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兔下凡报恩啦》 1、下凡拯救仙君! 1 仙界与各界相接的地方常年云雾缭绕,华丽而精巧的建筑在白雾中隐隐露出一角。 五色霞光自云层中倾泻而出,层层琉璃瓦被映衬得熠熠生辉,光华夺目。 整块白玉砌成的台阶下,忽然冒出了一双雪白柔软的兔耳朵。 接着,便是灵动的杏眼,小巧的鼻尖以及白皙中略带着些淡粉的脸颊。 来人身着莹白色的广袖长袍,外罩一层同色的鲛纱,袖边滚着一圈绒毛,纤细的腰肢被淡青色的腰带束着,坠着一块碧青色的玉佩。 如雪般的长发之间探出的兔耳微微颤动了两下,很是灵巧地朝着边上偏了偏。 仙界……好安静啊…… 兔耳再次动了动,南荼有些心急地一蹦一跳爬上了白玉台阶,碧青玉佩垂在衣摆间晃来晃去。 猛地在短时间内爬上九百九十九层登仙阶,还不能用任何法术,累得他差点变回原形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今日特意换上了储物袋中最漂亮的衣服来见仙君,就算再累也只是扶着雕刻着仙界盛景的柱子喘了喘气。 略微急促的呼吸平复了之后,南荼这才有空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跟南荼想象中的不一样,飞升到仙界之后,除了和人间以及妖界全然不同的瑰丽美景之外,他并没有在这里看到任何人。 别说人了,这儿连鸟雀和花草都没有,美则美矣,只是看起来冰冰凉凉的,除了偶尔掠过的微风之外,就像是幅静止的画卷。 “奇怪……”南荼发间的兔耳不自觉地动弹了两下,“仙界的人呢?” 身后毛茸茸的一小团兔尾巴烦恼地抖了抖。左右都看不到人影,他只好继续往前走去,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人。 南荼还以为从下界飞升的都会有人接引,如今看来,还得靠自己探索……? 南荼心里这么胡乱地想着,再往前踏了一步。 下一刻,云雾忽然变得浓厚起来,从脚边蔓延而上,迅速将南荼淹没了。 与此同时,他还感到自己穿过了一层柔软绵滑的东西,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听觉、视觉和嗅觉就好像是隔着什么,听不真切,也看不真切。 但这一些都只发生在短短的一息之间,南荼很快重新恢复了五感。 空气中渐渐出现了怡人的清香,谈笑声也从不远的前方传来,树梢之间,甚至还有长尾的鸟雀在轻声鸣叫。 ……树? 南荼茫然地眨了眨眼,抬头看去,赫然发现自己竟是站在一棵由玉石雕琢而成的巨树之下。 树干通体泛着琉璃般的色泽,树上的花朵和枝叶则是各色宝石和珍珠构成的。 两只小团子似的鸟雀站在华丽的枝桠间,歪着脑袋用豆豆眼瞅了南荼两眼,然后—— “新来了一只小兔子!” “就是这兔子看起来有点傻。” “喂,小兔子,发什么呆呢,对,说的就是你。” “尾巴长得挺可爱啊,可以揪一下吗?” 两只鸟张嘴就是几句人话,噼里啪啦一顿说完之后,甚至还颇为流|氓地冲着南荼吹了个口哨。 南荼:“???” 南荼愕然回望,还没搞明白这是什么情况,身旁又传来了一道温润好听的男声。 “你们怎的又在调戏新来的小仙?” 一袭月白色衣裳的年轻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两只鸟雀身旁忽地出现了道道微光组成的网兜,将捣乱的鸟雀们一网兜给兜住了。 南荼甚至还听到了其中一只鸟雀因为突然被兜住,震惊地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叽!” “抱歉,让你见笑了。”晁若将网兜收回手里,拎着不听话的鸟儿们,对南荼说道,“他们没什么正经事儿做,就知道三天两头来结界跟前晃悠着蹲蹲新人了。” “结界就是你刚才穿过的那个。” 晁若指了指南荼身后泛着流彩光华的,如水镜一般的东西:”是不是爬上登仙阶之后觉得仙界跟想象中的不一样,一个人影都没有?其实,真正的仙界在结界的后面。” 晁若继续和南荼说着仙界的情况,顺便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南荼这才知道,原来仙界还是有接引的人的,晁若就是负责接引刚飞升的小妖的仙官,刚才那两个叽叽喳喳的鸟雀也是不久前飞升上来的鸟妖,修为不高,只是恰好得了些机缘,这才让他们捡了个漏。 “他们俩啊,话太多了,很多人都不太乐意跟他们待在一块儿,目前还是仙界的闲散人士,平日里一般都是我来看着他们。” 晁若推开了一扇素雅的小门,做了个手势,请南荼先进去。 南荼跟在晁若身后走了一路,也看了一路的雕梁画栋,压根儿没注意自己跟在他后面走到了什么地方。 直到晁若接着带着他往里间走去,走到一扇屏风后面让他在椅子上坐下,手里被塞了一碗冰冰凉凉的小食,这才回过神来。 “一般刚飞升的小仙可没有这种待遇。”晁若笑道,“就当是我替那两只小雀儿给你的赔礼了。尝尝吧,是甜的。” 晁若递过来的小碗里装着堆成了小山形状的冰酪,南荼道了声谢,小心地用勺子挖了一点儿。 冰酪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南荼的眼睛顿时亮了,一双雪白的兔耳朵也开心地晃了晃。 “喜欢一会儿可以再拿一碗,回去慢慢吃。你初到仙界,有些手续还是要走的……”晁若摊开了厚重的文书,快速翻了几页,准备给南荼登记。 南荼小口小口吃着冰酪,晁若问了他什么,他就答了什么,乖得不得了。 登记很快就完成了,晁若执笔写下的文字泛出浅浅的金光,他合上文书,拿了另一本稍薄一些的,道:“仙界辽阔,就算是飞升了,也没有规定要一直待在这里,不过住所得先决定了,你有什么偏好的地段吗?” 南荼正想说话,又听晁若继续道:“如今天罗域人满为患,地价飙升,位置也不多了,不建议你去;小镜湖稍显拥挤,但也还勉强,那儿风景不错,价格不算太高,可以考虑考虑;出云谷也还成,你看……” “水云涧呢?”南荼忽然开口,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微微低下了头,细白的手指在桌面上滑动着,“……那里挤不挤?我,我想去那儿。” 晁若闻言,愣了愣,“那是照月仙君的地盘。” “……我知道。”南荼小声道。 他就是为了报恩才努力修炼飞升到仙界的。 水云涧这个地名,也是很久很久以前,仙君在某次不经意间提到过的。当时还是小兔子的他,听了一次就记住了。 “你是冲着照月仙君而来的?没想到他在妖界的人气也这么高。”晁若了然道,“想去水云涧的话,需要征得照月仙君的同意才行。” 南荼没有纠正晁若口中的“妖界”——他和仙君明明是在人间认识的。 他点点头,期待地看向晁若:“仙君他现下在哪儿呢?我自己去跟他说!” “这……” 这下晁若就有些为难了,他叹了口气,将所有文书合上,“照月仙君……被贬下凡了。” 事情得从一个月之前说起。 当仙界众人得知照月仙君违反天规并迅速被天帝贬到凡间时,都感到非常震惊——毕竟照月仙君是天帝的侄子,自家人就算犯了错,也不至于直接丢到凡间去吧。 而且照月仙君不只是普通的下凡,是投胎成了皇子,还是不受宠的那种,住的地方跟冷宫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实在是…… “实在是太惨了啊……”晁若感叹道,“不过照月仙君也不是个肯吃亏的性子,这会儿怕是已经……” 谁知他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完,便感到眼前一阵风刮过。 原本好端端站在面前听他讲八卦的小兔仙早已不见了踪影。 “……成了皇帝了吧。”晁若默默地吐出剩下的几个字,快步走到门外。 此处仙阁里里外外,连根兔毛都不剩了。 南荼一听到晁若说的,仙君变成了凡间不受宠的皇子,甚至还住在冷宫里,当下就急得不行。 冷宫那种地方,虽然他没有去过,但他在话本里看到过,据说冷宫里连桌椅都是缺胳膊少腿儿的,雨天还会漏雨,更别提下雪天,怕是连盆炭火都烤不上,住在里面,吃的也是剩饭剩菜,恩人他怎么可以待在那种地方! 晁若接下来的话,南荼都没耐心听下去了。 他飞升到仙界还没多久,立刻就冲出结界下了凡,准备去拯救恩人。 只是…… 南荼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悄悄地往边上挪了一步,避开了过路的凡人。 皇宫……是在哪个方向来着? 南荼努力辨别着方位。 他在南市,都说皇宫应当坐北朝南,凡人最信风|水,那他应该……往北方走? 算了,不管了,先往北边儿走走再说。 南荼保持着隐身的状态,钻到了一处无人的小巷子里,施法换下了一大早起来就忙活着打扮了许久的,看起来有些隆重的华服。 他本想穿着这身衣裳去见仙君,但依照此时的情况来看,说不定会将仙君吓到。 被贬下凡之后的恩人是没有任何身为仙君之时记忆的,这一世作为凡人的仙君也不能和仙界之人有太多交流的,这是天帝的意思,谁都不能瞒着他悄悄摸摸地去帮助仙君。 他也是偷偷下凡找仙君的,既不能被仙君发现自己的身份,也不能让仙界那边知道。 那就只能……伪装成凡人了。 …… 皇宫之中。 年轻的帝王正在闭目养神。 精致华贵的香炉升起袅袅青烟,浅淡助眠的香气逐渐溢满整个大殿。 堆积如山的奏折被随意翻开了几本,朱笔搭在一旁,赤红的墨在桌面上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点。宫女太监低眉顺目地远远候着,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三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席卷了皇宫。 先皇不幸染了疫病一命呜呼,紧接着众皇子也被传染了个遍,到了最后,只有两位年纪尚小的皇子活了下来。 在先皇和皇子们接连去世之后,太皇太后隐居行宫不问世事,太后闭门不出。于是,年仅二十岁的陛下便接过了大任,在众望所归之下登上了皇位。 寻常百姓都以为他们盛朝的皇帝陛下乃天命所归,然而只有宫中幸存下来的老人和大臣们知道,三年前的那场“疫病”来的蹊跷,却也无人敢对此说些什么。 太监和宫女们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地假装木头桩子,尽量避免让陛下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当今陛下遗传了生母韩昭仪艳冠天下的美貌,生得俊美无比,矜贵端方——但那只是面对外人才会刻意做出来的假象罢了。 私下里,尤其是在寝宫之中,沈寒轻便不耐烦继续演戏了,因着行事的手段过于凌厉,连带着让无双的容貌也带上了些冷冽之感,令人不敢靠近。 沈寒轻睡着睡着,鸦羽似的长睫忽地轻颤几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眉间微微蹙起,带着些许疑惑,若有所感地抬眸,朝南边的方向看去。 “陛下?” 侍立在一旁的孟栾是从沈寒轻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的老人了,同时也是心腹,敏|感地察觉到他醒了,立刻轻声上前,躬身询问。 不知怎么回事,沈寒轻的倦意忽地消散了。 他重新将朱笔拿起,批阅了几本奏折之后,或许是实在不想看到上面连篇的废话,再次将朱笔扔掉。 “孟栾。” “在。” “去准备一下,朕要出宫转转。” 2、灯会 2 东都之中热闹非凡,路旁酒肆林立,各色招牌旗帜在风中飘扬,组成了一道五彩斑斓的风景线,来来往往的人比南荼和仙君居住的山林间不知多了多少。 走在街上,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包围着,南荼有些不习惯。 回想起来和仙君相处的那段时光,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山间人迹罕至,周遭最多的便是小动物。 山脚下有一座小村庄,南荼常常趁仙君不在家的时跑下山玩,还差点被村里小孩抓回去当普通兔子养,废了他好大劲儿才从热情的小朋友们手里逃出来。 等他浑身沾满细碎的草屑,颇有些狼狈地回到仙君的小竹屋时,仙君早已在家中等着了。 他还记得仙君温柔地把他抱起,轻轻掸掉了那些青翠的草枝,就像初见时那般…… “小郎君,当心!” 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打断了南荼的回忆。 他恍然回神,险险避开一根差点敲到脑袋上上的竹竿,还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人群裹挟着被迫往前方走去。 大街突然变得拥挤起来,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搬着各种各样的架子和工具的百姓,挤得南荼真想原地变回兔子原形溜走算了。 但他不可以在凡人面前露出原身,只能不停地借着人群中的空档,艰难地走到了一旁,找了个不算挤的角落站好了。 通过周围百姓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南荼这才知道,原来今天晚上是一年一度的灯会,大家都在忙活着布置和搭建花灯比赛的场地,有些大型的花灯也要在这个时候准备入场了。 贯穿东都,从南边的城门,一直连接到北边的皇城的凤临大街已经被封住了,待到灯会开始之时才能进入。 当然了,这是对平民百姓而言的,贵人们若想到花灯节上看看,直接从皇城边上进去就好,不需要和别人一块儿挤。 南荼听了一段儿,想着灯会上说不定会有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儿,他可以买一些,趁着夜色混进宫里,带给仙君。 如果能有机会带仙君出来玩玩就更好了。 南荼想到这儿,抬头看了眼天色。 他下凡的时候恰好过了人间的午时,差不多是未时左右,往北边走去寻找皇宫的路上又耽误了点时间,这会儿,已经快要接近酉时了。 他刚才已经打听过了,东都的灯会将在酉时开始,左右差不了多少时辰,不如先在附近的店铺逛一逛,给仙君买点东西。 听说冷宫条件很差,吃不饱穿不暖的,他得先帮着仙君把衣食住行解决了,不能让仙君受苦啊…… 南荼的储物袋里装了不少钱,少部分是仙君在离开之前,留下来给他的,大部分是他后来想办法赚的,这么多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 不过,若是拿去帮着仙君造反的话,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仙君是皇子,皇子能过上的最好的生活就是当皇帝了吧,听说造反还挺花钱的…… 南荼想着要省点钱,也要再想办法赚点儿,可他上一秒恨不得储物袋里的金子能自动生出一堆来,下一秒就唰唰唰地给仙君买了不少东西。 从针脚精细,绣工了得,布料上好的新衣裳,到布庄新到货的昂贵布匹,再到全新的被褥、笔墨纸砚。 逛着逛着,南荼甚至还买了一张床,打算将冷宫里的物件全换了。 南荼买得上头,买得高兴,这一条街的店铺也赚得高兴,就跟见到了财神爷似的,都知道东都突然来了个钱多的小郎君,恨不得把南荼供起来。 给仙君买的这一大堆东西全都被南荼收进了储物袋中,打算等见到了仙君就帮他好好收拾收拾。 南荼没有经验,只想着帮恩人改善生活环境,送东西送钱,完全没有想过,冷宫平日里虽然无人踏足,但突然出现这么多好东西,也是会被人注意到的,更没有想到,他心中的小可怜仙君,此时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为仙君置办物品的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天色就变得暗沉了下来。 太阳隐入山间,新月初升,酉时一到,凤临大街上的守卫们准时放行,盛装打扮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三三两两结伴入场,还有不少已婚夫妇相携而来。 南荼其实不算是个很喜欢凑热闹的人,刻意在一旁等了一会儿,等到附近的凡人都进去的差不多了,他才慢慢悠悠地走进了凤临大街。 各式各样的彩色花灯装点着夜色,烛光明亮又柔和,将凤临大街映衬得恍若白昼。 摊贩们的吆喝声,游人的谈笑声不断传来。 是充满烟火之气的人间啊。 要是仙君也在就好了。 南荼低低叹了口气,从小摊上选了一副白兔面具,戴在脸上试了试,接着,又拿起了一副狐狸的。 白兔面具给自己,狐狸的面具……就送给仙君好了! 南荼将面具安排得明明白白,唇边不自觉勾起一抹笑,美滋滋地付了钱。 正准备转身离去时,不小心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腰间被及时揽住,柔软的脸颊隔着面具撞上来人的胸膛,撞得南荼鼻尖一酸,眼眶都差点红了。 下凡之后,他刻意收敛了身上的灵力,将身体调整得跟凡人差不多,以免进入皇宫见到仙君的时候,被天道察觉出端倪,给天帝打小报告。 可没人告诉过他,凡人的身体居然……会这么脆弱……! 鼻尖处传来阵阵酸疼之感,惹得南荼无暇顾及其他,只想摘下面具找面铜镜,好好看看自己的鼻子是怎么了。 他匆匆向扶住他的男人看去,只瞧见了一副和自己手里一模一样的狐狸面具,低声道了谢。 “陛……主上!” 南荼轻轻吸了吸鼻子,就听到身旁传来一道略显惊慌的声音。 “主上,您没事吧?” 孟栾见到有人和沈寒轻撞在一起,心中一紧,吓得魂都快飞了。 他并不担心这小郎君是刺客,影卫们都隐入了周围的行人之中,暗暗观察着这里的情况。 要是这位小郎君有任何看起来不对劲的地方,影卫们早就冲上来将人按住了。 只是……最近陛下实在是遇到太多太多……投怀送抱的人了!!! 陛下登基到现在,不听话的,有不臣之心的,该杀的杀,该贬的贬,如今还有命活下来的,站对了队伍留在朝中的,都老实了一段时间。 最近,世家们见着陛下心情不错,心思便又活络了起来。 明面上说,陛下登上皇位已有三年之久,是时候充盈后宫,找个可心人了。 实际上,还不是想将自家贵女们塞进宫里去。 明里暗里地送小娘子们前来偶遇不算,连新进宫的宫女都做上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不是这个崴了脚,就是那个不小心在陛下面前摔倒。 弱柳扶风的那副模样,真不知道是怎么被选入宫中的,宫正司那帮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孟栾心中不断吐槽着,脸上则是习以为常的漠然,伸手就想将南荼从沈寒轻怀里扯出来。 谁知他的手还没碰到南荼,就被沈寒轻用扇子打掉了。 沈寒轻扶着南荼站稳了,偏过头,低声对孟栾说道:“不得无礼。” 孟栾:“……?” 虽说陛下的语气平和,顶多是提醒,算不上多么严厉的呵斥,但孟栾的脑袋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浮起了一个问号。 临出宫门前,陛下方处置了一个试图扑到他怀里的小宫女,怎么遇上这位小郎君,反倒还嫌他多事了? ……其实,沈寒轻也搞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他完全是下意识地扶住了这陌生的少年,明明连他的脸都没有看见,就再次下意识地打掉了孟栾要去拉扯少年的手。 扶住少年的掌心处,甚至还能感受到细韧柔软的触感。 沈寒轻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正想问他有没有事,就见到兔子面具被一双白皙的手小心掀开了。 偏圆的杏眼中浮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眼眶微微泛红,如同他的面具那般,就像是只被欺负了的小兔子,看得沈寒轻一僵。 ……这是……哭了? ……疼哭的? 南荼的眼睛抬都没抬一下,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沈寒轻眼中的错愕之色。 他掀了面具之后立刻就捂住了鼻子,着急地凑近了面具摊上挂着的铜镜。 摊主的镜子并不如何精致,加之又是晚上,烛光莹然,南荼看了好半天,才看出自己的鼻子没事儿。 只是先磕到了面具里,又磕到了那人的胸口,被撞得有些红了而已。 他松了口气,指|尖在小巧的鼻子上轻轻拂过,发红的地方瞬间就恢复了原状。 “小郎君,你……还好吗?” 夜色里,纵然周遭俱是各色花灯,但从沈寒轻的角度,也只能看到少年照着镜子摸了摸鼻尖,想来是那处被撞到了,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 “……嗯?” 南荼没想到那男人居然还没走,呆了一秒才回过神来,再次感谢道:“我没事,就是不小心磕到了罢了,多谢关心。” 南荼说完就将兔子面具再次戴上了。 他的动作很快,沈寒轻并没有发现撞红的地方已经恢复了。 少年的嗓音干净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软调。 沈寒轻心头像是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小心地碰了碰似的。 少年说起话来并没有带着任何哭腔,沈寒轻这会儿才知道,他不是疼哭的,只是突然一下被撞狠了而已。 原本莫名有些担忧的心慢慢放了下来,若是换作旁人,他根本不会管有没有撞疼,怕是早就已经抬脚走人了吧。 “……没事就好。” 沈寒轻冷静了之后,看向南荼的眼神中带了些审视之感,只是掩饰得很好,没有被南荼察觉。 他刚登基那会儿,手段确实凌厉了些,处置了不少人,朝堂之上一度人人自危。 等该解决的都解决的差不多了,近日,他的脾气确实比之前要好上了不少,过来碰瓷的小娘子们也变多了。 不过,遇过了那么多小娘子,被小郎君扑进怀里,还是头一回…… 并且他还没有及时推开对方,当真奇怪。 今日出宫散心的事儿只有孟栾和影卫们知道,不可能会是有心人见他对小娘子不感兴趣,就找了个小郎君过来。 ……这少年……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寒轻心里难得升起了丝丝疑惑。 沈寒轻走到少年身前,见他手里拿着的狐狸面具和自己脸上戴着的如出一辙,便顺水推舟,用面具再次起了话头。 “巧了,我们的面具是一样的。” 孟栾破天荒地看见自家面对贵女们冷若冰霜脸,拉得老长的陛下正试图和带着兔子面具的小郎君搭话,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 这这这—— 难道陛下喜欢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诶?真的!”南荼抬起面具对比了一下,惊讶道。 沈寒轻笑了笑,下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连少年的姓名都没来得及打听,就见少年犹豫着将面具放回了摊位上,转而拿起了另一副素雅一些的面具。 “老丈,我可以换成这个面具吗?送人的,不想和旁人撞了。” 钱都收了,南荼想换什么都行,反正价格是一样的,摊主便道:“可以,小郎君,你随便挑。” 南荼闻言,杏眼弯了弯,仔细检查了一番新挑好的面具。 沈寒轻:“……” 沈寒轻头一回感受到了遭人嫌弃是什么滋味,差点被少年的举动哽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道:“……这是你买来送人的?” “是呀,是送给很重要的人的。”南荼点点头,满意地拿好了新面具,道,“我赶时间,就先走啦。” 少年转身便走,沈寒轻抬脚就跟了上去,可他还没走几步,凤临大街上游人如织,很快就看不清少年的身影了。 “……” 沈寒轻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没有继续跟上去。 他戴着狐狸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神色。 孟栾只能通过他抿起的唇看出自家陛下的心情不算太好,想必是那小郎君走的太快的缘故,便小心翼翼上前询问:“主上,可要影卫去探……” 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寒轻打断了。 “……孟栾。” “在。” “闭嘴。” 3、溜进皇宫 3 南荼没有把不小心和自己撞到一处,戴着面具,连真容都没有露出来的男人放在心上。 他拿着准备送给仙君的面具,步履轻快,继续在灯会上逛着。 香喷喷热乎乎的小食? 给仙君买一碗。 精致的兔子花灯? 给仙君买一盏。 灯谜……仙君不在,没法子当场猜了。 但没关系,如果仙君感兴趣的话,他可以编一些灯谜陪仙君玩玩! 今夜没有宵禁,百姓们都打算玩个通宵再回家歇息,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南荼可没想过要在灯会待上太久。 他买好了要带给仙君的小食和花灯,便走到了无人的巷子里,将它们尽数收进储物袋放好,直接从巷子里离开了凤临大街,准备找个地方潜入皇宫。 一刻钟后。 墙角处探出了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雪白可爱的小兔子慢吞吞地挪动了一下爪子。 南荼先是从凤临大街边上的小巷子遛出去,在绕回连接皇城的凤临门之前变回了兔子原形。 哪怕是一年一度的灯会,凤临门前的守卫们还在尽职尽责地站岗,甚至比平日里更加认真了,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前提是,和人类相关的风吹草动。 凤临门不远处忽然出现了几声突兀的响动。 “噼啪噼啪。” 像是有人在远处丢了什么东西,故意想让守卫听到声音之后上前查看似的。 今晚当值的左右监门卫都已经是守门多年的老人了,根本不会像年轻郎君那般被这等刻意制造出来的声响吸引。 其中一人甚至还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哼”。 听得南荼生气地缩回了脑袋,白乎乎的爪爪悄无声息地在青石板转上跺来跺去。 这招怎么不管用啊! 明明……明明话本里都是这么做的! 刚才那几声动静是南荼用术法弄出来的,只是好像技术不太到家,并没有引起守卫们的注意,反倒让他们察觉到有人要引开他们的视线了。 不妙…… 若是他再接着弄出点其他声响来,这帮守卫肯定也不会前去查看的。 该怎么办呢…… 也是巧了,正当南荼为了这事儿烦恼之时,凤临门前忽然走来了好几个醉醺醺的男人。 “陈侍郎?!” 守卫认出了为首的人,有些茫然地和同僚对视了一眼,正想当作没有看到,结果那群人不仅是靠近凤临门而已,他们还想进去。 显然陈侍郎已经在灯会上喝的六亲不认了,连白天黑夜都分不出来,一步三摇左脚绊右脚地往凤临门里冲,嘴里嚷嚷着该到上朝的时候了,他不能耽误。 守卫们:“……” “陈侍郎,陈侍郎!哎!别别别!别往里走了!这都大半夜的了,上什么朝啊,您该回家歇息了!” “你……呕……你们放……放手!我要去上……上朝!陛下!呜呜……呜呜呜陛下他们不让我上朝……!” 陈侍郎说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了,哭得特别伤心,好像守卫们半夜不让他去上朝是件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一般。 他一哭,和他一块儿的其他官员也开始哭了起来,几个大男人甚至还抱成一团扯着嗓子嗷嗷大哭。 一时间,凤临门前哭嚎声四起,隐隐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们哭得守卫们脑壳都大了,赶紧去喊人帮忙,通知他们家里过来接人了。 凤临门前这么乱,正是溜进去的好时候! 南荼瞄准了时机,趁他们无暇注意脚边的时候,“嗖”的一下冲了进去。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跑过去了?” “啊?没注意,应该是耗子吧。” ……你们才是耗子呢!!! 南荼一蹦一跳地跑离凤临门时,最后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气得他跑的速度都变快了不少。 南荼的原形是白色的小兔子,软乎乎的一只,就像个糯米团子似的。 白日里看起来可爱得紧,但到了夜里,白色的皮毛可就有些惹眼了。 南荼不清楚皇城里的构造,甚至都没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进入最北边的皇宫里。 他目前所在的地儿,其实只是官员们当值上朝的地方罢了。 南荼在皇城里走了许久才发现这个问题,晕乎乎地又想办法连续溜进了三道宫墙,才终于进入了皇宫。 皇宫这儿的禁卫比外朝和中朝的守卫难对付多了,南荼心惊胆战地再次施了个小小的术法避开禁卫们的视线。 好在天道似乎是没有察觉到南荼的小动作,让他顺顺利利地过去了。 夜里的皇宫除了巡逻的禁卫之外,旁的人可以都不能四处走动,这下南荼可以放心大胆地在路上奔跑,寻找着冷宫的位置了。 雪白雪白的皮毛显眼又如何,避开那些禁卫就行了。 只是……话本里可没说过冷宫到底在哪儿,若是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怕是天都要亮了。 当然现在离天亮还早得很,就是南荼一进了皇宫便有些着急,想要早点儿见到仙君罢了。 他在宫里走着,时不时停下来张望一番。 冷宫没被他找到,倒是逮住了一只半夜不睡觉,起来闲逛的黑猫。 黑猫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倒霉了,它住在皇宫里,怎么说都是吃皇粮的御猫了,结果只是起夜嘘嘘一下,就被一只兔仙逮了个正着。 人家是飞升的小兔子,是仙,它只是个连人形都没有的普通小猫咪,打又打不过,没办法,只能被迫带着小兔仙在皇宫里大冒险。 “小猫,这冷宫怎么还没到呀?” 南荼跟在黑猫身后,一猫一兔藏在草丛里,兔兔祟祟地躲开禁卫们。 等他们都离开之后,才顶着零星几根草屑抬起了脑袋。 “你别急嘛,我都说了,先走过这道门,再走过那道门,然后左拐右拐再直走,就到了。” 南荼:“……” 他怀疑这只黑猫根本不知道冷宫在哪儿。 黑猫说完,还颇为嫌弃地抖了抖爪子上沾到的草。 “你要是能跟我一样从屋顶上跳就好了,会更快一些。不对,你飞升了诶!神仙不是都会飞吗?” “……” 情况很复杂,我真的很难跟你一只小猫咪解释。 南荼叹了口气,从比他原形还高了一倍的草丛里跳出来,对黑猫说道:“你回去睡觉吧。” “啊?你记住路啦?” “记住了记住了。” 南荼敷衍道,看着黑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这才挫败地伸出爪爪搓了搓脸。 ……他应该先去偷张皇宫的地图的。 没事,现在也不算晚,他还是去偷一下吧。 南荼又掉头往回走。 皇宫太大,走着走着他就迷了路,稀里糊涂地跑到了一处殿外候着许多宫女太监,禁卫也多了不少,看起来也比其他宫殿更加华丽的地方。 他悄咪咪听了一耳朵,这里好像是……皇帝的寝殿? 呸,晦气!怎么跑到了老皇帝这儿! 南荼郁闷地连“呸”了好几口,转身就走。 然而还没走上多远,他就在湖边看见了……仙君? 人间正值春日,白天有太阳还好,不算冷,可晚上就不一样了。 都这个时辰了,仙君不睡觉,还穿得如此单薄,在湖边吹风……这这这,这要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还是……仙君在冷宫里,只能穿这么薄薄一层衣服? 他给仙君买了那么多新衣裳,真是买对了! 南荼柔软的兔耳微动,缩回草丛里,暗戳戳找了个角落变回了人形,顺道还给自己变出了一身太监的衣服。 在皇宫里最好不要使用法术,不然很有可能被天道注意到,但换换衣服,从原形变成人形这样的小动作,南荼觉得应该不至于引起天道的注意——毕竟他之前已经用过一次了。 那么问题来了,要怎么自然地装作一个偶然路过的好心小太监,把仙君劝回去睡觉? 南荼躲在湖边不远处游廊的柱子后面,一边防着巡逻的禁卫发现他们,一边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和仙君搭话。 仙君是被贬下凡的,没有记忆,肯定认不出他,这样贸然上前,仙君该不会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吧? 但是……仙君身上穿的实在是太少了,再耽误下去,若是真生病了怎么办。 南荼没办法,只能给自己打打气,柔软的腮帮子鼓了鼓,长长吐出一口气,低着头走上前。 没想到,他只不过堪堪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一步,就被仙君发现了。 故意放轻的脚步落在花丛里,花瓣和枝叶摩擦着衣摆,发出阵阵细小的“沙沙”声。 沈寒轻倏然抬眼,冷声斥道:“谁在那里?出来!” 他向来容易失眠,今日又因为……灯会上遇见的那少年,心里又带了些郁闷,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还是没能入眠,索性出来吹吹冷风,兴许吹累了就困了。 临出寝殿之前,孟栾老妈子似的,非要让他披件衣裳,他嫌烦,穿了衣裳还怎么吹风。都已经春天了,这点风而已,他又不会被冷到,直接快步离开了寝宫。 天子想走,孟栾拦不住。 他抱着衣服追了上去,候在远处留意着沈寒轻那儿,就等着他一有着凉的倾向,例如打喷嚏之类的,就冲上去,怎么也要将衣服给他披上。 沈寒轻晚上不睡觉,影卫们没办法,也只能跟着不睡觉,挂着黑眼圈蹲在屋顶,随时注意着沈寒轻周围的动静。 游廊柱子后面藏了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除了沈寒轻之外,影卫们和孟栾也发现了。 只是那小太监看着没什么威胁,不是刺客,这才没有行动,只是暗暗观察而已。 南荼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步子还没迈几步,冷不丁听到沈寒轻的冷斥,心里一跳,吓得兔子耳朵都快从发间冒出来了。 ……仙君的语气,也太像以前他顽皮犯错,冷声教训他的时候了! 南荼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沈寒轻身前,头也不敢抬,一直低头盯着脚尖。 宫里的人都知道沈寒轻脾气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虽说不会做出大声责骂这样的举动,但入夜下钥之后在宫里乱逛,被逮住了,惩罚是肯定逃不了的。 何况是被陛下亲自逮住。 要是寻常内侍,早就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了。 这小太监,居然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沈寒轻忽然觉得他的身形看起来有些眼熟。 “你在哪座宫里当值?”沈寒轻不禁问道。 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不快,除了奇怪和疑惑,什么都没有。 孟栾抱着衣服,悄悄瞥了眼走过来的小太监。 ……怪事年年有,今晚特别多。 南荼哪里知道这些宫殿的名字,在寻找冷宫路过的时候也只是匆匆一瞥,能记住一两个名儿就不错了。 他绞尽脑汁,沉默片刻,吐出了两个字——正是沈寒轻近日居住的寝殿的名字。 沈寒轻:“……” 孟栾:“……” 屋顶上的影卫们:“……” 要不是这小太监看起来不太聪明,没什么威胁性,不然早就被影卫们抓起来审问了。 沈寒轻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离奇的事儿。 这假太监胆大包天,在他面前编假身份也编得这么不走心。 不过,瞧着还怪有意思的,左右这会儿睡不着,不如先逗着玩玩吧。 沈寒轻耐心地道:“是吗?那为何不曾见过你?” ……要是见过就怪啦! 仙君再这么问下去,他的兔耳朵就真的快要冒出来了。 南荼抿着唇,挪着步子,悄悄后退了一丢丢,试图和沈寒轻拉开距离。 结果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子,鞋底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咯吱——”。 南荼:“……!” 小动作尽数落入了沈寒轻眼中。 “抬起头来。” 仙君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南荼一个激灵,不敢再往后缩了。 他苦恼地眨了眨眼,在仰起脸的同时,还尽量控制着表情,让自己显得无害一些。 他知道仙君吃这套。 沈寒轻只见小太监像是有些害怕似的,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清澈无辜的杏眼,如蝶翼般的长睫,淡粉色的唇瓣,秀美如玉的脸…… 这不是那个在灯会上突然撞进他怀里的小郎君吗?! 4、小探子 4 迎着夜色,孟栾和影卫们也看清了南荼的脸。 孟栾:“……” 他就知道这少年有问题! 他和陛下在灯会上遇见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皇宫里的小太监。 并且,他敢保证,整座皇宫里,肯定没有这号人! 孟栾这么想着,再次瞥了眼南荼,眼神如刀子似的,“唰唰唰”地往他身上戳去。 南衙北衙那帮废物,居然就这么让一个大活人溜进来了?! 影卫们暗自戒备着,锐利如鹰的双眼紧紧盯着南荼,只等他做出什么大不敬的举动就冲上去将人按倒。 大不敬是不可能的。 南荼依照仙君所言,很是乖巧地仰起了脸。 只是……仙君这是什么意思?让他抬头,可他照做了之后,又不说话了。 “殿下?”南荼漂亮的杏眼疑惑地眨了眨,长睫如小扇子般轻轻颤动着,“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沈寒轻:“……” ……殿下? 殿下???! 上次听到这个称呼,已经是三年之前了。 这少年……为何要这般唤他? 南荼见沈寒轻没有说话,又道:“更深露重,当心着凉,请早些回去安寝吧。” 试图假装一个平平无奇只是关心主子的小太监。 “你叫什么名字?”沈寒轻忍不住问道。 “南荼。” 低眉顺目站在沈寒轻面前的少年认真回答道,“我叫南荼。” ……还真老实啊,这名字说出来,一听就不可能是会用在太监身上的。 沈寒轻看得出南荼并没有认出自己。 他本以为南荼混进宫中是为了他,或者说,为了盛朝的皇帝。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南荼怎么可能喊他“殿下”? 南荼明显知道他的长相,可他登基都已有三年之久了。 难道,南荼之前一直生活在某个不通消息的深山老林里,不清楚龙椅早已换了个人坐? 他和孟栾主仆俩的脑回路在这一刻诡异地对上了——怪事年年有,今晚确实特别多。 屋顶上的影卫们都要等累了,还是没有等到沈寒轻的任何吩咐,也没有发现南荼有任何企图伤害陛下的举动。 这小郎君…… 怪,当真是奇怪。 南荼没搞明白仙君这是什么意思,两人僵在湖边,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以仙君为中心,附近亭台楼阁的屋顶上蹲了不少影卫,他在等着仙君回话的时候,无聊地一个个数了过去。 亭子上面有一个,左侧的游廊上面有一个,假山上面也有一个。 位置蹲的还可以,如果仙君有危险的话,也来得及救驾。 南荼满意地收回了灵识。 ——只是一点点小小的,不会被人察觉到灵识,肯定也不会被天道注意到的。 四处蹲着的影卫们忽然齐刷刷地打了个寒颤,打完还疑惑地挠挠头,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刚才发生啥了? “南荼。” 长久的沉默之后,沈寒轻开口道:“随我来。” 南荼茫然地跟了上去。 春夜的风带着些许寒凉,南荼走着走着,就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啊啾——” 南荼在皇宫内能使用的术法不多,最好能不用就不用。他换上了太监的衣服,没了原形那身柔软的兔毛,被风一吹还真的有些冷。 他羡慕地看了一眼被孟栾抱在怀里的那件一看就非常厚实的披风,吸了吸鼻子。 沈寒轻走在前头,想着把这奇怪的少年带回去好好套点话出来,谁知还没走上几步,身后的少年就“啊啾”“啊啾”,喷嚏打个不停。 “噪音”不断传来,让他根本无法忽视。 就在孟栾差点上前用胳膊肘捅捅南荼,让他憋着时,沈寒轻开口了。 “孟栾。” “在。” “太吵了,把衣服给他。” 孟栾抱着披风的手一抖,险些松开。 ……陛下您说啥?! * 在孟栾羡慕嫉妒外加咬牙切齿的眼神的注视下,南荼披上了沈寒轻的衣服,终于不再打喷嚏了。 他跟在仙君后面老老实实低头走着,按照小太监的人设,不敢乱看,也没问仙君要带他去哪儿。 脚下的道路不断变化,南荼跟着沈寒轻离开了湖边,顺着游廊一路走到了一处宫殿内。 路上所花费的时间并不长,以南荼在皇宫内打转了几近整整一晚的经验来看……感觉应该不是冷宫。 南荼“唰”的抬头,被孟栾狠狠瞪了一眼,又“唰”的低下了头。 抬头低头的这短短一秒,已经足够他看清殿内的陈设。 这处寝殿不如他不久前看到的皇帝的寝殿那般华丽,但也不失精致,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一个不少,殿内燃着的香也是品质极好的那种。 确实不是冷宫! 甚至都不像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能住的地方。 怎么跟晁若说的不一样? 难道是因为他在仙界耽误的时间太长了,仙君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从冷宫里出来了? 唔……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仙君一向很厉害。 南荼低着头,沈寒轻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时刻注意他的孟栾却看得一清二楚。 这小郎君脸上的表情是怎么回事,竟然有一丝……欣慰? 好生诡异。 更诡异的还在后面。 沈寒轻在桌边坐下,饶有兴致地在南荼周身打量片刻:“从明日起,你就在这里当差。” 南荼:“……诶?” 这么容易就混到仙君身边了? 孟栾:“???” 陛下被夺舍了?! * 突然获得了一份新差事之后,南荼就稀里糊涂地被另一位太监带到了偏殿的一间屋子里。 据领路的太监所说,明光殿这儿,太监居住的房舍太少,已经没有空余的床位了,他只能住到别处。 太监推开房门,示意南荼进去。 这间屋子不算太大,一个人住正正好好。太监将南荼带过来之后没多久,又去拿了被褥和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过来。 南荼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待太监走后,就撸了撸袖子,先把床铺好了。 只是他不太会干这种活儿,折腾了半天才勉强收拾好。 剩下的……明天再说吧。 南荼在皇宫里跑了一晚上早就累了,打着哈欠就着太监送来的热水洗漱了一番,躺床睡觉去了。 明光殿内。 宫女太监们都已经退下了,只有孟栾还留在殿内。 他倒了一小杯热茶递到沈寒轻面前,欲言又止:“陛下……” 孟栾想问什么,沈寒轻知道。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管流下,沈寒轻淡声开口道:“南荼此人有些古怪,朕想知道……他混入宫中,是想做什么。” “陛下想知道,派人盯着就是了,何必将人安排在明光殿?”孟栾劝道,“毕竟他行事怪异,万一冲撞了陛下……” “冲撞不了。”沈寒轻闻言,长睫微垂,轻笑一声,“他不会武,看起来也……不太聪明。” * 翌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扉洒进屋内时,“不太聪明”的南荼就在一道道拍门声中睁开了眼。 “……来了。” 他双眼迷蒙,眼眶内凝着些许刚睡醒的生理性泪珠,打了个哈欠,披上衣服翻身下床去开门。 差点忘记了,他现在是仙君寝殿中的太监了,每日都得干活。 对哦,太监都要干什么来着? 掐着点来敲门是孟栾。 昨晚将自己带过来的太监不知道去哪儿了,相比起来,还是那位太监看起来亲切一些…… 南荼这么想着,余光瞅了眼板着脸的孟栾,偷偷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孟栾敲完门把南荼叫起来之后,全程沉默着,和他没有任何交流,将人带到明光殿就退下了。 沈寒轻正在用早膳。 桌上摆着普通的清粥小菜和一些糕点,看着简单,闻起来却很香。 南荼的肚子不由得“咕噜”响了一声。 殿内除了他们俩之外,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咕噜咕噜”的声音愈发明显了。 沈寒轻拿着筷子的手微顿。 膳房没给他饭吃? 如同昨夜那般,沈寒轻刚想伸筷子夹菜,南荼的肚子就响一下,响到最后,沈寒轻干脆将筷子放下了。 南荼回神,擦了擦不存在的口水,“殿下,您吃完了?” “……” 吃什么吃,你这样让朕怎么吃? 沈寒轻眉心微蹙:“坐下吧。” “啊?” “坐下,吃。” 桌上除了一双用来布菜的筷子之外,就没有别的碗筷了,而这布菜的活儿本来应该是由南荼来做的,只是殿内的两人,一个懒得提,一个压根儿就不知道。 南荼犹豫地拿起了筷子,然后端起了一个精致的小碗。 “殿下,这碗甜羹……” 沈寒轻抬眼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看起来太甜了您一向不爱吃甜食不如由小臣代劳替您解决了吧。” 南荼在对上沈寒轻的目光之后,就像是受到了鼓励似的,一口气说完了整句话,连半点停顿都没有。 “……准了。” 邪门,这少年是真的邪门。 沈寒轻揉揉眉间,落在甜羹上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 他不喜甜食的事儿,连孟栾都不知道。 从小在冷宫长大,吃什么对他来说都差不多,甜食虽然不是他的首选,但偶尔吃两口也无妨,也就没有在旁人面前表现出任何不喜甜食的举动。 这么多年来,这个小小的细节都无人发现,南荼是如何知晓的? 宫里还有未曾揪出的探子? “啊!” 沈寒轻正思索着南荼身上的秘密,就听他惊呼一声:“好烫!” “……” 什么探子,就这脑瓜子,怕是做不成探子。 5、看够了吗 5 南荼没有特意辟谷,应该说,神仙们一般都把吃喝当作享受,对吃食尤为讲究。 他还是小兔妖的时候,就跟着仙君将嘴给养叼了。 溜进皇宫后,刻意压制体内的仙骨变成凡人,又没有吃饭,腹中的饥饿之感就愈发明显了。 甜羹闻着香甜可口,吃起来却有些烫。南荼一时不察,不小心烫到了舌头,可怜兮兮地将碗放下了。 沈寒轻叹了口气:“左手边那壶茶是冷的。” 南荼眼泪汪汪地点头,忙含了一口冰凉的茶水,这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两人悠闲地用着早膳,影卫们却是熬了个大夜,查了一晚上南荼的身份。 然后……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就好像南荼是凭空出现在东都似的。 若想要进入东都,是要有身份文书,守卫才会放行的。然而,南荼不仅是个没有身份的黑户,连他在东都之中下榻的客栈,还是暂住的房舍,通通没有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影卫们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挫败之感。 整个东都,不可能有他们查不出来的事儿,陛下登基的这三年,连朝臣们的底裤都快要被他们扒拉干净了,他们总不可能连位小郎君都查不出来吧? 结果…… 影卫蹲在房顶上苦恼挠头,不知道一会儿要怎么和陛下交代。 什么都查不出来——这话在自个儿舌尖打转都觉得烫嘴。 影卫蹲着蹲着,南荼就吃完了饭,沈寒轻也在这时往上方看了一眼,看得影卫头皮一紧。 沈寒轻这么早将南荼叫过来,是想让他一整日都待在自己身边,方便观察的。 只不过,这一顿早膳观察下来,观察得他真是……一言难尽。 沈寒轻放下筷子,打算先看看影卫那儿查的如何了。 他正准备随意找个借口让南荼出去,好让蹲在房梁上的影卫下来汇报情况,谁知南荼才吃完甜羹就放下了碗。 “殿下,您这花瓶……” 细白的手指抬起,指向不远处的青色花瓶。 花瓶上绘着一株盛开的桃花,淡粉色的花瓣和青色渐变的花瓶搭配得宜,尽显人间春色。 一眼看过去,这只是个普通的花瓶罢了,但实际上,这平平无奇,甚至算不上是名家之作的花瓶,却是通往密道的机关。 沈寒轻登基之后,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明光殿。原因有三:明光殿清净,住先帝的寝殿觉得晦气,以及……明光殿下方,有一处只有他和影卫知晓的密道。 沈寒轻垂下眸子,目光沉了下来,如冷冽的寒芒掠过南荼。 房梁上的影卫也握紧了腰间的刀。 下一秒,南荼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带着些柔软的尾音:“瓶身处怎么有道裂痕呀,看着不太美观,小臣帮您换一个?” “……” 沈寒轻拿着茶杯的动作一顿,影卫“唰”地放下了刀。 长达两秒的沉默过后,沈寒轻道:“不必了。” “噢,好吧。”南荼乖巧点头。 仙君屋里何曾有过瑕疵品,南荼越看那个花瓶越不得劲儿,浑身难受,只好将视线挪到其他地方。 他早上向来吃的不多,一碗甜羹就差不多饱了。吃饱了,也就有精力去做别的事儿了。 仔细打量起这座寝殿后,南荼就特别想要将帮仙君重新装饰一番。 他坐不住了,站起身,也没管还坐在桌边喝茶的沈寒轻,在殿中溜达着这里转转那里看看。 宫里的东西确实比他在宫外置办的要好上不少,看来仙君混得还不错,就是这香的味道差了几分,床也不如仙君之前睡的那张床软和。 南荼走到榻前,伸手在床上一按——被褥得多垫两层。 沈寒轻看着将明光殿当成了自己家,四处溜达还上手的少年,额角一跳。 ……没见过这样的人。 “看够了吗?” “还没有,殿下您等等我。” 南荼随口答道,再转了一圈才回到沈寒轻身前,叭叭叭张嘴就说出了明光殿的优缺点,看起来很是为沈寒轻的居住环境和睡眠质量担忧。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在沈寒轻面无表情的注视下越来越小。 南荼无辜地缩了缩脖子:“不过没关系,殿下您以后会住上更好的寝殿的。” “是吗?”因为南荼的这句话,沈寒轻抬眼,颇有些兴致地好声问道,“更好,是有多好?” 南荼往昨夜路过的,老皇帝的寝宫方向抬了抬下巴,压低了声音:“自然是,最好的。” “……放肆!”沈寒轻定定地看着他,几息之后冷声呵斥,“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南荼莫名其妙回望过去,片刻之后猛然反应过来,好像不能明着劝仙君造反,凡人讲话不是这么个路数。 在宫里讲话要小心点,他懂。 南荼俯身垂眸:“小臣失言,还望殿下恕罪。” 深青色的衣袍穿在少年身上似是有些宽大。几缕乌发垂下,轻轻搭在额前,腰肢被黑色的腰带束着,细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握住。 行礼行得不伦不类,至少沈寒轻就没看出来南荼行的这是哪个朝代的礼节。 这少年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儿都敢做,莽得不行。 哪怕是沈寒轻当年真造反的时候也没莽成这样。 他神色复杂,一时无言,话音一转,换了个话题:“你方才说,殿内的陈设不大妥当?” “……啊?”这话题拐得南荼差点没接住,“不是不妥当,是不够……” “库房在偏殿附近,让孟栾带你过去。” “……噢。” 殿门打开又合上,孟栾将若有所思的南荼带走了。 去往库房的路上,孟栾走两步就瞄两眼身旁的少年。 就这么一路瞄着瞄着,哪怕南荼正在思索着该怎么重新布置仙君的寝殿,也实在是无法忽视孟栾那过于炙热的视线。 “……?”南荼动动唇瓣,“怎么了?” 孟栾故作冷静:“无事。” 与此同时内心疯狂尖叫:刚带回明光殿就让人去库房随便挑随便折腾殿内陈设?陛下疯啦! 孟栾带着南荼左拐右拐,走着走着,南荼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远处的房顶好生熟悉,好像是昨晚见到过的老皇帝的寝殿。 “孟公公,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孟栾抬起眼皮:“没走错啊。” 他继续往前走着,南荼无法,只好跟了上去。 走到库房,南荼才发觉,原来仙君所居住的明光殿,也是在老皇帝的寝宫范围内的。 南荼看看老皇帝的寝殿屋顶,又看看明光殿的位置,肃然起敬。 不愧是仙君,这么快就混到老皇帝身边了,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把老皇帝咔了吧! 库房门一打开,南荼就乐颠颠地冲了进去,罪恶的爪子径直伸向了一些只有皇帝才能够使用的器物上面。 一旁站着的宫人们眼里毫无惊讶之色,南荼见了,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南荼一边挑挑拣拣,一边碎碎念着“这个好,拿去给殿下”“那个也不错,也给殿下摆上”,听得周围的宫人满脑袋问号。 他们本以为是孟栾带着人过来,是要给陛下重新布置寝殿的,没想到来人嘴里一直念叨着“殿下”。 有个宫人忍不住悄摸着凑到孟栾身边:“孟公公,您二位是在给哪位殿下挑东西?” 孟栾一言不发,满脸写着“讳莫如深”四个大字。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真的很难解释。 宫人得不到答案,一头雾水地离开了,见孟栾没有拦着面生的小太监逾矩去拿只有陛下才能用的东西,也不好出口阻拦。 南荼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回去的时候拉了整整一车,兴冲冲地跑到了明光殿前。 动作之灵活,快得孟栾都来不及拉住。 南荼刚摸上门扉,殿内就传来一声古怪的响动。 他侧耳听去,好像是有人……正在明光殿内上蹿下跳? 诶?是仙君吗?仙君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不稳重的爱好? 南荼心想,被贬下凡后性格有些变化也是很正常的,便也没纠结,带着满满一车的华贵摆件进入了殿内。 桌上的早膳已经被撤了下去,沈寒轻站在窗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南荼和仙君相处了百年,再次见到仙君之后,也没怎么在意他在凡间的皇子身份。 说好听点是活泼,说难听点是没大没小。 孟栾看着抱着新拿来的花瓶字画,在殿内蹿来蹿去南荼,“啧”了一声。 “啧”完就收到了来自不知何时从窗边离开的沈寒轻的凝视。 孟栾缩缩脖子,揣着袖子闭上了嘴。 南荼专心重新布置着明光殿,异常忙碌,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若是旁人不知,恐怕还以为他在布置自己家。 深青色的纤细背影在殿内走走停停,沈寒轻想起了方才影卫趁南荼不在,跟他报告的调查结果。 南荼没有在东都之中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是不存在这个人似的,先是凭空出现在了灯会上,接着又出现在了皇宫里。 像是鬼魅一般。 沈寒轻让人审问过昨晚当值的南衙北衙守卫,连金吾卫等也被叫过来问了话,但均无人发现任何异常。 就算是影卫们,也只是在南荼靠近湖边的时候,才发现了他的踪迹。 变数是沈寒轻最讨厌的东西,尤其是这等捉摸不定的人。 可是…… 沈寒轻揉了揉眉间。 “殿下!”南荼欢快的声音自屏风之后传来,“殿下您觉得这样如何?是不是比之前好看多啦?” 明光殿被少年重新布置了一番,的确比之前更符合沈寒轻的心意。 少年对他不曾在旁人面前表露出的喜好了解得一清二楚,甚至……比他本人还要了解。 沈寒轻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走到了屏风之后。 南荼见他来了,杏眼弯了弯,继续说道:“殿下,明光殿不够大,能布置的地方不多,等我们搬到了老皇帝那儿——” 房梁上的影卫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极其缓慢地挪了挪腿。 “啪嗒。” 房梁上传来极轻的响动,南荼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警觉抬头,影卫的心脏紧张得砰砰乱跳,使劲往阴影里藏。 下一刻,秀美精致的脸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掰了过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凉,关节处有层薄薄的茧,不轻不重地碾过柔腻的脸肉,带起阵阵痒意。 南荼眨了眨眼,长而卷翘的睫羽投下了一层淡淡的影子。 他疑惑地看着俯下身来的沈寒轻:“殿下?” 两人挨得极近。 南荼的视野被完全遮住,被迫转头的幅度又大,他头发束的马马虎虎,此刻帽子掉了,头发也散开了,乌黑如墨的发丝从肩上滑落,拂过沈寒轻的袖间。 差点暴露的影卫不敢再在房梁上动弹了,刚松了口气,窗外就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明光殿的窗扉被猛地推开,伴随着孟栾慌张的声音。 “燕王殿下,您不能进去啊……元小郎君???您怎么也在这儿?!” “我没进去啊。” 燕王沈重翎从窗边探了个脑袋,试图往殿内钻。 生无可恋站在他身边的是被他强行拖过来的伴读元珵。 元珵扒拉着沈重翎的袖子,想把他从窗沿上拉下来:“殿下,这不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沈重翎探头探脑,“阿兄快看!我和三郎捡到一只——” 明光殿内光影憧憧,淡粉的花枝轻触在深青色的衣肩。 从沈重翎的角度,只能透过半扇屏风,看见沈寒轻将一个看不清脸的小内侍摁在了屏风上,两人影子都快要重叠在了一起。 被强行抱在怀里的黑猫趁他愣神之际,“喵嗷”叫着跳下,瞬间跑没了踪影。 沈重翎瞳孔地震:“阿兄你……!” 6、禽兽啊 6 元珵冷汗直冒,麻溜跪下:“陛下恕罪!” 南荼:“?” ……陛下??? 听到元珵脱口而出的称呼,南荼才发现事情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仙君竟然早就已经造反成功当上皇帝了,他还傻乎乎地跟仙君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 还有老皇帝…… 他居然当着仙君的面儿说“老皇帝”…… 真是……丢脸至极! 脸颊不受控制地漫上热意,顷刻间便染红了一片,像是被抹上了胭脂一般。 南荼尴尬得只想往地缝里钻,下意识推开了沈寒轻。 结果因为用力过猛,整个人往玉石屏风那儿一歪,眼看就要砸上去了。 明光殿内的屏风上除了镶嵌着上好的玉石之外,还用了不少玛瑙宝石珊瑚等物拼成了一副异兽图,是南荼特意挑选的,觉得这等贵气之物才能配得上仙君。 好看是好看,贵气是贵气,但要是真砸上去,那可就…… 南荼一惊,腰部用力,灵巧地一转,硬生生转了个方向避开屏风。 可也正在这时,他眼前出现了一片阴影。 殿门大开,天光漫入。 高大挺拔的身影轻逆着光,向他伸出了手。 南荼这时候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沈寒轻,避让不及,反倒不小心拽住了他的袖子。 两人错开屏风,双双摔在了地毯上。 “唔……” 地毯厚实,这一摔不算太重,在后脑即将磕在地毯上的那一瞬,南荼感到脑后被人护住了。 他和仙君离得极近,呼吸都要纠缠到了一起。 沈寒轻一手撑在南荼脸侧,少年乌黑的发丝散落,像是极为柔滑的绸缎穿过的他的指|尖。 睫羽不安地颤动着,淡粉的柔软唇瓣震惊地微微张开,他若是再往下俯下身些,就能…… “……陛下?” 沈寒轻听到少年的声音,干净柔软,似是被吓住了一般,怔怔地唤了一声。 “……” 沈寒轻倏地收回了手,动作快得好像碰到了什么烫手山芋。 南荼只觉得脑后一空,温热的掌心瞬间变成了厚实的地毯。 这次也没磕到,但到底不如仙君的手舒服。 落差有点大。 南荼习惯性地拉住了沈寒轻的手。 “陛下。” 仙君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指节处有些泛红,都是因为护着他的头才撞到地上的。 南荼躺在地上,连起身都忘记了,立刻就将尴尬抛在了脑后。 他小心捧起沈寒轻的手,呼呼吹了两口气,有些心疼道:“怎么都红了呀,疼吗?” 温热潮湿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洒在指缝,沈寒轻没有回答。 他垂眸看去,少年身上深青色的衣衫稍显凌乱,眼底弥漫着浅浅的水雾,长睫沾着水汽,衬着眼尾染上的一抹薄红,像是被欺负了似的,看起来有些可怜。 即便如此,还是认真地在担心他手指上根本连严重都算不上,甚至过不了多久都能消退的红色。 沈寒轻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相当怪异的情绪,纷乱无比。 他抽回手,起了身,只是一转头,就看见了殿门那儿杵着两个糟心的倒霉孩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殿门处传来两声“咕咚”。 像是有人在狠狠吞咽。 还咽了两次。 沈重翎和元珵俩倒霉孩子目瞪口呆地看了看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衣衫和发丝俱是凌乱不堪,被年轻俊美的帝王遮住了大半身形的南荼,又将视线挪到沈寒轻身上。 瞳孔里尽是三个大字:禽兽啊。 “……” 沈寒轻的目光不轻不重地掠过,两人一抖,直往下缩,快要钻进衣服里去了。 两个半大少年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在沈寒轻眼皮子底下眼神交流。 沈重翎:青天白日,没想到我阿兄竟然能干出这样的事!真是…… 元珵:? 沈重翎:真是厉害啊! 元珵:…… 南荼想着他们兄弟俩有话要说,便走到了一旁整理衣服,又赶紧拢了拢头发,勉强将衣着弄得稍微整齐了一些。 ……但还是看起来像刚被糟蹋过。 沈重翎缩着脑袋,偷偷瞄上南荼的眼神复杂无比。 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的样子。 沈寒轻自从被沈重翎突然推窗而入(?)之后就未置一语,面上看着冷冷淡淡的,明显有些不悦。 孟栾一个劲儿地给沈重翎使眼色,眼角都快抽筋了。 瞄瞄瞄,有啥好瞄的,没看见陛下心情都不好了吗! 可惜沈重翎满脑子都是:阿兄独身许久,终于要忍不住了?我要有嫂嫂了吗?男嫂子,也不是不行啊。 根本没接收到孟栾的暗示。 这时南荼也从边上溜达回来了,衣服是勉强弄整齐了,但乌发还是披散在肩头没有束起。 他了解沈寒轻,这副板着脸的模样确实看起来吓人了些,但仙君脾气好,肯定不会为难别人,便也没有当回事儿。 南荼跟整个明光殿的气氛格格不入,低着头将寝殿溜达了一圈,嘴里还小声念叨着:“发带呢,我发带去哪儿了?” 沈寒轻:“……” 凝固的气氛随着南荼溜达来溜达去,时不时在沈寒轻面前晃两下的举动而被悄然打破。 殿内弥漫的,从沈寒轻身上不断散发出来的森森寒意也停住了一瞬。 房梁上的影卫从沈寒轻和南荼凑到一块儿,又摔到地上时,就屏住了呼吸,屏到现在人都快要屏没了,此刻终于能松口气,忙不迭趁这个时候溜走了。 孟栾也抹了抹额角的冷汗,头一回觉得南荼还是有那么点用的。 至少殿内的温度都上升了不少。 南荼还在执着地寻找发带,柔顺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在沈寒轻面前晃来晃去,极为惹眼。 沈寒轻被他晃得头疼,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南荼忽然在他面前矮下了身。 深青色的衣袍一晃而过,少年蹲在他脚边,扒拉着桌腿。 “怎么会掉到这里来了?陛下,您往边上挪挪,我够不着了。” 孟栾一声“大胆”还未出口,就见少年为了捡起发带,等不及沈寒轻挪步子,直接上手戳上了他的腿。 沈寒轻:“……” 孟栾一震:“……” 沈重翎:“哇……”他都不敢这么扒拉阿兄! 殿内再次沉默下来,南荼依旧一无所觉,发现戳了沈寒轻也没用,还叹了口气,努力往桌子下面钻。 纤细的腰肢微微塌下,凌乱的发丝间,后颈一抹雪白,白得晃眼,还有身后圆润的…… 沈寒轻忍无可忍,沉声道:“南荼,出来。” “等会儿等会儿,我就差一点点!” “……孟栾,给他去拿个新的。” “是。” 孟栾压力很大,跑得很快,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南荼见人都走了,只好往后挪了挪,拍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爬起来。 元珵一直缓慢地往角落里缩,偏偏不靠谱的队友还在不知死活地好奇打量。 要不是陛下在,他早就把沈重翎拖走了! “重翎。” 沈寒轻往前走了一步,挡住自家弟弟八卦的双眼。 略显冷淡的声音传来,沈重翎的脖子又往衣领里缩了一寸:“哎,阿兄。” “今日的书读完了?功课写完了?” “写、写完了。”沈重翎嗫嚅着答道。 “正好,邵晖还在宫里,你去找他再练练吧,就算功课都写完了,武艺也不能荒废。” 沈重翎:“???” 邵晖是从边关回来的将军,近日被沈寒轻召进了宫中教皇子们习武——宫里还活者的皇子就俩了,除了沈重翎,另一位只是个小豆丁,都还没到开蒙的年纪。 沈重翎想到铁面无私,休假期间无事可做,闲得要命,只会拉着他练武的邵将军,喉咙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阿兄,我……”他还想垂死挣扎,嘴就立马被元珵捂上了。 元珵按着沈重翎一起对沈寒轻行了个礼,火烧屁股地退下了。 一出明光殿,就跟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着似的,拽着沈重翎飞速跑远。 孟栾拿着崭新的发带回来就瞧见了这么一幕,往殿门迈了一半的脚顿了顿,思索着他是不是应该等会儿再进去。 殿内只剩下了沈寒轻和南荼两人。 南荼看人都走了,这会儿又后知后觉地再次尴尬了起来,正准备也找个借口开溜时,就见沈寒轻大步往殿外走去。 皇帝走了,小太监也要跟上吧? 时刻谨记但并没怎么记住自己小太监身份的南荼,突然纠结了起来。 是跟上去,还是不跟…… 仙君没有唤我,应该是不用跟……吧? “发什么呆呢?”孟栾从殿门口探了个脑袋,青色的新发带在他手里晃了晃,“赶紧过来拿。” “……噢。” 南荼走过去接过发带,孟栾转身就跟上了沈寒轻,并在南荼试图一起跟上去的时候制止了。 “陛下口谕,你暂且不必到御前伺候了。” 南荼眨了眨眼,应了一声。 仙君真是体贴啊。 * 沈寒轻一整日都没有再把他叫过去,孟栾也没有出现。南荼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趁这个机会把皇宫里里外外逛了个遍。 摸清楚宫内的地形之后,南荼变回了小兔子原形,找了处极为偏僻的宫门,趁着守卫们不注意跑了出去,钻进了附近茂密的草丛中。 一离开皇宫的范围,雪白的小兔子就警觉地抬头望了望四周,小爪子扒拉两下,扒出了一面小巧精致的,类似于镜子的东西。 只是本该映出人影的地方似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软乎乎的兔爪爪认真地按了上去,下一秒,灵力涌动,镜中的雾气渐渐散了。 晁若的脸出现在了镜子里。 “南荼?你怎么变回原形了?”晁若笑道,“当时你走得那么急,我都没来得及跟你确定你在仙界的住所……等等,你不会下凡去找照月仙君了吧?” “没有!”南荼矢口否认,在晁若再要问别的之前,先一步说道,“晁若,你那儿有没有浮生香?” 浮生香可以修改他人的记忆,相对于法术来说更为柔和,不会有副作用。 既然仙君已经登基,那他现在伪装着的小太监就没用了,帮不了仙君什么忙。 是时候换个身份了! 晁若听了,神情逐渐凝重:“有是有,不过你要这个做什么?被凡人发现身份了?” 南荼:“怎么可能呀,只是我有一个朋友没见过,想见识见识罢了。” 晁若:“……” 7、兔兔静悄悄 7 晁若还是答应了,说晚点把浮生香给南荼送去。 南荼那拙劣的“我有一个朋友”的借口并没有把晁若忽悠住。 浮生香确实是个极为好用的,用来修改凡人记忆的道具,不会损伤凡人那脆弱的身体,更不会如法术那般令他们精神错乱,俗称,发疯。 这也因此成了仙界之中销量最高,备受好评的法宝之一,还经常断货,有经验的神仙每次购买的时候都会一次性囤上个几箱。 毕竟凡间的人口太多了,仙界众人到凡间游玩的时候,总有会有不小心暴露的时候嘛。 晁若以为南荼也是不小心在凡人面前暴露身份了,心说难怪他当时那么着急,果然是下凡了。 晁若将浮生香的用法仔细告知了南荼,又道:“你……现下是在凡间何处?没有跑到东都去吧?” “当然没有啦!”雪白的兔爪爪竖起,像是在发誓一般,“我在江南呢!” 晁若狐疑:“没去东都?” 南荼揣着爪爪,“……东都……晚点再说!” “……是吗。”晁若将信将疑,忍不住说道,“照月仙君是被天帝一脚踹……唔,被贬下凡的,你就算对照月仙君有好感,也不能冲到东都皇宫里见他,不然……” “不然会被天道发现,去跟天帝打小报告。晁若你放心,我都知道的!” 南荼说的这么认真,兔爪爪都举起来发誓了,可晁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他也不好再接着说下去了。 晁若再叮嘱了几句,让南荼在凡间注意着点儿,不要一直掉马之后,便说让南荼刚飞升到仙界时见到的鸟雀将浮生香送过来。 “不用不用,这样太麻烦了,我自己回仙界拿就好了。” 要是让仙界的人过来,岂不是会暴露他在东都宫外的这件事嘛! 不行,绝对不可以! “你回来做什么,一来一回的,人间又要过去许多天。”晁若说道,像是看穿了似的,“到时候再修改凡人的记忆,可就来不及啦。” 南荼:“……” 被晁若发现并不存在那个所谓的“朋友”,总比被他知道自己去找仙君了好。 反正都暴露了,不如就暴露个无足轻重的吧。 再说下去晁若就要起疑了。 “好吧。”南荼只得应道。 * 当天夜里,浮生香被准时送到了东都。 “哟,这不是我们刚飞升的小兔仙嘛!” 背部黄绿,覆着灰蓝、黑褐翅羽的鸟雀清鸣一声,落在了南荼身前的树梢上。 “哈,你果然跑到东都来了!” 南荼正要接过浮生香的动作一顿,狡辩道:“半个时辰前刚到的,刚到的。” 前来送货的鸟雀是只绿背山雀,名叫翡画。 按理来说,这类山雀的尾羽较短,而翡画的尾羽却是较长的那种,看起来有些像银喉长尾山雀的长度了。 “噢,这个呀,是我飞升之后自己变出来的。” 翡画热情安利:“飞升的好处简直太多了,我还在能在尾羽上变出朵花儿来呢。小兔子,你要看看吗?” 南荼后退半步,礼貌道:“不了,谢谢。” 翡画轻哼一声张开翅膀,细小的鸟喙在腹部的软毛里啄了啄,非常违反物理常识地叼出来一个小香囊。 “喏,浮生香都在这里了。” 香囊被翡画叼在嘴上的时候看着小,等南荼接过打开,才发现香囊里面的空间很大。 晁若给他装了将近十斤重的浮生香。 “……好多啊。”南荼小声感叹道。 其实他用上几支就够了,剩下的,等哪天有空回仙界再还给晁若吧。 顺便再带点人间的特产回去。 翡画送完浮生香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继续闲不住地在树枝上蹦跶来蹦跶去。 “小兔子,你要浮生香做什么呀?” 南荼不想说,跟翡画道了声谢,试图岔开话题,没想到这只小鸟还是执着地要问。 他只能转身就走。 走着走着,担心兔子原形跑起来不够快,还化作了人形。 翡画见状,翅膀张开,一阵扑腾追上了他。 “是要去干坏事?带我一个呗。” 南荼:“……” 南荼告诉晁若的收货地址是在东都城内一处不太起眼的巷子里,离皇宫有段距离。 这会儿翡画跟着他后面,都快要跟着他走出巷子了。 一路上见他不说话,还从左边飞到右边,叽叽喳喳,八卦的很,非要从他嘴里问出来。 “你怎么还没走?”南荼捂住了耳朵。 翡画:“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南荼若有所思:“闲成这样,原来你还在待业,没有找到活儿干呀。” 翡画:“……” 南荼歪了歪头:“是因为太吵了,所以才找不到的吗?” 翡画愤怒地“叽”了一声,被南荼气跑了。 没了叽叽喳喳叫唤的小鸟,耳边总算清净了不少。 南荼轻轻舒了口气,脚边漫开明亮的灵力光晕,眨眼间从巷子里消失了。 * 南荼回到皇宫,径直进了暂住的屋子。 他一整日都在外面,天黑之后还偷偷溜出了宫,不过好像没有人发现他不在宫里,连仙君都没有差人来找过他。 难不成仙君这么快就把他抛在脑后了? ……算了,这样也好,反正他已经打算换个身份了。 南荼从香囊中拿出了一把浮生香,将它们排排放在了桌上。 只等夜深……就可以开始行动啦。 他美滋滋换了身衣服,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在宫外买的小吃零嘴,坐在桌边咔吧咔吧。 屋外。 月光之下,人影幢幢。 有人隐藏在树梢之间,记下了南荼外出和回宫的时间。 因为蹲了明光殿的房梁,差点被南荼发现,被沈寒轻打发过来的影卫盛九,在记完时间之后也没有离开,依旧兢兢业业地蹲在树上,盯着南荼的一举一动。 屋内不断传来阵阵香气,盛九为了蹲到南荼回来,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 他鼻尖动了动。 ……这味道好像是,城东那家特别出名的烤鸡? 盛九捂住了肚子,不受控制地脑补出了新鲜出炉的烧鸡的模样。 烤得金黄的外皮,鲜嫩到一撕就脱骨的肉汁四溢的鸡腿…… 咕噜。 好饿。 …… 南荼撕着烤鸡的动作一顿,犹豫了一会儿,从储物袋里又拿出来了一只用油纸包着的烤鸡。 他打开窗户:“我多买了一只烤鸡,吃吗?” 盛九:“……” 南荼本以为树上那个影卫都饿成这样了,在见到了烤鸡之后,肯定会下来吃的。 结果盛九反而更加往枝叶繁茂的大树中缩了缩。 南荼疑惑地眨眨眼,又扬声道:“都是老熟人啦,你别跟我客气呀。” 盛九捂脸:谁、谁跟你老熟人!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一早就被南荼发现了。 原来……就算陛下牺牲了色相,也还是没有瞒过南荼的眼睛啊…… 盛九脸色凝重。 这来历不明的少年真是……恐怖如斯! 盛九在树上装死不肯下来,南荼便把烤鸡放在了屋外的石阶上。 片刻之后。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烤鸡被拿走了。 南荼往嘴里扔了颗剥好的松子,心想,仙君的影卫还是挺可爱的嘛,就是太容易相信陌生人了。 这样不太好,怪不得会被仙君打发走。 * 南荼数着时间,吃着零嘴,从蟹黄松子吃到杏干蜜饯,又咔吧咔吧磕了一会儿瓜子后,终于等到夜深了。 宫内寂静一片,除了值夜的禁卫和依旧蹲在屋外树梢上的盛九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夜深人静,正是行动的好时候! 就是外面那个小影卫有点儿麻烦。 使用法术的话,有可能会对凡人的记忆造成损伤,盛九是沈寒轻的影卫,虽然现在被打发了,但保不齐以后还有用处。 他得替仙君保护好人才。 盛九不够机灵,但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武力值也高,不然的话,也不会现在还没睡过去。 一抹雪白自乌黑的发间探出,柔软的兔耳朵竖起。 南荼走到窗边,认真听着树上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树上突然传来沉闷的声响,像是有人忽然昏睡过去,趴在了树干上似的。 翠绿的树叶打着旋儿落下。 南荼推开窗,在枝叶间找到了睡死的盛九。 在把烤鸡放到石阶上之前,南荼往烤鸡肚子里撒了迷药。 这是晁若带给他的小香囊中附赠的,大抵是担心他要修改凡人记忆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比如凡人迟迟睡不着之类的,还是得用点别的手段。 果然,他很快就用上了。 晁若真是个好人! 南荼比划了一番,确认盛九不会从树上掉下来之后,便换了一身漆黑的打扮,脸上还带了黑色的面巾,活像个潜入皇宫的刺客。 他在树下点好了浮生香,悄无声息地避开巡逻的禁卫,摸到了明光殿。 殿内的烛火已经熄了,房顶上蹲着一名影卫,殿外也守着几名宫人。 南荼出手快如闪电,不过三招就将屋顶上的影卫打晕了。 他自幼跟着仙君修炼,并不是这些凡人可以比拟的。 哪怕是凡间最厉害的,守卫在皇帝身边的顶尖高手也不行。 屋顶上率先点上了一支浮生香,南荼直接抹掉了影卫见过他的记忆,下一瞬又出现在了殿门外,依法炮制将宫人们也打晕了,在他们身边接着点了一支香。 沈寒轻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影卫在屋子里,只有一个守夜的小内侍,这倒便宜了南荼。 一息之后,守夜的小内侍应声倒地。 半刻钟不到,浮生香便已用掉了四支。 南荼“嘶”了一声:怪不得仙界的人都爱一箱一箱的囤呢,是真的不经用啊! 明光殿里外已经倒了一片,就差仙君了。 南荼避开倒在地上,已经沉入编织好的梦乡的小内侍,轻手轻脚地掀开了龙床上的床幔。 沈寒轻闭着眼,流畅的下颌线在夜色中双手交叠在腹部,看起来睡得很是安稳。 南荼在心中默默对仙君说了声抱歉,在他床边点上了一支浮生香。 要对仙君做手脚了,他难免有些心虚,点完了香就跑。 也因此错过了龙床上的动静。 8、删号了 8 南荼走后不久,龙床上的床幔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 沈寒轻神色清明,眸中并无半点睡意。 圆月高悬,月色透过窗扉照进殿内。 俊美的容颜被清泠如水的光晕笼罩,平添了一分凌厉之色。 他无声无息,缓步下了床。 浮生香无色无味,正安静地燃烧着。 沈寒轻为了自保,曾在幼时悄悄习过武,屏气凝神对他而言不算困难。他确定南荼已经离开了明光殿之后,便挥手将正在燃烧的香灭了。 负责守夜的小内侍正呼呼大睡着,仿佛躺着的不是冷硬的地板,而是柔软至极的床榻,睡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香。 迎着月光,沈寒轻看到他嘴边流下了一道可疑的水渍。 还打起了不算太大声的呼噜。 “……” 真的只是睡着了? 沈寒轻有些怀疑,继续观察了两秒,得到的结果也只是内侍的呼噜声变得越来越大了而已。 他默然片刻,披了件衣裳走出了寝殿。 殿外倒了一片,所有宫人禁卫皆在昏睡——并且都是睡得极香,似是陷入了美梦一般。 ……南荼废了这么大劲,像个刺客一样大半夜钻进明光殿,竟然只是为了让他们……睡着? 房顶上的影卫也是如此。 影卫的睡姿没有宫人们老实,被南荼打晕再点了浮生香之后,睡得昏天地暗,像个紫菜卷,咕咚咕咚在上头翻滚。 “叮——” 一声轻响过后,沈寒轻面前突然掉下来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 这匕首从明光殿顶部砸下来,竟然不偏不倚,直直插|入了殿前玉石台阶,钉住了某个倒霉宫人的衣摆。 轻晃的刀刃还未停下,沈寒轻就感到一阵疾风自头顶传来。 下一瞬,袖箭、飞镖、迷药、毒药等零零碎碎的暗器都随着紫菜卷翻身的动作,下饺子似的一个接着一个从屋顶上滚落了下来。 “…………” 沈寒轻脚步一转,避开暗器们,从边上离开了。 好一个紫菜卷,他记住了。 …… 沈寒轻一路走出了寝宫。 夜半时分,宫巷里黑漆漆的,圆月隐入云间,月光也不甚明亮。 他手里连灯笼也没拿一盏,巡夜的禁卫们见了,吓了一跳,忙俯身见礼。 沈寒轻语气平静,“找人去收拾明光殿,再让盛翊过来见朕。” 禁卫一怔:明光殿?明光殿咋了?为什么陛下大半夜的,要把影卫首领叫过来啊?! 难道是,遇、遇刺了?! 禁卫们数脸懵逼,一队人忙拔刀赶往明光殿,机灵的立刻就溜了,跑去找盛翊,剩下的一队团团围在沈寒轻身侧。 嘴里还大喊着:“保护陛下!!” 沈寒轻:“……” 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半夜起床没睡好,还是因为被禁卫们一嗓子喊得有些不舒服,总之心情不太美妙。 禁卫们警惕地望向四周的同时,不小心瞟见了沈寒轻冷如霜雪的脸,背脊一凉。 看来这刺客还挺棘手。 不过……陛下真是冷静啊。 不愧是陛下! …… 当天晚上,明光殿抬出去了不少怎么都叫不醒的宫人,房顶上的影卫也被盛翊拎着衣服后领提溜回去了。 盛翊走之前,还没忘记将殿门外掉的那一地暗器收拾干净。 一时间,明光殿内空空荡荡的,孟栾也没有过来。 沈寒轻下令之后,禁卫们便非常自觉地去差人找了孟栾。但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叫了许多遍,都在孟栾耳边敲锣打鼓了,孟栾也没有醒过来。 倒是那敲锣的声响,哐哐哐的,快要把他们耳朵给敲炸了。 禁卫向沈寒轻回禀这件事的时候,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不是孟栾胸口还有起伏,呼吸也算正常,甚至还打起了呼噜,他们都要怀疑人是不是凉了。 能睡得这么死的,也是世间少有。 沈寒轻约莫明白是因为什么。 盛翊将紫菜卷带走之后,打着哈欠又来了一趟,走的时候连滚带爬。 殿内尚未燃尽的浮生香全部被他拿走了,连掉落在地的香灰都没落下。 这香看起来普普通通,连味道都没有,但值得南荼深夜特意打晕了那么多人,潜进明光殿点上的,必然不会是寻常的东西。 他与盛翊幼时相识,如今已有十余年。不同于受困于深宫中的他,盛翊作为影卫首领,来去自由,替沈寒轻走南闯北办了不少事,见识自然也广。 可饶是见多识广的盛翊也认不出南荼点的是何种香,只说他要花点时间去调查一番。 殿内殿外的宫人们和紫菜卷吸了不少来历不明的香,沈寒轻让太医看过了,除了睡得很死怎么都叫不醒之外,并无大碍。 不过沈寒轻还是在太医的建议下把了把脉。 结果自然也是毫无异常。 太医提着药箱退下之后,明光殿内又只剩下了沈寒轻一人。 哪怕是几近一夜未眠,沈寒轻的背依旧挺得笔直,在明灭的烛光下仿若玉石,清俊矜贵。 他垂眸看着床前被香灰烫出焦色的地毯,白玉般修|长的手指在深色的桌面上轻点着。 ……南荼深夜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 与此同时,皇宫中的另一个角落。 南荼正在兢兢业业地点香。 从明光殿离开之后,他没忘记去给孟栾也点上一支,顺道再给当时给他领路的太监一块儿点了。 仙君身边的人都收拾好了,还剩个小王爷。 沈重翎年纪尚小,刚过十六岁生辰,还不到出宫建府的年纪,南荼出宫之前,改道去了他那儿,继续顺利地点上了浮生香。 见过他脸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落下)! …… 南荼忙活了大半夜,还出了趟宫,把小倒霉蛋伴读元珵见过他的记忆也抹去了。 工程量其实算不上多,只是皇宫太大,跑来跑去的比较麻烦。 待到天边泛起朦胧的微光,他才终于将一切搞定。 临时居住的小屋也被彻底进行了一番大扫除,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任谁都看不出这间屋子曾经住过人。 盛九还趴在树干上昏睡,晨间的露水凝聚在他衣摆,一夜过去,已经积攒了不少潮湿的水汽。 南荼歉意地看了盛九那身湿漉漉的衣服一眼,心想等他换了新身份之后,一定会向仙君提议,提高影卫们的俸禄的。 不然他们盯人盯起来,在树上一蹲(睡)就是一夜,也太辛苦了。 溜出宫的时候,南荼还正好赶上了饭点,早点铺子纷纷开门营业了。 街上渐渐变得热闹起来,早起的百姓都出了门,或是觅食或是上工去了。 南荼抛弃完小太监的身份,把自己在宫里留下的痕迹收拾干净,一身轻松。 他开开心心地在早市上逛了一圈,选了一家幸运馄饨摊,点了碗鲜肉小馄饨,坐在摊位上呲溜呲溜吃了起来。 白净柔软的脸颊一鼓一鼓的,用勺子舀起馄饨的之后,还小口小口地吹着气,待到凉了一些便迫不及待地送到嘴里,吃得面上被都被热气熏出了淡淡的粉色。 他是馄饨摊的第一位客人,又是个俊俏的小郎君,老板娘笑眯眯给他多加了两个馄饨。 “小郎君,慢些吃,当心烫,葱花和辣油都在桌上。” 南荼乖巧点头:“好哦~” …… 不同于南荼的悠闲自在,盛翊拿着浮生香,都快把头挠秃了。 这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离开明光殿的时候心里慌得一批,差点左脚拌右脚现场表演平地摔,也忘了问沈寒轻那个胆大包天的前来点香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征。 沈寒轻只说盛九在盯着那人,让他去和盛九交流信息。 盛翊记得,当时沈寒轻的神色有些奇怪,还加了句: 【长得很漂亮。】 盛翊:“……” 难道在御前侍奉的,还会有长得丑的人吗?! 而且…… 盛翊又薅了把头发,顶着乱糟糟,活像是被狗啃过的脑袋,趁着天刚亮,宫里大部分人还没起来,出门找盛九去了。 ……交流个屁啊! 盛九还不知道在哪儿睡着呢! 一觉醒来肯定什么都忘了! * 在换新身份前,南荼还需要准备一段时间。 主要是准备科举。 他仔细考虑过,仙君既然已经登基了,那篡位造反什么的就用不上了。 仙君在凡间的这百年,他要帮着仙君守好江山,替仙君分忧,让仙君过的舒舒服服的。 考文科还是武科呢…… 南荼沉思着,最后还是决定……两个都考吧! 花了一秒钟深思熟虑后,南荼便去租了套小宅子作为自己在东都临时落脚的地方。 小宅子比较简单朴素,胜在环境清幽(偏僻),周围没什么邻居,方便他兔兔祟祟在仙君眼皮子底下藏身(划掉)学习。 ……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春闱。 为了春闱之事,各部都忙碌异常,尤其是礼部,人均忙得脚不沾地,快要飞起来了。 沈寒轻也跟着忙了起来。 除了忙着春闱的事儿,他还忙着寻找着南荼的下落。 那晚过后,南荼一夜之间就从皇宫消失了,到处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东都的地皮都要被影卫们掀起来了,但还是一无所获。 不仅是南荼,连那支来历不明的香,盛翊也没查到什么。 那香……就好像和南荼一样,是凭空出现在东都的。 翌日,宫人们和影卫们醒来之后,都齐刷刷地将南荼忘记了,仿佛根本就没有见到过这号人。 不仅宫人和影卫是这般反应,就连孟栾也忘了南荼的存在。 沈重翎和元珵也是一样,那日盯着南荼看了那么久,同样不记得南荼了。 在他们的记忆之中,南荼都存在……被抹去了。 若不是那支未燃尽的香,和桌腿处南荼没有来得及拿走的青色发带,他几乎都要以为是大梦一场。 御书房内,沈寒轻蹙着眉,指|尖微微曲起,一下又一下轻点着。 “还是没有查到?” 盛翊低着头,一副颇为自责的模样:“臣无能。” “……罢了。” 找了这么多天,其实在盛翊过来之前,沈寒轻心里也早有预感。 他轻叹着,挥手让盛翊退下了。 盛翊行礼离开,并没有放弃寻找那少年的下落。 盛翊知道沈寒轻的那声“罢了”并不是说他不用继续查下去了,而是不追究他在这些天里什么都没查到而已。 但是…… 盛翊在心中对沈寒轻道了声抱歉,抬头望了望天。 查查查,查什么查,他不可能将人“查”出来的。 盛翊搓了把脸,快步离开御书房后,再转了个弯,脸上的神色瞬间就变了。 变得颇有些……咬牙切齿。 最好别让他发现究竟是哪个小仙也偷偷下凡了! 有他一个还不够吗!这要是被天帝发现了,岂不是大家齐刷刷全玩完儿?! * 流光飞逝,又是几日过去,眨眼间就到了殿试。 南荼早早从床上爬起,一点儿也不慌,悠闲地炫完了早饭之后,才换了身稍微隆重一些的衣裳,准备去宫里见仙君。 飞升到仙界的时候没能让仙君看到他的新衣服,如今在凡间瞧见也是一样的! 恰巧今日有些冷,没有前几日那般温暖,他袖口那些绒绒的兔毛也不用撤下了! 少年身着雪白华贵的锦衣,外罩轻若无物的鲛纱,袖边甚至滚了一圈兔毛,腰细腿长,云容月貌,在一众强装镇定的考生之中尤为惹眼。 南荼满脑子都是“真是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日子啊”,完全不似寻常考生的紧张,闲适地像是要去出游。 周围打量的视线频频落在身上,他也毫不在意,直接就给忽略了,只余下要见到仙君的兴奋。 在进入了专门用以殿试的鸿宁殿后,这股兴奋劲儿也未退下,看得过来围观殿试的官员们连连点头,暗暗感慨真是个好苗子。 作为突然杀入重围的黑马,就算南荼没有穿这一身白衣,也会引来不少关注。 礼部早就注意到了南荼,甚至六部都略有耳闻。 长相佳,学识高,肯定能在殿试拔得头筹,到时候可得注意抢人啊! 皇帝还没来,鸿宁殿内气氛还没那么焦灼,不少绷着弦儿的考生这么等着等着,慢慢就冷静了下来。 大殿上,总体还是较为安静的,考生们不敢交头接耳,六部的官员们倒是无所谓。 他们趁沈寒轻不在,正小声议论着。 南荼站在首排,站得腿都有些酸了。 仙君怎么还不来啊…… 他不禁望向大殿中央的那把龙椅,心里像有只小兔子在蹦来蹦去。 片刻之后。 “圣人至——” 内侍略带尖细的嗓音传来,六部官员和考生们神情一凛,齐齐俯身行礼。 南荼有样学样,也跟着拜下。 玄色的衣摆掠过南荼身边时,微妙地停了一瞬。 南荼心里的小兔子又在蹦跶了: 仙君注意到他了,一定是注意到他了吧!是不是觉得他今日的打扮特别好看? 南荼心中欢喜,唇边牵起了一抹甜滋滋的笑,在跟随众人直起身时,还悄悄抬头瞅了眼沈寒轻。 兔兔祟祟的视线瞬间被年轻的帝王捕捉到。 旋即,南荼听见上首传来了一声清晰而冷冽的: “……呵。” 9、行贿御前 9 南荼迟疑抬头:“?” 怎么了这是,仙君心情不好? 难道这批考生之中,有仙君不想看到的人? 不会吧……这些考生可都是盛朝的栋梁之材啊。 正当南荼胡思乱想之际,鸿宁殿两侧忽然传来几声极轻的“咳咳”。 南荼茫然扭头,就见到几名绯袍官员正使劲冲他使眼色。 那模样用力至极,眼尾看起来都要抽筋了。 大殿上的六部官员自然也听到了那声“呵”,心中惊疑不定。 殿试还未开始,这少年怎么就惹到陛下了? 见少年还敢抬头,惜才的几名官员便忙不迭开始疯狂暗示。 南荼:“……” 倔强的头颅终于低了下去。 六部官员们松了口气。 全程围观他们小动作的沈寒轻:“……” 他冷冷地看那几名官员,看得后者一个激灵,连忙低头装死。 沈寒轻并没有继续发作,官员们松了口气。不明所以但下意识觉得要完蛋了,跟着抖腿的考生们腿也不抖了。 鸿宁殿内霎时回到了最初的和谐。 …… 殿试开始之后,沈寒轻的语气就变了,公事公办的模样比平日里要严肃不少。 南荼跟在仙君身边多年,仙君什么模样他都见过了,唯独没有见过仙君作为凡间帝王的样子。 寻常人是不敢直视天颜的,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但寻常人里……并不包括南荼。 趁着沈寒轻在询问其他考生时,南荼再次抬起了头,堪称放肆地打量着他。 为表对殿试的重视,沈寒轻今日穿的朝服比平时的常服要隆重许多。 朝服上绣着十二章纹饰,日月星辰凝聚在他身上,从南荼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他胸口大片绣工精致,栩栩如生的龙鳞。 袖间伸出的手轻轻搭在玄色的衣袍之上,修|长有力,肤色白如落雪,青筋微微鼓起,像是缀了积雪的苍翠竹节。 冷峻的侧脸迎着晨间的光,另一半隐没在阴影之中,南荼只能看清男人高挺的鼻梁,以及鸦羽似的长睫。 沈寒轻眼眸低垂,玉竹似的手指习惯性地轻点着,眉间微微蹙起,似是在心中评判方才问话的考生。 忽然,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南荼心中一惊,连忙垂下脑袋,装作一副老老实实的乖兔子模样,假装肆意乱瞟的人不是他。 这些小动作怎么可能逃过坐在龙椅之上,从高处俯瞰殿内一切的沈寒轻的眼睛。 微蹙的眉心缓缓松开了,他垂眸看向南荼,恰好能看见他乌黑的发顶,以及发簪上雕刻的……小兔子? 发簪尾端的兔子图案并不算特别明显,要仔细看去才能发现。 沈寒轻的视线在那支白玉发簪上停留了几秒,薄唇往上牵起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弧度。 多大的人了。 幼稚。 …… 沈寒轻问了一圈,最后将话题转到了南荼身上。 南荼明白自己一定得好好表现,要努力留在仙君身边才行。 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就算仙君考校他功课都没有这么认真和紧张过。 回话时,兔耳朵都差点从发间钻出来了,好在他及时按耐住了,声线也控制得很平稳。 应该……没有被仙君看出异常吧。 ……要是仙君能早日回到仙界就好了。在仙界,他就不用把兔耳朵和兔尾巴藏起来了。 南荼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和仙君相处的日子。 还是做小兔子舒服啊,午后还能窝在仙君怀里睡觉呢。 …… 殿试从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了中午才结束,考生们被安排到偏殿用膳,等候结果。 南荼跟随着人群往殿外走,每走一步还要回头看看沈寒轻的方向。 一副紧张又期盼的模样。 但就算他刻意想走慢点,也不能和前面考生们的距离拉的太开。 磨蹭了许久,还是只能依依不舍地去了偏殿。 孟栾惊讶地发现自家陛下周身常年环绕着的冷冽之气变淡了不少,还以为是这批参加殿试的考生特别优秀的缘故。 真是太好了,陛下手里又多了不少人才! 孟栾真心实意为沈寒轻高兴,脸上的笑容也深了几分,见机夸赞着考生们,几乎把每人都夸了过去,尤其是为首的南荼。 果然,陛下的脸色又好了许多。 孟栾见状,铆足了劲儿继续夸着考生们。 夸着夸着,他绞尽脑汁编出来的彩虹屁还没有完全输出完,沈寒轻早已长腿一迈,大步走远了。 孟栾瞬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被迫闭上了嘴,小跑着赶上沈寒轻。 “陛下!陛下您等等奴——” * 偏殿之中只有参加殿试的考生们,真正的宴会要等到结果公布之后。 南荼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也没有和其他考生凑在一块儿互相打探聊天。 饭菜一端上来,就闷头伸筷子咔吧咔吧。 宫里的伙食不错,他换新身份之前,在仙君寝殿里吃的那一顿就挺好,虽是最简单不过的早膳,用料却极为讲究。 只一口,他就尝出来了,现在吃的这顿,跟仙君的早膳根本就比不了。 南荼吃着吃着就怀念起那顿早膳来了,伸筷子的动作也变慢了些。想到那顿早膳的味道,这原本还凑合的膳食就突然变得……没那么好吃了。 就在他极为缓慢地夹着菜时,周遭忽然静了下来。 那些低声交谈着的考生都不再出声了。一时间,偏殿之中除了碗筷声和极小的咀嚼声之外,就再无别的声音。 这么安静,就算南荼边吃饭边开着小差,也忍不住抬头观察情况。 谁知这一看,周围顿时又变静了一些,竟是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停了。 南荼茫然:“……” 饭都不吃,天也不聊了,这帮人都被下了禁言术不成?我也没动手啊。 偏殿会变得这么安静,就是因为考生们趁着南荼专心吃饭的时候议论他。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参加殿试打扮得这么……隆重,面对圣上也毫不怯场,对答如流。 羡慕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 背地里议论旁人,以后很可能是同僚的人,考生们心里到底是有些心虚的。见南荼停了筷子,还以为是自己的议论被南荼听见了。 有个考生穿着打扮都比较富贵,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受不了这样的氛围。 在他看来,南荼不就是成绩高了一点儿,长得也比较好看而已吗,至于一个个的都这么害怕被他听见? “怂什么啊。”考生咕哝道,“结果还没出来,得封什么官还不一定呢。” 南荼闻言,更加茫然了:“……?” 少年刚喝过汤,淡粉的唇上沾了少许汤汁。他下意识舔了舔唇,嫣红的舌尖一扫而过。 那考生还欲说些什么,往南荼的方向扭头一看,恰好对上少年水润无辜的双眼,顷刻便红了脸。 他讷讷闭上了嘴,眼神飘忽,端起热茶一饮而尽。 “嗷——好烫!” 考生身旁的人应是与他相识,手忙脚乱地给他递酥山:“冰的,冰的,快含着。” 惨叫传来,伴随着嘶嘶嘶的抽气声,南荼摇了摇头。 仙君的栋梁之材……怎么傻乎乎的? …… 午膳过后,殿试的结果出来了。 南荼不出意外成为沈寒轻钦点的金科状元,得封翰林学士。 榜眼和探花也一并入翰林院当值,其中便包括在午膳时被热茶烫到嗷嗷尖叫的严岫。 不过与他们不同的是,南荼自明日起就要去御书房,也就是甘霖殿当值。 严岫差点噌的跳起来,立刻被旁人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三省六部官员齐齐扼腕:这就到御前侍奉了?陛下动作也太快了! 内侍宣旨时,南荼感到有束熟悉的目光落在了身上。 四周的考生皆跪地领旨,无人敢抬头张望,自然也没人看到南荼眉眼弯弯,杏眼里像是溢满了星光,漂亮得晃眼。 他悄摸抬头,与沈寒轻意味不明的视线撞上。 翰林院……是在内廷啊,太好了,以后每日都可以光明正大进宫找仙君了! …… 封官的旨意宣读完毕,沈寒轻有要事先回了甘霖殿,孟栾紧随其后,路过南荼时多看了两眼。 南荼忽然懂了,忙上前避开旁人的视线,往孟栾手里塞了一包东西,笑着问道:“孟公公,敢问在甘霖殿当值,都要做些什么呀?” 孟栾收到过不少人塞过来的礼,但一般都是几块金银之类的,没人会直接送一袋子。 他给了眼前的白衣少年一个“你很上道”的眼神,将其揣进怀里收好,道:“陛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说完,他还再透露道:“陛下近日心情不佳,似是有事烦心,但今儿脸色倒是好上了不少。” 两人经过一番眼神交流,南荼了然点头。 懂了,从明日起,趁热打铁顺毛摸,为仙君排忧解难! 晚上还要参加晚宴,在东都做了官,也会分配宅邸,位置离皇城很近。“贿赂”完孟栾,南荼就往宫门的方向走去,准备回家好好收拾收拾。 少年身着白衣,沐浴着明亮温暖的天光,悠悠闲闲地走出了宫门。 南荼想着,金银什么的,还不如自己闲着没事儿炼制出来的丸子有用呢。他特意放了好几种进去,有能治脱发的,明目的,祛除黑眼圈的。 侍奉仙君比较辛苦,又是给老熟人的东西,他当然要挑好的送啦。 孟栾目送南荼离开之后,特意找了个角落,打开小袋子,然后就掏出了一把像是糖豆一样的东西。 孟栾:“???” 这啥玩意儿?! …… 甘霖殿内。 盛七正向沈寒轻会汇报南荼和孟栾的悄悄话。 “这么快就知道打探消息了。行贿御前,好大的胆子。”沈寒轻冷哼一声,又问,“他给了孟栾什么?” 盛七神色复杂,艰难开口:“回陛下,是一把糖豆。” 说完,还试图比划:“就是那种,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搓的也不是很圆的……小糖豆。” 沈寒轻:“……” 10、臣真的没醉 10 暮色渐起。 南荼提着盏灯,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凤临门。 其余考生还未到,只有一辆装饰得极为豪华的马车停在宫门前。 凡间的人和事,除了仙君,以及各类美食之外,南荼对旁的并不是很感兴趣。 他只扫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径直略了过去。 为了参加宫宴,南荼换了身衣服,已经不再是殿试时的白衣了,而是要比那身更为隆重一些。 瑰丽的晚霞尽数落在他身上。 一袭红衣,眉眼昳丽,腰肢纤瘦。 看得严岫下马车时一阵恍惚,脚下踩空,差点丢脸地摔下去,幸好被侍从扶了一把。 南荼都快要走进凤临门内了,听到侍从的惊呼声回头一看,就看到严岫涨红着脸,在他们视线相接的瞬间生硬地转过了头。 ……咦,是那个傻乎乎的栋梁之材。 叫严……严什么来着? 南荼想了半秒,没想起来,索性抛在了脑后。 严岫目瞪口呆,他本以为南荼会看在大家今后都是同僚的份上,会过来关心关心,打个招呼。 结果南荼就这么……走了??? 严岫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扯了扯稍显凌乱的衣裳,提着下摆一阵冲刺,追了上去。 …… 入了凤临门,再穿过几道宫门,南荼便被负责引路的内侍带到了宫宴之上。 他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殿门外就出现了一只气喘吁吁的严岫,考生和三省六部的官员们也陆续到场了。 宫宴还未正式开始,殿中便已是一片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南荼被几名官员围着。 他不太喜欢应酬,只好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南荼是突然出现在东都的,伶仃一人,不知怎么走了好运,得了陛下青眼。 又是金科状元,又是立刻被唤到御前,哪怕是当今三省轮班的六位宰相都不曾有此殊荣。 恩宠加身,御前当值,消息比任何人都要灵通,像南荼这样年轻的状元郎,不少人都想将其笼入自家门下。 可南荼对此毫无兴趣,无论旁人说什么,来的是多大的官,都是敷衍了事,反倒被人误认为他为人沉稳,处变不惊,惜才之意更盛。 殊不知少年心中正默默吐槽着,这帮老头话怎么那么多…… 南荼试图找借口溜走,脸上挂着营业的笑容,刚准备开口,大殿门前便是一阵骚动。 沈寒轻来了。 官员们惊讶地发现少年的双眼陡然亮了一瞬,随意找了个借口便抽身离开,回到了座位上坐好。 沈寒轻换了身衣服,依旧是暗沉威严的玄色,只是比殿试那会儿多了一份随性。 他才于上首落座,就感到一阵明亮又炙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异常明显,难以忽视。 沈寒轻眸中闪过一道复杂之色,往下方遥遥一瞥。 少年换掉了那身低调精致的白衣,穿了华贵张扬的红色。不同风格的两种色调在他身上都显得异常和谐。 果然,那张脸……无论配什么颜色,都好看。 …… 今晚的主场是考生们的,沈寒轻没有在宫宴上待上多久,酒过三巡,又说了些必要的场面话,他就起身离了席。 南荼身旁坐着了一圈翰林院的同僚,就等着天子走后,好跟他搭话。 在凤临门前没有机会说上话,追着人后面跑了一路也没追上,严岫深感南荼体力真好的同时,也磨磨蹭蹭地挪到了他身边。 开始讲废话。 在严岫说到以后大家都是同僚的时候,一直没怎么搭腔的南荼放下酒盏,不赞同道:“怎么会是同僚,你记错啦,我不去翰林院啊。” 严岫一哽:“。” 他想起来了,南荼明日起就要去甘霖殿当值,在御前晃悠了。 但再怎么说,他都是翰林院的人嘛! 总……总要回来的吧。 他试图挣扎:“那也不可能一整日都在甘霖殿,陛下万一有别的事儿,不需要你日日跟着……” 严岫还想再继续说下去,就见南荼一脸严肃:“别瞎说,多不吉利啊。” 严岫:“……” …… 宫宴上找南荼搭话的人不少,他跟着喝了些酒。 南荼酒量其实还可以,宴上的酒又是果酿,喝起来甜滋滋的,就是容易上脸。 白皙的皮肤渐渐泛起大片粉色,尤其是眼尾,很快就漫上了堪称艳丽的潮红。 酒意渐渐浮起,周围人声鼎沸,南荼觉得憋得慌,还些热,想去殿外吹吹风。 陛下不在,没有顶头上司盯着,大家都敞开了喝,坐姿也不复之前那般端正了。 没有群魔乱舞那么夸张,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南荼站起来,慢慢吞吞往殿外走。 一路上,不是差点踩到旁人的衣摆,就是遇到拦路的空酒瓶。 从座位到殿门这么一段短短的路,硬生生让各种杂物阻碍,被迫走出了两倍的距离。 这一晚上,严岫试图和南荼搭话皆以失败告终,还被呛了好几次。虽说他看得出来南荼不是故意的,但心中仍是郁闷。 只是惦记着两人的“同僚情”,眼神还是时不时往红衣少年身上瞄去。 严岫这一瞄就发现南荼喝得双颊通红还要离席,内心挣扎许久,还是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少年在前面走得摇摇摆摆,严岫的心也随着南荼走路的姿|势忽上忽下。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南荼早就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个小尾巴,只不过他以为严岫也是喝了酒想出来吹风的,并未因此停下脚步。 后来,走着走着,身后的小尾巴就不见了,他也没当回事。 …… 严岫被沈寒轻拦了下来。 他压根就没注意到沈寒轻就在附近,直到看到了帝王的仪仗,才后知后觉地行礼。 年轻的帝王语气淡淡,脸上神色在明灭的烛光之下下看不分明,轻声道,“严卿,你这是要去哪儿?” 严岫也喝了酒,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老实回答:“臣去找南荼,他好像喝醉了。” 沈寒轻惊讶:“朕竟不知,严卿还会医术?” 严岫总觉得这话有点阴阳怪气的:“……臣不会。” “不会就回去吧。” 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给,严岫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赶回了宫宴。 沈寒轻一向不喜欢参加宴席,从宫宴上离开之后没多久,被他派去看着南荼的盛九就回来禀报,说看到南荼和严岫前后脚离了席,两人的关系似乎……还挺好。 先是和三省六部官员杯酒言欢,又是在一日之内就和探花打得火热,要出去说悄悄话。 沈寒轻脸色沉了沉。 “盛七。” 一道黑影悄然落下。 “你方才说,南荼往哪个方向去了?” …… 南荼顺着风吹来的方向,一路摸到了湖边。 湖面泛着粼粼银光,倒映着一轮圆月,在微风吹过时泛起阵阵涟漪。 湖边横着块被蹭得光滑无比的巨石,一看就是经常有人过来坐着。 南荼一撩衣袍,也坐下了。 石头冰冰凉凉的,散热性极好,南荼坐着坐着,干脆趴了上去,又把衣襟扯开了一些。 少年脸上泛着滚烫的潮热,眼神倒是依旧清明。 没想到宫里的果酿居然能上脸成这样,若他只是普通凡人,应当早就醉了吧。 散乱的红衣之下露出了大片莹白,南荼见左右无人,又在巨石上滚了一圈。 夜色渐深,吹了会儿风,南荼觉得差不多了,酒气也散了不少,便坐起身,准备回去。 正巧这时,湖里出现了一尾白金色的锦鲤。 锦鲤的个头很大,身体匀称修|长,是条漂亮鱼。 南荼眼睛一亮,又趴了回去,从储物袋里掏了一小块糕点出来,准备喂鱼。 稀碎的糕点沫儿被扔进了湖中,渐渐的,又有很多或是鲜红,或是红白的锦鲤冒了头,争先恐后地过来讨食。 “怎么都来啦?平日里没人喂你们吗?” 南荼笑道,再掏了块糕点,碎碎念道:“多吃点,长大些,我还没吃过宫里的锦鲤呢。” 缓缓靠近湖边的沉稳足音一顿。 沈寒轻停在南荼身后,沉默两秒,忍不住道:“……你要吃这个?” “一尾清蒸,一尾红烧。”南荼舔了舔唇,安排得明明白白。 少年一双漂亮的杏眼里泛着灼人的光亮,“再来条烤的也成……” 说着说着,他一顿,感觉这声音有些熟悉,骤然转头:“陛下?” 夜色安静了一瞬。 南荼试探着道:“您也想来一条?” 沈寒轻:“……” 孟栾站在这对君臣身后直抹汗:宫里的锦鲤不能吃啊!南大人真是醉糊涂了! 沈寒轻揉揉眉心,“南荼,你醉了。” “没呀。” 少年直起身,红衣凌乱,堪堪掩着一抹白,与皎皎月光相衬,更显冰肌玉骨。 纤细的锁骨上缀着颗小小的红痣,如雪中落梅。 沈寒轻别过眼,薄唇微动,正欲再说什么,就见少年忽然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站在了石头上。 “陛下,臣真的没醉!” 沈寒轻隐隐感到一阵头疼:“别闹了,下来。” “……是。” 南荼有些遗憾不能当场给仙君表演一段澄清一下,但也没有反驳。 只是从巨石上跳下来的时候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打滑,身子一晃,往湖里歪去。 孟栾惊呼:“南大人!” 沈寒轻心弦提起,赶忙捞人。 只是手刚伸出去,南荼就在众人诧异的视线下,以一个诡异刁钻的角度,脚步一错,腰部使力,自己歪了回来。 “……” 沈寒轻默默收回了手,“南卿好身手,不去试试武举真是可惜了。” 南荼自动将这句话转化为夸赞,煞有介事地点头:“陛下料事如神,臣是打算去考武举来着。” 沈寒轻:“……?” 差不多得了,怎么还顺杆爬,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11、臣喂您 11 “来人,送南大人回府。” 沈寒轻不欲与醉鬼多说,吩咐了声就要回宫。 可南荼不配合,内侍去扶他的时候,还扭来扭去的,像条滑不溜秋的鱼,跟湖里的那些还挺像。 沈寒轻想到他方才说,要尝尝湖里的锦鲤,清蒸红烧还要烤,简直就是……戕害同族,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漫上心头。 “陛下!”南荼从内侍们的围堵中逃出来,着沈寒轻的袖子,“臣没事儿,臣还能在宫里待一会儿。” 细白纤长的手指紧紧捏住玄色衣袖的一角,似是有些过于用力,瞬间便捏出了道道深深的褶子。 “……” 沈寒轻额角青筋一跳:“松手。” 凝着水雾的杏眼无辜地眨了眨。 指|尖揪在袖子上的力道稍微小了一些,不过南荼并没有因为沈寒轻这声“放手”而真的收回爪子。 微凉的晚风徐徐吹来,灌入衣襟,凝脂般的肌肤之上霎时冷意弥漫。 南荼不想放手,可身上又被吹得冷,只能用空余的那只手勉强拢了拢散乱得不行的衣裳。 就是单手来弄实在不方便,他整理了半天也没有理好。 身旁传来一声极低的抽气声,而后,又像是有人的嘴巴被强行捂住了似的,骤然打断了。 属于旁人的,比他大了一圈的手伸了过来,帮着他一起将衣服理好了。 两人的姿|势有些变扭,南荼捏着沈寒轻的袖子不放,沈寒轻便也没有强行甩开,只是整理衣襟时,难免会碰在一起。 指腹温热,骨节处略有些薄茧,无意间拂过胸间,有点痒痒的。 南荼忍不住抖了一下。 沈寒轻一顿,顺势收回了手。 酒意早就散了,他脸上的红晕也变淡了许多。 喝的酒不多,这会儿也不算晚,南荼清醒得很,不明白为什么仙君总是觉得他喝醉了,明明他喝醉了也不是这样的啊。 ……啊,差点忘了,仙君已经不记得了。 宫人们早在沈寒轻伸手时就齐齐转过了身,孟栾抽了口气后也开始往角落里挪去,试图将自己变成不重要的园林绿植。 明亮的宫灯映在湖面,烛光熠熠。 南荼抿了抿唇,情绪变得有些低落。 湖边安静了下来。 良久,沈寒轻才低声道:“南荼,回去吧。” …… 沈寒轻点了名内侍,将南荼一路送到了凤临门。 盛朝有宵禁,出了宫门后,便由金吾卫接手,护送他回了家。 临时租住的小宅子有些偏僻,是南荼特意挑选的,但正是因为偏僻,没什么人住,也没有烛光,一路上都黑黢黢的,金吾卫们看着都瘆得慌。 五大三粗的将士们瞅了瞅貌美纤弱的状元郎,见他面上并无半点害怕之色。 真是……令人起敬。 金吾卫们见南荼好端端地进了家门才转身离开。 翌日,南荼家宅地处偏僻这件事先是在金吾卫之中传开了,接着是北衙禁卫,再而,就是连宫中内侍都知晓了。 南荼第一天当值,一进皇城就被各种围观,看得他都有些不自在了。 旁人只觉得好好一个金科状元,应当配个宽敞明亮,离皇城又近的大宅子才行,南荼却是不知道这帮人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绯红的官服有些宽大,松松拢在身上,金镶各色彩宝的蹀躞将纤腰紧紧束起,上面还坠了几个小袋子。 其他官员的蹀躞上挂着的都是匕首、火石袋等蹀躞七事,南荼的蹀躞悬挂的则是各类小零嘴。 匕首也是有的,只不过是他为了勉强合群,挂上去做装饰的而已。 南荼暂时还不用跟着去上早朝,进了宫门就直奔翰林院,按照流程先去点卯。 翰林院众人自他踏进大门,就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阵阵甜香,闻得肚子都饿了,又不好意思去问,心里都嘀咕着,果然长得好看的人,身上也香啊。 南荼点完卯,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翰林院。 等他一边吃着蹀躞上挂着的小零嘴,一边掐着早朝散朝的点儿溜达到甘霖殿时,新晋状元郎身怀异香的事儿就在内廷之中传遍了。 孟栾见他精神挺好,身上还香香的,还以为用了什么奇特好闻的熏香,迎上来问候了两句。 “陛下回明光殿换常服了,一会儿就来,特命奴在此等候大人。”孟栾行了个礼,笑着说道。 “这样啊,辛苦孟公公了。” 那支浮生香点的好,当初孟栾一觉睡醒就已经完全不记得南荼了。除了耳朵有点震得难受之外,并无半点不适。 不过凡人的脑袋还是相当敏|感的,能补补就补补吧。 南荼从蹀躞上悬挂的袋子里掏了掏。 回想起南荼的那一袋子糖豆,孟栾擦汗:“哎哟,南大人您太客气了,这怎么使得……” 这要是再来一袋糖豆,他非得蛀牙不可! 虽说那袋糖豆后来也被陛下没收了…… 下一秒,孟栾就看到南荼掏出来了一把糖炒栗子。 咔吧咔吧。 还分了他几颗。 孟栾:“……” 孟栾眼尖瞅见,那小袋子里还被南荼细心地套进了一个油纸袋。 他接过不是,不接过也不是,神色略带扭曲,疯狂往地上瞟,就担心南荼吃着吃着就嘴漏,把碎末掉地上。 “南大人这是没吃早膳?” “吃了呀。”南荼继续咔吧咔吧,似是在奇怪吃了早膳和再吃栗子有什么关系,“孟公公不来一点吗?” 咕咚。 糖炒栗子香甜软糯,孟栾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那、那就来一点吧。” 两人蹲在甘霖殿前咔吧咔吧吃了起来。 “南大人,这是哪家的炒栗子?还怪香的。” “是吧,我也觉得很香,铺子在城西,我明儿再带些来?” “那感情好啊。” “南卿要带些什么?” 高大的阴影落下,南荼吓了一跳,愣愣抬头。 少年唇角还沾着点金黄的栗子碎碎,绯红的官服松松套在他身上,衬得精致的眉眼愈加昳丽惑人。 白皙的手自一抹红中伸出,熟练地剥着栗子,指|尖还沾上了点点黏腻的糖渍。 沈寒轻目光一滞,了然道:“原来是糖炒栗子。” “陛、陛下!” 南荼倏地跳起,“您、您来了啊——” 沈寒轻语气淡淡,“嗯,看来朕是打扰南卿……进食了。” 进食两个字用的就很灵性。 孟栾窝在一旁缩了缩脖子。 南荼的动作过大,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蹀躞袋子里的栗子仁不可避免地滚出来几颗。 孟栾缓缓闭眼:还是掉地上了…… 好在并不是吃剩的那种,看起来也不是很难看。 “啊……掉了……” 南荼漂亮的眉都蹙了起来,有些可惜地说道,“是专门留给陛下的……” 不过栗子们并没有完全掉完,油纸包里还剩了一点。 他摸了摸袋子,脸上又扬起了笑,“还有还有,陛下,臣等会儿剥给您啊。” 沈寒轻:“……不必了。” …… 一刻钟后。 沈寒轻坐在御案之后,批着折子,南荼坐在下首稍矮一些的桌边,熟练且快速地处理着糖炒栗子。 细小的声响不断自下方传来,沈寒轻手中朱笔微顿,随后撂在了笔架上。 “陛下您批完了?” 南荼乐颠颠抬头,“来吃栗子嘛?臣又剥了两颗出来。” 桌上堆着一堆栗子壳,小盘子里装着两颗金黄金黄的栗子仁。沈寒轻一直怀疑少年那袋子是个无底洞,不然为何无论他怎么掏都掏不完。 俊美的帝王矜贵颔首,栗子仁立刻被呈了上来。 “诶?签子呢?”南荼将小盘子放在御案上才发现用来戳栗子仁的签子不见了踪影,转身就要去找。 沈寒轻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南荼之前趴在地上,塌着腰找发带的情形,指节抵了抵眉心。 “罢了,不必找了。” 他也没那么讲究,吃个栗子而已,正巧折子批的差不多了,可以休息…… “陛下,那臣喂您吧。” “一会儿还要批折子呢,可不能弄脏了。” 香甜的栗子仁被抵在了唇边,指|尖莹白柔软,带着糖渍,也轻轻贴在了薄唇上。 沈寒轻一时失语。 少年的语气轻快,干净而清澈,见沈寒轻不动,又捏着栗子往他唇上戳了戳。 几息之后。 栗子仁还是被沈寒轻咬住,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咽了下去。 * 喂完沈寒轻栗子后,南荼就被他找了个借口支开了。 接下来的一整日,南荼都没能再回到甘霖殿。 在殿外晃悠着转了差不多三圈,连沈寒轻叫进殿内的影卫和孟栾都被他委屈的眼神唰唰扎了好几下。 甘霖殿进不去,他只能在外面盯着窗扉发呆。 就这么发呆了一会儿,南荼忽然想到什么,气呼呼地转身去了翰林院。 啊啊啊—— 都怪严岫这个乌鸦嘴!!! 南荼一阵风似的,快步走进了翰林院的大门,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严岫就惊喜抬头:“你回来啦?” 翰林院的同僚们也围了上来。 “在甘霖殿当值的感觉如何?” “陛下是不是真的很凶?” “咦,还未到午膳的点,你怎么就回来了?” 有位同僚瞅了眼角落里的更香,失望道:“原来甘霖殿不管饭啊。” 南荼:“……” 他捂着耳朵又走了出去。 * 翰林院的饭到底没有仙君那儿的香。 南荼食不下咽,饭后又被迫在翰林院呆了一下午,憋得兔毛都要炸开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值,他溜得比谁都快,严岫叫都叫不住。 严岫挠了挠头:他还想着南荼住的地方偏僻,离皇城又远,可以让家仆顺道送送来着。 …… 穿过几道宫门,又是熟悉的凤临门。 宫门外停着好几辆马车,都是朝臣们府中派来接人的。 南荼没有雇马车。 就算住得远也没关系,他找个无人的巷子,施个小法术就可以直接回去了。 他目不斜视,径直往外走,谁知没走几步,一辆马车就在他身前停了下来。 车夫缓缓抬头,马车上挂着的灯笼明晃晃地映出了盛九的脸。 “南大人,陛下命卑职送您回府。” 12、还挺满意 12 唔,老熟人又来了。 南荼眉眼弯弯,提着绯红官服的下摆,欣然跨上了马车。 车内摆着宽大柔软的坐垫,还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食盒。 属于食物的香气不断自食盒内传来,南荼喉头可疑地动了动。 虽然他之前和仙君在凡间待了许多年,但还没有接触过朝堂,第一天进宫当值,不清楚情况,蹀躞上带的零嘴也不是很多。 何况剩余的糖炒栗子基本都进了仙君的肚子。 在翰林院那儿吃的午膳也是普普通通,味道一般。他的嘴被养叼了,吃的不多,这会儿早就饿了。 南荼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食盒,看着里面铺得满满当当的精致点心,都不用问盛九就知道,这一定是仙君给他准备的。 软乎乎的糯米小团子是城东那家百年老字号点心铺的招牌,内里是甜而不腻的糖渍桃花馅儿;喷香酥脆,做成了牡丹造型的酥点也是出自同一家点心铺;还有压出了月桂兔子图案的桂花糕以及一些炒豆子。 半袋糖炒栗子换一食盒的小点心,这买卖不亏! 这些只是食盒第一层装着的东西而已,下面一层还有一小碟蜜汁肉脯和一小碗白果芋泥。 不过分量都不算多,比如第一层的点心每样只有一块,只是饭前饭后的打发时间的小零嘴罢了。 细碎的声响不断自马车内传来,在前面驾车的盛九权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马车平稳地驶入凤临大街,一心顾着尝尝点心小食的南荼没有注意到,盛九架着马车拐入了与他租住的小宅子方向相反的坊间。 他本以为小宅子离皇城远,不用法术缩短距离的话,马车怎么都得走上好一会儿。 但没想到,他还才将第一层的点心吃完,马车就停了下来。 南荼忙将食盒的盖子盖回去,撩开帘子,“盛九,怎么停了?” “回大人,已经到了。” 盛九抬起马鞭,指向了前方灯火通明的宅院。 南荼疑惑抬头。 他还坐在马车上,看不清宅子的全貌,一眼过去,只觉得比他租下的那间小宅子大了不少,也华贵了不少,尤其是那块写着“南府”二字的牌匾,笔法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等等。 马车上的帘子唰地放下,又唰地掀起。 南府?! 他什么时候买新宅子了?! 宅子门口还站着一列仆从,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见到南荼从马车上下来,脸上立刻就笑开了。 “大人,您回来了。” “嗯、嗯……” 南荼一脸茫然地被他们迎了进去,直到进屋坐下,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在东都当官之后会被分配下来的宅子。 只是他没想到速度会这么快,这才第一天而已,下了值,宅子和管家奴仆都已经准备好了。 管家就是那位从见到南荼就笑眯眯的中年男人,名叫魏顺。 这会儿正在给他倒茶的是侍女绿阑,去给他传膳的小厮是青嶂——还挺贴心,他被盛九送回来的时候,府里竟然连晚膳都准备好了。 南荼放下茶杯,说要在府里转转,魏顺听了,忙上前引路。 整座宅子布置得清幽雅致,假山、小桥、流水,看得出设计之人品味极高。 魏顺话里话外的暗示的意思,说这座宅子是宫里特意派人过来,紧着时间,赶在南荼下值之前布置完毕的。 他们一路走到了南荼将要入住的主院里。 听了魏顺的话,南荼抬手碰了碰主院里栽种的,已经盛开了的桃花。 白皙的指|尖戳了戳粉色的花瓣。 原来……仙君就算是被贬下了凡,不记得他了,也还是会对他这么好啊。 …… 在府中溜达了一圈,见过了下人们,一一询问了名字后,丰盛的晚膳就被端了上来。 南荼拿着筷子,漂亮的杏眼都在发光,差点控制不住,兴奋得兔耳朵都快要冒出来了。 满桌菜肴色香味俱全,还特意好好摆了盘,他吃得筷子都没停下来过。 一顿饭下来,给仙君报恩的心情就更为迫切了。 饭后,南荼在花园里遛弯消食,忽然想到马车里的那盒点心,忙问跟在身旁陪着散步的青嶂。 “马车停去哪里了?车上还有东西没拿。” “大人可是说那盒点心?”青嶂道,“早就差人拿去小厨房里了。” “那就好。”南荼放心道,想着要找个时间,亲手将食盒还给仙君才行。 唔……蜜汁肉脯可以再放一晚,收到小袋子里带去宫里吃,白果芋泥就不行了,一会儿找个时间吃掉它吧。 …… 不知道是因为晚上吃了太多东西,还是换了房间换了床,南荼睡得不是很安稳。 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大半夜都没能睡着。 再翻了个身后,他便披了件衣服起来。 屋子里原本是有守夜的小厮的,但他睡觉的时候很容易将兔耳朵和兔尾巴放出来,为了不暴露兔仙的身份,便让人回去了,并吩咐说以后都不需要守夜。 于是到了深夜,院子里就空空荡荡,寂静无比,除了南荼就再无旁人——墙头上趴着的那个除外。 南荼心中感叹盛九竟然又干起了老本行,他还以为送完他回家之后,盛九要回宫向仙君复命呢。 没想到这小影卫还是这么热衷于熬夜。 南荼晃了晃脑袋,收起了乌发之间冒出来的雪白兔耳,提着剑走到了院子中央。 开始练起了剑。 少年一袭白衣月下舞剑,身姿轻盈飘逸,若惊鸿游龙。 凌厉的剑风扫过,桃花纷扬落下,复又被剑气裹挟着卷至半空。 盛九顶着黑眼圈蹲在院墙,忍不住扣了扣墙皮。 南大人……怎么……还不困啊…… * 翌日清晨。 明光殿内。 盛朝的规矩,早朝为七日一次,昨日已经上过了。 没了早朝,沈寒轻便还在用着早膳,听着盛九的汇报。 南荼几乎一夜没睡,练剑练到了后半夜,盛九也在墙头趴了将近一夜。 等南荼终于收剑回去补眠,盛九也打着哈欠从墙头跳了下来,到小摊贩那儿买了个饼,匆匆吃完就进了宫。 肚子饱了,人还困,桌上的早膳已经吸引不了盛九的视线了。 他只想赶紧回去睡觉,语速略快地向沈寒轻报告着南荼下值之后发生的事情。 “南大人看到食盒,非常开心,吃完了第一层的点心。” “南大人见到新居,甚为满意,晚膳多吃了一碗饭。” 沈寒轻垂眸喝了口粥,又问:“他见到你和魏顺他们,不曾起疑?” “不曾。”盛九熬夜熬了一整晚的困顿脑袋被迫仔细回想了一番,随即诚实道,“还挺满意的。” 沈寒轻:“……” 殿内安静了一瞬。 盛九小心抬眼,瞅了瞅沈寒轻的脸色。 他从那毫无表情的俊美面容之上什么都没看出来,想了想,继续说道:“南大人吃多了,夜里没睡着,爬起来练了一晚上的剑。” “……” 矜贵威严的天子被碧玉粥呛了一下。 *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南荼这回去翰林院点了卯就跑,完全没有给严岫和同僚们挽留的机会。 从今日起,他也是有马车接送的人啦。 南荼心情特别好,往甘霖殿走去的路上都是蹦跶着的。 唇边笑意明媚,绯衣惹眼,看呆了一众巡逻的禁卫。 直到走到甘霖殿前,他才稍微放缓了步子,干咳了声,整理了一下因跳来跳去而变得有些乱的官服。 孟栾候在殿外,见南荼来了,笑着给他开门:“陛下刚到,正在看折子。” 而后,手里就被塞了把喷香的松子 “有劳孟公公。”南荼冲他使了个充满暗示的眼神,压低声音,“糖炒栗子隔壁的铺子新炒出来的,我看着不错,多买了些。” 孟栾不禁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殿内。 沈寒轻还是如昨日那般,端坐在御案之后。 他听到南荼走过来的动静也没有抬眼,眉宇间极为认真严肃,像是拿着的折子上写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南荼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几乎是弯腰的瞬间,他便听到了沈寒轻淡淡的声音:“免礼。” 他麻溜直起身子,跑到了沈寒轻身边。 见仙君看折子看得认真,便准备撸袖子替仙君磨磨墨。 “不必。”沈寒轻放下折子,马上又换了一本,大有不想被人打扰的意思。 不用磨墨,也没有需要洗的笔,仙君还没有吩咐,南荼这下也不知道该在甘霖殿干什么了。 他站在沈寒轻身旁探头探脑:折子上到底写了啥啊? 沈寒轻余光瞥见南荼还站在边上,拿着折子的手一顿:“暂且没你的事,下去歇着吧。” ……刚上值就歇着? 南荼茫然地瞅瞅自己的座位。 仙君这是让他带薪摸鱼? “这多不好啊,臣拿了俸禄,是要为陛下分忧的。”南荼不赞同道。 沈寒轻:“……”这觉悟还挺高。 “让你歇着就歇着。” 他轻叹着,一抬眸,就对上了南荼那双神采奕奕的清亮杏眼。 眼下肌肤光洁莹润,寻不到半点乌青之色。 与盛九那黑眼圈快要掉到下巴,冒出了胡渣,活像被蹂|躏了的憔悴脸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寒轻沉默片刻:“你,不困?” “不困呀。”南荼无辜地眨眨眼,歪了歪头,“臣精神得很。” 大有还能再在殿外跑两圈的意思。 沈寒轻:“……” 13、揉揉 13 遇到南荼之后,沉默的时间比之前二十来年加起来还要多。 沈寒轻无奈地放下折子,“既然不累,那朕……” 话音未落,南荼便凑了过来。 “陛下有什么需要臣帮忙的?” 漂亮的杏眼水润澄澈,看起来湿漉漉的,像是无害的小动物。眼睫长而浓密,如小扇子一般。 少年一心想要为他的仙君分忧,却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距离……太近了。 他对凡人们宣称的年龄才十八,未及弱冠,满头长发只用一根与官服同色的发带松松挽起。 往甘霖殿走来的时候蹦跶了一路,见到了沈寒轻之后也精神得很,虽没到上蹿下跳的地步,但也差不到哪里去,发带早就变得松散了不少。 如今倾身过来看折子,他乌发垂下,有几缕都落到了洒金的宣纸上,发尾更是戳在了沈寒轻的指|尖。 “唔……又掉下来了。”南荼咕哝着,赶忙撩了撩头发。 柔软的发丝被抽走,痒意还残留在手上。 捏着奏折,骨节分明的手在南荼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极为轻微地缩了缩。 这一打岔,等南荼再要去看折子上写了什么时,手里就立刻被塞了个明黄色的东西。 “南卿自己拿去看吧。”年轻的帝王屈起两指,缓慢地捏了捏眉心,“朕乏了。” 甘霖殿内没什么宫人,在处理公事时,沈寒轻不喜欢周围有太多人,现在除了南荼之外,就只有一个孟栾在角落里候着。 “陛下累了?” 南荼连声音都放低了不少,接过奏折之后并没有看,又放回了桌上。 “臣给您揉揉?” 孟栾站得远,在听到沈寒轻的话之后便想上前伺候,但没想到南荼的反应更快,脑子也更加灵活。 不过…… 陛下一向不喜旁人近身,南大人这龙屁恐怕要拍到龙爪上了。 孟栾担忧地看了一眼南荼。 结果就见他直接站到了沈寒轻身后,霜雪似的手腕自绯红的官袍中伸出,指腹轻轻搭在了沈寒轻的额角。 开始揉了起来。 孟栾:??? 孟栾倒吸一口凉气。 并时刻准备替南荼求情。 额角处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沈寒轻一僵。 待到他从僵硬中缓过来,南荼已经胆大包天地在他额角揉了好一会儿了。 边揉还边问: “陛下,力道合适吗?” “陛下,臣这个手法如何,要不要换一种?” “陛下,您放松一些呀,绷这么紧会累的。” 沈寒轻脑子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南荼,把手放下。” “……诶?” 南荼愣了愣,不明所以,“陛下,臣揉得不好吗?” “……” 柔若无骨的手还没有拿下来,以为是自己刚才揉太阳穴的动作有问题,少年还弯下了腰,认真地看了看鬓角的位置。 中午还没到,仙君这就觉得累了?不妙,仙君这身体得好好补补啊。 南荼很是忧心,盘算着要给仙君做什么配方的小丸子,想着想着,不自觉把手放下了。 一直注意着他们两人,颇有些提心吊胆的孟栾也松了口气。 放下手后,南荼明显地感觉到仙君的身体放松了不少。 看来仙君是真的不喜欢被揉额角诶。 他自以为弄明白了沈寒轻让他放手的原因,并非常主动自觉地摸向了沈寒轻的肩膀。 “那臣给您捏捏肩吧!” 沈寒轻:“?” 孟栾:“?” 孟栾脸都要吓白了,一声“南大人不可!”还未出口,那双手已经搭上了沈寒轻的肩膀。 “南荼!你!” 唉,南大人啊…… 孟栾心中叹气,深深低下了头,已经开始脑补南荼被陛下训斥之后,安慰他的说辞了。 结果…… 一刻钟过去了。 南荼的爪子还没有被沈寒轻甩下来。 孟栾:哦豁。 没想到,南大人非但近了陛下的身,还上手了! 并且还是持续上手! 啧啧啧,实乃吾辈楷模! * 南荼在甘霖殿摸了一上午的鱼,连带着向来勤勉的沈寒轻也一块儿摸了。 至于那封折子上到底写了什么东西,他早就抛在脑后了。 折子有什么重要的,仙君的身体最重要! 午时一到,尚食局便准时送来了午膳。 今日天气好,孟栾瞧着沈寒轻心情不错,便在他的默许之下,将午膳摆到了甘霖殿外。 南荼盼了一上午,就等着这一刻,午膳被摆上来的时候他眼睛都在发光,肚子里也咕噜咕噜地响着。 沈寒轻早有预感,毕竟南荼还在伪装小内侍的时候,就已经这么馋过一回了。 他熟练地吩咐孟栾:“再拿副碗筷来。” 孟栾心里又是“哦豁”一声,像是懂了什么,亲自去拿了一副碗筷过来,还非常贴心地摆在了沈寒轻旁边。 “多谢孟公公!”南荼笑着说道,愉快地坐下了。 “南大人客气了。” 孟栾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奇怪,明明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怎么周围突然有点凉嗖嗖的? 他疑惑地抬头望了望天——这也没乌云啊。 几息之后。 突如其来的求生欲迫使着孟栾走到南荼身边,低声说道:“南大人,还有陛下。” 南荼立刻反应过来,坐下后先给用公筷给沈寒轻夹了一筷子菜。 “多谢陛下~” 不知道是不是南荼的错觉,夹完菜后,他好像听到了一声极低极低的,满意的轻哼。 * 午膳过后,官员们其实是有一段午休的时间的,内廷之中也有提供午睡的房间。 南荼也想午睡,但他暂时还没有办法跟着仙君一块儿午休。 这就是麻烦的地方了,仙君没有之前的记忆,他连仙君休息的小榻都上不去。 南荼低低叹了口气。 报恩之路任重道远,还是一步一步来吧。 沈寒轻用完午膳倒是不让南荼跟着了,只说午间他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去休息。 “陛下,那臣就先退下啦。” 南荼乖巧地行礼,依依不舍地走了,绕到墙边目送沈寒轻离开。 等他走远了,南荼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连影卫也跟着仙君走了,就变回了兔子原形。 毛茸茸的雪白小兔子搓搓爪子,啪嗒啪嗒蹦跶着跑远了。 要找个舒服的地方午睡~ 不知道仙君的寝殿能不能混进去。 白色的兔耳支棱了一下,南荼眨眨眼,又转了个身。 人形不行,没准儿原形的时候可以和仙君挤挤。 仙君还是很喜欢他的兔子原形的~ …… 糯米团子似的白色小兔子避开禁卫,一路往明光殿的方向溜去。 然而南荼跳着跳着,忽然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两名武将打扮的官员的议论。 “早上那会儿,你看到咱们新晋状元郎了吗?” “那当然看见了,我又不瞎。” 被问的那人“啧”了一声,语气变得暧|昧起来,“那脸那身段,想不注意也难吧。” “难怪陛下金口御令,要让他到甘霖殿伺候呢。” 14、胆大包天 14 “你小子,连陛下的闲话都敢说。”另一人佯装责骂,没说两句又笑嘻嘻道,“不过那勾人劲儿,就算我不喜欢男人,也挪不开眼啊。” 接下来的话语愈加放肆和轻佻。 南荼在花丛里探出了个毛茸茸的脑袋。 多亏了准备科举时恶补的关于盛朝的知识,他在这两人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认出来了,他们都是仙君想要打压的世家子弟,且是羽林军左右郎将。 身为仙君的臣子,竟如此大不敬,还编排自己和仙君,简直是……太过分了! 小兔子毛茸茸的上半身抬起,爪爪上泛着灵力的微光。 啪嗒一声轻响。 晴空万里的天空中,忽然降下数团巨大的冰雹,将这两人砸了个正着。 “嗷!” “哎呦——” 方才还在说闲话的二人捂着脑袋,表情惊恐,四处乱窜。可角落里的地方就这么点大,他们怎么都躲不过去。 正当他们咬着牙,试图跑到另一条宫道上时,不甚踩到了坠落下来的冰雹,脚下一个打滑。 扑通。 膝盖重重地磕了下去,伴随着嘶嘶的抽气声,给往这边走来的沈寒轻跪下行了个大礼。 沈寒轻面不改色地受了这一礼,语气平静,“这是作甚?” 凉薄的一瞥,显然没有认出他们。 孟栾干咳了一声,跪在地上的两人如梦初醒,齐声道: “臣左郎将刘俊/臣右郎将吴正,参见陛下。” “起来吧。” 沈寒轻淡声说道,往两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扫了眼,随即就要越过他们。 刘俊和吴正对视一眼:前方正下着冰雹,天气着实怪异,若是提醒了陛下…… “陛下!前面有冰雹!您千万不能过去啊!” 沈寒轻脚步一顿,“冰雹?” “是啊是啊,您看臣的头。”刘俊抻着被砸出了血的脑袋,“这都是被冰雹砸出来的!” 午后天气晴朗,空中别说乌云了,连朵白云都没有。 沈寒轻招手让孟栾过来,语气微妙,“去寻个太医过来,给他们……看看脑子。” 刘俊和吴正双双一愣。 玄色的衣摆拂过二人身前,他们又听到这位年轻的帝王轻飘飘地落下一句: “伤成这样,还是回家歇着吧。” 两人面色一僵,唰的白了,变得惨淡无比。 陛下这、这是要断了他们的仕途啊! …… 太医提着药箱赶来的时候,两个前任中郎将正坐在地上嗷嗷哭,哭得太医背脊发凉,好像他手上拿的不是伤药和纱布,而是砒|霜和刀子。 “别哭了。”太医不耐烦道,“伸手,脑袋上自己按着。” 孟栾站在边上笑眯眯地看着这副混乱的场面,时不时还拱火道:“两位大人就别嚷嚷了,这宫里清净得很,要是被陛下听见了多不好啊,您二位就不担心被治个御前失仪?” 刘俊和吴正呆住了,讷讷闭上了嘴,又因孟栾口中的“大人”二字重新燃起了希望,“孟公公说的是。” “哎哟,瞧我这脑子。”孟栾突然故作夸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什么大人啊,该恭喜二位提前回家养老了!” 刘俊:“……” 吴正:“……” “呜呜呜呜呜陛下!陛下臣真的无事!臣还能再干三十年!!!” …… 孟栾揣着袖子,慢吞吞地走出了这条小小的宫道,再转了个弯,就看见了沈寒轻和正要离开的盛翊。 “名字可记住了?” “陛下放心,臣这就去办。” 盛翊搓了搓手,奸笑着走了。 仪表堂堂的潇洒青年忽然变成了这么一副反派模样,孟栾叹为观止——盛大人的变脸技术又精进了不少。 他没有继续八卦下去,躬身上前:“陛下,太医已给刘俊和吴正看过伤了。” 用词很是严谨,将“大人”二字去掉了。 沈寒轻正站在一株桃树之前。 花枝嫣然,盛放的桃花像是大片粉色的云,如临仙境。 他折下一枝开的最好的桃花,拿在手里细细端详。 “陛下。”孟栾向来善于察言观色,低声询问,“这花开得极好,可要奴放到明光殿?” “不。” 沈寒轻唇角似乎往上扬了一瞬,又或是孟栾的错觉。 “放到甘霖殿去。” * 南荼用天降冰雹惩罚过那两个乱说话的凡人之后,轻哼了一声就扭头往明光殿的方向继续蹦跶过去了。 他临时决定参加科举,走的就是不同寻常的路子,为了伪装正常凡人考试,耗费了他不少功夫。 像这种乱说闲话八卦的,他心里早已有所准备,丢冰雹丢得利索至极。 就是这俩坏东西不应该把仙君也扯上! 正巧他要去参加武举,口出污言秽语的又是武将。 唔……看来是时候帮仙君清理清理不中用的武将们了。 雪白的小兔子这么想着,悄悄摸摸地溜到了明光殿前。 殿外守着的宫人不多,且有些心不在焉的,连殿门开了一小条缝,没有完全关好都不知道。 南荼趁着宫人们不注意,迅速跳了进去。 殿内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小兔子直起身体,往龙床的方向看了眼,小巧的鼻子微动,兔耳也轻轻动了一下,果断地往床榻跳了过去。 看来仙君被贬为凡人之后,每日都要午睡的习惯就变了啊。 南荼感叹着伸出爪爪攀上柔软的被褥,跃了上去。 既然仙君不回来,那他就在这里小睡上一会儿吧。 毛绒团子吧唧吧唧,在柔软的龙床上蹦跶了两下,跺了跺脚感受了一会儿,满意点头:仙君真的听了他的建议,多垫了两层被褥诶! 小兔子卧了下来,团成个毛球球,枕着枕头,在熟悉的气息包裹之中,渐渐沉入了梦乡。 …… 南荼梦见自己回到了许多年前。 彼时他和仙君都在凡间宁静的山林中隐居。 也是这样悠闲的春日,当年的他比现在还要调皮许多,用完了午膳便跑到山里玩去了。 仙君也不曾说他,只是慢慢悠悠地用术法收拾完了碗筷,再扬声唤道,让他早些回来。 有仙君在屋子里等着,就算不说,他也会早回去的。 山林中的景色日看夜看,新鲜的不过是一年四季里,从树上掉下来的不同的果子,能带回来的各色鲜花,和偶尔跟着他回家的小动物们罢了。 他出门没多久便拿着一枝桃花回去了。 “仙君,快看,桃花开了!”他记得他将桃花捧到仙君面前,邀功一般地说道,“我们找个花瓶装起来吧。” 仙君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在兔耳上轻轻弹了一下,笑道,“好。” 这么多年过去,仙君的容貌在他记忆中依旧清晰,相比在人间做帝王的时候,多了一丝温柔。 装着桃花的,是他兴冲冲让仙君打开储物袋,在里面精挑细选一番,挑出来的浅碧色细口花瓶,恰好能装进一枝桃花。 花瓶被他放到了窗边,每日一醒来就能看见。 忙完之后,他也困了,见仙君准备小憩一会儿,便趴到床边,扒拉着仙君的袖子,说要跟仙君一起睡。 “胡闹,这么大的人了,自己睡。” “不大不大,已经变小啦。” 他赶忙变回了兔子原形,在仙君再次开口之前,啪叽跳到了仙君胸口,窝下不动了。 这招百试百灵,仙君果然没有拒绝,有些无奈地捏了捏他的耳朵。 好想再在仙君怀里睡午觉啊…… 南荼半梦半醒间,爪爪好像碰到了熟悉的身躯,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整只兔子就下意识地钻了过去。 巴掌大的白色小兔子哼哼唧唧,慢慢挪到了沈寒轻手边。 柔软的兔耳蹭到了指间,小脑袋埋在干燥温热的掌心里,大有继续睡下去的意思。 沈寒轻垂眸看着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小兔子,没忍住,用另一只没有被压到的手,轻轻在兔耳上戳了戳。 啪嗒。 窗扉处传来两声被小石子敲击的轻响,去而复返的盛翊在窗边探头探脑。 “陛下!陛下在吗?臣查到……” 盛翊是来汇报殿试那日,沈寒轻让他去查的关于南荼的所有资料。 沈寒轻没明说,但盛翊也察觉到了此事比较紧急,如今热乎的资料刚到手,他就急忙过来了。 盛翊话说到一半,耳边就擦过一颗炒制得喷香的松子……壳。 盛翊:“……” 咋了这是,嫌他话多? 难不成沈寒轻变成凡人之后,还多了个睡午觉的习惯? 帝王之心难测,他实在摸不着头脑,只好从怀里掏出一沓纸,从窗户里丢进去后就悄然离开了。 不过……龙床上的小兔子还是被吵醒了。 南荼两只爪爪扑腾两下,伸了个懒腰,小脑袋再蹭了两下之后,才迷迷瞪瞪地睁开了双眼。 仙君的枕头……怎么那么舒服…… 比他房里的舒服多了。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眼前陡然浮现了大片玄色,看起来有些熟悉,脑袋下枕着的是属于男人的,带着些薄茧的手掌。 “……” 仙、仙君?! 南荼的瞌睡瞬间清醒了,嗖的一下跳了起来。 “小兔子,睡醒了?”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罕见的带了些温柔之意的嗓音,在南荼的耳朵里却如同催命一般。 南荼:“!!!” 下一刻,白色的毛团子唰地跳下了床,一抹雪白嗖嗖嗖从门缝中挤出去,霎时没了踪影。 沈寒轻还是第一次在宫里见到兔子。 猫儿倒是常见,黑的白的,连花的都有,可兔子又是从哪儿跑进来的? 不过那小兔子还真会挑地方,一睡就睡到了他床上。 也不怎么掉毛。 等再见到那只小兔子,就好生养着吧。 胆大包天的模样,和南荼还挺像的。 沈寒轻走到窗前,捡起地上的纸——盛翊查出来的资料上很是详细,南荼就是个普通的,幼时失怙的少年罢了。 除了长相漂亮,文采斐然,也没什么特别的。 “倒是个挑不出错的身份。”他轻笑一声,将几张纸叠好,取了烛火过来,将其尽数燃尽了。 15、贪心 15 午休过后,南荼再回到甘霖殿上值的时候,眼神不免有些躲闪。 变回小兔子原形偷偷睡床,还被仙君抓个正着…… 虽然仙君肯定不知道那只白色的小兔子就是他,但他还是觉得……啊啊啊啊!!! 识海里的小兔子两只爪爪抱头,在绿茵茵的草从里滚了一圈又一圈。 甘霖殿内的南荼也不敢对上沈寒轻的视线,磨墨的时候动作飞快,还只盯着一个地方使劲磨。 “南卿,砚台要被磨穿了。” 南荼此时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响起,惊得他手一抖。 咔嚓。 砚台果然穿了。 不过不是被他磨穿的,而是……一不小心手抖砸穿的。 “……” 沈寒轻沉默片刻,以一股由衷的,发自肺腑的语气感叹道:“南卿真是天生神力。” 南荼正手忙脚乱地擦着御案上溅到的墨汁,抢救差点被污染的奏折,闻言又是一阵尴尬。 但仙君夸他了,他也不好再继续躲着仙君,腼腆地抿了抿唇。 “没有没有,都是陛下教得好。” 沈寒轻:“……?” 什么时候?朕怎么不记得? 或许是沈寒轻莫名的目光太过明显,南荼干咳一声,迅速挪开了视线。 这一挪就挪到了床边的一株粉色的桃花枝上。 桃花开得正艳,被人小心折下,插在了碧玉般的花瓶中。 他的视线被彻底黏住了。 御案之后。 握在手中的朱笔转了两圈,向来于外人面前清贵自持的天子下意识做出了这般略显幼稚的动作,连红色的墨汁什么时候甩到了一旁的笔洗上都不知道。 近日的桃花……确实开得不错。 * 过了数日,碧玉花瓶中的桃花依旧鲜艳,就像刚折下来的一般。 为此,负责照料花枝的宫人还接连领了不少赏赐。 “陛下有多看重这花,想必你们都知道。”孟栾慢条斯理地对着面前站成了一排的宫人说道,“今日与昨日一样,千万不能让其落下一片花瓣!” 宫人们连连点头:“孟公公您就放心吧!” 实际上,他们也不太清楚这花为什么还能保存那么久。 一般来说,花被折下来之后,能好端端地保存七日已是幸运了,但这枝在花瓶里都快要超过一旬了。 南荼到甘霖殿报道的时候,两名宫人正围在桃花边上换水。 她们小心地洒了些水上去,粉色的花瓣上似是坠了晨间晶莹的露珠。 他满意地收回了视线,趁宫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再往水中加了点灵力,才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了。 * 南荼在甘霖殿当值的日子过得很是平静。 早上准时到宫里报道,下午下值之后回府准备武举。 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过得特别充实。 南荼每天都会在墙头上发现鬼鬼祟祟的盛九,已经看习惯了。 若是盛九哪天不趴墙头了,他反倒会觉得奇怪。 厨房知道他喜欢吃小食零嘴,晚膳过后,便准备了一些酥山。 “盛九,厨房做了酥山,要不要下来吃一碗?” 有好吃的,南荼都会让府中下人们自己去拿一点儿,盛九这个编外人员也不会例外。 “不、不了……” 最后那个“吧”字还没从嘴里吐出来,盛九就见南荼将一碗撒了樱桃干、葡萄干和核桃碎的酥山举起,笑道:“天气热,下来歇歇吧。” “……” 咕咚。 熟悉的吞咽声响起,盛九还是经不住诱|惑,从院墙上一跃而下。 造型精致,冰冰甜甜的酥山被南荼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旁边还配了一杯果饮。 盛九替沈寒轻监视过很多人,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像南荼一样,隔三差五就给他投喂点心零嘴。 也没有人会如南荼一般,在第一天监视的时候就发现了他。 难道是他近日为了跟着南大人,疏于练武,退步了? 唉…… 不过酥山真好吃啊,吸溜! 沉默的影卫一身黑衣,坐在石桌边上,沉默地吃着酥山,边吃还边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南荼换下了绯红官袍,穿了件窄袖胡服出来,准备去练武,从院中经过,恰好看到这一幕。 天气开始热起来了,春夏交接之时,天黑的会比较晚。 新的宅子就在皇城边上,从他回府用晚膳,到厨房端来酥山,拢共没有也多长时间,天还是亮堂的,只是云边悄然多了一抹晚霞。 天还亮着,穿什么黑衣啊。 多明显。 南荼的眼神略带担忧,真诚建议:“盛九啊,要不我跟陛下提一提,给你发点浅色的衣服吧。” 盛九:“……” 盛九若有所思,等南荼走后,继续低头吃起了酥山。 - 南荼在练武场练了一段时间。 当他准备停下来歇一会儿,喝点冰镇酸梅汤时,盛九忽然出现在了院墙上。 “南大人,您说的话卑职想过了。”盛九扒在墙头,认真道,“不过衣裳这事儿卑职跟首领说说便可,就不用麻烦陛下了。” “唔,那也成。”南荼道,“都快要夏天了,穿着黑衣也怪热的。” 他只是随口一说,盛九听了却很是感动——以前都没有人想到过他们穿黑衣会热。 酸梅汁足有一大壶,被小厮端过来的时候,还放在一盆冰里。 南荼咕噜喝了小半杯,让盛九下来也喝点儿,便要继续去练习。 只是一个人练久了,总会有些无聊,还有些手痒痒。 盛九见状,贴心道:“不如卑职陪大人练练?” “那多不好啊,你还有自己的事儿要做呢。”南荼推辞道,只是眼神有些飘忽。 “没事儿,反正卑职的事情也是……” 南荼和盛九一同沉默了下来,彼此都有些尴尬。 嗐,这咋直接说出来了…… “那、那就来吧。” - 翌日,南荼前脚刚坐上马车进宫,盛九后脚就龇牙咧嘴地拖着酸疼的身躯,从另一条路进宫,向沈寒轻复命去了。 他行礼的动作没了往日的利索,只一眼就被沈寒轻注意到了。 “盛九,你这是……”跟人打架去了? 盛九:“回陛下,臣昨晚陪南大人练武了。” 沈寒轻:“……好端端地练什么武?” “南大人说要参加武举。” 接着,盛九便自觉地将昨晚南荼独自练习,和他陪着练的内容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在说到不过三招就被南荼按在了地上,并反复多次后,被不忍听下去的沈寒轻打断了。 “……辛苦你了,下去领赏吧。” 盛九谢恩退下,在明光殿外遇见了刚在宫外炫完煎饼回来的盛翊。 “首领!” 盛九快步上前,眼巴巴地看着盛翊。 盛翊警惕:“煎饼都被我吃完了,没有多买。” “不是这个。”盛九挠挠头,“属下想换点浅色的衣裳,黑色的有点热……” “换啊,直接找小十拿就行了。”盛翊纳闷,“我还以为你就爱穿黑衣。” 盛九:“。” 盛九:“影卫不都是要穿黑衣的吗?” “……” “没有的事。” 这孩子打小就不太聪明,长大光长个儿了。 盛翊轻声,“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以前经常值夜班才要穿?” - 盛九走后,沈寒轻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心情复杂地用完了早膳,便在甘霖殿见到了早早前来等候的南荼。 “陛下!” 南荼依旧是一副精神饱满,容光焕发的模样,蹀躞上还是挂着好几袋子的小零嘴。 他爱吃零食,沈寒轻都看习惯了,甘霖殿内还有专门为他准备的,用来放零嘴的小盘子。 沈寒轻往南荼的桌上扫了一眼——原来他今日带的是各种各样的果干。 其中樱桃干最多,被他摆在了盘子中间,几乎都要冒尖尖了。 南荼再往嘴里塞了颗樱桃干,便到角落里的水盆那儿净了手。 在甘霖殿待的时间长了,南荼是越来越随意,洗手洗着,还哗啦玩了一会儿才擦干手走到御案边上。 沈寒轻等他回来后,状似无意地问他下值之后都做了什么。 南荼老老实实,一项项数着:“用晚膳,吃了碗酥山,练武,用了些酸梅汤,跟盛九切磋了会儿。” “南卿是真准备去参加武举了?” 南荼一听那个“卿”字,立刻警觉:“……是呀。” 早在南荼第一次甩掉小太监的身份跑路时,沈寒轻看着那倒了一地的影卫和宫人,就知道南荼身手极佳,连影卫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让盛九去南府盯着,也没觉得过能彻底瞒过南荼。 若是去参加武举,那…… 甘霖殿内静默了片刻,才传来沈寒轻一声轻轻的:“南卿,这是不是有些贪心了。” 16、这是打算暗杀朕? 16 “怎么能说臣是贪心呀。” 南荼无辜眨眼,从蹀躞上掏出来一把银质小勺子,舀了勺樱桃干伸到沈寒轻嘴边。 “都是为了替陛下分忧罢了。吃樱桃嘛?” 沈寒轻灵活地避开了那堆得满满当当颤颤巍巍,稍不留神就会有樱桃干掉下来的小勺子。 “……南卿这是打算暗杀朕?” 角落里的孟栾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可疑的“噗”。 “臣还是暗杀自己算了。”南荼鼓了鼓腮帮子,将满满的樱桃干嗷呜一口吃掉了。 “啥?什么?谁要暗杀阿兄?!” 哐! “嗷嗷嗷!!!三郎你别挤本王啊!” 甘霖殿的窗扉唰地被人推开,殿外接着响起了声声慌张的:“燕王殿下,不可啊!” 南荼:“……”这一幕好像有点熟悉。 他放下勺子一转过头,就看见沈重翎的脑袋正正好好地卡在了窗沿上。 模样略有些惊悚。 要不是因为磕上去的力道太猛,磕得沈重翎龇牙咧嘴,表情扭曲,还一个劲儿地对身旁的元珵吐槽“磕死本王了”。 乍一看过去,就像是脑袋被人砍了,还放在窗沿上似的。 沈寒轻开始头疼了:“重翎,你怎么又爬窗户……” “我没有!” 沈重翎嘴硬道。 他眼珠子转了转,扫到了沈寒轻边上的一抹绯红,眼睛一亮,忙让元珵帮他托着下巴抬起头,“这位是……?” “见过燕王殿下。” 南荼下意识站得板正了不少,行礼的动作也变得端庄许多,不似近日对沈寒轻行礼那般随意了。 “免礼免礼。”沈重翎僵着脖子道。 上一回见面的尴尬场面还历历在目,南荼知道在浮生香的作用下,沈重翎肯定不记得自己就是那个跟仙君撞在一起的小内侍。 但……还是觉得脸有些热。 南荼背脊又挺直了一些,全然一副恪守君臣之礼,极为规矩的臣子模样,殊不知这副掩耳盗铃的样子,全都被某个端坐在御案之后的人给看进了眼里。 而甘霖殿中还记得那日的事情的,也不止他一人。 沈寒轻头又不疼了,甚至觉得沈重翎今日看起来格外顺眼,难得主动开口,让他滚进殿里说话。 有陛下发话,小王爷终于不再纠结于窗户了,孟栾和宫人们都松了口气。 过了片刻,沈重翎便梗着脖子,在元珵的帮忙之下,一点一点挪了进来。 “真是胡闹。孟栾,去找个太医给他看看。” 沈寒轻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笑意,瞬间被沈重翎捕捉到。 “阿兄!你……!” “如何?”一袭玄色常服的天子走到沈重翎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下次还敢爬窗吗?” “都说了没有爬,我这是翻,翻!!!” 沈寒轻敷衍点头:“嗯。重翎说是翻,那就是翻吧。” 沈重翎:“???” 南荼在一旁看着,真怕仙君给人孩子气出个好歹来,悄摸挪到了孟栾身边,小声八卦。 “孟公公,陛下和燕王殿下,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嗐,天家的事儿,奴哪敢多嘴啊。” 孟栾摆摆手,做出了一副不敢回答的模样,但一秒过后,又凑了过来,压低声音。 “差不多吧,陛下最近的脾气已经好了不少,以前可会呛人了,纵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弟也不会嘴下留情,燕王殿下每回都是哭着回去的。” 南荼:“……?” 夸张了点吧,被气哭过还要再来找仙君? 好假的料,走了走了。 - 两人八卦顶头上司的时候,太医也提着药箱赶来了。 在诊治时,听说沈重翎是因为爬窗才会将下巴磕成这样,还扭得不轻,太医泛白的胡子都抽搐了一瞬。 沈重翎瘫在沈寒轻命人收拾出来的小榻上,人都已经麻了,也懒得纠正自己并不是爬窗而是翻窗了。 他生无可恋道:“没事,王太医你想笑就笑吧,本王不怪你。” “……噗……咳。” 短促的气音一闪而逝,王太医一本正经地摸了摸胡子,“殿下这是什么话,臣在太医署任职多年,怎么可能会笑呢。” 沈重翎:“……” 王太医身为太医令,医术高超,没多久就将沈重翎扭到的脖子给治好了。 就是在扎针的时候,沈重翎的惨叫声响彻整座甘霖殿。 他从小到大所看的病都是王太医经手的,后者早已习惯了他这般夸张,淡定道:“殿下,您越叫,脖子受损就越严重,还得多扎两针啊。” 沈重翎唰地闭上了嘴。 - 王太医走后,沈重翎再在小榻上躺了一会儿便重新变得活蹦乱跳了。 元珵见他没事了,低头擦了把汗。 两个半大少年对视一眼,皆是心有余悸——翻窗/做伴读可真难啊。 “燕王殿下,元家三郎,要不要尝点儿果脯?” 精致的描金小盘子被一双白皙纤长的手捧着,上面放着小山似的樱桃干,边上还围了一圈杏脯,再摆了几颗新鲜的李子。 “好、好啊。” 沈重翎咂咂嘴,脖子好了之后动作都变得灵活了,迅速伸手拿了一片杏脯。 元珵谢过南荼,也礼貌地拿了一块樱桃干尝尝。 忽然,一只大掌从身后伸来,拿走了一颗李子。 “南卿还藏了这等好东西?” 沈寒轻探身过来的时候,与南荼离得极近。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霎时就泛起了阵阵热意,从耳廓一直蔓延到了脸上。 ……果然是天热了,连仙君的呼吸都变烫了。 南荼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挪,却没想到沈寒轻拿了李子,也打算在这时离开,手里的小盘子啪地就打到了男人的手臂上。 小盘子整个一震。 沈重翎和元珵缓缓闭眼,似乎已经见到了果脯打翻一地的惨状。 然而下一秒,绯红的官袍翩跹旋过,红影一闪,盘子和果脯被南荼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抢救了回来。 连飞起的一粒樱桃干都被银质的小勺子稳稳接住了。 沈寒轻默默收回了打算扶一把的手。 沈重翎“哇”了一声。 两秒之后,元珵也跟着“哇”了一下。 小朋友们眼神亮晶晶的,尤其是沈重翎——这不比邵晖那个粗犷的糙老爷们好看(划掉)厉害?! “南大人,没想到你的功夫也不赖呀。” 他从小榻上跳起,搓搓手,跃跃欲试:“本王刚跟邵将军学了两招,来试试?” 南荼有些为难:“殿下您刚扭到脖子……” “这不是已经好了嘛!” 沈重翎蹦跶着过来,“快快快。” “这……陛下……” 南荼求助地往沈寒轻的方向看了一眼。 漂亮的杏眼轻轻眨了眨,羽睫微颤,怎么看怎么可怜。 沈寒轻想到被南荼按在地上,挨打了一晚上的盛九。 不消片刻,他就在沈重翎期待的眼神下,颔首应允了——让重翎长长记性也不错。 “好吧。”南荼叹了口气,与沈重翎走到了甘霖殿外。 而后,在小朋友嗷嗷叫着冲过来的时候,伸出了手。 看似纤弱的手轻轻点在沈重翎脑袋上,就令其无法向前挪动分毫。 沈重翎一击不成,立刻换了个招式,从侧面扑过来,但依旧被南荼一手按住了。 如此数十招之后,沈重翎的衣裳早已汗湿了,孟栾在旁边一会儿“哎呦殿下您慢着点儿”,一会儿瞧着南荼的动作“嘶嘶嘶”倒吸凉气,整个人快要裂开了——南大人好武艺! 孟栾扭头去看沈寒轻,只见他面上一片淡然,端的是波澜不惊,心中一震:不愧是陛下! 沈重翎被好好教育了一番,累得不行,瘫在地上歇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连称呼都变了。 他扭捏道,“不知您有没有收徒的打算?” “收徒?”南荼一愣,“武举尚未开始,在臣去考武举之前,恐怕不太合适。” 此话一出,沈重翎的眼睛更亮了:“噢噢噢!武举!是应该去考一下!” 沈寒轻捏捏眉心,“重翎……” 他的话对沈重翎来说,时而有用,时而就是耳旁风,管不管用全看运气,他也拿这个弟弟没什么办法。 让南荼去教导沈重翎习武,简直是胡来,且不说他将南荼调来甘霖殿就是为了将人看着的,邵晖那边也不太好安排。 他正想阻止弟弟的胡言乱语,就听见南荼的声音响起。 “承蒙殿下抬爱,那就等臣考完武举吧。” 沈寒轻:“?” 沈寒轻:“南卿,你方才说什么?” 南荼从盘子里再拿了一颗李子递给沈寒轻,无辜歪头:“嗯?考武举?” 沈寒轻:“……” -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武举这天。 沈寒轻每日都会听着盛九的汇报,内容无非是南荼为武举准备良多,他跟着南荼切磋(挨打)也学到了不少云云。 听得沈寒轻心情复杂,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揉揉额角,挥手让盛九下去。 今日应当如往常一样去甘霖殿处理政事,武举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寒轻从明光殿出来的一路上都是这么想的。 “陛下,南大人告假,参加武举去了。” 孟栾跟在沈寒轻身边,贴心地提醒道。 沈寒轻脚步未停,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嗯。” 孟栾见陛下表情淡淡,又道:“南大人特意吩咐奴,要将此物呈给陛下。” 说完,他便掏出来一袋又一袋的小零嘴。 “陛下上回说樱桃干好吃,南大人都记在了心里,即使告了假,也特意起了个大早去买了呢。” 沈寒轻:“……”朕何时说过喜欢吃樱桃干了? 此时的孟栾像是不懂得看人眼色似的,直接将零嘴们捧到了他面前。 果脯清甜的香气不断传来,沈寒轻脚步微顿。 “你方才说,南卿告假了?” 已经说过的事情被沈寒轻看似不经意地再次提起,孟栾秒懂,镇定地说了个地方,并再次贴心询问。 “陛下,可要过去瞧瞧?” “……嗯。” 17、兔黛玉倒拔垂杨柳 17 南荼要去考武举的事儿没几个人知道,尤其是翰林院那边。 他整日见首不见尾,一般情况下都是点了卯就跑,除非被严岫抓住聊上两句,互相交换点好吃的,其余同僚能跟他搭上话的机会是少之又少。 在甘霖殿当值到现在,南荼几乎没有在翰林院内待上完整的一天。 翰林院里已经有不少人有意见了,只是都不敢当着他的面儿说出来罢了。 武举本来也跟他们一帮文臣没什么关系,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不可能告假去看热闹。 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今日还真有人告假。 “你说什么?你要去考武举?!” 翰林院内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呼,吓飞了一众蹲在院外树梢间休息的鸟雀。 严岫满脑袋问号,就差凑到南荼身边,听听他脑子里是不是多了些水声了。 经历了互换城东城西的零嘴之后,两人的关系俨然从“漂亮又厉害试图搭话/这人谁啊”变成了“对吃颇有研究有望发展成饭友/东都吃食指南”,多少也算是交了朋友了。 南荼一把将严岫推开,揉揉耳朵,“你这就有点不礼貌了啊。” “……” 严岫沉默半晌,才道,“都当上状元了,又费那心思去考武举干啥。武将的晋升……不如文臣快啊……” 这倒是大实话,就算武举已经举办了多年,但武将的地位还是远远比不上文臣。 “我自有打算。” 南荼很难跟严岫这个凡人朋友解释他都是为了仙君,只好含糊地说了一句。 “糊弄”两个字都快刻在眼前之人的脑门上了,严岫没办法,憋了半天,只能拍拍他的肩:“那你……小心……” 南荼:“。” ……哼,瞧不起谁呢。 * 盛朝的武举除了要观察考生们的武艺之外,连身高、外貌和学识也是一并算在考核内容里面的。 哪怕南荼早就已经通过了最初的选拔,来到了武举的最后一关,但他出现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为了参加武举,他换下了绯红的官服,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窄袖,腰间按照衣裳的颜色搭配了镶玉的蹀躞带。 乌发被一根同色的发带束起,眼睫浓密纤长,微微上翘,皮肤白皙莹润,在阳光之下仿佛在发光似的,指|尖还带着抹淡淡的粉,在一众五大三粗的考生中尤为惹眼。 他一路走来,周围的人都不禁自动为他让路。 看着那一只手就能握住的细腰,一群肌肉结实的大汉面面相觑——这小郎君走错地儿了吧。 还有好心的考生走上前提醒。 他们平日里糙习惯了,嗓门都大得不行,如今遇上南荼,声音都自觉压低了好几个度,生怕将这细皮嫩肉的小郎君给吓着。 “小郎君,这里是考武举的地方。”那考生轻声提醒道。 南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呀。” “那这……”考生挠挠头,有些尴尬。 莫非这小郎君是来找人的? 不怪他这么想,其他人也是如此以为的。 ……直到他们在武举考试开始的时候,在考场之中见到了那一袭月白衣裳,貌美柔弱的少年。 壮汉们:“???” 考场内顿时像是被下了禁言术似的,死寂一片。 枝头上的鸟雀清鸣一声,扑腾翅膀着从茂密树叶间飞了起来。 南荼在寂静中茫然回头:“你们怎么不过来?” 壮汉们:“……” - 武举省试的第一场是骑射。 考官由礼部侍郎和兵部员外郎一同担任。 两人在看到与考生们格格不入的南荼上场后,面上也毫无惊讶之色,淡定地说了声开始。 并不是因为他们身为朝廷命官,比考生们更为沉稳,只是……之前早就已经惊讶过一遍罢了。 南荼要参加武举,首先便去找了兵部负责选拔的武官们。 在他脸不红心不跳不费吹灰之力地完成了选拔考试之后,兵部的人已经彻底麻了。 并已经在心里做好了今年盛朝会出现一个文武双科状元的准备。 后来兵部将考生名单上报礼部,礼部的人一看就嗤笑着说兵部的大老粗们搞错名单了,一帮武科考生里面怎么混了个文科状元。 兵部的人板着脸表示,名单就是这样的,绝无半点弄错的可能。 然后就找来了选拔考试那天见到南荼之后,下巴都快要掉下来的兵曹。 兵曹当时觉得南荼这不是胡闹吗,哪有文臣来参加武举的,在选拔考试开始之前,就要跟南荼切磋切磋。 他担心伤到细皮嫩肉的状元郎,本来打算掰掰手腕,让南荼知难而退的,结果南荼让他放马过来,然后就…… 兵曹站在礼部的人面前,用他身上被打出来的青紫作证——南荼的实力真的很强。 - 皇城之中专门空出了大片地方作为武举省试的场地。 考场中央。 南荼在所有人或是惊讶,或是担忧的的注视下,牵着一匹白色的马走了过来。 这匹白马虽然长得好看,但脾气却是不小,之前上场的考生们都不敢选它,只有南荼,一眼就看中了它雪白的皮毛,硬是给拉了出来。 白马被南荼牵着,正不屑地用鼻子喷着气。 场外的壮汉考生们见状,忍不住喊道:“它脾气烈得很,小郎君当心啊!” 南荼笑了笑,伸手就给了白马一个脑瓜崩,随即便凑到它耳边,悄声说道:“给点面子,配合一下嘛。” 与此同时,一股凡人们看不到的灵力缓缓自指|尖倾泻而出。 白马不安地原地踏了两步,委委屈屈主动俯下身来——不要脸的兔子!有这么威胁马的嘛?! “乖~” 南荼满意地摸摸白马的头,动作潇洒,身姿矫健,干净利落地翻身而上。 兵部那位跟他切磋(被打)过的兵曹见他上马后,立刻送来了骑射考试需要用到的弓。 “多谢。” “南大人客气了。” 清亮好听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兵曹红着脸低下了头,说完便匆匆离场了。 白马不情不愿地跑了起来,速度逐渐加快,南荼见时机差不多了,松开缰绳。 月白的发带在疾风中与乌发一同扬起,他挽弓、搭箭,一气呵成。 咻—— 破空之声传来,三支羽箭同时射出,正中红心。 礼部侍郎唰地站起了身:“三、三支箭?他什么时候拿了三支箭?!” 兵部员外郎激动地一锤桌子,差点又给礼部侍郎吓一跳:好苗子啊! 并搓搓手准备抢人。 其实不用抢也行的吧! 兵部员外郎心里盘算着:考上武举之后还能去哪儿,当然是要来他们兵部啊!就算南大人身兼数职,他们也是欢迎的,又不是没人这么干过! 南荼见两位考官都没有喊停,还以为骑射需要多射几次,又抽了一把箭出来。 不远处的假山上,沈寒轻坐在亭中看向武举考场的方向。 孟栾正试图不着痕迹,但明显非常用力地夸赞南荼,从武举省试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夸了起来。 “先去喝口水吧。”沈寒轻道。 “……咳!” 孟栾猝不及防呛了一下,忙道:“奴不渴!” “是吗,朕看你如此卖力,真担心你把嗓子给夸哑了。”沈寒轻瞥了他一眼,凉凉开口。 “多、多谢陛下关心,那奴就喝、喝一口……”孟栾缩了缩脖子,终于闭上了嘴。 考场中的南荼数着羽箭的数量,挑挑拣拣,又放了几支回去。 正要拉开弓弦时,忽然感到一束暗含打量的目光落在了身上。 他抬眼,恰好与亭中的沈寒轻对上了视线。 后者冲他微微一笑。 嗖—— 箭靶正中的红心处,又多了三支箭。 18、消耗还挺大(修) 18 武举省试的项目多,一天的时间根本来不及,礼部便将所有的项目分开,安排在三天的时间内考完。 骑射之后是长|枪,南荼同样非常出色地完成了。 还有一项比较严格的是外貌,须要长相周正,身高亦有要求。 相貌上来说,在场这么多考生,肯定没有能比得多南荼的。至于身高…… 考生们暗戳戳地比划了几下。 好像……也不是很矮诶。 虽然他并不算是最高的,但也应该及格了。 武科状元,大概又稳了。 考场内的所有人看了一天,早就已经看麻了。 等南荼从考场出来之后,他们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淡定了许多,并不像是之前那么惊讶了。 南大人虽然看似文弱,还漂亮得像朵花儿似的,但没想到…… 惹不起,是真的惹不起。 南荼从考场中走出来的时候,考生们如之前那般,又自动给他让了条道出来。 在武举省试开始之前,孟栾也是见识过南荼的身手的,只是今日才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情。 “你愣在这儿做什么?” 沈寒轻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语气非常平静,但却听得孟栾一激灵。 他以为自己是挡住陛下的视线了,忙往边上挪了挪。 可挪完了,沈寒轻还是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他。 不是因为挡了视线,那是……? 孟栾心里嘀咕道,陛下的心思怎么越来越难猜了。 落在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冷,孟栾硬着头皮抬头,往沈寒轻身前一看—— 月白色的衣裳在糙汉子之间显眼无比。 孟栾顿时悟了。 “哎呀这天儿怎么越来越热了,陛下,奴去膳房弄些消暑的来。” 孟栾说完就溜了,还在半路上遇到了往假山走来的南荼。 “南大人,恭喜啊。”孟栾笑着行礼道。 南荼腼腆地抿了抿唇,“孟公公恭喜得太早啦。” 武举的结果没有那么快出来,估计要等到明日才会正式放榜。 “不早不早,板上钉钉的事儿嘛。”孟栾说完,指了指假山,道,“陛下在亭中等着您呢。” “嗯!” 南荼应道,唇角弯了弯,步子又加快了些。 两个项目考下来,这会儿已经不早了。 南荼在考场待了一上午,现在都快到午膳的时间了。 他哼着歌蹦跶着走上假山时,沈寒轻正望着不远处的一片淡紫。 他听见了那阵阵轻快的脚步声,但他一直等到南荼进了亭子,才转过身来。 “考完了。” “回陛下,下午还有答策呢。”南荼凑到他身边,也往淡紫色的方向看去,“陛下喜欢紫色的花?” “尚可。”沈寒轻随口答道,见少年脸上蕴着淡淡的粉,鬓角也变得有些湿润,眸色微沉,指|尖在桌上点了点。 “坐下说话吧。” “是~” 武举考核下来,还是有一点点累的,毕竟他在凡间的皇宫里也不能用太多灵力,还要伪装凡人。 南荼也没根沈寒轻客气,挑了他边上的位置坐下了。 沈寒轻虽说让他坐下说话,但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他坐了会儿就闲不住了,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了武举省试时发生的事儿。 说着说着,肚子就咕噜响了一声。 他原本是规规矩矩地将双手放在腿上跟仙君说话的,但没想到会忽然出糗,淡粉的脸颊变得红了些。 南荼抬手,刚想捂住滚烫的脸,又觉得不合适,只能退而求其次,捂住了肚子。 “看来考次武举的消耗……是挺大的。” 咕噜咕噜。 这样的声音持续响起,时高时低,若是平时还好,但在这时,于安静的亭间却显得尤为响亮。 沈寒轻忍不住低笑一声,在少年快要羞得跳起来之前,对亭外招了招手。 孟栾立刻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大壶果饮,用琉璃做成的瓶子装着,琉璃瓶外还堆着不少冰块,使其保持着冰镇的温度。 果饮边上是两盘酥山,淋上了淡红色和樱桃汁,再在顶部点缀了几颗新鲜的樱桃。 南荼在甘霖殿当值的时候是一直跟着沈寒轻混吃混喝的,膳房的人在有心人的提点之下,早就已经记住了他的口味,属于他的那份酥山上还撒了把坚果碎碎。 孟栾身后还跟着一排宫人,他们手里端着更大的托盘,摆满了清爽的适合春夏之际食用的菜肴。 宫人们动作利索,不一会儿就将菜品摆好,安静地退下了。 孟栾小心瞅着沈寒轻的脸色,见自家陛下不着痕迹地朝这边看了一眼,立刻心领神会,站到了亭子外面。 片刻之后,缩在凳子上装死的南荼才慢吞吞地仰起了脑袋。 “陛下,臣……” “吃吧。” 沈寒轻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先动起了筷子,“不是说下午还有答策?” - 南荼从小到大,吃住都是跟仙君一块儿的,后来仙君离开凡间回到仙界,又突然贬下了凡,等他再次见到仙君之后,也没有因为分离了一段时日而起了生疏之感。 他只是,不想在仙君面前丢人啊啊啊—— 尤其是被天帝贬下凡后,什么都不记得的仙君。 南荼夹菜的动作都变得比之前斯文了不少。 他还想一直在仙君面前保持好形象的。 “南卿今日……”沈寒轻忽然开口,声调拖得有些长,见小口小口吃着饭的少年突然抖了一下,又轻笑着继续道,“……变得规矩了不少。” 咳! 南荼差点被菜呛住。 还、还不是因为刚才丢脸了……! 想到那声声咕噜咕噜,他的脸又热了起来,偷偷往沈寒轻那儿瞅了一眼。 温暖的日光穿过树梢的间隙,鸟雀在枝头跳跃,叶片簌簌作响,带着斑驳的光影落在了亭中。 年轻俊美的帝王薄唇上勾起一抹浅笑,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怎么了?” “无、无事!” 南荼小声道,又垂下了脑袋。 仙君果然在笑话他! * 南荼磨磨蹭蹭地用完了午膳,武举的答策也马上要开始了。 饭后,沈寒轻倒是没有继续打趣他了,好心地让他先去准备答策。 下午这场,他去的时间其实不算晚,但考场外已经提前站了不少人了。 众考生见到他,又是默契让路。 如此谦让的事儿,今日已经发生过三回了,再被这么让下去,南荼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他边走边道谢,顺利溜到了最前面。 经过一个上午,再加上午间的休息时间,参加武举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南荼不仅在骑射和长|枪这两个项目的考核上异常优秀,还是陛下钦点的金科状元,入翰林,并随侍甘霖殿。 出现了这么一个文武双全还貌美的对手,他们的压力有点…… 其实已经没有压力了,反正肯定是比不过了,不如先套个近乎。 “南大人您来啦,这边位置好!您来这儿!” “你在瞎扯什么,明明是我这儿离考场入口进!” “近不近的一会儿再说,南大人,您抽签了吗?来来来,抽签的地方在这里!” 答策是要抽签,按序号来的,跟上午的骑射与长|枪一样。 “好,多谢。” 南荼听了,顺着第三个人指的方向,走过去抽号。 那人顿时收到了不少蕴藏着羡慕嫉妒恨等多种情绪的眼刀,唰唰唰地扎在了身上。 不过被扎的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特别自豪地扬起了脸,“南大人,您太客气了~” - 答策没多久就结束了。 南荼抽到的号码还算是在前面的,从考场出来之后,沈寒轻已经不在亭中了。 ……仙君回甘霖殿了? 他告假的时候,是直接请了一整天的,到底是先回甘霖殿找仙君,还是逛一会儿再去? 最近的天气不错,宫中的花儿都开了,淡粉、浅黄、浅紫,姹紫嫣红一片,正是赏花的好时候。 甘霖殿内的那支桃花已经放了很久了,哪怕他一直在用灵力来维持着花瓣的新鲜度,但时间久了,也不能再继续这么做下去了。 不然仙君和宫人们迟早会起疑的。 前段时间他便将灵力收回,让桃花自然枯萎了。 既然宫里的花不错,他不如就去找朵更新鲜更漂亮的,带回去送给仙君吧。 南荼打定主意之后,便先循着在假山的亭子里看到过的淡紫色花丛而去。 “叽!” 就在这时,他路过的树梢上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 听起来还有些熟悉。 好像在早上即将进考场考骑射和长|枪的时候也听到过。 他疑惑抬头,枝桠间冒出来一撮黄绿色的羽毛,接着便探出来了一颗黑色的小脑袋。 那鸟雀绿豆大小的眼睛眨了眨,与南荼对上视线。 “啊哈,我就知道你混进宫里来了!” 南荼:“……” “翡画。”南荼非常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四处张望着,生怕在宫里再见到其他神仙,“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咋的,只许兔子放火,不许山雀点灯啊?你都能跑到宫里来找照月仙君,我为什么不能。” 翡画张开翅膀,又“叽”了一声,瞎改着成语,从树上飞了下来,落在南荼肩膀上。 “我是……算了,那你又进宫来做什么?”南荼奇怪道,“仙君没被贬下凡之前,你还没有飞升吧。” 难道……翡画也和他一样,是仙君在凡间养的鸟儿? 呸!不可能! 南荼晃了晃脑袋,为自己下意识的脑补感到一阵羞愧,抬手捂了捂微烫的脸,就听翡画开口了。 “你收到浮生香也有一晚上啦,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不小心把某个凡人漏掉了。” ……原来如此。 南荼隐秘地小小松了口气,道:“不止一晚啦。” 他说着,无奈地在翡画的脑袋上戳了戳,“仙界和凡间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你忘记换算啦。” “对嗷。”翡画歪了歪头,“我说你怎么刚点完香就来考武举了。” “不过,小兔子,你是不是做得太明显了!” 翡画从南荼的左边肩膀,蹦跶着跳到右边,叽叽叽地叫道,“文武双科状元多少年才会出一个呀,你这身份还尚未及冠吧,太年轻了——” 长尾的绿背山雀说着,鸟喙痒痒,忍不住揪了一把南荼的发带。 月白色的绸缎被它叼在了嘴里。 下一秒,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 将翡画整个拢在了里面。 “!” 翡画的眼前瞬间漆黑,惊得它叽叽尖叫:“小兔子!!管管你的头发!!!” “……噗。” 南荼没忍住笑出了声,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地撩起头发。 也仅仅只是撩起来了而已,并没有重新束好。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 “活~该~!略略略~” “……” 19、触犯天条 19 一兔一雀在无人的小道上嘻嘻哈哈了好半天,垂至腰际的乌发才被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慢慢挽起。 这儿没有镜子,南荼自己来梳头发的话,还是有些困难的。 毕竟,之前还没有和仙君分开的时候,都是仙君帮他梳的。 就算是跑到凡间,刻意弄了个假身份在仙君身边当值,府中也是有侍女绿阑帮他梳头的。 前段时间还没有去考科举的那会儿,就更加简单了。 只要不在宫里,他想怎么用灵力就怎么用。每日起床,头发就自动梳好了,就是要小心着点儿,别被凡人发现。 翡画早就从南荼的肩膀上飞了起来,蹲在一旁不算太高的,不知道是哪座宫殿的院墙上,冷眼旁观南荼跟那一头长发较劲儿。 发丝漆黑顺滑,像是最为柔软的丝绸,一不留神就会从指缝之间滑下。 没有镜子可以让南荼看见脑袋上的情况,他折腾了半天,也还是会有几缕长发被他漏掉,没有完全束起来。 “嗐,瞧你这手残的。” 翡画看不下去了,“叽”了一声飞到南荼身前。 一阵柔和的鹅黄色微光飘过,翡画的嘴里霎时出现了一面银光闪闪的镜子。 “喏,镜子来了。” 接着,再是点点同样的鹅黄色微光聚集在镜子下方,将其稳稳托起。 还极为自觉地飘到了南荼面前。 高度也正好,恰好能照到他的脸和满头长发。 翡画得意地绕着南荼转圈圈,“小兔子,我贴心吧,不要太感动嗷,这只是同为妖族,对你的一点小小的照顾罢辽~” 与此同时,银色镜面的角落还出现了一只迷你版的翡画,对他比了个心。 “……” 南荼沉默片刻,忽视了翡画的恶意卖萌,冷静开口:“我们在宫里。” 翡画眨眨眼睛:“?” 南荼恨铁不成钢地白了翡画一眼,赶紧伸手将镜子从半空中拿下来,再挥手弄散了那些灵力光点。 虽然他之前也用了不少次灵力,但那都是悄摸着使用的,而且也只用了一点点,都是用以探查的罢了。根本不会像翡画这样……如此的明目张胆! “宫里……不可以用灵力啊啊啊!!!” 他特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翡画:“……啊?” 最后一个音节才刚刚出口,余音还未散去,天空中就轰然发出一声巨响。 紫光闪烁,原本明媚的天色也瞬间变得暗沉下来。 乌云聚集在一起,眼看就要下一场暴雨。 惊雷阵阵。 宫中四处渐渐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宫人们在为了即将到来的大雨做着准备。 南荼和翡画的耳朵里也在这时传入了一声怒吼。 “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真拿我当傻子呢?!” “……” “卧槽!天道?!” 翡画叽叽叽扑腾着到处乱飞,“为什么我只是用了一下灵力而已,天道就要跳出来骂人啊!” “在凡间用灵力触犯天条了吗?!” 轰隆—— 又是一阵雷声传来,厚重的乌云之间电光闪烁。 一串细微的紫光呲溜从云间蹿了下来,打在翡画旁边。 滋滋滋。 噼里啪啦。 翡画狼狈地躲着,黄绿黄绿的漂亮羽毛差一点点就要被雷给劈焦了。 就算被天道的闪电追着打,它嘴里还是在不断地骂骂咧咧。 南荼学着它之前的举动,在边上冷眼旁观,时不时还轻巧地避开那些天道在气急之下,无差别攻击的闪电。 直到翡画终于躲不过去,被天道狠狠劈焦了半边翅膀,他才摇了摇头,感叹道: “在凡间使用灵力不会触犯天条,但在宫里嘛,就……” 南荼无辜摊手。 “我之前使用灵力的时光,都是偷着用的,而且绝对不敢直接在光天化日之下就用灵力变出东西来。” 翡画:“……” “啊——!”翡画瞬间化身尖叫鸡,“啥时候冒出来的新天条啊?!我咋不知道!!!” “这——不——是——诈——骗——吗——” 在翡画声声泣血之中,天空逐渐放晴。 乌云终于散去,忙活着半天,还将花园中娇弱的花朵都遮盖好了的宫人们茫然抬头。 …… 玩我们呢?! * 翡画的翅膀被雷劈焦了之后就自闭了。 惨归惨,但羽毛又不是不能重新长回来。 他们都已经飞升,是神仙了,区区翅膀毛,不是分分钟重新长一片出来嘛。 天道哗哗扔雷扔爽了,哼哼着离开后,南荼就是这么安慰翡画的。 但并没有任何用处。 翡画还是自闭了。 还自闭着一路飞到角落里心疼羽毛去了。 小黑豆似的眼睛泪汪汪的,脑袋直接埋进了墙根,任凭南荼怎么叫它都不肯抬头。 惦记着考武举这事儿,活动量比较大,南荼便没有在蹀躞上放零嘴。 平日里又在甘霖殿当差,在仙君和天道的眼皮子底下,他也不方便使用储物袋。 那里面早就没有剩下的零嘴了,全都被他转移到了蹀躞上的小袋子里。 看来是没法儿用零嘴小食来安慰翡画了。 南荼只能摸摸它的脑袋,权当无声的宽慰。 rua完小山雀的脑袋,他就暂时离开了,让翡画一个人自闭安静地会儿。 不过…… 天道这次只劈了翡画,如果他之前偷偷摸摸使用灵力的时候也被天道发现了,同样会被劈的吧? 他一直都没有被雷劈过,所以,这说明之前的那些小动作,应该都没有被天道发现。 南荼蹲在花丛前,双手托着下巴琢磨着。 感觉差不多摸清了天道对于灵力的敏感程度和底线。 下次的话,灵力…… 他下次还敢! 想通了之后,他便觉得胆子又变大了些,好像多了一股莫名的勇气。 唔,耽误了这么久,该好好给仙君挑支花了~ 甘霖殿里,还是有鲜花点缀着比较好看。 就像是仙君以前的书房一般。 南荼的目光在花丛中搜寻许久,终于瞄准了一朵开得最好看,也是最大朵的白色蔷薇。 最漂亮的花,理应送给仙君! 只是他蹲在花丛前蹲得有些久,不过是换了个姿|势,手臂撑着松软的草地,准备俯身过去将蔷薇采下来,腿肉便是一麻。 扑通。 南荼一头栽进了花丛里。 哗啦。 蔷薇被莽撞的小兔子压得花瓣乱飞,像是下了场白色的花雨似的。 片刻之后。 南荼顶着一头花瓣从蔷薇丛中冒了个头。 正当他准备拍拍发间的蔷薇花站起来时,眼前忽然降下大片阴影。 玄色的衣摆划过层层如雪的花瓣。 “……!” 南荼下意识屏住呼吸,漂亮的杏眼微微睁大了些许,清亮的瞳仁中映出了来人的影子。 清贵威严的帝王微微俯身,向南荼伸出了手。 脑海之中有什么在无限重叠。 南荼恍然回想到了,当年初见之时,仙君将他从花丛里抱出来的模样。 “傻了吗?还不快起来。” “……” “陛下。” 南荼轻声唤道,将手放了上去。 温热的大掌中带着薄薄的茧,与小了一圈的柔嫩掌心相触。 南荼忍不住轻颤了一下,继而握紧了沈寒轻的手。 男人逆着光,脸部线条显得有些凌厉,俊美的脸都带上了丝丝刀刃般的锋锐之感。 不过,薄唇上扬起的一抹小小的弧度却将这一切森冷尽数打破了。 沉稳的力道自相触的掌中传来,玄色与月白相融,南荼借力站起了身。 如月色一般浅淡的蓝上布满了雪白的花,即使是在他站起身后,肩头和发丝上也落了不少。 边上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少年发间摘下了一片雪色。 “好端端的,怎么摔进花丛里了。” 南荼低下头站直了,一动未动,乖乖地任由沈寒轻将他身上和发丝上的花瓣尽数摘了下来。 直至最后的花瓣落入沈寒轻的指|尖,他才动了动唇瓣。 素白的手抬起,轻轻揪了揪沈寒轻的衣袖。 “因为……这个。” 蔷薇花瓣犹如雪浪,层层叠叠,被南荼小心地捧在手心。 沈寒轻眸光凝固一瞬,垂眼看去。 少年迎着光,眉眼弯弯,笑靥盈盈。 “陛下,甘霖殿该换新的花了。” 20、仙君怎么又这样! 20 “……嗯。” 沈寒轻的声音有些偏低,带着难以察觉的喑哑。 他从南荼手中接过了如雪的白色蔷薇,顿了顿,向前走了一步。 “陛下?” 南荼眨了眨眼,感到男人俯身靠近。 玄色广袖遮住了周围的光和所有视线。 在远处候着的孟栾赶紧背过了身,还拉着其他宫人们一起把耳朵给捂住了。 南荼眼前一暗,用发带束起的地方传来了一些微妙的触感。 花枝被插|进了发间。 “这花怎么……怎么到臣头上来了?”他愣了愣,一抬手就碰到了柔软鲜嫩的花瓣,“陛下,臣是男人。” 沈寒轻再帮他调整了一下蔷薇的位置才收回手,轻笑道:“南卿还未及冠,说什么男人。” 南荼:“?” 他一言难尽地抬眼,幽幽叹了口气,一时间也忘记了发间被仙君戴了花的事儿了。 仙君呀,我们都在一起数百年啦,未及冠的这个只是假身份罢了。 可惜这些都不能说出来。 南荼有些遗憾地想道。 倒是成功被沈寒轻转移了重点。 刚才接触过的,乌发柔顺的触感还停留在指腹,沈寒轻的手垂在身侧,轻轻在下摆处点了点。 精心挑选的花有了别的用处,看来甘霖殿得选些其他的花了。 “南卿,随朕在宫里走走。” - 南荼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沈寒轻带走了。 宫里不止桃花和蔷薇,还有许多其他品种的花。 他们正走在一处林荫小道上。 午后耀眼的阳光被遮挡在层层紫云之后,只有零星几束光透过缝隙洒落,在青石砖上留下了道道光斑。 南荼跟在沈寒轻身后,几乎是与他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仰头看着上方布满了整条小道的紫藤花。 花架顶部垂下了大片浅紫色的花,柔和的软风吹过,扬起些许花瓣簌簌落下。 “原来臣在假山那儿看到的是紫藤啊……”南荼感叹道,“好漂亮,只是可惜,它们不太方便放进甘霖殿的花瓶里。” 他只顾着看紫藤花了,并没有看路,走着走着,就不小心撞到了沈寒轻的肩膀。 远处路过的宫人和禁卫们忙不迭垂首,不敢向这边看来。 “嘶……” 鼻尖处传来一阵酸疼之感,南荼被酸得眼眶微红,小心翼翼地揉了揉鼻子。 “怎么又撞到这里了……”他小声咕哝着,眼里有些控制不住地漫上了一层浅浅的水雾。 下一瞬,下巴就被一只大手捏住,慢慢抬起。 “南卿方才说,又?” 南荼眨了眨眼,就见沈寒轻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鼻尖看了看。 “磕到了几次?” “两次。”他答道,只是被人捏着下巴,声音不由得变得有些小,“上回是在灯会上,跟一个陌生人撞在了一起。也不知道那人怎么长的,胸口那么硬,疼死臣了,连面具也差点撞了同款,还好臣及时……” 说着说着,他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那副面具还没有送给仙君! 不过……仙君都当皇帝了,小摊上的面具是不是有些寒酸了。 要不他抽空再去挑挑别的吧。 沉浸在新的礼物计划之中的南荼没有发现周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在他提到灯会和面具之后,沈寒轻就一直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这处林荫小道才传来天子喜怒难辨的声音:“……陌生人?” 南荼的下巴还被沈寒轻捏着,想点头都没办法点,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嗯”了一声。 尾音有些上扬,乍一听上去好像是在困惑。 沈寒轻:“……” 灯会那晚,他听了孟栾的建议,如同凤临大街上的百姓们那般戴了副面具,一直都没有摘下来。 回宫之后遇见假扮小内侍的南荼,他还以为这少年是冲着他来的。只是后来,南荼又用了连影卫都探查不出来的,诡异的办法抹去了所有人的记忆,不能在现在这个假身份上露馅,所以才装作没有认出他的声音。 他没想到……原来南荼根本就没有认出他来啊。 好一个陌生人。 还有那副撞款的面具。 捏着少年下巴的手不免用了些力,但也只是一瞬罢了。 几息之后,沈寒轻便调整好了情绪,又看了眼那小巧的鼻尖:“没塌,只是有点红而已,过会儿就好了。” ……这要是塌了还得了? 南荼在心里悄悄吐槽,嘴上却乖乖应道,“嗯。” 捏在下巴处的动作一会儿极为轻柔,一会儿又会加重一点。 那只大手也迟迟没有放下,南荼等了半天,忍不住再眨了眨眼:? 杏眼微圆,清澈又无辜,模样看起来乖巧得很。 沈寒轻心中那股闷气忽地消散了。 良久,他牵了牵唇,道:“这也是武举的后遗症?” “……” 啊啊啊—— 不、不就是没注意路嘛! 仙君怎么又这样! 少年柔软的脸颊处陡然漫上一层浅淡的红晕,悄悄翻了个白眼,恰好被沈寒轻逮个正着。 他敛去眸中的暗色,在南荼羞恼炸毛之前,在微红的颊肉上戳了一下,才施施然收回手。 然后又获得了少年一个暗戳戳的白眼。 - 在宫里走了一会儿,南荼的气就消了。 他跟着沈寒轻绕过了布满紫藤花的林荫小道,一路晃悠着到了玉隐湖。 湖边栽种着大片的芍药,花期将近,放眼望去都是深粉浅粉的花苞。 看来要不了几天就能开花了。 “再过段时间就能放进甘霖殿了。” 南荼满意地说道,还越过了沈寒轻,弯下腰来,仔细端详着那些花苞。 将它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大逆不道。 孟栾领着一众宫人,远远地缀在他们身后。 沈寒轻和南荼走得快一些,他们就跟得快一些,若是君臣二人走得慢一些,他们就会走得更慢。 总之就是,尽量避免打扰到他们。 月白之色像是要沉入了暖融融的粉里。 只是没多久就被一抹玄色给捞了出来。 - 南荼被沈寒轻带着在宫里溜溜达达了一圈下来,已经开了的,还有出现了花苞,即将要开的花全都被他统计了个遍,记在了孟栾贴心提供的小册子上。 那册子交给沈寒轻过目一遍之后,便被放在了御案之上,跟那些呈上来的奏折放在一起。 孟栾在心里啧啧两声,很识趣地没有说话。 嗐,虽然不太合规矩,但……陛下和南大人要做什么,岂能容得下他插嘴啊~ 被两人带回来,放进了碧玉花瓶中的是一枝幸运梨花。 南荼在将梨花枝插到瓶中之前,还给它裹上了一点点灵力。 希望这枝梨花也能像之前的桃花一般,开得久一些吧。 - 过了两日,武举所有的考试项目才全部考完。 至于名次和结果,本来应当是再过三日才能出来的——武科不似文科那般被重视,礼部办事就会磨叽点儿。 可这次好像是上头有人催了,礼部紧赶慢赶,加班加点,第三日上午武举才结束,当日下午,结果就出来了。 南荼再次被点为了武科状元。 放榜之后,南府的门房便收到了不少拜帖。 武将们没有文臣那么矜持,上来就是简单粗暴地要找他约饭。 南荼暂时还没有时间去应付他们。 武举的结果出来后,最高兴的人不是南荼,不是沈寒轻,甚至都不是府里的魏顺、绿阑和青嶂他们。 “南大人!太好啦!文武双科状元,大盛到现在都没有几个双科状元吧!” 沈重翎一连蹲了三日,就等着第一时间蹲到武举省试的名次。 他兴奋得不行,围着南荼上蹿下跳,沈寒轻在一旁呵斥了几次都没能拦住,后来只好亲自上手,将丢人现眼的弟弟拎走。 孟栾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着,补充了一句:“回殿下,咱们大盛至今,也只出了南大人一位双科状元。” “!!!” 沈重翎闻言,眼睛瞬间就变亮了几个度。 亮得晃眼。 南荼好像还看到了他身后有条大尾巴在不停地晃来晃去。 “重翎,你……” 沈寒轻捏住弟弟的后衣领,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说道:“你能不能稳重点。” “稳重是阿兄该做的事儿!”沈重翎张口就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 沈寒轻额角隐隐作痛,手上又使了点劲儿,想给盯着南荼都快要流下哈喇子的沈重翎扔到椅子上坐好时。 一阵饭香忽然传来。 之前早就吩咐过的午膳被宫人们准时送了过来。 甘霖殿内顿时响起了两道吸溜口水的声音。 沈寒轻回头。 一大一小茫然回望。 “……罢了,先用膳吧。” - 大家一起其乐融融地用完午膳后,沈重翎就进行了新一轮的撒(软)泼(磨)打(硬)滚(泡)。 小朋友太过热情,南荼根本招架不住。 被他磨了快一下午,只得答应了教他习武。 沈重翎高兴得直接跳起来了,还特别讲义气地将元珵也一块儿拖上了。 按他的话来说,好东西就要和好兄弟一起分享! 突然被开除了人籍(兔籍)的南荼:“……” 对学武没什么兴趣只想像以前一样跟着沈重翎摸鱼的元珵:“……” 冤种伴读沉默着向燕王殿下投去了一个幽怨的眼神。 - 在换好了适合练武的衣裳后,南荼便带着两个小朋友来到了宫里的练武场。 “殿下,你们不用唤臣师父。”他笑吟吟道,“得给邵将军一点面子呀。” 邵晖一得到燕王殿下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消息之后,就在练武场等着了。 对于沈重翎干的这事儿,他心里没什么感觉,反正沈重翎也不太配合他,若不用教了,他正好可以回边关蹲着了。 沈寒轻却是觉得不行,若是再由着邵晖跑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躲避相亲,兵部的邵尚书又要上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邵家要断子绝孙了。 ……然后催婚的压力就会转移到他的身上。 多番思考之下,他便将邵晖赶去了练武场——大不了就和南荼一块儿教。 沈重翎瞅瞅不远处的邵晖,压低了声音。 就像是某个秘密组织在接头,看起来格外诡秘。 “师父,我明白的,您就放心吧。” 元珵也有样学样,鬼鬼祟祟:“师父师父,我也懂的!” 南荼:“……”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啊小朋友们!!! 邵·耳力极好·晖若有所感回头:“?” 好像听见南大人带着两只小崽子在大声密谋。 21、你也脱一点 21 两声“师父”简直震耳欲聋。 南荼浑身都跟着震了下。 给仙君在凡间的亲弟弟当师父的感觉……有点奇怪。 “你们啊。”南荼有些无奈,“不是说好了不要……” 燕王殿下和他的冤种伴读无辜抬头。 南荼:“……” 忽然体会到带孩子的不易之处了。 这么多年来,仙君真是辛苦了。 第一天教两个小朋友习武,其实能教的也不多,还是要先把基本功练扎实,再说别的。 他跟沈重翎接触不多,仅有的印象就是:仙君的弟弟还挺活泼的。 现在看来……有点活泼过头了吧! 练武场上空环绕着沈重翎的声音,咋咋呼呼响了一整个下午。 “师父师父,什么时候教我用剑啊?” “射箭呢!骑马呢!” “啊~还有飞檐走壁!我在话本里看到过~可厉害了!师父,您也会吗?” 稚嫩的双眼中写满了两个大字:想学。 南荼:“……” 不远处的邵晖捂着耳朵走了。 * 密谋之事,顺着邵晖这个提前跑掉的漏勺的嘴,一路传到了沈寒轻的耳朵里。 年轻的帝王立于玉隐湖边,身姿挺拔如松,玄色的衣袍像是青绿山水中被泼上的墨。 他微微俯身,专注地看着湖水。 一把又一把的鱼食被撒入湖中,锦鲤们激动地游上前来,张嘴抢食,霎时便挤作了一团。 “都这么胖了?”沈寒轻将装着鱼食的小袋子扔给候在边上的孟栾,“长势还不错。” 孟栾接过鱼食的手都抖了一下:“……” 他颤颤巍巍抬起眼皮,瞅了沈寒轻一眼。 陛下难道真准备将锦鲤们清蒸、红烧,再烤了给南大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孟栾浑身都跟着抖了抖:被陛下,您清醒一点啊!!! 湖边还蹲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正目不转睛地看鱼,“确实不错,看起来很香。” 孟栾:“……” 好家伙,怎么连邵将军也被传染了?! 邵晖是一刻钟前,沈寒轻准备来玉隐湖故地重游,看看南荼点名的猎奇食材,顺便投喂一下时偶然撞见的。 “邵卿怎么提前下值了?”沈寒轻抬眸看了邵晖一眼,淡淡道。 提前溜走这件事,邵晖已经相当熟练了,就算被沈寒轻逮了个正着,也丝毫不慌。 规规矩矩行完礼后,便被沈寒轻拎了过来。 沈重翎实在是太吵了,邵晖由衷地体会到了跟燕王殿下相比,较为寡言的冤种伴读元珵的可爱之处。 他诚实道:“练武场已经没有臣的容身之处了。” 沈寒轻:“?”这么严重? 他正欲再问,就听邵晖接着说道,“燕王殿下的嗓门实在是太大了,臣的耳朵受不了。” 沈寒轻直觉不对:“容身之处指的是……重翎太吵待不下去?” 邵晖用力点头。 “……”朕还以为你小子被排挤了。 他沉默一瞬,轻声:“邵卿,不会用成语可以不用。” 邵晖委屈:“……是。” 最后一把鱼食被邵晖扔进了湖中,宽大厚实的手一巴掌拍到了孟栾腿上,差点将人拍进地里:“孟公公,再来点鱼食呗。” 孟栾踉跄着,好险才稳住身形,在沈寒轻的默许下,咬着牙将鱼食扔了过去。 邵晖一边喂着鱼,一边将练武场上的情况唠嗑似的告诉了沈寒轻。 在说道沈重翎拖着元珵非要喊南荼师父时,沈寒轻忍不住笑道:“也没大上多少。” “可不是嘛。”邵晖一拍大腿,砸了咂嘴,“看着就跟臣家中弟妹差不多。” 然后脑袋上就被沈寒轻用鱼食砸了一下。 邵晖茫然地捂住脑袋:“嗷?” 孟栾缓缓闭眼:邵将军哟,您可少说两句吧,这亲也敢认?! * 燕王殿下和小冤种跟着南荼练武的时候非常认真,指哪打哪儿,让做啥做啥。 除了坚持喊南荼师父,让他觉得有点变扭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南荼看了眼天色。 太阳快要落山了,晚霞逐渐在云间浮现,眼看时间不早了,他便将两个累到不行的小朋友从地上拎起来,送了回去。 元珵已经瘫着讲不出话了,要是还有力气开口,估计也想骂骂咧咧吐槽不靠谱的沈重翎。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燕王殿下,倒是还有精神探头探脑问东问西,甚至还想留南荼在他宫里吃饭。 南荼想到尚食局那些御厨们的手艺,喉间咕咚一声,艰难地拒绝道:“燕王殿下,这不合适吧。” 按照凡间的规矩,臣子下了值就应该出宫了,值夜班的除外。 他一介外臣,怎么好这么晚了还在宫里逗留,甚至要去王爷那儿蹭饭! 可惜了。 南荼在心里默默跟御膳们道别。 “对哦。”沈重翎也想到了这点,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师父别慌,我把阿兄一块儿叫过来!” 君臣聚餐,庆祝拿下武科状元,合适得很啊! 南荼闻言,眼睛一亮。 御膳又回来啦!还能跟仙君一起! 他欣然应道:“那感情好啊。” - 最后,聚餐的地点并没有被选在沈重翎的宫中,而是被挪到了含凉殿中。 含凉殿四面没有墙壁,只有垂下了一半的竹帘,伴着徐徐柔和的晚风。 隐隐花香不断自殿外传来,宫灯悬挂在檐下,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区域。 数抹莹莹的幽绿在花丛中飘来飘去,看得沈重翎的脑袋不住地往外面望去。 沈寒轻屈指点了点桌面,轻声提醒:“用膳的时候认真点。” “好的阿兄。” 有新师父在,沈重翎就听话了许多,还真的老实将脑袋转了回来。 然而一转回来,他就发现,在看萤火虫的不止他一个人。 南荼一手托着下巴,专注地瞅着殿外的萤火虫,筷子被遗忘在了碗边。 整只兔子蠢蠢欲动:好想抓一只来玩玩啊。 沈重翎:“……?” 这是什么离谱的区别待遇? 哦,是师父啊,应该的。 不出一秒,他就自己想通了,重新扒起了饭。 - 桌上摆着的晚膳极为丰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壶桃花酿。 酒液被装进了琉璃瓶中,半透明的酒瓶外透出了浅淡的粉色,在烛火之下显得尤为好看。 南荼还是没能在晚膳的时候溜出去抓萤火虫玩。 吃饭的规矩,就算他不是人,多少也还是懂一些的。 萤火虫计划被迫挪后,南荼又盯上了这壶桃花酿。 粉粉的,看起来很漂亮,味道一定也不错吧。 南荼舔了舔唇。 软红的舌尖扫过淡粉的唇瓣,沈寒轻不经意抬眼,恰好看见这一幕,呼吸凌乱了一瞬。 微垂的眼眸中似有暗光划过,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顺着南荼的目光看向桃花酿。 “想喝?” 南荼点头:“嗯嗯。” 下一瞬,与酒壶同款的琉璃盏就被放到了他面前,侍立在一旁的宫人上前,将酒盏满上了。 桃花香和酒香糅杂着,形成了一股独特的香气。 “第一杯,臣先敬陛下。” 南荼闻着便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他冲着沈寒轻勾起了柔软的浅笑,端起酒盏。 “阿兄,我也想喝~” 沈重翎见状,忙不迭凑过来,伸爪子去拿酒壶。 啪。 爪子被毫不留情地打掉了。 沈重翎发出了晚膳的第二个:“?” 咋酒也不让喝了? - 冰镇过的酒液顺着喉管而下,微甜还残留在口中,南荼不自觉喝了一口又一口。 他和仙君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向来都比较随意,以前是如此,仙君被贬下凡后也没能改过来。 不知不觉,他就将一壶桃花酿喝得差不多了,只剩个底儿。 沈寒轻指|尖点了点被他清空的酒壶,带着些许笑意:“南卿就不打算给朕留一些么?” 南荼想要继续倒酒的动作一僵。 糟糕!怎么把仙君给忘记了! 他心虚地低下了头,“臣……臣再去拿一壶!” 说完唰地站起了身,准备溜走。 哗啦。 起身的动作过快,琉璃酒盏不小心被袖子碰到,倒在了桌上。 晚膳开始之前,南荼和沈重翎就被沈寒轻赶去换掉了在练武场的地上滚了一下午的衣服。 南荼在宫里换衣服的机会不多,也就翰林院那儿有多余的官服,机灵的孟栾早已差人去取了,只是取回来的尺码……有些不太合适。 既然都是不合适的衣服,那也就没必要再在休息的时候穿上官服了。 此刻他身上穿着的,是沈寒轻的旧衣。 袖子有些宽大,被南荼挽了起来,但一顿晚膳吃下来,被挽好的袖子早就变得松散了。 心虚加倍。 就算没喝醉,南荼的脸也变得红了一些。 他悄悄瞄了眼沈寒轻的脸色,忙将琉璃酒盏扶了起来。 桌下,另一只顽强一些的袖子忽然被拽了一下,过长的袖子顷刻间滑落了下来。 南荼被迫转头,只见沈重翎做贼似的,对他比了个口型:师父,你也给我拿一壶呗? “……” - 从含凉殿尴尬溜走之后,南荼在宫里胡乱走了一阵,直到脸上的热气被晚风吹得消散得差不多了,才转身往尚食局的方向走去。 沈寒轻着人给他换上的这套旧衣是白色的,隐隐透着精致的云纹,抄了近道,一抹白衣在寂静无人的小路显得格外阴森。 “叽!” 熟悉又奇特的鸟鸣声响起,自闭了快一整天的翡画终于缓过了神,在南荼离开含凉殿后立刻追了上来。 “小兔子,你也给我拿一壶嘛。”它吸溜一声,“我已经很久没有喝过皇宫里的酒了。” “你当皇宫是你家仓库呢?”南荼无奈道,“一壶不行,太明显了,等会儿我可以悄悄给你留一杯尝尝。” 翡画犹豫了下:“那也成吧。” 一兔一雀达成一致,迅速往尚食局的方向摸去。 走着走着,路上的宫人就渐渐多了起来,翡画不能再开口说话了,只能乖乖蹲在南荼肩上,假装一只普通的绿背山雀。 南荼每日都在御前晃悠,跟着沈寒轻蹭了不少次饭,尚食局的宫人们早就眼熟他了,在知晓来意之后,很快就将一壶桃花酿送了过来。 任务完成,南荼带着翡画转身便走。 有些赶时间,他也没怎么看路,刚走过了一个拐角,差点跟人撞上。 他吓了一跳,忙后退护住怀中的桃花酿,“还好没掉……” 翡画扒拉着南荼的衣服,被晃得有些头晕,忍不住“叽”了一声。 一声“叽”比南荼的碎碎念还要响亮,对面那人迟疑抬头。 “翡画?” 南荼:“?” 翡画:“!” 两道惊恐的声音同时响起:“明诃仙君?!” “翡画,还有……小兔子?”盛翊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面色渐渐扭曲,“你们什么时候偷偷下凡的?!” “南荼!别傻站着了!快跑啊啊啊——” 翡画率先展翅飞远,南荼和它也不知道哪来的默契,立刻跟了上去,一兔一雀瞬间就没了踪影。 救——命——啊—— 为什么仙君的好友会出现在这里??! 被甩在后面的盛翊听着翡画喊出来的那名字,怎么听怎么觉得熟悉。 南荼……不正是沈寒轻让他去查的人吗,是那只糯米团子似的,成天就知道往沈寒轻身上钻的……小兔子的名字?! “你们俩!给我站住!!!” - 明诃仙君身为上仙,又是沈寒轻的至交好友,法力比南荼和翡画加起来还要高深,没多久就将两只偷偷下凡的小仙逮到了。 南荼怂了吧唧,老老实实地跟在盛翊身后不敢吭声。 翡画也怂了一阵,但它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对啊,按照天帝所说的,任何神仙都不能帮助照月仙君,可是明诃仙君你……” 它“呵”了一声,开始变得嚣张了起来,绕着盛翊飞了一圈,“你不也偷偷下凡了嘛!比我们俩还要早!有什么资格说我们!” 南荼也反应过来了,兔兔点头:“就是就是。” 盛翊:“……”好有道理。 不对,差点被这俩给绕进去了。 “我来了这么多年都没被天道发现,你们倒好,这才多久,就被天道劈了。”盛翊找到了理由,瞬间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再这么胡闹下去,咱们仨迟早被天帝发现,到时候谁也别想留在皇宫里。” 翡画默默垂下了脑袋:“那只是个意外,意外罢辽……” “总之,你们先回仙界吧,不要过来添乱了。”盛翊头疼道,“至于小兔子……你在凡间的身份有些麻烦,不过不要紧,出个意外就成了,我会来处理的。” 南荼:“???”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盛翊,惊怒道:“你在说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混到仙君身边,你这就想让我回去?想都别想!” 以前还跟仙君在一块儿的时候,南荼对明诃仙君的印象不好不坏,但也知道明诃很关心仙君,每次见到他时都很有礼貌。 如今一看……呸!企图拆散他和仙君的大坏蛋! 还要自作主张把他精心弄出来的假身份毁了! 南荼说着就激动了起来,发间和身后倏地冒出了白绒绒的兔耳朵和兔尾巴。 “哎,耳朵,尾巴!”盛翊急忙提醒,“这可是在宫里,你小心点啊!” 南荼正气着,哪管得了这么多,直接忽略了盛翊的话。 同时也忽略了身后那一串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盛翊一个激灵,上前挡住南荼,“快快快,把你的耳朵和尾巴收回去!” 可能是因为事关仙君,南荼被盛翊气狠了,半晌都没能将耳朵和尾巴收回去,一听有人来了,下意识顺着盛翊的动作往他身后躲。 “耳朵,尾巴,收、收不回去了!谁来了啊?不能打晕点浮生香吗?” “不知道,人很多,可能是巡逻的禁卫,晕了还得睡一觉才能用浮生香,一个小队突然失踪,这样肯定更加麻烦!” 盛翊咬咬牙,将外袍脱了下来,往南荼身上一罩,又把仅剩的中衣扯乱了些:“见机行事!” 南荼:“?”见什么机? 他整个人被罩在盛翊的衣服里面,看不清外面的情况,盛翊生怕怕看起来不够真实,还去扒拉他的靴子。 “快快快,你也脱一点。” “???” 南荼跟盛翊抢着靴子:“等等,干嘛啊你?!” 下一瞬,明晃晃的宫灯骤然照亮了这个小角落。 沈寒轻眉心微蹙,缓步走近,只见盛翊衣衫凌乱,外袍不知所踪,身后还藏着一个人,宽大的衣袍下隐约露出一抹雪白。 衣摆处的云纹在烛光之下时隐时现。 看起来有些熟悉。 好像是……他让南荼换上的那件旧衣。 沈寒轻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语气似蕴含着刺骨的寒风。 “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