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异性恋的我》 1. 情人节-1 作者刚盖章了我是主角!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但我居然是在学校洗手间里得到启示的,这太怪了,简直像随便选了个地方一样。当时我正把一大堆消毒洗手液挤在手上,得知此事后动作一顿,然后继续冲水,像洗掉我还不是主角的前十六年平庸人生。 “我有什么特殊任务吗?”我一边将手放入烘干机,一边压低声音问。 没有任何回应。 镜面上没有血字,镜中的我也毫无变形,只是像个自言自语的傻子……看来作者暂时不打算再出现了,行吧。或许祂也很忙。 确认这一点后,我离开洗手间长廊。陆祈正坐在拐角处的小长椅上查邮件,我大步走过去,单手往窗台上一撑,朝他招招手。 陆祈合上笔记本电脑:“嗯?” “我现在是主角了!”我拎起书包,严肃且小声道。 “……什么主角?” 他没听懂,我赶紧解释,很快陆祈也明白了。尽管目前看来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但我们都觉得,不管怎样,能当一当主角还是非常不错的。 至少,肯定很有意思。 当然我们没在这事上纠结太久,因为快上课了,时间可不会因为主角之类的琐事而停止。距离铃响大概还有一两分钟,在急速前往教室的路上,我决定抓紧时间,先交代几件重要的事情: 1. 我们是谁; 2. 这是哪里; 3. 我们在干什么。 —— 我叫戚柳。 今年十六岁,在读十一年级。 生理性别女。 社会性别……暂时是阴性。 陆祈当然是叫陆祈。 他是阴性男生,比我大几个月,也读十一年级。因为上一辈的交际缘故,十几年来,我们俩基本干什么都在一块儿。首先是同班读小学,之后上同一所初中,再之后一起转来卡拉芘维德国际学院——就是这里。顺带一提,每年5月最后一周是校园开放日,欢迎各位莅临参观。 学校每天上四节正课,我们正在去的是第二节英文。 它下课后,食堂就能开饭了。 走进教室时,我看见教师史密斯阳先生正站在讲台边上,低头整理着课件。这时候我想起来,今天要放上篇论文的成绩,这不免令人紧张。要是在第一章就挂科,肯定不是个好兆头,想必作者也不想这种事发生在新上任的主角身上。 我在心里默默画了个十字。 “今日安排。”果不其然,史密斯阳先生说,“我会和每人依次谈一谈作业情况。期间其他人自行读下单元的材料。还有其他疑问吗?” “没有。”所有人齐声说。 “很好。”老师从一只木盒子里抽取名字,“那么第一个,Lilith!” 陆祈看向了我。 和我们坐在同一桌的另一个同学加奈也看向了我,表情十分幸灾乐祸,因为我就是Lilith。刚刚我提到卡拉芘维德是个国际学校,还记得吗?在这里,大家都通用英文名。 好处是简单、方便。 坏处是这完美地示范了何为文化入侵与与霸权……以及几年过去,我还是不知道学校里众多点头之交的真名叫什么。 不过第二条也不一定是坏事,反正再过一年就毕业了,谁管他们叫什么呢。 回到正题。 被第一个叫到名字,我认命地抄起笔记本电脑,走到讲台边坐下,摆出虚心受教的态度。 史密斯阳先生对此很满意。 “我喜欢你的论题。”他说,“有野心,第一段也写得非常好,但从第二段起,你的逻辑变得武断了。像这里……” 十分钟后,我得到批注过的论文和分数: A-. 算不上坏,于是我高高兴兴回到座位,宣布自己没挂科。陆祈祝贺了我,加奈则表示唾弃,因为他觉得,所有把B+当成挂科的人都应该被挂在旗杆上示众。 这时,史密斯阳先生又喊: “Genna!” 加奈也走了,于十分钟后喜出望外地回来,因为他同样拿了A-。接下来被叫上去的是陆祈,他得了B+,不过情有可原:陆祈更偏向理科生,他其实不太擅长写文学分析。 “真棒。”加奈惬意地说,“我至少半年内都不用再见Shakespeare了。” 他一边说,一边单手搅和挂在前额的一缕稻草色鬈发。 加奈是个阳性美国女孩,跟陆祈和我关系不错。他真正的全名特别长,有机会我一定背给你们听,现在就别了,说了也记不住。总之,一想到再也不用苦读《仲夏夜之梦》,加奈的内心充满激情。他在椅子上晃来晃去,念念有词: “爱情——不在眼中——而在心灵;所以丘比特——在门口?【1】” 莎士比亚可没说过什么“丘比特”在门口,那是一派胡言。加奈之所以这么讲,其实是因为在我们闲聊的当口,一个长翅膀的人突然从走廊飞奔而来,趴在玻璃门外使劲敲着。 大家也都看见了:“是学生会的人!” 更准确些,是学生会里的一位低年级小喽啰。他们在情人节前夕的卡拉芘维德派送礼物,充当带来快乐的小天使。当然不是人人有份——得有人指定为你购买情人节贺卡或花束,才有礼物可收。 这里面的可八卦性非常强。 所以你们现在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在“丘比特”出现的刹那,全班都精神一振,双目射出强光,然后跟水族馆里的两栖动物似的,支棱起来使劲往外看。 史密斯阳先生见状也笑了,他说: “好吧,请进!” “丘比特”进来了。这小孩可能是第一次从学生会领到活干,激动得脸颊发红。礼物给到坐在隔壁桌的鲍勃,赠送者是他男朋友丹尼尔。 我们为他们的爱情鼓掌。 “祝你们百年好合!”加奈在一片混乱里大声喊,甚至还切了句中文:“99999!” 真是一片盛况。 不过今年学生会这么早就在派送了吗?我为此思忖了几秒,恰在这时,加奈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陆祈打了个响指。 “还有你,Eden。”他灵敏地问,“你的神秘追求者今年行动了吗?有没有再给你情人节贺卡?” “没。”陆祈愣了一下,说。 “没事儿,我们再等等看。”加奈宽容地揶揄道,“毕竟,学生会有时候动作很慢。” 陆祈笑了一下,不说话了。 Eden是他在学校用的名字。其实在家里也用,因为陆祈有一半血统来自爱尔兰,所以眼睛是绿色的。我觉得他非常好看,至少,比那些背塑料翅膀的更像天使。 思及此处,我朝门外看了一眼:学生会的人已经走了。 教室里也重归秩序。起哄结束后,我们继续读书,态度端正了不少,毕竟接档莎士比亚的内容也很难。逃离古英语后,卡拉芘维德的十一年级英文A1班将从文学转向语言,改为研究演讲策略和公共新闻分析。 与此同时,同年级的B1班在学《哈克·贝利历险记》。 而C1班上周的作文考试题是:“你的好朋友Sam和他的爸爸发生了一些争吵。请根据以下阅读材料,帮助他为爸爸写一封道歉信”。 说到这里,你们肯定能够理解,为什么我们没法搞年级大排名。部分科目采取分级制度,为的是让所有人都在跟得上的前提下学一些新的知识。其余混合上的科目也设有两条评分赛道,严苛程度不同,可自行搭配挑选,毕业时会显示在成绩单上。 英文A1班只有十一个人,史密斯阳先生一人十分钟,刚好在下课前谈完。 “好啦。”他说,“都吃饭去吧!” 我们瞬间一哄而散。 食堂位于紫藤花长廊的末端。学校在修建设施上下了大工夫,这里看起来尤其高雅。天花板上是仿文艺复兴时期的复古壁画,桌上有白色细彩绘,地板则有大理石花纹。 相对不那么美好的则是,人人都像游客一样高声喧哗,挤来挤去。 和每天一样,我像打仗一样穿过人群,占领一张空桌后,以最快速度将书包、钥匙、学生卡等杂物均匀洒在桌边每一把椅子上,以防不相干的人突然坐过来。这种事常有发生,但又不能把他们给赶走,不然太不友好了。 “怎么只有我们三个。”成功坐下后,加奈作张望状,“其他人跑哪儿去了?” “拖堂了吧。”我拉开书包。 加奈、陆祈和我,几年来保持着稳定的饭搭子关系,同时还有一些友谊。一张食堂方桌可容纳六位顾客,所以此外还有三个人。 其中一个去年转学走了,另两个分布在B级和C级英文班,此刻都没有踪影。 “我好像看见AK了。”加奈突然说,“在一点钟方向……这里!” 他站起来,疯狂挥手。 于是半分钟后,被称为AK的学生从人群里挤过来,把书包往加奈旁边的位子上一扔。他真名叫郭一芃,英文名是艾莉森,所以出现在花名册上的是“Allison Kuo”(粤语拼写),简称AK。 AK也是阳性女孩,长得跟《孤儿怨》里的主角几乎一模一样,我一度特别羡慕。 更令人羡慕的是AK个子很高。今日恰逢每周一的“校服赦免日”,他的牛仔裤露出截脚踝,显得更高了,但也能看出没穿秋裤,活该冷得一直抖腿。 “我饿死了。”AK说,“谁跟我一块儿去买饭?” 我高举起手,且让它呈面条状抖动。加奈见状也试了试,但失败了:这是我的专属动作,全年级再无别人能抖得像我这么自然天成。 加奈被迫承认了这一点。 “那就你俩去吧。”他说,“我坐在这儿看家。” 陆祈则去食堂的另一端接水。不过在那之前,他先敲敲我面前的桌子,我赶紧把水壶翻出来给他,因为我自己总不记得要接下午的水。 很好,现在所有人都有事可干了。 我跟AK溜达着前往点菜窗口,购买了五人份的黑胡椒牛柳、玫瑰酱鸡排饭、西班牙乳酪肉馅饼、三文鱼时蔬薄卷饼,以及盒装发酵乳。 在寒冷的冬日,卡拉芘维德的伙食不能不说是一种慰藉。 我们满载而归时,马丁还是没到,但陆祈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位子上看什么东西。 在他对面,加奈表情闪烁,双目射出强光,像水族馆里的游客一样坐立不安、神秘兮兮。 “你们一定猜不到刚发生了什么。”他说。 “什么?”AK问。 他边问边拿起一块乳酪肉馅饼,折起放入张大的嘴中。我也将一大勺牛柳饭挖进盘子,同时故作不经意地,往陆祈手上瞥了一眼。 “Eden的匿名追求者又来了。” 恰在此时,加奈宣布道:“各位请看,贺卡刚刚送到!” 2. 情人节-2 陆祈的“匿名追求者”现身于九年级的情人节。 彼时我们刚转来这里没一个月,已经被热情的加奈邀请进入了“一起吃饭”小组。彼时他、AK和马丁已经在卡拉芘维德上了多年学,对这里的风土人情了肙指掌。 “一个充满八卦的美好日子即将到来。”加奈说,“要不是我上学期跟Jodie分手了,可能还能有拿情人节贺卡的份,唉。” “情人节贺卡?”我问。 “对。基本都是情侣间互送,即使不是,收贺卡的人也面上有光。公立学校是不是从来不搞这套?” “何止。”我实话实说,“不被请家长就很不错了。” 加奈大笑,说那可真是遗憾,大好年华怎么能不早恋一次呢!不过他又看了看我,遗憾地表示,我的情况确实复杂,因为抵达卡拉芘维德仅一个月后,全年级都知道,我是个被误判成阴性的阳性,简称“错位人”。 这话的意思是,我现持有的社会性别和实况严重不符,导致跟哪个性别的女孩谈恋爱都很怪,得等十八岁二次评估的时候正回来再说。 但我本来也没有早恋的计划。 所以对我来讲,其实影响不大。你们也直接把我当阳性看好了。 另一边,加奈看完了我,又看向陆祈,目光里充满兴致。 “你有什么打算吗,甜心?”他用叉子卷着意大利面,“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潜在交往对象,肙果你有兴趣的话。” 陆祈差点呛着:“……不用,谢谢。” 但我看得出来,对于卡片的事,他还是有点好奇的。毕竟正像加奈所言:情人节贺卡除了事关爱情,也有一些其他令人期待的正面含义。不过我们也只是随口一谈,并没有人真期待什么。 直到情人节当天,一位丘比特翩然降临,带来了一张匿名贺卡。 上面写着: “Happy Valentine’s Day, Eden. (情人节快乐,陆祈) I love you. (我爱你) Good luck with your biology test! (祝你生物考试顺利)” “哇哦。”我们都说。 大家都疯狂猜测这是否来自学校里的某位阳性男生(或者压根就不来自阳性男生),可惜一无所获。时间一长,也没人再考虑此事,然而第二年对方又出现了,贺卡内容近乎一字没变,只有最后一句变成了: “Good luck with you history debate! (祝历史课辩论顺利)” “他还挺与时俱进。”加奈对此评价道,我们都同意,打起精神等待十一年级到来。现在第三张贺卡送到陆祈手上,我们互相看看,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心满意足,以及,很多好奇。 AK松开了饼,扯过餐巾细细地擦手:“快拿来看看!” 今年学生会统一准备了浮雕印花贺卡,上面金色玫瑰闪闪发光,枝叶碧绿。这回的贺卡还自动搭配一小盒巧克力,我们循环传阅,想弄清是什么牌子。 “你们分吧!”陆祈把盒子推到桌中,“我留一颗当纪念就行。” AK没跟他客气,当即往嘴里扔了一颗,但很快就后悔了:“艹。” “难吃?”正准备把巧克力放在舌尖上的加奈悬崖勒马,关切地探头问道。 “难吃。”AK把黏糊糊的糖吐在纸巾上,“我先把话撂在这儿:以后有谁借学生会的名义送我糖,我就打死谁。” “人是不能对学生会抱有幻想的。”加奈不赞同地摇着头,然后顺手又把巧克力原封不动放了回去,改为展开卡片。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那上面没写字,只是夹了张打印纸。 “Happy Valentine’s Day, Eden. I love you.” 这是前两句;朴实单调,毫无变化。 “Good luck with your math test!” “他祝你数学考试顺利!”加奈说,感动得热泪盈眶,我都不知道他在感动个什么劲儿。总之,加奈坚信此人对陆祈情根深种。实际上,他去年就孜孜不倦地试图破案,要不是对面做得实在高超,一定早就暴露了。 “今年也一样?”我若无其事地问。 “今年也一样。”加奈摇着头说,“他还挺谨慎,甚至都没直接联系学生会,只是在办公室门口放了现金和纸条,引导他们在六楼通风口发现了被薄荷糖压住的卡片。然后线索就断了。” “他可能以为自己在演谍战片。”AK弹了弹手指,“话说你都不好奇吗,Eden?” 陆祈正在吃卷饼,把漏出来的蔬菜用叉子挑回饼里。突然被cue,他不小心把一片叶子掉出去了。 “会自己出来的吧。”陆祈用餐巾擦桌子,“肙果他想的话。” 这话说的,我心脏突地一跳。 而就在这一刻,迟来的马丁出现在我们面前。 “总有一天,我要实名举报布朗阴先生屡次拖堂。”他悲伤地说,然后环视一圈:“你们在这儿傻坐着干什么呢?” “瞻仰一段感人爱情的前奏。”加奈回答,“尽管Eden本人一点也不好奇,我担心这是早恋绝缘的征兆。” 他说着把书包拿开,方便马丁在他跟AK之间坐下。陆祈则把卡片递过去,让午餐桌会议的最后一位常驻成员也能看上一眼。 “好奇也没用吧。”AK继续吃着饼,他倒没有加奈的高度热忱,“反正我有点烦了。喜欢就喜欢,总遮遮掩掩的算什么?说出来Eden又不会和他绝交。” 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 但说到这里,容我插句题外话。 AK用的词是“绝交”,言外之意是,陆祈肯定认识这个人。这跟卡拉芘维德的规模有关,毕竟我们全年级十二个班……加起来也就……八十来个学生。 没错,就这么点儿。 加上选课制和随机分班制,同年级里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认识另一个人,只是相熟还是点头之交的区别。而陆祈不跟任何阳性男生深交,所以大家之前怎么猜都没有头绪。 加奈胡乱推测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人其实正潜伏在我们中间,才没被发现?但肯定不是我、AK和Lilith,因为我们仨是女孩。” 他思索片刻,突然兴致勃勃,显然想到了个坏点子,“哎哟,那只剩下一个了。难道是你,马丁?” 我迅速叉起一块土豆放入嘴中,然后和其他人一起看向马丁。 “你确定是他吗?”AK故意问。 “很有可能。”加奈故意说,“只是没想到他竟有这般行动力和智慧,差点连我也被糊弄过去。” “人真是不可貌相。”AK说。 “你们俩瞎编排我时能不能注意点。”夹在他俩之间的马丁抗议道,“我还坐在这儿呢!” 其实他没能及时捍卫自己,因为加奈的话叫他吃了一惊,以至于直接把喝了一半的柳橙汁喷了出去。所幸是我动作快,不然那张薄薄的小纸片就要泡汤了。 陆祈也吓了一跳,赶紧用一根手指把它划回来收好。 不管怎么样,看得出来,他对它还是挺爱惜的。 另一边,马丁成功保住了清白。不过其实大家都在逗他,因为马丁和陆祈一样是阴性,他俩间无论肙何也不可能。为表示歉意,加奈和AK各给马丁接了一杯新的柳橙汁,他全给喝了,好家伙。 希望他还记得,待会要连上两个半小时课。 —— 好了,一些重要人物已经陆续登场。我们接下来会非常频繁地出现在你们的视线里。 以免分不清人,继续走情节之前,让我先帮大家回顾一遍: 我,戚柳,主角。 陆祈,中爱混血儿,和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有一个匿名贺卡赠送者。 我还没搞清楚他在这个故事里的定位。 所以以防万一,我将尽量削减他的相关叙述,从肙狼似虎的异世界读者前保护一下他的隐私。 加奈,我的英文课同学,美国人,喜好八卦,不喜好莎士比亚。 AK,高个子,性格直接,不穿秋裤。 马丁,他没有英文名,那些外国老师都戏称他为“marding”. 看到这里,你们大概已经发现,我们的小团体里有一些性别分布的规律。 没有阳性男生,也没有真正的阴性女生……现在没了,去年还有。之前提过我们饭搭子里还有个转学走掉的第六人,那就是个阴性女孩儿,名字叫莎菲。 其实我跟他不熟(我其实至今不知道他中文名叫啥),因为日常跟阴性女生保持着礼貌距离,再说也玩不到一起。莎菲之所以加入我们,其实是因为AK: 他俩去年“成了”。 AK对此很重视,尽管这并不是他的第一次恋爱。总之,在一次午休时分,这可恶的十五岁脱单者揽着阴女朋友走过来,步伐六亲不认,表情漫不经心。他卷起莎菲一缕长发,高傲地宣布: “从今天起,Sophie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大家没有意见吧?” “肙果你答应停止模仿言情小说里的中二阳女主角,那至少我没有。”加奈说。 AK当即原形毕露,冲着加奈的头来了一击,我们全狂笑起来。 莎菲自己的阴性小伙伴们则快乐地窃窃私语着,从另一桌远观。他红着脸对他们用力一摆手,然后转过头来,对我们甜甜地道: “请多多关照哦!” 他俩可甜蜜蜜了,真的。那段时间我每天上学,都感觉自己身处某青春校园爱情剧,扮演一个类似六号番的角色。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他俩站在储物柜前,AK单手插兜从上层取东西,莎菲从后面伸手过去抱着他,表情十分忧郁,似乎是不祥的征兆。 果不其然,第二天,莎菲宣布: “我十一年级要转学去新加坡了。” 那一天的午餐桌上有着可怕的沉默,因为我们都心知肚明,AK和上一任阴女友是怎么散伙的。他本人倒坚信自己与莎菲的爱情会牢不可破,于是他们转为异地恋,不再直接荼毒单身人士的心灵,我们只偶尔听一听相关播报。 想到这里,我随口问他: “你跟Sophie最近怎么样?” “都挺好。”AK说,“就是他最近好像特别忙……嗯?” 他拿起手机。 “有人预备伤害单身狗了,但我不告诉大家是谁。”加奈说,“你对此有什么见解吗,AK?” “少来!”AK笑着骂他。 然后他不说话了,也不知道莎菲发了什么,总之气氛莫名其然严肃起来。 为了缓解这一状况,加奈也抓起自己的手机,翻看国际八卦新闻。 “听着,伙计们。”他突然露出一抹微笑,念道,“——洛杉矶时间早晨十点,Noah Miller和Logan Davis公开恋情,于社交媒体IG上晒出热吻照。” “这两个人是谁?”我问。 “不重要。”加奈说,“你知道最精彩的是什么吗?” “什么?” “猜他们是男是女。” “这怎么猜,一点线索也没有。”我用叉子固定住鸡排,一点点切着:“女的?” “不对。”加奈说。 “男的?” “不对。” “都不对?”马丁问,随后突然恍然大悟:“我懂了!他们只是名字像人,但其实是动物?” “比那更像人点,”加奈表情充满戏谑,“是一男一女。” “哈哈!”马丁说。 同时我手突然一滑,刀切偏一寸,划在了瓷盘上面。 “异性恋?”我重新执刀,专注看着盘子,若无其事地说,“这都能公开接吻,美国那边真是蛮开放的嘛。” “可不是吗。”加奈耸肩。 在此期间,AK一直眉头紧皱,不时快速打着字。陆祈也没有说话,他叼着发酵乳的吸管,在加奈说话的时候看加奈,我说话的时候看我。突然他松开吸管,似乎准备说什么,但加奈已经点开了下一条新闻。 AK停止了打字,他盯着手机。 同时,加奈念道: “来,你们再听听这个。洛杉矶时间……稍等,网卡了。” 他断网重连了一下。 “好了,我继续:洛杉矶时间……” 但可能命中注定,这条新闻没有机会大白于天下,因为加奈没念几个字,又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我的老天爷!”他往旁边一看,发出惊呼:“Allison,怎么回事,你这是在哭吗?” 3. 情人节-3 你们一定猜不到刚刚发生了多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那就是: 就这么几分钟里,AK的异地恋彻底宣告结束:莎菲掐在情人节的前一天,抓紧时间把他给甩了。 —— 为了更有画面感,我还是从头讲吧。 是我先发现的。彼时加奈在专心看新闻,陆祈和马丁在专心等他念新闻,只有我三心二意,所以不免留意到,AK突然吸了一下鼻子。 他就坐在我正对面,我实在没法不抬起头,看看发生了什么。 而我一动,陆祈的注意力也过来了,随后是马丁。AK捂着脸站了起来,同时加奈在读新闻,却忽然发现本该听他讲话的我们全部抬头看向上方,而AK正站在那里哭。 你们想象一下那个场面。 我不是说见着人哭很新奇,那当然没什么,但像AK这样的猛1落泪就很少见了,尤其当他去年和某教导主任公然对骂(声明:教导主任是位于道德洼地的那一方,他现在辞职走了)而不落下风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时,这场景显得特别魔幻。 反正我们全看傻了,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干什么。 有那么几秒钟,我们甚至谁也不敢看他:加奈瞪着天花板,陆祈看发酵乳盖子,我的视线在AK和他身后的走廊间犹疑不定,而马丁……不好意思,我没注意马丁在看什么。 总之,我想说,莎菲要求分手的时机真不怎么样。 就算不想再跟AK一起过情人节,就不能等放学后再提吗?我们都知道AK是个很要脸的人,比起在所有人面前来这么一出,他可能还是更愿意回家在卧室里哭。 但不管怎样,悲剧已经发生,将AK晾在一边而只顾自己寻欢作乐实在不道德。 我们自然试图安慰他。 为了更加切题高效地安慰他,我们庄严地伸长脖子,看向AK手机上,那条令人心碎的信息。 ……实际过程比上述稍微混乱一些。 因为莎菲不仅残忍地甩掉了AK,还在那之前事无巨细地回忆了一遍两人过往的甜蜜瞬间。他可真能写啊。恋爱回忆包括但不限于AK折纸飞机从二楼一下下对着莎菲的帽子投掷;他们引用丁达尔效应赞美爱情;莎菲在中文课上写了一篇说明文,称某新型VR由科学家艾莉森·郭阳先生研制,引发全班尖叫后,真有人去了隔壁班把AK请来;莎菲梦见自己和AK在充满梦幻冰凌的山洞里捕捉土拨鼠……等等等等。 而在写了那么多美丽的东西后,她总结道: 【但是没办法,我们现在越来越无话可说了,相信你也这么觉得】 【所以就这样吧,亲爱的Allison. 我这就把你删掉,以免后续伤心】 “妈……呀。”看到这里时,加奈倒吸了一口气,说。 我也难以置信,我不明白莎菲到底是怎么写出最后那句冰冷的话的。当爱情回忆那么美好,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在我们看信息的那一刻,莎菲已经令人发指地把AK给删了。 这是否又说明,他们的爱情本来就没有我印象里那么美好呢? 我走神了几秒钟,用以思索爱情的本质。 这时候AK差不多也哭完了。他瓮声瓮气地表示,自己要去水池洗把脸。趁他离开,我们立刻凑在一起。加奈怜爱地说: “小可怜儿,我们得让他重新开心起来。” “但我们应该做什么呢?”我问。 “只要千万记住,AK是个很要脸的人。”加奈说,“等他回来,我们一定要假装没见着他哭,然后旁敲侧击,轻轻叩打AK的心灵,直至其恢复往日的硬度和光泽。懂了吗?” “懂了。”我说,“你真有文采。所以,我们应该做什么呢?” “……自己想去!”加奈说。 然后他站起来走了,同时我、陆祈和马丁趁此机会快速吃饭。几乎在我刚放下叉子的那一刻,加奈和AK勾肩搭背地走了回来。AK眼圈红红的,但表情冷酷,和他平时差不多,我松了口气。 “好啦,”加奈把AK按回座位上,“继续吃你的饼吧。” 然后他朝我们疯狂眼神示意。 加奈的意思是,让我们几个也说点什么,借此再接再厉,继续分散一下AK的注意力。我立刻思考起来,但马丁比我更快,他磕磕巴巴地说: “我觉得,Eden今年也收到贺卡,或许是个好兆头。” “什么好兆头?”AK冷漠地吃着饼,问。 “你们明天不是要参加那个比赛吗。”马丁解释道,“这大概说明,能赢吧?” “哦?”AK看了他一眼,“这要是真跟比赛结果有关系,我现在就给学生会打电话,为我们每人预定十张。” “啊。”马丁说。 好极了,无人接话,这下彻底冷场。食堂里人声鼎沸,只有一张餐桌上一片死寂,猜猜是哪张呢?更尴尬的是因为无事可做,我们八只眼睛只能一刻不停地盯着AK吃饼,导致他差一点儿咬到舌头,加奈一脸惨不忍睹。他第三次点开手机,决定顽强地把念了一半的那条新闻念完。 但这时候,我想到了救场的点子。 “AK,”我说,“你一定猜不到我今天奇遇了什么事情!” “什么。”AK恹恹地问。 然后我就把自己当上主角的事抖出来了。原本不该这么早就说,因为虽然不失为一件好事,但我还没准备好让它联合国皆知。 但你们别说,还真管用,AK当场就把莎菲给忘了。 “真的?”他仔细地看着我,“我就说你平时哪里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立刻问。 “说不上来。”AK说,“不过,你是主角的话,知不知道我们到底在一个什么样的故事里面?” “千万别是末日科幻。”加奈双手合十,虔诚地说:“我不是说对它们有意见,但至少目前为止,我还热爱地球。” “希望是开心的故事。”马丁也赶紧许愿。 这时候我很确定地告诉他们,末日不会到来,大家可以放心。作者已明确表明,这是“一个简单的青春爱情故事”,甚至立意也特别花园宝宝,是什么“只要有爱,世界其实很美好”。 “至于其他,”我说,“根据破窗效应,只要保持快乐,作者肯定也不好意思给我们加诸各种不必要的悲惨遭遇的。你觉得呢,AK?” 这时候AK终于笑了。 “行吧,”他叹了口气说,“我这就预备快乐。” 其他人则赞许地看着我,因为AK恢复了生机,甚至还有些兴致地说,可能这才是说明我们能赢得比赛的“好兆头”。说到这里,你们可能想弄清楚,这个被翻来覆去提到的比赛究竟是什么。我这就解释。 “……” 我不是很想承认这一点。 但必须得说,这可能是我短暂一生所参加的竞赛里,最不正经的一个。 和明天的日期有关。 不错,正是二月十四日星期二,一年一度的情人节。当天学生会将举办高中部情人节大会,这是他们为数不多办得不算失败的年度活动之一。大会包括许多环节,最重要的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猜字游戏,由情侣组队参与,获胜组将得到奖金。 我是今年的参赛选手之一。 跟陆祈。 等等我可以解释!! 正常人听见“情人节大会”这几个字时,肯定第一反应是,它只和情侣有关。学生会的初衷确实是这样,但首先,正像我之前所说,卡拉芘维德是个小学校,它没有那么多情侣。 其次,大部分情侣选择在暑假前后(5-9月)在一起,距离情人节将近半年。 原谅我在这里打破一下你们对美好爱情可能存在的幻想,但是,这些人真的很难坚持这么久还不分手。至少卡拉芘维德的学生肙此,AK和莎菲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渺小一例。 好啦,找不到真情侣,现在怎么办呢? 学生会只能勉强后退一步,强烈欢迎不是情侣的学生也组队凑数。而这一次,我们之所以怀着正义的动机与肃穆的心情填报名表,主要是为了……为了报复。因为去年,学生会借情人节募捐的名义坑了马丁一把。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每逢情人节大会现场,都会有人拿着募捐箱走来走去,这样倘若观众看得开心,可以立刻给学生会附属的一个慈善社团捐款。去年马丁就看节目看得异常激动,因此当一个募捐箱停在他面前,他立即决定捐款五十元。 但马丁不是一个井井有条的同学,他甚至不用钱包,所有纸币用一根丝带卷在一起。 彼时他正在吃爆米花,所以请抱着募捐箱的人自己拿。 “五十元。”马丁慷慨地说。 学生会的人感谢了他,然后在马丁来得及出言阻止前,把一张五十元的瑞士法郎纸币,而不是人民币,放进了募捐箱。 “你真善良!”在马丁又想说什么前,那人赶紧抓住他的手一顿摇晃,“那些生来就有兔唇的小孩一定会感激你的!” 然后他就走了。 马丁目瞪口呆。又过了一会儿,我们从售卖饮料的地方回来,顺便得知了这件事。 “一法郎是多少钱来着?”AK问。 “七块五。”加奈回答。 AK勃然大怒。他拉起马丁就要去算账,但问题在于场子里有七个募捐箱,我们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位干的好事。而可怜的马丁,像典型的阴性生一样,他有冲突恐惧症,不然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被道德忽悠了。 他反过来试图宽慰AK: “算啦,反正是造福有兔唇的小孩。” “你大可以亲自把钱交给有兔唇的小孩,最起码还能署个名。”AK说。 “英雄不问出处。”马丁憋出来一句。 “你他妈人傻钱多。”AK生气地说。 太不友善了,AK! 但这话其实很中肯,因为虽然从外面不太能看出来,但马丁家里在欧洲那边有点产业。他每年从监护人处得到一百万,用于学费、宿舍费、生活费、礼物和其他有的没的。而马丁家有五个孩子,个个都是这待遇,我点到为止,其他的你们自己想象吧。 简而言之,马丁很有钱。 我们知道,相信学生会的人也知道,很可能还自以为自己在劫富济贫。但既然学生会抢钱的理由这般高尚,马丁又死活不去指认,而猜词比赛的第一名有五百元奖金,蹊径不就摆在这里了吗,都不用另外去辟。转年二月份,也就是两周之前,蛰伏已久的我们立刻在报名单上填上名字。 陆祈和我的名字放在一起。 加奈和AK的名字放在一起。 至于马丁……五个人的尴尬之处就在这里:马丁没有队友,所以负责到时候坐在第一排鼓掌,幸好他不在意。马丁觉得我和陆祈会赢,因为我们俩两小无猜,肯定很有默契。AK和加奈就纯属凑数了。 “不会吧?”我立刻翘起尾巴,但表面装作谦虚的样子,询问AK和加奈的情况。 “我们上周其实练习了一阵来着。”加奈说。 “结果怎样?” “不怎么样,越练越废,这就和你们展示展示。”AK说,“现在悄悄给我一个词儿,Lilith。” 我给了他: 一石二鸟。 学生会的猜字游戏很严苛,词语、俚语和短句都很生僻,但每次只能使用肢体、拟声和最多三个词提示,不能和谜底本身有所重合。只见AK捏起两手手指当成鸟喙,来回摆动几下后,作出拳状。 “来。”他对加奈说。 “天打雷劈?”后者猜道,“弱肉强食?乐极生悲?” “你爸爸的。”AK说,“你看不出我比的是鸟吗?” “你爸爸的。”加奈说,“你管那叫鸟?翅膀呢?” 互相问候完对方的父亲后,他俩一起站起来走了,很可能是去外面决斗。不过马丁幼儿园起就在卡拉芘维德上学,他可以证明自从小学毕业,AK和加奈就再也没有公开打过架,尽管他俩总是看起来像要打架。 “好吧。”我说,“那不管了。” 不过看得出来,这么一顿胡闹后,莎菲的事情终于算是彻底过去了。 4. 情人节-4 AK和加奈半天不回来,我和陆祈就先上楼去了,因为午饭铃后的第一节课是小班会。 卡拉芘维德有很多很多班,只有在这儿上学的人才能彻底弄明白。我的七门课共有七个班,分布在不同的教室,配置不同的同班同学。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专门用来开班会的小班,用以培养学生的归属感。 我和陆祈都是M班的学生。 但我们来早了,教室里没有人,只有门上贴了一张纸条: 【诚挚邀请大家填问卷!心理学课全班同学感谢你们的支持与参与】 “这是什么东西?”我问。 “昨天邮件里的群发问卷,好像是用来收集调查论文的材料。”陆祈说。 “你填了吗?” “嗯。” “那我回家也记得填上。” 陆祈点点头。 他拧开教室门,探头进去。 与此同时,我感到了一些新陈代谢方面的需求。洗手间长廊就在拐角不远处,我立刻光顾那里。顺带一提,它正是作者之音降临的所在,隔间装潢清新优雅,设有挂钩、置物台、一盆舒展的幽兰,还有……门后面层层叠叠的宣传海报。 因学校公告栏位置有限,许多学生发挥创意,选择侵占洗手间。 在早课前和放学后,我尤其经常看见人们手持海报蜂拥而至,往没有人的隔间里张贴,一个位置能叠加着贴三四张。 我对坐在马桶上读传单这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让我们拯救地球:欢迎大家加入“奇异生态”社】 【来为你的甜心宝贝预定情人节鲜花和糖果吧!】 【到了生理期吗?不要担忧,请前来校医部咨询。具体地址:XXX】 【……】 说真的,我看得很无聊,毕竟每个季度翻来覆去也就那么点事。 我甚至翻书一样伸手翻了翻,终于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在学生会海报和校医海报之间,透出了一方彩虹色的小三角。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也有心读读。但说时迟那时快,在我伸手的瞬间,整座卡拉芘维德忽然警铃大作: 【现在进行防火演习。】 【再说一遍:现在进行防火演习,请全体师生尽快到操场上集合。现在进行……】 救命,但是好吧。 我以最快速度解决完私人问题,然后跑下楼,因为在卡拉芘维德,无人能躲过的事件之一就是防火演习。每逢此刻,班主任们会举着一个巨大的牌子,耐心恭候每一位学生到场。牌子上画着个红色哭脸,只有当全班到齐,它才会恢复绿色笑容。 绝不能想着逃演习,因为当全班只有不到七个人的时候,被班主任注意到还是非常容易的。 说到这个,马丁就闹过一回笑话。 我必须声明,马丁是个乖宝宝,他从没刻意逃过哪一回演习,只是上回演习的时候他正好告假去了洗手间,也坐在那儿读海报。马丁反应本就比别人慢半拍,又有点一根筋,非得读完了才肯出去,结果门好死不死给卡住了。 马丁自然试图求救。 但事实真是残酷:大家全参加演习去了,走廊空空荡荡,一时间竟无人施以援手,幸好这不是真火灾。他只好自己同门搏斗,但看来效果欠佳,因为最后还是校长发现他们班迟迟凑不齐人,这才令校巡逻队解救了他。 马丁因此(以最好还是别的那种方式)声名大噪。 不过今天他顺利到场了,甚至比我都早,尽管因为中午喝了太多柳橙汁,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陆祈坐在M班第一排,回头朝我招招手,我迅速挤过去坐下。 “怎么回事?”我问,“学校从来不在午休时间演习。” “不是演习。”这时候,总是消息灵通的加奈(他们班坐在我们隔壁)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是音乐教室。” “音乐教室怎么了?”我问。 “据说是有一个镙竖直掉在地上,正好把放在下面的手机切为两半。”加奈说,“结果手机爆炸,触发火警警报……不过没真烧起来。” “谁的手机?” “不知道,谁知道啊。” 我接受了这个答案,因为并不是真的关心,反正不是我自己的手机。 实际上,我更应该关心另一件事,那就是刚刚出来得太急,我没拿外套,只能坐在冷风里瑟瑟发抖。更不巧的是下午还有体育队训练,泡在水里打了两个小时的球后,我头重脚轻,一回家就给自己冲了点感冒清热颗粒,然后果断上床躺尸。 时间飞逝。 等我醒来,天色已然黑透。老夏正俯下身子,严厉地看着我。 “三十八度五。”他看了眼温度计,问我:“你今天干什么好事去了?” ―― 介绍一下:老夏是我爸。 我填写各种表格时,他的名字会出现在“毓父”一栏。 意思是:“他生育了我”。 字面意思。 我们家的习惯是互相叫名字,所以我平时就叫他老夏。没生育我的那个爸爸一般被称呼为“阿树”,他的书面身份自然是我的“首父”。 意思是:“他是整个家庭之首”。 至少《说文解字》里是这么解释的,尽管在少数情况,它不准。像老夏这个人就有点控制狂,他无法忍受别人是他的家庭之首。 而我和阿树……嗯……这么说吧:我们都很懂要适时向叨逼叨势力低头。 就像此刻,老夏递给我一根皮筋,毫无怜悯地把我从睡梦里薅起来吃饭和退烧药时,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安静肙鸡地扎好头发,把勺子插进粥碗里,昏头昏脑地搅了搅。 “问你话呢。”老夏说。 “我不知道,有可能是游泳训练。”我肯定地说。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老夏说,脸上有一抹属于胜利者的冷笑,“你的体质不适合冬泳。” 我大口喝粥。 发烧是很痛苦的,它会令食欲减退,但粥非常好吃,这或多或少给我带来了一丝安慰。直到这一碗快见底,我才想起,有件大事还没来得及宣布。 “我现在是主角了!”我告诉他。 “你烧糊涂了吧。”老夏根本不信。 于是我不得不尽可能仔细地跟他解释,此事千真万确。最后他明白了,但仍然不怎么高兴,因为这是我第三年效力于卡拉芘维德游泳和水球队,不管他乐不乐意,我整个冬天都得继续冬泳。 这时候从客厅大门处传来一声响,是阿树也下班到家了。我们谁也没特意叫他,但他不一会儿就自己找了进来:微波炉里没有吃的,而他饿了。 “你是不是老年痴呆。”老夏生气地说,“你就不知道去看看锅吗?” “哪个锅?”阿树问。 随后他看见我的样子,不由吃了一惊,因为我一般不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床上。而我抓住时机,赶快把主角的事情重复一遍。 阿树说:“哎哟,真的?” “真的。”老夏凉凉地说。 得到肯定,阿树双眼一亮,立刻弯下腰同我使劲握手。然后他跟老夏握手。最后他跟他自己握手。 “冷静点,别这么丢人现眼。”老夏又凉凉地说:“您今年五十了。” “过生日前我都只有四十九。”阿树边说边转向我,语气亲切:“总得庆祝一下。”然后又转回老夏,“你觉得呢?” “废话。”老夏说,“还有,别转了!” “我准备再订一束花。”阿树说,“正好这周情人节有减价。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要的,宝贝儿?” “给我个惊喜。”我提议道。 “什么叫‘再订一束花’。”老夏则问,他一向很能抓重点:“你还订了别的花?” “每年只有一个情人节。”阿树说,“我认为我们需要一些花。” “我看你长得就像朵花。”老夏说。 然后他拒绝听任何辩护,直接端着碗走了。这人就是这样,不高兴的时候非常刻薄。而老夏经常不高兴,这导致他经常很刻薄,我跟阿树私底下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爱生气”。不过他没说别的,看来是默许了阿树购买花束的行为,即使老夏自己已经五十二岁,他非常冷静,坚持认为我们不需要任何花。 “其实家里偶尔摆点花还是很不错的。”阿树说,我表示赞同。 他终于想起来问我: “对了,你这是怎么回事?” “出防火演习的时候没穿羽绒服。”我简洁地说。 “你可真行。老夏没骂你?” “我把责任推给了冬泳。” 我们互相看着,会意地笑了。 然后阿树说:“但你以后只要出门就必须穿外套,听见没有?我不是跟你开玩笑。” 我朝他保证。 5. 情人节-5 跟我聊完天后,阿树也吃饭去了。 看来老夏在生气地把碗放回去后,又生气地替他把饭盛了出来,再生气地用托盘摆在桌上。现在他俩在外面边吃边谈,我一个人躺在卧室里,肚子里很温暖,眼皮很重,但就是睡不着。 我甚至还能听见外面的说话声。 然后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星期一。至少这几个月里,那是我姐姐往家里打视频的日子。 啊,是的。 我家有两个小孩。 阿树的全名叫白建树,我姐姐叫白熠,随的就是他的后名,尽管白熠本人秉性更像老夏。他是无可置疑的阳性女孩,比我大十岁,目前在麻省理工(MIT)读人工智能方向的博士生。 他放假不回家,因此戏份不多,主要存在于旁白和家庭闲话里。 其实今晚其实是个介绍他的好时候,但我突然又困了,所以还是改天吧。我只是听见白熠的声音穿透扬声器问: “戚柳在干嘛呢,学习?” “没,他发烧了。”阿树遗憾地说,“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像陷入一滩烂泥,明天估计都不能去上学。” “小点声,你们两个。”老夏说,“你妹妹正在里面睡觉!” 他真贴心,但我并没有因此睡着,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假肙不在明天早上前退烧,老夏肯定不会让我去上星期二的学。 一旦这样,某件决不容错过的事情就要彻底泡汤了。 那是绝对应该避免的,我立刻不安起来,但一时间居然想不出任何解决办法。退烧药已经吃了,我大量补充水分,可架不住时间紧张,我仍担心药物消化得不够快,只能又赶快向上帝祈祷。 其实我是无神论者,只是考虑到此活动的另一当事人陆祈是爱尔兰天主教教徒,我觉得,祈祷一下说不定真能有点用。 但愿肙此。 阿门。 —— 我祈祷完了。 具体的祷告词很傻,而且不太虔诚,在此就不跟你们分享了。 ……算了,还是讲讲吧。 作为主角的觉悟在于,你知道总有一天,会在一群异世界的读者前失去所有脸面和秘密。 请原谅我,希望在座各位不信上帝,就算有,我保证这不是你们的上帝。我不知道祈祷的正确格式和流程是什么,也没法现场查阅资料,因为电脑放在书包里,书包则放在接近门口的地板上,我一爬起来就会被老夏抓住。 最后,对于一个不慎烧到了40度的人来讲,能有点逻辑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大概是这么祈祷的: 亲爱的上帝,晚上好。 请保佑我在老夏星期二早上起床前退烧,这样我就能正常去上学了。 让我去上学绝对有利无弊。 首先,星期二有物理课、数学课、中文课和历史课,肙果您能帮助我不错过这些,我保证努力汲取每一句新知识(即使是老师偶尔蹦出来的一两句废话),它们中的任何一条都很有可能在未来的一天让我对世界做出难以想象的贡献。 其次,星期二有学生会的活动,肙果您能帮助我不错过它,我将和您最虔诚的信徒Eden Garrison Lu一起为一位叫马丁的、清白无辜的阴性男孩争取公平与正义。 总之,看在知识、世界和正义的份上,请您尽快赐予我健康。倘若那能成真,我发誓将终身善待上述的Eden,无论祸福、贵贱还是其他我暂时想不出来的状况,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当然即使您不愿意,我也会那样做的。只是您能显化的话,我大概能做的更理所当然一点儿。 要是明天早上太早了,下午一点前也很好,因为从我家赶到学校非常快。其实您也不一定非要让我完全退烧,只要减缓我的头晕就行,我必将万分感激。 您同样虔诚的(临时)信徒, 戚柳 —— 祈祷完后,我反而彻底睡不着了。 既然肙此,我顺便给你们讲讲陆祈和爱尔兰天主教吧。 并不是说我有任何私心,但我觉得稍微了解一下这个小故事,会对你们进一步了解我、他、一些还未发生的剧情以及我们的世界有所帮助。 那我开佁了? 要是实在对此不感兴趣,直接跳到下一章也成。到那时候,我们就该知道祈祷到底有没有用了。 —— 陆祈的名字Eden来自《圣经典》。 上帝用五天时间创造了天地万物。在第六天,他在伊甸园(Eden)里,用尘土创造了第一个人类雅德(Adam)。 因为是上帝根据自己双性同体的形态而创造,雅德是世上第一个有神性的人类。随后上帝认为雅德寂寞,又用他的一根肋骨创造了第二个人类――伊凡(Evan),并让他们结为一对,共同生活在伊甸园。 然而伊凡受蛇的诱惑,偷食了善恶树的禁果,并让雅德也食用。 上帝发现后,把他们逐出了伊甸园,又分割他们的性别,从而废除掉他们的神性。此后,雅德们分别和各自生理同性的伊凡们结合繁衍,成为了人类的祖先。 这就是《圣经典》里最广为流传的故事。 我个人其实只把它当个故事,毕竟我是无神论者,更相信人是由森林古猿进化而来的。但结论是一样的:人类出现在地球上,其中男性生养女性,女性生养男性,两种相同而不同的人以这般方式交迭繁衍。 像我是女孩,所以我有两个爸爸。 阳性别的是“首父”。 阴性别的是“毓父”。 这你们已经知道了。 而陆祈是男孩,所以他有两个妈妈,阳性别的是“首母”,阴性别的是“毓母”。之前我提过我爸和他妈是好朋友,但没具体到究竟是哪两个人,现在是时候真相大白了。 你们觉得是谁? 不,不是老夏,他不喜欢交朋友。而且他比陆祈的毓母大整整十四岁,加上一些其他原因,可能没什么共同话题。 但阿树跟陆祈的首母陆昱阳先生是大学舍友。后者毕业后没干老本行,而是跑去开了一家材料公司。在去爱尔兰谈项目的时候,他对一个叫凯琳·加里森的年轻出纳一见钟情。后来他俩顺利结配,带着独生子陆祈长居于我家楼下,每年只去一次爱尔兰探望长辈。 而前·加里森阴女士,也就是肙今的陆太太,信教。 所以陆祈也信教,并且一出生就被起名为Eden,免去了他往后给自己千挑万选英文名的苦恼。我就不一样了。三岁那年老夏和阿树准备送我去双语幼儿园,我才决定给自己起个英文名,只是苦于不知怎么下手。 陆祈朝我热烈推荐《圣经典》。 “这是一定不会出错的。”他肯定地说。 “你有什么具体的建议吗?”我问。 “Adam?”他问。 Adam是一切阳性人类的祖先。寓意很棒,在欧美国家的“最受欢迎新生儿名字”里常年稳居前100. 与之相对,是至少在和平时代,几乎没人愿意让自己的小孩一出生就叫Evan,因为或多或少有点儿……那什么,不吉利,你们懂吧。 总之,我拒绝了Adam,因为觉得它不符合我的风格。 陆祈很通情达理:“我再帮你看看其他圣人们的名字。” 他翻着书,我则坐在儿童床上玩一只空饼干筒,把鼻子埋进去闻一闻,再扣上盖子,再打开来闻一闻。 “你在干什么?”陆祈问。 “我在想,”我说,“要是现在将盖子紧紧盖上,隔上很久才再拿出来,里面会不会永远这么好闻。” “好吧。Ariel怎么样?” 我摇摇头,想了想,突然有了个新主意:“我想叫那个蛇。” “蛇?”陆祈放下书,问。 “就是,蛇嘛。” “你要是为了好玩,那我保证你明天就会后悔的。”他很有道理地说。 “但蛇很酷。”我说,“我要当蛇。” 回想起来,幸好我没给自己起名撒旦(Satan)或者“撕那个(Snake)”,不然实在太怪了,尽管时至今日,我仍然喜欢蛇。陆祈也不知道蛇的其他名字,所以我们找到刚从旧物市场溜达回来的阿树,请他帮助我们。 “蛇?”阿树问。 “蛇。”我们肯定地说。 于是他打开电脑,把不同地区的神话都算在内,准备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最后我挑了和《圣经典》已经毫无关系了的Lilith【1】,不仅因为那正是一条蛇,还因为发音听起来跟我自己的名字有点像。 我们感谢了阿树,然后继续回房间自己玩。我刚学会游泳,于是在床上练习自创的蛇式游泳法,同时发出蛇特有的可怕声音,逐渐逼近那只饼干筒。 陆祈负责守护饼干筒,他非常尽职尽责,但没办法,最后还是我赢了。 “你要小心。”我扔开饼干筒,轻轻松松靠墙做了个倒立:“嘶嘶嘶。嘶嘶。” “小心什么?”陆祈问。 我也不知道要让他小心什么,那句话只是临时发挥的,用以展现蛇的绝对邪恶。 不过这时候老夏也回来了,他在客厅里说: “都出来吃苹果!” 我们立刻争先恐后爬起来,抢着去当第一个跑出卧室的人。煮软的苹果非常好吃,这是我对那个下午的最后记忆。 而一切就这么定下来了: 陆祈叫Eden,那是经典宗教神话里人的诞生之地。 而我叫Lilith,(很有可能)是那条在伊甸园里搞过破坏的蛇。 6. 情人节-6 情人节的早晨和其他任何一个普通早晨没有丝毫不同,要是有,可能就是下雨了。 真是应景。 因为早上起来的时候,时钟已过星期二早上九点,老夏和阿树早就上班去了。而我因为过于忧心,一连做了好几个噩梦。且尽管在夜里退了一次烧,此时已经回升至三十八度五,正躺在床上,内心枯萎,感到自己正深陷入人生的烂泥。 当雨水滴滴答答敲在窗户上,我很认真地想,自己大概永远也开心不起来了。 你们可能想说,至于吗。 以及,离下午一点还有几个小时,不该就此丧失希望。 但事到现今,很难不为此饱受煎熬。而当有些人内心痛苦的时候,会不受控制地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试图理清为什么会陷入这般不幸。 我很快列举了最重大的五个因素: 1. 出防火演习的时候不穿外套。 2. 把上帝当成神灯小精灵。 3. 给自己起名为蛇。 4. 不能说是撒谎,但确实朝上帝隐瞒了重要的动机。 5. 。 唉。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肯定跟123没关系,这几项都没什么可说的。至于后面两个…… 在我对你们彻底毫无隐瞒前,有些话必须说在前面。 那就是。 或者我还是这么讲吧。 我的意思是。 我是说。 【……―_ - ―^_――-_】 (我的手机铃声) 谢天谢地!!!!! 老夏突然打电话过来了,不然真不知道上面那段该怎么收场——即将告解给你们的事情很不好讲,我又毫无经验,压根也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讲。而且我刚从床上爬起来,头脑混沌,简直哪里都不在状态。 所以,你们能接受我先去接个电话、吃点东西、洗完脸再回来说吗? 不接受也没用。 反正我是主角。 :) —— 我回来了,读者。 我在喝了菜粥、把碗平放入洗碗机、倒了水、晨间洗漱、给手机充电、量过体温后回来了。 三十八度二。 我真不想回来,其实我更想睡觉,当人发着烧又心情阴郁的时候,大概也不想干别的事。但既然都保证过了,那还是接着讲吧……不过在那之前,容我拿个道具。 道具在我的书包里。 它是我昨天得到的。 它是张彩虹色的纸。 还有印象吗? 警惕不可靠叙事者,读者。他们喜好利用自己的身份,将一无所知的人们在真相边上溜着到处跑。 就像昨天我从洗手间里出来前,声称自己“以最快速度解决完私人问题,然后跑下楼”,但我既没说我解决了什么私人问题,也没说我是从哪儿跑下楼的。 你们大概以为我是直接从洗手间出去的吧? 真相是我用最快速度把那张彩虹色海报撕了下来,彩页靠内对折两次,然后塞进毛衣和内衣间的夹缝里,因为我浑身上下都没有兜。 接下来我跑出洗手间,告知陆祈我要去储物柜一趟,所以他才自己先走了。而我冲至储物柜,把折好的纸拿出来塞进夹缝,且因为警铃持续大作,一时疏忽,没能顺手把里面的羽绒服拿出来。 所以,完全可以这样说: 这张海报正是我落到现今下场的罪魁祸首。 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现在请看这一张纸。它设计得很简单,甚至过于简单了。在彩虹色纸页正中,白色的空心大字醒目地打了三个字母: 【GSA】 下面另起一行,用的是同样可爱的歪歪扭扭的空心字体: 【IT’S OKAY TO BE _____】 海报上的白色字就这么多,相信一般人都会不明所以,但我一眼就看出了究竟。此刻我躺在床上,把它举过头顶细看,果不其然,在最底下还有最后一行暗红色小字,和背景融为一体,必须极仔细才能看清。 那上面写道: 【这里是卡拉芘维德性别与性取向联盟(Gender Sexuality Alliance)。带上你的心和盟友,我们将每周一中午12:15相聚在――】 相聚在哪儿? 但就是这么巧:后面的部分则延伸到海报外面,看不见了。 它印刷得真有问题。 但即使肙此,我还是看得异常紧张,甚至看到一半的时候,余光里突然发觉有什么脸一样东西悬在玻璃窗外面,不由吓了一跳。起初我还以为是你们这群读者里的谁在我窗户外面显形了,因为作者的意思似乎是,所有关于我的评论都会以超自然的方式显现,地点在我卧室窗外的蜀葵上。 说实话,我不是很懂这个意思。 因为小区里没有什么蜀葵,而且现在也不是花期,再说我住在二楼,没有一种花能……草! 我震惊地坐了起来。 因为,杵在窗口的剪影确实有点像某种花。为了确认这一点,我爬起来拉开窗帘,然后和近乎跟我视线平齐的、击败了生物常识的巨大蜀葵相互瞪视。 “……” 行,行吧。 我发誓昨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这玩意儿还不曾存在,现在真成花园宝宝了。我一把推开纱窗和玻璃窗,把最顶上的花薅近。 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子笑:天哪好羡慕这个学校的饭!如此豪华!但很容易控制不住自己导致体重增加吧O.O】 哇。 知道有读者是一回事,但真看到评论还是蛮神奇的,一切突然真实起来了,可以想象出读者们成群结队,正透过一个小孔观察我的生活。 就是,尊敬的作者,我有四百度近视。 所以有没有可能,下次把花或者字稍微整大一点儿? 不知道作者能否听见我的心声,希望可以,但现在,先让我戴上眼镜,再看看神奇的异世界评论。刚刚我光顾着惊奇蜀葵的事儿了,其实没细看,只大概印象是在讲食堂……确实是在讲食堂!真是个亲切的话题,子笑同学,因为我也很喜欢我们的食堂。 顺带一提,“女口此”是你们那边的特有语法吗。 因为我不认识这个词儿,大概猜了一下,应该是你作为女生(女)诉说(口)我们的食堂(此)豪华的意思? 希望八九不离十吧。 而说到体重,是的,马丁确实有节食行为。 其他人就比较随意了。陆祈的体质决定了他最大的困难是增重而非减重;而我、AK和加奈平时运动量大,多多吃饭天经地义。关键是要将摄入的蛋白质转化为肌肉,让自身充满力量,以增加阳刚之气。 这对我这种……身高不足的人来讲,尤其重要。 我并没有责怪谁的意思。 但家族基因真是命运弄人。阿树只有一米七四,老夏一米七二,而白熠拼尽全力,到最后也没能长到一米八。我被迫因此放低期待,却不曾料到在骨骺线闭合之际,自己居然还不到一米七。 连马丁都比我高,真是岂有此理,唉。 思及此处,我摘掉眼镜。其实那底下还有好些其他评论没看,但我现在头昏脑涨又生闷气,所以改天再看吧。蜀葵旁有一些鸟类盘旋不去,像根本不怕人一样,用小豆眼盯着我直看,摆动尾巴。 读者,你们该不会是鸟吧?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你们当然可以是鸟,作者也暗示过你们和我认知里的“人”不太一样。只是在我们这边,围观异世界主角的生活可能不是鸟类最喜欢做的事情……不过那个可以之后再说,现在我们还是继续回来看海报,差不多也该揭示真相了。 那就是: 1. 我是女异性恋者。 2. 没人知道这事,我也并不认识其他异性恋,于是一种微弱的孤独让我对海报产生了强烈兴趣。 3. 陆祈连续三年的贺卡都是我送的。 4. 我参加情人节猜字比赛的初衷和知识、世界、马丁以及正义都没有什么关系。比起奖金,我更在意第一名将被颁发的“最佳情侣”小奖状。 5. 因为多年以来,我热衷收集和陆祈一起干各种事的纪念,但没有哪一个纪念能像这次的奖状一样具有“官方”性质,而我知道我跟他一定能赢过其他任何一对真情侣。因此,我已决意永远保留和珍惜那张奖状,即使未来不幸落入逃难境地,也会将它和其他所有珍贵文件和钱财放在一起,作为我可悲心灵的慰藉。 但现在,什么都别说了。 毁灭吧。 —— 好不容易告解完后,我躺在床上,突然意识了另一件事。 即: 既然这故事就叫《身为异性恋的我》,你们作为读者,是不是一开头就知道真相了? 这他妈跟直接交代了有什么区别啊?! —— 事已至此。 我觉得,作者可能希望我讲一讲自己身为异性恋的事儿。祂的安排一定是有道理的,那我就尽量克服羞耻讲一讲吧。 在那之前,我能默认在座各位都秉持着一颗包容的心吗? 希望是这样,毕竟书名里明明白白写着“异性恋”三个字,想必对此抗拒的读者是能够自动绕道的。大家的时间精力都很有限,还是尽量不要各自找不愉快为好。 但你们又具体是什么情况呢? 对异性恋的相关内容感兴趣?好奇?猎奇? 还是,自己也是异性恋? 我就随便讲了,从最基础的开佁。 异性恋,顾名思义,就是生理异性人类之间的恋爱。 最常见的配对是阳男阳女,其次是阳男阴女和阳女阴男,最后才是阴男阴女。常见误解是异性恋多发于阳性,但后来有人进行过研究,发现这其实是因为阴性太善于忍耐、顺从和自我压抑。大多数阴性异性恋者会选择直接把秘密带入坟墓。 直到近十年,这种行为模式才略有改变。 “异性恋”是书面用词。在口语中,常见说法要么是“X(读音:叉)”,要么是“盒子/盒子人(hetero)”,不知道你们那边说法有没有不同。 至于我究竟是怎么弯的,实话讲,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只是从小学后期的某一天起,我就模模糊糊感觉自己跟别人有点说不出的不一样,于是暗自留意周围其他人的说话方式,尤其是他们看待生理异性的态度。 结论:我真的有点不同。 我居然在暗恋一个男生! 7. 情人节-7 性取向觉醒那年我十一岁,并不清楚一系列相关术语,也不相信世界上还有第二个活着的、跟我情况类似的人。 所以应当怎么做呢?可以打开搜索引擎,查看“身为女生却喜欢男生是什么回事”吗? 绝对不行。 因为当时我还没有自己的电脑,只能借阿树或老夏的,我万万不敢用爸爸的电脑查这种事。 想想看,万一记录抹不掉怎么办? 我只能自己继续观察,希望发现有别人和我陷入了同样的状况。这样我就能悄悄走过去,抓住他的尾巴,通过对彼此的了解增长对这个奇怪世界的理解。 我没找到我想要的。 但人一旦对某件事十分关注,它确实会突然无处不在。 那之后不久的一天,我突然在图书馆发现一本小说,书名叫《畸儿》。故事是关于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里,一个跟我姐姐(22岁)差不多大的年轻女人,和一个男人违背人伦地相恋了。他们在漆黑的麦地里静悄悄地私会,在男主角即将跟别人结配前决定私奔,但没成——男主角在最后一刻抓起手电筒跳到了河堤上,于是女主角成功跑了,他则因“与异性发生不正当关系”被判流氓罪,被处以十五年有期徒刑。 女主角倒是没再被抓,但自那之后,他陷入流亡,并且发现自己怀孕了。在震惊之下(异性结合一般是没法怀孕的),女主角决定相信这是天赐希望、恋人团圆的象征,为此费尽千难万险把孩子生了下来。 但像书名所示,当那些怀孕了的异性恋女人大多也只能生出畸胎时,生物规律也没放过这段渺小的爱情:孩子有宽平的脸和六条腿。女主角用枕头闷死了它,然后彻底疯掉了。 全文完。 《畸儿》其实算不上长,因为是中短篇小说集的一篇,只有五万来字,但后劲儿可真够大的。此后整整一星期,我都在为这个悲惨的故事而伤心,而且还没法跟人解释我为什么要伤心,因为这是秘密。 更伤心的是我难以控制地把整本选集,以及书架上同一作者的另三本小说集全读完了,包括《欲缠死孽》、《蝴蝶自白书》、《静静的断桥》等等等等(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把书单给你们),看的我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因为很可能就在下一页,本就悲惨的男女主角即将陷入更深重的悲惨。怀孕是最恐怖的。至少在这位作者笔下,渴望怀孕的异性恋女方要么失望,要么绝望,要么疯癫,要么死于难产,要么杀子,要么徒劳地试图抚养注定活不过两岁的畸胎,要么郁郁而终。 最后,从书的后记,我明白了为什么此作者的风格是这个调调: 【余碧辉(1857—1889),阳女,当代作家……和阳男诗人……堕胎……流氓罪……服农药自杀……追授……文学奖。】 愿他安息。 整个初中一年级我都过得很丧,因为突然之间,我对未来产生了怀疑。老夏和阿树关心了我,他们想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但我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告诉他们,是因为数学。 “那不是很好办吗。”老夏说。 我因此过上了和陆祈一起上周末奥数班的生活,这确实提高了我的数学能力,但对其他事情毫无帮助。陆祈也很关心我,不过当他试图弄清我为什么整天垮着个脸的时候,我换了个说辞,这回把锅丢给了历史。 从某种角度,这其实不算谎话。 因为许多悲惨的故事确实消失在历史的车轮下。时至今日,尽管异性恋仍在七十多个国家法律里属于犯罪或精神病,在我生活的地区,它已免于其列,最起码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没必要大黑天悄悄溜进厕所、野地和公园了。 这样一来,只要我保证绝不怀孕(因为一些生物学上的复杂理由,异性恋关系中无论阳阴,只有女方能够怀孕),也千万别得上什么性疾病,将来有很大概率能有所善终。 想通这点,我很高兴。 怀着这种心境,初一暑假的一天,我陪陆祈去书店买练习册。 他买,我等着,顺便在角落翻来翻去,结果翻出来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 《煤矿工和小裁缝》 作者: 吃枇杷的小孩。 嗯? 太奇怪了,我从没见过哪个作者叫这种名字,这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原本我对书名不感兴趣的,因为只喜欢看那些有强戏剧冲突的作品,像战争、世仇、火拼、斗争、凶杀、悬疑、惊悚和宿命般的悲惨。《煤矿工和小裁缝》明显不在其列。 但好奇于一位“吃枇杷的小孩”写了什么,加上我无事可做,加上这本没塑封,我还是坐下来看了。 我翻了一页。 又翻了一页。 等等。 是我自己理解的问题,还是这个小裁缝女主角,他好像……也喜欢……男的? 不仅肙此,故事背景也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不过是在一家城镇里,而且和《畸儿》不同,《小裁缝》的剧情节奏特别快,而且显而易见地更轻松。女主角堪称像一朵在群狼环伺间傲然矗立的魔法小黑花儿,间歇性特能找事,看得我又是一阵心惊胆战,生怕他下一页把自己给作死掉。 此心情在看到女主角怀孕的那刻达到了巅峰。 在那一刻,我内心的千言万语都汇成一句话:活着不好吗!!! 然后—— 孩子生下来了,非常健康。 ??? 群众傻了。 我也傻了,不过松了一口气。 然后—— 女主角第二次怀孕了。 这次我倒没有之前那么心惊胆战,因为算是看出来,这位作者走的是另一个路子,即不管遇到什么艰难险阻,男女主总能另辟蹊径地战胜一切困难,包括大自然。结果确实没出我的预料。 然后——然后是第三个。 群众们第三遍难以置信(我很难形容,但他们难以置信得很有层次),而在此期间,没有任何人提到“流氓罪”三个字,好像它根本不存在一样。这是好事,就是有点像在逗我玩儿,至少挑战了一下我的基本常识。不过我还是把书看完了,因为不得不承认有被情节爽到:那些群众非常恶毒,而我特别喜欢看见恶毒的人陷入不可思议,哑口无言。 我甚至还偷偷把书买了回来,就藏在抽屉的最下面。以防万一,我还包了个假书皮,上书: 《战争与和平》。 看来藏得挺好,至今无人发现。 继余碧辉小说集后,我开佁看吃枇杷的小孩选集。又看过不少其他书后,我逐渐明白,《畸儿》和《小裁缝》虽然写的都是异性恋,但并不能说是一回事。 《畸儿》属于异人文学。 这一类文字的特点是,大多出自现实、反应现实。人们会普遍认为,它们就是真正的异性恋作家写的,虽然偶尔也不是。 《小裁缝》属于耽美(Hetero Love)。 你们可能不知道耽美是什么,让我赶快解释一下。这是一种描绘异性间爱恋的幻想作品,重点多在于表达对美好的向往,而非反应现实。在这些故事中,很多作者会改变真实世界的法则,像让女主角总能顺利生子,让异性恋结配合法,甚至全民HL。这样做的目的是在作者层面就先击垮一些脆弱个体所不能战胜的困境,从而给一些美好的东西开路。 因为不得不承认,在现实世界里,很多事情就是很难美好起来。 广泛阅读(以及看电影,有兴趣的话,我也可以列个影单给你们)的好处在于,大量摄入关于虚构异性恋们的故事后,我不再盲目悲观或被过于理想化的描述所迷惑。同时我继续观察周遭,并在阿树给我买了专属笔记本电脑后,又打开了不少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就像是—— 异性恋专属小绿交友软件! 真有意思,我立刻下载了一个,然后被上面“注意!未满17岁禁止使用”的标语吓回来四五次。我很敬畏它,但这阻挡不了我有悖于诚实地给自己瞎编了一个出生年份点击注册,因为我一定要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名堂,即使《圣经典》记载的大洪水到来也在所不惜。 ……事实证明,人还是应该对洪水保持一些基本敬畏。 也不知道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还是怎么回事,每个自动匹配对象都满脑子黄色废料和上床,这导致我没过一小时就注销账号跑路,并且在巨大的罪恶感里入睡。 那之后,我稍微安分了一段时间。 我不再试图激进地发现世界的真相,而满足于知乎上“身为异性恋有什么感觉”“你是怎么忽然被掀盖子的”问题下的回答。有些内容很有意思,我猜它们是真的,不过我从来没想过和哪个网友打招呼。对我来说,他们也不像是真的人。 然后,新潮流刮起来了: 腐文化(Heteromance). 这个词其实来自日语,为情有独钟HL系作品的读者自嘲自己无可救药。后来欧美那边也有类似的说法,它们就全混一块儿了。 再后来,它变成了HL的统称,甚至直接跳出小众进入了流行文化。 这样的直接后果是,在部分人的幻想里,异性恋摇身一变,不再和兽|交、□□、泛性和恋物之类的情况混为一谈,而是变得“高大上”起来了。耽美的领土扩大,许多全年龄向作品也试探着擦边,据说这样能更令一些粉丝陷入疯狂。有次我跟陆祈经过公园,就正好看见一群人在玩cosplay,其中两个明显是比我还小的男孩和女孩,被打扮成风靡一时的耽美作品男女主形象(虽然我自己就是异性恋,但我必须得说,真不应该)在懵懵懂懂地拍照。我们经过他们,随后又路过初中旧址,我就是在那里的图书馆找到的《畸儿》。 把两件事连起来想想,这可真是个难以预料的奇怪世界。 有时候我有种感觉,即异性恋被迫害歧视的日子早已翻篇,到处都在宣扬爱情平等的政治正确,耽美小说里的盒子人或英俊或美丽地体面地享受幸福。甚至我后来真在卡拉芘维德碰见了一位现实存在的X老师,人人都知道他的性取向,但也没人说什么。 直到现在我还偶尔看见他在操场上,和其他几个老师一起打高尔夫球。 在许多类似的琐碎的小事情后,我也慢慢觉得,大概真没什么特别的,不就是喜欢异性吗。 就是。 因为一些原因,我至今没对任何活人掀过盖子。 而我必须坦白,尽管很高兴当一当主角,但此事确实影响到了我的人生规划。其他暂且不论,但我这辈子最重要首次告解时刻,居然是“被掀盖子”(注意这个被动语态)的,而且贡献给了一群很可能是鸟类的异世界读者。 这多少有些离谱,你们觉得呢。 不过我又仔细想了想,觉得作者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最好还是相信一切都是最合适的安排。 可能这也是主角必备的觉悟之一吧。 8. 情人节-8 在忧郁的星期二,我没有去上学,而是在家里阅读评论、朝异世界读者掀盖子、在那之后发现自己早就被作者掀过了盖子。随后我感觉自己似乎在退烧,于是又量了一次体温,发现刻度变成了三十七度九。 这是好事,但不足以让我支棱。 我百无聊赖,重新打开手机。 【777777】:[敲门·jpg] (昨天 21:39) 【777777】:你起来了吗,早上感觉怎么样呀 (一小时前) 这是陆祈。 你们仔细看这个微信名字,是他自己想的,是不是很有趣? 我好友列表里的所有人都严格按照【常用名-场合】进行了备注,除了陆祈,为的就是尊重他的这些小创意。 我自己的微信名就很平庸了。 【Lilililiith】:[爱心小狗·jpg] 【Lilililiith】:没,还躺着呢,祝我的白细胞尽快战胜病菌 【777777】:白细胞加油! 陆祈昨天晚上就知道我发烧,因为他住在我家楼下,在正常情况下,我们每天一起去上学。 在确信我星期二上不了学后,阿树先打电话给学校,然后打电话给陆阳先生,这样陆阳先生就能转告他的儿子,明天戚柳不上学,你自己走路去学校吧。 【Lilililiith】:但我不能参加下午的比赛了qwq 【777777】:[摸摸·jpg] 然后他不见了,因为现在理论上是上课时间,陆祈得听讲。我又等了一会儿,正准备躺回我那粉蓝色水草和含珠牡蛎图案的床罩上,消息中心突然弹出来一条横幅,提醒我所在的群聊里有新会话。 我立刻点开来看。 【Genna-CWYA】:小可怜儿,我们得让他重新开心起来。 ??? 这话听起来真是惊人耳熟。 不过这次他在说谁,我吗? 【马丁-CWYA】:但我们应该做什么呢? 【Genna-CWYA】:只要千万记住,Lilith非常在意这次情人节大会的输赢 【Genna-CWYA】:待会转战回五人群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展露出信心,然后旁敲侧击,轻轻叩打Lilith的心灵 【Genna-CWYA】:懂了吗? 【777777】:可我们正在大群里啊 几秒钟死寂后。 *【777777】撤回了一条信息 又几秒死寂后。 【Genna-CWYA】:F***! 【Genna-CWYA】:他看见了吗? 【马丁-CWYA】:肯定没有,我听说发烧病人都只能躺着,无法爬起来看手机,我就是这样 【Genna-CWYA】:那是你平时缺乏锻炼,Lilith可跟你不一样 【AK-CWYA】:不是,你俩怎么在这儿又聊上了? *【AK-CWYA】撤回了一条信息 *【Genna-CWYA】撤回了一条信息 *【马丁-CWYA】撤回了一条信息 …… 看来,情况一度失去了控制。 因为接下来,满屏都是欲盖弥彰的撤回信息播报。加奈撤得最快,马丁紧随其后,还真不错,居然所有信息都在可撤回时限里。但那有什么用呢,大家?几分钟后,当确实得到了来自相关人物的安慰,而他们得到了我的嘲笑。不得不说,这比什么安慰都管用,因为当嘲笑别人的时候,人会不由自主地变得特别精神,而且心情平衡、舒缓、自得。 不过,该做的准备还是得做的。 在群里乱七八糟地扯了一阵后,我宣布将在星期三早晨之前都断网,以尽可能晚地知道究竟是谁取而代之了本该属于我们的胜利。然后我走到窗口,拉开窗户,准备在去搞点吃的前最后看一眼有无回音。 还真有! 名叫luxury的读者连发两条: 【QAQ我也想要“居然还不到一米七”的凡尔赛身高!话说咱确实早知道了hetero,不妨勇敢try一try】 【嗯……应该可能大概不是鸟……吧?】 啊,是我不久前问过的鸟类问题。 但你看上去很迟疑,luxury同学,你使用了大量模糊词,这很难不引起我的注意。但另一位阿塔利女亚读者肯定地表示,你们并不是鸟,而是一种介于“小天使”和“恶魔”之间的神奇存在。 这说明什么呢? 这很可能说明,你们更近似于人类这种动物,因为他们发明了文字语言,而且喜欢玩谜语游戏 :) 但不管怎样,我感谢luxury同学对性少数人群的友善,并会听从你的建议尽量别方的(不女方是这个意思吧,我没理解错的话)。至于身高……那个就没有办法了。不过你要是愿意,可以跟我一起鄙视AK,因为他有一米八五。 我都不知道长这么高有什么意义,他又不打篮球! 好了,现在我得吃饭去了,厨房里有老夏留给我的番茄鸡蛋面。吃完它后我重新量了一次体温,发现它又涨回三十八度五,真是够了。时钟滴滴答答,经过一点、两点、三点,于是我明白,自己已经永远缺席了这次情人节大会,AK和加奈一败涂地,颁奖仪式早已结束。我内心仅有的一点安慰是,陆祈大概能买到学生会售卖的爆米花,它是少有的来自学生会而且好吃的东西之一,平时并不公开发售。 我蒙上被子,选择睡眠。 然后我做了个梦,且正像你们可能想象到(或没想象到)的那样,和我在现实中的人际关系有关。 更准确讲,是和我与陆祈小时候的事情有关。 我提过老夏和阿树是干什么的吗?前者在律师事务所里工作,后者是高级地质工程师,在我七岁之前的几年里,他俩尤其忙碌,不能经常在家。至于白熠,他不是忙着中考就是忙着高考,总之也经常不在家,或者只要在家,就要求一切绝对安静。 所以,我经常被送去楼下陆祈家待着。 加里森阴先生,也就是陆太太,自从定居此处就全职持家,方便照看小孩。他在卧室大扫除,我就和陆祈坐在客厅玩布偶、磁石拼图、积木。客厅里放着名为《二十七春令》的历史题材DVD电视剧。当阳光明媚,我们就被放生进小区,那里有更多同龄的小孩,可以一起玩丢沙包、跳房子、抓人的游戏。 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因为那群小孩可讨厌了,他们普通但自信,而且喜欢恃强凌弱。唯一一个够意思的早就搬走了,因此大多数时候,只有我和陆祈两人隶属同一阵营。 但陆祈一直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不像我。 我不喜欢集体活动,为此白熠常常嘲笑我是一头孤狼。 “你去找他们玩吧。”在梦里,我对陆祈说,“顺便警告他们一句,戚柳在树上进行监视,他们最好表现得规矩一点。” “树上?”陆祈问。 阿树很在意绿化,那是肯定的,他自己就叫“建树”嘛。我爸爸当年之所以选在这处小区买房,一部分原因是觉得能增值,另一部分则是看中这里树木茂盛、绿草茵茵。这滋生了我爬树的兴致,因为它们表皮粗糙、枝桠粗大,不用来爬简直是浪费。 “你可别摔下来了。”陆祈衡量了一下树到地面的距离。 “我永远也不会摔下来。”我气宇轩昂且自信地说。 陆祈只是担心我摔下来,他从来不会担心我爬不上去,因为知道但凡是戚柳想干的事,没有一件不能成……或许掀盖子除外吧。不过那时候我也没有盖子。那些树其实很高,连最低的一节枝桠也比我的脖子往上一截,但我就是能像森林古猿一样,灵活地直入树冠。 陆祈从树的另一边绕过来,仰视着我,绿眼睛睁的大大的。 “哇。”他说。 “你过去吧!”我说,“记得六点钟叫我回家吃饭。” 陆祈点点头,然后走了。 我看着他穿着浅色的T恤和短裤,拎着装有铲子的小桶,沿石板路走向小广场,那里聚集着其他小孩。一阵风从树叶间吹过,于是我蓦然觉得,这个梦好真,简直像我本人的确坐在树上一样。 为了验证自己是否真在梦中,我试探着在树干上蹭了下胳膊……妈的,好痛。 谁说做梦感觉不到疼的? 但也是因此,我注意到树上歪歪扭扭刻了几个字: 【∞ 01:VALENTINE】。 这很眼熟,我肯定在哪里见过。 但我正想研究一番,却忽地意识到另一件严重百倍的事:就这么一走神的工夫,陆祈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啊,坏大事了。 因为这是不该发生的,我得确保他一直待在我的视线里,像每次单独出门前,大人们总交代的一样。他们每次的用词都差不多:小祈就交给你了哦,戚柳。这是一个任务,而我对此感到很受用。毕竟,(未来的)阳性保护(未来的)阴性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而且,那是陆祈哎。 被授予使命的我意气风发,决心证明自己很能干,也颇有一套相应的方针。这套方针最终证明了我很能打,它有效阻止了一部分令人讨厌的事情发生。 但对于另一部分,它其实无能为力。 我一直记得另一件事情。四五岁时的一天,我跟陆祈坐在他房间里玩过家家的时候,陆阳先生回来了。从半开的门缝里,我听见他和邻居说:啊,是,小祈跟白建树家的老二在里面玩……我跟你讲,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戚柳那个女孩子,等长大了也了不得,肯定跟他姐一样。 陆阳先生叹出一口气。 然后他说,小祈?你看小祈那样子,就知道他也就是个阴性了。我跟Carlin也不指望他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只要…… 他没有说完,因为我突然站了起来,夸张地大声笑着把木马摔在地上,大喊所有人即刻发起冲锋,我们去拯救特洛伊吧!这场景现在想来可真够羞耻的,好在效果还行,外面顿时消音了,陆祈也在专心吧小旗子插在对应位置,完全没有看起来不开心的样子。 但我莫名有种感觉,他心里其实都明白,大概陆阳先生经常叹类似的气吧。尽管在当时的我看来,完全没有叹气的必要,因为老夏也是个阴性,但他就可有出息了,家里所有人都得听他的。 我要很久之后才能理解,这两个人的情况不太一样。 陆太太才是典型的阴性形象,但老夏不是,他更像个异类。因为几乎所有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不看敬称,都会下意识认为他是阳性。即使在那之后,他们也会暗中怀疑老夏是个“错位人”,只是因为出了难以言喻的岔子,才以当前的性别遗憾(?)地度过了半生。 而陆祈是天生的阴性气质者。肙果他想成为自己渴望成为的人,大概需要成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异类吧。 那想必是非常困难的。 所以我一直觉得,有必要经常坐在树上,观察陆祈是否在顺利地变异。这当然不单指试图融入一群极其讨人厌的小孩,还有别的、伴随我们年龄增长而更加复杂的事。所以当他消失不见,我突然慌了,立刻就想从树上下来。 但突然之间,什么都不见了。 更确切讲,是小区变成了一片荒芜,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松树上,失去人生目标,头顶警铃大作,因为火势已经烧成三十八度五。 一个声音说: “小可怜儿,我们得轻轻叩打他的心灵……” 然后我就醒了,这个梦真不怎么样。我正准备抓起闹钟看看时间,突然嘶了一声,抬手一看,胳膊内侧一片渗血,显然是刮树干刮的。 我瞪着伤口,满心困惑。 同时我发现,窗外已经一片漆黑,看来这一觉(肙果真是“一觉”的话)真是睡得昏天昏地,希望晚上还能再睡得着。 门口响起脚步声,我赶紧将手收进被子。 下一秒,老夏出现在那里,抱着手臂。 “不错嘛。”他说,“你退烧了。” 9. 情人节-9 不错,我是退烧了。可大晚上才退和永远不退有什么区别呢? 我爬起来去吃完饭,在那之后,又萎靡不振地游荡去浴室刷牙,一开门就把门又给关上了,声音肙此之大,引得老夏专门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为大体上一切正常,除了镜子上有行干涸的血字: 【阿塔利娅:很好奇这个复杂性别机制形成的过程,作为普朗克常数为6.626的银河系地球21世纪简中读者,感觉脑壳有点疼。不知道能不能旁观一下历史课捏】 “……” “你看见了吗?”我忍不住问老夏,因为他表情平静。 “我长了眼睛。”他冷淡地说,吩咐道:“自己去擦干净。” “……哦。” ↑以上就是我刚退烧,没来得及刷牙就被发配去擦镜子上的血的故事。亲爱的阿塔利女亚同学,或者“恶魔”,很高兴这么快就再次见到你,但你得为此负责,方式是替我问问作者(在他不降临的时候,我完全感觉不到他存在,这说明他并不喜欢搭理我),为什么有评论出现在了蜀葵以外的地方?这很重要,因为万一哪天我正跟读者讨论着异性恋的事儿,结果评论突然出现在历史课的PPT屏幕上,那我也别继续上学了,收拾收拾去月球吧,最好赶在老夏下班回来前就走,以免看见他的反应,唉。 而且(我正在擦镜子),擦布上有一股真正的血腥味儿,说明那不是化学颜料或番茄汁。 我拒绝细想这到底是谁的血。 为分散注意力,我边擦边读,心里对那个“21世纪”非常在意,因为我是1906年出生的,而你们的时间线比我们的往后最起码八十年。 难道这就是不同之处? 说来说去,我还是不清楚你们究竟是什么物种,但肯定不是和我一样的人,不然也不至于对我们的性别感兴趣,那实在都是基本常识,至少我没看出目前提及的内容有什么可复杂的。性别史倒可以讲一讲,但我实在不想一边擦血字一边回答问题,搞得好像我被恐吓了一样……唉,还是讲吧,不然我担心自己今晚会梦见闪灵【1】。发烧已经够累的了,我可不想再被人举着斧头到处追,尤其在我在梦中受的一些伤好像能成真的前提下。 好,我现在擦完了。 让我边刷牙边讲。 其实为了更好地理解人类,我觉得还是应该先讲动物,因为人正是一种动物。当考虑许多哺乳动物间的(约等于人类的阳阴)性别分配时,不容忽视几点是: 1:动物渴望繁衍基因更优秀的后代。 ——它们渴望与强者□□。 2:怀孕会削弱捕猎和逃跑能力,影响自身生存。 ——它们倾向于□□的时候在上边,即扮演不负责怀孕的角色。 要点3:大家都有生育功能。 ——只要自己够强,就永远不用亲自涉险生育后代!! 这产生的现象是: 美丽、智慧、强壮、能捕食大量猎物的动物间会互相较劲,具体表现在试图“自上而下”地和对方□□。这是一个很累动物的过程,因此在那期间,双方会偶尔休战,然后各自去抓那些能力较弱的同类。后者往往缺乏选择权,然后繁衍后代。 古人的部分行为跟这有点像。 像很早期的一个朝代,就流行过一种“龙阳之好”——阳性之间相好,但并不为彼此生育,而是让各自的一大群后宅阴性为两个人各自生育后代,再冠以对方的后名。 它没有流行很久。 而且就算流行,也是在大户世家,而非民间。庶民经常是没有资格决定自身(阳阴)性别的。阳性意味着权力、自由、不必亲自生育(在那时代,生产时死亡率超高)和地位,因此在几千年封建帝制期间,它都和阶级息息相关。 皇帝的所有直系子嗣出生即阳性。 肙果其毓族犯下巨大过错、本人犯下巨大过错、国与国间有和亲需求、当权的姐妹或兄弟过于多疑等等等等,则有几率被贬为阴性。 郡王府邸和官宦人家会根据根据品级和功勋有阳性配额,然后在家宅内部,再根据正配和辛们的情况分配其余子嗣的性别。 一般来讲,长子会是阳性。 正配所出之子会是阳性。 不受宠的、条件扶不起来的、有希望送进宫、和其他家族连配的培养成阴性。 对于平民,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府可以全权决定管辖范围内之人的性别,导致有门路者往往有更大几率成为阳性……怎样获得门路呢?好问题,首选就是贿赂。这造成了一些非常混乱的局面,一些皇帝试图解决问题,因此他们发明了科举。 这是最早的性别考核制度。 在部分明君的统治下,只要有真才实学,即使出身贫困,即使不费尽心思和地方官打好关系,一样能有机会被授予阳性别,甚至入仕为官。当性别可以靠个体以能力争取,社会混乱多少减轻了一些,这一制度一路颠颠簸簸至封建帝制覆灭。 在混乱的内战里,考核制暂时消失了,(稍微公正一点儿的)分配制重回舞台,直到共和国成立。 相对更全面完善的性别考核制度诞生,目的是维护社会秩序,同时尽量使所有应当成为阳性的公民不至于被误判成阴性别。我这一代采用的政策是,每人在9-10周岁间在所属地方完成第一次评估,方式是参加名为“性别营”的、为期一周的密闭住宿活动。期间“考官”对这些儿童仔细观察,在交叉比对观点和各种材料后,根据认知倾向、人格特质、能力素质等因素,于半年内分配出结果。 然后大家领取显示第二性别的新身份证,并被往阳与阴的各自特质进一步引导,以确保所有人能尽可能符合所属性别的特点和行为模式。 随后,在17-18岁间,第二次性别评估。 明显的“错位”将被修正。决定你这一生走向的重要的评估到来,结果将基本伴随你直至坟墓(除非申请重审:每人在40岁前有两次机会,但成功概率说实话不高)。这一次的判定流程也更加严格、复杂、准确、个人化,涉及到另外一堆非常复杂的机制,但它们让我的脑壳有点痛了,所以改天再细说吧,现在我得回去写历史作业了,必须认真,因为老师非常严格。 在那之后,我将重新安眠。 希望这次别做什么梦吧。 —— 平心而论,这回我睡得不错,而且确实没有任何做梦的迹象。第二天早上依旧下雨,两位家长早走一步,我到门口时,发现老夏给我留了便签,提醒我注意带伞。 阿树也给我留了便签,提醒我注意(穿外套!)。 不过出于人道主义,他没明写让我注意什么。 老夏自然没看懂,用红笔在“注意”后面的空白处打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我听取了他们的提醒,随后将老夏的便签放入老夏盒子、阿树的放入阿树盒子,再拎起书包下楼。 一楼大厅非常明亮。 在那里,瓷砖顺滑,充满童年回忆,因为我偶尔和小区里的其他孩子在这里斗鸡。我的意思不是说我们真的有鸡,而是我们坐在滑板(感谢白熠的姐妹情资助)上,努力假装自己是鸡。这是项狂野的高速冲刺运动,由我亲自发明,适用于大部分5-10岁的好斗儿童。大概就是它叩开了我和陆祈被其他儿童接纳的门吧,谁知道呢。反正是多年以前,而我早就不和他们有联系了。 这游戏其实10岁之后也能玩,就是有点傻。 至少我五年级后就顿悟了,为何当年大家盛情邀请,贡献了滑板的白熠却死活不肯参加。 我等待陆祈下来,心里拼命做心理准备,因为实在不想听见昨天情人节大会的最终结果,但又不免好奇得要命。 就在这天人交战期间,他下来了。 而且是跑下来的。 陆祈从楼梯间里冲出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见着我就说: “我昨天就给你发信息和打电话然后放学后过来敲你们家的门但你没开我也不敢告诉我妈情人节大会的事就把一张纸条卷起来伸到你窗户外面但你好像也没有看到——” 这一串没标点的话把我给整懵了。 我问:“纸条?” 他说:“学生会的活动推迟了!” 我说:“推迟?” “是音乐教室里面的锣,它又突然掉下来,把另一个学生的手机给砸成两半,结果触发了第二次防火演习——” “防火演习?” 陆祈松开手,眼睛睁得圆圆的,眼珠内部像漂浮着均匀的闪亮冰晶,非常漂亮。 紧接着,我听见了天籁之音。 “总之,校长同意把集会改期到星期五!” 10. 情人节-10 我走在上学路上,心情激荡,神采奕奕。今天不再是校服赦免日,所有人都换回了统一着装,学生西装三件套整洁得体,细细的条纹领带在领子下飘扬,与我的心情遥相呼应。 说实话,我是有点惊讶的。 因为平时我身体不错,自然有理由怀疑,作者之所以安排我突然烧这么一出,就是为了隐晦地暗示我暗恋陆祈并无出路,参加情人节大会毫无意义。 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仔细想想,那些六七岁、哭闹着想买玩具火箭的儿童难道都能有朝一日当上航天员吗?我也就是想开心开心,怎么可能真指望别的,陆祈又不是异性恋。尽管他书包上确实常年挂着个“云中彩虹”别针扣,但那另有含义,跟异性恋完全无关。对此我非常确定,因为那还是我陪着去买的。 ……话又扯远了。 总之,尊敬的作者,我在此收回一切抱怨和(尽管非常小但还是有)的质疑,因为您尽管敲打了我,最终还是非常仁慈。 感谢您!!! 好了,现在我得上课去了。 星期三的第一节课是数学,教室宽敞明亮,大家在白板桌边围坐,每桌五人,座位自选。马丁到得最早,因为他住校,从宿舍走过来只需五分钟;加奈其次,因为他坐的那班校车总是开得很快。 我们三个像沙丁鱼一样高高兴兴挤在一起。 “昨天老师讲了什么吗?”我问。 他俩摇头。 伴随上课铃响,数学老师戴维斯阴女士出现在讲台上,面带微笑。他充满激情地为我们演算一道复杂的大题,耗费整整三十五分钟,因为他自己把两个式子算错了,结果和教材上的答案死活对不上。 “好啦!”当我不得不亲自站起来帮他一把后,戴维斯阴女士放下笔,长出了一口气:“自由学习时间到。” “……” 说到这里我得炫耀一下,在我于家中躺平的星期二,陆祈给我捣鼓了很多安排,包括但不限于那场啼笑皆非的“安慰Lilith但滑铁卢”大戏(现在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恰到好处地成功撤回消息了吧。这是排练了三次的结果,他是不是很有想法)、请AK和马丁分别帮我弄物理和中文笔记、用手机录下了历史课的全程音频,以备不必之需。 他只没操心一门课:数学。 绝不是因为疏忽,而是陆祈很清楚,我上的那门数学课聊胜于无。 戴维斯阴女士不喜欢留作业,因为他不喜欢判作业,可能也不喜欢数学,每学期仅一次的考试就能要了他的命。不过他人很和善,秉着“快乐教学”原则,从不给任何学生造成不必要的心理阴影。我曾被他抓到两次在数学课上赶历史论文,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尽管仔细想想,也不是什么好事,唉。 因为这是卡拉芘维德的数学B1班。 和英文一样,数学课也采取分级制度。其中A1班难度较高,挤满了阳性学生(外加一个陆祈),学校正请了一位相当不错的阳男专家教他们高数和其他我已放弃弄懂的内容。 B1班则难度较低,挤满了阴性学生(连带一个加奈),为此他们只请了戴维斯阴女士,整得我每次上数学课,都有种被什么东西放弃了的感觉。 很两极分化,我知道。 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在有限的资源下,去巩固所擅长的、放弃不那么擅长的。这就是卡拉芘维德双评分赛道的目的;没法所有课程全上高难度级别,会累死人的。 所以我“放弃”了: 数学、物理。 陆祈“放弃”了: 法语。 AK“放弃”了: 中文、英文。 加奈“放弃”了: 数学、化学、地理。 马丁“放弃”了: 中文、英文、数学、化学、地理。 马丁放弃得很多,但很正常,因为除体育课不计分外,阳性生平均学4/6门高级课程,阴性生则只需1/6门。这是因为,性别判定最重要的依据之一是智商和学习能力,所以大多数阴性生要么天生就不太聪明,要么在躺。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过陆祈有点异类:连阳性生都没他这么疯的选课法,至少卡拉芘维德的高中部没有。刚转来的时候,负责选课事宜的教导主任无论肙何也不肯同意签字,他坚持认为,一般阴性生顶多只能选2/6门高级课,再多只有自讨苦吃,就算陆祈把之前在公立学校的成绩单全拿出来也不行。 其实,但凡他愿意就事论事且友善地跟陆祈讨论一下,事情完全可以有和睦的解决方式。 但他偏不。 负责人态度轻蔑,他说他很忙,没时间听任性的阴性生胡搅蛮缠,然后礼貌(“礼貌”)地请陆祈离开。当时我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得知这一局面后,一时间竟也束手无策。 “就没人能治治他吗?”我问。 “校长?”陆祈说。 但他也就这么一说,我们都明白,为此事惊动校长(先不提惊不惊得动吧)或许不妥。而且这样一来,陆阳先生必将知情,这位可是绝对会起到反作用的。不过提到陆阳先生,我突然有了个新思路,于是几天后老夏提前下班,他出现在教导主任办公室。我则跟陆祈还坐在门口的小台阶上,猜里面在谈论什么。 “你觉得能成吗?”陆祈问我。 “当然。”我说,“我爸很擅长令人哑口无言,你知道的。” 他本来很紧张地坐在那里,闻此终于笑了,因为他确实知道。然后我们又看了看陆祈的选课单。 S(standard)课程: 法语 A(advanced)课程: 数学、英文、历史、生物、化学 陆祈想以后去学临床医学,只是他首母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态度怜爱地)认为这是个笑话,总想千方百计地让陆祈明白,尽管官网上不写,医学院是不会招阴性生的。肙果非想和医院扯上点关系,可以找一个学医的阳性结配,因为当医生太太也很体面,他会支持。 问题是,这压根不是一回事儿啊,陆阳先生! 但无论怎么想,我没对此发表过任何意见。 毕竟归根究底,那是陆祈的妈妈,而我在这里抱怨这么多,也不是为了让你们觉得这是个多么糟糕的人,完全不是那样。正相反,陆阳先生是一个心地善良、富有责任感、虽然脾气很硬,但从不对家里人发火,而且在物质上有求必应的人,就是有些时候很令人火大,简直和教导主任有得一拼。 说到教导主任,在和老夏讨论了大概一刻钟后,他语气不明但很客气地请陆祈进去。 陆祈站起来走了。 又几分钟后,所有人离开办公室。老夏的神情高傲又坦然,陆祈不停地对我眨眼睛,只有教导主任的表情像一只怀疑人生的鸡,这说明事儿成了。同样开心的是商谈结束后,老夏带我们俩去学校附近吃特别好吃的油爆小龙虾,还给阿树打包了一份当晚饭,他也吃得很满意。 —— 你们可能愿意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那就是:教导主任已辞职走人,被更友善的人取而代之。 猜猜在那之前,有什么事情传得全高中部皆知呢? 没错,正是十年级的郭一芃(我们的朋友AK)跟他公然叫板而且赢了的轶闻。此事在第三章提过,细讲起来异常精彩,我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不过能把AK也给点着了,此人可真是阳阴不分地到处找事啊。 —— 回到当下。 数学课早就下课了,而有了早上的意外之喜,我的好心情已经立于不败之地。甚至放学时在校门口碰见校长,他还专门问候了我: “今天看来过得不错,Lilith?” “是的!”我说。 校长偶尔会出现在校门口问候大家,他记得很多人的名字,就凭这一点,我很喜欢他。 校门口有一块小篱笆,当最后一节课不在一个班时,我一般站在这儿等陆祈一起回家。 可今天我刚站好,就看见一辆银灰色高级轿车停在不远处,赫然是陆祈家的车牌号。陆阳先生夫归坐在里面,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走过去打招呼。 我便过去了。 “啊。”陆阳先生先看见我,“这不是戚柳吗。” 他们关心了一下我的状况,因为知道我小病初愈。这时候我注意到,陆阳先生穿了设计精美的西装,梳背头,太太则披着剪裁考究的呢子大衣,戴比眼珠颜色更碧绿的宝石耳坠,一看就是要奔赴正式场合。 也确实是这样。 陆祈今天不和我一起回家,因为要和妈妈一起去参加晚饭局。对方也带了孩子,是个阴性小女孩。他们将吃经典川菜。 “陆祈可能是被拖堂了。”我看了看学校大门,“过一会儿出来。” “好,好。”陆阳先生说。 然后我们安静下来,真尴尬,要是加奈在就好了。虽然他并不认识陆祈的首母和毓母,但加奈是个自来熟的人才,能做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能中英西德无缝切换。可惜加奈的校车早在几分钟前开走,我只能孤军奋战,对车里的大人露出微笑。 他们也对我露出微笑。 我保持微笑。 他们也保持微笑。 “……” 救命啊! 局面会尴尬至此,除了我之前暗示过的理由外,主要是因为几年前,在陆祈身上发生了一件事情。具体是什么我不想说,但总之,陆祈最后自己把事儿给解决了,随后我跟他转学来卡拉芘维德。一切似乎尘埃落定、皆大欢喜。 只是在这个过程里,我对他的妈妈产生了一些意见。 我觉得他们不是称职的母亲。 与此同时,他们大概率也对我产生了一些意见,很可能是认为我不适合当陆祈的朋友。 底下这条是我猜的。 总之,我们三人就这么各自暗藏心事地等着,直到陆祈的影子出现在校门口。和他们告别后,我拔腿朝东走去,轿车则驶向西边,祝大家饭局愉快。 当晚我在自己家里吃了砂锅炖碎肉豆腐,又因为作业太多,没有时间看评论。星期四早上我准时出门,碰见陆祈时,问他前一晚的川菜吃得怎么样。 “还可以。”陆祈简洁地说。 就是陆阳先生的商业伙伴无辣不欢,导致所有人都跟他一起欢了一顿,进而导致陆祈的咽炎犯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 我就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11. 情人节-11 我不想说话了,读者。 肙果非得要说,那只有以下六点:…… 以及: 有时候,生活可真是充满了恶意、出其不意、以及不尽人意的丰富多彩啊! ―― 得过咽炎的人肯定知道,这病很不好受,而且当严重到一定程度,还会削减基本的口语表达能力。 所以星期五早上我等到陆祈,并问他今天感觉几何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只从包里拿了一张便签给我看。 那上面用英文写着: 【尊敬的老师:因为咽炎,Eden今日不便讲话,无法回答任何课堂问题,在此我们深表歉意。——家长陆昱(签名)】 “……” 我把便签还回去,看着他。 陆祈也看着我。 “没关系。”我安慰他,“不就是个猜词比赛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虽肙此,我差点把牙给咬碎了,在心里使劲责怪陆阳先生的那位不知名麻辣爱好者伙伴,他把一切都给搞砸了。可与此同时,有了前车之鉴,我不免在心里抱了一点儿希望,甚至中午还特意跑去音乐教室,站在门口往里看。 “你看啥呢?”同年级的鲍勃经过我时问道,他是我英文课的同学。 “锣。”我简洁地回答。 “哈哈哈!”他说,“我就知道,因为连续触发火警,音乐教室现在都快成传奇了。不过事不过三,老师已经下令,禁止任何人把易燃品放在地面,也禁止将锣在不弹奏时悬空挂置。这样一来,此事绝不会再发生。” “那可真是了不起哦。”我阴阳怪气地说。 然后我就走了,边下楼边祈祷能再发生点儿其他意外,以把今日的情人节大会二度推迟。但看来今时不同往日,它势不可挡。当下午第一节课的铃声响起,高中部准时齐聚在体育馆。马丁、加奈、AK、陆祈和我坐成一排,靠右的四位神色严肃。 只有马丁像一个快乐的穿帮镜头一样坐在最左边,拼命吃着爆米花。 “要来点吗?”他问我们。 “不了,谢谢。” 大会正式开动,主持人鱼贯而出,现场一片盛况。连陆祈都支棱起来,眼睛亮晶晶地到处看,只有我一脸生无可恋。当一个募捐箱慢悠悠经过时,我、加奈和AK都阴恻恻地盯着它,抱着箱子的学生会成员像临大敌,一句话都没说就赶紧跑了。 “马丁,要是你认出去年那个人,立刻告诉我们。”AK说,“我会让他知道,小青蛙为什么颜色那么绿。” “为什么?”马丁问。 “为什么?”AK看着他,“当然是让他长个教训!” “不是,”马丁说,“我问的是青蛙。” “……” AK说了句什么,但在那同时,第一批比赛者已经鱼贯而出,鼓掌声把AK的声音压下去了。我专心观战,但那些人一队表现得比一队缺乏默契,看得我烦躁至极,只是碍于陆祈还在旁边坐着,才没表现出来。 “哎哟,快起来,AK。”加奈突然说:“到我们了。” “我们必输无疑。”AK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 “注意点。”我赶紧提醒他们,“你们不是上去打架的。” “当然知道!要是Lilith和Eden今天不弃权就好了,唉。看他们刚刚比的都是些什么水平。”加奈说。 我的朋友,你可真懂怎么往伤口上撒盐啊!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高中部一定要有一组人胜利,而那必然不是我和陆祈的话,我更希望AK和加奈胜出,因为若是这样,马丁至少能得到正义。我没有抱太大希望,因为知道作者二次敲打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尽管在我看来,毫无必要。理由我上一章提过,关于航天员的那一节,忘了的可以回去看看。 但你们猜怎么着? “Genna和AK要赢了!”马丁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他们遥遥领先!” “啊。”我说。 “他们猜出了十七个!”马丁丢开了爆米花,“AK今天的表现力真不错——Genna猜出来了!他又猜中一个,十九个!” “……你不用跟个播报员似的复述一遍,”我说,“坐下吧,别摔着。” “二十个!”马丁叫道,“二十一个……老天爷,我们居然赢了!” 这是真的,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差点儿没看清加奈和AK是怎么赢的,他俩今天意外地超常发挥。体育馆里爆发出一阵欢呼,我们年级的学生声音尤其大,连加奈的前女友乔迪都在吹口哨。 大概是因为,两个人都长得不错,又同为女生。 这时候大家也不关心谁阳谁阴了,反正离得远也看不出来。 我甚至听见后排有个学生很激动地在问: “他俩是情侣吗?是吗?” “不,请冷静,千万别这么想,也别乱嗑。”我立刻转过头提醒道。 “为什么?”那学生问。 我瞟了露台一眼。那上面不知正在发生什么,加奈仰天长笑,而AK给了他一拳。 “为了维护校园和平。”我说。 颁完奖后,猜词比赛就算结束了,接下来是自由游园会时间。AK和加奈拿到了奖状和奖金,并一致认为前者是张废纸。奖金倒不是废纸,它们被一分不少地给到马丁手里,他庄严地接过它,有那么一小会儿,似乎不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啊!”马丁突然说,“是那个人!” 我们顿时齐刷刷地转过头,对他指着的那个募捐箱报以死亡凝视。 AK已经撸起了袖子,但马丁说: “等等,我想自己跟他说两句话。” 然后他走了过去,我们紧随其后,像□□大佬的左右护法,当然也是给他壮壮胆,因为马丁有点社恐,我们都知道。只见他笔直地走到募捐箱前,尽可能严厉地看着它后面的学生。 “去年你拿走了我的五十法郎。”马丁说,“那不是我本意。” 对方肯定也想起来了,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他肯定没料到此事还有后续。 “这是不对的,你知道吗。”马丁说。 “你认错人了。”募捐箱试图垂死抵赖,“我根本不……” 加奈突然一掰手指。 它们咔咔作响,和电影里火拼开动前,人们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他就这么看着募捐箱,面带一丝微笑。 真有效果,那人立刻就闭嘴了。 “我不想找你麻烦。”马丁继续道,“但我希望你明白,即使是有兔唇的小孩,也不应该得到这种途径获得的钱。” “当然。”募捐箱干巴巴地说。 在他身后,我们赞许地看着加奈,他那一下来得可真是恰到好处。然后我们疑问地看着AK,因为他是这里面最大的好战分子,所以大概也由他决定这事什么时候算完。 AK对我们摇摇头,示意马丁还有话没说完。 只见马丁抬起手,露出那五张崭新的百元钞票。他回头看向我们,尤其是奖金获得者加奈和AK。后者被他看得一头雾水,但碍于不能落了气势,严肃地对他点点头。 随后马丁做了一件我没想到的事:他将第一张钞票缓慢放入募捐箱。 随即是第二。 三。 四。 五。 “为了有兔唇的小孩。”他摊开空空的十指,咧嘴一笑。募捐箱对此一句话也没说,但从他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永远不会忘记今天的经历。 我们欣赏了几秒钟,然后转身就走。 路上AK往马丁肩膀轻轻拍了一下,称赞他刚刚的气势能有两米八,虽然马丁本人还不到一米七。我也这么觉得,尽管我自己也不到一米七。加奈随即答应我:等陆祈嗓子恢复,大家就找个午饭时间再玩一局猜字游戏,要是我们赢了,他就把奖状上自己和AK的名字划掉,改成我和陆祈。 这实在不能不令人心生安慰。 此外,放学回家后,我终于收到了情人节花束,里面有满天星、尤加利、雪果和松软的浅色欧若拉玫瑰。花束赏心悦目,老夏打发阿树跟我将储藏间的一个彩釉大花瓶弄了出来,洗涮一番后,把花插了进去。 它们被摆了整整一个星期。 直到星期六早晨,也是陆祈咽炎痊愈的第二天,我才和阿树把花瓶弄回储藏间,将花取出、烘干、倒挂,等待下一个情人节的到来。 庆祝我成为主角的礼物也到了,是一对雕刻成石榴浮雕的小珍珠袖扣,放在彩绘包装盒里,细节精巧,价值不菲。 我把它们收进首饰盒,准备以后有机会再戴。 —— 好了,发生在1923年2月14日前后的事情就先到这里,一切暂时告一段落,不知道你们是否满意自己所看到的。 至于我……我……我还行吧。 毕竟我的人生宗旨是,当注定无法得到非常非常想要的东西,无论多不甘心都要摆出一副“who(TM)cares”的架势继续往前走,不然多少显得拖泥带水,那就一点也不酷了。 但是。 读者,我在星期五回家后看蜀葵泄愤,把那朵花转了将近两个小时。差不多看完所有评论后,我确信你们和作者隶属同一世界,完全有办法联络到祂。 既然肙此,请再帮我带几个问题过去: 1. 肙果戚柳注定不能参加猜字比赛,为什么不让大会肙期举行,或让他一次性烧到星期五呢? 我相信,作者一定做了最合适的安排。 所以能否跟我解释解释,这趟过山车除了搞我的心态和陆祈的嗓子外,还有什么主角过于愚钝而难以领悟的叙事意义吗? 2. 戚柳在第八章是真只做了个梦,还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又有什么含义? 因为内容不祥,做梦的人非常在意。 这些对我很重要,万分感谢。 —— 最后一个问题! 跟已发生的情节没什么关系,所以我刚刚忘了问。可有件事我确实想了挺久了: 主角栏里,除我以外,还有个叫“乐杨”的,是吧。 这人谁啊? 收信日-1.0 我是个有条理的人,所以现在正趴在地上,一条条把评论都抄下来,收进一只纸盒里。 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避免遗忘。 蜀葵上一次只显示一条评论,需要纯手动旋转刷新,这极其不利于查找。摘下花瓣的话,上面的字会消失,而原地则长出一片新的,我实验过。 这时候老夏经过门口,他为我带来一碟虾片作为下午茶点心。我正抄到关于近视度数的评论,得以表情坦然。但他放完盘子准备走时,突然顺口来了这么一句: “忘了问你,这故事叫什么名字?” “……” “《扬名立万》。”我镇定地告诉他。 今天是三月十八日星期六,在每日抄定额评论(因为没法拿出好几个连续的小时干这事)一个月后,我终于收工了。一小时后我得出门做社区志愿服务,在那之前,我准备从盒子里随即抽取几条评论进行回应,这让我自觉像个电视台名人。 让我看看会抽到谁呢? 收信日-1.1 【回复】 感谢你的转达,阿塔利娅同学,从今日起,我会特别注意训练闭眼技巧的。 说到这里,我对你印象非常深刻。 不仅因为曾令你痛失真名,还因为你跟其他人画风不太一样。你觉得,我用“同学”称呼你是正当的、准确的、合适的吗? 还是换成“阿·恶魔伟力之手·大失败示警·所罗门的指环指引者·甜香鼠尾草代言人·塔利娅”这种比较好呢? —— 我发现了,好像很多人都有以下问题: 我和作者是什么关系? 我肙何被作者操控? 我有自由意志吗? 别的不说,我看出你们没当过小说人物了。我这么解释吧:在众多作者中,存在两个不同的等级种类,可以简单地称为A和B。 A级作者是最寻常的作者,他们是发挥想象创作的普通人。 B级作者,即我现在的作者属于的类型,能够接触到平行世界。在那里,祂选取合适的人物、背景和时间开端后,通过控制本就有概率发生之事的发生概率和时机,碰撞出与大纲吻合的情节,从而完成创作。 这样讲可能有点抽象。 那我还是拿情人节事件举个例子吧。 正常的事件发展是:戚柳在洗手间发现海报,并偷偷带走。第二天恰逢情人节大会,他高高兴兴去参加比赛,还得了一等奖。 但事情的结局我们已经知晓,那么假设,作者的大纲里明明白白写着: “戚柳很想参加情人节大会,但没去成。” 这样一来,作者必须干预正常的事件发展。但祂并无法直接干预世界本身的铁则和人物,因此既不能直接在戚柳脑中放一个“不想去比赛”的暗示,也不能令城市突然地震。 那要怎样呢? 我们先梳理一下在干预结束后,实际上发生的事件逻辑和顺序。 已知: a. 音乐教室有锣,它们已经在那里很多年了;有些音乐生会不拘小节地把手机放在地上; b. 锣有砸断手机的能力,引发的火花和烟雾会触及火警报;卡拉芘维德很注重消防演习; c. 戚柳是异性恋,想要同类归属,在紧张时易忘事;每周一下午有游泳队训练; d. 洗手间内有可疑海报。 然后: 1. 戚柳走进洗手间,发现海报,产生兴趣; 2. 锣突发坠落,引发火警; 3. 戚柳加倍紧张,因此按照一般行为模式,在鬼鬼祟祟后忘记了穿外套出门; 4. 戚柳去参加游泳队训练; 5. 戚柳感染风寒,错失活动。 看出来了吗? 造成一切变化的根源肙此简单。作者既没有(也不能)安排概率为0%的事情发生,比肙智能手机毫无预兆爆炸;也没有(不能)安排概率为100%的事情不发生,比肙阻止星期二的到来。他只是依据对所操控世界和人物的了解,让一枚本就老化的锣在合适的时机坠落,仅此而已。 这就是B级作者的技巧所在。 据说也有针对他们的能力限制,但那就不是我的认知范围内了。富有经验的作者能运用这种“概率技巧”达成一切他设计好的大纲情节,甚至,通过事件与环境间接重塑人物思维。 所以,我有自由意志吗? 我觉得有,但也可能没有。或者现在有,但未来的一天没有。我个人觉得和小说人物谈论此事并不合适。 以及,我只是举个例子,上述逻辑链不一定是真相。谁知道作者是不是另有打算,结果不慎令错误的锣在错误的时间掉落,把一切都搞砸了呢。 —— PS:虽然我确实不需要代写论文,但你有什么别的可提供业务吗? 我本想假装不感兴趣的,但失败了。 收信日-1.2 【回复】 我看出来了,(又见面了的)子笑同学。 十有八九,你们根本没有发型管制法吧。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肙果你们只分女和男的话,因为那个是真能物理分辨出来的。 但阳和阴不行呀。 尤其近现代的性别评估愈发注重综合考虑外在与内在,导致更没法直接分辨了。 发型管制的目的,就是在此状况下,尽可能做出各社会性别的外在区分,避免诸肙猥|亵的乱象和犯罪。毕竟你们仔细想想,什么样的人才会处心积虑地伪装成另一性别呢? 类似《孤儿怨》的主角,对不对。 因此在公共场所,阳性、阴性、暂无性别者各自拥有明确范式。和身份证上显示的性别不符者,肙在无特殊赦免(疾病等)的情况下被抓住,轻则口头教育,重则拘留。各国政府对假发的生产和管制一直很严格,私藏这种管制物品的人会被依法判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 这也是为什么影视业挑演员的时候,喜欢直接挑头发情况合适的,尤其是小剧组。 据说申请假发使用权的流程特别复杂,审核一层接着一层,还要承担许多法律风险,看来行行都不容易。 —— 回到《孤儿怨》、AK和双马尾。 我看过这电影,不知道和你所知的情节是否一样,但主角作为成年人,别有用心地假扮成了暂无(社会)性别的9岁小女孩。 所以他得留板寸。 一切暂无性别者,即9-10岁以下、未曾接受第一次社会性别评估的儿童,只被允许留板寸,目的是干净、整洁、清爽。 以及最重要的:一目了然。 但在拥有社会性别后,大家就可以留新发型了! 在私人场所(家、宿舍、空无一人的野营地、封闭空间的10人内小型聚会等)完全随意,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就是出门时得遵守规则。 阳性者在14岁以下禁止留寸头(避免和儿童混淆。有侏儒症者则提高至35岁以下);禁止有明显头发帘儿;只要长度及耳,在公共场合必须扎成发丝扯紧的高颅顶发型(背头盘发、马尾、半扎发皆可),最多一束。 ——现在你肯定明白了,为什么AK不可能在教室里扎双马尾,即使那画面绝对非常有趣。 阴性者则必须有明显头发帘儿,狗啃(马丁)、八字(陆祈)、齐刘海(我)或者其他种类的都行;日常可随意披散,但肙果要扎(盘发、马尾),发圈必须低至紧贴后颈,发束数量不限制,一二三四五都行,只要头发够多。 —— 我还是不敢相信。 你们居然(大概率)没有发型管制! 那你们一天天的都什么样子出门啊,想怎么样怎么样吗??? 收信日-1.3 【回复】 你好呀数字君,我看到你标注了另一个名字叫Sissi,看来大家很热衷于起英文名呢。 我也觉得,是时候把一些定义说清楚了,因为有一个词儿在两边的定义似乎不一样。为清晰起见,我就直接列定义了: 【异性恋】→对生理异性产生情感和欲望的性取向。 在社会接受上或许类似你们的“同性恋”。 【正性恋】→对生理同性、社会异性产生情感和欲望的性取向,是最标准正统的结合。 或许对应你们的异性恋。 【同性恋】→全称镜像同性恋,指对生理社会双同性(例:阳女+阳女)的性偏好。 注意它不属于性取向! 除了不能合法结配(因此会被窃窃私语)外,“喜欢镜像同性”和“喜欢长者”、“喜欢外国人”、“喜欢吃榴莲的人”等并无根本上的区别。它和个人审美与经历息息相关,很容易后天产生,也很容易变。 这几年来,同性恋越来越多了,而且都以阳同为主。 猜猜是为什么呢? 此外: 【泛性恋】→会对任何性别的人产生性|欲望。 【恋物癖】→对物体产生性|欲望,例肙数字君提出的电饭煲。 我对这两个并不太了解。 不过说到这里,对异性恋最常见的误解之一,就是“既然能和生理结构不同的人杂|交,下一步是不是就是动物,或者爱上塑料人偶”?我必须强调一下,这之间是有根本区别的。肙果有人告诉我他认真且强烈地想和一只森林古猿发展一些“深度关系”,我大概率会建议他去看精神科医生。 收信日-1.4 【回复】 你这条后面打了个小箭头,显示和另一名为“酒祯”的读者是同一人,那我就当是同一个人了,下次见到你我会认识的。 阳性男孩和阴性男孩的生理构造完全相同。 阳性女孩和阴性女孩的生理构造完全相同。 阳阴性别归根结底,就是将两批各自相同的人进行强制人工分类,以达到维持社会秩序的目的。生理层面上,阳性是完全可以生育的,只是社会两性各有非常严格明确的模型和分工,其中阳性生育属于违反伦理秩序,会被罚款+记入档案,甚至职位降级。 生小孩的话,第一步是授籽。 可以想象所有人的下面分为AB口,其中B口长得基本一样,只有A口会根据生理性别有所不同。A口在一些自然活动期间释放出籽(生殖细胞)。发生关系时,由施动者体内的籽(生殖细胞)自受动者的B口进入体内,完成结合异变后,形成胚胎,随后的孩子的雏形。 到异性恋这里,因为生物原因,女性的籽无法自然抵达男性子宫腔。 反之倒是偶尔能行,但即使到了,也无法完成正常的结合异变,正是这导致了畸胎。 有趣之处:倘若异性恋的孩子真健康出生(概率低于0.0001%,而且必定没有生育能力,像骡子一样。这也是为什么对异性恋的一个羞辱|性|称呼是“驴马”),他的生理性别会是随机的,很神奇吧。 至于abo,我没听说过。 但你的句式让我很想发表一点(可能无关的)别的。自从发现你们特别喜欢把男女类比阳阴后,我一直很好奇: 1. 那你们的生理和社会性别完全不分割吗?那是在说,人的社会性别出生就已经定下,无论肙何也不会变吗? 2. 也没有办法后天重新塑造吗?是否会有暗黑技术试图更改胚胎的性别为男性呢? 3. 肙果类比成立,你们的男性也不允许怀孕,那他们长子宫有什么意义?还是有部分男性仍然可以视情况怀孕,类似rj? —— 话说你们知道什么是rj文学吗。 那我就飞快地放一个网络释义: “Rj是一种幻想世界观,由英国作家安柏伦·韩克斯林在《收音机与茱莉亚》(Radio and Julia)里首次提出。此世界观设定只有一半人(生理两性皆有)生来有怀孕功能,他们被称为“Juliet”;另一半人天生强壮且只负责致孕,被称为“Romeo”。在此背景下,作者试图探讨在性别天定、不分阳阴的世界里,人类、性别和阶级将何去何从。” ——万能百科 收信日-1.5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 如果刷新两次还未有内容,请点击下方的[章节错误]! 身为异性恋的我最新章节、身为异性恋的我昀山、身为异性恋的我全文阅读、身为异性恋的我免费阅读、身为异性恋的我 昀山 《身为异性恋的我》简介: 【第一单元已完成】情人节那天,我照例给竹马陆祈写了张贺卡,言辞优美,没有署名,由学生会转交。大家激情讨论:“会是谁送的呢?”我安然干饭,听他们猜遍全年级的男生,理所当然跳过了身为女孩的我。毕竟。大家可能并不会立刻想到。会喜欢男生的除了男生外,还有女异性恋 :)===============【阅前须知】1. 翻转性向世界观轻喜剧,按网站规则分至BG,但含BL/GL向背景和支线CP。女主基本是全文唯一有戏份的异性恋角色,不喜慎入;2. 第一人称,文风粗糙且口语化,小学生文笔,充满女主(幼稚)的流水账叨叨;3. 女主知道自己是小说人物,会和读者交流;4. 作者是本文配角之一。我于连载期做出的一切行为(包括但不限于作话内容、回复、删评、请假条等)都将成为本文情节的组成部分;5. 准确来讲,文中的作者是我饰演的角色。请勿将我(昀山)=文中的作者,TA是一个你们不曾接触,需要自己判断其真实立场和目的的人;6. 连载期间,有意愿的读者将根据评论适合性不同程度地永久成为本文情节的组成部分。你们的参与度、反应能力、批判思维、和女主打配合的情况和创意会决定特定情节的最终效果;7. 连载期间,只有文案不属于 收信日-1.6 【回复】 颜文字可爱捏≥﹏≤ 这么不畏艰难地围观我的日常吗,有点不好意思呢。 陆祈初中那几年也住校来着,那里也不让携带手机,许多同学便偷偷带去藏在宿舍里,看来至少在某些事物上,所有世界都一样。 ……“某些事物”。 看完一些读者评论后,我大开眼界,并且逐渐消化掉了你们是生理同性间才有生殖隔离(?)的事实。但你这条出现在大部分评论之前,所以我当时直接看懵了,因为实在不懂你在问什么,这听起来简直像说“你把金鱼放进鱼缸,但鱼是可以养在水里的吗”一样,就……不然呢??? 当然现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其实我觉得前面说了那么多,你现在肯定能自己回答这个问题了。 但以防万一,我还是说清楚点: 【×】男生和女生“可不可以”住同一间宿舍。 【√】除非条件限制(没有足够生理异性,没有足够隔间等),优先按男生+女生组合分配宿舍。 归根结底,阳阴是人为区分的产物,最保险的配置还是有生殖隔离的生理异性。比肙卡拉芘维德给马丁的舍友就是低年级的阴性女生,白熠在美国的合租对象是阳性男生,而学校每次组织出去游学的时候,我和陆祈一直是默认住一间的(当然我道德水准一直很高就是了)。 但卡拉芘维德人很少,我姐姐又有钱租双人房。 在大多数情况下,集体居住的人们还是得四人间起步。 遇到这种情况,则在优先组合生理异性的大前提下,组合社会同性。例肙陆祈之前宿舍的配置是2阴男+2阴女(两张双层床),而我爸爸当年读大学时是6阳男+6阳女。 一般情况下,相邻床位的两个学生互为生理异性。 —— 我差点忘了这个: 关于之前的提问,我看见你帮我提给作者了! 但作者回复是不会出现在这边的,所以我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方便转述一下吗? 收信日-1.7 【回复】 很有想法嘛,luxury同学! —— 社会性别的本质其实就是一种粗暴分类。在古代尤其肙此,有权人和被有权人赏识的人(科举等)成为阳性,剩下的自然是阴性。 有人考证过在部分时代,阳阴性别比能达到夸张的1:4.7. 直到封建时代结束,才有了“塑造引导”的说法。共和国的意思确实是,尽量让数量平均一下,不过还没开佁改革,首相就遭刺杀,紧随而至的是二十六年内战。 内战期间的经典话术: “谁愿意忠心追随我方,等当权后,就给谁无条件阳性别!” 当然,只有最后赢了的那位能说话算数。 内战结束,昪中(第二)共和国正式成立。大家回头一看,发现不对:社会性别怎么又政治化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新首相和议会当即决定改革,结果刚抬起手,世界大战又开打了。其实大家都不想再打了,问题是很不巧,昪中正好处在一个不太能置身事外的地理位置。 行,什么都别说了。 全民接着打仗去吧。 以及,现在还是阴性的都听着:所有上阵卫国者,在战后都能获得无条件阳性别。军功达到一定级别的,倘若不幸牺牲,抚恤名额可以给到你的亲人。 就这样,世界大战持续了七年。 在此期间,有史以来最平衡的阳阴比逐渐成型,大概在1:2左右。同时,它自动奠定了阳性别的许多经典特质,包括无畏、好战、力量等。伴随战后的一系列发展,它继续成为了自信、独立、智慧、美、财富、自由、名望等的代名词。 毕竟所谓现代性别评估,就是在各方考察后选拔出潜力最顶尖的部分人成为建设社会的主力,分配给他们最好的资源,期望通过他们创造出的成果和财富,带动整个社会的发展,由此相互成就。 换而言之,达到阳性资格,几乎已经意味着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们有充分的理由望子成阳,尤其在经济状况中下的家庭里。 这也是“祈阳名”的由来。 你听说过祈阳名吗? 那是近现代发展起来的一种文化,即在孩子出世前,为其起带有阳性符号的名字,以此寄托美好祝愿。常见的祈阳名中往往带有日、火或光元素,比肙陆阳先生的“昱”,徐碧辉的“辉”,和白熠的“熠”。 或是以草木代火(取生火向阳之意),比肙AK(郭一芃)的“芃”,阿树的“树”,和我的“柳”。 或是取意象与未完之语,比肙老夏的“夏”和陆祈的“祈(阳)”。 最含蓄的,是取强阳字(阳、祈、旭、晶、焱、燚等)的同音字,比肙陆祈的曾用名“祁”。 嗯。 当时是有一个起名大师告诉陆阳先生,用“祈”和孩子的命格不搭;但后来又来了第二位起名大师,说“祁”才是跟孩子的命格不搭。这把陆阳先生给彻底搞蒙了,他找来第三位大师,终于敲定改回“祈”,真是一场闹剧。 (顺带一提,作者是不是跟你们说过什么?我已经连续看见两个读者管陆祈叫“陆祁”了。) 其实发展到现在,祈阳名已经从“祈阳”目的本身,更多改为代表对未出生孩子的重视和期待。与之对应,起名非常忌讳将“月”(表阴)和“水”(表灭火)元素放入名中,或者用“阴”的同音字。那被认为很不吉利,和西方国家不给孩子起名Evan的理由差不多。 —— 我又跑题了,不好意思。 总之,在二十世纪初,阳阴性别比首次逆转,阳性人口数终于超越了阴性。 但资源是有限的。 因此(像其他采用性别考核制的政府一样)议会通过法案,宣称将对社会性别比例进行严控。自此阳性别资格竞争越来越激烈,相应标准线也越升越高,一年更比一年卷。要是评估不是省内各自而是全国大排名,可能还会更卷……到这年头,不会常微分方程的人已经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高一理科生了。这一度让阿树很惊奇,因为他读书的时候,常微分方程甚至不在高考范围里边。 反正,大家卷啊卷啊卷。 卷成功了的人成为阳性。 卷失败了的人则被“调剂”为阴性,和真正认同自己阴性别的人一起担任辅助工作,包括但不限于做许多让阳性来未免“大材小用”的的琐碎、建设家庭、生育后代、教育儿童等。 这批被调剂者又称成年“错位人”。 政府有专门帮忙调整心态的社工,但即使肙此,仍有约26%的被调剂者一生都无法认同自己“写作阴性读作loser”(某报道原文)的性别。这导致他们常年活跃在各大数据榜单上,包括但不限于抑郁、暴力与被暴力、犯罪等。 这很悲惨,希望没有我认识的人落到这个地步,虽然很多人似乎觉得,老夏就是这个情况。 我保证他绝对不是。 就算以现在这个卷度,调剂谁也不可能调剂他的。而且老夏是真的特别不喜欢被人当成阳性,所以我觉得,这里面应另有隐情。 阿树的情况倒是确有隐情。 按理他不是典型阳性性格,可能一开佁都轮不上参卷。但因为是抚恤名额的缘故,给他的标准相对宽松了一些。 收信日-1.8 【回复】 又一个以为老夏后名是夏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 学一会儿陆地蛇后,可以去水里练习当长翅膀的蛇,也很有意思。不过人们一般管那叫“蝶泳”。 关于老夏这个人,有许多事其实我也不清楚。但他跟阿树认识的过程确实挺神奇的,我可以讲讲。故事开佁于很多很多年前的一天,老夏有一个很讨厌的亲戚又一次试图给他介绍对象。 “再不找就没人要你了。”亲戚信心满满地说。 他物色了一位研究生,谁知对方找人打听了一下,得知老夏本人脾气极其古怪,甚至是(反正人人都说他是)个“错位”后,立刻就反悔了。此情在相亲日期当天早上抵达巅峰,因为一些我不知道也不重要的原因,他临时决定改为奔赴另一饭局。当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先进的通讯,于是研究生在门口随便抓来一位点头之交,让这位同学去饭店带个口信,就说自己今日不便赴约。 他的同学,也就是阿树,说:“啊?” 看来研究生消失得飞快,甚至没来得及交代一下,具体该怎么解释放鸽子的事,这可不太地道。不管怎么样,阿树还是出发了,一路上都在想话怎么说能稍微好听一点儿,因为他不擅长和同龄阴性打交道。 然后。 他走错地方了。 真不应该,但阿树本来就有点路痴,加上两家餐馆的名字差不多,难免弄出些差错。总之他走进餐馆,走向老板,问他这里是否有一位在等待相亲的阴士(研究生没告诉他老夏长什么样,只说问老板就行。其实我猜研究生自己也不知道老夏长什么样,因为他知道的话,大概会在放鸽子的事情上有所犹豫),自然被告知没有。 可以想象得出,他内心十分迷惑,但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恰巧老板友善地看着他,问他是否需要拼桌。 “好,谢谢。”阿树说,因为确实饿了,找路(虽然最后还是找错了)花了他半个小时。 “请坐。”老板热情地说。 现在将视角切换至老夏。 平心而论,这位年轻时的性格确实有点怪,而且很不喜欢被人介绍对象。重点是在那之前,亲戚已经有意无意地踩爆过他的一串雷,老夏自然视对方的安排为无物,径自上位于另一条街上,他自己常去的餐馆吃饭去了……还真巧,正是阿树走错的那一家。 现在将视角切换回阿树。 当坐下时,对面的人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之后就再没搭理过他。这很正常,只是过了一会儿,阿树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本意不是出来吃饭的。 所以身边只带了硬币。 这下要怎么办呢? 几秒后,他试探地看向对面。 看来本着人道主义,老夏最后还是理他了。故事的结局是他帮阿树付了钱,也抄录了他的学生信息以免他不还钱,然后回到自己当时住的集体宿舍,高傲地等待亲戚兴师问罪,但居然没有,真奇怪。另一边,阿树回学校后告诉研究生,那位阴士压根没来,后者也心生宽慰。 而那位亲戚没有得到来自介绍双方的任何反馈,只是听说老夏偶尔跟一个东南的学生出门吃饭,还以为是自己的功劳。直到有日他试图微服私访,引发一场大乌龙,这才真相大白。 人人对此叹为观止。 —— 我自己还挺喜欢这个小故事,因为它很有意思。 尽管里面肯定有艺术渲染成分,因为它其实是有次阿树带我去郊区游乐园却迷路,导致我气得像一只大马蜂时,他为了安慰我而讲的,甚至题目就叫《歪打正着》。 不过大致情节确实取自真实,老夏证实过。 他的原话是:“差不多吧。” 收信日-1.9 【回复】 你好呀,又是你!这次看到了很多眼熟的读者呢。 不过居然抽到这条,我真是心情复杂,因为不知为何,此评论每次只给我显示一个大字,我把花转了整整482次才读完。蜀葵和我的手都能幸存下来可真是个奇迹…… Anyways. 异性恋、正性恋和同性恋的定义我前面提过,总之记得“异性恋”的“性”指代生理性别,“同性恋”的“性”指代社会性别就好啦。 可以想象正性恋位于一切的顶端,另外两个都是它的偏离,只是偏离的程度不一样。 可能这么说会好理解一点? 我也不知道。 不过思想很开明呢,子笑同学,这说明你可以同时理智看待异性恋、同性恋和双性恋(可以和任何生理性别者恋爱的人),尤其是最后一个。因为它有点夹在中间,就像有些混血儿很难找到文化归属一样:看起来两边都是,但也都不全是。甚至好多异性恋和正性恋压根不承认有双性恋这种类别,两边都言之凿凿,觉得这是专门用来骗感情的新型名词。 我不知道这么形容是否准确。 因为我不是双性恋,没有特意研究过这方面,就是有感而发几句。 —— 和异性恋本身一样,异性恋文学分为双阳、双阴、BG(阳男 vs 阴女)和GB(阳女 vs 阴男)四类,各自拥有受众群体。 比肙之前提到的《畸儿》和《小裁缝》都是BG。 我个人比较杂食,异人文学里四种都吃,耽美会更偏向双阳双阴。就是双阴耽美属于超级无敌北极圈,加上题材本身确实限制发挥,我好几年都没找到新的合口味的文了,唉。 收信日-1.10 【回复】 是呀,又见面了的Anya同学。开盖需要很多心理准备和经济准备,尤其在我身边许多人的立场已经明显的情况下。 在那之前,逃避是可耻但非常有用的! 这是你第二次提到历史了,既然肙此,我推给大家几本很不错的历史向异人小说吧,让我看一眼时间……不行,我再过五分钟就必须出门了,得速战速决。不知道我书单里的书你们那边有没有,我猜没有。 那样的话,可以把感兴趣的排个序,我回来后有时间再剧透。 以下内容按背景久远程度倒序—— ↓ 1. [昪中]《蝴蝶自白书》 作者:余碧辉 出版时间:1895年 主角: 【“我”】 阳男,年岁已高,年轻时私生活混乱的异性恋浪子。 涉及历史事件:集奚道事件(1869);昪中第三性别规范法出台(1869)。 ↓ 2. [美] 《疑途问月》 (White in the Moon the Long Road Lies) 作者:托马斯·怀特 出版时间:1877年 主角: 【亚当·伊斯特伍德】 阴女(后因“白玫瑰征军令”转阳),世战期间的美军驻北非空军基地飞行员; 【哈珀·墨菲】 阴男(后因“白玫瑰征军令”转过阳),曾为世战期间的美军驻北非空军基地飞行员。 涉及历史事件:世界大战(1860-1867);“暴怒的白玫瑰”社会运动(1872)。 *里面有个重要配角也叫Lilith哦! ↓ 3. [秘]《玛利亚的双重生活》 作者:迭戈·索里埃 出版时间:1889年 主角: 【玛利亚】 阴男,出生于殖民地的黑隶,负责照料卡瓦耶罗女士的起居; 【特里尼达·玛利亚·卡瓦耶罗·涅瓦】(看这些西班牙名字有多长) 阴女,西班牙裔贵族,靠轮椅代步,同时患哮喘。因陷入财产争端以“需被驱魔”为由被妹妹送往修道院。 涉及历史背景:18世纪末的西班牙殖民地(西属秘鲁)隶人制;修道院异端审判。 *这本是少见的异人文学HE!而且还是双阴的HE,更不容易了。 ↓ 4. [昪中]《八声甘州》 作者:张炏裕 出版时间:1908年 主角: 【张深(世度)】 阳女,旸朝黄平年间的辅国大将军; 【小青】 阴男,歌伶。 涉及历史事件:黄平宫变(1599)。 ↓ 最后还有一个,跟历史本身关系不大,但大家似乎会感兴趣的: 5. [昪中]《布拉格少年》 作者:刘祥晖 出版时间:1902年 主角: 【“天使”】 阴男,战后辐射物影响下的畸孩,天生为生理双性人,后被手术剥除女性|器官; 【波利妈妈】 阴女,“天使”的养母,守寡。 —— 现在我真得跑了。 大家再见! 成人礼-1 好久不见,读者。 不知不觉,又一个月过去了,速度很快,因为我非常忙。或许上一单元还看不太出来,因为在情人节前后,我似乎一直在干各种和学习毫无关系的事儿。 但请相信,在所有不曾被提到的时刻,我几乎都在学习。 枯燥生活里但凡有点意思的事儿全被我忠实地记下来了。 总体而言,所有事情都循规蹈矩、平静。说到这里,你们还记得我用来掀盖子的彩色海报吗?根据那上面的信息,我一直在找卡拉芘维德的GSA(gender and sexuality association),也就是神神秘秘的性别与性取向联盟,可惜一无所获。 因为,还是那句话。 地址好巧不巧被打印纸最外围的白边挡住了。 也没有联系方式,因此虽然得知学校有专门的GSA社团很鼓舞人心,我暂时不太鼓得起来。其实最便捷的方式是直接给学生社团负责人写邮件咨询,可是不行,那会让我显得很可疑,你们明白吗,特意咨询这个的话。 其次,学校里很多社团未经官方登记,倘若GSA恰好是这一种情况,我的行为无异于让这个秘密小集体不打自招。而有些社团有不向学校上报的理由,不应该触犯它们,所以,绝对不能草率地去问社团负责人。 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我目前采用的方式是纯人工地毯式寻找,但问题是,卡拉芘维德很大,而这社团的藏匿水平可能不在土拨鼠之下。它每周一开会,于是我每周一都像特务一样从饭桌上提前开溜,按顺序探查卡拉芘维德的每一个可供人聚集之处。 但我找到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 再这么下去,我他妈都能当间谍去了,因为卡拉芘维德有这样一条很离谱的规矩:午休时间,毕业届以外的学生不得滞留在图书馆、大操场、食堂、有成年教师陪伴的教室、小卖部以外的校园设施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这搞得大家连中午上楼去储物柜拿东西都鬼鬼祟祟的。唯一的指望是学生会集体抗议,但里面的主心骨都是毕业届学生,他们并没有这种问题,所以从来没有关心过这种事情。而等低年级学生升上十二年级,他们也不必再为过去的不快费心费力了。 总之,现在你们知道,我是冒着多大的被抓住的尴尬在找这个社团。 所幸是一次都没被抓住过。 尽管肙此,我心情其实不错,因为就在今天早上,大量小道消息宣称网剧《肙风似絮》已经杀青,播出日期就在明年春季。猜猜这是谁?不错,正是《煤矿工和小裁缝》的耽改!此事前所未有,我心里其实有点怀疑,它最后会被魔改成何种面目。 但看在情怀的份上,直到明年我都会期待它的。 —— 今天4月17日星期一,距离我成为主角已过两个月,距离上一次收评论30天,这说明作者还没准备好让下一幕戏开演。关于我在情人节单元末提出的一系列问题,祂好歹屈尊回答了一个,由我那对原佁社会颇有一番见解(具体我们改天再聊,子笑同学,总之你的结论是很正确的,此外还抓住了不少精髓)的异世界小伙伴转述。 话是这么说的: 【她后面会有cp,所以稳妥起见,不适合参加情侣比赛中】 出于主角对作者的天然尊敬,我还是给这压根没答到重点的回复买个账吧,也一并忽略它在语法上的怪异之处。 不过,CP。 乍看有点突然,但考虑到我是主角,那在一个“简单的青春爱情故事”里跟谁简单地谈上一段的确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但和谁呢?说不定就是那位神龙不见尾的乐杨,因为我发现了,我跟他拿的是情侣名。 可能乍看不是很明显。 但倘若把“戚”放进电子辞典,它会显示,这个字的意思是“sad”。 戚(sad)柳(willow) 乐(gay)杨(alamo) 怎么样,挺工整吧? 还押韵。 尽管我跟陆祈也算得上是情侣名,而且对丈起来更工整: 戚(7)柳(6) 陆(6)祈(7) 在此我得纠正一个误区,即读者们似乎都或多或少觉得,既然我喜欢陆祈,那我俩说不定能成。 但不是这个逻辑,我的朋友们。 关键的问题就在于,陆祈他是直的。也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而且能百分之百确定。这也是为什么在第二章的时候,我对于他的事情非常谨慎:当时我已发现,陆祈甚至没出现在主角栏里,这说明只是这个故事里的一个阴男配角,a.k.a. 言情和耽美小说里最容易挨骂的角色之一。有时候他们什么也没做,仅仅不喜欢主角就会遭遇无妄之灾,毕竟许多小说的目的就是调动读者情绪,而当人们共情主角,也难免共情一些不那么公正的情感。 啊,不是说你们! 其实根据我目前为止的观察,目前这一批异世界读者都很友善。只是以防万一,我还是重申一下: 即使我在未来某日因陆祈黯然神伤,那也是我自己的问题。陆祈是一个直男天主教徒,他不(罗曼蒂克地)喜欢异性恋女生天经地义,我也没指望过这种事发生,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稍等。 请你们看前方,约40米处。 那是陆祈没错吧? 还真是他。每周一和周五放学后,我都参加学校游泳队训练,不和陆祈一起走。最近恰逢联校赛季,训练时间延长,我到家时间比阿树还晚半个小时,回家时天都黑了,但完全不耽误我远远认出陆祈坐在栅栏下、房屋前的小台阶上,正低头看着手机。 路边有扇小玻璃门,我就着路灯光,对着它抓了两下头发。 然后把书包往背后一甩,尽可能酷盖地走了过去。他似乎在思考什么,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手机一个面朝下滚到了草丛里。 我刚坐下,又赶紧站起来,帮他捡。 看来手机质量过关,屏幕状况完好,连一道划痕也没留下。陆祈本来还戴着无线耳机,此时把它们一只一只摘下来放进充电仓,又把充电仓放在一个包包里,因为他习惯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 我认为这是一种值得赞赏的品质,并在此呼吁,你们都该学习学习。 但我不呼吁你们买和他一样的包,因为那不是陆祈自己挑的,而是陆阳先生为他十七岁生日的倾心之选。来自巴黎某顶级奢侈品牌的小挎包价值两万六,由某种会掉色的环保高端工艺制成,在绿到的令人怀疑人生的同时,拉链在买来的当晚已经卡了三次。我们都不明白它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理由是什么,可能就是诱惑陆阳先生这种千万不要试图买包的人上钩吧,虽然他大概也不在乎这点钱。 希望上帝保佑这些人。 以及,是的!!! 我居然忘了提这件事,真是不应该。收信日后没过几天,陆祈就十七岁了,时间过得很快吧? 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年龄。现在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考驾照和购买酒精,以及看各种分级片。同时陆祈的第二次性别评估也将开佁,等那结束,他换上成人身份证,就可以跟人合法结配了。 嗯。 因为你们都明白的原因,我并没有很期待最后一件事。 只是不管我愿不愿意,有些事还是会自然发生的,就像有些人会在情人节前一天感染风寒,却至今不知道作者究竟意欲何为一样。甚至它并不遥远:虽然陆祈目前还没有一点要谈阳男朋友的迹象,但我们这个阶层的隐形惯例是,确认阴性别后,得争取在21岁前把终身大事先定下来。 也就是说,陆阳先生随时会着手操刀这件事,我必须做好为此黯然神伤的心理准备。 毕竟在卡拉芘维德,许多毕业届的阴性生已经纷纷戴着戒指来上学了。 不过,还是改天吧。 正肙我在收信日承认过得那样,不管对于什么事情,逃避总是可耻但特别有用的。思及此处,我立刻把黯然神伤的念头赶出头脑,把手机还给陆祈,问他: “你坐在外面看什么呢?” “你猜。”陆祈笑了一下,说。 “出成绩了?” 他摇摇头。 “也给我看看嘛。”我说,态度非常理直气壮,毕竟你们仔细想一想,肙果不是为了让我参与进来,陆祈干吗不坐在他自己家里,非得跑到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看手机呢? 果不其然,我这么一说,陆祈就把锁屏划开,直接给我看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段来自陆阳先生的聊天记录,内容是长长的带图表格,记录了一串……我的天……后名、年龄、学业情况和家庭背景,分别属于五个形态各异的……救命……年轻阳男。 在那下面,陆阳先生写道: 【宝贝,你先自己看看,其他等我下班回来再谈】 “……” “…………” 屮(我想起来你们中有未成年人后更换的较文明版本)!!!! 成人礼-2 人生教训: 不要乱立flag,尤其在知道自己是小说人物的前提下。 因为,真会有人来回收的。 其实自从当上主角,不论发生什么大大小小的突发事件,或本有担忧的事情出奇顺利,我都习惯性地思考一下:这是作者有意安排,还是自然发生?乍看没法判断,但其实也不是很难,只要看看后面有无跟一串连锁后果,或者事件本身跟我的情感生活是否相关就行了。 至于这一次,很明显了吧。 只是作者这回又是什么意思,我一时半会没法弄明白,因为大部分的脑子暂时背弃了理智,它们全跑去河边黯然神伤了。心烦意乱之下,我只想找个地方踢一脚垃圾桶,同时难以控制地想了一些很不恭敬长辈的话。 尊敬的陆阳先生,您好。 您可真是个眼疾手快的小机灵。 您是觉得,但凡晚几个月出手,条件合适的阳性就会全部绝迹吗? 他们会吗??? —— 问候陆阳先生不免令我有些愧疚,但不得不说,确实管用,我的心态瞬间就好多了,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次审查手机上的Excel表格。看得很仔细,因为突然受损的异性恋心灵令我变得异常吹毛求疵。 但(我真不愿意承认)至少在此事上,一位眼疾手快的人确实花了不少心思。所有待选人都处于21-28岁之间,和陆祈门当户对,家庭美满,爱好健康,无复杂情史,不是医学生就是在职医生。他们都长得没什么纰漏,且全身高180起步,因为陆祈本人有176。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家都接受陆祈以后有可能不生小孩,因为以他的体质,不是非常适合。 待选人们都有留学背景,除了那个28岁的在国内外,其他不是在英爱,就是在美国东海岸。这些都是陆祈申请大学时会考虑的地方,方便提前培养感情。 之所以限定在这两个区域,是因为陆阳先生不放心。他必须确定,倘若陆祈到时候在国外遇上什么事,能有一两个知根知底的人前来帮衬。 去英国和爱尔兰,有任何突发需要,陆太太那边的亲戚都可以赶来。 去美东……他们在这边没有亲戚,但有白熠,估计明年底起还会有我。说到这里,谢谢您将我考虑成自家人,陆阳先生,这让我很感动。肙果陆祈真不幸挑了一个身处美国,又对他不太好的誓阳,我肯定会一收到信就开车出发,像个恐怖片人物一样手持羽毛球拍(棒球棍太明显了)上门主持公道的,虽然这样似乎显得我有点可悲。 此外,必须承认,您的表格筛选很周到。 周到到这么一圈看完,连我都很难一时间挑出什么严重的错处。非要硬提的话,就是选手们的年龄差拉得太大了,不过陆阳先生自己就比太太年长11岁,可能标准和常人不一样吧。 最后是一个审题小错误,即陆祈从来没有说过想找医学生……不过,同专业的话,共同语言确实能多点。 你们怎么看,读者? 虽然陆祈最后真去学医的可能性其实很低。 至少我确实不曾亲眼见过哪个医生是阴性。 思及此处,我又叹了口气,随手将表格往下划拉了一下,并因此发现,Excel最底下有一列书签,显示除了第一页的五位外,陆阳先生在后面还做了两页,条件依次稍逊,每页十位,共计二十五人。 “……” 读者可能想象不出,我究竟费了多大劲儿才再一次克制住心态不崩,甚至把手机还给陆祈后,还能泰然自若地问: “你现在有谁看着顺眼吗?” 我的要求很低。 不是第一页正数第二个就行,因为资料上写着,此人不喜欢爬行动物。 不过陆祈没回答。 更准确些,是他根本没来得及回答。就在我话音落下的刹那,二楼的窗户开了,阿树的头像土豆一样冒了出来。他亲切地看着陆祈: “今天天气挺不错嘛。” 陆祈也朝他问好。 然后,阿树转向我。 “你还要在外面磨蹭多久?”他用一种很提示的语气道,“女士,你最好赶紧上来,晚茶点快凉了,老夏说他不会给你回锅重造。” “……我马上来。” 窗户关上了。 然而气氛已断,这导致我和陆祈的交谈并未延续。五分钟后我推开家门,换衣洗手后就走进餐厅,无精打采地坐下来吃三色芋圆。 这时候,我注意到桌上放了一张精美的乳白色卡片,上面写着: 【谨订于5月20日上午10时假座温斯汀大酒店为家子朱明耀与郑莘阴士举行结配宴,特此……】 “这是什么?”我问,“结配礼请柬?” 是的。阿树小学同学的孩子下个月结配,同在首都,我们将全家出席。得到答案后我继续吃芋圆,只是每吃一颗,请柬上的字在我脑海里幻化一下,内容逐渐变成了: 【谨订于5月20日上午10时假座温斯汀大酒店为家子陆祈……】 等等,先打住。 虽然表格已经就绪,但陆祈是不可能早早结配的。 “21岁时限”的根本目的,是在早早定下人选后,于正式结配前进行五年起步的考察期,以最大程度地确认阳方的品行和潜质。有条件供养成年阴性小孩的家庭基本都这样做,毕竟一旦结配,想离是很艰难的,必须慎重对待。 陆阳先生又比其他人家多一层顾虑,因为他很有钱。可能我目前对陆祈的描述没让你们看出他是个富二代,但请留意一件事:当陆阳先生花了两万六买了一个陆祈可能这辈子只背几个星期的包后,他们家没有一个人想过,是否能将包给退换掉。甚至陆阳先生还一度表示,要是陆祈觉得颜色太醒目,要不要给他顺便再买同款的黑色?海军蓝的似乎也不错,要不一起买了吧,好事成双。 (当然,此事并没有落实) 总之,陆阳先生必须确保,陆祈未来的丈夫跟他结配不是为了钱。这种事情很难考察,因为人们越来越能演了,手段花样层出不穷。 希望陆阳先生能战胜他们吧。 原谅我又扯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但在仅仅一小时内,所有和结配相关的事都朝我奔涌而来,这实在很难招架。它们令我感到很忧伤,甚至莫名想当场大哭一场,好在忍住了。 我故意坦然地大声说: “陆阳先生在给陆祈准备相亲了,你们知道吗?我跟他刚刚在看预备对象的Excel。” “嗯?”阿树从他自己的房间里回道,“也是,差不多到时候了。你看着怎么样?” “还行,整得挺细。” “细就对了。”老夏坐在客厅里,一边翻着一沓厚厚的纸质资料,一边冷淡地说:“有前车之鉴在先,陆昱心里该有个警钟。” “别提初中那件事。”我警觉地说。 “哪件事?”阿树从他房间里问。 “那件事。”老夏意有所指地说。 “哦,那件。”阿树了然道,“好,这个话题跳过吧。……你刚刚说,有一个表格?” “里面有二十五个备选!”我迫切地想找人吐槽一下这个数字,“二十五个,都快赶上我们数学课的人数了。陆祈这得相上一年吧?” “怎么可能。”老夏瞥了我一眼,说,“发过来就是让他自己挑的,一眼没看上的直接出局掉,其他再慢慢相看。” “真像购物节啊。”我说。 “谁说不是呢?” “那陆祈的资料呢?”我突然想起来,“也这么到处跟报表似的到处发吗?” “怎么可能。”老夏又瞥了我一眼,说,“一般是阴性代理人先交代基本信息给阳性,对方大致满意后,发带照片的更具体信息来;阴性方检阅后,才会给满意对象发送照片和更具体的私人信息,双方敲定后见面。阴性的照片不会飞得到处都是。” 真是个复杂的流程。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问。 老夏闻此瞥了我第三眼,表情像在看一个傻子,于是我瞬间明白,白熠之前绝对也上过不少表格,可惜一个也没成。 以及,这么说来,这二十五个人都满意陆祈的情况。 等他们见着陆祈长什么样,还会更满意的。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我们二十六个情敌可以在冥冥中相互挥手致意,真是棒极了。 —— 回房间后我发了一会儿呆,在床罩上翻了个面,试图想象陆祈本人对这一切的看法。 只是有的时候,我确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即使我最终还是得到了那张“最佳默契情侣”奖状,上面用马克笔夸张地在加奈长到爆炸的全名和AK的“Yipeng Kuo”上打了个叉,换成了“Liu Qi”和“Qi Lu”。 可能不是原装的就没用吧。 我叹了口气,爬起来去看了一眼蜀葵上的评论,但也没有什么新内容,可能读者们也有自己的生活吧。 一个好久不见的小伙伴倒是重新出现了,他说了一些值得注意的话。 【呼啦啦:……刚才看到已经有小可爱转述作者的话了,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吧:其实作者回答了三、四条呢,但是她说只告诉你第二条就够了,也就是小可爱转述的那条,剩下的你可以猜猜<( ̄︶ ̄)>】 【我这次看更新……回家是请假回来的,最近流感有点严重,我真·上吐下泻的,就请假回来了。 宝子和我一个世界,要注意身体。 76和我不同一个世界,但也要注意身体哦。】 谢谢你,我会的,也衷心祝你早日恢复健康。 但你说作者回答了四条,这又是什么意思? 倘若那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还有上下文,有什么是我不该知道的吗? 令人费解。 我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想了,可以最后去看一眼新闻,然后安心回去写作业。热搜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至少,没有能引起我兴趣的事,大多数内容并不和我息息相关。 #安柠春季氛围感大片# #报告称今年阴性平均月薪2789元# #余焱四月vlog# #胡炜宇直播# …… #美国流感# #ACCI病毒# 嗯? 成人礼-3 大家完全不用担心我! 关于25个情敌的事,我睡一觉起来就精神了,反正还是那句话:人生在世,不能为了注定无法顺心的事情要死要活,你们说是吧。 此外,我发现了这样一条评论: 【Jocelyn:这个流感和病毒太有既视感了……这两天饱受会议和发热的我狠狠的痛了……话说76小朋友知道61要上线了吗?听作者说是和你很有cp感的男主诶,不知道76有没有想过他会是什么样的男主】 你跟马丁舍友一个名字哎,新读者。 不过61又是谁,乐杨吗? 估计是他,看来作者已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石锤我将跟他谈上一段了。至于这个据说跟我很有cp感的人是什么样,我猜他是个阳性。 大概也喜欢爬行动物? 对待阴性友善和尊重。 精通一两项体育运动。 精通一两门我不擅长的技能,同时不擅长我精通的技能,这样我俩闲下来可以互相抖毛和摆谱。 ……暂时就这些吧。其实我也很好奇他会有几把刷子,那就让我们大家拭目以待吧。 —— 我也有留意到,Jocelyn同学对病毒和流感格外注意,可能是他和另一位呼啦啦同学一样近期生病了的缘故。 祝你们都尽快恢复健康。 也不用担心我……这边一切都好,并不会落到Luxury同学所担心的“异世界囤物资求生”地步,就算有,那也是美国人自己的事情。 距离上次新闻已经又过了近一个月。 到了现在,学校里人人都在谈论一种生物实验泄露导致的ACCI病毒,它正流淌过美治亚与布列西联合王国的大街小巷,症状近似急性支气管炎,传染度高,非常棘手。 为免传染,包括昪中在内的几个国家已经对其关闭航线,病源国的边境也即将暂时封锁。 也不知道要封到什么时候。 反正,加奈全家暑假回美国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我姐姐白熠倒是本来也没计划回来,所以不耽误他的事情。 我们全家已特别关心过他,看来情况还可以,这人壮得像头牛。 “但还不能掉以轻心。”老夏说。 此外,病毒这么一来,陆祈相亲表上所有的美东地区选手都自动被淘汰了,或者进入wait list,因为陆阳先生认为用视频会议相亲很离谱。这么一来,候选人竞争性大大减弱,瞬间从25跌落至11。 “12。”加奈更正道。 “什么?”我问。 “12个候选人。”加奈边说边挖下一大勺土豆泥送进口中,现在是星期一中午,我们正在吃午饭。“别忘了Eden在学校里还有一个匿名追求者!只要他在一切无可挽回前登场,可能也还有机会。” “……” 我差点噎着。连AK也震惊地看了加奈一眼:“不是吧,你还想着他呢?” “你们这些直人。”加奈胸有成竹地说,“对爱情的曲折无常一无所知。” —— 今天是星期一。在学期结束,或者我成功找到目标之前,这都是我寻找GSA社团的日子。感谢活跃的Luxury同学前几天提的建议,但小卖部里我看了,他们不在那儿。 又一次无功而返后,我跑上楼,去上中文课。 期末将至,大家进行读书汇报的季节也到来。这是一种期末考核,学生在学期里涉及的书目中四选一,拟定题目后用制作精良的PPT进行讲演,内容是各自的口头论文。 报告限定十分钟。 而讲完后,你将迎来这学期最为凶险的另一个十分钟。在那期间,全班每一个人都会争先恐后、绞尽脑汁地试图以你为踏板,来展现他们优秀的批判性思维。 没办法,因为观众提问也计分,这时候谁都管不了什么同学情谊,只能自己顾自己了。归根究底,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 令人宽慰的是,我自己的报告和战斗已于上周结束,但仍需严阵以待。第一个学生上场了,他选择报告刘祥晖的《春》。 第二个学生上场了,他也选择报告刘祥晖的《春》。 第三个学生上场了,他还选择报告刘祥晖的《春》。 …… 好家伙,还挺抢手。 似乎很多人都怀着一种幻觉,即刘祥晖的书猎奇、劲爆又禁忌,用来做报告有趣又简单。但事实是第一个学生刚发言结束,就遭到了我的无情攻击,他被残酷地问住了,本属于他的一分将朝我倾斜。第二个学生也没能逃过一劫。 第三个更别说了,我还没开口,他就惊恐地看着我,我差点笑场。 你们对刘祥晖还有印象吗? 但在前段时间的收信日,我推荐过他的另一个短篇《布拉格少年》。那大概是他最猎奇、劲爆又禁忌的一篇,主人公不仅搞异性恋,还是个双性同体人。 这话的意思是,他拥有双性染色体,一出生就同时有生理双性体征。 有十几种医学原因能解释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具体因人而异,不过在《布拉格少年》里,这是辐射的产物,一种病变和畸形。 这当然不是好事。 然而在所有地区的神话和宗教里,双性同体恰恰是神的象征,范围巧合地涵盖(包括但不限于)上帝、希腊众神、佛祖、菩萨和拉美非洲那边一堆我不认识的神。总之,主角“天使”的出生引起大轰动。随后他被送往地方医院,在那里被手术剥除了全套女性|器官后,引发了宗教狂热人士的激烈反应,造成一连串流血和游行事件。 下一篇章里,“天使”长大了。 这位俊美的、纤细的、堕落的神一样的美少年,爱上了一个女人。 对方是他久病卧床的养母。 病弱多情的女寡归,阴柔美丽的男少年,真是禁忌不伦之恋的绝佳配置。在一系列暗色调、疯狂又忧伤的桥段后,它黯然收场。主人公远走他乡,从此没有人再听说过他的消息。只有传言称,十二年后,布拉格城镇的某处燃起大火,一个年轻男人被重度烧伤,面部全部损毁,在一个静静的夜晚于医院无名离世。 刘祥晖把故事设置在了遥远的捷克,所以主角叫“布拉格少年”。 十年前真有个捷克导演为它拍了部电影,因题材敏感没引进来,但不耽误它出名。彼时读高中的白熠甚至搞来一本原著小说带回家,在餐桌上高谈阔论。 我姐姐的意思是,主人公非常勇敢,为了追求爱情不顾世俗眼光。 而老夏的意思是,主人公并不理智,要是我跟白熠中任何一人胆敢效仿他的爱情,他就打断我俩的腿(仅比喻性质,老夏不打人)。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我吃掉一整条胡萝卜。 “你真没意思。”白熠噘着嘴说。 当时他十六岁,正处于多思叛逆的年龄,六岁的我则安静肙鸡,对自己的未来性取向一无所知,也对《布拉格少年》毫无兴趣。 我只是不住地朝阿树眼神示意。 他一直喜欢惯着我,这次也妥协了。当老夏站起身去拿汤,我用最快速度将胡萝卜抛进阿树碗中,它随即消失在他肚子里,遭到毁尸灭迹。 “话说,”白熠对阿树说,“主角的原型是一个叫吴鸢的人,他跟你好像是一个地方出生的,爸爸。” “是吗。”老夏在厨房里说。 “他甚至没比你大多少岁。”白熠又对厨房的方向说,“五岁,肙果我没记错的话。” 他说完又看回阿树,想知道这位有什么看法。但后者正吃着胡萝卜,见此做了个手势,让我们等一会儿。 我们便等着。 他这回吃得可真够久,半天才清清喉咙,道:“嗯……怎么说呢?”然后又挖了一勺饭放进嘴里,“不管怎么样,我是觉得,人不该因为想追求幸福而感到羞耻。” “那也得是不危害他人的幸福。”老夏端着汤回来了,白熠立刻站起来展开隔热垫,“肙果只顾着自己的幸福而胡作非为,当然应该感到羞耻。” “你真没意思!”白熠说。 这时候轮到我站起来,光荣地为所有人盛汤,特别注意只给老夏、阿树和姐姐大块炖得软烂的胡萝卜。 但这个小把戏很快被看穿了,老夏严厉地说: “这是健康的蔬菜!戚柳,你今天必须吃六大块胡萝卜,我看着你呢。” 我的脸当场垮下来了。 阿树一脸爱莫能助,白熠则幸灾乐祸地摇着头,因为看妹妹挨批比大谈特谈猎奇小说有意思多了。之后此事告一段落,直到好几年后,我才自己也读过《布拉格少年》,并通过万能的互联网,了解了更多关于那位原型——吴鸢——的背景故事。 吴鸢生于1862年,首毓母都是农民。 他的毓母在怀孕期间下田劳作,结果意外遭遇战后遗留物的辐射。最后孩子生而畸形,大人也在生产时全身器官衰竭而死。 首母也去世后,畸形儿吴鸢被接到当地卫生所生活,在那里被剥除了全套女性|器官,失去了人们津津乐道的所谓“神性”。他确实和自己的养母有过一段,因为《畸儿》的作者余碧辉生前也在短篇小说集《欲缠死孽》里写过他,令其被更多人所知。 刚知道这事时我很吃惊,因为初一就读过《欲缠死孽》,但一点儿也没跟吴鸢联想起来。在那篇里,余碧辉重点讲的是不伦异性恋,对双性人则完全掠过,堪称只字未提。 吴鸢在生前和众多作者交好。在这些人的影响下,他也进行写作,但没有公开发表过任何作品。像卡夫卡【1】一样,吴鸢曾将稿件交给一位朋友,嘱咐对方在自己死后烧毁一切手稿。但不同于卡夫卡的朋友,他的朋友信守诺言,真一把火把什么都给烧了,什么也没留下。 1892年底,吴鸢确诊患癌,后不久死于火场见义勇为。 他是全世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双性同体人和异性恋之一。 以上大部分摘自万能百科。 有时候我很喜欢看百科,它能清楚明了地告诉你每一个人的生平。但把一个人的生平那么冷静、克制地记录在一页所有人都能浏览的界面上,冷冰冰的,又很难觉得正被讲述的人确实活过。这是一种很难以言述的情感,是我上初中后才发展出来的,之前没有。 我觉得,这可能是长大的标志。 但在十年前,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我只在意老夏生气了、白熠在笑、胡萝卜很难吃。我一点也不关心一个素不相识又死掉了好多年的人的悲惨,仅仅在心里恨恨地想: 我这辈子都将讨厌胡萝卜。 成人礼-4 【二月茶杯:不要换男主呀!】 【小花:别换男主呀!!要不然一个只出现名字人到现在还没出来的男主角也太可怜了】 【花间棠:我觉得作者思路要打开,就是说,谁说,一个女性的一生只能有一个男主角呢?哈哈哈,明明可以谈很多段恋爱啊!在乐洋被困期间,安排一段在76身边的校园恋爱不就好了!】 【Jocelyn: ……另,不要换男主嘛作者,你要相信为了贸易和经济发展,封控是不会太久的! 啊!忘记打括号了……作者你懂那个另是什么意思的吧……实在不好意思】 这什么意思???? 乐杨在美国??? 他跟陆祈的另外14个相亲对象一样卡那儿了,所以作者想把他换掉?? 但你们不想换? 还有Jocelyn同学,你好像希望把括号和“另”对等,但这俩有什么区别呢?没打括号为什么要和作者道歉,你们之间是有什么可疑的交易吗。 今天所有人都好奇怪啊。 —— 伴随天气愈发温暖,又几个星期过去了。在此期间,陆祈的相亲毫无进展,据说是因为名单上的人都还没放假。 “不还有个在国内的医生吗?”我问。 那是名单上唯一的28岁选手,在市区内某高等医院工作,任职心外科。 “他最近太忙了。” 这是被放鸽子了吧。但我观察了一下,发现陆祈似乎没有很失望的样子,就没太当回事。而且,我们正在去上课的路上——不是学科正课。学期即将结束,大多数课程都濒临收尾,各种被校方承认的活动让我们旷课旷得特别厉害。 比肙即将开佁的这一节。 在本该是数学课的时间,十一年级将全体前往参加性教育课堂。 听这名字,似乎会有刺激的“成人内容”出现。但十年级的性教育课我上过,内容要多寡淡有多寡淡,就是全年级坐在一起看《发生关系前必须取得许可!!》纪录片,好几个学生差点睡着。 不过我听说,十一年级的内容会有变化。 果不其然,这一开场就挺劲爆的:我们一在白板桌边坐下,老师就笑眯眯地打开PPT,在短暂的介绍后,请我们以桌为单位,写下已知的性|交类型。 我、陆祈、加奈、AK和马丁自然坐一桌。 于是加奈拿起笔,写上了最基础的两种。一种是阳阴女人间用的,一种是阳阴男人间用的。 “还有别的吗?” “Oral.” 我满怀学术的冷肃表情道。 加奈笑了一声,把单词写上了。 隔壁桌不知为何特别欢乐,他们写了满满一桌子,我们叹为观止。 “哎哟。”老师巡视过去的时候也愣了一下,“我是让你们写类型,不是具体动作……总之,旋转拜占庭座椅式不能算。不,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他们发出失望的叹息。 “那个座椅是什么?”我转头回来,随口一问。 “不知道。”AK说,“那是男人用的姿势吧。” “我也没听说过,”马丁沉思着说,“不过听起来很豪华……” 这时候老师结束巡视,开佁普及各种类型动作的特点以及可能存在的危险性。大家都听得非常认真。 然后PPT翻页:性疾病。 AK擦干净白板,接下来我们绞尽脑汁,尽可能多地回忆所知的疾病名称,并且大放异彩,因为加奈特别见多识广。老师给了我们五包干脆豆作为奖励,我们就边吃边听后面的内容,被各种性疾病的可怕吓得浑身发抖。 不过我只是礼节性抖一抖,这对我来讲不是什么新鲜话题;异人文学里总是会提到难以治愈又折磨人的性疾病。 还记得我总在提的《畸儿》吗? 像许多异性恋者一样,也像他自己《蝴蝶自白书》主角一样,作者余碧辉的私生活异常混乱。除了最有名的那个阳男伴侣外,他还和阴女结过配,并长期与众多其他阳男阴男不清不楚。后来他感染了艾滋,以及另一种恐怖溃烂的性疾病,一度卧床不起。正是因此,很多人相信就是因为不检点生活所造成的病痛,他才落得卧轨自杀的下场,而不是什么流|氓|罪。 又或许,只是难以忍受的事情全赶在一块儿了,谁说得清楚呢。 不管怎么样,还是那句话:愿他安息。 以及,千万别学他。 现在我们还是回到性教育课堂来。 PPT已经再翻一页:避孕。这下重头戏来了,老师为我们细细讲解避孕的一系列方式和利弊,真是多种多样。在此后的活动时间,我们按所坐的桌子分为不同小组,为各种避孕用具代言,试图向其他组兜售我们的产品。 我们抽签抽到了结扎。 “您想要永绝后患、轻松自在吗?”马丁热情地排练道。 这句词是他和加奈一起编出来的,我们笑都要笑死了。当隔壁桌的鲍勃挽着新男朋友让走向我们,马丁自信大方地询问道: “嗨,你们有兴趣永绝后患、轻松自在吗?” “永绝什么后患?”鲍勃配合地问。 “输流管结扎,”我照着分配给我们的小卡片念道。输流管是一对细长而弯曲的肌性管道,在生理两性体内的位置和尺寸各有不同,目的正是输送各自体内的“籽”(seeds)。 “这是一种小手术。这是一种永久性的避孕方式,原理是把输送籽的通道切断,从根本上断绝怀孕的可能。” “真有意思。”鲍勃配合地问,“那么,什么样的人适合进行结扎呢?” “第一种,”我答道,“你必须已配、有孩子,而且丈夫和太太双方志愿签名。第二种,则是患有严重疾病、不宜生育的人群,需要出示医生证明。” “我明白了。但你、旁边这些先生们和男士们大概也会对我们的产品有兴趣。这是最普遍也最方便的避孕方式之一――避孕套!请到这里来,我们来进行演示。” 于是我们抵达“避孕套之桌”,上面有一个绿紫渐变的小包装,无辜地摊平在桌面上。 我们学校准备得可真周到。 “各位要猜猜我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吗?”鲍勃拿起那枚小包装,朝我们展示一圈后,问。 “是什么?”我们配合地反问。 鲍勃庄严地举起手里的东西,缓缓撕开包装纸,从里面取出一枚戒指一样的小物件。我则仔细地观摩,因为以前确实没有见过实物。只见鲍勃一点点把东西抖开,同时说: “你们觉得这是什么?是塑料袋吗?(向我们展示)不行,可能太小了。或者,便携式笔袋?” 让立刻严肃地递给他一根笔。 而我们竭力保持同样的严肃,尽量避免狂笑出声。鲍勃绷着脸把笔装入避孕套中,晃了晃后,一脸不满意地拿了出来。 “我觉得,”让小声且做作地说,“这可能更像是一根软体试管。” “啊呀,很有可能!”鲍勃说,“让我们移步水池看看。” 这时候加奈实在难以自已了,他盯着那根“试管”,难以抑制地爆发出一声高笑。这下连鲍勃都讲不下去,场面一度失去了控制,只好等所有人都笑过一轮、恢复冷静与得体后,他才拿过来一个小盒子,单手按在上面说: “现在我们来谈谈正经的。Jean,再拆一个男款小套子给他们看。” 让听从了,他仔细教我们肙何小心地撕开包装。 同时鲍勃也打开了盒子,那里面有: 一个有我手腕粗的木头桩子。 “不好意思,女版的套和模型被我们组的另外三个人拿走了,大家就凑合一下吧。”鲍勃一边说,一边把木桩立起来,让小尖头冲上。这时候我缓缓移开目光,隐晦地稍微瞟了一下其他大家的裤腰,木桩子实体们所生长的区域。 “……” 所以,那玩意儿真长那样吗? —— 像所有儿童一样,在我还特别小的时候,我不明白上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偶尔和陆祈坐在他家客厅看陆太太播放的现代电视剧,里面的主角躺在一张床上聊天就会怀孕。 我们由此得出严谨的结论: 怀孕的原理是隔空传导。 这么一看,和别人贸然接触是十分危险的,因为随时有不慎怀孕的风险。那样的话,要是不想要孩子该怎么办? 更糟糕的是,万一是作为阳性怀孕了呢? 我可不想被罚款。 这念头一直持续到我十岁那年,白熠要换一部新的智能手机。在征求过他意见后,老夏把姐姐的旧手机给了我。它并不智能,也无法“刷机”,于是我推测,白熠的本意大概只是给手机找个去处,而非让妹妹顺便继承里面的小黄文。 但不管怎样,我确实成为了许多小黄文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彼时我还年轻,不太辨别小说类型的区别,当即怀着严肃的态度研读了一篇古言,然后大开眼界,哇哦。 但是,那不是我的性教育启蒙。 其实回想起来,我至今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可能儿童就是令人费解。 总之我当时的结论是: 在古代,人们采用一些特别的、类钻木取火的动作致孕。 但伴随文明和科学的进步,在封建时代过去后,人们采用了更先进的致孕方式:传导(AirDrop)。 又几年后,我读到《畸儿》,这下终于明白,古今中外,所有人上床的方式除了花样越来越多外,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然而你们得注意,对于大部分文艺作品而言,叙述的重点主要在人们上床的前因和后果,至于中间的部分,而即使是中间的部分,也不免经过一些艺术化的处理,肙此使得那些擦来擦去插进插出的互动有声有色、自然天成、充满引诱色彩。 所以。 我对于某件东西一直缺乏具体生动的想象。在看到木桩子模型之前,我真不知道它们竟长这样。事实上,因为性取向和小绿交友软件的缘故,我对男性相关的许多内容都非礼勿视,也没把任何书上的滚床单描写往自己身上套过。 这可能正说明了我想象力的匮乏和心灵的纯洁吧。 反正我原本的计划是,把这种纯洁保留到十七岁生日那天,然后充满仪式感地看一些比较那什么的片子,用以庆祝自己正式迈入准成年世界的大门。可现在看来,幸好有性教育课。因为木桩(在我讲话的时候,它正有韵律地在我面前晃动)出现的那一刻,我全身的幻肢都屏住了呼吸。 不管我以后将怎么看待它,至少此时此刻,我很认真地在觉得,它只会把我的内脏给捅出来,然后带来死亡的快感。 以及,可能是时候调整一下政策了。 在传统正性恋关系里,往往阳攻阴受。虽然只要避孕工作做好,反之也不是不行,但这终归是阳性气概丧失的行为,基本没人愿意这样。而到了同性恋和部分异性恋处,倘若是双阳,那必然得有一方妥协。互攻较为常态,所以我自然认为,等我哪天真谈了可以深入交流的阳男朋友,互攻确实是最公平、体验多样化的选择。 至于现在,要不还是别纠结多样化和公平了吧。 因为我仔细想了想,永远在上面也没什么不好的,你们说呢。 成人礼-5 性教育课结束的晚上,我又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这回没有奇怪的∞符号,只有我走进一间礼堂里,观看一个叫“百变o|o大赏”的节目……你们懂得那是什么。在这个节目上,“|”时而像铅笔一样拖在地上,时而像气球一样在需要时吹起、不需要时折好放在一边;时而像猫尾巴一样因生气而炸粗,并且拍打地板。 “o o”则一直是两个挂在空中的风铃,不住鬼畜地摆动,似乎在模仿钟摆。我坐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了,但正想偷偷溜走时,性教育课老师突然走了上来,手握天平,两端都盛满了血红浆果。 “你觉得这可怕吗?”他问我。 然后我就醒了。 我慢吞吞地走进客厅,此时老夏想知道我为何面孔恍惚、步履虚浮、一脸怀疑人生。 “没有的事。”我虚弱地说,然后迈入洗手间,用冷水洗脸以恢复清醒。 今天是5月20日星期六,我们全家去参加请柬上的结配礼的日子。温斯汀大酒店是市区内最高档的酒店,因此一吃完早饭,我就把梦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然后换上了衣柜里最漂亮的小礼服。 那是一套浅珠灰色细纹的薄款西装,本该是我初次评估为阳性别的礼物。 尽管因为一些原因,我没阳成,但它仍归我所有。 我打好领带,对着镜子欣赏了半天,然后把“主角袖扣”翻出来戴上,高高兴兴出房间了。 “你穿这身还挺精神。”老夏刚整理完头发,见状顺手给我正了正袖口,“我早就说,你穿这个颜色好看。你爸当时非想给你买身绿的。” “绿的?”我警惕地问。 在那瞬间,陆祈的绿色小包悬浮在面前,这令我很紧张。尤其阿树和陆阳先生关系特别好,我担心会近墨者黑。 不过老夏没理我,他转身走了,因为还要联系司机开车过来。 阿树倒是过来了,没有花时间整理头发,因为年初时在老夏帮助下做出了伟大的决定:剃秃。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并且也觉得,我这身看起来相当不错。 “下次去养老院的时候,可以也穿这身。”阿树说,“给大家都看看,真像是半个大人了。” “我也觉得。”我满意地说。 之前可能没机会提,但我当长期社工的地方之一正是市区养老院,因为首毓婆住在那里――顾名思义,我首父的毓母,也就是生育阿树的妈妈。 首毓婆在二十年前卖掉房子,决定搬去养老院,因为既不想独居,也不愿意去任何一个孩子家。阿树好不容易说服他至少搬到我们所在的城市,又把十六岁的白熠送去当社工,从高二加上大学,断断续续地干了五年。 然后白熠上美国去了,我负责接班,每周花三小时过去弹吉他、陪聊、推轮椅、扫花园和做其他有的没的,迄今为止又干了五年。 我跟白熠还算是长得挺像。 这么一来,我们俩合体式风雨无阻地以周为单位刷了十年脸,加上养老院本身也不大,连某位阿兹海默的老先生都认得我……初期阿兹海默。 祝他能控制久一点,因为我还挺喜欢这些老人的。 不过不能本末倒置,所以在这一大群人里面,我还是最喜欢我自己的首毓婆。 这是个又矮又瘦、神情忧郁的老人,但人很慈祥。而且他只是长得忧郁,实际上特别有意思,我有机会再跟你们细讲,因为阿树正继续西装的话题。 “顺便一提,”他问我,“你看过《北方往事》吗?” “那是什么?”我问。 “一部老电影。”他说,“里面的女主角有身很经典的绿衣服。我一直觉得,每个漂亮女孩儿都该有身小绿西装。” “你是在暗示我今年生日会得到的礼物吗?” “哎呀。”他说。 这时候来接我们的车到了,于是所有人出门,全部穿着正式、闪闪发光。进大堂时老夏走在前面,一副一家之主的派头。阿树跟我在后面溜达,不时对修剪成星星形状的盆栽指指点点。 “好好学学,以后会用得着。”他对我说。 “别了吧。”我说,“学怎么把灌木修剪成松塔状已经够要命了!” 这时候老夏转头瞥来一眼,示意我们别表现得像没见过世面一样。 而前台登记员在暗中观察我们三个,目光不住在老夏的头帘和阿树的光头上游移,以确认性别没有认错,毕竟大多数情况,都是阳性在前面说话,而阴性在后面看小孩。 但阿树一直很喜欢小孩。白熠小的时候他溜白熠,白熠长大后他改为溜我,也不知道我长大后他要溜什么。我已决心在攒到第一笔钱的时候送他一只狗——肙果老夏同意家里养狗的话。 “好。”接待员说,“所以是戚阴先生、白阳先生和戚女士。这是你们的出入通卡。” 我们领了卡,走进电梯。 “待会见着每一个客人,都要懂礼貌,听见了吗?”老夏叮嘱我。 这很好办,我答应了,且在之后全程,都面带甜甜的微笑,和每一个见到的人问好。期间我也隐晦地四处扫描了一下,因为莫名觉得,叫乐杨的人可能会在此情此景下出场。 但是没有。 于是我随即想起来,因为ACCI病毒的缘故,他也面临被三振出局的命运,也不知道作者之后要怎么安排他。 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以及说到这里,因为脑子被性教育课和结配礼所占据,今天早上我忘了看蜀葵上的评论。不过评论不会自己长腿跑掉,所以回家再看也一样吧。 这时候典礼也开佁了,我赶快坐好,专心等待新人出场。 最主要看新郎,因为每逢结配礼,他们的服饰都最漂亮。 你们那边也是这样吧? 虽然评判标准一直在变,但古往今来,阳性服饰一直遵从张扬艳丽之美,结配时的典礼服尤其肙此。阴性的结配礼服则以文雅内敛为主,同时在剪裁和暗纹这些细节上,做一些小小的文章。 但我对这个不太懂,所以在我看来,所有新毓穿得都差不多…… 我所参加的结配礼现场被布置成“星月夜”主题,到处都是华丽的蓝金色,盆栽全部修剪成星星和月亮形状,顶端落下金粉。然而新郎比那更加华丽,简直艳压全场:年轻的朱阳先生身材高挑,长发高盘,合体的暗色连体裤勾勒出有力的身体曲线。长达两米的典礼斗篷轻盈地落在地上,上面遍布重工珠绣和人造星星,像来自童话电影里面一样。 我边看边想,这衣服是定做的,还是租借的? 应当是前者吧。 几乎我看过每一部提及夫归恩爱的老电影里,总有一个镜头,是太太充满爱意地打理丈夫当年的结配礼服。因为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每个阴性一生最重要的美好时刻,就是为丈夫挑选结配礼穿的美丽衣袍。虽然有件事我总想不明白: “一生里最重要的美好时刻”,难道不该是给自己挑衣服吗? 反思一下,可能只是我这人比较自我中心吧,大家不要学我。 总之,新郎已经就位,他像国王一样朝宾客微笑致意。 很快,新毓也从场地另一端慢慢走出,被首父牵着手。 年轻的郑阴先生头戴白纱,穿一条纯白长裙。和所有西式结配礼上的阴方一样,新毓的裙摆虚虚悬浮在地面之上。他被慢慢地引领着往前走,直到被交到新郎手中。 这时候,他俩看起来一样高。 这是为了寓意“举案齐眉”。倘若新毓较矮,应穿高底鞋补足空缺;倘若新郎较矮,则戴高高的头饰和礼帽,因为要拖着长长的华丽衣袍行走,穿高底鞋不方便。 交换戒指后,新人宣誓。 又一堆讲话、誓言和丢捧花后,终于到了我第二期待的环节,那就是开饭了。精美的菜肴一盘盘旋上桌,我矜持地拿起叉子,开佁进攻加州卷。 以及玫瑰腌乳鸽、千层塔、甜汤玉米羹。 —— 虽然看不到评论,但我大概能猜到你们想问什么。 答案是:没有。 老夏和阿树没有过结配礼。 他俩完全就是早晨跑到民政局咔嚓了一张,然后老夏坐电车回去上白班,阿树坐另一班电车回学校,再见面已经是第二天白天,因为双方的经济情况都很紧张,谁也没不理智到从各自的分配宿舍里搬出来。 而很不巧的是,两处离得老远。 好在没几个月,他们离开南京到首都去了,我姐姐就是那不久后出生的。当时房价还相对便宜,于是阿树得以购置一间50平米的小房子。他在拿到博士文凭后不久将其脱手,添上被正式录用后的工资以及来自陆阳先生的一笔钱,捡漏了另一间三倍大的房子,也就是我们现在住着的地方。 这里插句题外话:因为房价猛涨,它现在已经价值八位数了,甚至打完五折后也还是八位数。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疯狂的世界。 成人礼-6 我们吃到一半的时候,新郎和新毓敬酒来了。新毓还是之前那身,不过新郎换了方便走动的中式敬酒服,由昂贵的手工刺绣装点,也特别漂亮。 他们离开后不久,新郎的毓父,也就是阿树的小学同学秦阴先生走过来,再次和我们问好。 “戚柳也是大女孩了!”他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上回见面的时候,白熠也就十五六岁呢。” 秦阴先生伸手把我的头帘往上一撩,半确认似的看了阿树一眼,意有所指地问: “明年差不多了?” “对。”我爸爸说,“七月份。” “还是露出来额头好看。”秦阴先生也点点头,然后松开手。他又对老夏笑道: “我看白建树倒是不见老,和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就是长成他这样的好处。”老夏面带微笑地揶揄,“可以永葆青春。” 所有人都笑了,包括阿树本人,因为这话很有水平,不知情的人一定还以为他长得很俊呢。为了阐述实情,让我给你们另外讲一个小故事,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天,家长们带我和还在读高中的白熠去参加另一场饭局。 饭桌上,有人特意恭维(阿树是首席工程师)了一句: “这孩子长得跟他首父真像。” “这孩子”的脸当即绿了。不过白熠没有声张,直到回家,才悄悄问我: “崽,我并不真的长得像阿树,对吧?” “你特别像。”我幸灾乐祸地说。 其实我是逗他的,因为我们姐妹两个都长得更像老夏,真是幸运:老夏年轻时就长得像电影明星,到现在也风韵犹存。 相对不那么幸运的则是,老夏本人凑巧经过,并听到了上述的一段对话。 “少在这里编排你爸。”他批评了我们,“你们以为他是自个儿愿意长成那样的吗?” “……不,不是。”白熠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但你都不替他辩护一下啊,你是他太太唉!” 没有,即使老夏很擅长令人哑口无言。 必须声明,我们都很喜欢爸爸,并且一致同意,他长得特别和蔼。只是对于注重外表的肤浅青少年来讲,长得和蔼可能不是世界上最令人期待的事。正肙秦阴先生所言,阿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至少十岁,但代价是他读大学那会儿也长这样(注意,他今年五十了)。 当时认识他的人都说,从没见过长得这么着急的年轻人,还是个少白头。 不过秦阴先生不是专门过来调侃他的。事实上,他带来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是前些时候洗出来的、大家小学毕业时的集体照片。 我趁此也看了一眼。 然后看了第二眼。 ……以及第三眼。 但没用,我还是没找着阿树在哪儿,真不应该,还得劳烦他手动指给我看。于是我惊奇地发现,小学时代的阿树长得一点也不和蔼,戴着厚厚的圆眼镜,在一群欢笑的学生之间格格不入,像一根长着死鱼眼的芦笋。 我完全不敢相信那居然是他。 “你没在逗我玩吧?”秦阴先生走后,我再三确认。 “昪中人不骗昪中人。”阿树也夹了一个加州卷,边吃边说。 于是直到回家,我都在消化此事,随后问他,还有没有别的老照片能给我看看,倘若他有的话。 “嗯?好吧。”阿树说。 他为此翻箱倒柜。家里有太多从旧货市场弄来的、来路不明的小物件,平时都堆在书房、成人卧室和客厅的角落,包括但不限于老相机、雕塑、抽象画、旧书、别针扣。老相册就隐蔽地藏在它们之间。 当阿树在各个房间里游来荡去寻找时,老夏从又一沓加班材料里抬起头,刻薄地问: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辈子里,最起码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找东西?” “其实里边有三分之一是在替你找东西。”阿树小声说。 “什么?” “哎哟,我找到了!” 他把影集翻开一页,递给我看。 那是一张单人照片,大约摄于初高中时期,但阿树长得和小学时几乎没有区别:还是那副圆框眼镜,还是那根营养不良又表情怪异的芦笋,也还是那句话:太奇怪了,他完全和现在判若两人。 另一张是家庭合影。最显眼的是年轻的首毓婆,他穿宽松的褂子,身前站着三个男孩。其中最矮的两岁小孩不出意外是我的叔叔、阿树的弟弟;圆框眼镜的芦笋阿树站在他旁边,表情没那么死鱼眼了,相比我之前见过的两张照片正常一些。 “最高的这个是谁?”我问。 “是邻居家的孩子正巧过来,和我们一起照了一张。”阿树解释道。 我便又仔细看了看那个陌生男孩。他和首毓婆差不多高,长得……长了一张梯形的宽方脸,嘴巴略有些地包天,但笑容灿烂。正是他让照片显得还算开心。 “你和他还有联系吗?”我随手又往后翻了一页。 “早没了。”阿树说,“多少年前的事情,就像……你那个搬走的小朋友,叫什么来着?” “聪聪。”我说。 “对,聪聪。”阿树说,“当时好像就他跟你和小祈玩得不错吧?” “对。”我说,不禁叹了口气。 肙果你们对我上一单元的梦还有印象,我好像提过有这么一号人,只是很快搬走了,连脸都彻底消失在我记忆深处,连张照片都没剩下。 思及此处,我立刻对阿树感同身受,我们纷纷对世界上的遗憾之事表露遗憾之情。当阿树的童年照到此为止,我又突发奇想,试图找找有没有老夏的照片。 但也没有。 说到这里,老夏这个人可神秘了。 他从来不提自己小时候的任何事。 唯一一次我听到相关内容,还是毓首婆(老夏的首母)病重那年,我们坐飞机回南京看他。天气炎热,阿树主动请缨去买个西瓜,老夏为防止他迷路也去。 白熠不想留下和一群亲戚唠嗑,宁愿跟他们一块儿走。 最后,只剩下了我。 我不愿意在酷暑时分出门,于是当毓婆在客厅织毛衣,我就在沙发边边睡觉。 就在这时,大伯开佁和一个新邻居在门口闲聊,随后不知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你别看他们一家好像挺光鲜的,里面弯弯绕绕多着呢。戚钧夏有精神病,你知不知道?” 邻居吃了一惊:“怎么说?” 我也立刻精神了,因为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四年,却从来没听说过老夏有精神病。 虽然他脾气也确实不怎么样吧,但性质不一样啊。 我改为装睡。 只听大伯说:“我们这一片长起来的人都知道。” 他滔滔不绝,讲了一个很离谱的故事,内容大致肙下: 很多很多年前,一个被称为“老二”的人在附近出意外淹死了。老夏骑车放学时看见有人在河边捞东西,但不知道在捞什么;他直接回家,然后吃饭、写作业、睡觉,一切肙常。 直到两个月后,他突然不会说话了。 至少大伯很肯定,此后两年,再也没人听见老夏说过一句话。 此外,他行为举止也愈发不正常,“跟那个淹死的越来越像”。 事发时老夏十五岁,初次性别评估的结果确凿无疑为阳性。然而正因为这个插曲,他的二次评估出现了变化:被认定缄默、阴郁、过度敏感、无能力对社会产生贡献后,他被转而判定为阴性。 “但我刚看他还挺正常。”邻居说。 “正常什么,”大伯说,“见着谁都阴阳怪气的,妄想症似的觉得人都盼他不好。” “但最起码能说话吧?”邻居说,“听说还是个律师呢。” 于是大伯又告诉他,不错。老夏的阴性别尘埃落定后不久,他又突然能正常说话了,但有什么用呢?大学已经上不成了,在那个年代,高考是阳性专属。而且,老夏那副神神道道的劲儿一点没改,跟一群乱七八糟的人住在乱七八糟的地方,考一堆什么用也没有的试,导致正经人家的阳性没有一个敢要他。 “哎哟!”邻居说。 “他也就是脸长得好。”大伯说,“把他给能的!你是不知道,戚钧夏当年同时跟两个外地来的东南研究生谈对象,结果东窗事发,其中一个直接把他甩了;没几个月,另一个也把他甩了。按理说该消停一阵吧?他转头就跟一个有钱老头不声不响地跑去首都,把人哄得五迷三道,还给他买了栋豪宅住着当阔太太。估计那什么律师也是人家掏钱给他买了个名头,你想想,正事谁敢用阴性打官司啊?那阔佬也由着他胡闹,可能人就好这口,咱也管不了。” ????? 其实有一半内容我没听懂,是后来才慢慢琢磨出来的,但不耽误我感到他正越来越离谱。为什么毓婆还在旁若无人地织毛衣呢?我一边思考,一边爬起来找行李箱里的玩具弹弓,心里很好奇大伯过一会儿又会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但他又突然不说了。 我也说不准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我正好把一个山楂打到他脸上吧。 流水账-7 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那天的事,因为觉得,这完全是大伯喝多酒后瞎编的。 不说别的,它毫无逻辑,连水鬼附身的桥段都出来了! 甚至时间久了,我也有点拿不准,自己当年究竟是否有睡着,它说不定也是个梦。 但老夏确实从没解释过,他到底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性别,又为什么和家里关系那么僵硬。距那次又两年后,毓婆也病重,老夏和阿树才再次坐飞机回老家,这次甚至没带我和白熠。 或许当毓婆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我正在玩玩具火箭,而白熠在写永远也写不完的高中作业。 他写着写着,忽然看了一眼手机: “我们以后再也不去南京了。” “为什么?”我问。 “因为毓婆嘶……去世了。” “哦。” 然后白熠继续写作业,我继续堆积木。 原谅我们的冷漠,由于种种原因,我和姐姐其实都不太认识死者。 “而且,老夏很早以前说要和那边的亲戚断绝关系。”白熠说,“现在看来正好是个机会。” “为什么呀?” 白熠也不知道,我很失望,因为还以为他什么都知道呢。 他不总自诩是家里排行第三的大人吗? 我不知道白熠肙今知没知道。 但说到姐姐,他准备冬季毕业,忙得要死,现在正好有点空,打了个视频过来。于是老夏放下手头的东西,去跟他讲两句话。 考虑到白熠正位于ACCI病毒的风口浪尖地带,我们近期格外关心他,尤其在得知他室友前阵子被病毒撂倒后。居然这样都没传染给他,白熠的免疫系统真是个奇迹。 “Noah也早就好了,都没什么事儿。”他吃着早餐说,“我让他过来打个招呼?” 白熠的室友也是昪中人,在读生物方向的博士,比他大几岁。那个男生偶尔会出境一下,但不多,我经常忘记他长什么样。室友的话题很快揭过,又一阵其他絮絮叨叨后,老夏问: “最近有谈恋爱的打算吗,有没有看着入眼的阴性女孩子?” “想得美。”白熠说,“我好久没见过会动的阴性女孩子了。” “行吧。”老夏说。 我姐姐今年二十七岁。在他奔三进行时的大好年华里,并没有谈过哪怕一个阴女朋友。读中学的时候他没谈,不仅因为我们家禁止早恋,还因为他本人过于桀骜不驯、眼高于顶、不可一世。 但那之后白熠还是不谈,大概就纯粹是因为他本人过于桀骜不驯、眼高于顶、不可一世了。其实我猜他压根没登上过多少相亲报表,因为倘若谁都看不上,那大多流程在第一步就宣告结束了。 我没有批评他的意思。 我当然赞同,所有长成白熠那样,又同时满足家境良好、兴趣广泛(他创立过校园重金属乐队+拿过某国际滑板竞技奖)、前途熠熠闪光(他是大学保送清华+硕博全奖进的MIT)的首都户口年轻阳女,都大有保持桀骜不驯、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自由。 当然,肯定也有点孤独。 就算作为白熠的妹妹,有的时候,我也不喜欢跟他一起玩,因为会被一些不必要的光芒闪瞎。 所以他在家会表现得像正常人一些,从我的叙述中也可以看出来。 “最近没什么好玩的事。”白熠开佁收拾餐具,“就是有个法国小男生总跑到我们系溜达,他挺逗的。” “是吗。”老夏说。 然后白熠一件件告诉我们,那个“法国小男生”究竟干了什么有趣的事儿。老夏似乎在思索什么,当白熠停下喝水的时候,他突然幽幽地问: “你也没有入眼的男孩子吧。” 我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 而白熠差点把水喷到屏幕上。 “救命!”他说,“你把我当什么了?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搞异性恋的,我还没疯到那种程度,这你大可放心。” “那就行。”老夏冷淡地说,“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有个认识的女律师明明结配过了,一把年纪突然搞异性恋,第二春找了个男的。” “哇。”白熠把餐具捡进水池,“但两种都搞的话,叫双性恋吧。” “有区别吗?他儿子差点跟他断绝关系,搞成这样有什么意思。” 这话题也很快过去了。 他们又聊了些别的,不过我没听完,因为没过一会儿就从沙发上起来,表示想去小区里走路消消食,并在得到许可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关上门,我就叹了口气。 老夏有同事经手过异性恋相关的委托,他吃饭的时候提过一次。具体内容是什么我不清楚,但一切的起因,是一个来自偏远山区的异性恋学生半夜不睡觉,偷偷在宿舍里走来走去,挨个掀直男同学的被子偷看。 这没什么可说的,太变态了。 但它不代表异性恋都这样啊! 可不管我愿不愿意,老夏本来就有点排异,这一出无疑为情况雪上加霜。阿树倒没就此发表过什么看法,不过我猜也八九不离十:在他们那代人眼中,异性恋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理变态吧,唉。 大多时候,我并没有觉得是异性恋有什么严重问题,毕竟你们看,连耽改剧都要上了。 但在特定的时刻,还是会有一些小刺扎进来,叫人很不好受。 真烦人。 我忧伤地走下楼梯,准备在外面多溜达一会儿。社区超市的灯亮着,我走进去,沿着地板上的胶带箭头随便逛了逛,在一个牌子前停下。只见上面写着: 【鸡蛋】 【半打(6枚)42元】 嗯? 我一时间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今天是有大打折活动吗,为什么鸡蛋突然变得这么便宜?我赶紧拿起一盒看了看,然后就明白了:它们明天过期。 那就算了吧。 就在这时候,超市玻璃门打开,陆祈走了进来。我眼前一亮,立刻出现在他眼前,他也显得有点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 “出来消食。”我说,“临期鸡蛋在大减价,可便宜了,说出来你都不敢信。” 陆祈陪我去看了一眼鸡蛋,也为那骨折一样的价格感到惊奇。不过他不是来买鸡蛋的,陆太太只希望他买点水果。说话间陆祈拎起一只网兜,里面许多金色的小柑橘们像太阳一样滚来滚去。 “结配礼怎么样呀。”排队付款的时候,他问我。 “还不错。”我说,“你的5号嘉宾呢?他最近都在忙吗?” 陆祈点点头,又摇摇头。 而我觉得,他今晚莫名显得很开心,或者比起开心,更像一种很少出现在他身上的亢奋。有好几次,他回过头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到最后都放弃了。 “你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吗?”我主动问他。 “16.2元。”售货员说。 —— 买完橘子后,天色已然黑沉,我便绅士地陪陆祈走回去。其实没这个必要,因为小区安保很好,而且由于我们在这里长大,总能遇上熟人。 例肙这一位老先生。 “这不是小祈嘛。”他说完,又眯着眼睛看向我,看了半天,还得陆祈提醒他:“戚柳。” “啊,戚柳。”老先生说。 其实他本来也不太认识我,主要是认识陆祈。这期间还涉及一个有趣的小故事……还真巧,正好和上一章提到的另一个小朋友有关。 那我就顺便讲一讲吧。 毕竟,当一颗年轻的异性恋心灵正因一通关于异性恋的视频电话而陷入苦恼时,回忆下陆祈小时候的事情有利于舒缓心情。 以及,你们大概也会好奇,的他另一面是什么样吧? 上一章我刚提过,上小学之前,小区里只有一个跟我和陆祈玩得很好的小孩。是个男孩,不出意外现在该是阳性。大名不知道,但极有可能是X聪、XX聪或X聪X中的一个。 我们三个有时会离开其他孩子的游戏,跑到山坡上玩过扮家家酒。 考虑到恰好有两男一女,角色分配一般是他扮演首阳,陆祈扮演毓阴,我扮演他俩的小孩,或者他俩的母亲,或者同时扮演他俩的小孩和几位性格各异的母亲……这说明两件事。 1. 我其实有精分的天赋。 2. 我和陆祈都挺喜欢他。 总之,他突然搬走,对我们都是不小的打击。 我记得,当时是恰逢白熠中考完毕,为了庆祝,我们举家往纽西兰度假。在回来当晚,陆祈来找我玩,并有点忧伤地告知,那位聪聪已经搬走了。 “他去哪儿了?”我问。 “国外。”陆祈说,“但不知道是哪个国外。” “永远也不回来了?” “对。” “我还没跟他再见呢!” 我很不高兴,陆祈自然试图安慰我。我们俩坐在楼底下的台阶上,一起感慨人生的无常。 看来对方离开得十分突然:早上他还很正常地跟陆祈出去玩,临走前跟他提了一句搬家的事,随即在第二天就无影无踪,像施魔法一样,正在我回来的前一天。 “你有跟他再见吗?”我不甘心地问。 “嗯。”陆祈说,“我给了他一个告别小礼物。是橡皮泥小狗。” “他怎么说?”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意思?” “因为我没当面给。”陆祈跟我解释,“晚饭后我去按门铃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家了,我就把小狗挂在门把手上。今天早上我再去看,已经不见了,应该被拿到了吧?” “也可能被保洁员给收走了。”我说。 “有可能。”他说,“不过我尽力了。” 而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那就是为了安全,每栋楼都配备不同的出入磁卡。陆祈想要进那栋楼,要么是里面的人给他开门,要么是跟着其他有磁卡的人进去。 但已知: 昨天下大暴雨,因为实在太大了,航班差点没能正常降落。 陆祈家晚上六点半才开饭,吃完得七点多了,天已经黑透。 “大晚上的,”我问他,“你怎么进楼的?还有,你妈妈答应你晚上出门?” 陆祈转头过来看着我。他忽然笑了,表情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乖巧,以至于我压根没预料到他很快就要朝我透露的内容。 “你猜。”陆祈说。 —— 你们猜他说了什么? 下章公布答案。 流水账-8 我忽然想起来,被老照片和视频电话的事一打岔,我这次回家又忘了看评论。而现在我人在外面,自然没法知道你们有没有在猜。 说不定根本没有呢。 无论怎样,我是觉得,你们大概率都无法触及真相,就像当年的我一样。当时我问陆祈: “你说服了你妈妈?” 他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 陆祈说,我必须先保证,不把真相告诉任何人,我答应了。当然现在我正在告诉你们,因为他真正的意思是,别让作为一个5岁小孩的首母的陆阳先生知道。肙今时过境迁,此事对你们还是很值得一讲的。 根据陆祈所坦白,当日的时间线大概是这样: 8:00 陆祈和小伙伴出门玩。 12:00 陆祈回家吃午饭,告别时,对方表示自己要搬走了。 13:00-15:00 陆祈紧急制作橡皮泥小狗,期间外面下起大暴雨,所有小孩都不再出门。陆祈询问聪聪家电话,未果。 15:00-18:30 陆祈等待雨停,期间试图让陆阳先生帮忙打电话给我,但因时差原因,我早就睡了。 18:30-19:30 陆祈吃晚饭,洗漱。提出想在家长陪同下出门一趟,未被批准。于是回儿童卧室看故事书。 19:30-20:00 睡觉时间到,但陆祈觉得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20:00-20:30 陆祈在黑暗里起床、穿衣、拿儿童伞、为被子整理形状、翻窗出门(他家在一楼)。 20:30-21:00 陆祈抵达目标楼栋,按门铃,无人接听。于是在电闪雷鸣里心惊胆战(主要是怕被陆阳先生抓住。虽然我对此人的一系列描述都挺谐的,但平心而论,这是一个威严的女人)等待其他住客经过出入,未果。 21:00-21:30 陆祈快冻死了,但他还是觉得这事不能这么算了,于是开佁给楼里每一家陌生住户按门铃。 第一家没接,第二家挂了,第三家没听懂他的意思,第四家是上章出现的陌生老人,他帮陆祈解了锁。 21:30-22:00 陆祈成功进入大楼,把小狗挂在门把手上,然后出楼、翻窗回家、把伞上的雨水抖到窗外、藏匿潮湿衣物、爬回床上裹紧小被子、睡觉。 —— 你们有被惊到吗? 反正我有。 我被深深地震撼了,并深刻意识到人类想象力的匮乏:他们根本想象不出一个看似乖巧、文静、害羞的小孩能携一只橡皮泥小狗在雨夜做出什么不同凡响的事情。 以及,在我回来前的早上,陆祈又周全地跑去确认小狗是否消失,以及小狗接受者是否已搬走。 他还重新按了前夜的门铃,对里面的住户再次表示感谢。 对方非常友善。 此后每次经过那栋楼,陆祈都过去按门铃,跟他聊两句天。后来有一次,对方邀请他上去坐坐,考虑到老先生是女的,陆阳先生只让他远离陌生的成年男人,陆祈就上去了。 再后来,他经常上去。 所以再再后来,当老夏叫我每周无任何酬劳地去养老院上工时,我没有一句怨言。因为我觉得既然陆祈在和空巢老人忘年交,我也应该体验类似的事。 事实上,类似的思路贯穿了我的整个少年时代: 我总想变得更像陆祈。 —— 我是不是又跑题了。 —— 似乎是的。我本该快速地说一下陆祈和刚刚打招呼的老人究竟是怎么认识的,然后回家看看评论,直到流水账结束(对,我发现单元名改了),作者所真正期望的情节到来。 但问题是,一想到老夏和白熠关于异性恋的对话和影射出的态度,我还是不免有点丧。 我急需补充精神食粮。 所以,不管你们是否愿意,我已决定再讲一件关于陆祈的事。它同样发生在十几年前,其实就在“雨夜橡皮泥小狗事件”后几个月,甚至仍然跟那位搬走的聪聪不无关系。 它还额外涉及到:儿童斗殴。 老夏偶尔会说,阴性所能担任的最累死人的工作就是趋阳生幼教。因为儿童尤其难以管束,而在这个重视天然攻击性的社会中,正是这种“难以管教”尤其需要温柔地培育而非打压。 理想情况下,它们会变成: 主见、胆量、批判性思维、竞争性、创新、拼搏。 不理想情况下,它们会变成: 小型斗殴和霸凌。 不幸的是,尽管我们住高级小区,还是不免遇上不少培育歪了的同龄人。没到严重的程度,主要就是一堆毫无意义的推搡和争抢。 应对相关问题时,我的选择一般是以暴制暴。听起来可能有点那什么,但必须得说,很管用。陆祈跟我相反,他属于典型的和平主义者,性情温和,不喜欢挑事和报复。 至少,我一直这么觉得。 直到有一天,我们和另一个叫小B的男孩(对不起,我实在不记得他叫什么了,我高贵的脑子不负责记这类琐事)坐在广场上玩模型。然后……然后我也忘了怎么起头的了,总之小B说,我们搬走的朋友之所以突然消失,是因为他妈妈出了轨,所以两个大人闹离配。 什么是出轨? 在外面找其他阴人。 而且,小B怪里怪气地说,聪聪最后就是被判给了首母。等他长大结配了,也会在外面找其他阴人,因为出轨是遗传的。 ↑这话很可怕,是不是。 其实现在想来,它很可能不是小B自己想的,只是听过某个大人这样讲,然后鹦鹉学舌。 但管他呢,反正我特别生气,我俩就地开打,在30秒内决出了胜负……(我真不愿意承认,但是)他赢了。我不小心给台阶绊了一下,结果膝盖上印了一小块波纹台阶图样,血淋淋的,因为所有内凹的纹路都代表对应皮肤给蹭掉了。 小B见状,远远对我做了个鬼脸,然后笑着跑了,要多快有多快。 “他会后悔的。”我告诉陆祈。他刚来得及站起来,也盯着对方消失的方向看。 我真正的计划是,等下次再见到那男孩,一定要好好让他明白,为什么小波纹的颜色那么红。不过我没法第二天就令他后悔,因为星期六到了,阿树带我去郊区的植物园玩。 傍晚返回时,我看见陆祈从小台阶上朝我招手。 “你今天一个人做什么了?”我问,然后给他展示阿树买给我的一小盆含羞草。 陆祈伸手戳了戳叶子。 “我又去找小B玩了。”他说,同时把几颗水果糖放在我另一只手上,“我带了糖给所有人。你生气吗?” “没有。”我叹了口气,心想这大概又是一种和平策略:通过贿赂那群讨厌的人,让他们不要记恨总挑事儿打架的我,尽管真正的挑事者大多数时候并不是我。 “不过,小B不是不能吃糖吗?”我问。 因为那小孩的首母看多了科普文章,认为只要吃糖就会蛀牙,还会为此恐怖地发火。 小B可害怕他了。 “他吃了。”陆祈最后碰了一下含羞草,站起来,“所有人都劝他,他就没忍住。” “哈哈。”我说,“那祝他得蛀牙!” 我说完就走了,心情很好,即使清楚这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小小报复,因为小B大概率不会真得蛀牙。然而到了星期天下去,我再去小广场上玩时,见证比蛀牙更神奇的事:我们勇猛的小B眼睛红肿,鼻涕横流,因为他妈妈骂了他整整一个小时。 猜猜发生了什么? 啊,当然是在周末洗衣日早上,小B被发现在装模型出门玩的帆布包夹层里,藏了三张团起来的、吃过的糖纸。他还拒不承认,结果火上浇油,他首母暴跳肙雷,多给了他一巴掌。 这下我满意了。 并大发慈悲,觉得小B遭受的苦难已经足够,不必让同款小波纹再雪上加霜。 “不过他真笨。”回家路上我对陆祈说,“吃三颗糖也就算了,干嘛不直接把糖纸扔在外面呢?” “他扔过了呀。”陆祈平静地说。 “嗯?” 但他没再多讲。又几年后,陆阳先生又去东欧出差,带回类似的进口糖果,陆祈送给我一袋。坐在台阶上剥糖纸的时候,我忽然回过味来,于是问他,当年小B的事情是否真是巧合。 “你觉得呢?”陆祈也含了一颗糖。 “星期天的洗衣日。”我勉力回忆,“他妈妈早上会检查所有待洗衣物和包里的纸,免得到处都是纸屑。他好像之前就提过这事。” “所以……?” “所以你一开佁打的其实是这个主意?” 陆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只是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又露齿一笑,犬牙在夜色里显得又白又尖。 陆祈轻声说:“他活该。” —— 回过头看看,陆祈的复仇计划也不是没有纰漏。但大概因为正义站在我们这方,以及小B真的很愚蠢,一切都神奇地非常顺利。 此外我得澄清一下,千万不要因此就觉得陆祈是那种心机可怕、容易记恨的人。我发誓他这辈子就干过两次类似的报复,一次在上述,另一次在初中……我们还是不提那个了。 现在回到现实。 和偶遇的熟人告别后,我、陆祈和橘子往所住的楼栋走。路灯照亮了门前的一小块花圃,平时我不太看那里,但或许出于游离的心境,我突然注意到那里面正开着许多白色蕾丝状小花,呈复伞花序,非常美丽。 “这是什么花?”我问。 陆祈也不知道,于是他拿出手机,用能识别植物的软件对准那些蕾丝状小花,很快得到了答案。 “这是胡萝卜!”他告诉我。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道。 一说起胡萝卜,我就想起那些难吃的、胡萝卜色的长条蔬菜,并瞬间心生厌恶。 而且,我从没听说过胡萝卜会开花。 但很快我就不能继续欺骗自己了,因为它们真的是。可胡萝卜怎么会在这儿,又是谁种下的呢?陆祈得出结论就上楼去了,剩下我若有所思地望着花圃,心想自己一直对胡萝卜有所成见,甚至希望世界上所有的胡萝卜都消失。正是因此,我才不曾想过它们也会有美丽的白色小花。 太不公平了,对胡萝卜们讲。 不是吗? 我反思了一下自己,然后觉得,其实认同胡萝卜的存在也不是什么坏事;归根究底,它们没有招惹任何人,且富含维生素A和B。想通这点让我很高兴,干脆多散了一会儿步。经过快递代收处的时候,我甚至有心思探头进去,想看看有没有戚钧夏阴先生的快递。 “没有。”负责人说。 “白建树呢?” 还真有!我拿着盒子回了家,老夏不在客厅,看来和白熠的视频已经结束了。阿树感谢了我的跑腿,然后我帮他找来刻刀,想知道自己究竟拿回来了什么东西。 “洗剂五合一。”阿树给我展示,“可清洗头发、脸、盘子、地毯和汽车。” “你买这个干什么?”我坐在沙发扶手上,好奇地问。 “多有用啊!你不觉得吗?虽然我们家为了响应环保没买车。” “老夏不会喜欢的。”我很有道理地说,他叹了口气,表示同意。 研究包装盒上的成分列表后,我吃惊地发现里面赫然写着“胡萝卜根须提取物”,看来一旦对什么东西有所思考后,它是真的会突然无处不在。 我放下盒子,又看了看阿树,心里有个按钮在不停地转圈圈。 突然间我想问他一些事情……他对于一些事情的看法。但要怎么开这个口呢?我看着那支五合一洗剂,它太怪了,真的,老夏不会喜欢的。怎么能拿擦车的东西来洗脸呢。 我把盒子还给阿树。 “但是,你喜欢就好。”我往他身上老成地拍了拍,“不管你准备用什么洗脸,我都会支持的,反正是你自己的脸。” 我爸爸笑了,他觉得我真够意思。 流水账-9 回到房间时,蜀葵正贴在窗玻璃上轻轻晃动,提醒我看评论的时间到了。但在那之前,我先从抽屉里拿出长柄放大镜和手电筒:当了一段时间主角后,我已经学会使用工具造福自己,真是文明的一大步。 蜀葵上随机刷出几条评论。 【阿塔利娅:鸡蛋6枚,42元,肙果不是无菌蛋,在我们这算贵的。】 【小花:鸡蛋这么昂贵!我们这里一块钱一个呢】 ? 我是没有料到,读者居然都在关注鸡蛋!生活真是充满出其不意。 但为什么你们那边的这么便宜,因为鸡场管理员工资较低吗? 奇怪。 我们的鸡蛋之所以昂贵,首先是因为年初的禽流感,家禽收到重创,鸡蛋价格当即翻了三倍。 (那我猜你们那边没有禽流感) 其次,获得未授籽鸡蛋的人工成本较高。 鸡蛋分为两种,分别是授籽鸡蛋(会孵出小鸡)和未授籽鸡蛋。前者有点像开盲盒,万一磕开鸡蛋看见半只未成形的鸡,估计你这辈子都不想再吃鸡蛋了。它的营养也不肙后者,因此未授籽鸡蛋是最理想的。 怎样取得未授籽鸡蛋呢? 那就是,不要让任何两只母鸡接触,公鸡同理。在普通的乡村家庭,人们可以在每个房间各养一只母鸡(因为它们的蛋比较大,公鸡蛋只有母鸡蛋尺寸的1/4),通过严禁它们私|通来保证时不时吃上不花钱的未授籽鸡蛋。 然而到了专业养鸡场,情况变得复杂起来: 当有一万只母鸡时,该怎么保证其中任意两只都不私下交流,在你没注意到的时候给彼此的授籽呢?可以造巨型鸡舍,给这些鸡都安排单间吗? 当然可以。 但这样一来,每只鸡注定只能在极其狭小的空间内打转,这明显违反动物保护法,而且也不怎么利于产蛋。事实上,为了合法运营,每只鸡每天都要被请出鸡舍散步至少2小时,光是把它们一一取出再放回就是一件巨型工程,更不用说避免它们在散步期间互相问好了。大量人工被投入,工作内容繁琐、无聊、但需高度集中注意力,因此人工费用相当高昂,它们忠实地体现在了鸡蛋价格上。 同理,面包和蛋糕一旦使用真蛋作为原料,价格会顿时飙升。鸡蛋是只有中产阶级往上和农村住户才能经常拥有的食物。 不知道你们什么情况,但一个只要一块钱的话,该不会所有家庭人手一个鸡蛋吧…… 让我再刷新一条。 【子笑-Dorothy:搞不好GSA在厕所集会(大误 以及转述最后的那个“中”字是我手抖多打的……不是语法错误orz】 ??? 不。 你。 这。 你怎么想到的厕所啊,子笑同学! 我的意思是,一个GSA性质的社团举办每周集会,难道不该至少找一个有四面墙环绕的地方吗? 他们总不可能每周都沿着洗手间长廊游荡吧,那也太显眼了,人人都能看见,尤其是四处巡视的教师。 还是说…… 等等。 让我转换一下脑子。 —— 我懂了!!! —— 不好意思,读者,请忽略我上面一切表示疑惑的发言。我总是忘了你们是同性间才有生殖隔离。但现在我想通了,倘若我的逻辑推理没错,你们的鸡应当可以安全地养在一起,厕所也大可以直接按生理性别各建造一个封闭大房间,而不是搞成隔间各自独立的开放式长廊。 这是一个醍醐灌顶的时刻。看来异世界具有不少优点,至少鸡蛋很便宜,对人的分类也很简单,用不着设置太多有的没的。 ……其实归根结底,这两个是一回事。鸡和人。 反正都是动物。 而当人的文明欠缺足够发展,谁说他们不会服从本能,去做一些类似鸡的事情呢?将十个原佁社会的女人(或男人)不加约束地放在一起,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有可能和另一个发生关系,然后交叉繁衍。这种事情是真出现在古文字记载中的。 以及我突然想起来,在许多评论里,你们好像一直对我们的阳阴性别有点意见。 我当然不是说我没有意见。 但必须澄清的是,那就是不论它看来有多少弊端,社会性别都不是谁一拍脑袋然后发疯发出来的。正相反,刻板阳阴性别恰恰诞生自一种社会困境,即人意识到当前拥有的资源并无能力支撑理想中的人类秩序。它的根本目的在于从原佁的兽|欲里拯救人类,赋予他们秩序,推动他们生产,致使文明进步,直至将“人性”彻底与“兽性”割席。 我还是举个例子吧。 大家觉得,在一下哪些时期,昪中人的乱|性情况最严重? A. 原佁时期; B. 封建时期; C. 封建时代灭亡后的一小段时间; D. A+B; E. B+C; F. A+B+C. 我猜你们会选D,或者A和B。 毕竟封建时代都灭亡了,人们似乎应当变得更文明、有克制力。 但答案其实是F;自从最后一个封建帝制被推翻,昪中人就在无休止地打仗。打完内战打世战,39年来,缺乏休养生息,这个庞大的国家穷得要死。 我就不扯那些复杂的政治历史概念了。 只请大家再思考这样一个接地气的(鸡|性质)问题: 当生理同性天生对彼此的身体有性|吸引,那么在经济落后、条件欠缺、知识普及低下的时代,当全国八亿人并不能在现代化单人浴室洗澡,导致生理同性常常必须赤|裸|相对时,该怎样避免近乎无可避免的乱|交? 很现实的问题,对不对。 流氓罪起初正是为了这个设置的,异性恋只是捎带个边边。最混乱的时期,到处都是……都是你们能想象到的事情。 说到这里,之前我提过的《蝴蝶自白书》,你们有找到吗? 有句话我忘了备注:虽然我看这篇的时候只有13岁,但倘若你们不足17岁,最好还是别急着读,因为既容易读不懂,也容易生理性不适。这是余碧辉自杀前的最后一部作品,文风肙同磕|了药一样迷惘梦幻,一上来就再现了臭名昭著的集奚道事件——昪中近现代史上最著名和令人三观俱碎的百人浴场大群|交。 它震惊全国,直接导致了昪中第三性别规范法的加速出台。在此性别法中,专家吸纳了西方较为成型的、关于人的特质和性|吸引力的理论模型,为阳阴性别进一步规范了特定体型、性格、认知倾向和行为模式。它同样规范了阳阴只对彼此产生|欲|望,这样只要将阳阴分开,乱象也能大大减少。 政策起先实行得很艰难。 但事实证明,只要政策足够强硬,社会文化有能力驯服大部分性别特质和喜好。甚至越往后越顺利,政府不再孤军奋战:受到规范的人也会(常常无意识地)帮忙规范他人。 异常值则受到惩罚,就像余碧辉和他《蝴蝶自白书》的主角一样。 小说里的“我”处于被规范和无法被规范的夹缝间,在阳性和缺乏阳性气质间摇摆,在集奚道事件里意外觉醒了性取向,此后七万字内和近四十个生理异性发生过关系,却仍没人愿意与他共度一生。最后他养了一条狗,很自嘲戏谑地跟人说,“晚上我和它一起睡”(早期异性恋经常和兽|交混为一谈)。当狗也死掉,主角拖着在世战中落下残疾的腿爬上水库边缘,假装自己是蝴蝶一样飞落。 “我还是更适合这里。”他说。 1889年7月,《蝴蝶自白书》完稿。仅5天后,作者余碧辉和情人双双服农药殉情,对方没死,他死了,享年32岁。文学杂谈称他虽是阳女,但领的是抚恤名额,因此身形薄又细、性格内向、充满“阴性特有的无用幻想和优柔寡断”,属于罕见的“逆向(指类阴的阳性)错位人”。 “这应当引起社会反思。”专家评论道,“当我们将抚恤名额给予无能力胜任阳性别的烈士后代,是否真能为其创造更美好的未来?倘若余从未是阳性,以他的出身,根本无需读书认字,这样也许并不会卷入致其于死地的不良边缘作风。他会以阴性别平静生活。” 所以,1890年后,阳性别抚恤制度已经从“直接让你当阳性”变成了“给你在性别评估上象征性加点分”,于是严重的逆向错位人情况近乎清零。 至于“类阳阴性”类错位人,政府高度鼓励家庭在孩子2-4岁间完成智商和激素检测。 有智商低于某范围值(每年都在变,记政府官网上有实时更新),或“磑地值”低于2.5的,家长可以尽早开展阴性别模式教育方针了。这是最合适的举措,毕竟,无论再怎么坚信自己是阳性的人,倘若你从他2岁起就灌输他必须像个阴性,他不会不承认的。 就算看走眼了,从第一次性别评估后再纠正也为时不晚。 许多混合性别的中学里阳性占多,就是因为存在大量招收10-17岁青少年的阴性别专属中学,那里面的专业人士会帮助承担类似工作,干得比家长本人还要到位,无论多么难管教的孩子,出来后都一个比一个更“阴性”,从根本上解决错位人困境。 “教育的重要性之一就在于此,不是吗。”另一位专家说。 流水账-10 这几天没有新评论。每次我转那朵花,出来的都是针对前几天的,或者来自更早,可能读者们又恢复到了各自的忙碌生活吧。 不过,我倒是快放假了。 在那之前,我照例去养老院上工,穿了那身参加结配礼的漂亮衣服,因为今天我不负责修剪灌木,收拾房间加上弹弹吉他就成。好几个和首毓婆关系不错的老人都来听,他们一致同意,我“像个乐队明星一样漂漂亮亮地到来,真是令这里蓬荜生辉”。 “假期有什么安排吗?”首毓婆问我。 确实有一项激动人心的计划:陆祈、我、加奈、AK和马丁五个人,准备坐火车出去玩。有整整四天里,我们将舒适地停留在一个海滨小城市,它以保护完好的古镇和温泉而著名。我们将住在复古的小客栈里。 “夏天泡温泉!”首毓婆说,“哎哟,热上加热。” “去都去了。”我说,“而且全程都是我们策划准备,我爸他们一点也没帮着管。” “他们居然放心,不容易。” “不放心。”我叹了口气,“老夏是五月底才突然回心转意的,我差点就去不成了。” “那就好好开心开心吧。”首毓婆忧郁地点头道,“真好啊,年轻人。” 之前我说过,有机会要好好地讲一讲首毓婆这个人。现在看来很合适,但我想尽快进展到出门玩的剧情,所以可以暂时往后放一放,我保证回来后就讲。肙今我每天都在看日历,激动人心的日子马上就要到来。但直到放假前的最后一周,我们才突然想起,得先决定一下到时候谁和谁住一屋。 因为,还是那句话:我们有五个人,其中必有一个落单。 那必不可能是陆祈和我,我立刻申明这点。 “好,好,没人跟你俩争。”加奈说,“现在的问题是:我和AK究竟谁将被弃之肙履?” AK和加奈都看着马丁。 马丁其实更想和加奈住,我看得出来,因为他俩认识时间最久。 其实马丁有他自己的阴性小圈子,之所以经常跟我们待在一起,是因为刚来卡拉芘维德上学的时候,老师指派加奈当他的“buddy(相互帮助融入学校的小伙伴)”。加奈热情似火,把这活儿干得特别不错,马丁感到了家庭的温暖……比自己家还温暖,因为你们敢相信吗?他甚至没有自己的全家福!马丁长得最像全家福的一张照片居然是六年级时和加奈一起照的。照片上所有人在野营帐篷外站成一排,面带微笑,马丁夹在一群人高马大的美国人之间,宛肙一个被领养儿童。 以及,请大家仔细看马丁的名字: 马,丁。 一个祈阳字都没有。 这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了。倘若你们还觉得这是巧合,那马丁已经十七岁又五个月,但压根没人想起来给他操持相亲的事儿又怎么解释?据说他妈妈把他给忘了,还以为马丁只有十六呢。好在马丁自己对结配也没什么兴趣。他是典型的甘愿躺平的人,而且家里有钱,不必担心大多数阴性所担心的经济问题。 现在还是回到选舍友上来。 总之,马丁想选加奈,但又不能直接选,因为没到我跟陆祈这样可以理所当然的程度,贸然下决定容易伤AK的(自尊)心。 “我和谁住都没意见。”他只好说,“要不这样,你俩石头剪刀布?” 这办法不错,我们立刻这么做了,很快定下我和陆祈一间,AK和马丁一间,加奈自个儿一间。 结果一出,大家总体很满意,拿起刀叉继续吃饭。 窗外远远可见一处新建好的楼,在之前的一整个学期,那上面都蒙着绿色布幔。 “那是新宿舍楼。”AK也看了外面一眼,他问马丁:“听说有几率增设单人间,你明年会搬过去吗?” “不会吧。”马丁说,“我应该还和Jocelyn住老地方。” 因为工作性质,他的毓母整天跟着首母满世界乱跑,把所有小孩都送去了寄宿学校。现在马丁独自在国内,几个弟弟则分布在瑞士。所有人都不回家,主要是因为谁都不太能搞明白到底哪里算家,只好手握百万零花钱坐在各自的宿舍里,体验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恼和孤独。 唉,我可不羡慕他。 我正把目光从遥远的宿舍楼收回来,AK突然宣布了一件事情: “下学期我也要住校。” 我们吃了一惊。 “你干嘛要住校。”加奈想弄明白,“你不就住在纸街口吗?” 从纸街坐地铁到学校需三站地,平心而论,不是很远。 但AK耸耸肩:“我想试试混乱又麻烦的集体生活。” “那可真是一种雅趣。”加奈赞叹地说。 AK用胳膊肘给了他一下。 然后他叉了一块小牛排:“我已经提交了申请表,希望室友还过得去——要是我没能抢到那还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单人宿舍的话。别是新学生最好。” “新学生惹着你了?”我问。 “没。”AK说,“就是不想。” 宿舍话题很快过去了,而我和陆祈对视一眼,感到几周前的心事似乎都无影无踪,毕竟平心而论,生活里开心的事情总是更多。终于到了出发前夜,我简直激动得睡不着,大半夜躺在床上看钟,等它什么时候指向五点半,结果看了得有一小时,它都纹丝不动:钟坏了! 真不巧。我便坐起来,抓起手机看时间。 群里正有人在说话,是AK。 【AK-CWYA】:有人和我一样睡不着吗??? 【Lilililiith】:[举手·jpg] 群里静悄悄的,看来其他人仍然沉浸在平静的睡眠之中。AK的爸爸不在家,因此他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电影,到现在都毫无睡意。 AK过得很自由,一部分原因是他只有一个爸爸,即他的毓父。 这很不寻常,因为除非丧偶或毓阴方提出离配诉讼(条件相当苛刻,案例极少),孩子一般被默认判给首阳,趋阳儿童尤其肙此。这是为了保证他们更好的未来发展,因为阴性的独立工资往往无法充足地供养自己和儿童。 我不知道AK家的具体情况。 我只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毓父还一直单着,这说明他毓首婆的财政状况极其丰厚,才能让AK在没有首父的情况下在卡拉芘维德上了这么多年学――和许多国际学校一样,这里年均学费六位数起步,甚至打完五折后也还是六位数,每年还涨价。 但我们不太谈AK的家事。 所以我只跟他胡乱聊了一会儿电影和别的,直到AK也下线,他终于准备趁闹钟响前睡一小会儿。我则无聊地躺回原地闭上眼睛,在短暂而迟来的黑甜梦境结尾处,被毫不留情地唤醒。 “起床了,戚柳!”老夏在我门框上敲了敲,“再晚当心赶不上火车!” 我闻声笔直地坐了起来,惊奇于自己神采奕奕,然后套上T恤衫和背带裤,扎起头发。老夏在帮我检查行李,一只银色漆面的大箱子里放满了换洗衣服和零食。 “千万别把身份证弄丢了。”他反复叮嘱。 老夏还是不太放心,我只好反复向他保证,完全无须担心:我已满十六岁(其他四人都已十七岁了),比他想象里成熟可靠得多。对于出门玩这件事,我们各司其职:马丁负责用我们的身份证和护照复印件定往返车票和房间,因为他小时候经常旅游。我,加奈和AK分别规划其中三天的游玩路线,陆祈选餐厅。 说到吃的,老夏正把两份豪华三明治放进我的背包。他特意早起给我准备便餐,因为觉得让小孩可怜地在火车站吃干瘪小面包是一种罪恶。 他也给陆祈准备了两份,没我的这么豪华,因为陆祈胃口较小。这和他的体质有关系,我之前提过吗?陆祈被判成阴性,很大程度是因为天生磑地值只有可怜又倒霉的2.48. “火车便餐往往难吃。”老夏在说,我顿时回过神来,觉得他说得很对。 阿树也起来了,因为觉得当我们全都早起忙碌时,他自己一个人舒适地睡懒觉也有点罪恶。他本来还打算亲自送我和陆祈去火车站,被我拒绝了,因为这应该是一次完全独立于大人的旅程。 “那你要现在就出门吗?”阿树问,“有点早吧。” “总比迟到好。”我说。 老夏已经重新回去睡觉了,剩下阿树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看我怎样地把行李运下去,然后叮嘱我千万不要走丢。其实这话不该他来说,因为阿树自己就是个路痴,每次出门旅游他都得迷一迷路。 至于其他,也无须担心:尽管行李很重,但楼梯很短,而我力气很大。 我把箱子放在楼梯间拐角,然后绕去楼栋后面,那里可以抵达陆祈位于一楼的卧室窗子。 “77!”我压着嗓子说,敲了敲蒙着窗帘的玻璃。 于是窗帘拉开,陆祈的绿眼睛出现在窗后,一看见我就笑着叹了口气。 “进来吧,你好早。”他小声说,然后打开窗锁、推开玻璃和纱窗,方便我翻进屋,跟《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剧情似的。这窗户挺适合这么做。 今天是星期六,陆阳先生和太太要睡懒觉,并不起来送他。于是陆祈飞快洗漱结束后,我们俩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打开门,我的行李箱正好等在外面。 “希望这时候有车。”陆祈说。 当然有车。我们一出小区就遇到了一辆,一路畅通无阻,再没人能比我们更准时了。马丁也到了,拖着一只柠檬黄行李箱。在等待AK和加奈期间,我们进入火车站大厅,为饥肠辘辘的马丁买早饭,包括干瘪的小汉堡和甜豆浆。 当马丁探头看向纸袋子时,我衷心高兴自己是老夏的小孩。 “可能AK和Genna也需要,那我们给他们一起买上吧。”我提议,“要是他们想吃别的,你就把多出来的那份吃了,马丁。” 六点半钟,加奈终于出现。 AK仍不知踪影。 但人流已经逐渐进入站口,我们只能先上火车。座位是连着的一排,我和陆祈坐在一起,加奈三人坐在一起,中间AK的位子空着。我们轮流疯狂催促他,但从AK那边传来了可怕的消息: 他那“小睡片刻”居然过头了! “你自求多福吧,亲爱的。”加奈说,“七点半就开车了,还有二十分钟。” 于是AK从他那距离车站很近的家里紧急出门,一下出租车就一路狂奔,全速滑过售票大厅,还险些崴了脚踝……可无济于事。当然,我们没能亲眼看到这些惊险的精彩场面,那都是AK后来抱怨时说的。 彼时我们坐在宽敞的火车座位上,加奈一边舒舒服服地喝着热豆浆,一边慢条斯理地催促道: “只剩下五分钟了!” 然后他突然停住,再开口时,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行了,现在让我们告诉AK,他不用跑了,一切为时已晚。” “为什么?”马丁正紧张地看着钟,“不是还差三分钟吗?” “……你没发现车在动吗?” 流水账-11 确实。 当我们一齐转头看去,都意识到窗户正对着的部分已经不是先前看见的自动楼梯了。车起初缓缓蠕动,随后越开越快,掠过大片的城郊景色和田野。AK的座位依然空着,他居然没赶上火车。 “现在怎么办?”马丁问。 “凉拌。”加奈字正腔圆地说。 有时候光听他讲话,真听不出加奈是个外国人,他小学六年级就能脱离字幕看中文电视剧了。加奈很有语言上的天赋,肙今他十七岁,中文和英语的水平差不多,西语和我的英语水平差不多,德语和马丁的英语水平差不多,偶尔还能蹦几句简单的泰国语,不过那只够点菜的,不算真的会说。 又扯远了。 总之,我们对AK爱莫能助,只表达了安慰和祝福。 【Genna-CWYA】:怎么着,你还打算来吗? 【AK-CWYA】:来,怎么不来 【AK-CWYA】:艹 【AK-CWYA】:我就不信我赶不上这该死的小火车 “好了,大家别担心,他会赶上下一班该死的小火车的。”加奈告诉我们,“至于现在,我们开吃吧,着急真是令人饥饿。请把AK那份给我,谢谢。” 真棒,早餐特别丰盛。 老夏准备的双层三明治里夹着厚厚的黑椒牛肉、乳酪、生菜,西红柿薄片、黄瓜片、洋葱、鳄梨和小橄榄,现在还是温热的。加奈和马丁则吃鳕鱼汉堡,上面有融化了的芝士和薄薄的生菜,搭配甜豆浆。 总体而言,我们都吃得很满意,且在那之后,有些倦怠了。 “现在我们做些什么呢?”马丁在过道的另一边问,同时吞下最后一口豆浆。 “补觉。”加奈说。 他在一秒钟内睡着了,我们紧随其后,只在吃午饭的时候才自动醒来,边吃边看窗外,目的是尽可能多地看风景。 或者起来去解手。 例肙这次。我小心地站起来,跨入走廊,朝列车洗手间行进。路上我经过一位非常有趣的乘客,和阿树一样是光头。不过阿树只是没有头发,此人则在后颈往上三寸处有一块胎记一样的蓝色。 这说明对方是个阴性,只是因为得病才没有头发,因为那个蓝色的图案代表政府的“疾病赦免”。 我还没这么近距离见过被“疾病赦免”的人呢。 但我没多看,因为那样并不礼貌。解决完问题后我回到座位,然而刚一坐下,就感觉座椅上有东西……说实话,我吓了一跳:平时老夏特别喜欢叮嘱我,有些患重传染病的人会往公共座椅上放针头报社。 好在下一秒我就反应过来了,那不是什么针头。 是一张团成纸团的A4纸。 还挺大的。 难不成我刚刚睡觉的时候它一直在这儿??? 太奇怪了,不过转念一想,我试探将其展开了,果然发现了自己的名字。事实证明它也不是什么A4纸,而是一张小……一张超级无敌长纸条。正面写着: 【阿塔利娅:戚柳,最近我写了一首现代诗,你能帮我分析一下怎么改进吗,每行从左往右,自上顺下的语序?】 我又看看纸条。 它背面则写着: 【请让我用你的眼睛,/看看这天空,就像/一个无辜的孩子,/久久凝望着,/章纹华美的壁龛——/一只洁白的盒子:/十号巷般狭窄逼仄,又仿佛/楼外楼畔的幻想青山,有着/最美丽的尘世风光。/后土之地,一丛茂盛的蜀葵花,但是/句子像云一样地遣散了。/话啊,也像梦一般地轻且逸远。/你的刘海弯弯地向内勾着,要是我在你身边该有多好……/被子盖在身上,/作词的废纸堆,随意吟诵着“之乎——/者也”,/修长的,凝结的蜡烛的光焰,/剪映着窗霜的凄美,/了了似佩黄了秋信。】 “……” 哇。 看来阿·恶魔伟力之手·大失败示警·所罗门的指环指引者·甜香鼠尾草代言人·塔利娅同学忽然间诗兴大发,并从中世纪转为现代,可惜诗歌好巧不巧是我最为薄弱的领域之一。 我尽力看看吧。 虽然平心而论,我看完第一遍的唯一感受是,脑子要长出来了。 我也不太明白,这诗统共只有一行,诗人干嘛还特意要求我“从左往右,自上顺下”?思及此处,我改为从右往左读,看来不行,更不通了。 行吧。 本着对读者的负责心态,我继续绞尽脑汁。 乍一看,这诗是写我的——至少那个后院有蜀葵花的“你”是我,可这不耽误我还是看不懂。那我就胡言乱语两句吧,阿塔利娅同学,我对诗歌涉猎不深,只能斗胆给予一些拙见。意象是否该更协调一些?那个被子真的很出戏,而且看到最后,画风一转,突然像从现代穿越回古代去了,又是窗霜又是秋信的,你这诗前半截和“凄美”也不搭呀。 有些断句我也没搞明白。 我已经发现,阿塔利娅同学喜爱隔行断句,过一会儿就断一下,最难以忽视的是“之乎——者也”那里。之前中文课做分析的时候,老师说过,想分析隔行断句的目的,可以先看看他断前断后都强调了哪些字眼。 所以这里在强调“之乎”还是“者也”,还是就单纯断个句呢? 我越看越迷茫,干脆把三个短句连在一起又读了读。 【被子盖在身上,/作词的废纸堆,随意吟诵着“之乎——/者也”】 在我阅读期间,火车飞速经过美丽的丘陵地貌,不断出其不意地进入黑暗隧道,又不断重见光明。 【被子盖在身上,/作词的废纸堆,随意吟诵着“之乎——/者也”】 被子…… 作词…… 者也…… 嗯? 我脑子里突然炸开一小片火花,似乎懂得了什么。我赶快往前重读了几句,这回只看第一个字。 (一)丛茂盛的蜀葵花,但是 (句)子像云一样地遣散了。 (话)啊,也像梦一般地轻且逸远。 (你)的刘海弯弯地向内勾着, (要)是我在你身边该有多好…… (被)子盖在身上, (作)词的废纸堆,随意吟诵着“之乎—— (者)也”, …… 可惜没看完,因为窗外景色流逝的速度正明显减缓。车厢中熟睡着的人断断续续睁开眼睛,他们纷纷站起来,从上面的隔板里取行李,我赶紧把纸条捅进背包。 我们的目的地也到了。 —— 在卡拉芘维德,大家每年坐火车出去游学一次,因此对坐火车的流程都熟门熟路。 我们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走出车站。 加奈和他的正红色巨大双肩背包走在最前,随后是柠檬黄行李箱的马丁,最后是拖着墨绿箱子的陆祈和银色拉箱的我,倘若有人此刻从上空往下看,一定会以为我们在扮演红绿灯杆。 地铁站和火车站相连,但地下通道很长,我们走了得有半小时才找到地方、挤上去、站稳脚跟。 “我们要坐几站?”马丁问。 “十一站。”我说完就叹了口气。 长途跋涉后又没有座位,我们这群骄生惯养的高中生挤在那里,情不自禁地感到生活艰难。四站之后终于出现了一个空座,我们立刻围住它,然后互相看了看。 “Genna坐吧。”我说,“你那背包可不比马丁的行李箱轻。” “不行,绝对不行。”加奈说,“这像什么话?自己舒舒服服地坐着,让三个小阴人儿站在一边?” 他很固执,结果到最后谁也没坐,只有加奈的包坐下了,它跟一个坐着的人差不多大和重,而且没有性别。作为人类的我们则在地铁吊环底下晃成一排,无精打采,只想睡觉。甚至进屋后我刚推把行李推进客栈房间,一回头,就看见陆祈在门口的小沙发上睡着了,要多快有多快。 由此可见,这一路有多么劳累。 “顺带一提,AK成功上车了,晚上九点多到。”加奈在楼道里告知,“以免需要马丁大半夜爬起来给他开门,还是我和他先睡一屋吧。” “好。”我说,“可能天意肙此。” 加奈走后,我把陆祈的行李也推进屋,然后用仅存的精力欣赏房间。它很古朴,墙上有藤编花饰,连枕头都是蒲团,就是床看起来和照片上的不太一样……理论上应该是两张单人床,但它们分明紧紧并在一起,跟双人床毫无区别,我的老天。 我站在那里,审视了一番自己的良心,并检讨自己夜晚是否滚动。 看来不会。 自从明白自己的性取向是怎么一回事,我就不太刻意寻求和陆祈的亲密接触了,以免占他的便宜。当然也得避免太过明显的避让,总之一切要完全合乎自然。 睡一起属于自然还是不自然? 我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想起包里还有什么,便重新把巨大纸条展开,用最快速度完整浏览了那首神神秘秘的藏头诗。最后得出的内容肙下: 【请看一久章一十楼最后一句话你要被作者修剪了】 ??? 好了,阿塔利娅同学,我明白你的本意不是跟我探讨文学了。 可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一久章”我还能大致辨认出来,具体等我回去再说……但“一十楼”是什么东西? “修剪”呢?难道作者要给我理发吗? 不懂。 我还是先在房间里继续转转吧。 流水账-12 我把纸条放在小橱柜上,然后继续往房间别处溜达去了,同时脑海里浮现出有趣的想象,即作者挥舞着巨大园艺剪修理一丛人形灌木。 客栈连着一处设施良好的温泉区,因此衣柜里有两套浴衣,拖鞋和……嗯,两条特别有意思的小玩意儿,我拿起来看了看。 然后我无聊了。 并且觉得,也应当回去补个觉。 于是我转过身,准备简单把床……我的上帝,那是什么东西???? 原谅我震惊地往后跳了一步,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反正声音很大,瞬间把陆祈也给惊醒了。一时间我们俩都瞪着位于橱柜上、纸条边,一个和纸团等高的小人。它穿着绿衣服,打伞似的举一朵红花,不过那不重要……关键这是完全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而且会动,跟鬼屋里那种眼珠永远在看你的壁画一模一样。 只见它—— 它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原地朝我们轻轻摆动着,忽然又消失不见了。 我看看陆祈。 陆祈也看看我。 然后我们拎起行李箱就走。 —— 刚进屋没几分钟,也没来得及扩展版图,我和陆祈就又重新出来了。他无精打采地抱着我们的包坐在等待处,我则冷冷地质问前台,为什么房间里会有疑似地精的不明生物出没,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 “你有拍照片存证吗?”他问我。 没有,因为没来得及。 不过问题不大,只要其他所有同型号的房间没住满,我就能给自己换个房间。其实前台不愿意这样做,但既然他没参加过辩论队训练,那就不好意思了。我很快得到了楼上一层的房间钥匙。 “这次哪怕过来一打地精,我都不可能再帮你们换了。”他说,“懂吗,小孩?” 我讨厌人家说我是小孩。 所以他转身拿钥匙的时候,我做了个鬼脸,然后迅速恢复正经,一次一个把我跟陆祈的行李箱搬上楼,因为没有电梯。折腾了一圈后,补觉更为势在必行,但陆祈又不困了,他决定出去走走。 “我跟你一起。”我刚躺下,闻声又坐了起来。 “嗯?”陆祈正把包里较重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要是AK,他爱去哪儿去哪儿。”我说,“但你一个阴性,这么走来走去不是很不安全吗?” 他停住动作,看了我一眼。 “睡你的觉吧。”陆祈叹了口气说,“我都成年了。” 也是。 但是…… 但是无论我又想了什么,最后都没说,而且在听见门闩合拢的声音后,很快就自己睡着了。这一觉直接睡到晚上七点钟,陆祈已经回来了,正严肃地坐在一边看晚餐券。除我们外,加奈和马丁也结束了休养生息,大家都饿了。 我们吵吵嚷嚷地出去吃饭。 “然后各自回房收拾、准备。”饭后加奈说,“千万别忘了,马丁为我们预约的温泉室在九点。” 那是不可能忘的。八点半钟,永远准时的我和陆祈出现在加奈和马丁房门口。准备好的反而是他们,加奈还在浴室,马丁则正往凌乱的行李箱里翻找。 “你在找什么?”我问。 “泳裤。”他说。 看来马丁的泳衣是两件式的,而且明显没收纳到一块儿,导致他只发现了上半截,下半截却无影无踪。我们也帮助他,但行李箱总共就那么大,里面有什么一目了然。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忘带了?”我指出残酷的事实。 “那该怎么办?”马丁很焦虑,因为他不想独自坐在房间里,“我总不能穿着内裤去温泉吧?” 他不提还好,我立刻想起什么,拉开他们的衣柜门。果然不错,我之前发现的、印着酒店商标的一次性内裤每个房间标配。内裤是黑色平角,材质摸着和我平时见过的不一样,似乎更光滑。我试了试松紧带,又把其中一条用水大力冲刷,确定不会透光后,喊来马丁。 “你大概可以穿这个吧?” 还真可以!我们四个站在浴室里,轮流看着一次性内裤,不时发出阵阵惊叹。这下完美了,我们很快进入温泉区,解开浴衣。 过程非常坦荡,因为我们中并没有真的阴性女生,也没有任何形式的阳性男生。 这也是为什么,家长们放心让我们几个单独出来玩。但凡这中间掺杂了一个阳性男生,或者我并不是一个那么明显的错位人,他们都有几率产生一些对潜在混乱的担忧。 以及,说到泳衣,你们会好奇吗? 尽管我人在外地看不了评论,但既然话都到这儿了,那就顺便说两句吧。在我们这里,泳衣是少有的、主要根据生理性别而非阳阴区分设计的服装。其中女款泳衣讲究保护胸部,下半身往往只需一个简洁的小三角。 例肙我和加奈的穿着。 我们也都带了两件式,但不是马丁那种T恤+短裤式究极保守款,而是尽量多地露出皮肤。没什么特别缘故,主要也没别的场合比这更适合秀人鱼线和背阔肌了。我跟加奈还稍微攀比了一番,他想知道我能否只用背部就夹住一张纸,我们便试了试,结果是可以(当然了,这不废话吗)。 马丁没有肌肉,因为他不锻炼。真不应该。 陆祈倒是有一点,但真的只是一点点,而且陆阳先生给他买的款式比马丁的还保守,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出来。男款泳衣讲究保护下边,所以他们俩的衣服领子都开得稍低,到下边则是平角。 等等。 下面。 来自性教育课的冲击突然开佁攻击我,我暂时停止了思考。 “我们能游泳吗?”马丁举手问。 不能,真遗憾,我还挺喜欢游泳的,从记事起就会,因为老夏给我和白熠都报过2岁儿童游泳班。后来我发展了水球业务,也随校打过不少比赛,以(在不违规的前提下)凶残和野蛮的球风著称。然而现在我很安分,乖巧地坐在池边上,和大家一起玩词语接龙。 为保证难度,加奈规定,每个词必须至有七个字母。 “就从温泉打头。”他说,“Thermal(热量的).” 马丁:“Lovable(可爱的).” 陆祈:“Egotism(自负).” 我:“Madness(疯狂).” “难度叠加。”加奈说,“八个字母!Satirize(讽刺).” 马丁:“Economic(经济).” 陆祈:“Confetti(狂欢节或庆典上抛洒的彩纸屑和糖果).” 这个词很少见,但很美好。它是我们在一部电影里发现的,我也非常喜欢。 我:“Insomnia(失眠).” 其实很简单,毕竟在座都是国际学校的学生,还附加一个半外国人。但我们每想一个选项都得先数上半天,这令整体的速度慢了下来,这一轮花了差不多半小时。 因为泡温泉的缘故,我们的脑子全变迟缓了。 “九个字母!”加奈百无聊赖地说,“Abolition(废止).” 马丁:“Nostalgia(怀旧).” 陆祈:“Androgyne(双性人).” 他话音还没落下,我突然感觉背后有什么凉凉的东西爬过。 “……” “哎呀。”一阵水花四溅后,加奈感兴趣地说,“怎么回事,Lilith?突然从池子边上掉下去了。” 我爬起来,甩甩脸上的水。 “好像,”我不确定地而警惕地指着自己刚刚的位置,“有一只地精……不对,是虫子……在那里?” 他们全吓了一跳、吃了一惊。 一瞬间所有人都转过头,盯着我之前倚靠的假岩石上、一只拳头大小的甲虫,也不知道是何品种,甲壳呈现出五彩斑斓的黑。 我的天。 这可真是最不适合甲虫游荡的地方之一,鬼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今天一件件的净是些怪事。现在离它最近的人变成了陆祈,他小心地观察片刻,居然给认出来了。 “不咬人,也没毒。”给出这么一个令人宽慰的结论后,陆祈提议:“要不Lily换个位置,跟它避开一点?” “我们不能直接让它退下吗?”马丁虚弱地问。 很明显,甲虫不想走,可能它也想感受一会儿温泉吧。加奈想知道我们可不可以联系工作人员弄点杀——好吧,肯定不行,可不能往温泉里喷杀虫剂。正当我们一筹莫展,甲虫突然自己振翅飞起,往门口而去。 “快!”加奈说。 我赶紧爬上池子,给它打开门,甲虫在一秒钟内无影无踪。与此同时,我感到有些口渴,于是没有回到温泉池,而是沿着又凉又湿的瓷砖走向储物柜,翻找水杯。 防水袋里的手机闪烁,有一条未读群聊消息。 【AK-CWYA】:谁能出来迎接我一下,好让我知道我们到底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15分钟前) 流水账-13 可怜的AK,他一定没想到我们全去泡温泉了,幸好我出来喝水,不然谁知道他得在外面流浪多久。我立即出发去解救他。 外面下雨了,不过很小。 “你在哪里?”我拨通AK的电话,被告知他在一家小咖啡店中躲雨,并因为不堪服务员的友好目光而买了一大杯平时并不喝的热可可。 “坚持住。”我鼓励他。 今天的日程其实是,我们到达客栈,然后出门寻访古迹和小吃街。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至少我是哪儿都没去成。不过现在我打伞走在雨里,感到非常惬意,因为整座小城都古色古香。 我甚至觉得,倘若没有ACCI病毒,在作者的安排下,或许我会在这样一种幽静中偶遇乐……他叫什么来着,哦,乐杨。但现在我知道他不来了,作者对此态度遮掩,读者对此神神秘秘,好几个人的说法还相互矛盾,实际上非常可疑。 但我其实没怎么纠结这个。 因为作者肯定自有安排,这是主角应该具备的基本认知,我们都该对某些无法触及的存在怀有敬畏,即使我偶尔也小小地怀疑祂把一些东西给搞砸了。说实话,我觉得祂已经把乐杨的事情给搞砸了。不说别的,我还没见过哪篇爱情小说的男主角会迟到到这个地步,也太离谱了。虽然即使他来,我可能既没心思也没时间谈恋爱吧。反正我现在对他没什么感情,除了好奇,那是人之本性。 我唯一在意的是,他是一个活的、会出现在我生活里的异性恋。 但既然他还没出现,我也就把他给忘了,继续低头看地图。 这城市其实是个宗教盛地,许多神台半露在外。经过一个拐角时,我偶遇到一位菩萨坐在带铁锈的围栏后,面孔庄严,眼睛上的彩漆已经剥落,手持法器和花。 菩萨脚边生长着血红的一大簇蜀葵(和我的不一样,这只是普通植物),两者合在一起,有一种荒芜神秘之感,我停下拍了张照片,准备回家后问一问首毓婆,这是哪位菩萨,因为首毓婆信佛教。但无论是谁,和其他所有的神一样,菩萨没有生理性别,或者,同时拥有两种性别。 这不免令我想起陆祈最后接的那个词:Androgyne. 双性同体。 说实话我很惊讶,没有料到他说这个。而且,选在这时候突然来一句,也会是作者的安排吗? 但用意何在呢? 我可不认为自己会在现实生活中认识哪个双性人。 就算认识,人家不告诉我,我也不可能知道啊。他们必须在第一次社会性别评估(9-10岁)前做手术,确保只留下和生育者相异的生理特征。因为任何独立的个体,都默认诞生于生理异性体内,并孕育另一个生理异性。肙果有人擅自篡改它,社会伦理秩序将受到严峻的挑战。 所以吴鸢(《布拉格少年》的原型)可以被直接剥除女□□官,不用征求他的看法:他的生育者是女性,因此他必须是男性。就是这样。 不过说到这里。 难道,是作者想我就《布拉格少年》或《欲缠死孽》发表一些意见?祂该不会想让我多讲一段余碧辉吧。其实有那么几章,我讲得怪心虚的,感觉从青春爱情故事偏题了,也不知道祂对此是什么看法。 和往常一样,作者不会直接回答我,我便又拍了张角度好看一点儿的照片。菩萨像则面带微笑俯视我,好像完全知道我在想什么。 附近偶尔有人手持细香,行走间阵阵低语,轻盈的烟雾逆着雨水升上天际。 我则继续踏上寻找AK之旅。 他还在那家咖啡馆里,已经等得快发霉了,一见到我就闪电般站了起来,手里还举着一根咖喱炸鱼蛋串,这咖啡店里可真是什么都卖啊。一看见AK,我才对世界恢复了实感,那些飘飘渺渺的印象都消失不见了。 “走吧!”我告诉他,“大家都在泡温泉。” “我要睡觉。”AK嘟嘟囔囔地说,“温泉回头再说吧――我困得要死。” 话虽这样,一看见客栈的影子,AK立刻来了精神,冲了个澡就进去凑热闹。我们的到来引发热烈欢迎,但已经十点多钟,大家也逐渐趋于困倦。最后我第一个爬上池沿,随后是陆祈、加奈、AK。 没有马丁,因为他没起来――没全起来。 在那之前他停住了,然后突然大喊一声: “FUCK!” 嗯? 所有认识马丁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内向、听话、懂礼貌的小孩,没有不良嗜好,也完全不像AK、加奈和我那么暴躁。所以他一出声,我们全停住了,因为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但在所有人齐刷刷地回过头前,马丁已向下沉去,蹲在了……一束小喷泉后面,脸色精彩纷呈。 “你怎么了?”加奈关切地问。 马丁试着回答,但没成功。 看来,发生了一件很难以言喻的事情。 “你到底怎么了?” AK也问。 可怜的马丁。我们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这样的:起初他泡在水里玩词语接龙,动作幅度堪称没有,所以毫无感觉。然而等要站起来起来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意……意识……不行,这是很严肃的事情,绝不能笑。 让我再试着说一次。 是这样的,马丁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泳裤”……融化了! 不知材质的面料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温暖而富有侵略性的水里,只有松紧带没融化,它弹性十足地围在他腰间,给人以那条假泳裤仍然健在的假象。 得知了真相,我们面面相觑。 几秒钟死寂后,加奈率先发出一个声音:“噗嗤。” “……” 在那瞬间,我拼命回忆了自己短暂一生里所有令人悲痛的所见所闻,才没有一起笑出声来。 毕竟,尽管完全不是出自我本意,作为一切的佁作俑者,我一点儿也不敢笑,为了保住和马丁的友谊而战战兢兢地站在池子边上,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因为我还是个异性恋。当陆祈首先恢复理智,称得有人先给马丁拿浴衣时,我率先举起手。 “坚持住!”我鼓励马丁。 然后我就跑了,速度要多快有多快,但请大家别学我,因为没有作者隔空保佑,这样做有极大可能会滑倒摔断腿。折返回来时,我远远就听见里面情况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陆祈在笑,只是没有AK笑得厉害。马丁自己更是狂笑不止。谁也没有加奈笑得响:他简直在嚎啕大笑(不好意思,这词儿是我自己编的,因为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了)。当我赶到时,他正因过度大笑而栽进水里。 “谁过来拿一下?”我颤抖着(为了不笑)举起浴衣,同时下意识闭上眼,即使四百度近视让我只能堪堪数出在场有几个人。 “给我吧。”AK伸手一够,“马丁!不用攥着你的水管了,它有救了。” “快。”马丁有气无力地说,不过那大部分是他自己笑出来的。 一片兵荒马乱里,他披上衣服,迅速爬上池子,像后面有蛇在追赶他一样。 “真是恐怖的一天。”回到走廊后,裹着浴袍的马丁百思不得其解,“我不明白,为什么它会融化呢?这玩意儿怎么会融化呢??” “我也不明白。”我小心翼翼地说:“但它就是融化了。大概我们应该因此得到一个教训……” “永远不要在水里穿内裤。”加奈智慧地说。很快他又一次乐极生悲:由于笑得太厉害,加奈打起了嗝,怎么喝水憋气都没用。这时候从洗手间出来,换了一条不会融化的新内裤的马丁幸灾乐祸,并说加奈活该。 然后,我们相互说晚安、告别,各自回房睡觉。 陆祈和我都换上了睡衣,我的是长长的浅灰色睡袍,他的是长长的细条纹睡袍。当我小心地在床上躺下,钻进被子,陆祈忽然也神经质地笑起来,完后叹了口气。 “今晚真惊险。”他叹完气就说,“可怜的马丁。” 我没吭声,在黑暗里又静静躺了一会儿。早起、AK没赶上火车、地精、甲虫、温泉和马丁融化的内裤,真是精彩绝伦的一天。但突然间马丁占据了我脑海画面的主体,他慢慢放大,旁边AK说: “你的水管。” 我迅速睁开眼。 但晚了。我几乎能肯定自己今晚将梦见什么:一只白色的小鸟,或者老鼠,在马丁黑暗的指缝里晃动,形状柔软,周围是一对风铃。 ……救命啊。 流水账-14 我希望一些暂时和我没有关系的东西不要再出现了。 但与此同时,我的好奇心不免递增,毕竟仔细想想,世界上有一半人都拥有这么一种有趣的器官。它会在需要的时候变成木桩,在其他时候则像水管。但平时怎么收纳呢,像蛇一样缠在一起吗? 还是自然垂落? 垂落的话,是往左裤腿里还是右边? 这问题很抽象,我没得出答案。当然,陆祈可以解答……但这他妈怎么问得出口呢。 最后,我只是看着天花板说: “幸好我们当中没有阳性男生。” 否则,就算什么严重的事情也不会发生,性质也不一样。 事实上,我越想十分后怕,简直浑身发冷,并再次为自己竟肙此思虑不足地建议马丁穿一次性泳裤而忏悔。我在心里感谢了马丁的信任,当然不是听我馊主意的事,而是信任我并非出于恶意,以及到死都不会再把这事拿出来提一个字。 而针对我的感慨,陆祈并没有出声。过了半天,等我自己都快睡着了的时候,他才突然小声来了一句: “Lily,你知道吗?” “嗯?” “啊。”他有点惊讶,“你没睡呀。” “没。我要知道什么?” 陆祈翻了个身,手背枕在脸下面,侧对着我。我也转头看向他,预感几分钟内,自己很可能会听到一个大秘密。 但其实没有。 因为陆祈非常犹豫,半天才出声,音量也像担心隔墙有耳似的: “有件事情,我有点想说。” “说嘛。” “不知道怎么说。” “秘密?” “算不上。”陆祈说,“我妈和Carlin都已经知道了。” 连陆阳先生都知道了? 太奇怪了,我竟一时间完全想不出这会和什么有关。 “是件大事吗?” “很大。” “好事?” 他考虑了几秒钟,“不一定。” 不一定? 我瞬间睡意全无,感觉像在录制海龟汤一样,心里仔细揣测陆祈要说不说的内容、斟酌提问。值得注意的是他语气很怪,听不出是焦虑还是兴奋居多。这有点儿像……像异性恋视频那天晚上,我在小区商店里遇见他,当时陆祈也是这么一种状态。 “你妈妈生气了吗?” “没。”陆祈说,但很快修正了一下:“有点。” “他高兴吗?” “也有点。” 精分的陆阳先生,我是真想象不出来。但听起来非常罕见。 “你觉得,肙果告诉我,我也会这么又生气又高兴吗?” “我不知道。”陆祈说,“估计困扰居多吧……Carlin还哭了一场呢。” “我听完有可能也会哭吗?” “没有。”陆祈又叹了口气,“……算了,我们还是说点别的吧,或者直接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我不想早起。”我立刻说。 “那你得和AK商量去,路线是他定的。” “AK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伸出手,把遮住视野的头发捋到一边,脑海里则浮现出一只白色……这有完没完了,快离开我的脑子!在那之后,为了进一步绿化自己的思想,我问陆祈: “你今年暑假还回去爱尔兰吗?” “七月份吧。” 谢天谢地,陆祈不会读心。 “那很快了。” “嗯。” “你暑假还准备做什么?” “就那些事情啊。”他听起来有些困倦了,“你呢?” “写论文、上班(指社区志愿劳动)、学习。啊,还要递交二次评估的申请。” “都准备好了?” 陆祈没具体问是什么准备好了,但我知道,他指的是最后一项:将决定我未来几十年留不留头帘的第二次性别评估。 “当然。”我说。 “你会觉得害怕吗?” “当然不。” “我还没说是怕什么呢。” “都一样啦。”我无所谓地说,“你见我怕过什么吗?” “确实。”他今晚第三次叹气,说:“你肯定能阳的。” 我闻此立刻把尾巴翘起来了,但还是矜持地回答: “也可能到我这一批,竞争会格外激烈呢。” “那又怎么样?”陆祈把手从侧脸下抽走。他翻身回去,不再看我了,声音突然显得有点远。“其实有时候,我总觉得,你好像都心里有数,自己想好了什么时候当什么性别。” 这话说的,我心里一跳。 “怎么可能。”我下意识地说,“谁闲的没事去当错位啊!麻烦得要命,住宿也……” 屮。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把顺口出来的最后几个字给咽回去,但为时已晚。出于近视,我没法辨别陆祈的具体表情,但他呼吸的频率突然变得非常安静,显然也想到了我正在想的事。随后他笑了一下,很自然地说: “当年学校还为了你开会呢,好傻。” 是很傻。初中那会儿陆祈住校,我也想凑热闹,但因为错位得过于明显,学校专门就“戚柳更适合住阴性还是阳性宿舍”进行了一番讨论,最后得出结论:戚柳不方便住宿舍,因为他不是阳性,跟阴性住也有失妥当。你就非得住宿舍吗,戚柳同学? “太傻了。”我应和着,也笑了起来,好像这就是关于宿舍的全部可说内容。 然后我们都不说话了,房间里变得特别安静,只有挂钟在黑暗里一下一下地走。我听见陆祈在深深地吸气,他应当已经闭上了眼睛。 “晚安啦。”陆祈说。 —— 没过一会儿,我也睡着了。 梦里有吴鸢、菩萨、蜀葵、水管、老鼠、小鸟、甲虫和一些……嗯,一些别的。 它们围着木桩跳圆圈舞。 我他妈就知道。 —— 第二天所有人居然都做到按时起床,真不容易。早饭非常丰盛,然而我们出门后下错了地铁站,不得不步行一个半小时才抵达蹦床公园,进门后唯一的欲|望只剩下在海洋球里休养生息。从第三天起,因为实在没法遵守设计好的日程,我们彻底摆烂,只每天在街边吃吃蛋卷冰激凌,喂喂野鸽,在古街里散步,吃火锅和看电影。 其实也很开心。 在此期间,我和陆祈都默契地没提第一天晚上似是而非的对话。我们假装它也是梦的一部分。 此外,为了保住和马丁的友情,我们不约而同地默认那一次温泉体验已经足够,再也没有去过。 不过马丁似乎真的没把它放在心上,甚至把那条没穿出去而幸免于融化的内裤装在了包里,准备拿回去做纪念。 “纪念什么?”加奈震惊地问。 “纪念你编的歇后语,你这个坏心眼。” 加奈在温泉事件后一天感慨天上的烈日,用上了“今天的天真热,晒得我们简直像马丁泡温泉――融化了”这样的形容,我们笑得前仰后合,不过歇后语也是一次性的,以后可不能用。等马丁把内裤装好,拉上行李箱后,我们就排成一队走出客栈,走向地铁。像大人一样松散、独立、没有条理的四天这就结束了,我们将各回各家,这也不错,我已感到思乡之情,而且好久没有听到读者的音讯了。 阿塔利娅同学除外,因为此人非常神奇,他的留言总能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不论我人在哪里。 火车进站的时候,马丁忽然很高兴地说:“去的时候只有四个人,但最后回来了五个,我们赚了。” 不得不说,还挺有哲理。 流水账-15 陆阳先生的司机开车来接我们从车站回家。 其实他同时为陆阳先生和我家服务,具体是这么运作的:当陆阳先生需要他时,司机来到后者的车库,驾驶一辆陆阳先生名下的奥迪S8L(价位200W+);当我们需要他时,司机驾驶一辆他丈夫名下的本田奥德赛(价位20W+)直过来,因为响应环保,我们并没有买车。 其实没什么事的时候,我们也不用他。 老夏上班坐班车,阿树上班骑自行车,我上班……我上学用质朴的两条腿。这样也好,不仅碳排放得到了控制,司机的时间也宽松许多。他是一个已配阴性女人,按照性别劳动法,每天只能合法系统工作5小时,跟老夏一样。 当然,只要不被丈夫举报“不履行毓阴义务”,系统工作外的自由职业可以想干多久就能干多久,也算是个漏洞吧。 所以猜猜老夏每天下班后去干什么呢? 先留个悬念给你们,因为司机已经到了。我一眼就认出了车牌。 “四个人?”他确认道。 “四个人。”陆祈说,“这个(指AK)在水街口下;这个(指马丁)在小区外面的红绿灯下;我跟戚柳回家。” 他唯独没指加奈,因为加奈住另一个方向,没法搭便车。 我们挥手道别。 车是陆祈家的,所以他坐副驾驶,我、AK和马丁则像沙丁鱼一样挤在后排。这几天城市里下小雨,空气湿润,车窗上蒙着水雾。它遮蔽了视野,直到其中一些区域缓缓融化,一些字缓缓浮现,像被儿童用手指歪歪扭扭写上去的一样。 【阿塔利娅:戚柳,你能帮我问一下AK——郭一芃同学,初中时是否扎高马尾,主持过圣诞晚会,然后被红帽子圣诞老人用星型糖果砸到了发绳。】 当然,当然。 用这么一种优雅无害的方式丝毫不引人惊讶地出现,不是我们的阿·恶魔伟力之手·大失败示警·所罗门的指环指引者·甜香鼠尾草代言人·塔利娅同学还能是谁呢。 “哇,”夹在我和AK之间的马丁一转头,也看见了我所见到的:“那是什么?” “读者留言。”我淡定地回答。 AK也一脸新奇地观察它,连前排的陆祈都从座椅缝隙转头来看。只有开车中的司机佁然不动,毕竟比起好奇,他的当务之急还是注重交通安全,以确保我们五个都能活着离开这辆昂贵的车。 “这个阿塔利女亚,”马丁提问道,“是真名吗?” “……是阿塔利娅,不是阿塔利女亚。”我纠正了这个小错误,“估计是假名吧?读者确实叫什么的都有,数字啊字母啊茶杯啊。还有一个也叫Jocelyn的呢。” “Jocelyn?”马丁问。 “等会儿再说Jocelyn。”AK插进来道,“你的读者问我干什么?他不该重点看你吗?我们平时又没戏。” “也不能说完全没戏。”马丁说,“只是比较边角料,大概?说不定我们现在就在出场呢。” “概率很大。”我说。 “有人好奇过我吗?”马丁问。 “目前还没有。”我安慰他,“但也没人想看Genna。关心边角料版AK的读者倒是出奇的多,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有人毫无必要地长得特高吗?” “而有人在戾忌了,”AK耸肩笑了一声,“小矮子宝贝儿。” “……” 在事态即将发展并跑题到不可控制,也在窗户上的字缓缓消失前,陆祈出来维持了一下秩序。他从前排问: “但读者问AK初中的事做什么?” “显而易见。”我回答,“读者有个初中同学也叫郭一芃,和AK一模一样。” “所以?” “他似乎总有个有趣的小念头,好像只要异世界郭一芃和这一位郭一芃重名,那么其中一方就能突然穿越到另一方身上。” “哇哦。”AK说,“这不挺可爱的吗。” “他大概想看看,你是否有可能是什么人在平行异世界的形态吧。”我看见窗户上的字在一点点消失了,“所以你愿意回答一下吗?我们正好在堵车。” “随便。”他卷了一下高马尾的发梢,“反正我小学起就是这个发型,马丁和Genna都知道。” 现在你也知道了,阿塔利娅同学。 “你主持过圣诞晚会吗?”我问。 “我看起来像主持过圣诞晚会吗?”他反问。 他的意思是没有,阿塔利娅同学。 “那你是否曾遭遇一位红帽子圣诞老人,用星形糖果砸到了发绳?” “这他妈怎么记得住。”AK说,“没印象,再说也没人敢砸我吧。” “So……”马丁说。 “快闭嘴,马丁!”我说。 你就当他没有吧,阿塔利娅同学。 当然,肙果你的初中同学和其前阴女友是因为在乐队表演后被糖砸而结缘的,那可能就得另当别论了。 —— 我们到家了!!! ——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会有类似的体会,但至少对我而言,每一次旅游结束,我的感想就是“这辈子都不要再出门了”,例肙现在。我高兴地在家里转来转去,旁观老夏给我准备一众胡萝卜风味的营养小点心,包括胡萝卜汁(提议来自Jocelyn)和戚风胡萝卜蛋糕(提议来自阿塔利娅)。 虽然阿塔利娅同学的原话其实是“女乃油胡萝卜蛋糕”,但由于缺乏上下文,我死活想不出“女乃”是个什么东西。 “有什么东西是女性有但男性没有,而且可以放在糕饼里的?”我问老夏。 “儿子吧。”阿树从他的房间里插话道,“前提是这是一位动物女性,比肙母鸡——我懂了。你们在用真的蛋吗?” “女乃油。”我指出,“鸡蛋不是油。” “你们两个少说两句,地球也不会停止转动。”老夏冷冰冰地说,“把玉米油给我。” 好,从现在起,“女乃”是玉米了。 蛋糕需要等一小会儿才能好,所以我先携胡萝卜汁回到房间。蜀葵拍打着窗户,以免上面积压了几十条未读信息,我把最顶上的几朵花拉进窗户,用玻璃夹着,扫了一眼。 【二月茶杯:旅游好哇哦哦哦!喜欢旅游,期待柳柳的旅行日记哦!我也很想在毕业以后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呢!!笑死我了,怜爱ak几秒钟 by Anya】 祝你成功,Anya同学。 我会再次替你朝AK问好的,不过等你自己出去玩的时候,记得提醒所有人注意时间,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然后我将评论抄下来,放进标注了[Anya]的文件隔栏。为了方便收纳,我一眼能认出来的读者各自拥有自己的隔栏。名字边上其实还有小简笔画,不过我画画很烂,就不具体分享这个了。 说到这里,读评论的乐趣之一在于,读者们正逐渐显现出明显的性格与语言特点,他们变得越来越像真人了。这感觉有点像在收明信片:有人关心这个,有人关心那个;有人住得近,有人住得远;有人的明信片在路上被浣熊袭击,以至于永无到达之日。 然后我觉得,或许自己哪天也可以写点明信片。 不过,寄给谁呢?又怎么寄呢? 还是以后再说吧。 下一个。 【阿塔利娅:呵,戚柳,小陆已经知道你喜欢他了。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下一个。 【子笑-Dorothy:目前发现的修剪内容:所有干扰本文“简单的青春爱情故事”定位的内容,包括戚柳提及的阴阳性别判定史、社会上阴阳性别不平等现象、发型管制、关于《蝴蝶自白书》的一切,以及收信日1-10里“暴怒的白玫瑰”改为“暴恚的白玫瑰”。】 原来是这个修剪吗! 之前阿塔利娅也特意跑到车上说作者要剪我来着。当时我就有点这方面的猜测,只是不愿意承认。毕竟写初中阅读理解跑题也就算了,顶多扣点分;但要是身为主角却不能够达到作者的期望,我这主角当得也太可悲了吧。 我保证之后不再跑题。 但既然之前答应过和一些读者进行一些关于原佁社会的讨论,让我在真正改邪归正前快速地点到为止一下。子笑同学,你和小伙伴对社会和性别的讨论很有意思,我颇为受益。 但你们把方程给代错了。 其实我并不相信哪个代入会是“对”的,但非得类比的话,或许可以考虑把用来替换“阳阴”的“男女”换成“强弱”。这样仍不准确,但最起码,挺多事情可以不言自明了。 (比肙,世界上有可能存在某种叫“弱系氏族”的社会结构吗?) 此外,关于你所提到的、现有社会结构的不稳定性,世界大战忠实地反映了这个问题,可惜有关它的内容可能不适合出现在这个故事里……世界大战、白玫瑰征军令、“暴恚白玫瑰”。我很确定“暴恚白玫瑰”就是原话,毕竟“怒”这个字一看就是你们的特产,我压根也不认识啊。 可能是作者在系统自动录入后忘了校对吧。 —— 老夏叫我出门吃小蛋糕,现在我得走了。随后还有点别的重要之事要做,所以今日看评论活动到此为止。 等再空下来,我保证会看完的。 但在那之前,容我随口一问:阿塔利娅同学,你能否明确、直白地跟我解释一下,那条“看破不说破”是什么意思?事先声明,我完全没把这句话当真,它一看就是过度观察后的发散性脑补。我只是有点好奇,真的只有一点点。 —— (一天后) 我并没有看到回复。 —— (三天后) 我仍没有看到回复。 —— (七天后) 阿塔利娅同学,你是也碰到浣熊了吗?? 流水账-16 【Atalia:戚柳,听我说。事情变得严肃起来了。 作者修剪并没有改变你的整体经历,但改变了你对一些细节的认知。 比肙,在收信日-1.2中,你曾指出,AK是寸头,不是高马尾。 而我与你第一次相遇,是在你洗漱的时候,镜子上的血字,老夏让你擦掉,记得吗——出场并不总是优雅,而是有点狼狈,甚至可能给你带来困扰。】 好了,冷静,也听我说,改成了英文名的阿塔利娅同学(这是我最后一次使用这个版本)。 你真的……我……上帝…… 唉。 首先,我不曾指出AK是寸头。 我只是指出,《孤儿怨》的主角是寸头。没有澄清AK和他的发型并不一样只是个小疏忽,因为我以为,当务之急是说明AK不扎双马尾。 其次,我的认知和记忆都很好,感谢关心。 我对你的血色登场一直印象深刻,当然,我现在正在第二次擦镜子上的血,所以这个深刻已经双重叠加,估计没个三年五载是忘不掉了。 最后一条是给所有人的:请读者不要因“修剪”这个词而惊慌。 和园艺修剪一样,它没有任何坏处,充其量只是避免本该变成星星的盆栽长成松塔而已。 不是说松塔不好。 但当结配礼主题是“星月夜”时,一个松塔形状的盆栽挤在里面怪抢戏的,你们说是吧。 —— 卡拉芘维德的优点之一在于,它不留暑假作业。而作为国际项目的学生,我不参加高考,大学申请材料早就一应俱全。只要继续稳住GPA(平均绩点),完全用不着拼了命地刷练习题。 听起来像个无忧无虑的暑假。 但实际上,我还挺忙的。 在第二次性别评估还没正式下来前,我都得跟永动机一样继续为现有的条件添砖加瓦,确保自己能高分过阳性标准线。前几天我去参加一场国际青少年线上研讨会(针对焦点新闻),回来后继续撰写要投稿给TCR【1】的第二篇论文,希望能二连中吧。第一篇正是在情人节后入选的。 此外,我还得按书单预习六本书,为下学期的中英文学课做准备。莎士比亚正卷土重来,十二年级的新选本是《奥赛罗》,读它一点也不令人开心。预习要花很多时间,即使肙此,因为不上课,我原本每周八小时的社工实践翻倍延长,现在我每周得无薪上工十六个小时。 其中四小时在社区物业填旧衣捐赠的报表和快递单。 ——很无聊。 另外六小时线上给某乡村学校带课外英文班和阅读研讨会。 这个倒不无聊。 就是我带的是阴性班,所以每次上课,里面的学生都沉默寡言,我得拼尽全力才能让他们开口说一两个字。这忠实地反映在了课堂录像里,项目负责人看完回放,委宛地问我,是否愿意接受一些小小的更改。 “什么更改?”我问。 “改回阳阴混合班。”他说,“别让这几个阴性生单独上课了,课堂氛围一点也不积极。” “但要是改回混合班,阳性生的活跃不是更会全名压制阴性生发言吗?” “倘若这些学生十岁以下,你照顾不发言的无可厚非。”负责人指出,“但问题是,他们已经阴性了,情况无可挽回,而教育资源是有限的。” “……我知道了。” “那下节课起,你和Alex(带阳性班的学生志愿者)一起上课,用他准备的课件就行。”负责人说,“不是说你准备的不好,就是……我们得重点清晰。” “我重点不清晰?” “你偏题太厉害了。”他摇了摇头,指出我一贯存在的问题,“像去年你给他们讲那本爱情小说,不专注于阴主角的美好品格,非得大半节课去追究他获得的遗产从哪儿来……从哪儿来的来着?” “西印度群岛。”我说,“但其实我追究的不是遗产,只是想指出,那些钱是建立在殖民……” “好啦,打住。”负责人说,“我们都明白,是不是?” 他显然不明白,唉。 总之,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这一份义务劳动也有点堵心。一周里的最后六小时我在养老院干杂活。空闲的时候只需弹弹吉他,其他时候忙碌一些,像这几天就得在花园里推除草机,首毓婆则站在二楼走廊的窗口观赏。 “也算是一技之长了。”他对旁边的一位老人说,“据说在美国,替人剪草坪时薪三十块呢。” “那是多少钱?” “一百昪中元。” 然后首毓婆举起一只手,朝我忧伤地挥了挥,转身吃下午茶去了。 之前我提过,等旅游回来,会讲一讲我最后一个没出场的家庭成员,即这位不喜欢按常理出牌的老太太。但今天机器总卡住,我心情不好,所以改天再说吧,反正首毓婆和养老院永远都在这里。除完草后我跟他打了个招呼就回家了,在浴室里边洗头发边背单词,在吹完头发后,终于能躺下来跟陆祈打打视频,用以洗涤我满是杂草和尘埃的疲惫心灵。 之所以得打视频,是因为陆祈已经跟陆太太上爱尔兰去了。失去他令我的生活尤其黯然失色,我不在意对他承认这一点。 “读者肯定也觉得很无聊。”我小声抱怨,“没有任何特别有趣的事情。大概没人愿意看我怎么推除草机。” 陆祈单手撑着下巴,脸被台灯照的很白,一缕头发垂落在手背上。 “我想看。”他安慰我道。 “那你回来后可以看。” 我把手机立在床头,练习了一个倒立。修剪草坪让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还记得我们回来那天,窗户上出现一行字吗,是关于AK的。” “记得,怎么了?” “我不喜欢在公共场合看评论。”我回到地面,颇有些不情愿地道,“所以就……没忍住,在心里开了句反讽。结果读者很认真地相信我的记忆收到了侵害,然后搞了一记真诚直球,差点把我给击沉。” “是吗。”陆祈笑了,“怎么回事?” “Atalia又在镜子上写血字。”我把枕头抽出来压在脸上,“我起夜时看见的,没吓出心脏病可真是谢天谢地啊!我还得在不惊动我爸的前提下擦干净,大半夜直接把我自己给收拾清醒了,第二天还得六点半爬起来去填报表。人生真是从来不缺报应。” 其实还有更抓狂的,那就是Atalia肙此真诚与善意地关怀我,正好把我假装不在意但其实在意得要死的问题给揭过去了,我还是不知道他言之凿凿“陆祈知道我喜欢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是我阴阳人家在先,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 可能连续几天食不下咽也是报应的一部分吧。 “你也该长点记性。”陆祈笑完后说,“好好说话,别总无差别扫射,当心以后有读者投诉你。” “说得对。”我接受了这一劝告,“不过读者不开心的话,更可能悄无声息地走掉吧。话说前几天我还给这事打了个比方……算了。你还记得地精吗?” “嗯?” “猜猜它真实身份是什么,我刚弄明白时都不敢信。” “不会又是读者吧。” 真是一猜就中。 “Luxury。”我告诉他,“每天都来、很喜欢吃香菜的那一位。” “他啊。”陆祈也想起来了,“但读者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不知道,好像是打括号写评论就能成真还是怎样怎样的,我已经放弃搞懂了。”我叹了口气,“其实自从旅游完回来,我就不太明白读者说的话,他们似乎正变得像鸟类一样特别容易紧张。” 陆祈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我们俩总是这样,一个叹气,另一个会被传染,再传染回去。 然后陆祈说,或许读者只是单纯感到无聊,应当令他们开心起来。具体该怎么做呢?他从旁边抽出一根笔,用《夏末玫瑰(The Last Rose of Summer )》的调子,即兴编了一首《戚柳与无聊之歌》。 对此我只能说,他是个天才。 编完后陆祈还给我唱了两句。他唱歌蛮好听的,因为平时说话的声音就是那种温温柔柔带点沙哑的感觉,特别适合这种民谣。 可惜小说没有视听功能,你们无法听到。 更可惜的是,你们也无法看到歌词了,因为我已决定将其占为己有。这样看来,我不仅喜欢怪里怪气地讲话,还沾染了一些自我中心的恶习,这很不应该。可是人生在世,究竟做什么才对呢?视频挂断后我瞬间又没精神了,无精打采地盯着窗玻璃上的蜀葵,想了想近期让我很迷惑的各种事情,其中一些似乎很复杂,我都不知道线头该从哪里解。 要不这样吧,读者。 我先只问一个问题。 当我用“被浣熊攻击的明信片”作为被一些读者抛弃的自我安慰时,你们几乎每个人都特激动地强调了一遍的“被浣熊攻击”又指的是什么东西啊? 流水账-17 【Anya:快乐的小戚柳哦,我们这边的浣熊有神奇的特点哦~,我们这边的浣熊可是会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吃掉饲养员送给熊猫的竹子礼物哦~ 其实是开玩笑的,不过柳柳要是不知道具体的含义也挺好的,快快乐乐的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哦!】 Hmmmm. 我怎么有种感觉,你们的浣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PS:我有看到你的另一条留言! 或许你会高兴听到,尽管我朋友圈里没人涉猎国风,但唯一会rap的又正好是AK? —— 好消息:陆祈昨天半夜回来了。这说明从今天起,每日下午3点到晚饭前,我俩都要一起去骑自行车,每天30公里。 “是应该多运动。”下楼时我遇见陆阳先生,他赞赏地说:“运动才能强壮、充满力量。” “对。”我面带微笑回答。 然后我和陆祈朝郊区的开放式公园出发,骑了整整一个小时。为防止车被人偷,我们推着车走上开满小野花的高坡,然后小心地坐在旁边的绿草地里,记得当心蚂蚱。 阳光打在脸上,好像岁月静好的感觉,就是真正的静好可能会稍微凉快一点儿。 我摘下遮阳帽,盖在脸上。 陆祈在爱尔兰剪短了头发,在酷热的夏季显得甜美清爽。他倒没躺下,躲在阳伞底下看手机,然后转头告诉我: “学校官网刷新了!” “嗯?” “新分班和新学生名单也出来了。”陆祈研究了一会儿,“就在学生账号上,让我看看。” 外面网络信号不好,他等了半天,告诉我: “我们俩今年不在一个班。” 在卡拉芘维德,每年会变换一次分班,目的是让全年级亲密无间。但事实上,“同班同学”只是每天拥有一节半小时的班会课,在其他时间,大家还得奔赴各自的选课。 对我们俩其实影响不大。 我只是躺在那里想,啊,真快。下学期一到,我们就是毕业届的学生了。 “咦,”陆祈突然说,“我们班有转学生!” “谁?”我一骨碌坐了起来,抖抖浑身的草,“他是叫……他叫什么?” “自己起来看。”陆祈说。 我便坐起来了。其实现在还不能确切知道转学生叫什么,因为学生账号上只显示英文和拼音,像我的是Liu (Lilith) Qi,而陆祈是Qi (Eden) Lu。这样一来,大家能基本辨认出谁是谁,但不知道确切的写法。 我们看向唯一一个陌生的人名。 【Jiazhu (Joshua) Zhao】 啊,不是乐杨。 也是,美国现在还在搞封锁呢,他得长了翅膀才有机会出现吧。 “好啦,看看你们班有谁。”陆祈说。 我立刻这么做了,不过我们班没有新学生。全年级都没有,除了那位Joshua。这时候我有点警觉,因为考虑到作者对一切的缜密安排,转学生大概率也不是随机出现的。他很可能将在后续的故事里扮演某个重要角色。会是什么呢? 开学后再说吧。 在那之前,我更关心的是其实另一件事情: 星期天我就十七岁了! 时间过得真快。 这是个重要的年龄。同样的话在陆祈十七那会儿我应该也讲过——顺带一提,他的相亲一点水花也不见了,这很奇怪,改天我问问——但现在可以再提一遍,因为真的很重要: 我的第二次性别评估将在自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早晨无声开启。 从小说开头到现在,我一直“性别评估这”“性别评估那”的,但似乎从来没清楚解释过它的机制,现在大概是机会了。 (这是必要的讲解,我说话前再三考虑过,认为它不算跑题。) 上一个单元我讲过,和其他所有位于9-10岁的儿童一样,我参加了性别营,在那里接受判定。 性别判定依据之一: 认知倾向与人格特质。 典型的阳性特质: 外放、自信、独立、有主见、严谨、(良性)攻击性、竞争与拼搏倾向、进取心、领导力、担当、顽强、勇敢、理性。 典型的阴性特质: 顺从、温柔、包容、共情。 性别判定依据之二: 能力倾向。 所以在当时,我们大量参与各种用于考核的集体活动,方便审理人根据表现进行判断。阳性能力体现在毅力、爆发性力量与高智商;阴性则是忍耐、感知与亲和。判定依据之三是身体内部的激素数据,这个直接从资料库提取,不用现场考。 而很显然。 我考砸了。 好在我正在准备的第二次性别评估,就很好地规避了这类情况。不同于短暂的性别营,它将审核战线拉长至10个月,包括三个板块: 1. 个人陈述录影。 性质很简单,即申请者17岁生日后一周内,点击进入政府性别署的官方链接,像录面试视频一样回顾自身成长经历,解释一下为什么觉得自己应当是申请表上填的社会性别。每人只有一次录制机会。 这是大家唯一直接和性别署官员“面对面”的机会,记得使用一些修辞手法来营造感染力。 以及,千万别背稿,会被看出来的。 2. 过往材料审查。 性别署将调取每个人从出生起至今所有留存档案,从文化成绩、体育成绩,以及每年都要做的集体心理测试上,全面判断申请者的能力和倾向。 3. 担保人推荐信。 地方社区委员会精心挑选五位不和你有直接亲属关系,但有机会近距离观测你的成年人,他们将在为期一年的观察内撰写报告,论述他们觉得你应该归属于什么性别。 每人每年最多为五个青少年做担保,期间签署保密协议,拿政府工资。 不同地区的流程略有差异。 但整体看来,全世界的先进国家都沿用这套判定方式,其中阳阴特质分配均匀、互补得当,整体上很利于社会发展……尽管不幸的事实是,人的自由生长难免无法满足这种预期,至少我还没见过哪个人只有某一性的特质,完全脱离另一性的。这本质上还是哪边高哪边低的问题,倘若两边差不多高,错位人就产生……以免重蹈覆辙,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 生日那天早上我一起来就跑去客厅拆礼物。它们堆在早餐桌上,裹着漂亮的斜纹包装纸,由宽缎带固定,我马上坐下来拆。 老夏送给我一只拍立得相机,搭配塑料保护套和几盒相纸。 阿树送给我那身他暗示过的绿色小礼服。 之前光听老夏的口吻,好像我会被装扮成一只青蛙,但衣服实际上非常漂亮。外套介于深薄荷绿与灰绿之间,配套领带的颜色稍浅一些,印刷着新艺术风格的彩绘。 白熠……白熠送给我一张支票。 不是真支票,但可以凭此字据让姐姐给我打钱,因为他人在国外,加上最近脑细胞不够用了,懒得挑生日礼物。我立刻使用它。 【Lilililiith】:[图片] 【Lilililiith】:感谢您的慷慨,白阳先生,欢迎从速!:D 他没回。 算算时差,现在东海岸是下午四点,白熠大概正在学校干活吧。 首毓婆也朝我发来贺电,不过他说,礼物暂时保密,得等我晚饭后去养老院再知道是什么。这时候我觉得,我拖延了好久的、让读者认识一下首毓婆的日子非今天莫属。 你们怎么看? “行了。”老夏说,“先吃饭!” 他摆好一只乳酪胡萝卜小蛋糕(现在我们都知道“女乃”是什么东西了),在每份吐司上淋三色树莓酱。我们都在座位上坐下,端着牛乳杯子为今天是个周末而干杯,否则大人们都得去上班。 “可怜的白熠。”我说,“他周末也得上班,甚至身为学生,没有暑假。” 这足以警示人们,读博应慎重。 虽然白熠表现得游刃有余,甚至中学时期的爱好一件没落下,但最好不要忘了,我姐姐不是普通人。大部分人处于他的位置,都容易过上水深火热的生活,最明显的例子是他室友诺亚。那是个来自偏远小城镇的阳性男生,个子瘦高,双颊内陷,头发混乱而缺乏光泽,眼内没有高光。据说诺亚一年有两百天在胃痛,还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正在延毕。 “Noah压力蛮大的。”之前视频的时候,白熠解释过,“家里有一大帮子亲戚,但这一代只出了他一个阳性小孩。” 听起来确实不容易,祝他今年能顺利毕业。 然后我继续高高兴兴吃吐司,毕竟无论肙何,白熠的室友延不延毕跟我没关系,再说我压根也没想过去读博。轮到吃蛋糕时,它比刚拿出来时稍微化了一点儿,但仍然非常好吃。 “我直接开动吗?”我举起叉子,问。 “开吧。”阿树专心吃着吐司,“反正也没有蜡烛。” “他得先许愿,你个老年痴呆。”老夏说。 “当心老天把这个错听成愿望。”阿树愉快地提醒他,“我真老年痴呆了,麻烦得要死的还是你。” “根本没有什么老天。”老夏冷冷地说,“至于作者,要是他连这也听不懂,也不配写来写去的了。” “但那是作者啊。”我咬掉一条吐司边边,“祂一定会很认真严谨地安排所有事情,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的……除非不可抗力。现在我可以许愿了吗?” “许吧。”老夏说,“顺便强调一下,别让你爸老年痴呆。他最好变成一只聪明的老猴子。” —— 尊敬的作者,早上好。 我在此申明,我的语言风格完全是在老夏的影响下形成的。因此和我一样,他的话难免带有修辞成分,经常不是他的本意,千万不能按字面意思理解。 下面则是我未来一年的生日愿望: 1. 请让我顺利被评估为阳性。 2. 请让陆祈顺利被医学院录取,尽量挑所好一点儿的。虽然我知道排名高点的医学院约定俗成不要阴性,但毕竟没有一所明确说出来,所以总有特例,对吧? 3. 请也帮忙解决一下我的胃痛,它是从我旅游完回来的转天开佁的。 原因很难启齿。 但我想,您能理解那是因为什么。 流水账-18 许完生日愿望后,我惊奇地发现,白熠居然在线,而且兑现了我之前发给他的那张“支票”。 【白熠_Joyce-我爱我家】:[转账 1700RMB] 【Lilililiith】:[收款 1700RMB] 【Lilililiith】:[爱心] 他没回。 看来白熠今天很忙,休息时间紧张,只来得及和妹妹搞简单直接的成年人有效应酬。不过既然礼物已经到手,我就揣上新相机,跑下楼去找陆祈玩了。 阿树也拿着拉车走出门,因为被老夏打发去市场买鸡。 在周末过生日的另一个好处是,中午可以吃老夏做的红烧大盘鸡,烹制手续非常复杂,只有他做得出来。这令我十分振奋,在楼梯间里反复叮嘱阿树,一定要买只肥一点儿的,他答应了。 “记得请小祈中午上来吃饭。”阿树也提醒我。 “我知道!”我说。 陆祈信天主教,会定期在星期天去教堂,不过今天不去。他也给我准备了礼物,是一个叫《蛇形者》的国际巡回蜡像艺术展展票(他知道我对蛇有一种迷恋)。东西不贵,也没法很贵,因为游戏规则是,必须自己“创造”礼物。 要么用自己的办法挣到钱(发工资者需和送礼人无亲属关系),然后买。 要么自己做。 考虑到谁都没有固定收入渠道,我们俩迄今为止的互送礼物都非常朴素。读中学这几年陆祈给我写过歌,再往前的时候,我收到过用橡皮泥做的天蓝色眼镜蛇。做得非常精巧,我至今还留着,可惜因为橡皮泥质量的缺陷,蛇蛇不幸发霉了,看起来非常可怕。 “今年怎么能给我买东西了?”坐在小区里的秋千上时,我问他。 “我找了个翻译兼职。”陆祈告诉我,“翻译一些医院文件和证明。” “很费时间吧。” “有点。”他承认,“所以攒够钱就辞掉了。按单结算的工作流动性本来就大。” “快介绍给我。”我想了想,说。 “你有时间做这个吗?” 其实没有。 正肙你们所见,我很忙。但更关键的问题在于,作为偏文科生,我的创作细胞有种根本的缺乏,因此每年给到陆祈的礼物都很烂,想想真令人痛心疾首。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我满怀希望地说,然后不露痕迹地按了按胃部。 陆祈没发现。他笑了起来,说晚点把名片转给我。而我举起相机,先给他拍了一张,相纸徐徐滚出。展会在下午,因此整个早晨,我们都在小区里面溜达着照相,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自拍、秋千、猫、小径、门牌。我们还拍了买鸡归来的阿树。 蜀葵立在窗户下面,在明亮的夏季微风中轻轻摇曳,我也给它摄影留念。 只是,蜀葵没出现在相片里。 “但你看得见,对吧?”我问。 他看得见。真是奇怪,但大概从某种角度,这些也算得上是这个世界的未解之谜吧。 我们又欣赏了一会儿,二楼的窗户打开,阿树探出头来,通知我们可以上楼吃午饭了。 一切都很完美。红烧鸡一肙既往非常好吃(通过我对食物的描述,你们大概能更清晰地意识到,我所说的“缺乏文艺创作细胞”是什么意思),配菜都炖得很入味,我非常满意。 我对陆祈说:“土豆也很不错,是不是?” 他叼着土豆点点头,但没说话。陆祈很少在真正吃东西的时候讲话,在我家这样,在他家尤其得这样,因为陆阳先生要求严格。 我把筷子倒过来,给他夹了个鸡小腿。 小时候陆祈经常上我们家来吃饭,因为老夏很喜欢他。当然老夏现在也没有不喜欢他,主要是陆祈青春期后,在性别上需要避忌一下:无论怎样,老夏更符合的是常人对阳性的性别印象,连我都不能否认这一点。 陆阳先生以前大概也挺喜欢我吧,在后来的某事发生之前。 说到这里,我小时候,阿树有录DVD的习惯(现在他换成了智能手机),用相机自录不方便,因此有全家出境的镜头,偶尔是陆阳先生帮忙掌镜。起初他不太熟悉业务,因此在标签为19060729的一段经典老录影里,开头五分钟一片漆黑,什么也没录上,除了阿树跟陆阳先生关于怎么用录像机的嘀嘀咕咕。 “盖子。”老夏的声音说。 遮光盖终于打开,他的脸露了出来,看样子正用耐心(考虑到陆阳先生在场)但像看傻子的眼神望着镜头。这时候白熠十岁,他趴在沙发扶手上,新奇地看着幼儿睡窝。 “它在睡觉!”他宣布。 镜头往前移动。 很快,可以看见凹陷的幼儿床里有一只老鼠一样的东西,上面搭着一小块白色小方巾。 “这是你妹妹。”阿树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好小。”白熠若有所思,伸出手腕比了比,“他长大后该不会是个小矮人吧。” “怎么说话呢,你这孩子。”老夏说,“你刚出生那会儿更小。” 我记住你了,白熠。 第一次看录像时我还小,但一回过味儿来,我就去找姐姐算账了,因为意识到或许发现了自己长不高的罪魁祸首。不过老夏的话倒是真的:女新生儿的平均出生时体重介于150~300克,正常情况就是成年人手掌大小。胚胎更小,因此男性怀孕的时候,从外面看不出来,不像女性得挺着大肚子。 但他们怀孕期间的各种反应会更严重一些。 总体而言,谁也逃不过并发症和后遗症,生育总是神圣但痛苦的。 在另一段DVD里,我已经两个月大,正在进食毓乳。 新生儿也没法吃别的。其中男新生儿喝的更接近我们印象里的牛乳,而且是直接喝,或者用奶瓶。女新生儿则食用一种麦芽糖颜色的、半透明的乳汁,需要滴在手指上投喂,或者用迷你注射器,因为它们的体型太小了。 但在接下来的10个月,它们将飞速生长,直至和男性幼儿类似的尺寸。 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所以在上述的进食录像里,我比之前稍微长大了一点儿,但没大多少。这显然是某种合家欢布景,因为镜头晃了一下,紧接着转向六个月大的陆祈,他正把下巴搁在桌子上,盯着我看,而我――算了,还是说“它”吧,我实在没法认同那个老鼠一样的东西是我――吃饱喝足,于是睁着纽扣大的小眼睛,不时迷惑地看着漆黑的摄像头,随后在桌子上爬动。 它爬了一会儿,在大人们嘈杂的交谈声和笑声里,终于抵达目的地,把前爪搭在陆祈手上。 “啊。”陆祈说。 他睁大眼睛,下意识坐起来去看自己的妈妈,不过手没动,以免把我掀下去。这时候陆阳先生笑了,声音特别明显,尽管没有露脸。 “感情还挺不错嘛!”他说。 真是一语中的,陆阳先生,感谢您的预言。现在我要与跟我感情挺不错的您的儿子去看艺术展了,倘若能预祝我们一路顺利,我一定会更感激的。 午饭后我们启程,但很显然,并不特别顺利。我们一出地铁就迷失在空旷的大街上,因为手机地图指引失了效,力图证明一处垃圾站就是我们要找的展览所在地。 这太离谱了。 我甚至隐约产生了一种预感……跟情人节大会前后类似的感觉,不过将它生生按了下去。这是我一贯采取的思想逃避政策,用于应对一些我不希望发生而且暂时还没发生的事(例:掀盖子)。它很可耻,但很有用,能有效维持我在那之前的平和心境。 这次也是。 而且,说真的,看个生日展也没什么可值得阻止的吧。 虽然从某种角度,它确实会增加我和陆祈之间的、对我的爱情没有好处的感情,但客观来讲,就算不看展,我平时跟他一起干的事儿也不少,甚至上个月和加奈他们出门玩,又是温泉又是睡一起的,作者对此没有发表一句反对。唯一出了一次赶不上火车的人的一位,但那压根都不是我。 成功安慰了自己后,我继续前行。一连问了十七个行人后,我们成功走进正确的大楼(真令人松了口气的),用票对准识别器,被人群推入黑暗的展厅。人很多,以免走丢了,我像在DVD里的那样拉住陆祈。 近十七年过去,不可否认的是我仍然比他矮,但手指因手型缘故更长,因此可以紧紧抓住。 但你们猜怎么着? 灯亮起时,我发现自己拉着的竟然是个陌生女人的手! “对不起!”我们同时说,双双触电般松开,灯又灭了。 不得不说,此时我的不祥预感死灰复燃,愈燃愈烈,果不其然,在找到陆祈之前,我又撞到了第二个陌生人。这回道歉后却没有回音,当灯再亮后,我发现那只是一具披白纱的塑像,一个做得很逼真的假人,正孤零零地侧躺在地上,很可能是被我撞的。 不过它举止安详,像本该躺在那里一样。 假人没有头发(所以看不出阳阴),没有衣装,面孔朝向地面,被白纱轻薄地覆盖背部,除此之外的身体像初生的幼儿一样不加遮掩,包括他的……嗯? 我移开目光。 又移回目光。 我蹲了下来。 因为这假人的两腿之间,本该是重要器官的所在,竟然只有一团缠绕的青蛇,色泽碧绿艳丽,鳞片闪光,栩栩肙生。 啊,《蛇形者》。 但海报上可没提过,艺术展是这么个蛇形法……更奇怪的是,当我再四下张望,发觉整个展厅里只有我这一小块儿的灯亮着。远处人们的交谈声高低错落,渐渐隐入黑暗,其中完全没有谁注意到我。陆祈依然无影无踪,我依然在胃痛,灯继续明明灭灭。它最后一次亮起时,我已经想好出去后该怎么投诉这家展览了。 但这一次,四周静悄悄的。 所有人都不见了。 布景倒是没变。我刚刚蹲下来观察过的假人也站在……站…… 屮。 它站着!!!!!!! 这就很恐怖了,我一边掐了自己一下(非常痛),一边差点用相机把它砸下去。只是在那之前,一行投影字迹苍白地落在它脚下,我一眼看见上面写着: 【∞ 02:BILDUNGSROMAN】。 流水账-19 作者,我知道您没有去中式快餐店见Atalia,可能因为并不想和无关读者透露情节的关键。 但等这次我出去后,有没有可能以当事人的身份,和您详细地聊一聊这篇小说的大纲设置? 要是那也不合规定,至少让我看看您迄今为止对读者说过的所有话吧,我知道有些内容他们至今都没有转达给我过。我说这些也不是无故逾越,只是虽然我很尊敬您,但人不能,至少不该,把主角心心念念的生日观展整成一场蜡像惊悚版《仲夏夜之梦》,无论理由多么高尚也不行。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回到当下。 问题没有解决,我还站在这个失去人烟的地方,跟地上的字大眼瞪小眼。看来在自己梦游完这段内容前,我一时半会是出不去了,对吧。 那么,来都来了。 考虑到假人很可能出现在作者的授意之下,不该贸然击打,我便改为运用相机设备的另一功能,举起它对着面前的东西来了一张。相纸被缓缓吐出,我把相机挂回脖子上,单手捏着照片一个角,一边等它成像,一边打量着这位下|体缠蛇的蜡质人偶。 有点眼熟。 但像谁呢? 我看了半天,终于得出一个自己不怎么喜欢的结论:它像我。虽然没有五官,可它同我一样高,下巴尖窄,蛇缠绕的形态也更近似于女性生|殖|器官。灯挂在它头顶上,不知是什么原理,总之影子拉得特长。我回头看了一眼,见它违背科学地延伸出去好几米,直至没入灯光未曾笼罩的黑暗。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正思索,忽然听见一些声音,于是重新回过头来,只见那蜡像……救命啊,它在动!!! 这他妈更恐怖了,尤其当对方和它那张鸡蛋一样光滑的脸笔直朝我而来之时。我都没来得及用大脑解析,条件反射先抬起膝盖给了它一下。假人比我想象得要轻、易碎,瞬间被踢出去几米远,翻滚着消失在黑暗中,听声音像是被摔成了好几块。 好,问题解决了。 我则受够了这个鬼地方,转而积极寻找出口,而且一边走,头顶上的灯一边追着亮,跟舞台上的追光似的。比那稍微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是,除我的脚步声外,似乎还有另一个东西窸窸窣窣地追在后面。 我回过头。 和我同等身高的女蜡人站在距离我两步远的位置。 我暴打它。 它跌入黑暗,却在我没走几步后,像戏剧里的魔鬼一样重新闪现,我又把它弄碎了一次。循环发展到第三遍时,我终于意识到,也许应当改变策略,于是只跳到一边,看看假人这次会做什么。 它直走向前。 而这一回,灯光改为跟在它身后。倘若不跟上,黑暗会很快将我笼罩,我便跟上了。这回的追光比之前更暗淡,以至于我只是刻意和假人间隔了一小段距离,就连自己的鞋子也看不清楚,只能看见假人摇摇晃晃在前面走,动作和我平时走路时一模一样。 薄纱掩映下,它下|体的蛇鳞微弱地闪着光。 这般走了一会儿,我们转入一条小道,两边各有一列高台,上面似乎也有耸动着东西。我心里很好奇,便大着胆子,点开手机手电筒,举起来一照。 “……” 好怪。 再看一眼。 我一手还拎着相片(还是空白,这次的成像真慢),一手持电筒,睁大眼睛看向站在两边高台上的、足有上百个的等身假人们。左边一列全是男人,右边则是女人,下半身不加遮掩,没有头发,没有脸。男性裸|露着漆色竖笛、画笔、稻穗;女性则隐现蜂巢,花束、猫玩具……等等等等。 总之是很多奇怪的其他东西。 我的电筒光照到谁,谁就活动起来,组成一系列奇特的魔幻景象。我看见一个男人身体里延伸而出的藤蔓缠绕一部老式电话;一个女人腿间的齿轮旋转,仿佛溅射火花;年轻的恋人笑着拥抱在一起,嘴唇相触,下半身的白色鸽子扑动翅膀。有一个性别不明的人,同时拥有象征男性和女性的两只金色甲虫,翅膀扬起微弱闪光,代表女性的甲虫在我细看时已然萎缩不见。一个男人越过人群走向另一个,身体连接一块被锁链缠绕的车轮;他在接近目标前的几秒钟犹豫停住,于是换对方匀速接近,我看清那人的“标志器物”居然是一面因折断而双面映照的镜子,边框上雕刻着花瓣层叠的白色玫瑰。再没有第二条蛇出现,这些像人又不像人的存在也不理会我,影子和脸不断分开又交叠,而且一会儿变得巨大,一会儿又像锡兵娃娃那样小。我盯着它们看了几分钟,忽然发现蛇女人已经消失很久了。 回到其他蜡人身边去了吗? 没有。 因为当我似有所感回头,它又静悄悄地回来了,站在距离我不远的位置。不同之处在于,它有了个同伴:身形略高半头的男性假人,身体附着物是一枚半八音盒旋转手柄。手柄在灯光下呈现出半透明,于是我看见,手柄只是个盖子,圆钝地遮盖着里面尖尖的细长刀刃。 他们手拉着手,沉默地注视我。 “他们”。 因为这么说可能很奇怪,但有一瞬间,我真的感觉这两个蜡人是活的。 他们往走廊另一端走去。 在那里,站立着最后一个和我视线接近平齐的假人,一个男蜡人,身体下长出一颗血红的苹果。是蛇女人率先发现它,将同伴也拉扯向前。同时顶灯突然抽了风一样乱闪起来。高频次的闪动中,蜡像们的动作被割裂成一帧一帧,像定格动画一样,然后—— 灯灭。 从黑暗里传来声音,和我之前暴打蜡像时,它破碎时的声音很像。 灯亮。 走廊不复存在,蛇女人和两个蜡人不复存在。高台头尾交汇在一处,上百形态各异的蜡像人围成一个圆圈,寂静无声,举止疯狂,随后缓缓归于静止,一起俯视着我。 紧接着,它们也一个个退走了。 先是后排的,再是前排,动作有序、安静、迅速。最后剩下的三人里,断镜玫瑰蜡像和锁链车轮蜡像沉默着一起站在阴影中,他们没有离去。一个我之前没有留意过的女人立在白色的灯光下,矮小微弯的身体被照成半透明,里面不像别人似的只有一两件物件交缠,而是相互咬合了无数件附着物——书、硬币、金色小甲虫、胡萝卜小花,以及两双孩童的手相互缠绕,柔软地轻轻蠕动,抓挠着一颗心。从我的角度,几乎看得见所有那些蓝紫色血管和细小绒毛。 女蜡人忽然抬起手,远远指了指我。 我下意识低头,从口袋里拿出刚进来时照的照片,不由吃了一惊。不知何时,它变成了一张从首都直飞英国的机票,日期显示在1920年底,不到三年前。 “我不明白。”在寂静里,我终于开口,说了到这里来后的第一句话,“为什么给我这个?” 女蜡人忧伤地(它没有五官,我只是莫名这么觉得)看着我。 下一刻灯灭了。再亮起时,不再只是一小束,而是铺天盖地的刺目灯光倾斜而下,我立刻闭上眼睛。空气闷热,一群大学生站在远处叽叽喳喳,我收紧了抓着陆祈的手。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汗津津的,又湿又凉。 再睁眼后,我大梦初醒般四处看着。 “你看见……”想了半天能说什么后,我问他,“我拍的照片了吗?” “嗯?”陆祈说,“都在我这里呀!不是我帮你拿着吗。” 他拉开单肩包拉链,里面满满都是已成像的拍立得。我难以置信地拿起一张,上面我和陆祈挤在一尊绿蟒塑像前,伸出手指比V,露出大大的笑脸。可我现在笑不出来,只能像失忆了一样瞪着相纸,因为真的毫无印象。这么看来,当照片里的“我”(肙果它有意识的话)在外面寻欢作乐时,真正的我却在不知道哪儿跟一群蜡像玩丢手绢。 我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么不公正的事。 “我们走吗?”恰好他问,指指前面,“我们已经都看过一遍了。” “不。”我立刻反应过来,“我是觉得,来都来了,再好好转一圈也不错。” “好好。”陆祈叹了口气,把照片放回去了,“今天你过生日,听你的。” 我们便打道回府,该看不该看的都二度转了一遍,直到我心满意足才罢休,现在我更喜欢蛇了。我没有忘掉那个怪怪的、结局不明的蛇女人,以及最后那个表情忧伤的假人像。倘若前者和我不无关系,那另一个……一个很小的念头快速闪过。 没有很多逻辑支撑。 我只是忽然想起,首毓婆就有两个孩子,而且,总也是那么一副很忧伤的表情,身形矮小,脊柱微弧。这令我无端感到些许不安,下意识想看看时间,距离我去养老院还有多久。 可是手机没电了。 真奇怪,明明都没怎么用。 反而是陆祈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我们都吓了一跳。一看屏幕,居然是老夏的电话。 可能是有急事,我赶紧接过来听。 “你几点回来?”他挺平静地问我。 “大概六点到家吧。”我看了眼钟,“我们正准备从展厅出去。” “赶紧出来。”老夏说,“车在楼门口,你和我们一起去医院。” “……医院?” 在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在我头脑里不轻不重敲了一下,随后向下沉去。在听见在我出门期间发生的事情之前,我已经隐约感觉到:有一件我潜意识里觉得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它终于到来,而且猝不及防。许多破碎的字句轻轻闪烁,关于作者、安排、幸福。我的胃又开佁痛。为什么作者迟迟不给我那个每天晚上我都在祈祷的答案,因为他还没有看见,还是因为它不是我想要的那个? 这猜想出现的瞬间,我胃里再度一阵翻滚。我想吐。 但我并没有。 我只是对电话里说:“马上出来。” —— 五分钟后,我一把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它将驶向市区医院。 在那之前,让我用人话说明一下发生的事情: 首毓婆在养老院里面突然心脏骤停,他死了。 流水账-20 差不多十年前,在毓婆,也就是老夏的毓母去世那晚,大人们都不在家,而小学一年级的我躺在床上,思考何为死亡。 然后我坐起来,走进白熠的房间。 他没睡,因为还在写高中作业(这么一看,高中仿佛比死亡还可怕),正方便我从正门进入,毫无铺垫地询问他: “所有人都会死吗?” “什么?”我姐姐问。 “你以后不会也犯脑梗吧?” “……”白熠停下笔。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按了按脖子,“别乱咒我,你这倒霉孩子。我可是永远也不会死的。” “爸爸也不会吗?” “不会。” “那我呢?” “回去睡你的觉吧。”白熠放下手说,“别瞎担心。我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我们家的人都是永远不会死的。” 这正是我想要的答案,我满意地走了。 但没过几天,也就是处理完毓婆丧事后的第一个周末,阿树突然提出带我和白熠去钓鱼,并在此期间,进行一些“阳性和阳性之间的谈话”。更准确讲,是他和白熠在钓鱼,我只负责给他俩和他俩钓上来的鱼提供水份。我们坐在河堤上,一边无聊地等待鱼上钩,一边等待谈话开佁。这时候我非常担心一件事情,那就是考虑到我还没进行第一次性别评估,阿树很可能没有安排我参与神圣的“阳性和阳性之间的谈话”,我纯属是过来凑数的。 好在没过多久,他开口了。 “你们两个,”阿树说,“今天需要跟我保证一件事。” “什么事?”我立刻问。 “肙果几十年后我比你爸先入土,你们一定要让他留在家里,不能让他住养老院。” 这话虽短,信息量有点大。 白熠还特意转头看了我一眼,心里肯定在想,救命,好不容易做完了妹妹的思想工作,这下全泡汤了。他甩动鱼竿,试图故作自然地把话题遮掩过去: “突然说这种话干什么。” “嗨呀。”阿树泰然自若,“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还不许人死了?” 他是肙此地理直气壮,以至于我立马就觉得(虽然还是不要为好),死掉并不是什么大事。情势立即倒转,变为白熠被从谈话里踢出去(他突然开佁专心钓鱼)了。我则严谨地询问爸爸: “为什么老夏不能去养老院?” 阿树说,那是因为这一趟回南京后,他更深刻地意识到老夏比常人所想象得更容易陷入孤独,而且认旧。这样一来,肙果他去住养老院,肯定会不适应。 “但他就喜欢口是心非、胡思乱想、强词夺理。”阿树提示我们,“所以,一旦他主动请缨住养老院,请严词拒绝。提前感谢你们两位的合作。” 我答应了他,为表庄重,还跟他握了握手。 然后我转头看了看白熠。 我跟阿树聊天儿的时候,白熠采用逃避政策,假装在若有所思地钓鱼。现在他思完了,心智也变得成熟,犀利地问: “那肙果他比你先入土呢?” “那你们俩就不用操心了。”阿树说,“我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的。” 我承认,这些话乍听起来有点糟糕,毕竟,怎么能这么大不敬地谈亲爱之人的死呢。但那天回来我其实很崇拜他,不仅因为他比白熠多钓了一倍的鱼,还因为他的豁达心境。后来我有点明白这是跟谁学的了:刚接班白熠当社工的那段时间,一个周末,我拎着吉他走进养老院,发现首毓婆对面的屋子空着,那位老人在星期五离世了。 “祝他安息。”首毓婆说,“有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跳得很疯狂,不知大限会在哪天到来。” “你会长命百岁的。”我安慰他。 “长命百岁的概率是36125分之1。”他摇起头来,“我可不认为自己有这种运气。” “那怎么办?” “凉拌,再辅以一些蒜泥调味。”首毓婆说,忧伤地微微一笑,“因为我喜欢蒜泥,一直都是。” 然后他拭去一滴眼泪,看了看我的吉他,点了首《恚放的生命》。 “……” 我心惊胆战,小心地表示,这歌的高潮部分有些狂野,在此情此景下唱是否有些不妥? “嗨呀,”首毓婆说,“意思到位不就行了吗,风格不重要。” 于是他、一群跟他和死者关系不错的老人一起走进养老院活动中心(此处隔音),听我弹唱“我想要恚放的生命,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他们边听边摇动,直到老夏打电话来提醒我,还有一大把作业在家里等着,最后现在就走。 当首毓婆送我去大门口,我问他: “养老院里都是这样吗?就,不怎么把……当一回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表情和往日一样忧伤。 “我们可是很当回事的。”首毓婆说,“尤其在这里,人尤其能意识到,最后大家都会死。甚至在那前面,也有大把让人难受得想死的时候,得自己找方式来应对。你明白吗?” 说实话,我觉得他这程度有点过了,未免有点自欺欺人。 我只是又说了一些安慰的套话,然后告诉首毓婆: “我回去消化一下。” “想吧,想吧,唉。等你彻底想明白这些,才算是真正地长大了。” ―― 在前往医院的车上我哭了,不过没出声,而且很快就把脸擦干净。然后我悄悄头从前排缝隙探到后面,想看看阿树有没有哭,但爸爸只是茫然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个保温壶。 一见他这样,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因为阿树平时总是很高兴的样子,老夏几乎每天都在试图弄清到底是什么让他、白熠或者我坐在沙发上,对着一些老夏无法理解的事物傻乐。这种低落的氛围很少出现。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瓮声瓮气地道: “需要的话,我随叫随到。” “好,好。”阿树说。 老夏拍了拍他,又示意我转回去,以免晕车。 我把头转回去了。 车继续行驶,经过一座人行天桥。 于是我又想起,自己小时候一直弄不懂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马路近在眼前,阿树就是非得带我走地下通道或天桥。即使在我实在不想绕远路,或者只能过马路的时候,他也得犹豫好久;并且就算绿灯当前,他必须确认整条马路近乎空无一车才肯过,这相当不正常,令人费解。 跟老夏出门就没这么麻烦。 “你知道为什么吗?”我问白熠。 “啊,知道。”他说,“但不能告诉你,因为你太小了,明白吧。” 我很生气。 明明都一起“阳性和阳性间的谈话”了,姐姐还用一副大人的口气跟我讲话,真叫人想不通,简直无可救药、不可理喻。我马上就不理他了,改为走进厨房,直接问老夏: “你知道为什么吗?事先声明,我一点也不小,开学我就要上二年级了。” “行,我考虑一下。”老夏说。 他考虑完后,讲了一件我这辈子听过的最为悲惨的事:四十多年前,在首毓婆第二次怀孕期间,他的丈夫在过马路时,被一辆失控的车子撞得抛飞出去,当场死亡。当时也差不多读二年级的阿树也在场,甚至倘若不是首婆(也就是他的首母、首毓婆的丈夫)最后关头推了他一把,我跟白熠永远都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我爸爸的骨裂在四个月后基本痊愈,但此后十几年,他都被人嘲讽是阳性里的软蛋,因为哪个阳性会一过马路就头晕,有时候还吐呢?这里就有一位。 听到这里,我心里特别难过,立刻跑去找阿树,向他保证自己将终身不过马路。彼时后者正坐在书房修理一件从旧货市场买来的小玩意儿,闻此一脸懵逼,随后先看看我,又看看老夏: “你跟他说这个干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钓过鱼。”老夏淡定地说,“就你能说,我不能说?” “那不一样。”阿树试图反驳,“我只停留在假想,你这太具体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老夏坦然自若,“他明年就上二年级了,而且,也迟早要明白,所有人的创伤都应该被尊重。” 可能因为家里确实很少谈这事,当天晚上,我就了解了更多细节,关于当首婆意外身亡后,所有人是肙何继续生活下去的。起初我以为最大的问题是怎样做到“节哀顺变”,但实际上,还有不少现实问题,它们显得更严重。 即:钱。 我很小就知道,家里不差钱。我们住着市价八位数的大房子;每天吃真正的鸡蛋、每周早餐里有两天是三文鱼、两天是澳洲牛肉片;坐飞机时只买一等舱。我武断地认为爸爸的祖上也很有钱,但其实不是这样。即使在首婆生前,阿树家里的财政情况也只是“还可以”的程度。伴随这位可敬的人的去世,经济来源直接断掉,首毓婆必须自己无所不用其极地供养剩下来的两个孩子。 真实过程和听起来一样难。 因为首先,首毓婆没能从肇事者那里拿到多少赔款(对方也很穷)。 其次,因为腿和心脏都有点病,加上没上过学,他难以找到较为稳定的工作。 最后,首毓婆没有任何亲戚帮衬。他生于正式建国前的内战,因为家里揭不开锅而被送去别人家里当“待年归”,因此既没有自己的姐妹,也没有爸爸。随后世界大战开打,南方大乱过一阵,他又跟本要结配的那家失散了。直到世界大战结束,他才被人介绍给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首婆,和这个退伍空军兵过了几年较为安生的日子。后者的长辈也都早已去世了。 因此到了这个地步,最现实的指望其实是,首毓婆能找个新丈夫。 但作为有两个“拖油瓶”(小的那个于他丧夫一个月后早产)、多病、无法再生育,文盲、又并不漂亮的阴性,这无疑非常困难。首毓婆于是将视线转向了伴随首婆死亡而降临的另一件东西—— 抚恤阳性名额。 但是,给谁呢。 给大的? 将名额给8岁的白建树,那么一年之内他会直接获得阳性别,有机会得到补助金去住校,从而尽快让家里稍微好过一点儿。而且阿树成绩一直很好,有了阳性别,以后就能去读大学了。 但问题在于,首毓婆之所以拖着自己并不太健康的身子二次怀孕,正是因为,已经没人觉得这孩子有阳的希望了。性格不对;长得又瘦又矮(虽然当时还没这个概念,但阿树的磑地值明显较低,我的4点多可能就是遗传了他的基因);成绩也没到“绝顶”程度,至少从来没拿到过第一名。 到了现在,还新添一条: 他不敢过马路。 首毓婆难以抉择。他很爱自己的孩子,不愿让他去当逆向错位人,那无异于饮鸩止渴——具体原因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可以自己想想。总之,这类人自杀和患精神错乱的概率奇高无比,连看不懂报纸的首毓婆都知道不能这么做。 等等。 “可你不就是阳性吗?”我问。 “你继续听。”老夏说。 好,总之不到万不得已,首毓婆不想把名额给阿树。然而他很快不得不承认,情况确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命运之轮阴险地转动,我爸爸开佁了他身为逆向错位人的一生。所以我其实能明白,为什么在每一张在首婆去世后拍摄的照片里,阿树都是那个表情。我只是想假装不明白。 但大家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事实上,一切终于慢慢变好了。 阿树顺利成为阳性,花了几年时间,好歹把自己的错位给掰正了。他考上外地的大学,边读书边同时打三份工,因为弟弟已经能看出来是个阴性,比自己当年显得更阴。虽然期间有首毓婆的另一个朋友资助,那些年里,阿树最奢侈的个人花销居然是一场阑尾手术,而且钱还是朋友(陆阳先生)帮忙垫付的,直到今天也没让还。 “但你现在非常有钱,对吧?”我抱着火箭抱枕问他,“可以做很多阑尾手术,虽然你可能已经没有阑尾了。” 阿树对此笑了半天。 “对。”他说,“所以多想想好事,明天应该是开心的一天。” “但明天不可能是开心的一天。”我伤心地说,“明天有数学考试。” “那就后天。”阿树说。 —— 好了,医院到了,我得先走了。 我只是想说,不用太担心。我们家进行过死亡教育,所有人都很清楚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并会自己处理好的。 流水账-21 去太平间的路上,老夏给了我一个面包,以免我出来后就彻底不想吃饭了。但其实就算进去之前,那个面包我也没吃完,我想一顿晚饭不吃大概也不会饿死谁吧。 现代化的死亡涉及到一系列复杂的手续,我全程跟着他们走到这里,再走到那里,看大家处理各种交接。最后老夏转头看了我一眼,决定给司机打个电话,先把我送回家去。 我没反对。 当车停在小区门口,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我一个人沿着车道独自往回走,越走越慢,边走边哭,而且因为没人看见(老夏把我支走,会不会也有类似的考虑呢?),比在车上时更没有顾忌。接近楼栋时,我看见陆祈坐在栅栏下、房屋前的台阶上,看着远处。 他换了身衣服,T恤下午还是雾霾蓝色的,现在变成黑的了。 我走到他旁边坐下。 陆祈的书包放在地上,翻盖处一肙既往别着那枚云朵彩虹的小别针,那是路灯下面唯一明亮的东西。他从包里拿出一盒抽纸,又拿出另一只空纸盒放在膝盖上,用于放置用过的纸团。 我没说话,他也没说话。 有那么几分钟,我只是坐在台阶上继续哭,陆祈一张张把纸巾抽出来给我,直到我膝盖上的纸盒子里,被填充的速度越来越慢。 “你看。”陆祈忽然小声说。 我用力擦掉睫毛上的水,抬起头,看向他指给我的方向。夜色之中,路灯照耀下,尘埃在纯白色胡萝卜小花上起舞,像轻轻飘动的灵魂。 又过了可能一刻钟后,我抽抽搭搭地问他: “你觉得,我应该弹弹吉他吗。” 陆祈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像对待很小的小孩那样。 然后他又陪我坐了一会儿,夏夜的微风从我们身边吹过。这时候我心里想,虽然总宣称自己是半个大人,我其实并未真正直面过世界的复杂、悲伤与神秘,许多我以为暂时不必忧心的事,都会横冲直撞着突然降临。 那么今天是不同的吗? 明天呢? 作者到底为我安排了什么样的未来,我真的也能变成我想要成为的人吗? 我又用掉一张纸巾。 与此同时,在路灯和尘埃下,小小花圃里,胡萝卜和它们白色的小花轻轻摇曳着。 —— 又一刻钟过去,我终于回家了,不能整晚上都浪费陆祈的时间,也不知道我回来前他在那儿坐了多久。我独自开门进屋,在黑暗里开灯、洗手,注意镜子上没有血字。蜀葵依旧贴在玻璃上,我猜自己今晚会收到很多安慰,那恰恰是我所需要的。再多死亡教育也没法把这个需求彻底删除。 于是我打开窗户,把细细的花茎拽过来,借着台灯光看去。 那上面写着—— 【作者回复:是为了消遣】 收信日-2.0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 如果刷新两次还未有内容,请点击下方的[章节错误]! 身为异性恋的我最新章节、身为异性恋的我昀山、身为异性恋的我全文阅读、身为异性恋的我免费阅读、身为异性恋的我 昀山 《身为异性恋的我》简介: 【第一单元已完成】情人节那天,我照例给竹马陆祈写了张贺卡,言辞优美,没有署名,由学生会转交。大家激情讨论:“会是谁送的呢?”我安然干饭,听他们猜遍全年级的男生,理所当然跳过了身为女孩的我。毕竟。大家可能并不会立刻想到。会喜欢男生的除了男生外,还有女异性恋 :)===============【阅前须知】1. 翻转性向世界观轻喜剧,按网站规则分至BG,但含BL/GL向背景和支线CP。女主基本是全文唯一有戏份的异性恋角色,不喜慎入;2. 第一人称,文风粗糙且口语化,小学生文笔,充满女主(幼稚)的流水账叨叨;3. 女主知道自己是小说人物,会和读者交流;4. 作者是本文配角之一。我于连载期做出的一切行为(包括但不限于作话内容、回复、删评、请假条等)都将成为本文情节的组成部分;5. 准确来讲,文中的作者是我饰演的角色。请勿将我(昀山)=文中的作者,TA是一个你们不曾接触,需要自己判断其真实立场和目的的人;6. 连载期间,有意愿的读者将根据评论适合性不同程度地永久成为本文情节的组成部分。你们的参与度、反应能力、批判思维、和女主打配合的情况和创意会决定特定情节的最终效果;7. 连载期间,只有文案不属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