前一刻,念头扬起波澜,自己好像忘了将小鹿放下来了。 算了,吃记些教训才好。 想罢,心思重回宁静,他不再多想。 第一百三十五章 潜入(二合一) 于陈屿而言,入定不是难事,在有了熏神香后跨入道境更是家常便饭。 不过香烛用的过多,精神会躁动,故而往常时日里都会稍隔一段时间,用以平复精神层面的浮躁。 在二次蜕变后,这种躁动不减反增。 或许有精神大涨的缘故,相应的,每日出入道境都能带来更多的收获和灵感。 无论梳理过往、反省自身,还是发散神思、大开脑洞,道境在这方面都有不小用处,他能够改出外采呼吸术熏神香功不可没。 唯一可惜的,便是没能一睹大定之上的道境,那些记述在经卷传说里,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境界。 随着‘入道’次数的增加,陈屿渐渐发觉自己跨入的道境或许有上限,止步于‘大定’层面。 即便经卷书册上还有惊蝉、龟息等层次,但模糊不详、往往伴着夸大之词,所冠之人无不是名声显赫的先贤,抑或从无史料佐证的遗仙隐士。 这些都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无法去求证求真,任凭书上说写。 难以说清真相如何。 “大概真没有了。” 实际上,对此陈屿并非没有预感,当初第一次入定时之所以从道书上搬来初光二字,是他寻思着一番感触与初光的描述类似,这才挪了名号用在此处。 他心下犹如明镜,自己所踏入的道境和道门记载的那些大抵不是一个东西。 初光时尚且好说,到了大定则在很多地方都大相径庭,除了寥寥几个记述得不清不楚的残卷外,主流道书涉及的观点与他实际体验相差很大。 不过无论如何,他所经历的这些即便以道门标准也都能算作‘入道’了。 他如此想到,这一点能够肯定。 思绪像杂草滋生出来,念头太多,好在吐纳有成,加之香烛做伴,很快便静下心来,灵台一片空明。 似静似动,两相交激。 某一刻,一丝涟漪从意识空蒙处荡漾而起,旋即又扑灭,转瞬即逝。太过于微弱,这波动在往日难以把握甚至完全注意不到。 此时却引动了陈屿沉凝的精神,二次蜕变后的它们像嗅着肉味的饥饿豺狼,本能沿着这一瞬的波澜追逐涌去。 朦胧间,一道间隔阻拦在前,他驱使精神锤下,下一瞬如同穿透层夹隔,神灵顿感轻盈。 同时间好似脱离了蒙昧混沌,意识化身凝聚,陈屿徐徐睁开了眼。 ‘自我’苏醒。 这一次却是比上回还要凝实与清醒。 他环身四顾,精神未有反馈,此间一切皆无、唯剩空寂。 一股强大引力罩落在意识体上,想要提扯着向着未知高处飘去! 陈屿记起来,上次便是如此,自己懵懵懂懂穿过了什么东西,然后飘然飞向高处,期间还见到了不少奇妙景象。 他仰头想要看清,但无光深邃,幽沉昏暗是唯一的色调。 吸引越来越明显,不过还能承受,他感受着这具意识体,意外发现竟将自身能调用的精神力全数凝聚在内。 通体银白,本应闪烁光辉,但依旧被厚重黑暗掩盖,仅能模糊辩识。 如此的话,上回应当同理,亦是由精神力汇聚意识体,不过那时候精神不够强大所以一直迷迷糊糊,自我未能觉醒。 另一方面,陈屿记得当时返回后精神力的确消耗不少。 他扫视这具身躯,心中有了底。 “没有算元神小人,也没加上固化的精神核心。” 这两者才是他现在精神力的大头,如今傍身的这点儿勉强只占了十之三四,一半都不到,纵使如此也远超当初。 约莫十倍上下。 这也是他此刻能提前凝聚意识、安然稳住身形的原因。 没有着急去往上方,陈屿想着既然来都来了,自然得好好探索下周围,哪怕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尝试移动,灵活性并未受到局限,于是陈屿驾驭意识体下沉,打算瞧瞧下面都有什么。 黑暗中,空无一物。去到很远,下沉了将近半刻却毫无所得。 四周景象如旧,陈屿停下来,悬在虚空一处沉思。 说起来,那层阻隔在儿? 他记得两次入定来到这里,都有一道阻隔拦住。之前以为是遮掩此地,但穿过后找寻许久都未找到踪迹,莫说障碍,便是一粒尘一粒沙都不见。 找不到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无法返回? 陈屿试着溃散精神,将意识体保持在将碎未碎的程度,这时一道熟悉的波动从不远处传来,细细感知,却是位于脚下。 还有一段距离。 “还在下面?”,他重新拢合身躯,抚平裂痕,这毕竟不是真的身体,精神意识变幻万千,如此做并不会损伤什么,不过还是有一部分消耗掉,但不算多。 正是这时候陈屿才察觉到这具意识体另一个特点,精神不但凝实,且有着足够稳固性。 很快,他想到了之前时不时服食的固神丹,精神蜕变后,往日积累的东西在这一刻得到了爆发,一些原本短板的方面也提升了起来。 话回这头,陈屿继续下沉向散发出波动的地方,然而飘了一会儿,他神情渐渐变得古怪。 波动仍在,就位于不远处。 但距离却不见缩短,始终抵达不了。 走两步,仿佛点位也被推着后退,他想了想,试着外放出部分精神。 下一刻短暂刺痛袭来,不过很快就被按耐下去,陈屿面色不变,随着精神力探出的越远,泛上来的痛楚便越浓。 这等直接作用精神层面的痛感远非肉身疼痛能比,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但他精神力足够多,一阵阵痛楚尚未泛滥至周身各处,精神力已经穿过眼前这一段空间,落在了掀起波动的地方。 嘭! 无声中,冲荡而去的精神力好似撞上了一堵厚厚高墙,被拦截在外。 找到了! 陈屿此时再向那一处沉去,原本的异样不再有,对方安安静静待在原地,丝毫没有动弹。 临近跟前,视野中昏暗一片,什么也没有。片刻后精神披散而下,一抹银光在沉寂了无数年的空间中闪烁瞬息。 直到此刻,他终于是看清了这一堵墙体的真面目。 “好大一颗球!” 巨大球体呈现眼前,内里混沌不明。 莫名的亲近感泛起,陈屿放开感知笼罩球体,隐约中竟是生出几分同源之感。 “这个是……我?” 银辉竭力映照,驱散如潮扑来的黑暗后将内里景致稍加显现,一枚枚光晕流转球体内,好似繁星,澎湃浪涛汹涌,某个角落最是耀目,好似结成一张网。 陈屿默然,这一幕幕再熟悉不过,正是那片无垠意识海。 合着那地方也有边界! 不知为何,他第一时间脑袋里蹦出的念头颇为奇特。原来自己过往一直没能走尽。又或者,眼前只是某种投影,局限一隅,其中蕴含的并非真正意识汪洋。 他不能断定两者的可能性谁更大,但直觉倾向后者,盖因那片意识海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 摇了摇头,驱散这些杂念,陈屿注意力放回到被外放的精神力包裹住的巨大球体上。 看了许久,他愈发觉得这东西可能真是自己意识的具现。 而那一层阻隔并非之前想的遮掩此方地界所用,而是护持己身,保护精神意识不受外物侵蚀——至于这空荡荡世界里的外物为何,自然是有的。 他看向一缕缕游动在精神力中的不知名事物,漆黑如墨,纵然二次蜕变的精神强度都险些拿捏不住。 这些如裂痕似的东西从四周自然凝聚后便贴在巨球上,在不断蚕食、冲击,好似球体内部有什么存在极为吸引它们。 与此同时,巨大球体也在反击,那种时有时无的波澜正是这些东西被反力击溃时所发出。 与此同时,陈屿注意到,那些东西散去后,会沉落一种煤渣般的玩意儿,四周覆盖的精神力在面对时生出了淡淡渴望。 “好东西?” 观察着,他渐渐露出意外神色,试着接触并消化了一些,目光中难以置信。 这玩意儿?! …… 庭院中,年轻道人醒来,两颊晕染了酡红,仿佛酒醉。 眉心鼓胀,双手撑住额角以及太阳穴处缓缓揉动。 ‘煤渣’的确是个好东西,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纵然‘内景秘宝’都比不了。唯独后劲太大,才吃了三五粒,精神力就活跃至癫狂,险些没把控住,爆裂当场。 直到此刻,脑海中依然传来当时意识体即将撕裂时的阵阵刺痛。 可不比主动溃散,那刺激程度要高太多太多,好在及时遁入巨大球体内。 事实正如他所料,那一处球体是精神意识的具现,至于着力点却并非一开始所想的无垠意识海上,而在泥丸宫内。 “那片意识海位于泥丸之下!” 经历此番,陈屿对精神领域多了许多猜测。 他推断,位居眉心的泥丸宫应当是诸多意识层面奇异空间中最浅的。 再往下才是意识海,再往下则是那片呈现巨大球体的幽寂世界——最后一点尚且存疑,但前两者他作出推测并非胡言。 呼—— 陈屿站起身来,活动腰身,步子有些晃荡,显然还没完全消化那些‘煤渣’。 上一次他是一直待到了精神力耗尽才返回,除了一枚搞不懂作用的种子外便再无其它。 这一次虽然没有顺着吸引一路向上飘去,中途不得不暂停返回,但仅是泥丸宫内浓密粘稠了许多的精神力就足够他高兴了,更别提这回最大的收回并非那几粒煤渣,甚至精神力的增长都不被他看重。 “好地方……” 陈屿沉凝心神,来到泥丸外,意识朦胧中,一缕波动微弱无比,但只要他宁心静气,这丝波澜便会放大。 这是一处节点。 自此后,他有了自由出入那片死寂世界的手段,与巨大球体外数不尽的漆黑不知名事物相比,那点儿煤渣真不算什么。 想及此,为了好记,他给对方取了个通俗名字:黑虫。 漆黑如墨,形似长虫。 并非真虫,黑虫没有生命,环绕侵蚀巨球的行为在他看来更像一种本能,或者说自然现象。 一如旭日东升般,不为主观所变迁。 至于黑虫所在的地方,既然幽邃昏暗除了巨球别无他物,还一片寂静。 便叫它……天外天! 咳咳,他只觉得已经有了[内景地]的存在,再来个[天外天]显得格外贴切。 再者,那片空间位于意识极深处,与眼前这方天地迥然不同,说是天外天也没有不合适的。 收回思绪,陈屿现在精神力活跃得厉害,不压制和融汇的话难以心静下来,再去天外天。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将增加的精神消化完全,然后再去尝试进入。 说起来,这一次自我觉醒很快,所以让他提前体会到了一把精神凝聚意识体的体验。 这是在现世难以做到的,外界一缕轻风、一粒微尘,落在外放的精神力身上便是凛冽风暴、万钧巨石。 毫无疑问,在现世凝聚意识体的做法只会适得其反,不仅没有天外天时的灵活自如,还会极大消耗精神力。 兴许走不出十步。 而若将地点放在大滤斗效应更加强大的内景地中,恐怕甫一凝聚出窍就溃散如烟不见。 但他有依仗。 二十八个元神小人此时此刻依然在一丝不苟完成他之前下达的任务,势必要将固化核心融化食尽。 “多体验几次,未来真能灌注意识入元神的话,行走外界也能少些波折。” 精神身躯和血肉身躯毕竟有不同,他想复刻神话里仙神道君们日游夜游的本事少不得一番练习。 而天外天的经历无疑会大幅减少在这上面花去的精力和时间。 实际上,凝聚所谓的‘元神小人’不单单是陈屿想要复刻传说,在他的推想中元神是类似于核心的精神固化物,不过掺杂了意识在内,能够被掌握自如。 这样做的好处主要有两点,一则节约空间。泥丸宫大小有限,之前就出现过溢满的情况,那时候不得不存放至身体穴窍内。但穴窍也非无穷无尽,而固化便是一条不错的路。 另一方面凝聚元神后,海量精神汇聚一体,调用更加便捷迅速,抵抗外界种种干扰因素的能力也会大幅提升。 至于坏处……大概就是造小人并且等着长大需要花上一些时间,急躁不得。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题 挂了小半个时辰,小鹿总算得以从树枝上脱落。 法力解开,甫一落地便挥着蹄子远远逃离,不敢再靠近桃树。绕着树干转了半天,朝着树头望了又望,终究还是放弃。 去了院子里找黑鱼。 另一边,陈屿正缓步走在山道。一左一右飘着两块灰石,个头不小,瞧着有百斤上下。 融汇熟练精神力如何才有效?对此经历了数次精神暴涨的他很有心得,一言贯之用就是了。 多用多练,自然而然可以融会贯通。 此刻他以精神外放托举大石头,上下举动起伏,一来可以习练精神,二来这种方式需要保持较高集中力,用以锻炼一心二用最是方便。 虽说效果并不突出,日积月累下总能收获一些。 陈屿散着步,一边走,面庞平静,口鼻下隐隐有白雾吐露,呼吸顿挫之际扬起轻缓闷响。 既然出来了,都是练,那外采呼吸术便也就挂在了身上,趁着此时一同搬运行转,外放的精神力托举灰石的同时还能帮着扫视腹腔内府,配合呼吸术调整节奏。 时而徐徐若风絮,时而莽莽似奔雷。 一次又一次口鼻吐纳中,轻重、缓急皆有修正。 道门先贤有言,呼吸者,内息最上。 可惜修行许久,自创了不少法门,他却始终找不到经卷里那等‘冥冥胎守’的意境,纵然跨入道境多次,也未曾有发现。 某一刻,他面相山崖之下,云蒸雾霭中烟霞腾转。 轰! 猛然一声像是重锤敲击鼙鼓,响彻山头。 轰隆隆—— 又几声连绵,此刻寻着源头细听去才发觉来自陈屿腹部。 衣袂飘扬,皮下仿佛热泉涌荡,一道道汇集脐下位置,宛若雷鸣的动静正是从此间遥遥惊起。若有人能穿过皮肉看至深处,便能惊讶发现那一方方原本应静静待在血肉组织内的脏器此刻剧烈颤动,皮膜交触不断,一寸一毫尚且不觉,但当包括心肝脾肺等诸多器官齐齐震颤时,大江汇东海!声震体外。 这一幕很惊人,能看见脏器的每一次震动都会撕裂一些肌肉膜质,但很快又会复原,新长出的嫩肉无论韧性还是其它都要胜过之前。 星辉斑斓,霞光流转其上。 陈屿止下动作,停了内府交触。他望着山下,心中却对这种足以令山下无数武人争得头破血流的内练手段兴趣寥寥。 腑脏早早蜕变过一次,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以法力蕴养肉身,期间餐霞引灵性浇筑,二次蜕变几乎水到渠成。 和第一次不同,这回身躯与腑脏将齐头并进,不会出现内府过强而影响到肉身的情况。 当初刚蜕变时便有这迹象,好在元血磅礴,一次换血让他有惊无险将之度过。 这一次蜕变必然比过往更剧烈,所带来的效果也将远非早前所能比拟。所以他这段时日很少主动淬炼腑脏。 因为没必要。 脏器与肉身本就一体,以往的他对此理解不够,走着走着险些区别成两端,如此做法一开始或许能练出一些东西,但长此以往必然会发生错乱。 精神蜕变后,这些之前少有关注的点渐渐被注意到,尤其随着灵性霞光每日的餐饮吞服,法力强大的同时流转周身,一些细节逐渐显露。 与之前通过草丹服食的那些不同,精纯无比的霞光所带来的效果虽然一两次不曾明显,可到了现在陈屿渐渐回过味来两者差距很大。 很早前他便有‘外界飘散灵性已死’的猜测,如今来看这想法或许不全对,但不同的灵性所表现出的特性确实相差不小。 从某些地方来看,说溢散飘摇天地间的那些灵性已经死去倒也没错。 “内呼吸到底是种什么体验?” 陈屿发散神思,迎风静静伫立,微凉感灌入袖口衣领,却不甚在意。 说起内呼吸,当初自己刚刚凝聚胎息时便用了对方名头,但后来在方台阁中几经查证,两者到底不是同一事物。 “还记得,要在下丹田里捏金丹,要在血肉寻找经脉,要在五脏六腑聚神通……” 那时候胎息出现不久,丹田开辟,加上泥丸里的精神力,才踏入修行路的陈屿内有什么前路可以寻证,只能依着上辈子看过的话本、神话传说,以及这一世各种道门典籍,将千百年来前贤的脑洞和自己两相对应,期许能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通天大道。 事实证明,当时的很多想法太过想当然,比如金丹这玩意儿,胎息时他凝聚过几次,等到有了内炁,又捏了几次,如今法力出来更是第一时间尝试。 统统失败。 当时多般脑洞里,也就‘经脉’算是成功了一半,养炁经络搭了出来用处不大。 至于元神,没到最后一步陈屿还打不了包票,只能说前路还算明朗。 食炁餐霞……他轻汲一口,法力沉凝在口鼻,良久,一道霞光晃晃悠悠自天边飘摇而来,而在山间水雾中,朦胧云光同样氤氲离散,却没能凝聚成功。 “万物皆有灵,食灵之路还长得很。” 单纯的霞光满足不了陈屿,随着法力渐渐雄厚,日复一日的餐饮霞光收益变得固定,他正在寻找新的采**纯灵性的法子。 目前唯一的发现便是比起天地溢散的灵性,事物依附的灵性纯度要高不少,而这其中亦有区别。 因为吃的不多,他大致上将已经发现的诸多灵性分为优、良、普、劣四等。 这其中优等灵性以霞光为代表,劣等则是那些溢散的、漂浮入天的。至于良和普两等,都归于万物身上。之所以会分化出两种品质,是因为陈屿在服食的过程中发现到不同事物的灵性并无一个浅显的规律,如院前大青石的灵性就比院中石桌要精纯些许,两者同是一种石材。 还有鸟雀蚯蚓等,灵性甚至比不得一些杂草精纯。 倒是灵植的灵性目前来看大多都属于良等,比未沾染灵机灵液的事物要精纯许多。 陈屿尝试过直接从灵液中提取灵性服食,但少之又少。 一竹筒灵液费心费力用启灵法花去一两个时辰分离后,排除那些溢散不见的灵性,剩下的还不抵他晨时吐纳霞光半刻。 事倍功半,故而自那以后便不再干这种不讨好的苦活。 灵机亦是一样,能剥离的灵性太少太少,以至于陈屿都怀疑,灵植的诞生是否跟灵机中的其它构成有关。 然而以他现今的精神力还做不到真正解析灵机,只能作出一些拿不定的猜测。 灵机搞不定,但在其它方面陈屿倒是有些收获。 右手张开,一团青云晃动。 嘭!升腾焰光,眨眼间从摇曳火苗疯涨至人头大小。 只见他张口一吐,焰团燎起丈许,幻化赤羽羽翼、四肢掌踏虚空,一头火红吊额大虫血盆大口怒然开阖。无声咆哮中凶狠之势迎面逼迫来。 陈屿与之对视,那对刺目彤红眼眸中竖瞳胀缩,神态栩栩如生。 仿佛真有一头活生生饕餮位在眼前。 “意念依附与法力结合,没想到竟然能达到如此程度。” 欣赏着身前这头模仿自记忆中某头传说贪财吝啬的凶兽,陈屿啧啧称奇,在此之前虽已知晓踏入餐霞后衍生的法力有着莫大奇效,可搭配二次蜕变的精神力做到眼前这一步,还是有些惊讶。 刚开始时的他可仅能弄出一团孱弱焰火,连稍加改变形态都做不到。 对法力的驾驭愈发熟练后,这些便不再是问题。 至于精神力如何参与其中——陈屿看向凶兽体内,一道道阵纹隐现,尽皆泛起银芒,在焰光下不甚明显。 阵纹编织,线条却谈不上繁复。 因为对灵性节点的研究深入,阵纹与阵法也在更新换代,尤其在术法受限难有大突破的现下,他转变思路以阵纹做为基础,在空中凝聚阵法。 法阵激活同样能做到奇特效果,这一点与术法尤为相似。 只是以往篆刻空中的阵纹没有依凭很快便会散去,即便精神力蜕变,驭使不熟练的情况下也很难做到长时间的留存。 不过如今也不是没有缺陷。陈屿在这一刻看着不远处摩拳擦掌、气势依旧的凶兽,挥手驱使。 下一刻,丈许长的凶兽欣然一跃,然而一步踏出,牵动核心阵纹后瞬间破碎了法阵,气焰陡然熄灭,双翼奋力挣扎振动在天,却难以腾飞半步。 最后一缕火星消寂,依附阵纹用以粘合幻化的精神意念也溃散不在。 动不了,这便是如今的难点,纵然他将术法换了面貌,以阵法的方式用出,可阵法固在一处,挪动之际想要保持实在强人所难。 如何才能解决?陈屿正想着,绵延山体上变幻不定的云雾映入心间,他突然跃起一个念头来: 凝阵纹作法阵,既然在虚空中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在五脏六腑中又如何? 脏器作为依托,精神力和法力能更好的发挥效果,至于无法移动这点,脏器本就不需要移动。 精神、法力、气血、元血……体内能够调集地力量太多太多,不比虚空中时那般难以为继! 呼!可以一试,陈屿沉吟,此事还得好好思量思量,有几处需要完善,譬如释放时避免伤到自身、外放后如何维持效果和杀伤,他向来不喜单纯堆量,得好生琢磨琢磨,看看有无办法做到这点。 想着想着,他又记起,当初刚刚法力诞生时也是如此,施展乘风吐雾术未能成功,想要找到便易且提升效果的法子。 兜兜转转,这一头绕不过去了。 陈屿抬腿向另一边走去,沿着山道步调缓慢,很是悠闲。 脑中思绪万千,凝炼阵法在体内,五脏或是单独一纹、或是联合成阵,这其中最是困难的,便是如何在血肉脏器中牵引纹路。 不过这一点对旁人难行,可他却无需费神,因为早前的蕴养经络便很是类似。 只是两者一个用法力,一个用内炁。 结果也不尽相同。 “没想到构筑养炁经络时积累下的经验还有用上的一天。” 摇头一笑,不晓得往后有没有用上金丹捏制经验的一刻。 陈屿来到一处峭壁,提身一纵,落在空中衣衫猎猎,下一瞬精神涌泄银芒遍及视野—— 身形消失在天。 …… 十月走尽,夏日来至末尾。 挑着俩木桶,扔向不远处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梅花鹿身旁,青光一闪,装满了清水的木桶摇晃着系在腰背两侧。 呦——呜呜! 眼见对方要开口,陈屿随手一抹将对方封住口舌。 “既然凝聚了意识,你便不再是一只普通寻常的山间野鹿。” 小鹿太过于‘懵懂’,一些念头表达很不清楚,使得他有时候试验灵植时无法第一时间了解到体验者的感触。 当然试验所需不过是一方面,主要还是陈屿想给自己修行之余找点儿事做,山上悠然是悠然,但事情反反复复就那几样做得多了难免有些腻歪。 早前还有内景地供他探索,但他寻遍了山头,甚至跳了一次山崖,依旧没能找到第三处内景,这使得‘内景秘宝’的获得遥遥无期,在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才能剥离外物灵性的现在,法力的增长仅能依靠日复一日的霞光。 内府五脏凝炼阵纹的想法还在摸索之中,涉及身躯腑脏,谨慎一些自不为过。 这段时间天外天他没有再去,精神尚未消化完全,在这之前不打算第二次探索那片空间。 思来想去,又恰好在梳理过往的修行所得,陈屿便将目光放在了那头整日里无所事事、虚度光阴的蠢鹿身上。 黑鱼便算了,毕竟对方没有毁谤过自己,而且意识光团比不上馋嘴鹿,说再多都没用,鹿是听不懂,它则是单纯的连完整意念都听不到。 往光团里撒再多念头都无用。 此刻,刚刚结束了餐霞的陈屿心中记着那一句‘坏东西’,决定第一课就给这家伙好好讲讲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为了让对方理解到位,他觉得有必要在教学方式上作出一些改变。 手一挥,青云拖着呜咽的小鹿一步一步迈开蹄子,晃晃悠悠,背上木桶里的水流洒落在周围。 “好好练,要做个有梦想的修行鹿!” 在小鹿看不到的方位,洒落的水体被青光卷起,化作薄薄一层贴附体表,以一种奇特的起伏触及毛皮,刺激肌肉。 不远处,一枚喷香桃果挂在一角。 原本死活不肯前行的小鹿在看见果子的一刻不知哪里来的动力,再无抗拒。 可惜,不知为何,随着距离拉近,背上以及腰腹两侧越来越重,小鹿不解,但桃子太香,便又奋力向着前迈进。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光怪陆离(上) 驯鹿不是简单事,尤其这头鹿已经觉醒了意识、有了自我后,偏生听不懂人话理解不了意义。陈屿倒是可以以自己的精神力去辅助梳理,然而对方的意识光团太过于脆弱,一碰就碎,稍稍渗透得多一些便承受不住皲裂出缝隙。 服食灵液?他看向一副呆头呆脑模样的蠢鹿,比起黑鱼,它的意识的确要强韧不少,然而距离预期中抵御住那股本能渴望的程度还远远不够。 何况这头鹿本就贪食,到时候纵然有他插手,但所需要的精神强度也绝非如今可以达到。 这已经无关毅力强弱与否,再如何坚定,在面对每一寸血肉都发散出的饥渴时也无能为力。 思来想去,只能用一些盘外招,比如眼下,以法力催动柔和的水体予以肉身一定的强化。 从体魄入手。 算是无奈之举,体魄与精神之间的联系很复杂,不是简单三两句就能解释。 不过总体而言还是能用相辅相成、互相反馈来形容。 肉身像地基,反馈增幅精神层面,这一点自不用多言,而反过来亦是如此,陈屿精神力两次蜕变,对这方面有很深的体会。 强大的精神力对身躯同样有不小的反哺作用。并非寻常意义的淬炼皮膜、强化气血,而是从另一种层面提高对肉身的掌握程度。 若将人体比做精密器具,那么精神力便是这其中的润滑油,又或者扬帆航舟上的操舵手。 目光落在不远处竭尽力气才爬到桃子下方哼哧哼哧吐着粗气的小鹿,正扬起脑袋用上最后一分力气向香甜味美的桃果啃咬而去。 尚未触及,桃果一颤,旋即飘远去。 “效果一般般……咔嚓!” 咬了一口,陈屿来到面前。皮毛湿漉漉的小鹿眼瞅着到嘴桃子飞走,转过脑袋便泄了力气,瘫软在地,两侧木桶则轻飘飘飞至墙边。 单从此次来看,如此锻炼的效果算不得多,不过这方法过程最为温和,还有一些提升迅猛的办法存在,不过这头蠢鹿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见着水珠一滴滴落下,他几口将桃果吞下肚,挥手以法力卷起地面积水,引回木桶中。 “慢慢来,等个几日再看。” 这事儿第一次,陈屿对一些细节有待把握,他目力惊人,途中发现了好些地方可以改进。 山下武功有外功之说,如今眼前着一捧捧揉在小鹿皮毛肉躯上的水珠何尝不像那些砸落体表的圆木、短棍,同是外练之法,不过借着法力之效另辟蹊径罢了。 本质一样的。 不过往后要想提升效果,除了修改几处细微处外,还可以用药散替换,内服外敷,汤汁滚动震荡…… “干脆换上灵液,再多加些猛药。” 这般想,自然不是给小鹿用的,陈屿沉思着走到另一边,脑海中不自觉从蠢鹿身上发散至自己。 体魄临近蜕变,原先脏器方面属意顺其自然,不过如今又有了试验凝炼阵纹的念头,当然得越快越好。 不过交颤五脏六腑的法子偶尔用一两次还行,用的多了过犹不及,一些深处的伤痕纵使法力也难以及时痊愈。 容易落下病灶。再者这种方法只能淬炼内府,于身躯其它部位作用微弱。 餐霞、吐纳、灵液,回想种种,从练武之初到现今,一直以来陈屿似乎都没真正涉猎外功。 云鹤功上外练法门不止一门,其中就有专注横练的外功,但那时候他选择了其它功法,对此未曾深入。 外功注重锤炼,若用在现在的身躯上寻常功夫效用必然几近于无,即便有灵液加持亦是如此,毕竟他的身体几乎就是吃着灵液练成,想要更近一步加快蜕变关键还得靠灵性浇筑,手中多般事物皆无用。 至于口中的猛药更是不值得投入,五脏肠胃蜕变,再猛的药力都能吞下,然而药力实在不敢恭维。 陈屿有时怀疑,恐怕只有山下传言里那些百年千年快要成精的药材才能对这副身躯产生些许影响。 “可惜没能种出大药,否则无论炼丹还是辅助修行,灵药的效果定然比寻常药草来得强。” 他叹息,灵植的培育一直没停,药草中却始终没能种出一株能看的上眼的灵药来,尽是鸡肋。 最初种下的几类药种里,唯有草丹算是令人满意,其余几种在这两个月里先后由灵性催熟,经过鸡兄一家子的服食对比他无奈发现,除了宝心草外,剩余三种药草的效果实在谈不上有用。 其中一种和长芋草类似,能提升骨骼强度和造血能力,但药力反而还比不上后者,且对元血也并无多少影响,反观长芋草至少还能顺带着纯化元血。 于是被放弃,不再种植。 另外两种大差不差,不过好在没有出现春黍等粮种培育后诸如长指甲、长腋毛等离谱效果。 如今鸡兄容光焕发,羽毛长出,顶上冠部重新冒出细绒,不似之前那边光秃一片显得令人哭笑不得。 这里面便有陈屿一分功劳,这段时间除了几类药种外,野草野花那一方药土里同样换了两茬,筛来筛去鸡兄吃了不少也遭了一些罪,不过最后结果是不差的。不仅毛长出来,体型也大了几分,弯弯尾羽漆黑亮硬,身披彤红若火般羽衣,饶是陈屿见了都惊觉几分英武帅气。 鸡棚里的两只母鸡更是时刻缠在大公鸡身畔,寸步不离。 陈屿没去管院子里躺尸的小鹿,来到院后药田边,萝卜和大蒜种下后,生长状况并不算好,哪怕用了灵液也肉眼可见的萎靡不振,不过他也没了其它办法,施肥松土除草这些都做了,用处不大。 另一旁的药土专门种植丛山间地头薅来的野花野草,长势太快,一眨眼就从油绿到花骨绽放,然后又步入枯萎状态。 此刻,药土中生长的不少,但放眼看去种类不多。 除了能配制熏神静境香的杂熏草和炼制固神丹的山芒,便只剩一种。 种的不多,数目比不上另外两者。陈屿拨弄两下,掐了一截青嫩芽尖后含在嘴里。 一股津液自舌蕾分泌,清甜爽口,润入喉肠后四肢仿佛脱了力,涌上困乏。不过异样很快散去,从始至终他面色都未曾变化,细细感受了下,外界此起彼伏的声响动静清晰了些。 变化微不可察,不过在精神高度集中下没有被遗漏。 显然,这是一种能强化听感的灵植。 可惜效果一如其余被放弃的灵植一样弱小,仅能说聊胜于无。 且细细想来,和秋刀麦有些重合了。 不过秋刀麦尚未成熟,中间种下后折腾了一番,原本采收而来的种子未能发芽长出,后来从种子培育成灵种这才破壳冒出土来,费了些时间。 而且陈屿发现这些灵种想要长成所需更久,于是趁着这段空隙,他栽种了几株这种能强化听感的草,不过如此灵植,他便没了单独培育催化留种的心思。 旁边的杂熏草和山芒又不同,早前那批从山上挖来的已经要么吃要么枯萎,如今这些都是以灵液催熟采种,培育灵种后再行种植。 真正意义上由灵种长成的灵植。 最近他正打算将这两者移种到菜园里去,或者再开一处地,毕竟用不着灵机催化,只需浇灌灵液就能长成。 药田这里到底还是用作试验培育,乱糟糟种作一团可能会相互影响。 …… 杂物间内,空荡荡书架旁不知何时多了另一个木架,上面摆放了不少木盒,做工只能说粗糙,不过表面铭刻阵纹,且是用法力篆刻,本身有蕴养之效。 陈屿拿下一个,正面刻写春黍两字。 打开来,里面封着一株春黍,尖上还挂了穗,一粒粒黍米包着壳。 精神探出便能看到一抹晕光,那是迥异凡物的区别,这还一株灵植。不过并非灵种而成。只是存下来当个念想,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就能用到。 他觉得等灵机多了后,这些早前没有多少效果的灵植或许可以拿来多次培育异化,试着激发出符合需求的效用。 二次灵机培育就在眼前,不过陈屿不打算现在就用这些,目标还是选在了已经确定有不小效果的其它灵植。 毕竟变异有大有小,以如今的灵机数目以及产出速度而言,仅仅刚刚温饱,远没到肆意浪费的程度。 天晓得春黍这种灵植得培育几次才能出现适合的效果。 他合上木盒放回原处,木架上已经积累了不少,都是这段时间培育出的各种灵植。至于秋刀麦、草丹等已经培育了灵种的,它们的种子则放下最右侧,数量上要少不少,这些才是真正留种以作后备。 每个都装满了数盒。 给木盒上的阵纹补充了些法力,实际上消耗不大,法力在为凝存足够久。不过辛好如此,否则每次补充都是个大问题。 要知道当初内炁转换干净,这一木架上的木盒便花了他好几个日夜才篆刻完。 断断续续,停停歇歇。 中途甚至一度耗尽了两次,吐纳八个多时辰才堪堪恢复。 这也是他一直没有以法力篆刻书册的缘故,那玩意儿每一笔勾勒都相当于一道阵纹,弄起来太麻烦,若是不能一口气撰写完成,灵感得要打断许多次。 正好,最近他也没啥好写的,内采呼吸术早早用内炁刻录,外采呼吸术还在摸索完善。 倒是琢磨灵植时弄了些不伦不类的散丹方子,这个用笔墨记下就可,左右小册子还剩两页。 离开房间,他心下正盘算找个地方再理理术法和内凝阵纹,可刚坐下大青石上没多久,照例运转精神力。 这时脑中传来些许清凉,一直以来若有若无压在头上的滞胀感彻底云散。 陈屿了然,看来吸收‘煤渣’后增长的精神终于吸收融汇完成。 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叹当初精神蜕变时凝聚固化核心这一步多么幸运,虽然现在还没搞清到底如何原因,但若非大量精神力被固化在泥丸宫内,恐怕暴涨的精神洪流早早将脑袋像西瓜一样——砰!一声炸裂开。 石上,他也没了继续凝炼的心思。 既然没问题了,那么上次未能尽全的探索便该继续了。 闭目凝神,先试着以追寻当初那种莫名心境,然而很快就放弃,没有熏神香的帮助,纵然以他的入定功夫也无法抓住那一道痕迹。 当然,现在陈屿有更方便的途经。 心神飘至泥丸外,一缕波澜起伏。 “好在上次回来还留了标记。” 能看到,此处有不少银芒闪烁环绕四周,似乎想要将这道印痕固化。 没有犹疑,陈屿意识一弹,这回他并未倾注所有,只分出一缕深入痕迹内。 一阵迷蒙过后,漆黑重现。 他睁开眼目,却发现这具身躯依然是所有精神的汇聚,尝试着勾连泥丸、意识海等处,无一成功。 “被动灌注么……” 罢了,陈屿散去这些念头,全部凝聚便凝聚吧,相比上次,这一回意识化身要更凝实几分,这不单单是几粒‘煤渣’的作用,泥丸内无时无刻不在消化核心的元神小人们同样出力不小。 虽然融化后的大部分精神力都被重新固化储存在元神内,但依旧有溢散,飘荡在泥丸宫内,为他所用。 心思电转,片刻后陈屿定住神思,身下不远传来若有若无的感应,哪怕伸手不见五指,也依稀能感知到下方那一枚巨大球体。 天外天中意识所化象征。 “这次去更高处看看吧。” 他打定主意,驭力上旋。这片空间中仿佛失去重力,又好似四面都有牵引,不动弹时牢牢定在远处,稍加发力,整个人便飞射而出! 黑暗中,一丝银光冲刺。 斑斓星点闪烁,顷刻被幽暗淹没。 还在脚下……陈屿低头,自己的意识巨球所在位置仿佛一直粘附,始终不去。 默然不语,他动作不停,继续向上疾驰。不知飞了多久,四方上下依旧空荡无一物,而身下那处感应终于变得浅淡。 如此发现却未让陈屿高兴,反而有些凝重,他精神足够磅礴,便是再飞百八十个来回都不成问题。然而似乎冲至了边界临限,巨球即将脱钩。 飞行越发的快,哪怕他无法以外物辩识速度,但精神传来的感知不会出错。 与此同时溢散与消耗也骤然加大! “多了两成。”,他暗道一声,冲刺不止歇,随着下方传来的感应越来越淡,直至若有若无时,消耗已经比一开始高了三倍有余。 正在这时候,一丝警示浮现心头。陈屿神情一肃,顺着感知远望去,顶上竟是出现了一朵朵翻腾黑云。 想要停下,然而这一刻四面八方都好似在推攘、在欢送,意识化身反而以比之前更迅猛的速度悍然直冲而去! 某一刻,巨球彻底挣脱开,最后一丝束缚消散,陈屿所化银光仿佛脱缰野马般再也不受控制。 黑雾汹涌,好似饕餮张开,一道道云雾凝成的獠牙从中穿刺探出。 转眼间,两者悍然相撞。 轰隆隆! 银芒激散、云雾掀起滔天波澜。 旋即,一轮巨月冲破云层照耀四面八方,驱散无数黑暗。 滋滋滋! 碎裂声无数,一条条黑虫从黑雾中冲出撕咬银月,浪潮一般前赴后继。 声势浩大。 留下了漫天‘煤渣’。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光怪陆离(下) 顾不得收揽,任凭这些黑渣散落,银月隐没后陈屿显露身形。 意识化身黯淡了几分,不算明显。而加持周身的巨大冲力散去不再。 他低头俯瞰,视野漆黑依旧,萦绕心头的感应彻底没了,陈屿试着如上一次那般崩裂身躯,四肢、脖颈、腰脊…… 直到四分五裂时,一丝淡淡波动从极远处传来,他面露讶然,虽说一张面皮分成八份的情况下原本正常的神态此刻显得有些怪异恐怖。 粘合身躯,他向下注视去,在感知中自己意识所化的巨大球体正以不慢的速度向着如今所在位置靠拢。 意念间的感应越发浓郁,不过仍然比不上脱钩之前。 留在原地等待,他想看看经历了这一番后意识是否有所变故,重新与之挂上联系不成问题,但有无影响到返回才是他真正在意的。 左右无事,他仰头将目光投向顶上方位,精神力凝结在一起,变得粗大如触手般,散出在周身。 其中几根向上探去,很快就遇到了阻隔,一抹沉灰隐现。 稍加用力,一股股乱流冲击不断,交错堆叠,精神触手被绞碎,嘭然化作一滩零碎银光。 显然,这里有一面不知厚重的屏障。 “这世界怎么总是这些……”,心头浮现无奈,无论精神探知极致下的薄薄细纱还是内景地边沿处笼罩如圆圈的四色烟霞阻隔,形态多样,却无一不是呈现一副堵塞隔绝模样。 天地若鸡子,唯独这蛋壳多得有点过了头。 右侧不远,一口直径丈许的通透大洞裸露,呜咽风声好似回荡耳旁,流体涌下努力淹没填平。 想要将之复原。 正是先前携力撞击而出,那一瞬撞在屏障上,巨大力量引得他化身都差点儿维持不住,将大量精神力本能向着前方推去以作缓冲。 最后便有了之前那一幕,动静不小。 陈屿立在窟窿下方,默默看去。 透过洞口,与身畔无尽无穷的黑暗相反,乱流屏障的对面散发朦胧光辉,赤橙二色占多,隐隐还能望见一团团姿态各异的光晕,颜色浅淡浓厚不一。 他没有贸然进入,随着巨大球体的接近,那股熟悉的引力重新出现,升腾在化身周围。 正因此,他能分辨出牵引所去往的地方决然不会是窟窿后的未知地界。 但面对那一簇簇光云,浓烈的吸引从中散发,仿佛每一处云团内都隐藏着绝世秘宝、奇珍,引诱着他纵身一跃。 陈屿不为所动,相比当初面对灵液时的反应,此刻那点儿诱惑甚至不能引起他多少注意,真正瞩目的,是与诱惑截然相反却同时迸发出的预警。 远超刚刚冲撞一刻的警示感。 这片空间、这些异色云团,有大恐怖在酝酿。 眼前乱流渐渐平复,陈屿未有任何阻拦的动作。 他现在反而觉得一层乱流阻挡眼前更像是在保护,而非单纯阻塞禁止。 这时,正当流体将要把最后一丝缝隙填满,一道赤红光晕悄然从深处溢出,仿佛被刚刚破开的洞口吸引而来,游离到光云外,此时钻出薄薄一缕。 “ !” 意识疯狂颤抖,一刹那好似遇到了天敌,化身中填充的海量精神力竟齐齐惊吓得像是要不受控制地奔逃。 嗡、嗡…… 这个是?陈屿遵循本能,驱使身躯远许多,离了数百丈。同时他见到那一缕不融四周、好像被排斥被拒绝的赤光骤然涨大,一圈圈涟漪荡漾,四周的黑渣纷纷被点燃! 下一瞬,如同注入了能量,赤色光雾扭曲着化成一捧烈焰,浇筑在这片漆黑世界里,璀璨霞光绽放! 仿佛一朵巨大玫瑰徐徐绽放,无数赤焰血痕疯长蔓延,硬生生烙印在空无一物的虚无中。 这一切无声无息,单论视觉效果或许比不上不久前陈屿那一撞,可给他带来的冲击却远超前者。 花朵扎根虚空,任凭黑暗冲刷仍旧坚韧,他靠近些许,发现那些长长蜿蜒的脉络仿佛根茎,正深扎天外天中,汲取着莫名养分。 不能让对方一直这样下去。 陈屿皱眉,直面这玩意儿时直觉仍旧在警示不断,看了眼下方,巨大球体快要到来,保不定遇见后会发生什么。 他不打算留下这东西,屏障后的世界似乎还有些危险,谨慎的他决定等元神凝聚了再去试试能否探索,至于眼下,自然是要消除掉的。 往日二十多年天外天未有异样,如今一撞之后多了朵花,这是变数,且多半会朝着坏的方向变化。陈屿决定让眼前恢复如初。 双臂一震,数十数百的精神触须从背后探出,按耐住本能的畏惧,这些触手凝炼着冲击至花朵上。 下一刻便不出意外的溃散殆尽。 不过他还是注意到眼前印痕所散发的赤红光晕浅淡了些许。 有效。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留手,论别的可能作为意识化身的自己还不好说,可精神力管够! 紧接着宛若巨浪掀起,虬结盘绕,链接重构,直到一阵银光笼罩流转,近百丈大小的银甲力士耸立世间。 哼——! 雷音滚滚,冲荡在天外。 陈屿第一次彻底将精神解放开来全力施为,当然,由于天外天太过于漆黑,除了眼前的赤红娇艳花朵外再无他物,所以实际并无多少奇特感受,只觉得好似松开了枷锁,多了几分不羁与狂放。 横跨数步来到近前。 巨大手掌按下,银芒交织宛若雷霆奔闪翻腾,直直印在赤色印痕上。 滋!! 好似水火相遇,靠着强大意念压制住精神力本能的畏惧后,剧烈的碰撞在掌指间迸发。 所化力士左掌仅在接触一瞬间便消融掉,但很快更多精神力填上去,一层层一道道,浪涛此起彼伏。 最终,在快要维持不住时候,眼前最后一丝赤红寂然,陈屿松了口气,收拢剩下的精神力护持化身。 不远处,没了赤光遮掩阻挡,天外天遍及各处的黑暗瞬间涌来,将残余的印痕徐徐消磨完全。 “五分之一不到。” 估算着这具化身所剩精神,他满脸无奈,这一次又得回去了。 先是脱钩后撞了乱流屏障,当时消耗大约十分之一的精神力量,关键还是在刚才的消除赤光上,用了海量精神力才堪堪推平。 天外天没有补充手段,除非他愿意去吃那些黑虫留下的‘煤渣’,然而黑黢黢的玩意儿后劲儿太大,一粒下肚就能刺激得欲仙欲死,上一次便是一时不慎多服了几粒,往后仅是消化就用去数日。 “吃是可以吃,但最好恩公带回去。” 能带回去么?陈屿不知道,之前没试过,不过这回可以试试。 “这些黑煤渣若是能带回去……” 来到旁边,正要收集散落黑渣的他陡然愣住。 只见眼前漂浮着的哪里还是黑不溜秋的碎粒,一枚枚黄豆大小的浅红石子取而代之。 陈屿想起来,先前赤光绽放时覆盖了不小范围,而流体屏障之下这一片都在他撞击时消磨了不少黑虫,散落大量黑渣。 两者相合还能这样? 他小心翼翼捡起一粒,之前那火红花朵的凶悍可都看在眼里,真要在掌中浇灌绽放的话,根本逃不掉。 说不定精神力会在意识察觉之前就溃散逃离。 那种本能的畏惧十分强烈。 暂且没功夫多想,陈屿捻起一枚在指间打量,精神刺入其中,很快发现了和原本黑渣之间的不同。 精纯、温和。 往先的黑渣是很驳杂的,这一点在此刻之前他其实并未意识到,或者说当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直到此时见到了浅红晶粒后才恍然。 两者间能量几乎一致,想来晶粒同样是能增幅精神力的宝物,效果如何先不多说,单单精纯和温和这两点就值得他倾注更多关注。 这里是一个宝库,之前的陈屿是如此认为的,但由于服用黑渣后的表现刺激性太强,三五粒效果相对与整体便格外强大的他而言又不算太突出,结合每次服用后的间隔和消化时间。 他其实并未有太多心思,更多还是想要去那片未知的、能带出精神之种的地方探索。 然而现在浅红晶粒的出现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这种想法。 获得黑渣的方式是抹除黑虫。 而这种仿佛自然现象的事物在天外天到处都是。 如今只剩两个念头在脑中回想。陈屿紧握晶粒将之服下。 不同于黑渣的冰冷渗骨,晶粒使用后有微弱暖意涌出,孱孱流水似的力量很快浮现并滋润身躯,意识化身逐渐变得更强大,精神更显雄浑。 “果然,效果还是一样。” 感受着体内的不同,陈屿没有表现出半点儿过激反应。 同时他察觉到吸收速度放缓了,这点倒是不用在意,因为原本就由于黑渣效果太猛烈所以在想办法如何温和吸收,如今刚刚好。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终于有了在天外天中恢复精神的手段,不再过激,无需因为过于活跃的精神无法控制的不得不退出。 宝库,真正的宝库。 体内好似凝着一粒星,散发蒙蒙光华养护强化身躯,他抬起头环顾四周,见到一粒粒晶石,约莫二十上下。 而在外侧还有大量被冲荡远离未能受到赤光影响的黑渣。 唔,黑渣叫起来不大好听啊,陈屿念头转动,黑虫、天外天、石头……脆叫天石好了,不过天石这名称在他这里专指手中的晶粒,至于其它黑渣便唤作原石吧。 未曾经过异力雕琢的原始天石。 回想之前从窟窿里所见,他怀疑其它诸如橙色这些光芒同样有奇效,不同的光芒会不会使得天石有不同效果?心中猜测不断,只是目前没有证据,还得等以后才能验证。 “元神小人凝炼完成后或许就能入内一探了。” 对于那种本能畏惧陈屿并无多少方法去解决,不过一力降十会,只要精神力够强够多够凝实,意念足够坚韧,问题便不大,一如刚才,那朵印痕不也被消磨掉。 晃荡在虚空中,见得效果不差,并无异样发生,陈屿便又服下两粒,更是将剩下的天石收拢,以精神力粘附成一枚婴儿拳头大的石块。 打算等巨球出现后,看看能不能显化波动将之塞进去。 天外天里用天石大多力量都用来补充恢复,只有少部分积累下来提升质与量。 而若能在现世使用就大不一样,那时候完全可以等精神圆满后再服用。 这点从他使用原石时就能看出一二。 等了一会儿,巨大球体终于来到了最近处,哪怕他依然看不见,但黑暗中那股感应却尤为明显。 陈屿散开波澜,主动激活留在泥丸内的印记。 一抹幽光渗透,悄然绽放在前。 向内眺望,无垠意识海不见,反而是一轮巨大的核心伫立,其上分布二十来只小人,面容与陈屿一样,吃得酣畅淋漓。 “去!” 精神力推着天石至缝隙处,一边隔绝外界汹涌而来的黑暗。 黑虫隐现,仿佛被美食吸引,又或者这一番动作触发了某些独特条件,一些比黑虫更庞大的事物在漆黑中卷动,将出未出模样。 还不够。 他却是没去多管旁侧,只一心想要将天石推入泥丸宫内。 精神再度激发,好不容易恢复两分的化身再次黯淡下去,裂纹遍布。 也正是这时候,那枚浅红中勾勒银丝的石头终于挤入进去。平静地掉落在核心上某处,砸在了正大吃特吃的小人头顶。 呼!收回涌动的精神力,缝隙瞬间闭合,陈屿没有进入,体内事先吞下的天石正在发挥作用,维持化身的同时滋补恢复着消耗掉的精神。 隐蔽下波动的一刻,四周黑暗也沉寂下来,他等待着,百无聊奈间开始收集周围的黑渣‘原石’。 这些没有吸收,统统堆在一处。 以后这些统统用乱流后的异样光芒照耀一番,到时候精神力可就再不用愁了。 时间如水流逝,这里没有刻度记录时辰,不过陈屿估摸着,直到体内的天石消化完后这才停下收集。 拢共三粒,补充了三成八。 算上原本剩余的,大抵折合圆满状态下的五成左右。 足够了。 放开压制,任由引力牵引自己向着高处飞去——然后在陈屿默然注视下,徐徐穿过了那层由乱流组成、被他称呼为天幕的厚重屏障。 一瞬间,好似黎明已去。 天亮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绝灵(不是二合一) 五成的精神依旧不少,牵引自遥远未知处投落,他任凭其拉扯着飞去,不再压制这股力量。 穿过〈天幕〉,入目大片极尽光明。 和第一次相比,此刻引入眼中的景致显得平和许多,没了霜雾与闪雷,没了如刀剑刺落的曦光,映照远方的只剩下一枚枚绚丽无比的五色棱晶。 陈屿尝试着再飞行途中抛出两缕精神去触碰,结果触之则散,碎作霞尘。 一路向上,他默记时刻,同时将感知放至最大,试图与下方的天幕后的巨大球体联系上,然而没能做到。 巨球并未跟上,被阻拦在了身后,云霞缭绕间只剩一丝浅淡到几乎不可察觉的感应余留心间,正是这一分感应,让他知道只要自己精神力耗尽或者主动崩散这具化身,便可自此处离去。 飞驰着,速度不算快,化身一直在溢散月光般的银色精神,不过程度远远谈不上严重,他还能坚持许久,假若不发生意外的话,比第一次会久得多。 …… 青台山上,小鹿难得不在,近些时日桃果成熟后,每日都会蹲守在剩下几棵变异过的桃树下,期待着有果实掉落嘴中。 今日却是不知去了何处。 院中,水缸里的黑鱼敞开肚皮,迎向天边骄阳,微凉的秋风吹拂在水面,几片吃剩的碎叶悠悠飘荡。 咚、咚! 正享受着宁和平静的时光,一阵敲击闷锤声从院子外边传来。 惊醒了懒洋洋的黑鱼,一摇尾巴便潜入水底,脑中光团波动,瘫着鱼目的面上拧巴了小会儿,浮现出疑惑神色。 嗷! 又是一嗓子,接连不断的冲撞之后传来破锣似的哀嚎,紧接着好似有猛兽从院墙边呜咽着退开,哼哧哼哧盘桓一阵后悄然远去。 黑鱼等待了会儿,浮上水面,察觉到没有其它动静后,鱼脸一松,再次仰躺水中悠哉晒起太阳。 至于院外到底如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在它眼中都比不得多留驻几许阳光来得重要,就是这肚皮,晒得久了有点儿感觉痒酥酥的。 …… 天幕之上。 陈屿终于是停下来,那股子力量到了这一步便散去不再,他隐约间在体外四周注意到一些斑驳气息环绕,不过消失得太快,甫一停下就没了踪影,以他的感知也抓拿不住,没能看清。 视线回到眼下,脚底空无一物,不过和天外天类似,都能悬空而立。 没有犹豫,他抬手掐指,朝着身侧作捻取模样,同时心间念头涌现,下一刻便间一抹赤霞浮动,与周围奇形怪状的云团交相辉映。 最后,一粒赤色晶粒呈现在手中。 “天石也能具现?”,陈屿放开这枚晶粒,任由其飘在前。 环顾四望,此地着实奇妙,刚来到时心底就一直有个念想声声回荡不停,细细辨认,竟是要他躬身在下去种地。 古怪。 虽说确实自己还算喜欢耕种栽培,但时不时蹦出来牵引心神还是有些太过了。 陈屿远没到那种痴迷程度。 手掌在身前轻抚,一座荒芜岛屿从云下荡出,好似巨鲸破浪,掀起波涛阵阵。 这一步有些熟悉,他知道当初来此后的记忆仿佛被遮挡,变得模糊,后来即便精神蜕变也没能将之洞悉。 而如今,化身再次到来时记忆逐渐浮现,他面皮一抽,好家伙,活生生种了几十年的田,还都是大白根! 意念转动,大片白白胖胖的大白根浮现在身前,落在岛上堆积如山。 然而仔细观察,对比已经不再模糊的记忆,眼前这些具现出来的大白根再如何精细入微,都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那时候种下并收获的则有所不同。 难不成又要花时间来一遍?陈屿没那个想法,他飘落在地,脚掌踩在土上,干硬、皲裂,仿佛没了生机。 当初自己是怎么干的来着? 翻土?浇水? 静静盯着这片土,精神所化触手插入土中,下一刻他脚下一块土壤颤动着翘起一角,旋即碎裂成粉,洒落在泥坑中,摞作一堆。 依法炮制,十数根精神力凝结在一起飞射而出,将岛上反复犁了数次,直到全然变得松软后才停下。 “水来!” 呼风唤雨,在此地显得尤为容易。 雨滴洒落,土壤泥泞,淤积着肥力。 但陈屿反而皱起眉头,眼前的小岛和之前完全无法比,翻土浇水已经完成却始终没有预想中的变化。 非要亲力亲为才行?他摇头不语,双掌一拍,岛屿瞬间崩塌溃散。 “搞不懂,算了,去上面瞧瞧。” 未曾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弄清楚那枚种子的来历,也并非要凝聚第二枚精神之种。 先摸清周围底细,再说这些也不迟。 左右他已掌握了出入天外的方法,以后有的是功夫来琢磨这些。 至于现在,当然是到处逛逛,一如他在天幕之下所做的那样。 摸索一番,最好找找有没有其它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天石这样的宝物。亦或者一些隐患,得做到了然于心才行。 天外天很大,除了头一次莫名其妙就混沌着渡过去,剩下两回陈屿都在那儿探索了不短时间,却没能找到极限,仿佛无垠无边。 而眼下这片位于乱流所组成的天幕之上的地方,则意外的娇小玲珑,或者用逼仄更能形容。 上次看还挺大的,但这回主动飞了一圈后才发现,太小了,感觉比巨球还要小一圈,东西两边不过三百丈,自牵引消失时所在位置算起,上下也仅有四百丈。 许是当初意识朦胧,自我觉醒过于缓慢,来到此间后很快就被无处不在的力量引导去种了田。 之后意识沉沦,化身变得机械,日复一日劳作,不知疲惫。 这次则不同,至少他抵抗住了对那些萦绕心头,好似在放大耕种田亩执念的力量,而且过程不算多难,稍加集中意念在化身外笼罩一层固化精神力即可。 这一步又去了半成,添上维持时所消耗的,如今只剩下四成出头。 却也足够他自由活动许久了。 “说起来,记忆中,当时在这里种了近百年的田,外界却只过了短短十来息,明明应该恍若隔世才对。” 但事实却是陈屿的记忆被遮掩,一切都显得好似一场黄梁大梦。 梦醒之后自然不会有什么异样。 就是不知这回是否依旧能待那么久。 总感觉不大可能。 寻了会儿,将附近翻了个遍,陈屿未能找到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这地方除了云还是云,以及不知何处照耀来的光。 一处像是鹅卵石长了耳样的云端,他盘坐着,正搬运呼吸术。 这一刻,精神构筑五脏六腑,幻化血液奔流,一声声沉闷雷声在徐徐回荡。 似有云气被引动、吸食,然而下一刻就喷吐出来。陈屿眉头紧锁着站起身。 在嘴边抹了把,具现出一捧甘泉掬在手中饮下——感受着凉爽混合甜意润泽临时构造的肠胃,心理上稍稍缓和了些。 酸里带点儿臭。 这便是他以餐霞手段服食此处云气后的感触。 这地方……他回头看去,大朵大朵云霞衬在空中,美轮美奂宛若仙境。然而此时的他再次确认这里没有灵性,纵然天外天里都有,哪怕少得可怜。 而眼前则是一片真正的死地。 绝灵之地。 陈屿来到最边缘处,探手摸去,能感知到一层阻隔,但和天幕那种乱流不一样的是,这里的屏障在他的感知中显得有些异常的平静,没了那种躁动,稍加触碰便会引起流体的疯狂。 同时,这里也更加薄弱。 眼中闪烁,他瞧了眼身后,缓缓飞到最对方位置,旋即银光爆起,似有火线拉扯在空且被点燃,噼啪炸裂不断。 而伴着一道猛然撞击,陈屿耳畔听到了细微的咔嚓声。 碎片脱落,如同有巨大引力汹涌,漂浮在侧的云气争先恐后被吞没,唯独他的意识化身感受不到半点异样,静静浮在布满裂口的天空前。 咔! 一大片通透壳状物从眼前掉落,裂痕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在整片空间。 上一次他是因为种出了精神之种,最后吞纳了整个世界,而这次,陈屿依旧让这片地界走向了崩溃。 甚至隐约间,他感觉到某种变化正在精神中产生,和上回不同,那时候意识都是模糊的。 来不及细想,漆黑的裂口闪动着,晶莹如玉的光芒在流淌,不断凝固,化作一片片雪花似的结晶抛洒至毁灭边缘的空间内,凝聚又融化,与此同时他能察觉到这片空间正在变得更加不稳定。 轰隆隆! 伴着震颤,陈屿奔向裂口,意识化身正要分出精神,却有一道披挂着无穷色彩的光影从裂口外划过。 精神力探出些许,竟是在眨眼内便被什么东西浸染同化,最后的果断舍弃,只余一丝被及时抽回并反馈脑海中。 裂口对面的景象如何他看不真切,精神力停驻了短暂一瞬,只留下一副怪异至极的画面: 氤氲闪亮的黑暗,油光泛浊在火中。 以及倒映光辉下的属于亿万双密密麻麻的眼睛所投来的目光。 尽皆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