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冰三分甜》 第1章 引子 林逾静接通电话,第一句话就是—— “伍今遥,你再打电话,我和你绝交!” 接近午夜零点,睡眠被扰,一向好脾气的林逾静也口气不善。 电话那头是长达数秒的寂静。 半醒的林逾静才察觉不对,正要抬手查看来电的号码,那头传来喑哑男声。 “学妹,是我。” 浑沉的脑子反应几秒,林逾静辨出说话的人是颜宇松。 林逾静吃力睁开眼睛,摸索着揿亮床头柜上的台灯。 薄黄色的灯光撕开一室黑暗,光线太过晃眼,林逾静不自禁用手遮在眼前。 颜宇松致歉,“逾静,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电话打扰你,但是我有点急事想找你帮忙。” 林逾静彻底清醒过来,倚在床头,手背用力揉一下眼睛,“我刚刚还以为是我朋友,师哥什么事情你说。” 林逾静和颜宇松都是虞城外国语大学法语系毕业,不过颜宇杰比林逾静大一届,两人在大学因为同在法语电影社相识。 作为同系师哥,大学期间颜宇松对同社的林逾静颇为照顾。 加上他本身性格活络,善于交际;毕业之后也经常组织留在虞城工作的同门学弟学妹聚餐。 工作这两年,林逾静本着广结善缘的原则,也应邀参加过几回剧本杀活动。毕业迄今,两人交情算的上不错。 “是这样的,我明天下午原本答应一个挺重要的法国客户带他去虞城旅游区转转的。但是我今晚突然急性肠胃炎现在人在医院,明天周六能拜托你替我去一趟吗?” 虞城是国内知名的旅游城市,每年不少外国游客慕名而来。大学期间,林逾静在几个知名的景点都兼职做过外语导游。 于情于理,救人燃眉之急,林逾静应允下来。 “谢谢,谢谢。你能去就太好了。” 电话那头的颜宇松如释重负,长长舒出一口气。 “师哥客气。” “那等一下把我客户住的酒店位置发到你微信上。” “好。” 林逾静又关心了几句病情,挂断了电话。 林逾静平日就觉浅,一旦睡眠被打断,便很难再轻易入睡。 揿灭灯,在绝对的黑暗里,当下林逾静更是辗转反侧。 被褥随着她的动作在深夜里发出窸窣声,轻微的声响在此刻的静谧里却被无限放大,一下下锯在耳畔。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逾静仍旧清醒。 她重重地吁出一口气,重新点亮床头的台灯。起身下床,拉开床头柜上的抽屉。一阵摸索,找出上一年生日时同事赠她的香薰蜡烛。 林逾静依稀记得当时同事说这香薰有助眠效果,没有想到今晚派上了用场。 思及此,她拆开了包装,香薰蜡烛里配了长枝火柴。 “嘶”的一声轻擦,暖黄的火焰在昏暗里幽幽亮起,点燃香薰蜡烛的烛心,林逾静重新躺回床上。 合上眼,枕边便传来幽绵香气,一脉一脉的气息在黑暗中轻浮至鼻尖。 前调是清淡的海盐味道,中调是木质气味 林逾静鼻间微动,觉察香薰的中调气味似曾相识,再细细一嗅——原来是樟树叶。 当脑海中浮现出“樟树”两个字时,林逾静愣住,随即睫毛重重地颤一下。她猛地坐起来,立刻侧身低颌。因为动作过大,右肩撞在床头,发出“咚”的一声。 林逾静吃痛,却来不及蹙眉,只顾着用力吁气—— 瘦弱渺小的一点烛光剧烈地扭曲,随刻无声熄灭。 虽然烛光已熄,但薄薄的樟树叶气息愈发浓烈,缠绕在鼻尖。 瞬间睡意全无,林逾静再度起身下床,屏住鼻息将熄灭的香薰蜡烛拿出卧室。 回到房间,她没有关门,又推开了卧室的窗户。 林逾静放轻呼吸,抱手立在窗边,沉默地望着虞城寥远的夜空。 春夜微凉,加上下半夜风大。 窗幔被风吹地一阵鼓起,一阵垂落。 林逾静站在窗边,身上的棉质睡衣也在风中轻轻鼓动。不知过了多久,飘动的衣领与锁骨处裸露的皮肤摩擦,传来痒意,她才回过神。 确定房间里的樟树气息已经散尽,林逾静才关上窗,躺回床上。 可脑海里被气味勾起的回忆,比今夜的春风更加喧嚣。 - 次日,林逾静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多。 透过窗户望出去,林逾静才发现今日虞城下起绵绵春雨。 简单洗漱后,她顶着黑眼圈走进厨房,入目便却是昨晚搁在台面上的香薰蜡烛。 没有半分犹豫,她把香薰蜡烛扔进了垃圾桶。刚从冰箱里拿出一包吐司,手机又响了。 林逾静看一眼号码,来自好友伍今遥。 她右肩上耸,右耳侧贴,将接通的手机卡在其中,空出双手拆开吐司的包装袋。 “静静~” 伍今遥拿腔作调,捏着嗓子的声音要渗出蜜来似的。 林逾静和她十年好友,对她的恶趣味全然免疫,“不!行!” “我还没有说什么事情呢!”伍今遥吃吃地嗔笑。 “不就是要我配合你拍视频的事情。” 伍今遥大一时便是国内某视频网站的资深用户。大四那年,大家忙着实习,她开始在平台上分享自己的穿搭视频和生活类vlog,至今粉丝积累近30万。 自媒体的收入不说混得风生水起,但也足以让她生活地有滋有味。 可因为长时间视频内容相似,加上近两年更多的新人博主如雨后春笋般涌出。从去年年底开始,伍今遥账号上的视频播放数据持续下跌。 对于他们这一类自媒体博主,视频播放数据就是生命。 面对这样的情况,伍今遥近日想出“好友改造”的拍摄主题,作为她十年好友的林逾静首当其冲要被拿来开刀。 这几天,伍今遥见缝插针得空便来电“问候”,所以昨晚林逾静才错把颜宇松的电话当成好友来电。 伍今遥恢复正经口吻,“今天真不是为了这事情,我昨晚仔细想了想。你不是我的最佳人选,你素颜就好看的要命,改造前后的反差不够大,完全没有节目效果。” 听到伍今遥打消了念头,林逾静心底松了一口气。 “我当你在夸我。”她笑一声。 “我当然是夸你啊,高中开始我就说如果我是男的,早就追你啦!” 伍金遥口吻夸张,逗得林逾静轻笑。 这时,卡式炉紧接着发出一声清脆的“叮”,被烤得微黄的两片吐司弹出。 伍今遥在电话那头听到声响,匪夷所思问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静静,你居然这个点才吃早饭?” 林逾静从高中起便保持按时吃早饭的习惯,伍今遥自青春期便揶揄好友是老年人作息。今早的反常作息实在是稀罕。 林逾静淡淡地嗯一声。 伍今遥又问,“你怎么了?你难道昨晚熬夜了?” 林逾静下意识望一眼垃圾桶里的香薰蜡烛。片刻,她敛回视线。 只是将昨晚接到颜宇松电话的事情和好友简单讲了一遍,又补充,“你知道的,我一旦被人吵醒很快就睡不着的。” 伍今遥没有怀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又聊了几句,然后挂断电话。 下午,雨势渐小。 四月的虞城,潮润的空气中裹着幽幽的玉兰花香。 林逾静擎伞出门,按照昨晚颜宇松发来的位置,在酒店门口和颜宇松那位法国客户接上头。 法国男人介绍自己叫里昂,林逾静与他简单问候,向他解释了颜宇松今日不便前来的原因。 里昂听后笑笑,一双蓝眼睛坦然落在林逾静脸上。 他用法语说道:“看来我得感谢他的病,不然今天我也见不到这么漂亮的中国姑娘。” 工作两年,林逾静不是第一次接触国外客户,对于这类直白的赞美她也习以为常。 她保持着客气但疏离的笑容,礼貌感谢后,便领着里昂朝虞城最知名的景点去。 隔着朦胧雨雾,湖景像是被铺上一层轻薄的玻璃纸。垂柳的嫩绿,湖亭的瓦蓝,都在水雾中晕染,像极了一幅写意山水画。 两人隔开一步距离,各自撑着伞走在湖边。林逾静边走边用法语向里昂介绍,全程应对自如。 之后,按照里昂要求,林逾静又领着他离开景区,逛了几家专售茶叶的商店。里昂特别钟情中国茶叶,买了不少价格不菲的龙井。 两个从店里再出来时,春雨已停。 林逾静立在门口收伞,目光一扫,瞥见斜对面一家奶茶店。 纯白色的招牌背景,【茗茶】两字纯黑,艺术字体设计。 因为是连锁品牌,一模一样的店面招牌在虞城不知凡几。 即便如此,每每看到,淡淡的情绪总似轻雾般笼在林逾静的心上。 一阵恍然,直到里昂轻点她的肩膀,林逾静回过神。 里昂说为感谢她下午陪游,想今晚请她晚饭。林逾静了然里昂的深意,礼貌婉拒。 里昂也不介怀,坦然一笑,嘴里蹦出一句发音古怪的中文。 林逾静一顿,没有听明白。 里昂见状,腼笑说回法语。 他说如果晚饭免了,请喝奶茶总不过分吧? 话到这份上,林逾静不好再驳人面子推脱。 因为靠近景区,周围游客如织,奶茶店门前的队伍也格外冗长。 两人立在队伍末尾,里昂在前,林逾静在后。 等待的中途,里昂频频回头,神采飞扬向林逾静表达自己对中国奶茶的热爱。作为商人,他又向林逾静追问在中国类似的奶茶品牌还有哪些,连锁奶茶品牌在中国的营销模式云云。 等待的间隙,林逾静也颇有耐心,逐一解释。 里昂若有所思,转而问她为何对奶茶行业如此了解。 林逾静笑笑,回复说算不上有研究,只是自己之前感兴趣,查过一些资料。 里昂点点头,丝毫未察觉林逾静嘴角向下一抿,神情一霎而逝的怅然。 因为雨霁,方才黯淡的天幕不知不觉间被温煦的余晖拨开。宽敞的路面上点点水洼,被揉进细碎的金色。 一辆黑色的商务奔驰缓慢驶过,溅起浮尘般的水花,一瞬间又消弥在空气里。 车后座的陆西哲在车中的挡板上轻磕一下,“老周,你在前面停一下,我让你们许总请我喝杯奶茶。” 他刻意在“许总”两字上落下重音,调侃意味昭然若揭。 坐在他身旁的许嘉屹深邃的桃花眼微敛,薄薄的眼皮上压出一道深褶。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懒得理会陆西哲的恶趣味。 “好的。” 司机老周放缓速度,将车子在路边树下泊定。 停雨后的傍晚,许嘉屹嫌闷。下车后又将墨色的西装外套脱下搁在后座。 随着他的动作,站在他身旁的陆西哲闻到他身上的极淡的木调香水味。 “这一款香水你好像都用十年了吧,还不腻?” 许嘉屹神色自若,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倒是平声讥讽,“就你这狗鼻子最灵。” 陆西哲切一声,扭头见发小身上白衣黑裤,衬衣的袖口也被他卷起几寸,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上脉络清晰的青色血管。 陆西哲则是一件薄款飞行夹克,搭配阿美咔叽的牛仔裤,休闲中几分雅痞。看到发小这身精英装束,又忍不住打趣。 “周六你自己加班一个人卷就算了,还非要拉着司机一块,你这种资本阶级真的罪孽深重!” 许嘉屹睥睨,“我以为我不想自己开车?我驾照英国的。现在还没有转成国内的,车辆管理所那边进度龟速。” “这就是当初我不和你一块出国留学的原因。” 许嘉屹颇为不屑,嗤之以鼻轻嘲,“明明是你自己雅思考了3回,一次也没有过。” 陆西哲被揭了老底,也不真生气。一句干脆国骂,又在许嘉屹背上砸了一拳。 许嘉屹挨他一拳,却占着上风,眉峰一挑,心情极好。 “奶茶今天我请,老周停路边万一被开罚单,罚单到时候你给。” “虞城这么多茗茶都是你许家的,你和我计较罚单钱,你好意思吗?”陆西哲笑着轻嗤。 许嘉屹剜他一眼,“你现在虞城省队的篮球主力哎,你缺罚单钱?而且股份制你没有听过,茗茶早就已经不完全算是我家的啦。” 陆西哲白他一眼,“呵呵,比你这个大股东缺啊!” 贫嘴就是得你来我往才有趣,何况两人知根知底,自小插科打诨惯了。新梗旧料之类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各自都不当真。 许嘉屹唇角淡薄的笑意流转,引得擦肩而过的女孩频频回首注目。他正要继续回怼,兜里的手机震了震,便收住话茬。 他摸出手机,目光落定在手机上。同时,修长指尖在屏幕上飞快起落。 片刻,脸上的笑意凝住,又抬起头,带着恼意的视线飞快在陆西哲的脸上扫过。 “怎么了?” 陆西哲察觉他脸上的变化。 “速战速决,买完奶茶我又得回公司一趟,要和外省几个股东开视频会议。” 茗茶由许嘉屹父母十二年前一手创立,发展至今全国有近5000家门店,内部股东关系错综复杂。 而这些年市场上不同品牌的竞品公司层出不穷,茗茶的市场占有率逐年下跌。算不上内忧外患,但内行人也明白,改革迫在眉睫。 许嘉屹不久前从英国回来,便接替了他父亲的职务,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陆西哲也不敢耽误他公事,不自觉脚步加快。 走出几步,又想到什么,陆西哲问,“那你开完会,晚上还来得及去医院看你妈吗?” 许嘉屹沉吟一瞬,抿直唇线,“再看吧。” 许嘉屹的母亲赵安昀前些日子做了手术,现在人还在虞城第一医院。但这消息除了家里人,对公司其他的股东是保密的。联想到突如其来的临时会议,许嘉屹暗暗揣测难道是消息泄露 陆西哲见许嘉屹脸色愈发凝重,自知不便再多问,只得加快步子。 可没几步,一道清瘦纤细的侧影撞进陆西哲的视线。 陆西哲定睛再一望,队伍末尾的女孩侧脸轮廓大气,气质润净。着一件青黄色毛线开衫,立在春日傍晚,如同玉兰树上抽发的新芽,轻盈盈的。 短暂的呆滞后,陆西哲的太阳穴重重地抽跳一下。 ——竟然是林逾静。 他忙不迭猛地一个转身,挡在许嘉屹跟前,一把就拽住发小的小臂往回走,“算了,不喝了,不喝了,回去吧。” 许嘉屹的注意力都在手机上,险些一个踉跄,发恼地盯着发小,“干嘛有不喝了?你发什么神经?!” “回去吧。”说话间,陆西哲不由分说地推着许嘉屹往回走,见他又要回头,陆西哲更是大力推搡,“你不是急着要回去开会吗!而且我下周又有省级的比赛,想想还是少喝点奶茶。走吧,走吧。” 许嘉屹蹙眉坐回车里,正欲再问。 陆西哲用力合上车门,急声催促司机,“老周赶紧开车,你们许总回公司要开会。” 商务奔驰再次发动,碾碎潮湿道路上的金黄余晖。 许嘉屹扭头,在车窗彻底合上前,隔着一线的空隙向外望。 第2章 引子 林逾静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一杯奶茶,看一眼标签,侧身递给里昂。 这时,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捧着奶茶,相互勾着手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看那,看那,那两个好帅啊。” “哪里?哪里?” 另一个女孩像一只小鹌鹑似的,摇头晃脑左顾右盼。 “已经走了啊!”女孩颇为遗憾的口吻,“刚刚哪里有两个大帅哥!” 并非出于对所谓帅哥的好奇,只不过女孩羞赧又懊恼的脸孔不由让林逾静想起高中时的场景。 情不自禁,她也循声望去,却只看到马路对面。一辆黑色商务扬长而去。 直到耳边再次响起服务员的声音—— “小姐,你的奶茶好了,去冰三分甜。” 似乎昨晚开始,自己陷入回忆的频率有些频繁了。 想到这,林逾静微不可察地苦笑一下。 她回过头,从服务员手里接过奶茶,“谢谢。” 一边喝奶茶,林逾静一边领着里昂走出景区。两人坐上出租车,等里昂在酒店门口下车时,虞城的天色已经全然暗下来。 “aurevoir(再见)”里昂说。 林逾静和他握手后,坐回出租车。然后点开微信,找到与颜宇松的对话框:「今日任务顺利完成,师哥放心。」 可直到回到住处,颜宇松仍旧没有回复。 林逾静奇怪,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想到颜宇松是急性阑尾炎,林逾静心里隐隐的不安,于是又发了一条消息:「师哥,你今天感觉好一点吗?」 等了十分钟,还是没有消息回复。 林逾静索性发了通话请求,好一会才被接通。 “师哥,你——” 林逾静话还没有说完,电话那头却是温柔女声,“你好,您是颜宇松患者的家人吗?” “不是你是哪位?” “我是查房的护士,患者刚刚从手术室出来,麻醉还没有过去,他还没有醒。微信一直在响,我怕是他家人担心,就冒昧接通了。” “哦。”转瞬,林逾静想到什么,又问,“你的意思是患者手术出来,到现在身边一直没有家属吗?” “嗯,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有家人陪同。” 林逾静愣一下,“我现在过去,是哪家医院?” “虞城第一医院。” 挂断电话,林逾静又重新打车,马不停蹄往医院赶去。 - 虞城第一医院,住院部的电梯下行。 许嘉屹结束视频会议,和陆西哲一同来了医院。 两人从许嘉屹母亲的病房出来,各怀心事,沉默地盯着电梯轿厢里自己的倒影。 陆西哲一改下午的插科打诨,难得的正经,安慰道,“人年纪大了,难免有三高之类的小毛病。我爸前几年也做了一个手术,慢慢恢复就行,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妈。” 许嘉屹想到刚刚在病房里,医生说母亲下周可以出院,点头,轻吁出一口气。 昏暗的夜色中,路灯光线浅薄。商务奔驰已经提前等在住院部门口。两道高瘦身影走出住院部,一前一后顺着台阶往下。 许嘉屹说,“我让司机老周先送你回去?” “没事,我自己打车回去,让老周送你吧。” “也行,我——”许嘉屹陡然止声,整个人滞停在原地。 “靠,我差点撞到你。”陆西哲重重拧眉,“下午开会开傻了?”说话间,他顺着发小的目光望去。 陆西哲再次,分外清楚地看到迎面而来的林逾静。 而隔着两步距离的林逾静,此刻也停下脚步。 两道目光轰然撞在一起,剧烈却寂静。 猝不及防,像是一场冷雨迎头浇落下来。 林逾静手脚发凉,直直僵在原地。 一秒,两秒 直到鼻尖再次嗅到熟悉的,似有若无的木质淡香。林逾静猛地晃过神,微微抬眸,她才发现许嘉屹已经又上前一步。 “林逾静,好久不见。”许嘉屹单手抄兜,直直盯着她的双眸,落落大方的口吻。 林逾静放缓呼吸,极力保持镇定,但抖动的睫毛仍旧出卖了她此刻的慌乱与张惶,“许嘉屹好好久不见。” 最终还是败下阵,林逾静无法与其对视,偏头躲开许嘉屹的视线,看到了他身后的陆西哲。 陆西哲眉头深锁,脸上丝毫不掩对她的厌恶。 靠,居然又遇上了。 陆西哲心里狠狠暗骂。 “老许,走啦。” 陆西哲视若无睹地从林逾静身边走过。 许嘉屹点头,再次起身,与林逾静擦肩而过的瞬间,低声,“回见。” 官方又客套,丝毫不带其他感情似的。 林逾静右手攥紧裤脚,喉咙梗住。 直到身后传来“砰”一声,车门阖上的声音。 林逾静用力闭一下眼,眼睑发涩。 她重新迈腿,快步往住院部走去。 生怕再等半秒,她自己便会不争气回头。 - 车里,许嘉屹坐在后座。 闭眼,一言不发。 陆西哲扭头看一眼发小,想说什么,又最终缄默。 而前座的司机没有接到出发的指示,也不敢随意启动车子。 一时间,车里只有发动机机械的闷响,气氛十分古怪。 陆西哲轻微地挪了挪身子,小心抬手。 手指触到车内灯的瞬间,听到许嘉屹开口,“下午她也在景区那家店。” 分明应该是提问,可许嘉屹这话根本没有丝毫询问的语气,是无比笃定的陈述句。 话中的“她”更不必明言,陆西哲自然明白指的就是林逾静,他犹豫片刻,最终“嗯”一声。 许嘉屹笑一下,睁开眼,脸上却没有太多其他表情。 陆西哲心虚解释,“我不是怕你们见面尴尬吗?”他又提高音量,“鬼知道才不过几小时,怎么又能在医院里遇到她。” “有什么好尴尬的。”许嘉屹还是淡淡的口吻。 “当年你们两——”陆西哲话音渐止,扭头,目光试探。 而不等陆西哲再说下去,许嘉屹自己接上发小发的话,“就是普通高中同学。” 普通同学?! 呵,说的当年苦恋人家三年的人不是你一样!? 呵呵,当年为了林逾静,差点打架闹出人命的不是你一样?! 许嘉屹读懂陆西哲的潜台词,嗤之以鼻,“都是十年前的事情。” “那下午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啦呗。” “皇帝不急,太监急。”许嘉屹继续轻嘲。 见许嘉屹恢复如常,陆西哲大笑着,握拳砸向许嘉屹肩上,“骂谁太监呢?滚吧你!” 许嘉屹侧身一躲,让陆西哲落了空。 陆西哲扭回头,对前座的司机报出自家住址。丝毫没有注意到许嘉屹仍旧保侧身的姿势,目光一瞬不瞬地锚定车窗外。 幽暗中,只有住院部门口那白晃晃的灯光仍旧亮着。像是时光的入口,而仅一瞬,林逾静纤细瘦削的背影便消失在那道光里。 ——和当年那晚雨夜,决然离开的身影如出一辙。 想到这,他的心脏沉沉坠一下。 许嘉屹无声苦笑,回过头,冷声,“老周,开车。” 第3章 第一章 2013年,浙南小城,八月末。 温岭高中的足球场上,高一新生穿着迷彩绿的军训服曝晒在午后毒辣的烈阳下。 队列里,林逾静的后颈被晒得一阵阵痛意,脸颊上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迷彩服下的背心已经湿透,浓郁的汗味从领口钻出,萦绕在她鼻息间。 聒噪的蝉鸣响在耳边,其中还混着队伍里的窸窣低语—— “这军姿还要站多久” “教官太变态,我要死了” “为什么不下雨啊?” “” “谁让你们说话的?现在你们就是军人,军人的意志呢?纪律呢?”面如炭色的年轻教官,双手背在身后,神情威严,说话掷地有声。 议论声戛然而止。 汗水流进眼角,激起刺疼的涩意。林逾静闭了一下眼睛,密长的睫毛被暑气烘地微颤。 “静静,你还行吗?” 站在她身后的伍今遥悄声问道。 “没事。” 林逾静双腿发颤,于是双手用力紧贴裤腿,迷彩服粗粝的质感传到掌心。 “你干嘛不请假?” “算了,也就最后一天了。”林逾静极力压低声音。 两人同是高一新生,但伍今遥社交能力一流,短短几天,便和寝室里其他三个室友混得稔熟。 其中一个室友便是林逾静,这个长相过分漂亮,又过分安静的女孩。 昨晚,伍今遥在寝室里看到林逾静吃药,一问才知是校医开的中暑药。 分明有校医的中暑证明在手,林逾静居然不请假,还是一声不吭参与今天的军训。 伍今遥抬眸,飞快扫视前排队伍,林逾静那纤细腰板挺得比谁都直,军姿站得比谁都标准。 还真是一个死脑筋的笨蛋美女,伍今遥心想。 十分钟后,教官一声令下——“休息五分钟!” 队伍四散,伍今遥连忙扯着林逾静躲到台阶的荫蔽下,飞快扯着迷彩服的领口扇风。 “明天的汇报演练是不是只有半天?”林逾静摸了摸颈间的汗。 “应该是。”伍今遥有气无力,“我一朋友也是我们高中的,他高二,说军训演习是半天。” 林逾静若有所思,点点头。 五分钟过得飞快。 教官一声令下,众人归队。 一下午,稍息,敬礼,齐步走,正步走,跑步走不知来来回回几遍。最终,终于以一首军歌结束。 高一新生都被训地如同焉掉的蔬菜,在足球场上鸟兽状四散。 傍晚暑热丝毫不减,林逾静终于卸下双肩,顺着人潮往足球场外走。 她低头看着脚上杂牌的帆布鞋,右脚内侧不知何时已经开胶。走动间,能看到发黑的鞋底。 而原本白色的帆布鞋面也微微发黄,在绿茵茵的草皮上格外显眼。 叹息声还悬在舌尖,额头倏然传来撞击的顿感,林逾静猛地抬头。 许嘉屹的右手被撞了下,顶在右手食指上的迷彩帽险些落地。他反应敏捷,长腿向前踉跄半步,将帽子攥回手里,不耐地回头。 “不好意思。” 林逾静抿唇,一滴汗从她挺秀的鼻尖滑落。 许嘉屹神色淡漠,目光漫不经心从她脸上轻扫而过,没说话便回过头,动作极为干脆和冷漠。 走远几步,与他并肩的陆西哲,藏不住眼中的促狭笑意,贱兮兮问他,“今天第几个了?” “不知道。”许嘉屹微耸下肩膀,将帽子再次顶上食指,重新转了起来。 傍晚的余晖略过他的峻峭五官,他嫌刺眼,不由得蹙眉。 陆西哲瞥发小一眼,同样都穿着粗制滥造的迷彩服,可许嘉屹周身却流露出清透蓬勃的少年气,这便是造物者的不公允。 也难怪军训以来,各色各样殷勤送水的女孩子络绎不绝。 可奈何许嘉屹油盐不进,前天开始,几个仍不死心的女孩剑走偏峰,以误撞制造偶遇,企图赢得注意。 要说不说,这怪招倒是怪新鲜的。 被撞的许嘉屹从最开始回一句“没事”,次数多了,便成为方才的懒得反应。 这让连看数日好戏的陆西哲乐不可支。 陆西哲再次回头,“刚刚故意撞你那个长得很漂亮啊,好像还和你一个班。” “无聊。” 许嘉屹目不斜视,漠然吐出两个字。 不知道这词是说陆西哲,还是林逾静。 - 伍今遥看到林逾静单薄的背影,小跑两步上前,与她并肩。 “静静,你怎么不走了?难受啊?” “没有。”林逾静摇头,被毒辣阳光晒红的脸上漾起淡淡的笑意,“我刚刚不小心撞到别人了。” 想起方才男孩略显桀骜的面孔,唇角上扬的弧度又不由止住。 “哦。”伍今遥挽起她的手肘,“我们走快点,赶紧去食堂,不然又要排队等很久了。” 因为是新生军训,没有正式开学,食堂只开设了三个窗口,而参与军训的高一班级有十二个,食堂每日排队的盛况让伍今遥咂舌。 林逾静跟着她小跑起来,没几步,实在力竭。 “我跑不动了,遥遥你先跑去食堂排队吧。” “算了,我也懒得跑了。”伍今遥缓下步子,扶住她,“是不是恶心?所以你中暑就应该和教官请假啊。” “没事,” 林逾静笑笑,但脸色并不好看。 伍今遥实在想不通,林逾静在固执什么,军训而已。 等两人走到食堂,三道迷彩绿的队伍早已冗长,在最末尾甚至拐出个弯来。 林逾静胸腔微震,气息不顺,摘下迷彩帽子团在手里。 几缕碎发落在饱满光洁的额头上,她伸手拢了拢。 伍今遥看着长队,苦着脸,一箩筐的吐槽止不往外蹦—— “学校都不知道人性化管理?” “应该把所有窗口都开起来啊!” “啊!真的,天要亡我” 林逾静被伍今遥的碎碎念逗笑。脸上露出两个极深刻的梨涡,“我们赶紧排队吧。” 她拉着伍今遥穿过挤攘的人群,往最短的队伍蹿去。 站在队伍末尾的陆西哲看到走来的两个女生,立马推搡身旁的许嘉屹,低声嘟囔,“又来了,又来了。” 许嘉晟左手抄兜,右手握着自己的苹果手机,注意力都在jordanair球鞋新款的新闻上。 他腰间被陆西哲撞得吃痛,脸色不愉,恶狠狠剜一眼,“陆西哲你搞什么?” “刚刚在足球场上撞你的那个啊!”陆西哲朝他使眼色,又贱兮兮补充,“人家摘了帽子,的确是美女哦。” 连续几日的军训,林逾静没有被晒黑,只是脸颊微微酡红,冷白皮在连衽成帷的迷彩绿中的确乍眼。 许嘉屹朝几步开外瞥一眼,眉心蹙起,没有说话。 “我说是美女,没有骗你吧!这么多撞你的女生当中,目前最好看的一个。” 许嘉屹敛回视线,冷恻恻的目光转而落在陆西哲脸上,淡淡挤出三个字,“神经病。” 陆西哲讨个没趣,一把夺过许嘉屹的手机。“不近女色,只看球鞋。许嘉屹我怀疑你是gay!” 许嘉屹一脚踹在发小腿上,“滚,我还怀疑你是傻逼呢。” 陆西哲不是第一次嘴欠,拿许嘉屹的性取向来开涮。但许嘉屹却是第一次如此发狠,这一脚痛得陆西哲咬牙切齿,俯身撩起迷彩的裤腿。 “我靠,都破皮了!” 许嘉屹浑不吝,“这几天对你好脾气,你就皮厚了!欠踹!” - 林逾静对几步外的情况一无所知。见伍今遥火急火燎,便让她排在前面,自己立在队伍最末尾。 队伍以龟速行进。 等了十几分钟,耐心在殆尽的边缘,伍今遥便挑起话茬,“静静,你初中不是温岭中学吧?” 林逾静顿半秒,“嗯,不是。” “我就知道,学校这届高一大部分都是温岭初中直升上来的。很多人都是我初中同学,不是同班,就是同校。” 伍今遥又问,“你初中是哪所?” “楚乡中学。” 伍今遥愣一下。 她的父亲经营家具厂,上半年扩大经营,需要开设新的仓库,提起过仓库地址选在楚乡。 父亲的原话是楚乡那破烂鬼地方,穷山恶水,也就图个仓库租金便宜。 而眼前的林逾静实在漂亮的不像个乡下姑娘。 林逾静捕捉到伍今遥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扯了一下嘴角,“我初中学校挺偏僻的,可能你没有听过。” 伍今遥察觉她笑的勉强,急忙转移话题,“那你肯定是特招生,成绩很好那种!” 林逾静明白伍今遥是在照顾自己的感受,她也不想对方尴尬,笑笑算作默认。 伍今遥又说,“我有朋友在我们学校高二,说我们高中一入学就有摸底考试,然后和中考成绩做平均值,最后排座位。” “这么严谨?” “是啊!”伍今遥叹气,“我中考其实是发挥超常才分到我们一班的。” “没事,军训结束,还有两天时间,可以看书复习。”林逾静安慰她。 “啊?” 看着林逾静一脸认真,伍今遥把“我才懒得复习”咽回肚子。 - 终于,轮到两个女孩靠在窗口。 林逾静点了一两米饭和一份番茄炒蛋。 伍今遥看一眼,“静静,你吃这么少?” 林逾静端着餐盘,双手大拇指扣在凉津津的金属上,几分局促,“我没有什么胃口。” “也是,这天气太热了。” 吃过晚饭,整理掉餐具。 两个女孩慢悠悠往教学楼的方向去。因为明天是军训汇演,教官在教室里组织班级同学开会。 食堂和教学楼之间有一定的距离,一路上,两人作为高一新生很自然便聊起即将开始的高中生活。绝大部分时间,是伍今遥在说,林逾静在听。 傍晚时分的校园,可以看到西边玫瑰色的夕阳余晖,朦胧而绚烂。晚风拂面,身上的燥热在慢慢消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女声,“林逾静!” 林逾静蹙眉,脸上是一瞬而逝的厌恶。 第4章 第二章 林逾静停住脚步,回过头 杨洁同样身穿迷彩服,手里握着一瓶矿泉水,脸上笑吟吟的。 “林逾静,我刚刚看背影就认出你啦!” 林逾静浅浅蹙眉,极轻地“嗯”一声,定在原地。 “你们也要回班级吗?我们一起走吧?” 说着,杨洁便上前,极为亲昵地挽住林逾静的手肘,又主动和伍今遥打招呼,“你好,我和林逾静是初中同学。” 林逾静的手被她挽住,手背皮肤贴到杨洁腰带上的金属扣,寒意攀上整只小臂。她往后退了半步,抽回手。 “我还要回寝室拿点东西。” 杨洁的笑意僵住半秒,转瞬唇角的弧度更大,“那好吧,改天来找我玩呀,我在二班。” 伍今遥没有说话,但也察觉两人之间气氛微妙。 见林逾静转身往寝室楼走去,她也识趣配合,跟上去,“静静等等我,我回去拿水壶。” 两个女孩往回走,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眼看就要走到寝室门口,林逾静停下脚步,犹豫片刻,“我其实没有东西要拿。” 伍今遥嗤笑一声,“我猜到了啊,你是为了躲开刚刚那个女生。” “嗯。”林逾静犹豫片刻,又问,“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感觉你不想说。” 林逾静垂眸,嗯一声。 “不想说就不说,以后想说了再告诉我呗。” 林逾静心里几番挣扎,最后还是长吁一口气,在晚风中望着伍今遥,笑了。 “谢谢你。” “没什么,朋友嘛。” 伍今遥转过身,目光逡巡一番,“看不到那女生了,我们去教室吧。” 林逾静点头。 - 一班教室里,吊扇快速转动。 白炽的灯光被打碎,铺在整齐排列的课桌椅上。 经过几日相处,学生大多已经彼此相熟。结群坐在一起,兴致盎然讨论着明日军训结束后的安排。 “静静,遥遥,你们来坐这里。” 伍今遥率先看到了另外两个室友,一对双胞胎姐妹,姐姐叫张心,妹妹叫张意。 在双胞胎前面的位置坐下,林逾静回过头,“教官还没有来过吧?” “没有,都等半天啦。”说话的是姐姐张心。 张意看一眼手上的表,“还有十分钟呢。” 林逾静点点头,正要回过身,被张心一把拉住,“静静,你这几天用的是什么防晒?为什么一点都没有黑?” “对啊,你看我手背和手腕的色差。”张意撇下嘴,挽起迷彩服的袖子。 果然,以腕骨未界,一黑一白对比过分明显。 林逾静几分赧然,缩回自己的手,“我没有用防晒。” 相比与张心张意两姐妹的诧异,伍今遥格外淡定。“我证明,我今天早上让静静喷一下我的防晒喷雾,她说不用。” 张心感慨,“哎,可能天生冷白皮是晒不黑的。” 张意:“这不科学啊!” “是真的啦。”张心侧过身,朝斜四十五度方向努努嘴,“不然你们看那个男生,不是也一点没有晒黑,也和静静一样白得发光。” 余下三人齐齐扭头,按张意所指的方向望去。 教室的最后一排角落,许嘉屹换了一身纯白t恤,薄薄的布料贴在身上,若隐若现勾勒出少年流畅的骨架。下身配一条水洗的浅蓝色牛仔裤,一身清爽休闲打扮在一堆迷彩绿中分外显眼。 男孩的长腿从椅子下穿过,闲适地架在横杠上。挺拔的脊柱贴在椅背,唇角上扬,碎发微动,笑得很是恣意。 原来是今天下午自己不小心撞到的男生,林逾静暗道。 伍今遥客观评价,“的确是白,而且气质不娘。” 张心说:“是吧,军训第一天我就看到他了,其他班好多女孩子给他送水的。” 伍今遥张大嘴,“啊?那你们姐妹两也喜欢这样的?” “你不喜欢吗?这样的很帅啊。” 伍今遥忙不迭摇头,“他那桃花眼一看就花心多情,我喜欢单眼皮男生。” “咦~”张心张意两姐妹异口同声嫌弃。 “哼,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张意不服气,“静静你呢?你觉得怎么样?帅吗?” 林逾静早已收回目光,微微发愣不知道在想什么,猛得被提名,她轻声“啊”一下,又恍然问,“什么?” 伍今遥说:“张心张意问你觉得那个桃花眼男生好看不好看?” “什么桃花眼男生,人家叫许嘉屹。”张心说完,又转头殷切看着林逾静,用眼神发问“静静,你觉得怎么样?” 林逾静再次侧身,望过去。 这次,许嘉屹似有察觉,止住笑,倏然回头。 隔着一间教室的距离,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林逾静愣半瞬,心底有淡淡几分被抓包的难堪。 几乎是出于下意识,她抬手,在鼻尖极轻地拂了一下,扭回头。 余下三个女孩子也是迅速回过头,做贼心虚盯低头盯着各自的课桌,眼神丝毫不敢再往后瞟。 但在余光里,林逾静却觉得许嘉屹的眼神仍旧落在自己颈后。用那种炙热的,带着浓郁的研判意味的目光。 这时,年轻教官背着手走进教室,整间教室也即刻阒寂无声。 “明天就是汇报演习,我们一班的方队要选出一名同学作为走在最前面的旗手。有没有同学毛遂自荐?” 不知道其他人作何想。 但上高中之前的暑假,林逾静就告诫自己在新环境保持低调。像这种毛遂自荐,抛头露面的事情绝对敬而远之。 整整一分钟,教室里一片沉寂。 教官似乎早有意料,并不意外,“没有的话,那就我来指定。” 教官明炯炯的目光在教室里来回巡睃,最后他抬手,指了指教室角落的许嘉屹,“你上。” 全班同学齐刷刷回头。 令人意外,许嘉屹倒毫不忸怩。 站起来敬一个标准的军姿,“是,教官!” 有力,干脆,利落的声线,尾调带着男孩变声期后,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磁沉。 张心和张意颇为激动,相互瞟一眼,低语道:“好帅啊,好帅啊。” 坐在一旁的伍今遥朝林逾静无奈摇摇头,意思不理解两位室友。 林逾静勾唇,无声笑了笑。 这时候,年轻教官蹙眉,高声呵斥,“你今晚为什么没有穿军装?” 一整间教室新生噤若寒蝉,唯独许嘉屹的声音依旧高亢,“报告教官,我有洁癖,军装被我洗了。” “你不知道今天晚上我们开会吗?搞什么标新立异!结束之后去围操场跑五圈!” 似乎是锅底的水迹未被烧尽,便浇进一瓢油,教室里一片低沉的议论声—— “我去。” “教官有点变态啦。” “幸好,我本来也想换掉这迷彩服的。” “” 而站着的许嘉屹倒是不以为意,又是一声铿锵的——“是,教官。” “坐下!” 温岭高中的操场是标准的半圆式田径场跑道,一圈400米,五圈便是2000米。 于心而论,这罚跑力度其实不算太大。 而林逾静敏锐地觉察出,年轻教官喊出“坐下”时,眼底分明流露出对许嘉屹赞许和看好的意味。 纤细而敏感的女孩转瞬便忽然明白过来——尽管,许嘉屹特立独行,但年轻教官仍是欣赏他的。 许嘉屹坐下后,年轻教官再次强调明天汇报演习时方队需要格外注意的事项。大家也从教官口中得到明天上午汇演结束,便可离校的确切消息。 约莫二十分钟,教官宣布结束。 教室里是桌椅轻碰微撞的声响,学生起身,四散从前后门鱼贯而出。 林逾静等四个女孩落在人群末尾。 张心笑着轻语,“我和我妹要去操场,遥遥你们要一块去吗?” “我才不去,在教室都被蚊子叮个半死,操场上蚊子更多。”说着,伍今遥紧锁眉头,手指探进领口直挠。 “我也不去。”林逾静解释,“我要早点回寝室,提前收拾行李,明天早点回家。” 张心张意离开后,伍今遥问:“静静,你明天有事情啊?” 林逾静斟酌片刻,点点头,“我妈妈从虞城回来看我。” - 操场上,柱灯之间间隔过大。 砖色的硅胶跑道被灯光裁开,一段暗红,一段明湟。 许嘉屹颀长身型,在跑道上拓一道锋利的影子。 他右脚前掌着地,后脚掌提起,左右转动脚踝在做热身运动。 男孩的跟腱很长,九分的牛仔裤往上缩一节,露出嶙峋的脚踝,骨骼中显出力量感。 差不多有十几个大胆的女孩,闻讯赶来,围在跑道入口的栅门前,低头咬耳朵。 “好帅啊!” “是我喜欢的类型。” “听说是一班的。” “” 陆西哲作为篮球项目的体育特长生,被分在十二班。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屁颠颠来看发小热闹。 他看到栅门前的一群女生也已经司空见惯,穿过人群,跑到许嘉屹身旁。 “下午我让你不要换迷彩服的吧!不听爸爸我的,现在活该!” “滚蛋!” 许嘉屹提腿就一个侧鞭腿,脚背“啪”一声砸在陆西哲大腿后侧。 因为嘴欠在许嘉屹这里挨了不少打,陆西哲已经总结出自己的一套标准。 方才这动作幅度大,但力道小。 说明许嘉屹表面上骂骂咧咧,但实际心情不错。 于是陆西哲得寸进尺,冷嘲热讽。 “你就是太爱臭美,还什么洁癖。男人运动之后的汗味是荷尔蒙,换什么衣服不知道?!” “我乐意换,乐意被罚,要你管!?” 说话间,许嘉屹嘴角带上莫名的笑意,一时间让陆西哲几分诧异。 “你军训训上瘾了?” “还行,我之前特想去当兵,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陆西哲当然知道—— 事情源于小学六年级,许嘉屹因为皮肤白,被班上一个男孩子嘲笑“娘娘腔”。 男孩以为许嘉屹看起来文弱,好欺负,却在放学后被许嘉屹堵在教室门口,撸起袖子一顿胖揍。 之后初中三年,一到暑假,几个玩得好的男孩窝在家里组队打lol,许嘉屹却主动要求爸妈送他去参加军事夏令营。 军事训练自然磨练意志,也锻造气质。初中三年的确没有同龄人再评价过许嘉屹“娘”,游泳课上,他一身流畅却不夸张的肌肉线条更是让那些个同龄男孩惊羡。 所以,几乎初中班上同学都知道,许嘉屹想成为一名人民解放军。 直到前几个月,中考后的暑假,他无意迷上柔术。才放弃参加军事夏令营的习惯,把高中入学前的整个暑假都花在了研究各个柔术对抗视频上。 想到这,陆西哲太阳穴重重一跳! 脑海里即刻火星四溅,“许嘉屹,你有鬼!” 许嘉屹慢悠悠抬眸,愿闻其详的样子。 “你初中都参加三年军事夏令营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要准守军队纪律,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能特立独行。” 陆西哲一边分析,一边眯起眼睛,狡黠目光直勾勾盯着许嘉屹。 “可是你下午却非要换掉迷彩服,非要换上你这双最新款的乔丹球鞋。你小子绝对是打着洁癖的幌子,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许嘉屹顿半秒,浑不吝笑问,“你觉得我在干嘛?” 分明发问的是他,可不等陆西哲开口回答,许嘉屹又摆一下手,“起开,起开,别挡着我道,我要开跑了。” 语音落下,起跑的瞬间,他回过头。目光在跑道入口的栅门处一掠而过—— 那处身影如织,却唯独不见林逾静。 第5章 第三章 回到寝室,林逾静打开了自己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瓶六神花露水,递给伍今遥。 “遥遥,你先去洗澡吧,洗了再涂六神。” “好的,谢谢。”伍今遥接过,又抬头看一眼寝室空调,“非要等到九点半,宿管阿姨才能来开空调。现在也热得像蒸笼一样啊!” 浙南暑夏持续时间长,即便站在八月尾巴,夜晚的高温仍旧令人难耐。 林逾静苦笑,点头。 见伍今遥仍要继续发作,林逾静轻拍她的肩膀,“别气了,你去洗澡吧。” 伍今遥鸣金收兵,拿着睡衣走进浴室。 温岭高中的寝室四人间,浴室就设在寝室进门处。 淅沥的水声就响起,林逾静从抽屉里拿出中暑药,就水吞下。 然后,她又从抽屉里摸出巴掌大的笔记本,在最新一页上记下今天的花销用度。 林逾静大致算了算。 除去中暑药这笔意外开销,从第一天军训开始到现在,六天时间一共花费684。 看到这个数字,林逾静松了一口气。 不出意外,暑假两个月帮着姑姑在小工厂组装部件挣来的一千多块钱,应该可以支撑过完一个学期。 收起笔记本,林逾静起身。 余光瞥见对面伍今遥的桌面上,几瓶浅紫色,圆肚窄口的瓶瓶罐罐。 她低头看一眼自己手背,幸好晒不黑,避免了防晒霜这笔开销。 正想着,寝室门被推开。 张心和张意一前一后走进来,见林逾静杵在寝室中央,两人都吓一跳。 “静静,你真的太白了。刚好站在这灯下,我差点被你吓死。” 张心说着,用手胸前轻拍几下。 林逾静抿抿唇,“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遥遥在洗澡?” 林逾静点点头。 “那,这个给你。” 张意走上前,林逾静方注意到她手里提着一只白色塑料袋,袋子里影影绰绰显出浅粉色。 “不知道你和遥遥喜欢什么口味,我就帮你们都挑了红枣味的。” “哦”林逾静迟疑片刻,接过红枣味的光明酸奶,“谢谢啊。” 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酸奶,落在掌心,寒津津的。 军训几天,林逾静从未踏入寝室里旁的小卖部。 她又低头看一眼,酸奶包装上很快渗出水珠,流进掌心。 张意笑说:“别客气啦,其实我更喜欢喝一鸣家的酸奶,可惜那种店不能开进学校里。” 张心:“是的,一鸣家的原味芦荟最好喝。” 一鸣,又一个从未听过的品牌名字。 林逾静心里暗道,把酸奶搁在桌面,又对两个女孩子说了句,“谢谢。” 不知是双胞胎中的哪位随口应一声“没事”,转而又讨论起方才塑胶跑道上那一抹矫健身影。 像是有一道透明的玻璃横亘在林逾静周围,严丝合缝将她团住,隔绝了其他一切声响。 走到柜子前,柜门投下的斑驳侧影将林逾静削瘦的身型圈住。 她双肩垂落,牙齿啮在下唇。 过一会,她才松开唇齿,极轻地叹出一口气—— 自己可以不吃零食,但他人的善意总归需要回馈,这样一来,额外的开销又会多一笔。 - 翌日,又是一个阳光毒辣的大晴天。温岭高中的军训汇报演习顺利结束。 一班获得了最佳方队奖,许嘉屹作为方队旗手,代表班级上台领奖。 许嘉屹唇边噙一抹淡笑,双手平举红色锦旗,俯视台下的同学。 他的目光巡睃一个来回。 最终,锚定一处,很快,眸色却沉下来。 台下一班队列,全班同学齐齐昂头,如同梗着脖子等待被投喂的鹅群,可其中混入一个例外—— 林逾静站在队列中央,深深低头,正盯着自己脚上的白色帆布鞋。鞋面上有几道发黄的痕迹,而经过这几天军训的“摧残”,右脚内侧开胶的口子变得更大了,丑陋又可怖。 看来,回姑姑家之前,还得先去一趟修鞋的摊位。 想着,林逾静将自己的双脚并起来,企图遮住鞋子的口子。 伍今遥的声音倏然打断她的思绪。 “静静?” “怎么了?” 林逾静微微抬头,侧过脸。 刺眼的阳光落在脸上,她眯了眯眼睛,目光空茫,却又几分灵透。 “军训结束两天去温岭水上公园玩嘛?我听我朋友说,我们高中生有门票优惠!” 林逾静摇头。 “我要在家里复习,准备开学摸底考试。” 成绩好的特招生果然自觉。 但伍今遥还是不甘心,又问,“真不去吗?我朋友说里面项目很丰富的。” 林逾静不为所动,还是摇头。 “那你等一下是要回楚乡吗?我爸开车来接我,可以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住我姑姑家里,坐公交车很方便。”说完,林逾静抿直唇线。 伍今遥看着林逾静巴掌小脸,她有一双潋滟含水的杏眼。可不笑时,总偶尔流露出一丝隐隐的情绪。 “这天气,太阳下等公交车和熬油一样,你前几天还中暑,真没事吗?” “没事,我坐302,它十分钟就一趟,很快的。” 林逾静抬手遮在迷彩帽檐边,勉力抬起唇角,又很是郑重的一句,“遥遥,谢谢你啦。” “没事。” 伍今遥没有多想,向另一侧扭过头。悄声怂恿张心和张意明天陪自己去水上乐园“厮混”。 林逾静收回手,插-进迷彩的裤兜里。 烈日当空,又被迷彩服紧裹,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胸口微微发闷。她深深拧眉,重新埋下头。 大约一刻钟后,颁奖仪式终于结束。 林逾静和伍今遥打了声招呼,掉头就往足球场外走,没有走几步,便小跑起来。 因为跑动,她的马尾一左一右晃荡,在阳光下,折射出浅浅的棕色。 一路小跑穿过一整个校园。 回到寝室,林逾静迅速换下身上的迷彩服。提上昨晚提前整理好的行李,就又往寝室楼外走。 校门口,私家车将道路堵的水泄不通。 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混着聒噪的蝉鸣,锯进林逾静的耳道。 她右手拎高行李,侧过身贴着车辆,往公交亭走。 不过几步,汗如雨下。顷刻打湿短袖的衣领,渗出一圈深色的汗迹。 无风的晌午,刺眼的阳光。 道路两旁静止的树冠,空气都好似凝固,只有源源不断的暑气从路面蒸腾上来。 林逾静走到公交站台,鞋底发烫。 她闭着眼,躲在一小片阴影里。 所幸,公交302很快到站。 林逾静汗流浃背上车,投了两个硬币,坐在公交车中段。 公交302是城乡线路,姑姑家在终点站,路程需要一个多小时。 公交车上冷气不是太足,但聊胜于无。 林逾静把行李搁在膝盖上,阖眼偏头靠窗,一身的人暑气慢慢挥发,她觉得自己总算活过来一些。 - 许嘉屹走下领奖台。 他将手里的红色锦旗一团,单手握着。 足球场上四散的人群,像极了色彩斑驳的调色盘,迷彩服的深绿勾兑着足球场草皮的浅绿。 许嘉屹四顾片刻,脸色些许烦躁。 陆西哲从12班的队列中朝发小跑来,他也被选作班级方队的旗手,手里同样拿着红色锦旗。 他拍了许嘉屹一掌,“热死了,快走啊!站着干嘛?” 许嘉屹拧紧眉毛,似有情绪发作。 目光又巡睃一遭,最终收回,不耐答道,“没什么,走吧。” “先去教学楼,把这玩意放教室里。”陆西哲扬了扬手里的锦旗。 许嘉屹点头,没有说话。 两人走出足球场,便往教学楼去。 没一会,陆西哲忽然开口,“月底我生日,你小子没有忘记吧?” “这么久的事情,你急什么?” “怕你忘记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啊。” “放心,忘不了。”许嘉屹剜陆西哲一眼。 陆西哲皮厚,毫不介意。“好好准备哈!”他自顾自大笑一会,又说,“生日聚会和往年一样,还是在岭南酒店。” “知道。”许嘉屹淡淡的口吻。 岭南酒店是温岭一片最高档的酒店。 许嘉屹有记忆起,陆西哲的生日每年都在那里办。 “今年我们一间包厢,我爸妈厂里人另外一间。不然那些人叽里呱啦说那些铜价,磨具什么的,烦得要死。” 陆西哲父母经营一家阀门厂,这类工厂通常规模不大,但利润可观,作为独生子的陆西哲自小衣食无忧。 而作为生意人的陆家父母,每年儿子生日,也会宴请工厂全体员和生意上来往的朋友吃饭。一宴两用,颇精打细算。 今年升为高中生的陆西哲,终于奋起反抗。 在他的强烈抗议下,他父母最后折中想出个办法,今年他们预定了两个包厢,将自己厂里的员工和儿子的同学分开。 陆西哲突然感慨似的总结,“年年都是岭南酒店,乏善可陈!” 许嘉屹大笑,“不错不错,上了高中不一样了,陆西哲你这猪,居然还知道\''''乏善可陈\''''这个成语。” “靠,说谁是猪?体育特长生难道就只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吗?” 许嘉屹扭头,皮笑肉不笑盯着愤然的陆西哲。 “当然不是。” 陆西哲满意正欲点头,却又听许嘉屹四两拨千斤补充,“不是所有体育特长生,只有你是。” “靠!许嘉屹!以后别来我家蹭饭!” “不好意思,我妈昨晚打电话,说以后周末我外婆来给我做饭,是你别来我那蹭饭。” 许嘉屹外婆年轻时经营饭店,厨艺了得。 陆西哲能屈能伸,急急告饶,“我错了,我错了。” 玩笑间,两个男孩推推搡搡,走进寝室楼。 他们身高腿长,在楼梯上迈一步便是两级台阶。 陆西哲落后,摸一把额头上的汗。 “你爸妈今年也都待在虞城?” “嗯。估计我高中三年他们都会在虞城。” “真爽啊!”陆西哲没心没肺。 许嘉屹对此倒是无所谓,勾了一下嘴角,“还行吧。” 说完,他想起什么。在楼道上停住脚,回过头盯着身后的陆西哲,近乎警告的口吻。 “和初中一样,你也别和认识的人瞎说我家奶茶店的事情。要是搞得学校人尽皆知,烦的要死。” 陆西哲拧眉,白他一眼,用力拍掉他的手,“老子当然知道!” 许嘉屹的父母是那个年代少有的重点大学毕业生,三年前离开体制,开始自行创业。花了半时间在外地考察,最终将目标瞄准奶茶行业。 2010年末,夫妻两人在温岭本地开了第一家名为“茗茶”的奶茶店,生意尤为火爆。 第二年,夫妻两人乘胜追击。占领了温岭一带所有的中高档商场和繁华闹市区,茗茶这个品牌遍地开花。 而今年上半年,颇有远见的夫妻两,乘胜追击直接杀到省会虞城注册了公司。以虞城为根据地,向全国范围开通茗茶的加盟渠道。 如果说陆西哲是自小衣食无忧,那许嘉屹现今绝对是后来者居上的巨富之子了。 但许嘉屹父母为人低调,他在吃穿用度上从没有被父母苛刻,但一直被父母告诫家里开奶茶的事情不可在同学面前大肆张扬。 由此,军训这几天,班上同学都不知道,其实自己嘴里时常念叨的“好想去喝茗茶”中的“茗茶”会和许嘉屹有如此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要是乱说,我一个柔术裸绞。” 说话时,许嘉屹曲肘,摆出柔术裸绞的动作。 陆西哲轻嗤,“知道了,谁说谁是狗!” 第6章 第四章 302公交车行驶到终点站,车上只剩林逾静一人。 “终点站了,小姑娘。” 公交车司机停下车,扭头喊了一声。 林逾静猛地惊醒,双眼惺忪。 “不好意思。”她提起行李,下车。 浙南多山,加上姑姑家在乡下的山脚下。林逾静入目便是碧翠的山峦,起伏连绵。她走了十多分钟,才看到姑姑家那间两层楼的水泥平房。 “静静回来了?” 姑姑林桔芳戴着一顶草编的宽帽子,方脸被晒得通红,脚上还有一双高筒的棕色胶鞋,鞋侧还沾着干透的皲裂泥点。 一看,便知道是刚刚从菜地回来。 “嗯,我们军训结束了。” 林逾静跑了几步,走到姑姑身旁,想帮忙接过林桔芳手里那颗卷心菜。 “不用,这地里刚刚摘得,还带着土呢。别把衣服弄脏了。” 林桔芳摆摆手,看看侄女微红的脸颊,又问,“怎么不戴帽子?” 林逾静伸手摸一下被晒得发烫的头顶,稚气笑笑,“我怕我妈等太久,赶着回来,忘记戴了。” “泥兜。”林桔芳用方言骂了一句,脸上却是亲昵又心疼的笑意。 然后,又轻轻叹一口气,“你妈你妈昨晚打电话给我,说在虞城有事情,今天不过来了。” 林逾静心里倏然空落落的。 又怕姑姑担心,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哦,那我等一下给她回个电话。姑姑你到时候把手机借给我。” 林桔芳点头答应,又催侄女快进屋。 两人走进屋子里,水泥房里光线幽暗,却是一瞬的沁人凉意。 林桔芳摘掉帽子,走进厨房,“静静,你还没有吃饭吧?姑姑给你煮个面条。” “不用了,我”林逾静想起这时候,姑姑的婆婆应该正在屋子里休息,立马放轻声音。 她走进厨房,指了指冰箱,“有剩菜吧?我随便吃一点就可以了。” “也行,饭还热,在锅里。”说着,林桔芳瞧到冰箱下一摊水迹,转身从外面拿进拖把,“这冰箱和你差不多年纪了,估计里面堵了,老有水流下来。” “姑姑,我来拖吧。” “不用,你去吃饭。” 林逾静还想说什么,但转念收回声。绕过姑姑,打开冰箱门,拿出中午的剩菜。 姑姑习惯用猪油炒菜,一碟白菜和一碟豆干放在冰箱里,冷却之后上面便是一层凝固的白色猪油。 林逾静不喜欢油重的食物,但什么也没有说。 所幸米饭带点温热,她把白菜先埋进米饭里,等猪油化掉后,才送进嘴里。 “休息两天之后,学校就正式开学了吧?” 林桔芳拖好地,收了拖把,拉起风扇,在林逾静对面坐下。 “嗯。”林逾静点头。 “挺好,挺好。” 之后,林桔芳又零零碎碎问了一些军训的事情,林逾静一一回答。 姑侄两笑呵呵的,林桔芳刚要再说什么,听到厨房外有人走动的声响,她脸上的笑意凝住,啐一口,“估计那老太婆起来了。” 林逾静知道姑姑口中的老太婆是她的婆婆,也知道婆媳两人关系不睦。 见林桔芳起身走出厨房。 林逾静停箸,回头又望一眼姑姑的背影。 一个月前,林逾静在村口听到几个老妇聚在一起,用方言嘀嘀咕咕。 ——“老杨家那媳妇,当时娶进门说是初中生,有学历。但是到现在还不生小孩,有什么用!” ——“不是还把侄女接来住吗?拿自家的钱给她哥养孩子,聪明的哦。” ——“都说侄女有时候会像姑姑,可是那女孩倒是漂亮的不得了,和杨家那媳妇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我听说啊,那姑娘的妈也漂亮的很” ——“红颜祸水知不知道,就因为那婆娘太漂亮,所以克死丈夫啊。” 腌臜的话题从姑姑转移到母亲,但总归都和林逾静相关。她咬紧后槽牙,憎恶和恨意像是心间疯长的野生藤蔓,死死绞捆着她。 林逾静觉得窒息,也觉得无力。 指甲嵌进虎口,生生地发疼。 最后,还是默不作声,从村口绕开,换了一条更远的乡路走回了姑姑家。 想到这些就没有了胃口,林逾静把两蝶菜放回冰箱。 又洗净碗筷,放轻脚步走出厨房。 在外屋遇到姑姑口中的“老太婆”,按村里这边的习俗,林逾静喊了老妇一声“奶奶。” 老妇拄着拐,佝偻着身体,没有给林逾静一个眼神。 只是瞟一眼身旁的儿媳,“最近,家里的米吃的有点快,你下午去村口买一袋回来。” 老妇又低又哑的声音,永远像是卡了一口浓痰在喉咙里。 林逾静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都听出这话中的刻薄和暗讽,更何况是林桔芳这三十多岁的人。 林桔芳脾气火爆,瞪着眼,猛地一个回头。正要发作,林逾静走到姑姑跟前拦住她。 又转过身对老妇说,“奶奶,我等一下去村口赵爷爷那里修鞋,我可以顺路去买米。” 老妇没有说话,转身又往房间里走。 林桔芳看着自己婆婆的背影,气的一张方脸愈发红。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最后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静静你在家休息,等一下姑姑去。” “姑姑,我真的鞋子开胶了。”说着,林逾静抬起脚,用手捏开帆布鞋的侧边,笑了笑。 “行,姑姑下午给你钱。你提一袋小的回来。” 说完,林桔芳转身往屋子走。 - 傍晚,林逾静换下帆布鞋,用一只黑色袋子装着。她打着伞走到村口。 修鞋的赵爷爷支着一把巨大的遮阳伞,小板凳和修鞋的工具都摆在阴影里。 “赵爷爷,我鞋子坏了,需要您补一下。”林逾静把装着鞋子的黑袋子递过去。 “我看看。” 赵爷爷长得干瘦,干得是脏活。自然衣衫不甚整洁,伸过来的双手亦是黑乎乎的。 林逾静笑说:“就是右脚的侧边开了,需要您补一下。” “好的,小意思。”赵爷爷检查了一下鞋子,又说,“现在条件越来越好,村里修鞋的人越来越少了。你这小姑娘可真会过日子。” 林逾静知道赵爷爷的话丝毫没有恶意。 但她心底隐约几分难堪,是把自己的寒酸暴露给他人的那种耻感。 “赵爷爷,我等一下过来拿,我先去旁边买点东西。” “好的。” 几米开外有一家小卖部,白色的货架和门口一张收银桌,守店的青年一头黄毛。 村里谁缺点盐,少点糖,都会来这里解决,不求高档只求便捷。 林逾静收了伞,走进店里。 黄毛青年右眼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发间。他的面相极凶,含着烟,浑身的流氓气。 听到有人进门,他抬头。 林逾静有些发憷,指了指收银台上,一台座机电话,“这个可以用吗?我要打电话。” 2013年,一般人都已经用上手机,这样的座机电话几乎无人问津。 黄毛青年愣了愣,起身将电话掉个头,“可以。” 说话间,吐出一口烟。 林逾静提前在牛仔短裤里装好了零钱。 她摸出纸币,攥在手心,“怎么计费?” “什么?”黄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盯着女孩清凌凌的眼睛,轻咳了一声,“不是计费电话,你随便打吧。” “谢谢。” 林逾静正拿起电话听筒,黄毛青年起身离开了收银台,转身去整理货架上的物件。 林逾静按下一串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电话嘟声响了好久,在她准备挂断的前一秒,才被接通。 不待对方开口,林逾静喊了一声,“妈妈,是我。” 电话那头的黄韵芝急忙问,“静静,你是在哪里呢?这号码我刚刚以为是骚扰电话。” “我在姑姑村口的小卖部,用这里的座机打来的。” “静静,对不起。妈妈今天实在太忙,本来已经买好了从虞城回来的高铁票,但是临时又有事情。” 林逾静攥紧电话听筒,一定是阳光太毒辣, 晒得她喉间发紧,“嗯,没关系的。” 在林逾静小学三年级时,父亲因为疲劳驾驶,在高速公路上当场车毁人亡。 黄韵芝长得脱俗,林逾静的美貌便从母亲这边继承而来。 事发当年,她也还年轻,很多人来劝黄韵芝改嫁,可她执意一人将女儿拉扯带大。 艰辛世道,孤寡母女。 十多年来,母女两是什么苦都吃过。相依为命至今,彼此感情甚深。 而几个月前,黄韵芝结婚前的同乡联系上她,说自己在虞城做服装批发生意,需要一个信得住的朋友帮忙看店。 同乡开出的薪资诚意十足,黄韵芝考虑到女儿今年升入高中,以后又是四年大学,巨大的经济压力就摆在眼前。 权衡再三,她咬咬牙,将女儿送去姑姑家,只身一人去了虞城。 黄韵芝又问,“这两个月在姑姑家住的习惯吗?” 林逾静抿紧唇,似乎有一团泛着酸意的棉花梗在喉间,酸味激地她鼻尖发酸。 林逾静不敢多说话,只用力挤出一个字,“嗯。” “虽然是姑姑,但总归是别人家。周末回去要懂事,凡事都得留心多帮忙,千万不能给你姑姑惹麻烦,知道吗?” 类似的话,在林逾静第一天出发去姑姑家里时,黄韵芝就已经交代过。 她点点头,又想起是在打电话,于是开口道,“妈妈,我知道的。姑姑姑父都对我很好,奶奶也对我很好。” “那就好,军训这几天和同学相处的怎么样?” “我的室友都很好,学校宿舍的条件也很好,还有空调。” “这几天天气这么热,你体质弱,军训的时候没有中暑吧?” 当然不能将中暑的事情如实告知,林逾静撒谎,“没有。” “也不要省钱,知道吗?中午在学校里吃饭的话一定要吃好,现在刚好是长身体的时候。” “这些我都知道的。” “妈妈昨天在你那张卡里打了一些钱,你到时候取出来,去给自己买个手机。生活费也转了。” “我生活费有,之前我去——” 林逾静立即噤声。 完了,说漏嘴了 前几个月跟着姑姑出厂里打工的事情,林逾静是瞒着黄韵芝的。 一紧张,林逾静不自觉的用手指一下一下扣着牛仔裤的裤缝 “你哪里来的钱?是不是去厂里了?” 黄韵芝急问,声音中带着哽咽。 村里那些工厂都是家庭作坊式的,黄韵芝自己是去过的。昏暗的环境,浑浊的空气,刺耳的噪音,机床里翻飞出的碎屑 林逾静眼眶微红,“妈妈,我就是跟着姑姑帮忙清点产品数量,然后用叠包装盒,很简单的” 林逾静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她听到电话那头隐约的啜泣声,她顿时无措,又喊了一声,“妈妈。” 电话听筒安静了几秒。 黄韵芝重新开口,“静静答应妈妈,以后不准再去了,知道吗?你周末去买个手机,妈妈那朋友说什么什么信,打电话不要钱,还可以看见脸。” “妈妈,是微信。” 军训那几天,林逾静已经在伍今遥那里得知了这款软件。 本想说高中规定学生不能带手机答应,但听到妈妈不容置喙的口吻,她不再拒绝,轻声嗯一下。 林逾静又听着黄韵芝嘱咐购买手机是砍价的技巧,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小卖部里的黄毛青年,他一直背着身,没有回过头。 几分钟后,林逾静听到电话那头一片嘈杂,有人喊了声黄韵芝的名字。 “妈妈,你去忙吧,我先挂了。” “好,一定要好好学习,知道吗?” “我知道。” 随后,电话听筒里嘟声响起,林逾静缓缓搁下电话听筒。 小卖部门口,夕阳西斜。 灼人的热度熨在她的纤细小臂上。 林逾静缩回手,顺势遮住噙泪的眼睛。 第7章 第五章 九月一日,温岭高中正式开学。 一上午,高一新生忙着把成捆成捆的教科书搬进教室。 不多时,教室正前方的讲台桌被堆成小岛。 伍今遥托腮望着讲台,啧啧几声,“妈呀,这么多书。太可怕啦!” “我们要不要去帮忙?”林逾静转头看看教室后门,几个男生又提进来几捆校服。 “帮什么?我们是女生,这些事情当然是男孩子干啦!”伍今遥理所当然。 “但是” 林逾静正要再说什么,一个男人走进教室。 等他站到讲台上,林逾静才看清他的脸。 三十来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白皮肤,小眼睛。 乍一眼,林逾静便觉得这男人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大家好,我是张晓龙,是大家的英语老师兼班主任。” 男人说完,整间教室安静下来。随后,他转身便在黑板下写下自己的名字。 伍今遥使劲憋笑,用手肘抵抵身旁的林逾静。 她低头凑近,极小声地嘟囔,“静静,觉不觉得他眼熟?” 原来不止自己这样觉得。 林逾静点点头,更是纳罕。 “燕小六啊!” 伍今遥见林逾静还是一脸空茫,她使劲憋笑,“《武林外传》里那个小捕快啊!帮我照顾好我七舅姥爷~” 林逾静恍然,再看一眼讲台上的班主任。 无论是体型和面容,甚至是带着几分喜感的声音,都有足足八分肖似。 不多时,不止林逾静和暗伍今遥发现这个巧合。 周围的同学都咧开嘴,然后又贼眉鼠眼地互相瞄几眼,压抑着笑意,心照不宣地交换这个并不隐晦的秘密。 一本正经的“小六”浑然不知,他回过头,将粉笔向讲台桌上的塑料碗里潇洒一掷。 “帮忙搬书的同学辛苦了,先去位子上坐着吧。” 伍今遥脸上神色淡然,却恶趣味地用口型重复“照顾好我七舅老爷~” 林逾静含笑,但做贼心虚,总觉得讲台上那道目光向自己扫来。 她深深埋首,“遥遥,老师看我们啦。”说着,还假模假式掩饰,从自己的笔袋取出一支笔。 电光火石间,握笔的右手撞上什么。 林逾静一惊,猛地扭头。 与视线平齐,是窗外一束明烈的阳光,微末细碎的浮尘铺在一件白色的t恤上。 而原本白若宣纸的t恤却被添上浓墨般的黑色线条。 反应半秒,林逾静心里咯噔一声,脸上的笑意彻底凝固。 她抬起头望着许嘉屹,窘迫连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声音说不上细软,倒像是玻璃珠子落进剔透的阳光下,清凌,让人产生易碎的错觉。 许嘉屹猛地拧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瞬间表情失去管理,脸上的神色可以用“狰狞”两个字来形容了。 林逾静一时间慌了。 方才这无意一撇手,自己的力气也没有很大吧 “很痛吗?对不起我”她局促嗫嚅。 许嘉屹鼻间轻吁气息,转瞬,脸上吃痛的表情被熨平。 他低下头,捏起自己的t恤看一眼。那笔行迹潇洒的墨黑线条,像是考卷上留下的放大后的“对勾”。 因为站着,许嘉屹足足一米八多的个子,让林逾静觉得几分压迫感。 短短几秒,她愈加不安。 终于,许嘉屹嗤笑一声,眉梢微扬,漫不经心,“你的招数还挺多的。” “那位男同学,怎么了?” 小六自然也是注意到教室这处的骚动,颇为喜感的声线刺拉拉的。 许嘉屹的声音完全被小六盖过。 林逾静只看见许嘉屹双唇一开一合,清凸的喉结上下滚动。 她茫然,又问“你刚刚说什么?” “算了。”许嘉屹又朝讲台回过头,“没事。” 是不是身体不好 林逾静又想起刚刚许嘉屹刚刚那痛不欲生的表情。 回过身,林逾静垂眸的瞬间,瞥到伍今遥却正尴尬盯着自己。 林逾静:“我忘记扣笔盖了” 伍今遥:“许嘉屹的t恤” 两个女孩的话音撞在一起,又同时止住。 “什么?”林逾静又问。 “算了,等一下和你说。” 见伍今遥讳莫如深,林逾静方察觉她的眼神似是为难,又似有更多其他的情绪。 小插曲之后,小六老师继续他激情盎然的讲话。内容自然逃不开珍惜高中时光,德智体美劳全满发展云云。 但他妙语连珠,言辞幽默,严肃的内容中还夹带几个历届学长的笑话。 学生们忍俊不禁,唯独林逾静听得心不在焉。 只觉得有道探索的目光一直黏在后颈。 她也不敢回头,只是下意识伸手附在自己后颈,又把鬓角的垂下的碎发缕到耳后。 班主任:“好,其他不多说了,大家把书和校服赶紧发下去,我们下午摸底考试。” 听到众人哀嚎,林逾静方真正回过神。 一下午加上两节晚自修,教室里只有沙沙的写字声和翻动试卷是时发出的窸窣声音。 虽然早有预料温岭高中的摸底考试难度不会太小,但最后一门结束,林逾静仍觉得几分沮气。 不等她先说话,伍今遥垂头丧脑勾着林逾静的胳膊。 “我去,这考试太难了!” 两人拎着上午新发的校服,从后门走出教室。 教学楼前种着极为高大的樟树,白天郁葱的绿意。可一到晚上,灯光泻下,走廊上便一片斑驳树影。 林逾静轻叹一口气,“我觉得英语听力好难,和我初中学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好多都是瞎蒙的。” “英语还好吧,和中考的时候差不多呀。”伍今遥不解。 想起自己初中那位英语年近花甲,口语中也不甚地道,发音总有淡淡的方言痕迹。 林逾静也没有多解释,抿抿唇,“我初中开始,英语听力和口语一直不怎么好。” 刚走出教学楼,伍今遥看到前方路灯下的张心和张意。她拖着林逾静就往前跑,“前面两位美女慢一点。” 张心张意闻声止步,四个女孩子往寝室楼走去。 一路上,她们聊了几句考试的事情。但话题很快180度转弯,再次转向班主任和燕小六相像上。 女孩子们的笑闹声轻灵地浮在夏日晚风里。 闹了一会,张心说:“考试考得都饿了,不知道现在正式开学,食堂有没有夜宵啊!” “有的有的,我朋友和我说过。”说着,伍今遥顺手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食堂二楼,“看,还开着灯呢。” 张意说:“那走吧,去吃夜宵。” 林逾静抬眸,“你们去吧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张意:“静静,一块去啦!昨天我们三个去水上乐园,还说你不在,今晚一块算作我们212寝室的开学派对!” 伍今遥玩笑,“那这派对也太寒酸了吧。” 面对室友三人期待的眼神,林逾静忐忑,但最终不忍拒绝,“那我不吃,就陪你们去。” 刚上食堂二楼,门口弥漫出油炸串串,馄饨饺子的食物香气。 张心和张意要去充值饭卡,林逾静便和伍今遥结伴,去了窗口。 “阿姨,我要炸鸡腿,脆皮年糕,菜花,多辣多甜。”点完单,伍今遥有扭头问林逾静,“静静,你真的不吃吗?我朋友说我们学校夜宵的脆皮年糕超级好吃的!” 林逾静摇摇头。 “你从来不吃夜宵?” “嗯。” “美女的修养啊!活该我胖!” 说着,伍今遥握住林逾静的手腕。 林逾静任她动作,但觉得这举动莫名其妙,她讷讷问,“怎么了?” “网上说,瘦子的手腕大拇指和中指一圈,就可以被握住,就像你这样。” 不等林逾静反应,伍今遥又痛心疾首,“你手腕被这样一圈,还有空隙呢!你比瘦子还瘦!” 林逾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丈量标准。 这时,张心张意小跑回来,嘴里还咋咋呼呼的。 “我去,我去。” 眼看着要被两姐妹撞到,林逾静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张意:“你知道我和我姐刚刚在冲饭卡,看到谁了吗?” 伍今遥:“谁?” “许嘉屹!”双胞胎异口同声。 林逾静想到上午那事情,下意识望向食堂东边最角落的充值饭卡的小角落。 两个身高腿长的男孩正往窗口走来。 分明还隔着老远,但林逾静一眼便看到许嘉屹白t恤上那道黑色的“对勾”。 其余三人都没有注意到林逾静脸上的愧怍。 张心脸上更是难掩的兴奋,“我看到许嘉屹刚刚充饭卡了,你们知道他冲了多少?” 伍今遥被勾起兴趣,“多少?” 张意伸出一只手,五指大开的手掌在空气重重地了两下。 伍今遥不以为意,“切,不就500。” 张心:“不是,是2个500,整整1000块钱啊,真土豪啊!” 林逾静听到这数字,微微一愣。 又想到自己饭卡上的三十多块钱余额 伍今遥也终于露出悚然的表情。 “靠,这么有钱!” 说完,伍今遥偏过头看看身旁的林逾静,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和上午让林逾静感到莫名的眼神如出一辙。 伍今遥舔了舔嘴唇,轻声嗫嚅。 “看来是真的” 第8章 第六章 充完饭卡,许嘉屹和陆西哲走向炸串的窗口。 而这时,林逾静几人端着夜宵,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陆西哲眼尖,一眼便看到林逾静。 下巴朝女孩们的方向努了努,“许嘉屹,那美女刚刚好像一眼都没有看你啊,应该是放弃了。” 许嘉屹背对着发小,没有理会,继续下单。 “听见没有啊?”陆西哲走近,用手肘杵在许嘉屹肋间。 “靠,你要死。” 许嘉屹“嘶”一声,好看的眉宇皱成一团。 “怎么了?”陆西哲一脸匪夷。 “靠,你说怎么了!我前两天在柔术俱乐部和教练对抗练习啊!” 柔术对抗极为重视核心腰腹的肌肉力量,练习之后腹部乳酸堆积,连大笑都会肌肉发酸,滋味极为酸爽。 上午被林逾静用手一撇,和刚刚陆西哲这用力一杵。 简直小巫见大巫。 “所以练什么柔术不知道,自找苦吃。”陆西哲说完,躬身,脑袋挤进窗口下单夜宵。 食堂阿姨问:“同学,你们两个是打包还是这里吃?” 许嘉屹用余光轻扫食堂的另一个方向。 林逾静纤细的侧影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答道,“在食堂吃。” “打包回去啊!回去我一边打手游一边吃。” 陆西哲不满。 “学校不让带手机,你知不知道?”许嘉屹义正严辞。 “军训就带手机的明明是你。”陆西哲觑一眼,转瞬想到什么,又说,“算了,算了,在食堂吃也行,我寝室其他几个室友和饿狼一样。” “嗯。”许嘉屹随口应一声。 说完,他又低头看一眼自己t恤上的“对勾”,没头没尾来一句“你知道个屁。” 隔着油锅的霹雳吧啦声,陆西哲听得含糊。 他回过头,却见许嘉屹方才还蹙眉吃痛,此刻却又唇角上扬。陆西哲愈发不解,便问,“你说什么?” 许嘉屹嗤之以鼻,“谁说人家放弃了?你知道个屁!” 陆西哲听得云里雾里,正欲再问,许嘉屹用手把他的脑袋往窗口方向掰回去,“屁话少说,盯你的炸串!” - 几分钟前,看着许嘉屹走来,几个女孩装模作样目不斜视离开。 此刻,女孩们坐在食堂角落。张心和张意两姐妹盘子里的炸串也不急着吃。连连催促,“什么真的啊,遥遥你快说!” “就是许嘉屹身上那件短袖。” “短袖怎么了?”话一脱口,林逾静心里有微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只听伍今遥说:“他身上那件t恤应该是lv的,好几千呢。我上午还以为是莆田a货,现在看来是真的了,毕竟人家饭卡一充就是1000。” 林逾静心尖一凛,“什么是莆田a货?” “就是假的。”张心张意异口同声,然后,脸上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怪不得军训那天晚上,许嘉屹在操场跑步,我听身边有个其他班的女孩子一直在说他的鞋子是乔丹限量款。” 伍今遥说:“球鞋一双也就2000多块钱吧,没有想到他那件t恤居然更贵啊!” 不知何时,话题就从许嘉屹身上的名牌转到了市面上的名牌。 林逾静对他们口中那些品牌名称闻所未闻,全程没有参与讨论。可更加让她心神不定的是,上午许嘉屹那狰狞的表情。 直到吃完夜宵,一行四人回到寝室,伍今遥和林逾静并排,挤在小小的卫生间里,拿着各自的洗漱盆,冲洗上午发下来的新校服。 水龙头的水流不大,两个女孩百无聊赖站着。 一会,眼看林逾静的盆子里,水就要满出来,伍今遥连忙旋紧水龙头。 手忙脚乱的动作终于引起林逾静的注意,她一瞬怔松,“谢谢。” 伍今遥这时察觉林逾静的异常,“静静,你怎么了?” 林逾静默不作声,只是摇头。 但伍今遥也是玲珑心窍,转念便推测出缘由,“静静,你是在想上午你不小心画了许嘉屹的t恤吧?” 林逾静点头,停下手里的动作。 “他上午的表情其实不太好,我觉得他应该很生气,之前军训的时候我还撞过他。我怕那道黑线如果洗不到,他那件衣服这么贵,许嘉屹会不会会不会找我麻烦?” “啊?”伍今遥忍俊不禁,笑问,“静静,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啊!” 林逾静正色摇头,瞬即意识到伍今遥是在开玩笑,讷讷道:“我只是不想惹麻烦,好不容易高中了,我不想和初中的时候一样” 提及初中,林逾静陡然收住话茬。 伍今遥窦疑,不免就想起前几日,林逾静遇到初中同学时的异常举动。 但见林逾静眸色沉晦,伍今遥不打算再刨根究底。 只是说,“我开玩笑的啦,大家都是同学。而且,他如果真的很有钱,才不会和你计较一件衣服呢。” 林逾静心里还是乱糟糟的,但轻轻点了点头。 - 翌日,英语早读结束。 班主任小六手里拿着一张a2小大的纸,走向教室后方。 “同学们,昨晚各科老师已经加班加点把你们的试卷都改完了,成绩不会公布。但是综合你们的中考成绩,重新排了座位,这是新的座位表,趁下课时间,你们把自己的位置都调整好。” 同学闻声而动,一窝蜂地挤到公告栏前。 林逾静垫脚,站在人群外围。 她视力好,一眼便找到自己的名字。 新位置在教室第二排倒数第三个。 林逾静移开视线,正在找伍今遥的名字。 身后倏然一线慵懒的声音。 “林逾静,你坐我前面啊。” 林逾静猛地回头。 半步开外,许嘉屹单手抄兜,口吻漫不经心,眼角却是噙着笑意。 不自禁的,林逾静将他上下扫视一眼。 今天,他身上穿的是统一的校服,脚上是一双黑白色的球鞋。 林逾静再次回过身,又看一眼座位表。 许嘉屹的名字的确就落在自己后面。 “嗯。” 林逾静有些不自在。 不等许嘉屹再开口,林逾静别开视线,错步绕过他。 “我我先去搬桌子。” 教室里,一阵桌椅拖拉的声音。 林逾静将所有教科书搬到新位置,坐定。 她的新同桌是一个叫叶霄的女孩。 林逾静之前和她没有接触过,但也有点印象。因为两人的寝室相邻,她也是伍今遥的初中同学。军训那几天,经常跑到林逾静寝室找伍今遥聊天。 “静静,你戴着美瞳吗?” 叶霄很是自来熟,凑近,双手掌心紧贴在林逾静的脸颊两侧,凑近脸,直勾勾盯着林逾静的双眸。 “没有。” 因为叶霄的动作,几缕发梢撩在眼睫,引起微微的痒意,林逾静眨了眨眼,睫毛筛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林逾静心底几分局促和窘迫,她性格慢热,不太习惯突然和不熟悉的人如此亲近。 但叶霄毫无察觉,仍是没有松手,感慨道,“你眼睛好漂亮啊,我还以为你是戴了美瞳,睫毛也好长好长啊。” 话音刚落,许嘉屹双手握在课桌两侧,抬着课桌停在林逾静身后。 一松手,桌子落地,连着桌上的课本发出“啪”的一声。 叶霄猛地松开手,回头觑一眼许嘉屹,“你轻点,想吓死谁啊?” “不好意思。”许嘉屹向后拖开椅子,坐下,玩世不恭的口气,“但是,我看你会先把别人吓死了。” “什么?”叶霄不解。 林逾静却听懂了,许嘉屹看出来自己方才的无可适从。 她侧过头,和许嘉屹的视线一触而过。 “没什么。”许嘉屹意味不明轻笑一声。 他垂眸,自顾自将桌上的课本码成一堆。 许嘉屹有一双极漂亮的手,掌背上的皮肤很薄,清晰能看见淡淡的青色血管透出来。指节笔直修长,连指甲都修剪地格外整洁。 他察觉到林逾静垂落的目光,整理的动作没有停,正欲抬眸。 这时,上课铃响,林逾静飞快回过头。 “上课!” 英语课,小六在讲台上喊一声。 全班齐刷刷起身。 ——“同学们好。” ——“老师好。” 一束温煦晨曦落在两人中间。 细末似的的尘埃轻浅地翩跹浮动。 白色的夏季校服单薄,被光一打。 躬身的瞬间,薄薄的校服贴在林逾静的后背,肩胛骨的轮廓勾勒出女孩纤细的骨架。 许嘉屹隐约可以看到女孩笔直的肩线,以及两侧肩膀上很窄很细的痕迹。 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许嘉屹立刻错开视线。 热意不经意便攀上耳背。 一整节课,小六分析昨天的考卷。 和一般男孩不同,英语一向是许嘉屹的强项,于是他开始走神。 不知不觉,他的目光又落在前座。 林逾静挺直腰背,坐姿标准得活脱脱一个小学生。 随着小六在讲台上落下板书,林逾静抬头,低头,而她的马尾也随之落下,又上移。 未免也太认真了吧! 许嘉屹不自主在心里轻笑一下。 小六走下讲台,正襟危坐的林逾静又是格外专注地偏过头,马尾顺势扫到肩前,露出后颈。 皮肤白皙,如同一节温润新玉,几缕细绒碎发,一粒朱红色的小痣缀在她脖颈右侧。 许嘉屹直直地盯着那颗小痣,愣了愣。 转瞬,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敛回视线。 小六刚说要点一位同学起来回答问题,听到这声不合时宜的咳嗽,小六面色微愠地指着他,“许嘉屹,你来。” 许嘉屹起身,拿起考卷,神色茫然。 小六多年教学经验,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扳起脸,“刚刚想什么呢?讲到哪题不知道?你以为你英语全班最高分了不起了!” 其实,许嘉屹根本不觉得自己了不起。 只不过,他学习向来很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从不死命认真。无论是什么学科,知识点一旦掌握;遇到老师讲解相关错题,他一概神游,或者自顾自翻书看之后的内容。 他自己美其名曰,自己这样的做法是力求最高效率。 而在老师看来,便是恃才放旷的臭毛病。 而林逾静注意力只在小六的后半句,看一眼自己差强人意的英语成绩。 她下意识想转身,又忍住。 小六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完形填空,把答案带进去,全篇给我念一遍!” “好。” 说完,许嘉屹的口吻丝毫不轻悄,声线清朗,音量不高不低,语速不缓不急。一口英式发音尤为标准。 连方才吹胡子瞪眼的小六也颇感意外,神情复杂地看许嘉屹一眼。 几分钟,许嘉屹念完通篇。 小六让他坐下,似乎不甘心就这样放过许嘉屹,“你的书写我记得,歪七扭八的。下课可以借其他同学的看看,我昨晚改卷子的时候记得,有个同学手写体很漂亮,叫什么来着” “对,林逾静,哪位是林逾静?” 林逾静双唇抿成直线,缓缓举起右手。 小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转瞬和颜悦色,“来,林逾静同学,念一下自己的作文。” 英语口语一向是林逾静的死穴,何况有许嘉屹这个珠玉在前,她心里不由几分发怵。 林逾静拿起卷子,站起身,右手在校服裤子上拽了一下。 坐在位置上的许嘉屹捕捉到她这个小动作,无声笑一下。 林逾静仅仅顺利念完第一句,之后却是急转直下,其余念得尤为磕绊。 一前一后,两人的口语水平对比实在明显,高下立判。 终于念完,林逾静还不及松口气,又站着被小六纠正了几个单词的发音。 林逾静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重复了几遍。直到小六满意点头,她才坐下。 小六背过身,走向讲台。 这时,林逾静身下的椅子被人轻踢两下,许嘉屹的声音紧随其后—— “林逾静,下课把英语试卷借我看一下!” 第9章 第七章 下课后,同学成群叽叽喳喳,教室里一片嘈杂。 林逾静将自己的英语试卷对折,转过身。 许嘉屹坐在位置上,伸出右手接过,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林逾静,谢啦。” 许嘉屹的声音像是被阳光晒过一般,懒洋洋的。和刚刚在课上念完形填空时的语调截然不同。 “没事。” 说完,林逾静正欲转回身。 许嘉屹又叫住她,笑问,“林逾静,你是有强迫症吗?” 林逾静迷惑地望着他,不自觉缩了缩眼睫,一双好看的杏眼透亮。 “什么?” 许嘉屹拿着林逾静的考卷,“你自己看,你这试卷叠的。”他的口吻轻描淡写,又带丝玩味,“两面对的严丝合缝的。” 林逾静上身越过椅背,微微朝着许嘉屹的位置前倾,她盯着许嘉屹手里自己的卷子,“哦,原来这算强迫症。” 女孩靠近的瞬间,一道淡淡的阴影拓在许嘉屹的课桌上。 许嘉屹垂眸,视线便落在林逾静的头顶,在阳光下,林逾静的发色是薄薄的浅棕色。 不知为何,许嘉屹的背不受控地向后靠了靠。 “嗯。” 林逾静坐直身子,丝毫没有察觉到许嘉屹细微的动作,轻声应道,“不算强迫症吧,就是习惯了这样。” “哦”许嘉屹顿半秒,又问,“林逾静,你是不是染发啦?” 温岭高中教风严谨,明令禁止学生染发。 林逾静愣了下,“没有”两个字还哽在喉间。一旁的叶霄亢奋不已,猛地转过身,“静静,你酷啊!染的什么颜色,我看看,我看看。” 叶霄大大咧咧站起身,动作幅度过大,引得后排两张课桌微晃。 许嘉屹桌角上的听装可乐“啪”一声倒下,深褐色的液体一瞬蔓延。 顷刻,周围几人手忙脚乱,鸡飞狗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叶霄“唰唰”抽出纸巾,忙不迭擦干许嘉屹狼藉的课桌。 许嘉屹则是眼疾手快站起身,捏住林逾静的试卷,抖了几下。但无力回天,林逾静的试卷早已被浸透,哪还看的清什么字迹。 “林逾静,你试卷” 他忍不住蹙眉。 “静静,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叶霄苦着脸。 “没事的。”林逾静轻声安慰她,又对许嘉屹说,“你把试卷给我吧,我贴到窗户玻璃上晒一下。” “直接我拿出去吧,我怕我再拿给你,你试卷直接破了。”许嘉屹说完,拿着试卷径直往教室外走。林逾静便也收回手,不再作声,跟着走了出去。 两人在教室窗前站定,林逾静不想麻烦许嘉屹,轻声,“还是我自己来吧。” 许嘉屹犹豫半刻,方才小心翼翼地将湿漉的试卷递给她。 林逾静用指甲轻捏住卷子两面,小心撕开后,贴在玻璃窗上。 许嘉屹退后几步,单手抄兜,靠在走廊上。 “林逾静,不好意思。”这次许嘉屹说话的语气是诚恳的。 正好这时一阵风从教室的走廊外吹过,林逾静望着玻璃窗上,男孩颀长身形,好似阳光下的一株青竹,在清风中簌簌曳动。 分明是充满春日生机的意象,在这个暑末也如此适宜。 说实话,温岭中学里帅气的男生不少,可许嘉屹的气质的确独树一帜,也难怪张心和张意都对他“情有独钟”。 林逾静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一跳,她眨了眨眼,又摇头,“没关系的,叶霄也不是故意的。你更不用道歉。” 说到这里,她舔了舔嘴唇,犹豫片刻,终于转过身。 一瞬,两人四目相对。 林逾静吞吞吐吐,“但是如果你觉得抱歉,那那可以可以昨天的事情扯平吗?” “什么事情?”许嘉屹窦疑发问,刚说完便恍然,林逾静应该说的是昨天她在自己t-恤上画了一笔的事情。 转念之间,另一个想法蹿上来。 许嘉屹勾了一下唇,但转瞬便掩住自己的愉悦,故作苦恼的模样,“这恐怕扯不平” - 当晚,离晚自修结束还有两分钟。 许嘉屹在自己的稿纸上撕开一页,拿起笔,洋洋洒洒写了什么。然后折了折,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 男孩的长腿从课桌下穿过,在林逾静的椅座下轻踢两下。随后,他躬下身,右手从课桌缝隙穿过,悄声,“林逾静,接着。” 林逾静心虚地向教室窗外飞快瞟一眼,确定没有老师在教室外巡视后,才停下笔,弯下身子,右手从课桌下接过纸条。 她将许嘉屹的纸条攥在手里,不敢打开,直接塞进了校裤口袋里。 几分钟后,铃声一响。 教室里,其他同学还刚起身。许嘉屹已经脚底生风般飞奔出教室。 林逾静听到动静,没有回头,默不作声收拾桌面上的习题册。 “静静,我等你吧,我们一块回寝室。”叶霄转头看着林逾静。 “不用了,我等一下有点事情。” “哦,那好吧。我先走了。” 叶霄离开后,伍今遥拿本英语书,坐到林逾静身旁的位置。“许嘉屹他干嘛?逃命啊?” 林逾静舔舔唇,迟疑几秒,才说,“他应该回去拿衣服。” “拿什么衣服?” 林逾静没有回答,从口袋里摸出小纸片,打开。 纸上是很典型的,男孩龙飞凤舞的字迹——【在教室等我】。 伍今遥凑近一看,读完纸上的字,更是疑惑,“谁让你在教室等啊?” “许嘉屹。” “他想干嘛?” “他回寝室去拿昨天的衣服,让我带回去给他洗一下。” 伍今遥反应过来,“靠,就是昨天那件lv?” 林逾静点点头。 “他一个男的,也好意思!”伍今遥瞪大眼睛。 “没事,本来就是我给他画上的。” “可是,我觉得”伍今遥把“有点侮辱人”咽回肚子里,叹一口气,“静静,你也太好欺负了。” “也算不上欺负,毕竟那衣服那么贵。我给他洗干净了,我才不会老想着这事情。” 伍今遥完全无法理解林逾静的谨小慎微,但也只能说,“好吧。” 校园的另一头,许嘉屹一步未停跑回寝室,一把从在阳台上拽下t恤。将其正面朝上,摊在桌上。 靠,忘记带笔回来了。 许嘉屹暗骂一句。 转身四顾,其他室友的课桌比他还干净。 他一把捞起t恤,又飞快下楼,一步未停直接跑到陆西哲的寝室门口。 陆西哲听到寝室门“啪”一声被推开,猛得回头。 许嘉屹额头满是细汗,几步朝他走来。 “你干嘛?”陆西哲莫名其妙。 “把笔借给我。”许嘉屹胸腔微震,气息不顺。 陆西哲拿起笔,正欲再问,许嘉屹不顾发小嘴里“哎哎”怪叫,一把夺过黑笔,将t恤摊开,飞快画出一道“对勾”。 陆西哲认出了许嘉屹手里这件t恤,许嘉屹昨晚才向自己借强效洗衣液,废老大劲搓干净的lv,今晚却又被他重新画上一道。 “你神经了啊?”陆西哲匪夷所思。 许嘉屹如若未闻,目不斜视扔下笔。 陆西哲仍旧见鬼似的盯着他,“许嘉屹,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许嘉屹长腿一迈,“啪”一声带上寝室门,握着t恤,又是一路小跑。 直到教学楼底下,他才放缓步子,匀了匀气息,不疾不徐走进教室。 林逾静听到动静,起身走上前,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给我吧。” 许嘉屹喉结一滚,“要是洗不掉就算了。” “没事,能洗掉的。” 林逾静将t恤放进自己的双肩包装好,才会对身后的伍今遥说,“遥遥,我们走吧。” 走出几步,伍今遥回头,恶恨恨剜许嘉屹一眼。 - 第二天,林逾静起了个大早。 校园里,还不见人影。 空气中飘荡着鸟鸣,清新的草木气息拂面而来。 她在食堂买了一个鸡蛋饼就往教学楼走去。 提前早读,是林逾静从初中开始的习惯。 但刚到教室后门,她脚下一滞。 空旷的教室里,许嘉屹双腿架在桌子的横杠上,右手撑着太阳穴。他半偏着头,晨曦从他肩头跃过,勾勒出朦胧的,淡淡的一圈光晕。 林逾静眨了眨眼,却只能看清他戴着白色耳机。 好矛盾。 分明是慵懒的姿势,却许嘉屹这般做,却又显出干净而清爽的气质来。 许嘉屹有所察觉,慢悠悠回过头。 林逾静怔一瞬,垂下头,走进教室。 在自己位置上坐下,林逾静从双肩包里取出黑色袋子。她随即转身将袋子搁在许嘉屹的课桌上,“洗好了你的衣服。” 许嘉屹坐直身子,摘下耳机,无可无不可“嗯”一声。 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林逾静又重复一遍,“你的衣服在袋子里,你不打开看看吗?” “哦。” 许嘉屹轻笑一声,从袋子里拿出t恤,展开铺在桌上。 这次,林逾静又察觉他的动作过分细致,郑重地好像在拆封一件礼物。 有点莫名其妙 但林逾静什么也没有再问,转回身。 身后是窸窣一阵轻响。 应该是许嘉屹在把t恤重新装回袋子里。 林逾静吃完刚才在食堂买的鸡蛋饼。 整间教室静默片刻。 倏然,许嘉屹冷不丁又问,“你昨晚洗了多久?” “差不多二十分钟。” “手洗的?” “嗯。” 又是莫名其妙的问题。 高中寝室不提供洗衣机,难道名牌的衣服需要机洗? 林逾静不解,扭过头,“你的衣服不能手洗吗?” 许嘉屹顿一下,唇角上扬,“不是,我随便问问的。” 无聊! 林逾静在心底骂一句。 原本林逾静的计划是朗读英语课文,拯救一下自己的口语。可现在教室里多出一个人,她不太好意思。 于是林逾静打开英语课本,翻到末尾的单词表,默背英语单词。刚默背完第一个单词,身下的椅子又被轻踢两下。 林逾静压抑下心底的不耐,再次转过头。 “怎么了?” 不知何时,许嘉屹已经重新戴上耳机。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机,“你放心练你的口语,我戴着耳机听不见。” 第10章 第八章 除了那天清晨,许嘉屹早早出现在教室;之后几天,偌大的教室里都只有林逾静一人。 吃过早点,练习口语,每天如此。 规律而平静的高中生活让林逾静感到充实且安稳。 至于那天许嘉屹早起是无心之举,还是故意为之,她完全没有去揣测。 尽管如此,但两人是前后桌,彼此的接触增加也是在所难免。 传作业,发试卷,收习题册 诸如此类的琐碎小事,不是林逾静回头,便是许嘉屹伸腿在她椅座下轻踢两下。 时间一长,林逾静觉得许嘉屹在她椅子下抬腿轻踢的动作,熟稔得好似身体本能的膝跳反应。 随后,两人开始以她名字打头的对话。 但都是许嘉屹问,林逾静答。 ——“林逾静,早读读什么?” ——“语文。” ——“林逾静,下节课是什么?” ——“物理。” ——“林逾静,作业拿去。” ——“哦。” 这样大半月的相处下来,林逾静察觉除了t恤事件外,许嘉屹其实是个挺好相处的人。 这天周五下午,椅座下又传来两声轻响,林逾静停下笔。 不等许嘉屹喊出她的名字,林逾静也好似条件发射般,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到课桌右下角,巴掌大的蓝色便利贴上是她笔抄的一周课表。 林逾静从善如流答道,“化学。” 说完,想起什么,她猛一抬头,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许嘉屹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化学书起身,“知道是化学课还不快走。” 林逾静昨天化学老师通知过,周五的化学课安排在实验教室,她匆匆从课桌里翻出化学课本。 许嘉屹却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 没几步,身后传来叶霄的声音,“静静,等等我。” 林逾静停住脚步,回头,看到叶霄和伍今遥正从厕所出来。 许嘉屹看到另外两个女孩,从林逾静身边错开,“林逾静,那我先走了。” “好。”林逾静点头。 这时,叶霄跑着上前,挽住林逾静的手,“我和遥遥刚刚想去教室叫你呢。” 这段时间的相处,林逾静同样已经习惯了叶霄的咋咋呼呼和偶尔的缺心眼,因为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她的单纯和真挚。 三个女孩往足球场走去,伍今遥突然问,“许嘉屹怎么也还在教室,他不是化学课代表吗?” 叶霄不解:“化学课代表怎么了?” 伍今遥:“化学老师昨天不是说化学课代表今天得提前去实验教室,帮忙准备实验器材吗?” “他忘了呗,就他那记性。”叶霄白眼,对伍今遥吐槽,“我们每天早读就英语和语文这两门吧,就这事情他还得天天早上问静静,早读什么内容。” “记忆堪比金鱼。”最后,叶霄摇头总结。 “1966年,美国密西根大学有两位教授研究,金鱼的记忆至少三天。”林逾静冷不丁一句。 温岭高中的图书馆藏书众多,英语原著,学科期刊种类丰富,学生凭借校园一卡通即可进入。林逾静这几天中午,一有空就往那去。关于金鱼的记忆,便是她今天中午无意在一本英语杂志上翻到的。 说这话时,林逾静的表情一本正经,丝毫没有冷嘲热讽的意思。这倒显得愈发滑稽,伍今遥和叶霄两人听完,忍俊不禁。 叶霄笑:“所以,许嘉屹连金鱼都不如,颜值和智商成反比。” 伍今遥若有所思,摇摇头,“但真有人记性差,智商高吗?除了英语老师,我感觉其他各科老师都挺喜欢他的!” 其他两个女孩知道伍今遥说的是事实,除了最开学的英语课上,许嘉屹曾被小六批评。这些日子,其他科目老师都在课堂上夸过他,那些话虽然算不上溢美之词,但也绝对是对许嘉屹实打实的肯定。 片刻,叶霄鬼祟低语,“我有个劲爆消息,你们要听吗?” 枯燥的高中生活永远需要八卦。伍今遥觑她一眼,“别卖关子,快说!” “你们知道为什么化学老师要选许嘉屹做课代表吗?” “为什么?”伍今遥问。 “因为赵老师是许嘉屹的阿姨!” 伍今遥半信半疑,“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下午我去食堂二楼排队,恰好赵老师和许嘉屹在我前面。我亲耳听到赵老师特别亲切喊他‘嘉屹’,还说让他周末去她家吃饭;然后许嘉屹说什么有聚会去不了,也喊她‘姨’,但又马上改口叫‘赵老师''''哦。” “真的啊?” “千真万确,我亲耳听到的呀!” 伍今遥和叶霄叽叽喳喳还在讨论,企图挖出更多蛛丝马迹。 相比之下,林逾静的反应平淡多了。 之前在选各科课代表时,所有任课老师都是让大家毛遂自荐,唯独化学课上,赵老师跳过这一步。直接指定了许嘉屹作为自己的课代表。 当时,林逾静还奇怪;现在想来,一切也解释的通了。 - 女孩们知其一不知其二。 许嘉屹的母亲赵安昀和化学老师赵安晴是堂姐妹,更准确来讲,他应该喊赵安晴堂姨。 但在学校里,两人从来都是避嫌的。 许嘉屹走进实验室时,赵安晴拿着实验器材穿梭在课桌前,“许嘉屹,之前通知让你课代表提前来实验教室忘记了?” “没啊!”他抬头看一眼实验教室后方的钟,“不是还有五分钟。” “你运气好,二班临时调课,上一节课也在这里,和你们等一下要用的器材一样。” 许嘉屹转身,飞快在实验教室的台面上扫视一圈,却在实验教室后门瞥见林逾静的身影。 林逾静眉心微蹙,双唇紧抿,正和另一个女孩相对而立。化学书被她抱在胸前,上半身微微后顷。既是防御又是躲避的身体语言。 “林逾静你们也来实验教室上课?看来我们是一个化学老师。”杨洁站在她跟前,说完,又朝一旁的伍今遥摆手打招呼。 伍今遥敷衍地勾一下唇角,没有说话。 杨洁又问:“你是在一班吗?” 林逾静眸色冷沉,勉强嗯一下。 这时,有人在实验教室外的走廊上喊杨洁的名字,她才离开。 林逾静立即侧开身,和她拉开距离。 鼻尖轻吁一口气,调整情绪后,走进了实验教室。 一旁的叶霄再没心眼,也察觉出气氛的微妙。 落后半步,她悄声问伍今遥,“刚刚那女的是谁啊?” “静静的初中同学。” “她们怎么了?我感觉静静很不喜欢她。” “我也不知道。” 赵安晴双手背在身后,站在讲台上。 “大家按照在班上的位置坐好,马上要上课了。” 许嘉屹坐在实验桌前,林逾静侧身从他面前经过,两人隔着一张实验桌,许嘉屹微微一抬眸,目光落在女孩的白皙侧脸上。 眉梢垂落,薄唇抿成直线,心不在焉的样子。 许嘉屹习惯性的伸腿,可实验桌下是全封闭的。他的动作只一半,重新收回腿,“林逾静——” “怎么了?” 林逾静侧身回眸。只见许嘉屹目光酽深,带着研判的意味。 “林逾静,你怎么这么慢?” “教学楼离实验教室有点远。” 说完,林逾静回过身,化学书放在实验桌上。 想到什么,她又回头轻声问,“许嘉屹,问你点事情。” 林逾静第一次叫许嘉屹的名字。 许嘉屹抬眸,两人四目相对。 女孩的睫毛微颤,好像欲绽的茶花被轻风拂过。 许嘉屹顿一下,手中的笔尖在化学书停住。 手里握着的笔被许嘉屹施力过大,笔尖在化学教材上渗出一个黑色的圆点。他察觉后,抬起手,将笔扔在实验桌上。再次抬头望着林逾静,“你问。” “你是化学课代表,你知道我们化学课以后都在实验教室上吗?”停下片刻,林逾静嗫嚅,“以后会和二班他们一直碰到吗?” 重点似乎是在后半句。 许嘉屹摇头,“不会,我们化学课就偶尔来实验教室,而且我姨”许嘉屹止言,改口,“而且赵老师说二班刚刚是临时调课。” 那就不用再见到杨洁。 林逾静点点头,如释重负地转回身。 化学课结束,林逾静收拾好实验桌上的器材。 抱着化学书,折返回教室。 因为是周五,此刻的校园里是鱼贯而出向校门口奔涌的人潮。伍今遥和叶霄走在前面,也是兴奋不已。 叶霄:“住寝室五天,今天终于要回家了。” 伍今遥:“早知道,应该提前收拾好书包,化学课一结束,直接从实验教室走。” 伍今遥:“对了,我答应陪静静明天去商场买手机。叶霄你要不要一起来?” 叶霄:“好呀!静静你想买什么牌子的手机?” 两人一回头。 原本跟在身后的林逾静,没了踪影。 - 林逾静心不在焉低着头,盯着地上樟树枝桠和散落一地的破碎夕阳。 倏然,右肩却被人拍一下,“林逾静!” 辨出声音,林逾静的心重沉一下。 她神情冷漠地转身抬头,望着背着双肩包的杨洁。 “有时间聊一下吗?”杨洁抬手指了指足球场的方向。 “没有。” 林逾静眼眸微敛,右手攥紧薄薄的化学书,余光里已经不见伍今遥和叶霄的身影。 “你不用躲着我,我就是有些话想和你说。”杨洁不依不饶,敛住笑意,眼角流露几分冷意。 “我还有事情,我要回去。” 语音刚落,林逾静还未转身,杨洁直接钳住林逾静右肘,一把拽着她就往足球场走。 林逾静踉跄半步,声音微颤,“你放开我。” 热闹的声音飘远,放学时分的足球场空荡。 两人站在足球场边,杨洁这才松开林逾静,双手拉住双肩包的细带子,不耐地拧紧眉心。 “我就想和你说,初中的事情我们一笔勾销,你不用每次见我和见鬼一样。” 初中的事情 一笔勾销 有东西被砸碎,棱角尖锐的碎碴扎刺耳膜。林逾静胃里一阵恶心,声音发颤,“凭什么?” “什么?” “凭什么你说一笔勾销,我就要配合你?”林逾静死死盯着她。 杨洁嗤一声,偏过头,颇为懊恼。 没一会,转回头,目光狠戾,冷冷瞪着林逾静,“要不然呢?你还想我怎样?跪下来求你原谅吗?” 林逾静的右手大拇指用力扣在化学课本的书脊上,刚想说话,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林逾静,你在干什么?今天我们值日。” 女孩循声望去,看到几步之外的许嘉屹,他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今天根本不是两人值日,林逾静知道许嘉屹是在帮自己解围,她松下一口气,“我来了。”说完,转身就往足球场外走。 许嘉屹又朝林逾静走近几步,垂眸,目光定在女孩发红的眼角,“林逾静,你” 一转念,许嘉屹又说,“走吧。” 说完,他又冷然望一眼足球场上另一个女孩。 此刻的校园空旷,风一阵阵略过教学楼前的樟树,碧绿葱郁的叶子沙沙作响,夕阳被树叶筛过,落在地上摇曳轻晃。 穿着同样校服的两人,一前一后,谁也没有说话,同样沉默的余晖把两道影子拖的老长。 许嘉屹望着林逾静的背影,不自觉目光落到女孩的右手腕。嶙峋的腕骨好像一握就会碎掉 教室就在眼前,林逾静突然止步。 许嘉屹险些撞上她,回过神,急忙停住。 两人隔着一步距离,林逾静微微抬眸,目光不去看他,只是落在男孩的校服衣领上。 “刚刚在足球场上,你听到了?” “没有。” 否认地太快,听起来倒像是狡辩。 许嘉屹又说,“离得太远,真的完全听不见。只是看你好像很紧张,所以我——” 他陡然止住声,因为林逾静抬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这目光太深了,莫名觉得那片深邃如海的眸底像是有冰层正在融化。 怕是惊扰到什么,许嘉屹咽咽喉咙,放轻声音,“所以我才叫你。而且你一紧张的时候,右手不自觉会扣东西。” 林逾静意外许嘉屹察觉自己这个习惯。 她愣一下,然后轻声,“许嘉屹,刚刚谢谢你。” 第11章 第九章 周六这天,林逾静和伍今遥叶霄约好去商场买手机。 上午正准备出门,姑姑林桔芳又拿了一把伞送到门口,“今天太阳大,静静你拿着。” 林逾静抬头看一眼,湛蓝的天上铺着鱼鳞般的薄云,刺目的阳光嵌出金边,秋老虎的威力的确不容小觑。 她接过伞装进双肩包里,便往村口走。 坐上公交302,四十分钟后,林逾静下车。 一眼便看到伍今遥和叶霄撑着同一把伞,靠在站点。她们也看到了林逾静,笑着抬手打招呼。 难得周末,可以摆脱死气沉沉的校服,两个女孩显然是花了些心思在穿搭上。 尤其是伍今遥上身一件宽松的黑色短袖,略长的t恤遮过下身的短裤,露出笔直的双腿。脚上那双大红色高帮匡威,更是跳脱。 相比之下,林逾静就显得更加朴素。 白色的t恤,半旧的牛仔九分裤,脚上还是那双修过的白色帆布鞋。 林逾静一上前,伍今遥侧过身摆出一个pose大方展示,丝毫不忸怩,“我这身好看不?” 林逾静重重点头,“好看!” 其实,有时候林逾静特别羡慕伍今遥这样自信而率真的性格。 但叶霄作为初中好友,毫不留情揭老底。“遥遥在初中就特臭美。”但玩笑归玩笑,其中绝对是没有恶意的。 林逾静笑笑,问:“这边有银行吗?我得先去取钱。” 伍今遥:“商场里面有自助取款机。” 叶霄撑伞,在前带路。 伍今遥和林逾静落后半步。 这一片是温岭的市中心,街上车水马龙。不少高层建筑林立。 林逾静第一次来这一带,好奇四顾打量。 伍今遥见林逾静的目光恰好落在一个圆拱顶的建筑上,她介绍说,“这是岭南饭店,差不多这一片最有名的了。” 林逾静点头。 这时,叶霄回头,“静静,你想买什么牌子的手机?等一下我们进商场去苹果专卖店看看,我听我哥好像说iphone5要出来了。” 苹果手机的价位根本不在林逾静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 伍今遥看一眼身旁的林逾静,“买什么苹果,我的iphone4就很不好用。” 叶霄退后半步,来到她们身旁,正要再辩解几句。伍今遥直接拉住她的手肘,“快点进商场蹭空调啦!”。 推开商场入口处的透明帘子,商场里人来人往,充足的冷气让人浑身舒畅。 两个女孩陪林逾静找到商场入口的自动取款机。 母亲黄韵芝一共向卡里转了2000,林逾静站在显示屏幕前盯着数额好一会,犹豫再三,最后取出1500块钱。然后叠好,小心装进双肩包最内侧的口袋里。她推开自助取款机的玻璃门,“我们走吧。” 伍今遥说,“先去三星看看吧,我觉得韩国的三星不错。” 三星专卖店就在商场一楼,三个女孩一进去,就感受到营业员的热情。 “这款是三星的gaxysiv,刚刚上半年3月份出的。小美女你们喜欢吗?我拿出来” 营业员正要打开柜门,取出手机,林逾静看一眼价位,超过预算,她直接拒绝。 最后,按照价位扫了一圈,林逾静看到柜台边角上的一款三星gaxynote2。 白色的机身,圆润的四角,全触屏的设计,最重要是1200出头的价位。林逾静手指落在玻璃柜台上,“我可以看看这款吗?” “这款是去年的型号啦,但是你们小孩子用也合适了。” 手机落在林逾静手里,差不多只有手掌大小。 又问了一些保修期之类的问题,林逾静没有遵循货比三家原则,直接付了款。 营业员说:“看小美女你这么爽快,我送你一个手机壳。” 林逾静正想说什么,伍今遥上前,用撒娇的口吻,“姐姐,再送一张电话卡吧!” 营业员笑道:“你们这些小鬼头哦,以后介绍同学来买手机呀。” 伍今遥连连点头。 林逾静提着人生第一部手机走出专卖店,三个女孩坐到商场休息区。 插入电话卡,再套上浅蓝的手机壳,叶霄又帮林逾静在手机里下载了微博,微信,□□等软件。 一通操作之后,手机回到林逾静手里,“那我先申请一个微信账号。” 叶霄说:“静静你可以直接用手机号申请注册,创建好可以直接从通讯录加好友,你可以回家把你初中同学的手机号码存上,然后加你初中同学之类的。” 林逾静心里咯噔一声,慢下手里的动作,“我不想加我初中同学,一个也不想。” 她的声音闷闷的,刚刚还热烈的气氛一瞬间冷却下来。 伍今遥和叶霄面面相觑,一时间都默不作声。 片刻,林逾静长长呼出一口气,小巧的鼻翼阖动,“遥遥,你还记得我那个初中同学杨洁吧。” - 林逾静所在的新楚中学很小。 初中三年,杨洁一直和林逾静是同班同学。 杨洁长相明艳,性格活泼,和林逾静慢热的性格截然不同,可以说是两个极端。又因为她的舅舅是初中校长,一下课,杨洁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 初一刚入学那会,林逾静和班上每个同学都是不冷不近的相处。 当时,杨洁的同桌是一个患有鼻炎的女孩,一头乱糟糟的的短发,算不上衣衫褴褛,但总归身上不太整洁。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根头重脚轻的豆芽菜。 女孩的口袋里都装着纸巾用来拧鼻涕,每次上课,她也会不受控地咳嗽。 性格霸道的杨洁以影响学习为由,要求班主任给她更换同桌。可不难想象,这样的女孩是班上其他同学也避之不及的对象。 最后,女孩成了林逾静的新同桌。 之后,林逾静才发现,女孩的教科书练习册会时不时平白无故消失。再出现时,便成了皱巴巴一团,还沾上了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的污渍。 次数多了,傻子也知道怎么回事。 林逾静问她,是谁干的。 女孩不说话,一双惊恐的眼睛小心翼翼瞟一眼教室外,在人群包围里笑靥如花的杨洁。 林逾静轻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女孩摇头,只是说,“没用的,只会更糟糕。” 直到一次在食堂,女孩不小心把菜汤洒到杨洁的裤腿上。杨洁连拖带拽,拉着瘦弱的女孩走进厕所。 林逾静赶去时,杨洁颐指气使站着,横眉倒立,用尖细的嗓音呵斥女孩。没一会,她直接踢了女孩一脚,女孩没有站稳,一个踉跄之后,直接跪在了地上。 杨洁面不改色,轻飘飘地扔下一张纸巾,“你给我裤子擦干净。” 女孩子没有动作,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伏在地上。 杨洁见状,嘴里羞辱的话变本加厉。 ——“你是鼻涕倒流堵住视网膜了?” ——“让你知道,纸巾不止可以搽你那的鼻涕。” 说话时,杨洁那张漂亮面孔变得无比可怖,而班上其他女孩将两人团团围住,发出阵阵哄笑。 无知和野蛮筑成舞台,上演对精神和尊严的挞伐。 不出血,不暴力,只有语言羞辱和诋毁,却足以让站在最外围的林逾静如坠冰窖。 再无法袖手旁观,但林逾静也知道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偷偷跑会教学楼叫来了班主任。 可乡村中学没有摄像设备,最后,一场校园欺凌最后却被班主任轻飘飘粉饰成了班上女孩间的出格打闹。 在那以后,杨洁看林逾静的眼神就变了。 变得冰冷,嚣张,跋扈;是那种拥有獠牙的巨型动物看到潜在危险时,还带着些许试探和威胁的目光。 直到初一下学期,几个胆大的男生开始无聊的班花评选。班上关于“到底杨洁还是林逾静更漂亮”的讨论甚嚣尘上。 最终,林逾静获得无聊至极的班花头衔。 班上一个男生还写了封情书塞到林逾静的抽屉里,林逾静没有理会。 但以此为节点,林逾静开始被杨洁带头孤立,班上甚至整个学校里,“林逾静在做婊子”的流言不胫而走。 后来林逾静无意得知,那个给自己塞纸条的男孩是杨洁的暗恋对象。 很快,流言愈演愈烈,出现各种更具体,更言之凿凿的版本。 ——“林逾静大腿合不拢,因为已经不是处-女了。” ——“林逾静的初-夜让一个老头花了3000块钱。” ——“林逾静现在陪-睡,一晚上只要200块。” 最魔幻的是,那个患有鼻炎的女孩,最后也成为杨洁的爪牙,站到了林逾静的对立面。 初中三年,林逾静的课本没有消失,也没有遭受肢体上的拳打脚踢。 有的只是食堂角落,学校门口,教室走廊每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同龄人之间那种窃窃私语,冷眼讥诮,腌臜诋毁。 “婊子”,“贱货”,“□□” 这些刻毒的字眼梦魇般在林逾静身边如影随形。 这些词汇捆成无形的鞭子,一下又一下抽打着林逾静。没有具象的伤痕和淋漓的鲜血,却足以给她烙上永不磨灭的阴霾。 - 商场里的冷气吹来,伍今遥觉得后背发冷。 “静静,你也没有把这事情告诉初中的老师吗?” 林逾静松了松紧攥手机的虎口,“就像那个女孩说的,告诉老师没有用的。” “靠,那些人真恶心,那个杨洁现在也好意思和你说话。”叶霄义愤填膺,咬牙切齿,“还有那个有鼻炎的女生也真是贱人,白眼狼!如果不是为了帮她,静静你怎么会被他们欺负。那你告诉过你家里人吗?” 林逾静摇头,“我不能让我妈妈担心。” “那你爸爸呢?”叶霄问。 “我爸爸很早就去世了” 林逾静说话时,一直低着头,双眸盯着商场白色的瓷砖。 商场地上,那小小的格状瓷砖,框困住她煞白的脸。 “初二有一次我生病请假,后来我妈送我去学校。就有人说我是去打胎了,说我妈也是婊” “婊子”两个字,林逾静难以启齿。 双眼笼起湿漉的水汽,她声音哽咽,“那种情况下,无论你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以成为众矢之的。” 伍今遥见状,她伸手揽了揽林逾静的肩膀,“怪不得你之前军训,中暑了也要继续参加,还有许嘉屹那衣服的事情,都是怕大家说什么,对吧” 林逾静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眼见着气氛变得愈发凝重。 伍今遥有意调节气氛,玩笑,“高中不一样了,高中学校谁敢造谣,你就找我,我让他们尝一下真正暴力的滋味。” “对的!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叶霄一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发出着实一声脆响。“还有那个杨洁,有脸找你说什么一笔勾销,静静你根本没有义务原谅她。” “嗯,我知道。”林逾静点头,“杨洁说对不起是她的事情,原不原谅却是我的事情,更何况她昨天下午连对不起三个字都没有说过。我的谅解才不要这样廉价。” 说这话的时候,林逾静眼神决然,细看透出固执意味。 伍今遥看着她,倏然明白这个看似安静文弱的女孩其实有股子生韧的劲儿。看似好欺负,但其实是她的坚硬被柔软包裹,藏于内在。只有在她自己觉得是必要时候才袒露出来。 说完,林逾静再次长长舒出一口气。 伍今遥笑道,“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啦。”她站起身,伸伸懒腰,“我记得这商场外面有一家茗茶,走,我们喝奶茶去!” 第12章 第十章 九月下旬,陆西哲的生日聚会,时间定在正午饭点。 岭南酒店刚好坐落市中心,周围又是好几个大型商场,再遇上周末,周围一带堵地水泄不通。 许嘉屹坐在出租车后座,一路听着司机操着本地方言破口大骂,他的心情也颇为烦躁。 这时候,陆西哲的电话进来。 “许嘉屹,到哪里啦?” “商场这边,离酒店还有两个红绿灯,现在堵路上呢。” “不急,不急。刚好你进酒店之前给我带杯你家的奶茶。” “你给我打电话的目的就是这个吧!” 既然目的被识破,陆西哲更加坦荡。 “反正你去也不用排队,今天周末人肯定很多,我懒得等啊!而且今天我生日,你满足一下寿星这小小要求不应该吗?” 把“生日寿星”这理由都搬出来啦,许嘉屹还能说什么。在他硬生生把“不应该”字憋回肚子里的间隙,陆西哲又是见缝插针飞快一句,“口味老样子哈!”。 许嘉屹暗骂一声,挂断通话,把手机扔回口袋。 “师傅,前面停,我自己走过去。” 出租车司机把车在商场北门泊定,许嘉屹提着准备好的生日礼物下车。 商场外的这家茗茶,的确是许嘉屹父母前年年底开的,位置就在这家大型商场南门。 许嘉屹初中学校也在附近,和陆西哲来这边的次数不算少。 他绕着商场走了半圈,大老远,已经看到店门口冗长的两列队伍。 这样的烈日之下,偶尔发挥一下自己的身份优势也算情有可原。 许嘉屹已经为自己即将插队做好心理建设,可刚走进几步,却在队伍中看到熟悉的背影。 - 等了将近十多分钟,林逾静三人终于从队伍最末尾挪到了现在的队伍中段。 伍今遥排在最前,叶霄中间,林逾静站在最后。 伍今遥满头大汗,用手挡在额前,“茗茶啥都好,就是排队的人太多。” 叶霄努努嘴:“没办法,市中心店是这样的,我们之前初中门口那家周末就没有人,遥遥你还记得吧?” 伍今遥点点头。 “这家奶茶店这么多分店吗?”林逾静问。 叶霄应答:“这边差不多随处可见吧。” 林逾静笑道,“我家楚乡那边,就镇上一家。感觉人也不是很多” 上一年夏天,林逾静生日的时候,母亲黄韵芝给她买过一杯奶茶尝鲜。 甜蜜的奶味混着淡淡茶香,搭配口感软糯的珍珠和红豆的确让林逾静惊艳。但在黄韵芝付钱时,她听到奶茶单价十多块钱的价格,心里又觉得为了奢侈。 差不多时隔一年,如果今天不是为了感谢伍今遥和叶霄大热天陪自己来买手机,林逾静可能与这茗茶再无缘分。 太阳实在太毒,叶霄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静静,排队也没什么事情干,你注册微信账号吧,顺便加我和遥遥。” 林逾静点头,点亮手机屏幕,几步注册完微信号。然后调出微信二维码,把手机递给身前的叶霄。 正值中午,直直落下的日光太亮,照得屏幕上二维码都是一片淡白。 “静静,你用手挡一下。” 说完,叶霄拿出自己的手机,连着扫了两下,屏幕上才出现林逾静的微信账号。 她看一眼手机屏幕,“静静,你微信名为什么要叫蝉鸣啊?” 林逾静正低头,听到叶霄的话,脸颊两侧不由地露出很深的梨涡。 “因为——” “——蝉鸣林逾静。” 不同音色的两道声音,恰好衔成了一句。 似有乐符在透明的阳光下跃动。 三个女孩齐齐循声回头,都看到了半步之外,逆光而立的许嘉屹。 他穿着件克莱因蓝的短袖,头上一顶鸭舌帽,帽子颜色介于纯白和米色之间。宽大的帽檐遮住半张脸,只能看到流畅的下颌线,稍稍上扬的嘴角。 林逾静觉得这一身搭配,好像是把盛夏湛蓝的天空和绵柔的云都缀在少年挺拔的身上。 正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许嘉屹的声音又响起,“林逾静你生日是在夏天是吧?”几分得意,又几分不经心的随性。 林逾静点头。 叶霄恍然大悟,下一秒又是颇为意外,“许嘉屹你也来买奶茶?” 许嘉屹嗯一声,说话间,目光却是锚定在林逾静脸上。 叶霄是话痨体质,见他手里提着一只淡黄色牛皮袋子,“许嘉屹你也从商场买东西出来?我们刚刚陪静静在商场里买了手机。” 许嘉屹点头,看一眼林逾静手里的三星手机。顿一刻,他接着说,“朋友生日,这是给他的生日礼物。” 叶霄问:“什么礼物啊?” “科比的球鞋,我朋友他打篮球的。” 伍今遥对于服装,球鞋都颇有研究,也忍不住好奇问,“kobe7?” 许嘉屹点头:“对的,今年的科比8估计要再等几个月了。” 伍今遥:“经典黑黄配色?” 许嘉屹:“嗯。” “不错,相信我这版一定以后会再复刻。”伍今遥颇为笃定。 这类话题林逾静了解鲜少,她默然听着。随手重新点亮手机屏幕,通过了叶霄的好友申请。 伍今遥的注意力终于舍得离开球鞋,报出自己的手机号,“静静,你按我号码搜索我微信吧,我来通过。” 林逾静抬眸点头,余光却瞥到身旁的许嘉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双唇微微阖动,似乎有话要说。 林逾静侧过脸,迟疑看着许嘉屹。 转瞬,她心里想到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一瞬,许嘉屹率先别开视线,眉毛轻挑一下,颔首,右手伸进裤子口袋里。 摸到自己手机的一瞬间,却听到林逾静说,“许嘉屹我的位置给你吧,我排到后面去。” “” 许嘉屹唇角的弧度落下,从口袋里抽出手。看着林逾静面色平静,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不用就不用,神情这么拽 林逾静暗暗地想,然后重新点开微信搜索界面,找到伍今遥的微信账号,“遥遥,我加你了。” 伍今遥说,“好嘞!已经通过了。” 许嘉屹脸色不太好看,默不作声,只觉得头顶的阳光越发刺眼,他走了两步。又撇过头,用余光扫一眼林逾静的侧脸。 站在队伍末尾的许嘉屹和林逾静之间隔着两个陌生人,但他个子高,微微低头垂眸便看到前面的林逾静。 而此刻林逾静正被叶霄拉着科普微博的玩法,丝毫没有察觉到许嘉屹的目光。 又等了十多分钟,眼看马上要轮到三个女孩点单。 叶霄突然觉得下身一股热流,心里倍感不妙,尴尬回头对林逾静说,“静静,我觉得我来大姨妈了,你帮我看看我后面裤子有没有弄脏。” 林逾静轻声“啊”一下,目光落到叶霄臀边,做贼似的飞快瞄一眼,叶霄今天穿着一条深黑色的裤子。 “没有,看不出来。” “你包里有那个吗?” 林逾静摇头。 伍今遥也听到好友的嘀嘀咕咕,回过头,“我陪叶霄去厕所看看,静静在这里继续排队吧。” “好。”林逾静点头,又问,“你们要喝什么口味奶茶,我帮你们点。” “和你一样就行。”伍今遥说完,挡在叶霄身后,亦步亦趋离开队伍。 许嘉屹看到两个女孩子鬼祟的动作,伸手越过中间两个陌生人在林逾静右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林逾静,她们干嘛去?” “买东西。”林逾静撒个谎,又飞快回过头。 许嘉屹看到林逾静突然发红的耳垂,瞬间明白过来,也是脸上一热,识趣闭嘴。 轮到林逾静点单,她站着抬头扫视一眼价目表,要了三杯传统口味,都加红豆和珍珠,仙草。又特别提醒两杯去冰,一杯加冰。 林逾静自己身体素质差,夏天也是禁食生冷的。 奶茶不久便做好,她从店员手里接过打包好的三杯奶茶。 伍今遥和叶霄仍是不见踪迹,对着商场也不熟悉,林逾静斟酌片刻,走到几步之外的遮阳棚处,坐在休息区。 许嘉屹点单时,被店里的营业员认出来。他轻轻地摇头,暗示营业员别多嘴,把他当做普通顾客。 营业员心领神会,什么也没有说,正常流程操作。 许嘉屹付了钱,提着两杯奶茶,也不紧不慢走到遮阳棚下,坐到林逾静对面。 隔着一张桌子,林逾静愣一下,迷惑地看着许嘉屹。 不知何时,他已经摘掉了鸭舌帽,碎发随意垂下,发质看起来很柔软的样子。 让人无端就联想到学校教学楼前,被阳光晒过的,带着清新气味的樟树叶子。 林逾静问:“你也等人吗?” “嗯,我我朋友说来接我。”似乎嫌阳光太烈,说谎时许嘉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林逾静丝毫没有察觉,淡淡地嗯一声。 这时,许嘉屹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陆西哲发来微信消息:[奶茶还没有买好吗?] 许嘉屹噼里啪啦打字飞快:[你急个屁,我还在排队。] 对话框上方还在显示正在输入 许嘉屹直接揿灭手机屏幕,塞回口袋里。他看一眼搁在桌上的奶茶,佯装随意的口吻,“林逾静,你买了什么口味的奶茶?” 林逾静有个发现,许嘉屹无论何时何地,即使现在桌上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他还是连名带姓的叫她——字正腔圆,郑重其事的意味。 林逾静答道:“都是原味的,去冰三分甜。” “你喜欢原味?” “我只喝过原味。” “你觉的他家的奶茶味道怎么样?” “还可以。”林逾静尴尬地笑一下,但还是实话实说,“其实我我只喝过这家奶茶的。” “看来你很喜欢这家奶茶咯。” “不是,实际上”林逾静迟疑半秒,又觉得没有多解释的必要,她点点头。 “我也觉得他们家奶茶挺好喝的。”许嘉屹脸上的笑意明显。 这个话题结束,两人突然都不再说话。 只有远处飘来的蝉鸣声,行人的低语声,以及汽车轮胎压过地面的噪响。 许嘉屹摘下的鸭舌帽,捏着帽沿在手里不停摆弄,时不时目光轻扫林逾静搁在桌上的手机。 斟酌片刻,他轻咳一声,“林逾静,你知道微信这款软件是几几年开发的吗?” 话题怎么就突然就从奶茶跳到了微信? 林逾静困惑地看着许嘉屹,摇头。 “两年前,2011年1月份就推出了。” “哦。” “林逾静,你知道微信可以加多少人吗?” “不知道。” “可以加5000人。” “哦。” 虽然有遮阳伞,但正午直射下来的阳光烘得林逾静整个人恹恹的,她其实没有强烈的交流欲-望。但明显察觉许嘉屹今天的话比在学校时多。 “林逾静,你知道吗?”许嘉屹的目光在林逾静的侧脸上轻扫而过,不自觉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这话只说半截,林逾静困惑地等着下文。 足足好几秒,见许嘉屹都不出声,她才问,“知道什么?” 许嘉屹把鸭舌帽扣回头上,落下的阴影再次遮住他一半脸。 林逾静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说,“你知道微信这app和淘-宝是虞城一家公司开发的,虞城离我们挺近的,所以我们这边用微信人的很多。” “是嘛。”林逾静无可无不可,随口一答。 “而且,微信好像是无论加多少人都不影响手机内存的。” “哦。” 林逾静应付一声,便转过头盯着商场南门入口,她怕自己错过伍今遥和叶霄的身影。 许嘉屹看着她的后脑勺,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燥郁地咽咽喉咙,形状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一遭。 突如其来的口干舌燥。许嘉屹拿起自己的奶茶,动作粗暴的用吸管扎破杯封。 “啵”地一声,炙热的空气似乎都被炸出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无形的,细微的热浪溅落。 吸了好大一口奶茶,许嘉屹蹙眉,“林逾静,做事情要持之以恒!” 这动静实属不小,林逾静吓一跳回过头,“什么?” 话题跳转的太快! 做什么事情?需要持之以恒?? 她不知所以,盯着许嘉屹的脸,只见男孩眸色专注。 许嘉屹一字一顿重复,“我说做事情要持之以恒,从军训到现在满打满算才一个月呢!” 什么才一个月? 林逾静的眸色更加迟疑,但一瞬间被他不容置喙的口吻震慑,心里有些发怵,不敢再开口。 许嘉屹盯着她,一双亮晶晶的杏眼,如同受惊后的小动物。 他缓了缓语气,“就像林逾静你每天早读提前到教室,一个人练英语口语,口音和语感不可能一蹴而就的。你需要坚持。” 原来是英语口语的事情 林逾静讷讷,“我知道的。” “所以,其他任何事情也都是一样的。” ——比如追人这种事情。 这话许嘉屹在心里打了腹稿,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补充道,“你要有行动的,并且一直保持下去不然之前做那么多事情,不就前功尽弃了。” 见林逾静乖巧点头,一副认真受教的样子。 看来这下终于是明白了,许嘉屹吁出一口气。 他低头点亮手机屏幕,一边调出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一边说,“既然知道了,就要有实际的行动——” “静静,我回来了!” 这时,叶霄小跑而来,嗓门无比高亢,完全遮住许嘉屹的声音。 林逾静起身,走出遮阳棚,向不远处的伍今遥和叶霄招手灿笑,“我在这里。” 说完,她又回过身提起桌上的奶茶,“谢谢你,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我先走了。”丝毫没有注意到许嘉屹手里握着的苹果手机。 第13章 第十一章 许嘉屹黑着脸走进酒店包厢时,生日宴还没有正式开始。 但一张圆桌已经差不多坐满,桌上大部分面孔他也都认识,是他与陆西哲共同的初中好友。 男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和他热情招呼,许嘉屹敷衍地勾勾嘴唇作为回应。大家察觉许嘉屹明显兴致不高的样子,都默认是被今天的毒太阳晒的,也没有多问。 许嘉屹在陆西哲身旁的空位坐下,“啪”地一声把奶茶摆在桌上,然后把手里的球鞋塞到发小怀里。语气僵硬,“生日礼物是科比球鞋。” “谢了哈。”方和其他同学说说笑笑的陆西哲瞄许嘉屹一眼。看见许嘉屹沉着一张脸,周身气压极低。 这有时晴有时雨的狗脾气 陆西哲暗骂一句。 陆西哲“啵”一声用吸管刺穿杯封,一口气牛饮,大杯的奶茶瞬间消失一半。 好一会,许嘉屹闷闷不乐坐在位置上,然后摸出手机,点开微信;停在微信界面好一会,又熄灭屏幕。单调的动作周而复始好几遍。 陆西哲终于忍不住了,又瞥他一眼,“许嘉屹你怎么了?” “没有。”许嘉屹憋着一团火,直接把手机扔在桌面上。 “手机得罪你啦?那不就让你带杯奶茶嘛!许嘉屹你现在的脸比酒店的锅底还黑。” “说的你见过这家酒店的锅底一样。”许嘉屹飞去一记狠戾的眼刀,转而想到今天陆西哲今日是寿星,语气软下来,“不是奶茶的事情,你不用理我。” “随便你。” 陆西哲也不再理他,扭过头又和其他初中好友聊的热火朝天。 没一会,包厢里又走进几个高个子男孩。 许嘉屹觉得眼熟,推测他们是陆西哲在十二班的同学。 果然,陆西哲人模狗样起身招呼,“你们随便坐就行。” 其中一个男孩坐到许嘉屹旁边,许嘉屹方认出对方是胡明皓。 和陆西哲一样,胡明皓也是篮球特长生,都是高中篮球校队的、上周四午休,许嘉屹还被陆西哲拉去凑过一场球赛,他记得胡明皓打的是前锋的位置。 那天球场上大部分都是非专业的同学,一场以消遣为目的的友谊赛,胡明皓当天球风强悍,进攻性极强。 许嘉屹对胡明皓这人不熟悉,不会对他的人品轻易下论断。但就那天他在球场上表现,他觉得胡明皓过分较真。 换个说法,就是有点过分逞能装逼了。 男孩子在一起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加上生日宴这样轻松的氛围,几个小时下来,大家球赛,球鞋,游戏,桌游等话题一箩筐轮着谈下来,便已经很熟络了。 生日宴结束,一群男孩子热热闹闹走出酒店包厢。 许嘉屹的心情也恢复不少。 将近下午三点,高温下的街道像是插了电源的烤箱,又闷又燥。 一行人走到酒店门口陆续散开,许嘉屹和陆西哲站在酒店门廊前,等着陆家父母从地下停车场开车上来。 胡明皓却突然跑上前,轻拍许嘉屹的肩膀,“听老陆说你是一班的?” 许嘉屹点头。 “我本来以为一班都死读书呢,你星期四中午球打得很好,防守很有技巧。” 许嘉屹明白胡明皓的原意是想夸他,可话一说出口,怎么听都有点古怪。 许嘉屹无奈干笑一下,也没多计较,“你和陆西哲是专业的,我这种比不了。” “我们篮球队最近有在选替补,你可以去试试。” “再说吧。”许嘉屹搪塞。 倒是一旁的陆西哲听到身旁两人的对话,笑道,“许嘉屹他志不在此,我初中就要他和我一起进篮球校队,他不肯。现在啊,他宁可周末去练巴西柔术。” “柔术?感觉挺小众的。”胡明皓挑眉。 “嗯,是挺小众的。” “有意思吗?” “喜欢就有意思,不喜欢就很枯燥。” 许嘉屹心里想到食得咸鱼抵得渴这句俗语,但看一眼人高马大的胡明皓,又没有说话。 胡明皓显然对此没有太大兴趣,安静一瞬,粗狂的长相难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拿出手机,点亮屏幕,问道,“你用微信吗?或者□□也行,改天一起打球。” 许嘉屹报出自己手机号码,“你加我微信吧。” 很快,许嘉屹点开微信界面上的红点,通过胡明皓的好友申请。 动作间,林逾静白皙的脸又在脑海里浮现。 他烦躁地一下揿灭手机屏幕,下颌线紧绷,暗道 ——怎么有些人,来要个微信号就这么难! - 周天晚上,林逾静坐在阁楼的房间里,用新手机给母亲黄韵芝拨了电话。 母女两简单聊了几句,就迫不及待用微信开了视频。 林逾静左手拿着手机,伸直胳膊,推远镜头。当母亲黄韵芝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林逾静举起右手有点傻气地打招呼。 “妈妈。” 话一说出口,才察觉带着几分哽咽。 手机屏幕里,黄韵芝只露出上半身,可以看到肩头上披着一条粉色毛巾,几分凌乱但乌黑的湿发披落,显然是刚洗完头。 黄韵芝四十多岁,她的脸色显出几分疲倦。尽管如此,姣好精致的五官仍旧轻而易举能看出是个美人。 “妈妈,你在服装城里工作很累吗?” “不累,就是偶尔帮忙从库房里搬衣服。倒是静静你脸上都没有肉,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感觉又瘦了。” “没有呀,妈妈你看。”林逾静故意鼓起两腮,像一只潜游的漂亮金鱼。 黄韵芝见女儿稚气的举动,笑出声,“都15岁了,还和小孩子一样。” 话说完,黄韵芝突然想起什么,眼神转瞬黯淡,“你今年七月份生日,妈妈在虞城都没有陪你过呢。” “没事的,那天姑姑给我煮面条了。” 林逾静说谎了,实际那天姑姑林桔芳太忙,林逾静在工厂做零工,也是隔了好几天才想起自己生日的事情。 怕母亲黄韵芝再追问,林逾静便把话题急忙转到黄韵芝在虞城租的房子上,“妈妈,你让我看看你那边的房子。” 黄韵芝起身,屏幕上的画面随之抖动。 方寸大小的手机屏幕上,林逾静看到黄韵芝不大的卧室,以及窄小的厨房和浴室,出租房面积不大,但收拾地很整洁。 最后,林逾静又和黄韵芝那位同乡好友打了招呼。 女人笑说,“你们母女两个漂亮地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类似的话,林逾静不是第一次听到。 一个模子到底是夸张,但六七分相像还是有点。 挂断视频后,林逾静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晚上10多了,想到明天是周一,一早还得提前坐公交返校。 林逾静立马爬上床,关灯睡觉。 - 第二天,林逾静从公交车302下来。 时间不算太晚,她背着双肩包从公交站不紧不慢往高中学校门口走。 临近校门口百米,一连有好几家早餐店,和一些开着三轮车的流动摊点,售卖台湾饭团一类的早点。 其中一位老奶奶站在三轮车后,支一口硕大的浅口平底锅,身旁还摆着一只白色泡沫箱。封口绕了一侧的亮黄色胶带。 “鸡蛋包年糕,加大排,多加葱。”许嘉屹站在摊位前,说完,又问身旁的陆西哲,“你呢?” 陆西哲撇嘴,摇摇头。 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单手在铝杯上磕破鸡蛋,细长木筷麻利地搅动蛋液,几下之后,倒进热腾的平底锅里。 “给你多撒一把葱花。” 说话声伴随“滋滋”的油响,黄灿油亮的鸡蛋液开成一朵花,老奶奶又在上面撒了把绿油油的葱花。 随后,从保温箱里夹出一片提前卤过的大排和一段白乎乎,圆滚滚的手打年糕。依次叠在蛋液上,最后所有食材一包,用纸袋装好。 许嘉屹付了钱,提着早点继续往校门口走。 “你说你这人有洁癖吧,对这类吃的又这么不讲究。刚刚那摊子看起来就不干净,也不怕拉肚子。”陆西哲觑他一眼,又指了指前方一家有门店的早餐店,“在这家买包子不行吗?” 许嘉屹打开塑料袋子咬了一口,鸡蛋带着葱香,大排咸香,年糕软糯。 他不以为意耸耸肩,“我是觉得那奶奶看起来有点可怜,估计年纪也和我外婆差不多大。反正这早餐钱都要给别人赚,我为什么不能给她赚。而且这个年糕很好吃!” 陆西哲不说话了。 挤挤搡搡的人群中,落后在半步外的林逾静听到许嘉屹这话,不自觉抬头,看了看他的侧脸。 走进校门,穿过足球场,一直走到教学楼前。 高一十二班就在一楼,陆西哲和许嘉屹打声招呼,便径直往前走了。 许嘉屹手里捏着塑料袋子,侧身扔进走廊垃圾桶里。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背影,他愣一下,“林逾静。” 林逾静刚踏上两级台阶,闻声止步,“嗯,早啊!” “林逾静,你刚刚一直跟在我后面?” “嗯。”脱口过快,说完林逾静太阳穴才跳了跳。 校门口到教学楼最近的路线不就一条,今早返校的所有高一几乎都走这条路线,怎么到许嘉屹嘴里就变成“跟”了。 见许嘉屹面色如常,林逾静又担心自己可能过分敏感。她问,“没有呀。” “哦。” “那个”林逾静欲言又止,手指轻按在自己的唇角右侧,讪讪道,“许嘉屹,你这边还沾着葱。” 许嘉屹尴尬躲开视线,立马用手背轻拊唇角。 林逾静见他动作些许狼狈,主动解围,“可能你刚刚吃那个年糕的时候沾上的,而且我妈一直说多吃葱会聪明。” 许嘉屹可有可无地嗯一声,随后抬头问,“没有了吧?” “没有了。” 倏然想到什么,许嘉屹语调微扬,“我买鸡蛋年糕的时候,让那个老奶奶多加葱,你也看到了?” 林逾静点头,也觉得这话似乎还有其他深意。 这时,不少穿着校服的学生陆续从他们身边经过。看到这两个漂亮到扎眼的少年和少女,不免八卦地回头注视片刻。 林逾静被这样的目光打量,心里很不自在,微微垂下头,“要早读了,快走吧。” 许嘉屹点头跟上,两人走到二楼,从后门迈进一班教室。 因为是周一返校日,班上的学生都是大包小包。桌上除了书包,也摆着整提的牛奶,大袋面包之类的“补给”。 林逾静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叶霄递来一罐奶,“静静,早呀!喝牛奶!” “不用了,我在姑姑家里吃过早饭了。” 林逾静一边说,一边双手搭在书包的肩带上,正要卸下双肩包,椅座下两声轻响。 是许嘉屹又在踢她的椅子,他问,“林逾静,你是不是带手机来学校啦?” 第14章 第十二章 温岭高中明确规定,学生无论是住宿还是走读,都不能带手机进学校。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学生们白天把手机锁在寝室柜子里,晚上悄摸摸在被窝里听点音乐或者追个剧,和宿管老师打游-击-战。 不过这一个月来宿管老师加大查寝力度,上周还是有几个倒霉蛋被逮到,在学校广播被通报批评。 听到许嘉屹提起自己带手机的事情,林逾静格外心虚。迟疑地转过头,低声喃喃,“嗯怎么了?” 许嘉屹嘴角是若有似无的笑意,刚要开口说什么,硬生生被叶霄打断。 “静静带手机关你什么事情?许嘉屹你自己可是军训的时候就带手机了。班上谁不带手机!?” 叶霄觉得许嘉屹的问话是在找茬,一通气鼓鼓的质问。 被误解本意的许嘉屹一时间气结语塞,“我” 这时,许嘉屹的同桌高斯元刚好背着书包走进教室。 高斯元戴一幅黑框眼镜,个子不算矮,人却极瘦,侧看像一片刀削面,正看就像是被揪光叶子的竹竿。加上轻微的龅牙,下颌微凸,班上有些嘴损的男孩子给他取个外号“龅竹”。 他不仅是许嘉屹的同桌,两人也同在一个男生宿舍,虽然高斯元性格内敛,但这些日子以来也算和其他三人熟悉了。 “龅竹”你来的刚刚好,我问你,你带手机了吗?” 高斯元点点头,又问,“怎么了?” 叶霄没有回答他,倒是得意洋洋睥一眼许嘉屹,意思“你看吧。” 许嘉屹读懂叶霄的意思,白她一眼,“叶霄你激动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说。我意思就是让林逾静小心点,别让宿管老师抓到了。” “切。”叶霄明显不信许嘉屹的话,忿忿讥讽,“你最好是。” 当事人林逾静说不好许嘉屹这话是真是假,平声,“我知道的。” 然后,两个女孩回过头。 - 早读结束后,许嘉屹见叶霄离开座位去了卫生间。 他又伸出腿在林逾静的椅子下轻踢两下,又喊了声“林逾静”。 林逾静手里拿着英文书,回头。 许嘉屹抿了抿嘴唇,“其实没什么事情,就是想和你说,你手机你手机记得别随便开机,别随便玩游戏和玩微信。” 许嘉屹的重音落在最后的“微信”两个字上,说完,明炯的双眼直勾勾对上林逾静的双眸。 而林逾静的重点却落在前者,“我不玩游戏的,我是带手机来就想着晚上睡觉之前,可以用手机多听一会英语听力。” “英语听力?” 林逾静点头,补充道,“就像你周六说的,英语口语要持之以恒,而我听力也不太好,开学的摸底考英语听力失分很多。” “周六我说过吗?”许嘉屹的语气接近错愕。 “你说过啊,买完奶茶之后。”林逾静不解,但依旧保持轻声细语。 的确是说过的,许嘉屹想起来了。 “我只说了这个吗?我还” 许嘉屹陡然收声,喉咙间像是卷起一场沙尘暴。细碎的沙土黏住他的声带,语塞,且心烦意乱。 “你还说要坚持不懈,不能前功尽弃” 林逾静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许嘉屹的脸色越来越冷沉,最后,她抿唇不语。 一时间,闹哄哄的教室里,两人间的气氛变得微妙。 是自己说错话了吗? 林逾静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什么也不敢再多说。 许嘉屹咬了咬后槽牙,平复片刻,无奈的口吻。 “林逾静你转回去吧。” 林逾静依言,默默转回身。 - 高中永远是汹涌的作业和各式各样的随堂测试,时间在沙沙的笔端流逝。 一晃,一周的时间就溜走了。 周五下午,伍今遥说自己有事,在教室门口和林逾静和叶霄两人分开。剩下两个女孩背着书包,像两尾小鱼一般汇进离校的人潮里。 没走几步,叶霄突然来一句,“静静,你有没有发现这一整周许嘉屹和高斯元特别特别的很奇怪?” “怎么奇怪?” “他们两个坐在我们后面,就一直嘀嘀咕咕微信这款app,说个不停,听的我耳朵都长茧啦!” 与其说是嘀嘀咕咕,更准确来说应该是论文式的科普。 叶霄坐在前面,可谓深受其害。一周来,她已经被动了解了微信这款软件的开发时间,开发时长,推广营销等各方面的信息,实在是事无巨细。 林逾静回忆片刻,似乎是偶尔听到只言片语,但腼腆笑笑,“其实我这几天,一下课就在看图书馆借的《哈利波特》,都没有太注意他们后面的声音。” “好吧静静,我有时候真的是佩服你读书的认真劲,简直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感慨完,叶霄的话题又跳了回来。 “可他们两个人讨论的声音真的贼大,尤其是许嘉屹!微信长,微信短。屁股黏在椅子上了,和尚念经一样的。” “可能他们男孩子,对这些感兴趣吧。” “之前高斯元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学,我是听说他一直喜欢编程,软件之类的。可许嘉屹什么时候也和他掺乎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人要开发软件去!所以提前在做调研呢。” 林逾静被叶霄的语气和表情逗笑,唇角一勾,露出极为深刻的两个梨涡,好看极了。 “有这么夸张吗?” “绝对有!他们要是下周还那么吵,我直接开骂了!” 见叶霄愤慨的样子,林逾静不免就想到周一早读前,她和许嘉译打嘴仗的场面。忍不住笑道,“你可别一激动和许嘉屹打起来了。” “那我不至于,我以理服人的。大不了到时候找高斯元聊聊,我和他还是初中同学。” 听到这,林逾静怔松一刹。“那高斯元和遥遥也是初中同学?” “对呀!我们三个初中三年都是一个班上的。” 在林逾静的印象中,高斯元似乎在现在的班上没有什么存在感。如果不是这会叶霄无意提起,她绝不会知道这男孩和叶霄,伍今遥还有初中同学这层关系。 叶霄见林逾静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静静你有没有觉得高斯元性格特别闷?” “好像是有一点点吧。” 叶霄朝林逾静凑近,刻意压低声音:“静静我和你说吧,其实我觉得是因为高斯元家里条件不太好,所以他才不爱说话的。他家条件和静静你差不多的” 林逾静脸上的表情瞬间僵停。 神经大条的叶霄也后知后觉失语,陡然止声。 两人间的气氛尴尬几秒,叶霄忙不迭道歉,“静静对不起,对不起。我嘴特快,没有其他意思的。” 叶霄这人偶尔八卦,但其实没有坏心。 林逾静知道刚刚这话叶霄没有恶意,但无法否认,她心里还是被狠狠刺痛。 她勉强牵起嘴角,“我知道。关于我的事情是上次在商场买手机,遥遥和你说的吧?” 叶霄迟疑片刻,点头,“遥遥那天的意思是让我注意点,别提买苹果手机的事情。之前老骂我缺心眼,我现在也觉得她是对的。” “真的没事,你们知道这事情,我不介意。” “真的吗?”叶霄一脸愧怍。 “嗯。”林逾静点头。 接下来一路,叶霄都不好意思再说话。 两人沉默走到校门口,简单告别后,林逾静背着书包,独自继续往公交站去。 肩上的书包,沉甸甸的。随着她的走动,在背上一点一晃。而搁在最内层的手机恰好一下一下轻撞在林逾静的脊柱上,传来细微的痛感。 林逾静走到公交站台,轻靠在公交站牌上,她卸下双肩包,低头从内侧口袋里摸出手机。 重新背上书包,刚一抬头,目光撞见校门方向一道挺正的身影。 是许嘉屹。 他靠在铁质栏杆前,单手抄兜。与他相对而立是一个女孩,但从林逾静的方向能看到女孩束着高高的马尾和白衣黑裤的校服。 温岭高中的校服裤子统一是运动款的直筒,直溜溜一条。可学校里不少爱美的高中女孩还是屡出奇招,尤其高二一些女孩会在校外找裁缝把裤管改窄,在小腿部位收紧。 正如许嘉屹面前这个女孩,改窄改短的裤腿,露出细细的脚踝。 校园的高墙落下阴影,恰好笼住相对而立的两人。 逆着光,林逾静眯起眼,依稀见到许嘉屹微微垂眸。双唇一张一合在说什么,片刻之后,他唇角下压,眉宇间是克制却不耐烦的意味。 电光火石,许嘉屹的视线越过眼前的女孩,顷刻便对上不远处的林逾静。 薄黄的余晖里,两道视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林逾静目光半瞬空茫,心里涌起淡淡的难堪。 搞得自己在偷窥似的 她别开视线,单手提着双肩包,转身踏上公交站台。 第15章 第十三章 公交站台上,除了林逾静,还站着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嘴里叽叽喳喳讨论周末作业多到变态。 林逾静默默听着,重新将书包背上肩。 她握着手机,重按一下开机键。插上耳机,刚戴好一只。三星的默认开机音响不过半秒,却被身后一声懒洋洋的嗓音盖住。 “林逾静——” 不必回头,这音色来自许嘉屹无疑。 “——你坐哪路公交车?” 说话间,许嘉屹已经走到林逾静身旁,两人隔着半步距离。 “302。”林逾静淡声,另一只白色的耳机垂在颈边。 而站台上其他几个学生,似乎是认出了许嘉屹,不由地目光乱飞,频频扭头好奇打量。 许嘉屹熟视无睹,不咸不淡“嗯”一声,他看着林逾静的侧脸,女孩的鼻尖略过一线薄薄的光。 许嘉屹敛回视线,语气似是调侃,“你这是又听英语听力?” “没有。” “那是在听什么?” “什么都还没有开始听。” “” 林逾静刚说完,驶来一辆公交车,她看一眼,不是302。 但站台上其他学生都上了车,公交车离开后,站台上只剩下两道被夕阳拉长的身影。 许嘉屹盯着地上的影子,脚下的球鞋不自觉在自己的影子上辗转片刻,细末般的尘土扑上来。 他的喉结贴在喉间的皮肤下来回滚动,像是一颗形状分明的瞿石硌地那里。 许嘉屹将目光落在林逾静头顶,“林逾静你刚刚看到校门口有个女的和我说话吧?” 林逾静捏住耳机的手停顿一下。 许嘉屹这是要来兴师问罪? 林逾静低声讷讷,“我刚刚就是不小心看到的。” 似乎又要被误解了。 许嘉屹懊恼,脚下的乔丹球鞋重重地在台阶上踢一下,“我不是这意思。” 那是 林逾静微微抬起下巴,望着许嘉屹的侧脸,等他后话。 许嘉屹察觉了林逾静的目光,但不看她。咳了一声,语速加快,“刚刚那个女的是高二的,她说要加我微信。” 两人静默一霎。 四下只有车水马龙和风掠叶摇的声响。 林逾静听出许嘉屹的重音落在“加微信”两个字上,她又想到刚刚叶霄说的微信不离嘴。 林逾静暗暗憋笑,喉咙里的那个“哦”字还没有发出来,心里咔嚓一声响动。 一瞬间,许多若干细小的,形状古怪的碎片被拼凑在一起,倏然在林逾静眼前展开。 似乎是因为九月底的阳光扎眼,林逾静不自觉地眨了一下眼睛。“许嘉屹,你是想让我加你微信,对吧?” “不。” 许嘉屹的第一反应是要否认。 但不等他再说其他,林逾静手上的动作干脆,她拔下手机上的有线耳机,点开微信,调出二维码。再将屏幕朝上,展在许嘉屹面前。 “那你扫我吧。” - 林逾静申请微信没有多久,朋友圈干净的像是下过一场雪。 许嘉屹从她的朋友圈退出来,目光落在屏幕左上角“蝉鸣”两个字上。 他指端空悬于屏幕上,正犹豫是否要把备注名修改成“林逾静”,房间门被一把推开。 一声巨响让许嘉屹吓一跳,手里的手机险些落地,“你鬼啊,上楼怎么没有声音的?门铃也不按?” 许嘉屹住的观岭小区是别墅区,每家每户院子前有一小片花园。由于父母在虞城,自从高中开学之后,他自己也只有周末会回来住两晚。 这倒方便了陆西哲,在家被父母碎碎念,在脑袋爆炸之前,他便躲来这里。 “靠,我按了啊!按了起码五分钟!你自己耳聋怪我?” “那你怎么上来的?” “你外婆给我开门的啊,她说你楼上。” 许嘉屹点头,却又听到陆西哲说,“要不是我知道你外婆周末在你家,我还以为你一大早一个人死在家里,等着我来给你收尸呢。” 按照平时,许嘉屹听到着屁话绝对又是对发小一通臭骂。可今天他着实心情不错,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轻笑了一声。 陆西哲大步流星走进门,书包被他一甩,挂在进门处的树状衣架上。随后,一屁股坐在许嘉屹床上。 “你打了球别坐我床上。” “一大早,我还没打球呢。”话虽这么说,但陆西哲看床上被许嘉屹叠成豆腐块的被子,还是乖乖起身靠到窗边的书桌上,“你化学卷子做好了吧,借我看一下。” 许嘉屹不耐烦,抬手指了指自己书桌,“试卷你别全抄,要是错的一模一样,我小姨到时候知道了和我妈一通电话,你妈也会知道,我们两个全完蛋。” “靠!我不抄!就看看后面几道大题。” 虽然是篮球特长生,但自从上了高中,陆西哲多少开始在学习方面上心。 陆西哲走到书桌旁,化学试卷上许嘉屹笔走龙蛇的字迹,他看一会,又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可一侧身,又见许嘉屹坐在椅子上,目光一瞬不瞬地锚定在手机屏幕上,唇角弯起的弧度实在 实!在!春!心!荡!漾! 陆西哲促狭坏笑,踢踢他小腿,“和周五那高二学姐聊上了?” 不提这个还好,提到这个许嘉屹恶狠狠剜他一眼,“滚你的!陆西哲你下次要是再把我电话号码随便给别人,我弄死你!” 军训那几天,如果说许嘉屹只是高一年级段的焦点。而这一个月来,许嘉屹几乎成了整个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讨论热度节节攀升。 而陆西哲几乎每天都结伴和他在学校食堂出现,自然而然也成了女孩旁敲侧击的对象。 周五上午,他把许嘉屹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一位高二学姐,没有想到周五放学,那学姐就直接在校门口堵住许嘉屹。 “是高二学姐要的啊,我敢不给嘛!”陆西哲“切”一声,又说,“而且学姐多好啊!学姐就是猛!那些个只会撞来撞去的高一丫头片子哪里比得上。学姐上来就单刀直入,多带劲!” 许嘉屹冷眼,把手机往裤兜里一塞,起身一步上前,直接将右小臂架在路西哲脖子上。手肘微微发力,路西哲一时没有防备,毫无反击之力,只能“许嘉屹你要死啊!”地咿呀乱叫。 “你懂个屁!带劲?这个更带劲!”许嘉屹虽然嘴里说着狠话,手下却留意没有用尽全力。 “不说,不说了。我错了。”陆西哲急急告饶。 许嘉屹松开手,重新坐回位置上,“让你一天天就会放屁。再和你强调一遍,以后不要把我号码随便告诉别人!” “我知道了。” 陆西哲的口吻懒洋洋的,顿了一会,才又说:“许嘉屹,学姐你不要,之前你们班那个贼漂亮的女生,你也爱答不理,你” 陆西哲余话未尽,许嘉屹不自禁轻挑眉梢,“你说林逾静?” “谁?”陆西哲反应半秒,“你们班上那美女叫林逾静啊?” 许嘉屹嗯一声。 “人家之前在食堂买夜宵,懒得搭理你啦,你现在倒是知道人家名字啦?后悔了吧?” “你知道个屁,人家昨天加我微信啦!” “靠!真的假的?!”陆西哲亢奋地瞪圆双眼。 “当然真的,人家主动加的。”说话时,许嘉屹唇角的弧度愈发上扬。 “看来这美女意志坚定啊!而且眼瞎啊,能看上你这样的,我有点同情她。” “狗嘴吐不出象牙。”许嘉屹说完,抬腿又作势要踹。 陆西哲早有准备,往后一闪。腰间撞在书桌角,立刻吃痛皱起眉。 许嘉屹大笑,“自作孽不可活!” 缓过劲,若有所思的陆西哲贱兮兮走近几步,顶了顶许嘉屹的肩膀,“没有想到啊,那女生看起来闷闷的,但是心思缜密啊!花一个月时间,做长线计划才问你要了微信。” 许嘉屹淡淡地嗯一声,又想到什么似的,佯装不经意的口气,“之前她为了引起我注意,还装着不小心划了我衣服一笔。” “那你那件lv?也是她画的?”陆西哲圆眼闪烁。 “对的。” “我小看那女生了,人家是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啊。” 说完,陆西哲又是困惑,“不对啊,那你自己之前来我寝室借我笔重新画上是怎么回事?” “我,”许嘉屹一时语塞,“她一直追着我说要帮我洗干净。” “那是她想和你多接触!啧啧啧!”陆西哲好不兴奋,语气更是斩钉截铁。 他还要说什么,房间门被敲响。 外婆在门外用方言唤了一声,“屹屹,阿哲,可以吃饭了。” 陆西哲比谁都积极,朗声应道:“外婆,我们来了。” 许嘉屹跟着从书桌前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扬起下颌的瞬间,唇角的弧度比昨夜的圆月更饱满。 - 两个男孩下楼,在餐桌上坐下。 许嘉屹见外婆又要往厨房去,又起身拦住她,“外婆不用,我和陆西哲自己去盛饭。”说完,又觑一眼对面的陆西哲。 陆西哲也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来,“对的外婆,你做完饭歇着,你们自己去。” “好好好,果然上高中了,都长大了。知道心疼外婆了啊!”外婆笑着坐下后,看着两个男孩子的挺拔的背影。 当年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婴儿,现在都是风光霁月的少年模样了。想到这,她心里一阵唏嘘,又是一阵欣慰。 厨房里一阵锅碗瓢盆轻碰的脆响,许嘉屹端了碗米饭重新坐回餐桌,“外婆你来给我做饭了,外公他自己在家怎么办?” “他哦,你别管他。你外公巴不得我不在家,他和对面的齐大爷两个人象棋下一天呢。” 许嘉屹笑着“哦”了一声,又说,“外婆,我下午去练柔术,你下午不用急着给我做饭,晚上我自己回来煮面条。” “西哲,你也去啊?” 陆西哲鼓着两腮,头摇地像是只拨浪鼓。“我才不去,那地方太远了。” 2013年的温岭,柔术这门运动还很冷僻。全市范围内,只有一家专业的场馆。 而那家馆黎许嘉屹住的小区极远,即使打车,去一趟都要花费一个多小时。加上练习之后要在馆里洗澡,一次练习,一来一回便要搭上起码半天功夫。 外婆抿抿嘴,视线落在窗外,“今天天气怎么热的。” 许嘉屹知道外婆的意思,但不以为意的口吻,“外婆你别担心,我都习惯了。” 外婆叹口气,也不再阻止。只是语气嗔怪,“你外公喜欢象棋,就下一辈子。我看你呢,也和他一样。” 老人家停了一会,又问,“你爸妈最近和你联系了没有?你爸妈两个都在虞城生意忙,你” 说曹操,曹操到。 赵安昀的电话就在这时候进来了。 “老妈。”许嘉屹接起电话。 赵安昀听到儿子声音含糊,便问,“正在吃饭呢?” “嗯。” “你外婆给你做了什么?” “油爆大虾,蒜蓉西蓝花,糖醋里脊,玉米萝卜排骨汤。” “多吃点。” “嗯。” 这话题一结束,赵安昀便问起学习上的事项。她的语气变得严厉,“高中了,上课要给我态度端正点,好好学习。” “妈,我心里有数。”许嘉屹拖长语调,又说,“而且,有小姨这个间谍在学校,我能不好好学习吗?” 听到儿子混不吝的口吻,赵安昀沉声,“瞎说,什么间谍不间谍的。你要知道,你学习是为了你自己。” 许嘉屹都能想象到说着这话时,他妈赵安韵板着面孔不苟言笑的模样。“老妈放心,我知道。” “那就好。”赵安昀嗯一声,“你爸要和你说几句。” 和其他家庭慈母严父的组合恰好相反,许嘉屹的父亲许振岩的脾气比母亲温和许多,父子两的关系一直很融洽。 还在小学低年级的那几年,陆西哲和许嘉屹两人顽皮,一道闯了祸。可回到家,陆西哲被他爸打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许嘉屹却是被他爸许振岩护在怀里,最后顶多被他妈赵安韵骂几句。 更不提周末,许嘉屹偷摸着被他爸带去肯德基吃最新出的儿童套餐。 每次许嘉屹拿到儿童套餐里的赠品小玩具,都要到陆西哲眼前显摆一通。 陆西哲咬牙切齿,忿忿不平。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捶胸顿足感叹自己命运不公,老天待他太薄!有一次甚至童言无忌地问许振岩能不能做他爸爸。 电话那头响起一阵窸窣,随后,传来许嘉屹父亲许振岩的声音。 “屹屹,马上要国庆假期,爸爸给你买高铁票。你来虞城玩?” 许嘉屹沉吟片刻,“不用了爸,我不去虞城。高中的国庆假期才三天,来来去去很麻烦。” “那我随你。你最近柔术练得怎么样?” “我上次已经和师兄实战了,而且我们教练说我明年可以去打比赛。”说到柔术,许嘉屹便开始滔滔不绝。 父子两又讨论了好一会。 最后,电话被外婆要过去。 老人家看看面前的两个孩子,眼神躲了躲,握着电话起身去了厨房,又把厨房的玻璃门关上。 陆西哲瞟一眼,放低声音,“许嘉屹,外婆干嘛神神秘秘的。” 说话间,陆西哲嘴边沾着油爆大虾的酱汁,自己却是浑然不知。 许嘉屹嫌弃,扯了桌上的纸巾,扔过去,“要你管。” 陆西哲噤声,埋下头,刚扒拉一大口饭。却又听到许嘉屹淡到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估计是要劝我爸妈少吵架。” 第16章 第十四章 新的一周,周一的晚自习结束。 林逾静一寝室四个女孩背着书包各自走出教学楼。 九月底的夜晚,校园里终于有了一丝凉意。幽静的校园里漾着寂寂晚风,一轮弯月悬在如水的夜空,像是被浸透一般。 “终于开始凉快了。”伍今遥脚步轻快,展臂笑道。 “是的呀。”张心和张意两姐妹附和。 林逾静也是点头。 一行人穿过樟树小径,经过高三的教学楼,张意突然唏嘘:“你们看,高三教学楼还亮着灯呢,学长学姐他们好可怜啊,光是晚自修就比我们多出一节。而且周六也要待在学校里。” 闻言,林逾静也缓下脚步,抬头望向高三那灯火通明的教学楼,通亮的窗户在黢黑的夜晚好似不眠的星星。 伍今遥叹息,“他们明年夏天就要高考啊,那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朋友说高三还有人回了寝室都要挑灯夜读到下半夜的。” 张心张开嘴,做惊悚状,“好可怕,幸好我们才高一。” 听到这话,伍今遥难得一本正经,“别幸好,时间很快的。相信我,一眨眼我们也马上就高三的。” “呸呸呸。”张心张意两姐妹又是异口同声。 林逾静笑笑,没有说话。 四个女孩踏着一路的月光,脚步轻快。 一回到寝室,张心张意两姐妹刚拿着洗漱用品走进浴室。叶霄咋咋呼呼一把推开她们的寝室门。 “静静,遥遥我给你们带来一个独家消息!” 林逾静被叶霄推门的动静吓一跳,定了定神,卸下双肩包问道,“什么消息?” 伍今遥对所谓独家消息不甚兴趣的样子,倒是先蹙起眉抱怨:“叶霄你轻点,我们寝室的门都要被你推坏了。” “嘿嘿嘿,我下次注意轻点。”叶霄赔笑,又兴冲冲地说,“你们知道吗?我们这周有运动会,周五到周天连着三天呢。” “切,我以为是什么消息呢。”伍今遥不屑,“我早知道了。” 作为班上的副班长,叶霄确信自己这是在班干部会议上得到的一手消息,迷惑问,“遥遥,你听谁说的?” “我忘记了,好像之前在食堂听几个老师说起过。” 伍今遥显然是搪塞,可叶霄今晚主要任务其实是动员大家积极参与运动会,也注意到伍今遥闪躲的目光。 叶霄扭头将视线落在林逾静身上,“静静,你想参加什么项目吗?你一看就是运动奇才。” “我不行的。”林逾静尴尬拒绝。 见状,伍今遥噗嗤一声笑出来,“叶霄你和静静不在一个体育选修课不知道,别被静静的外表迷惑了。” 林逾静个子167,四肢修长,在南方女孩子,个子不算矮。正如叶霄所言,看起来倒像是个运动健将,可实际上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伍今遥和她同在排球选修课,几节课下来,大家都轻松掌握的最基础的颠球,唯独林逾静一人还是整场追着排球跑,一次捡球过程中还差一点扭到脚。 最后,体育老师看不下去,拉着林逾静给她特别辅导,可到最后也只能唉声叹气,向林逾静委婉表示重在参与就好。 回忆起在体育课上的窘迫,林逾静抬手极为不好意思在眉梢蹭了蹭,“嗯,不好意思叶霄,任何运动项目我都不太行。” 叶霄叹口气,走到伍今遥身旁,相当狗腿的拉起她的手左摇右晃,语气极为恳切,“遥遥,我求求你啦。你报个跳高吧!你初中的时候跳高可是全校第一啊,我” “别想,初中三年我都是被班主任逼着参与的。上高中之前,我就自己发了毒誓,绝对,绝对不可能再参加运动会。晒得要死,又贼累。” “可是,你怎么忍心看到你的运动光芒在高中的时候淹没啊。” “忍心,忍一百个心!” “遥遥~我求求你啦!”叶霄的语气近乎谄媚。 “noway!”伍今遥一以贯之的斩钉截铁。 实在啃不下伍今遥这块硬骨头,叶霄仍是不愿就此铩羽而归,转过身盯着浴室门口。 “那我等张心张意洗完澡出来,我得问问她们也没有想参与的项目。” “我劝你别等了,估计她们两姐妹也够呛。”伍今遥耸耸肩。 林逾静见叶霄一脸丧气,安慰道:“叶霄没事的。你明天去教室动员我们班上的男孩子吧。他们肯定” 林逾静的话音未落,叶霄双眼亮了亮,高声,“呀!我差点忘了!‘龅竹\''''之前是我们初中3000米长跑冠军啊。遥遥你记得吧?” 伍今遥背对着叶霄,埋首在自己的手机上,平淡回复:“嗯,高斯元长跑挺厉害的。” - 男生寝室里,高斯元在阳台晾好洗干净的校服,刚走回寝室就猛地打了两个喷嚏。 恰好这时,同寝室另两个男生勾肩搭背回来,刺啦啦调侃道:“‘龅竹\''''看来有人在想你啊。” 高斯元并不喜欢这个绰号,眉心浅蹙,懒得搭理。他在自己的桌子坐下,随手翻开一本编程理论教材。 许嘉屹刚洗好澡,从寝室浴室出来。身上穿着自己的蓝色睡衣,头上还盖着一条灰色毛巾。 他用毛巾在自己的头顶用力地搓了几下,然后,右手握住毛巾一端,在刚刚开玩笑的男生背上轻抽一下。 “天天‘龅竹’‘龅竹’的,我还以为你买了爆竹要炸寝呢。” 说这话时,许嘉屹是玩笑的口吻,且不带丝毫挑衅。手上的动作也似男孩间的普通打闹。 所幸对面的男孩也不是榆木脑袋,转瞬心领神会,哈哈一笑,“高斯元,高斯元。” 一旁的高斯元将视线从书上移开,沉默地看许嘉屹一眼,没有说什么。 两个男孩吃完炸串,嘴巴又闲不住了。 看一眼许嘉屹身上的蓝色睡衣,打趣道,“许嘉屹,你是蓝精灵吧?” 许嘉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困惑问道,“什么蓝精灵?” “你好像很喜欢蓝色,很多的短袖都是蓝色的,睡衣也是蓝色的,所以蓝精灵啊。” 许嘉屹嗤笑一声。 转念想,自己的确从小喜欢蓝色。 于是,也没有什么过分反应,几个男孩插科打诨一番,这篇就被揭过去了。 临近寝室熄灯,两个男孩才想起洗澡。 一个疾步冲进浴室,另一个直接拿着洗漱用品鼠窜去了其他寝室。 一时间,只剩下高斯元何许嘉屹两人。 踌躇片刻,高斯元合上书,搁在桌上。平声:“刚刚谢了。” 许嘉屹看他颇为珍重其事的样子,倒有些不害意思了。笑了笑,口吻轻松,“这有什么的。” 说着,他又用手潦草地撩了一把半干的碎发,额前的碎发上几粒水珠溅落,在他灰色的睡衣上晕开一片。 “更何况上一周你不也帮我忙了嘛,我也没有和你客气。” 一说到这个,高斯元眼中多了几分困惑。 上周,许嘉屹不知从何得知自己了解各类软件,主动找他讨论。高斯元难道遇到志趣相投的同龄人,原本兴致勃勃;可他一提国外的微软,苹果公司等公司旗下的知名软件,许嘉屹就立马打岔,嘴里的话题始终不离开同一款软件——微信。 高斯元不知所以,但也只得配合许嘉屹,两个人车轱辘似的翻来覆去,花了一周的时间都在微信云云。 似乎,好像。 高斯元隐约察觉许嘉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到底是什么酒,高斯元不知道,按照他的性子,也不会主动去追问。 想到这,他从自己的桌前站起身,手里拿着编程教材走到许嘉屹的桌旁。 这时的许嘉屹,正埋首盯着手机微信,唇边还挂着浅浅的笑意,丝毫没有留意到寝室里的脚步声。 足足几秒之后,他才乍一眼看到桌上落下一道瘦长的影子,整个人吓了一激灵。 “你看东西太专心,我刚刚走过来你都不知道。”高斯元不好意思,笑着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又把手里的编程书递过去,“这本书中间有一部分内容刚好说到了微信的最底层算法,给你看看?” “不用不用,你看你看。” 说着,许嘉屹急忙揿灭了手机屏幕,拉开了抽屉把熄灭的手机扔了进去。 高斯元看似讨了个没趣,唇边浅浅地勾一下。不再多说或多问,拿着书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桌前。 因为在刚刚那几秒,他无意瞥见许嘉屹的微信置顶,昵称叫做“蝉鸣”。 - 第二天的英语早读一结束,叶霄立马转身。她用笔在高斯元的课桌上轻敲两下,因为另有图谋,她还特别留意没有以他的绰号称呼。 “高斯元,下课前小六说的运动会,我给你报个3000米啊?” 高斯元抬眸,透过黑款眼镜迟疑地看着她。 叶霄见他不说话,乘胜追击,“就给你报个3000米,相信我高中也绝不会有你的对手。” 她觉得自己这次是十拿九稳了,正欲回头在报名表上填上他的名字,却听到高斯元闷声问,“我先看看其他项目吧。” “好呀好呀。” 叶霄殷勤地将报名表递给了他。 高斯元在空白一片的报名表上飞快扫视,问道,“所有项目都还没有人报名吗?” 叶霄长叹一口气,“唉,我这个副班长太难了。你们一个个都不积极,昨晚我让遥遥报名跳高,她打死也不肯参加。” 高斯元无言,思忖片刻,又把报名表递了回去,“我我再想想吧。” 叶霄没有料到今天又在高斯元这里吃瘪,“‘龅竹\''''你还想什么啊?就报3000米啊!” 高斯元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也不再说话。他从课桌前起身,离开的动作其中拒绝的意思昭然若揭。 听了他们全程的对话的许嘉屹,在课桌下伸腿踢了踢前座的椅座,“林逾静,你对运动会也没有兴趣?” 林逾静放下手里从校图书馆借来的《哈利波特》英文版,稍偏过头,“项目我都不擅长,报名了也只能是浪费名额。” “哦。不是不想,是有心无力?” 林逾静点点头,“但是,我会去做志愿者的。” “志愿者在运动会上要干嘛?给参赛的运动员加油?” “可能吧,我也不知道。” 许嘉屹静了片刻,林逾静以为他闲聊完了。刚扭回头,却听到身后又响起懒洋洋的声线—— “叶霄,你给我填个400米吧。” 第17章 第十五章 运动会第一天,浙南小镇气温回升。 金灿灿却又刺眼的阳光铺在温岭高中的操场上,燥热的空气一点不输军训那会。 同样热烈的还有赛场上恣意挥洒的青春荷尔蒙,而校园广播里时不时就传来“请某某项目选手到某某场地检录”的播报 而林逾静作为运动会的志愿者,身上穿着学校统一派发的绿色小马甲,此刻被烈日晒地半迷起眼。 她抬手在自己的额前摸了一把汗,然后又拿着扫把来到刚刚结束的跳远场地,准备和其他几个志愿者一块把方才比赛中扬出来的细沙扫回沙坑里。 此刻,传来一声,“静静,lookhere!” 林逾静闻声抬头,在不远处的人群中看到伍今遥走过来,黑黢黢的相机几乎遮住她整张脸。 伍今遥手里的相机响起一声清脆快门声后,她又小跑到林逾静身旁。 为了逃脱叶霄的死缠烂打,伍今遥最终勉为其难妥协答应为班上同学拍照,也算为叶霄的班干部kpi贡献了点力量。 她低头查看相机里刚刚拍摄的照片,“靠,果然还得人长得好看才最省事。我这种菜鸟级别,渣渣技术也可以呀!” 林逾静笑一声,继续低头扫沙。 “就是这志愿者的小马夹也太丑了!”伍今遥的时尚雷达再次发作,毫无留情地吐槽,“这配色,荧光绿陪亮蓝,但凡换其他人穿,绝对是死亡啊。” “学校统一的马夹,志愿者都得穿的。”林逾静淡声,见伍今遥站着好一会没有动,又问,“你不去给其他同学拍照吗?” “去啊,马上去!”伍今遥刚说完,学校广播里传来温柔的女声—— “这条祝福来自zx同学,这位zx同学祝福如下:高一一班的许同学,你是400米预赛道上疾驰的风,吹拂了整个九月,决赛加油!” 伍今遥停住脚,和林逾静挑眉戏谑道:“啧啧啧,这是今天第几个祝福许嘉屹的留言啦?” 林逾静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摇摇头。 “你说她们匿名干什么,喜欢就大胆地写清楚自己的名字呀!不然那么多祝福许嘉屹哪里知道谁是谁,这不就是白费力气了嘛。” 话音刚落,林逾静的右肩被伍今遥顶了一下,异常兴奋的口吻,“静静,快看快看。” 林逾静抬眸,顺着她的方向望去—— 操场的东南角,砖红色的塑胶跑道上。 许嘉屹在人群里尤其乍眼,一眼便可认出。他的胸前别着一片“05”数字的布块,双手撑在腰间,因为刚刚剧烈的跑动,胸腔起伏不定,微蹙眉宇。 微汗的额头被略长的碎发遮住,他抬手潦草地一捋,少年峻峭的五官在侧面连成曲折分明的轮廓线条。 同班的几个男生走到许嘉屹身旁,故意尖声细气地闹腾,“许同学,你吹拂了我整个九月,决赛加油哦。” 许嘉屹心底不胜其烦,但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忙着将视线在围观的人群里来回巡睃,却没有找到那抹身影。 他正要开口问什么,一个女孩朝他走近几步,不顾旁人注视的目光和喁喁私语,女孩将手里的一杯奶茶递过去。 语气直白而坦荡,“许嘉屹,这个奶茶给你。” 许嘉屹低头看一眼自家的奶茶,又抬头看一眼女孩,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他用毫无情绪的口吻,“谢谢,我不需要。” 话音已落,可女孩双手握着奶茶执拗地停在炙热的空气里。丝毫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甚至微微昂起头,目光仍旧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许嘉屹,姿态像一只势在必得的漂亮孔雀。 “呦~”围观的学生又是一阵哄笑。 许嘉屹纹丝不动,但眉间的蹙起更深了。 这等旖旎又暧昧的场面在校风严谨的温岭中学实在不多见,方才的哄闹声小下来,大家窃窃私语翘首以待许嘉屹作何反应。 说实话,许嘉屹有些始料未及。在他记忆中,第一次遇到如此顽固不化的主。他愣了一下,语气漠然地重复:“我不需要”。 正准备转身离开,又想到什么,回过头对对女孩说:“也不要再在广播里写那些乱七八糟的。” “广播里那些不是我写的,我不会搞这些暗戳戳的匿名,我李琳琅只光明正大。” 语毕,名叫李琳琅的女孩垂下手,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脸上没有什么沮丧的表情。只是扭头看着许嘉屹扬长而去的背影,带笑地轻嗤了一声。 - 偌大的教室里,空空荡荡的。 高斯元一人坐在位置上。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放在手里的编程教材,回头。 许嘉屹跑去寝室换了一件校服,又把刚刚在小卖部买的怡宝矿泉水“啪嗒”一声搁在桌上。然后,在自己的位置上瘫坐下来。 高斯元问:“你的400米预赛结束了?” 许嘉屹点点头,又旋开矿泉水猛灌了几口,“你不下去看比赛吗?” “没有兴趣,就偶尔在走廊上瞟一眼。” 许嘉屹无可无不可的嗯一声,目光落在前面的位置上。林逾静的抽屉里又放着一本英语原著《哈利波特2》。 他意味不明地笑一声,抿了抿唇,“林逾静没有回来过教室吗?” “没有。” “她不是志愿者吗?” “嗯。”说完,高斯元迷惑望着他,意思是问“志愿者怎么了”? “我以为她可能溜回教室看书。”许嘉屹双手架在胸前,嗤笑,“她做个志愿者都要这么勤勤恳恳。” 高斯元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合上编程书塞进抽屉里,“你如果要找她可以去问伍今遥,她给大家拍照,应该知道她在哪的。” 许嘉屹心脏传出一声轻响,如同一颗干燥的坚果,“咔”一声被剥去了薄薄的果壳。 他轻咳一声,“我没有要找她啊。” 高斯元目不斜视,右手指腹轻轻摩挲在书脊上。片刻之后他又望向窗外,口吻淡淡的,“哦,那就没有吧。” 许嘉屹本想再说几句,可高斯元的平淡反应又让他觉得似乎没有辩解的必要。 他重新敛回目光,两人再无交流。 直到学校广播里传来“请参加400米决赛的选手,到田径场南边集合”,许嘉屹从椅子上站起身。侧身的瞬间,见高斯元从自己书桌里摸出一顶鸭舌帽,递过来。 许嘉屹没有伸手去接,“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决赛,戴帽子肯定要影响我成绩的。” 高斯元没有伸回手,只是平声道,“你那400米,撑死了也就两三分钟的事情。其他人在外面一天的。” 许嘉屹心下一滞。 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半秒之后,他伸手接过鸭舌帽,握在手里。 学校广播里再次重复决赛信息,许嘉屹走到教室门口。迈出半步,又回头望一眼高斯元的背影,“谢了,高斯元。” 高斯元没有回头,抬手示意。 - 田径场南边,穿着绿色小马甲的林逾静,在一群白色校服中格外突兀。 作为志愿者,她十几分钟前刚扫完沙子,正准备去看台下的器材室还扫把。又被短跑400米项目的老师逮到,拉来帮忙做选手检录。 顶着毒辣的高温,林逾静在操场上各处来回了半天,志愿者马甲下的校服领口都已被汗水打湿,脸颊和鼻尖也早已滲出细汗。 她接过选手名单,低头目光飞速一扫,看到许嘉屹的名字落在第二位。 林逾静不自禁抬头在面前的选手队伍里扫一眼,却没有见到许嘉屹的身影。 她微微蹙眉,几分焦躁。 却听到身后几个女孩子在嘀嘀咕咕。 ——“你刚刚看见了吗?” ——“你说那个女生给一班的许嘉屹送奶茶的事情?” ——“是呀是呀,那个女生胆子好大啊。” ——“那许嘉屹最后有没有收啊?” ——“没有啊,许嘉屹好拽的,理都不爱理她。” 林逾静刚刚只是远远的看了个大概,这会又被动了解了诸多细节,不自禁又抬头瞥一眼小声八卦的女孩。 方敛回视线,一顶白色鸭舌帽反扣到她头顶上。 林逾静一惊,猛地抬头,视线撞在许嘉屹右脸下颌处。鼻间嗅到薄薄的汗味混着夏末乔木的气息。 不是若隐若现,是那种很明确且强烈的乔木气息—— 像刚撷下的一段枝桠,在被割裂的横截面上,淌溢出的植物汁液沾到皮肤上,混合了空气中的阳光后,从毛孔里滲进来的奇妙气味。 等意识到这个,林逾静不自禁向后撤退半步。同时,右手摘下头上的鸭舌帽,握在手里。 她望向许嘉屹,“你这个” 呼吸有点乱,思绪也变得断续。 “帽子干净的。” 因为自己洁癖的小毛病,许嘉屹早就在下楼的时候就检查过。 帽子很干净,有淡淡的肥皂气味。 应该是高斯元刚买没多久,特意提前清洁过的。 这些倒不是林逾静所在意的,她只觉得针芒在背。 因为许嘉屹方才这动作,刚刚还窃窃私语的女生现在正直勾勾盯着她。 旁人的目光像是一捧干沙朝她泼来,细细碎碎的沙子黏在身上,惹得林逾静浑身不自在。 她甚至能想到,自己马上要变成她们口中八卦的新料。她急忙从头上把帽子摘下来,“不用,我” 不等她话没有说完,许嘉屹视若无睹走进几步外的选手队列。 林逾静一时间进退维谷,下意识地小心翼翼以余光轻扫一旁的女孩。那么多双眼眸里,探询八卦的意味昭然若揭。 如果现在再把帽子递还给许嘉屹,两人的接触或许更引人遐想。 林逾静右手不自然地扣一下鸭舌帽的帽沿。 轻吁出一口气,她按照检录名单,依次报出名字。 完成检录后,她又领着这群决赛的男孩子,走到田径跑道的起跑线,把名单交还给裁判老师。 林逾静站到跑道最内部侧的草皮上。 手里还攥着那顶白色的鸭舌帽。 裁判老师还在宣讲200米决赛的注意事项,许嘉屹置若罔闻。直勾勾地盯着林逾静,眉尾略下压,露出淡淡的不耐烦。 漂亮的嘴唇夸张的一张一合。 林逾静读懂了他的口型,在说:“林逾静,戴上啊。” 她只是握着帽子,抿了抿嘴唇,转瞬垂眸又躲开许嘉屹的视线。 可许嘉屹的小动作也没有逃开裁判老师的一双火眼金睛,裁判老师虚觑一眼,“这位同学,认真听!干什么呢?” 说完,裁判老师又侧头瞄一眼身后的女孩。 林逾静立马将头埋地更深,上齿轻嗫下唇。 “林逾静—— 许嘉屹喊出她的名字。 林逾静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抬头。 两人的视线对上,许嘉屹止声,微微挑眉,神情略微的挑衅。 林逾静眸色黯一瞬,生怕许嘉屹再说什么出格的话或有什么其他引人注目的小动作给她带来无妄之灾,她无奈妥协,把鸭舌帽虚虚扣到了自己头上。 赛道上,一阵带着暑热气息的风徐来,斑驳的人影在砖红色的跑道上轻轻的晃动。 许嘉屹的白色校服衣角也被拂起,连他唇边的弧度也失去重量,要被吹上湛蓝天际。 - 400米决赛的终点,人群越聚越多。 伍今遥也举着相机等在终点。 ——“各就各位!” 男孩们在起跑线依次排开,又以蹲踞式起跑姿势蹲下。 ——“预备!” 男孩们屈膝提臀。 ——“蹦”一声清脆枪-响在烈阳下划破空气。 空气还在轻颤,白色的烟雾也未消弭,男孩们的身影像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林逾静不自觉被比赛的气氛感染,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钉住第二跑道上许嘉屹。 林逾静来不及赶到终点线,便有一道身影撞过终点,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但都不是许嘉屹。 谈不上失望。 因为在检录前,林逾静就听到裁判老师嘀咕:这次短跑的决赛项目里有好几个学校田径队的体育生。 一群人水泄不通围在终点,林逾静走过去,被挤在最外围。密密麻麻的人群外,她看不到许嘉屹的背影,于是微微踮起脚。 这时,跟前的人猛地向后退一步,林逾静被重重撞一下。重心不稳踉跄的瞬间,却被许嘉屹一把握住右手腕。 女孩的伶仃腕骨被男孩的炙热掌心包裹,女皮肤相贴了一瞬,便分开。 短短半霎,许嘉屹清晰听到自己太阳穴处鼓噪奔走的血液,此刻他的心跳声比彼时在赛道上更加强烈。 “谢谢。” 白色的鸭舌帽衬得林逾静的脸颊愈发酡红,一瞬间都忘记了自己是要来归还帽子的,林逾静转过身朝人群外走。 “林逾静”许嘉屹追上来,“第四。” “哦,恭喜你。” 林逾静答道,然后往右侧挪开小半步。 “恭喜什么?没有名次。” “第四名已经很厉害了,前三名都是我们学校专业的短跑体育生。” “你怎么知道的?”许嘉屹不由自主地低头笑一下。 “听说的。” 林逾静言简意赅,她的心思根本不在对话上,只怕自己和许嘉屹走在一起又会被人打量。 她不自觉便加快了脚步,许嘉屹对她的心思却是浑然不知,心情愉悦地盯着塑胶跑道上女孩落下的影子。 谁也没有注意到两人身后,一个高个男孩灼然的目光。 第18章 第十六章 第一天的运动会结束,但两节晚自修还是没有幸免。 林逾静吃过晚饭,回到寝室又急匆匆洗了个澡,刚从教室后门走进去,便见叶霄手里拿着一张纸,站在教室正前方的讲台上。 “许嘉屹请全班同学喝茗茶家的奶茶,你们把要的口味都写在纸上!” 像是一瓢水浇进热油里,本就不太安静的教室,爆发出噼里啪啦的哄闹声。 “豪气啊,许嘉屹!” “单杯价格不设上限吗?” “许老板大气~” 其中一个与许嘉屹关系比较近的男孩笑着揶揄,“许嘉屹,你400米也没有拿名次啊!啥事情怎么开心要请客喝奶茶?” 坐在位置上的许嘉屹,神情自若,一脸轻松,“我想请就请,你不想喝别喝,哪里有这么多废话?” “喝喝喝,谢谢许嘉屹同学慷慨解囊!” 其实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班上的同学差不多都知道许嘉屹家境不错。但对于他突然要请全班同学喝奶茶这事感到不小的震惊。 一张白纸在教室转半圈,搁在林逾静的课桌上。 林逾静停下手里解化学题的笔,没有看,直接把写了半面的白纸推到叶霄的桌上。 叶霄语气雀跃:“静静,你想喝什么口味的?我帮你一起写了。” 林逾静斟酌片刻,轻轻地摇头,“我不喝,你点你的就好啦。” “啊?”叶霄似乎不可思议,不自觉声调提高几分,“为什么不喝啊?你来那个了?可以点温的嘛。” 林逾静仍旧摇摇头,“没事你不用在意我。” 她刚刚粗略算一下,以一杯茗茶的单价,乘以全班的人数,这笔开销不小。 虽然不清楚许嘉屹突然请客的原因,也知道他家境优渥,不计较这笔开销,可林逾静还是觉得自己不应该无功受禄。 叶霄难得猜中了林逾静的心思,讪讪劝她:“许嘉屹有钱人,没事的。” 林逾静固执,没说话,重新握起笔,埋头写题。 叶霄见她这般也不再勉强,写上自己要点的奶茶,转身将纸递给了后排的高斯元,又冲许嘉屹说,“许老板,谢谢了!” “不谢。”许嘉屹语气愈发轻快。 叶霄转过身,又在林逾静耳边喁喁低语,“许嘉屹今晚是真的有点反常,开心的像地主家的二傻子!” 林逾静轻笑,“不知道。” 地主家的二傻子丝毫没有留意前座两个女孩的私语,上一秒还脸色怡然,刚落笔,脸上的表情却冷下来。 他伸腿在林逾静的位置上踢了两下,有些急,这两下的频率比平日都要快。 林逾静大概猜到许嘉屹要问什么,没有回头,挺着背,执笔等他说话。 “林逾静,你怎么不点奶茶?” “不想喝。”她的声音不大,在哄闹的教室里却也足以后座的许嘉屹听清。 看着林逾静的单薄的后背,许嘉屹不自禁拧住眉,“林逾静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却而不恭!” 林逾静在他话里听出很明显的不悦。 这哪里是请客喝奶茶? 更像是道德绑架了! 林逾静拧一下眉头,片刻又松开。回过头,语气诚恳,“谢谢你,但是我今天晚上不想喝奶茶。” 教室里一盏灯恰在林逾静的正上方,浅浅的灯光落在女孩本就冷白的脸颊上,给她额前细软的绒毛镀了一层轮廓光。 许嘉屹一时间失语,再等要说什么时,林逾静已经转回身只留给他一个安静的背影。 他一拳落空般无力可使,鼻尖轻吁气息。 坐在一旁的高斯元目睹全程,见到许嘉屹此刻一脸吃瘪,但笑不语。 - 奶茶送到的时候,恰好是第一节晚自习结束后的课间。 许嘉屹在课桌抽屉里偷摸看一眼手机屏幕,店员发来短信说自己提着奶茶正在温岭高中校门北边的栅栏外等着。 温岭高中规定众多,其中一条便是不允许学生点外卖。 而平日顶风作案的学生和外卖员暗渡陈仓的地点,就在校门北边那片草木茂盛的栅栏旁。 许嘉屹找了几个男生一块下楼,鬼头鬼脑的一行人如同几尾泥鳅,蹿溜在夜色下的校园里。 “靠这么多呢?” “我们班级46多个人啊!” “这小票就这么长,我看看多少钱。” “啧啧啧,867,许老板真的大气呀!” 许嘉屹:“废话少说,别被逮到了!” 将近五十杯奶茶的分量实在不轻,发到几个男孩手上,每人手里都是沉甸甸的两大袋子。 男孩们下意识地弓背垫脚,蹑手蹑脚原路返回。所幸一路回到教室,有惊无险。 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从讲台上取走奶茶,教室里充斥着吸管刺破封口的“啪啪”声,此起彼伏好似点燃礼炮。 没一会,声音渐息。 教室里的空气都逸着一股奶茶的甜香。 许嘉屹手里拿着两杯奶茶,从讲台上走下来。经过林逾静的课桌时放缓脚步,佯装不在意的口吻,“林逾静,奶茶店好像多做了一杯。” 待林逾静抬头看着他,许嘉屹又问,“你真的不喝?” 林逾静一如既往地摇头。 许嘉屹无言,撇唇的动作极轻,径直地绕过她的位置,离开了教室。 他拿着奶茶下楼来到十二班,陆西哲恰巧站在教室后门和几个男孩子侃大山。离他最近的还站着在上次生日宴见过的胡明皓。 许嘉屹招呼一声,陆西哲挤出人群。 胡明皓也听到许嘉屹的声音,抬手作为招呼。许嘉屹眉梢一挑,作为回应。 陆西哲从他手里接过奶茶,大笑道:“哎呀,没有想到还特意给我点了奶茶啊。” 但下一秒,他看到奶茶上的标签,大失所望,“我从来都是全糖啊,你干嘛给我点三分甜?” 许嘉屹睨他一眼,干巴巴的噎他,“你不想喝就算了。” 说完,许嘉屹就要转身往楼梯道走,陆西哲一把拉住他,特别能屈能伸,“我喝,我喝。” 三分甜对于一贯嗜甜的陆西哲来说实在无滋无味,他吸一口,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来不是特意给我点的,这奶茶本来是给谁的?” 许嘉屹一记锐利眼刀。 陆西哲立马噤声,憋屈地小声嘟囔:“我就随便问问,不说就不说呗,脸臭的比我家沙皮狗还难看。” “你骂谁是狗呢?”许嘉屹用力地在陆西哲的小腿上轻踹一脚,陆西哲吃痛锁紧眉,“靠,这么用力,要死啊! 许嘉屹没有再理他,上楼离开。 - 晚自修结束,林逾静背着书包走在寝室楼道里。离寝室还有几步,却在门前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林逾静脚下一滞。 两步外的女孩也看见了林逾静,露齿灿笑主动打招呼:“你好,这个是张意的寝室吗?我是张意的朋友,我来找她的” “是的。”林逾静点头。 从女孩身边绕过的瞬间,林逾静又莫名觉得身侧的这个女孩些许面熟。 林逾静拿出钥匙开了门,“你进来等她吧。” “好呀!”女孩笑地极为明艳,像校门口那合欢树上恣意绽开的绯色绒花,一簇一簇铺成火海似的。 “张意和张心都很晚回寝室吗?”女孩问。 “今晚她们两姐妹可能去食堂吃夜宵了。” 林逾静说完,走到自己的床铺下,卸下书包后,视线再次飞快地朝女孩的方向掠过。 哦,原来是她。 今天上午在操场上给许嘉屹送奶茶的那个女孩。 似乎是注意到林逾静的视线,李琳琅对上林逾静的目光。 和林逾静圆润的杏眼不同,眼前的女孩有一双狭长的眼睛。一笑,弯弯的眼睛像是月牙儿,又像小狐狸似的,露出几分慧黠,但一点不令人讨厌。 李琳琅朗声赞叹,“同学,你长得好漂亮。” 林逾静没有料到会突然收到如此直白的赞美,略微尴尬,过了片刻才说,“谢谢。” “我叫李琳琅,琳琅满目的那个琳琅。” “我叫林逾静。” 李琳琅正欲再开口,寝室门再次被推开,张意和张心走进寝室。 “张心张意,你们终于回来了!” 张心张意两姐妹始料未及,进门的动作慢了半拍,随后露出笑意,“琳琅你怎么来了?” 李琳琅才不屑忸怩,甚至坦率地可爱,“我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情来找你们呗。” 林逾静无心打扰三人,自觉拿着下午来不及清理的校服,走进了寝室浴室。 转瞬,浴室里响起流水声,却也掩不住李琳琅的清脆的声音,“张心张意,许嘉屹在你们班对吧?” 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还是为了许嘉屹而来。 林逾静想着,但她手下搓洗的动作不停,肥皂泡沫越来越多,沾了满手。最后白色的泡沫落回水里,漾出如雪般的一片。 林逾静突然就想到小时候,母亲黄韵芝在乡下河边浣衣,自己守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耍闹的场景。 一阵的出神,等她再从浴室里出来,李琳琅已经离开了。 - 再晚一些,寝室楼里响起一阵熄灯铃。 四个女孩已经躺在各自小小的床铺上,张心从蚊帐里伸出手,揿灭了寝室里的灯,只有阳台隔门外透进薄薄的一片光。 从林逾静的床铺望出去,恰好可以借着光,望见阳台外自己悬晾的校服被风吹得飞舞。一下起,一下落,像迤逦的单人舞。 寝室里,女孩们压低声音讨论着今日的运动会。林逾静因为一整天奔波的志愿者工作,有些困倦。躺在床上任耳边室友的絮语浮动,没有参与话题。 三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话题还是绕回许嘉屹。 黑暗里,张意口吻听起来略微无奈,“李琳琅问我要许嘉屹的q-q号,我和我姐哪里搞得到!” 伍今遥今晚回寝晚,没有和李琳琅照面。突然听到这陌生的名字,一阵迷惑,连连追问,“李琳琅?这人谁啊?” 张意一通解释。 伍今遥豁然,又打趣道:“哦,原来是她啊!这位''''奶茶小姐''''看来要迎难而上啦。” 听到“奶茶小姐”这个昵称,张意笑出声。 张心嗯一声,短促的一个字,听不出情绪。 伍今遥又问:“那你们要帮''''奶茶小姐''''吗?” “嗯”张意把这个字拖得老长,似乎是在长长的间隙里,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倒是张心忽然打断,“我们和许嘉屹同班也才一个月,我和我妹两个跟他话都没有说过几句,怎么可能突然找他要联系方式。” 伍今遥沉吟片刻,分析道:“也是,而且上午许嘉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了当拒绝''''奶茶小姐''''送去的奶茶。摆明了对她不感兴趣,你们再去帮忙要微信,挺尴尬的。” 一时间,没人说话,寝室里遽然安静下来。 林逾静在模糊入睡的边缘,却又被一声“静静”唤醒。 喊她的是张心。 “怎么了?”林逾静困倦喃喃。 “静静,你就坐在许嘉屹前面,你知道许嘉屹的微信吗?” 林逾静“嗯”一下,声音中带着即将入眠时特有的困惫鼻音。 张心在床铺上侧过身,对着林逾静的方向,随她动作,单薄的床铺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静静,你怎么有他微信的?” 林逾静清醒一些,纤细敏感的少女太轻易就能察觉张心话中几分诧异,心里几分难以言说的微妙情绪。 “就之前加的。” “那”张心犹豫一秒,试探地问,“那你们平时聊天吗?” “不聊。” 林逾静只记得许嘉屹的微信名称是“加一”。之所以对此印象深刻,是因为当时她站在公交站台上收到他的好友申请时,还被这个谐音梗逗笑。 后来,302公交进站。 她收起手机匆匆上车,一直到现在,被张心这么一问,才重新想起微信这茬。 张心意味不明地“哦”一声后,再没有说话,寝室再次陷入岑寂。 林逾静像是一捆棉花浸在水里,不消片刻,便陷入酣然的睡梦中。 第19章 第十七章 运动会结束,便是三天国庆假期。 这几天,姑姑林桔芳上午在自家田里忙着摘柑橘,下午又将新鲜的柿子送去市场批发,忙得脚打后脑勺。 林逾静便主动承担起做饭的任务。 逼仄昏暗的厨房里,燃气灶橘红的火焰一闪一闪,铁锅上的热气不断蒸腾上来。站在灶台前不过片刻,林逾静的t桖领口便湿透。 老旧的油烟机像是病危的老者,偶尔回光返照,发出沉闷的异响。 “别开油烟机,费电的。”林桔芳的婆婆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进厨房。 见林逾静没有反应,老太又上前一步,用拐杖在林逾静的小腿上抵了一下。 力道不小,林逾静一惊,满头大汗回头。 老太伸手按掉了油烟机的开关,又觑她一眼,“费电的!” “不好意思,奶奶,我刚刚没有听到你说话。”林逾静低声,神情悻悻。 老太离开后,她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小腿,浅蓝色的裤腿上留下一小片灰扑扑的痕迹。 林逾静短促地叹口气,附下身,伸手在裤管上用力掸了两下。刚立直身子,听到门外传来两下响亮的喇叭声。 紧接着有人高声喊道,“有快递——” 两天前的晚上,母亲黄韵芝在微信里说她在服装城为林逾静,姑姑林桔芳以及林桔芳的婆婆三人各自置办了秋装,嘱咐女儿注意签收快递。 “妈妈我平时在学校都必须穿校服的,不需要买这些的。” 哪里能不知道女儿是在体恤自己,但这过分的懂事更是让电话那头的黄韵芝酸楚。 “就算你不用,妈妈也得给你姑姑买。你住在别人家,这是基本的礼数,人情世故知道吗?” “知道了。”林逾静轻声,妥协的意思。 此刻,她关了煤气,小雀一般立刻扑飞了出去。 快递小哥坐在小三轮上,探头问,“是叫林逾静吗?” 林逾静连连点头。 “有两个,都蛮沉的,你一个小姑娘拿的动吗?” “可以的。” 说话间,她灿笑着,原本汗涔涔的脸上显出梨涡。浸在村落的暮色里,林逾静整个人明澈地如同早升的月亮。 年纪小的时候真好。 委屈是一瞬间的事情,快乐也轻而易举。 吃过晚饭,林逾静拿着剪刀拆快递。 一旁的林桔芳絮叨,“你妈真是的,给你买就行了。给我和那老婆子买什么衣服。她在虞城赚几个钱容易哦。” “妈妈说在服装城衣服都是批发价,不贵的。” 林桔芳没有再说什么。 给林逾静的包裹里,有一件黑白横条纹长袖上衣,薄薄的面料适合初秋穿在校服外套里。 还有一件是深蓝色的卫衣,里衬带着薄棉,穿上身起码要再过一个月。 林桔芳摸摸厚款卫衣的料子,“纯棉的,蛮好,蛮好。我今晚给你洗了,你明天去学校的时候把这两件衣服带着。” “没事姑姑,我自己洗。” 说完,林逾静抱着两件衣服到了院子。 初秋的夜,飞虫啾啾。 它们振展着透明的翅膀,一下一下轻撞院篱边的一盏浅灯。 清渺的月光被薄云筛下,掠过沙沙的树梢,最后铺洒下来,缀满林逾静的梨涡。 - 十月份的浙南接连下了几场秋雨。 因为气温转凉,大家纷纷换上秋款的校服外套。 今早又是一个雨天,林逾静背着书包早离开寝室楼。撑着伞经过樟树小径时,她不自觉地缓下脚步。 微微抬头,沿伞檐下望出去,发现一排樟树在秋雨中,氤氲出潮湿而朦胧的绿意。 这时,身后传来叶霄的声音,“静静,你站着干嘛呢?” “没什么。” 两个女孩各自打着伞,并肩向前走。迈步走上教学楼道的台阶,叶霄收起伞,问道:“静静你平时都会提早来教室的吗?” “嗯,我习惯提前一点来教室,练一下英语口语。” “我的天,你好用功啊!” 这么久以来,林逾静倒是第一次在大早上遇到叶霄。 她几分稀罕,“你今天怎么也突然提前来教室了?” “还不是因为下周要期中考试了嘛,提早来教室复习呀。”叶霄瘪瘪嘴。 两人上楼,走进教室后门,也发现和叶霄相同想法,临时抱佛脚的同学不再少数。教室后排晾着打湿的雨伞,像是森林腹地里冒出了五彩斑斓的蘑菇。 林逾静从撑开的湿伞中侧身而过,纵使小心翼翼,校服外套的下摆还是还是沾上了一大片湿漉。 坐到位置上,林逾静脱下外套挂到椅子上。 叶霄一扭头,看到林逾静校服里的黑白条纹上衣,“好巧啊,我上周末在淘-宝也看到静静你身上这件了!你这个也是网上买的吗?” “不是,我妈妈从虞城给我寄来的。”林逾静低头看着自己的上衣。 “哦,你穿着好好看啊!” 林逾静不好意思笑笑。 “你妈妈在虞城开服装店,还是服装批发啊?” “好像是服装批发商场。” “哦。”叶霄点头,又自顾自说:“现在越来越多人在网上买衣服了,我看我们温岭商场里,服装店逛街的人都少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林逾静心里隐约几分忧虑。 不过,这份忧虑很快被紧张的学习气氛冲淡。 因为临近期中考试,各科老师讲新课的节奏明显变快,更多的时间用来温习之前的知识点。 就连课间教室里聊天说闲话的同学明显减少,大部分学生都老实坐在位置上,不是刷题,就是捧着教科书或者自己的笔记埋头苦读,不敢懈怠。 林逾静也是争分夺秒,甚至在食堂排队时,也会随手带上单词本。 周四这天,林逾静站在食堂窗口前排队。 眼看队伍移动缓慢,林逾静从校裤口袋里摸出单词本看起来。 直到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一下,她回过神。 站在她身后的男孩,长得很高,指了指前面的队伍,“你要上前了。” “哦。”林逾静急忙把小册子揣回兜里,几步向前后,侧过脸悄声致歉,“不好意思。” “没事,你们一班的学生就是认真。”。 林逾静无从得知为何男孩知道自己的班级,心里打鼓,却没有追问,她不太习惯和不认识的人说话。 须臾,林逾静站在窗口,选好菜色。 她从食堂阿姨手里接过不锈钢餐盘,伸手摸进校裤口袋,刹那,却尴尬愣在原地—— 她忘记带饭卡了。 一时间无措,林逾静嗫嚅,“阿姨,对不起,我” 话未说完,身后的高个男孩将自己的饭卡按在了收费器上。收费器立刻“嘀”地一声,提示收费完成。 林逾静愣住,直到食堂阿姨把午饭塞到她手里,她反应过来,退出队伍立在一旁。 等高个男孩点好菜,她上前一步,“刚才谢谢你。” “没事。” 两人离开队伍,林逾静又说,“我现在身上没有现金,等一下我回教室拿钱还给你。” “没”高个男孩想到什么,又立刻改变话头,“好的。” “那你是哪个班的?” “高一十二班,我叫胡明皓。” 林逾静点头,再次道谢后和胡明皓分开。 她习惯坐在食堂北边靠窗的位置,正往那走,却被张意叫住,“静静,来坐这。” 有张意的地方,必然少不了张心。 四座的桌子,两姐妹面对面。 林逾静将不锈钢餐盘放下,刚在张意身旁坐下,对面的张心问,“静静,刚刚和你说话的男生谁呀?” “我也不认识,我今天忘记带饭卡了,刚刚他帮我付的。”说完,林逾静赧然。 “哦,原来这样啊。”张心笑笑,“长得漂亮就是好耶。” 林逾静怕张心误会,“我吃完饭,等一下就去还他钱。” 张心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吃完午饭,三个女孩走出食堂。 张心和张意两姐妹习惯午饭后去学校小卖部买点零食。邀林逾静一同前往,林逾静婉言拒绝后,先行回了教室。 刚走到楼梯口,便看到许嘉屹倚在教室后门。他没有穿外套,身上还是一件夏季的校服短袖,露着长长的胳膊。正和身旁的高斯元在说些什么。 林逾静走到门口,许嘉屹往旁边让了一步。 “谢谢。”林逾静轻声。 说完,便继续往教室里走。没有注意到许嘉屹紧随其后也进了教室。 林逾静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略微低下腰,伸手进课桌。她在桌肚里一阵摸索无果,不由地蹙起眉。 许嘉屹起身走上前。 他垂眸看着林逾静素净的脸,发现她在皱眉时,不自觉嘴角两旁会微微上提。隐隐约约也能看到两个极浅的梨涡。 这个发现让许嘉屹无声笑一下。 “林逾静你找什么呢?饭卡?” 林逾静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望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许嘉屹伸手摸进自己的校裤口袋,“被我捡到了呗。”说着,他将饭卡递过去,“中午下课之后,在你课桌便捡到的。” “哦,谢谢。”林逾静接过。 薄薄的白色卡片上落在手心仍带着温热。 “中午我还在食堂找过你,但中午食堂人实在太多。”许嘉屹耸耸肩,又问,“林逾静你中午怎么吃的饭?” “排在我后面的人,帮我垫了钱。” 许嘉屹刚启唇还想再问什么,高斯元在教室门口喊道:“许嘉屹,赵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拿化学作业。” 许嘉屹回头抬了抬手,意思知道了,然后离开了教室。 第20章 第十八章 林逾静从书包里摸出现金,一个人下楼。 十二班上的学生大半是体育生或艺术生,文化课的学习氛围相对轻松。即便期中考试迫在眉睫,教室门口仍旧站满聊天的学生。 众人推推搡搡,有说有笑,气氛显然比一班要活跃的多。 林逾静穿过人群,走到前门。 迎面而来一个身材敦实的男生,林逾静小声叫住他,“你好同学,我找一下你们班的胡明皓。” 男生看林逾静一眼,小眼睛中露出促狭笑意。扭头喊了一嗓子,“胡明皓!快出来!!有美女找你!!!” 嘹亮的声音堪比唢呐,引得走廊外的学生齐刷刷看过来,哄闹声涌起一片。 “美女哦~” “这个美女是不是一班的啊?” “胡明皓厉害哦!” “” 这些夹杂八卦又夹杂暧昧的议论落进林逾静的耳畔,不由地让她联想起初中时那些令人作呕的议论,她不住地拧起眉心。 她深吸一口气,置若罔闻般从口袋里摸出提前准备好的现金攥在手里。 胡明皓从大家的嬉闹声中走出来,几步便到林逾静跟前。 林逾静低着头,没有去看他,只想尽快解决事情离开,“中午谢谢你,我记得是三块七对吧?” 胡明皓笑着点头。 林逾静将手里的五元纸币递过去,“我没有零钱,还给你五块钱,不用找给我了。” 胡明皓却纹丝不动,丝毫没有抬手接钱的意思。 林逾静的手停在空气中,足足好几秒。林逾静几分诧异,又几分不耐地抬头看着他。 目的达成似的。 胡明皓对上林逾静的视线,玩味地问她:“你叫什么?” 或许是因为胡明皓的身高优势,或许是因为胡明皓现在的神情与中午在食堂时判若两人。 林逾静不由地几分忐忑,忍住想要后退半步的冲动,“林逾静。” 胡明皓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我不乱收利息的,但是现在也没有零钱找给你。要不我加你微信,到时候微信上转给你?” 几乎是处于本能的的抗拒,林逾静蹙眉,脱口而出,“我说不用找了。” 语音落下,林逾静向四周一瞥,周围人打量的目光越来越暧昧,芒刺在背的感情让她愈发忐忑。 胡明皓拉直唇线,伸过手。 在他伸手触到纸币的一瞬间,林逾静便立刻松手,接着转身,上楼离开。 - 十月底的期中考试占了周三到周五整整三天。 因为考试需要,一班教室里的课桌全都被重新排列。而且一半的学生被分去了其他教室,其中就包括林逾静。 林逾静拿着笔袋从考场走回班级时,教室里充满了拖拉课桌的声响,以及大家对期中考题的讨论。 林逾静的课桌从教室后方被拖到了教室前方,她在混杂的声音中穿过,站在自己的课桌前。双手拊在课桌左右两个角落,拖两步,又停下,回头留意身后的同学,生怕撞到人。 她回过身,再次拖着桌子退了半步,身后却传来许嘉屹的声音,“林逾静,你怎么像呆头鹅一样。” 见他一步上前,\''''呆头鹅\''''向外偏了偏身子,两人之间拉开一点距离。 “我来。”许嘉屹不由分说,两手握在课桌两端。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呆头鹅\''''向外偏了偏身子,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林逾静按照你这速度等你搬回去,我再还你铅笔要什么时候啦?” 听到这话,林逾静才想起最后一场地理考试前,许嘉屹向自己借了铅笔。 不等她再做什么反应,许嘉屹双臂微曲,一提,课桌稳妥离地。 轻巧的一套动作,林逾静无意瞥到许嘉屹小臂上冷白皮肤下,贴着的青色血管。 少年的力量感。 想到这几个字,她不自觉地错开目光,安静跟在他身后。 两人回到原来的位置,一前一后坐定。 “谢谢。” “谢谢。” 少年和少女两道异口同声的声线又撞个满怀。 许嘉屹笑一声,“我谢你的铅笔。”说着,他从桌肚里摸出铅笔递给她。 林逾静偏过头,目光交错的一瞬间,她恍了神。 那天下午,暮色沉沉,教室窗外抹上橙红晚霞。恰好一段幽黄余晖被裁下铺在许嘉屹身后。少年的侧脸和微扬的眉梢都被染上将落未落的暖意。 这一帧画面像极了电影里才有出现的场景。 “哦没事。”林逾静回过神,睫毛轻颤,讷讷道:“我是想谢谢你帮我搬桌子。” 说完,她接过铅笔,回头。 约莫过了五分钟,林逾静按照黑板上各科老师留下的作业收拾好书包,正准备起身回家。叶霄一屁股坐到林逾静身旁,抱住好友的小臂,“静静啊。” 叶霄的声音恹恹的,闷闷的。 林逾静第一次见到她这般唉声叹气,猜测应该是考试发挥不佳。 果然,又听她说:“我觉得我这次考砸啦。” “刚考完,成绩都还没有出来呢。”林逾静没有动,任她抱着自己的胳膊,低声宽慰。 这时,叶霄才松开手,坐直身子,皱眉巴巴望着林逾静。 “但是我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和遥遥对了一下英语答案,光是英语听力,我和她就有一大半不一样。还有最后一门地理我也觉得自己没有发挥好,到时候开家长会怎么办啊!” “那还有理科几门呢,理科一向是你的强项啊。” 伍今遥在这时也背着书包,走到两人的课桌旁,见叶霄愁眉苦脸的样子,也是耐着性子劝解,“叶霄你别想了,英语答案也可能是我错了啊。” 显然这话在叶霄那作用不大,她提议道:“要不现在我,静静,遥遥们三个人一块对对其他几科。” 伍今遥轻睨一眼,无可奈何的口吻,“算了吧,考都考完了,再对也没有什么用啊。” 林逾静也是摇头,“对,叶霄你别想了。上一周你都认真复习了,尽力考了就好。” 叶霄却仍旧不甘心,“理科我和许嘉屹对一下。” 说完,她转过身。可后座哪里还有许嘉屹的踪影,只有高斯元坐着,正在整理桌面上的几本编程书。见叶霄这架势,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怎么了?” “你同桌呢?这么快回家了?” “没有,他去打篮球了。” “高斯元,你理科也不错,你和我对对答案。” 高斯元方才隐约听到了三个女孩的谈话,摇摇头,“没有时间,我要去篮球场看许嘉屹比赛。” 他背上书包,起身朝教室后门走了两步。 又回过头,“你们要一起去看吗?” 结果是叶霄在伍今遥和林逾静的苦口婆心下,最终不再坚持。 三个女孩背着书包,和高斯元一块走出教学楼,往学校篮球场去。 平时的周五下午,高一学生无不行色匆匆往校外冲,唯恐多留校半秒,现在不少人却也是成群,往篮球场去。 伍今遥挽住林逾静的小臂,目光往四周一扫,“不会这些人都是要去看球赛的吧?为了球赛回家都不着急了?” 林逾静不置可否。 这时,几个女孩从林逾静身边经过,七嘴八舌—— “快点快点,那个一班的许嘉屹也在。” “就是你之前说超级帅那个” “对,就是他。” 听到这话的当然不止林逾静,伍今遥撇瞥嘴,“都是为了许嘉屹去的?她们用得着这么夸张嘛。” “有!”这时的叶霄终于活过来一点,加入话题,“之前运动会结束,还有人匿名在学校贴吧问他的联系方式。你们不知道吗?” 林逾静从来不上校园贴吧,摇摇头。 倒是伍今遥想到什么,摇了摇林逾静的小臂,“静静,你说那个人贴吧匿名的会不会是\''''奶茶小姐\''''啊?” 第21章 第十九章 “谁?”林逾静呆住片刻。 伍今遥:“张心张意的初中同学啊,静静你忘记了?!” 也不怪林逾静健忘,从运动会到现在差不多一个月,这期间,李琳琅再没有来寝室找过张心或张意,也没有在一班教室附近出现。 “谁啊,谁啊?”叶霄瞪圆眼,疾步从林逾静的左手边直接绕到伍今遥身边,“遥遥,谁是''''奶茶小姐''''啊?” 伍今遥眉飞色舞一通科普。 在两个女孩兴奋的叽喳声中,一行人走到篮球场。 球场四面已经全被团团围住,站在球场外,依稀听到篮球砸在地面的声响,以及人潮里接二连三爆发出的惊呼。 “我去!”伍今遥和叶霄忍不住感叹。 “站这里你们什么也看不见,去那边吧。”一直没有说话的高斯元在这时开口。 林逾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球场的东北角勉强还有一线空隙,她点点头,于是四人移动到那处。 叶霄和伍今遥个子比林逾静矮一些,侧身挤进人群,贴着球场围栏站在前,高斯元和林逾静则站在她们后面。 “静静,你看的见吗?”伍今遥回过头问。 林逾静的视线擦着伍今遥的头顶,很勉强只能看到球场上几个背影。她笑笑,“不用管我啦,其实篮球比赛的规则我都不太清晰,就是陪你们来凑个热闹。” 虽然林逾静这么说,但伍今遥回过头,还是略略弯下身子。再回头,她又朝林逾静挑眉。 林逾静心领神会,会心一笑。 砖红色的球场上,一共六个男孩,3v3对抗赛。 许嘉屹运球,站在球场中央,额间的碎发湿漉,却遮不住他专注而锐厉的目光。 校服袖子被他捋起,堆在肩上,露出整条颀长手臂。右掌的篮球一下一下砸在地上又弹起,发出富有节律的闷响。 因为动作发力,还可以隐约看到许嘉屹双臂上三角肌的形状,但因为肤色白,又不显得夸张。每一处弯折都恰到好处,流露出喷薄的运动气息。 倏然,许嘉屹向右晃身,脚下的球鞋与地面摩擦的涩响,激烈而短促。 迎面的球员高呼,“这边防他——” 话音未落,许嘉屹已经腾身离地,舒展拉长的身姿如一只起飞的白鸟。脱手而出的篮球在空中划出干脆利落的半弧,空气被撕开,似乎迸发细碎无形的火星。 所有的动作都发生在瞬间,大家的惊呼声都还咽在喉咙。高处的球框在众人凝视的眼眸中轻晃—— 半秒之后,篮球落地。 人群中炸起一阵响亮的“哇”。 林逾静虽然不太懂篮球,但从周围剧烈的反应中,也能轻易推断是许嘉屹进球得分。 ——“三分球!” ——“打得不错啊!” ——“真的帅。” 周围响起窸窣的讨论声,林逾静也跟着大家抬手拍了两下。 但又想到什么,林逾静很快垂下手。她扭头在围观的人群间扫过。最后,在对角线方向看到了李琳琅。 和她们不一样,李琳琅没有背着书包。她站在人群中,抬起双手用力地鼓动。时不时笑着高呼几下,但是隔得太远,林逾静听不清具体内容。 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飞舞起来。小巧瓜子脸上,笑容肆无忌惮,潋滟恣意。 “你看什么呢?”高斯元垂头问一句。 林逾静立刻敛回视线,心里莫名的一阵发虚,低声嗫嚅,“看看比赛啊。” 高斯元点点头。 许嘉屹和几个一同打球的男孩已经走出球场,侧身立在围栏边,他右手拿起运动饮料。仰头间,下颌锋利,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一上一下地滚动。 虽然许嘉屹清楚听到自己的名字在周围人中蹦出,他不以为意,和队友说着什么,全然地置身事外的模样。 须臾,他放下手里的运动饮料。开场前校服外套被他脱下挂在球场边的围栏上,他向前一步,轻轻一跳。随着起跳的动作,露出腰间一节硬白冷玉般的皮肤和劲窄的腰身。 “许嘉屹身材满好嘛!”叶霄啧啧几声。 伍今遥掩嘴笑,“嗯”一声。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当然还有林逾静,她些许尴尬,下意识垂眸地抬手将鬓角的碎发挽到耳后。 这时,叶霄又问,“他们在说什么呢?” 伍今遥:“什么?” 女孩们的目光齐齐投向球场,只见一个男生走到许嘉屹身旁,微微颔首附在他耳边。 许嘉屹眸色一凛,回头将目光落向球场东北角。仅一瞬,他与林逾静四目相对。 顷刻,林逾静敏锐地捕捉到许嘉屹的目光带上浓郁的不耐以及前所未有的冷厉,和半小时在教室里截然不同。 林逾静心里不由犯怵,飞快错开视线。相同感受的还有叶霄和伍今遥。 叶霄忐忑问:“刚刚许嘉屹是不是在看我们这边?眼神怎么像是要杀人,难道是听到我刚刚说话了?” 伍今遥撇嘴,“我们站的这么远,应该听不到我们说话吧。而且听到也应该开心啊,你是夸他身材好啊!” “是呀。”话这么说,但叶霄还是心有余悸,“但是许嘉屹刚刚的眼神实在冷地渗人。” 伍今遥呢喃:“应该是在讨论战术吧。” 林逾静心里不由地忐忑,下意识又向球场许嘉屹的方向看一眼。 然后又将目光移到许嘉屹身旁另一个男生身上,再细看,回忆了几秒,才认出胡明皓来。 林逾静心里泛出隐约的微妙,说不清道不明。 迟疑片刻,她说:“遥遥,叶霄,你们继续看吧。我先走了。” 伍今遥看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时间不早了,我也要走了,叶霄你走吗?” “走!” - 球场边,满头大汗的胡明皓站在许嘉屹身旁,微微挑眉,“兄弟,问你点事。” “什么?”许嘉屹囫囵。 “就球场东北角角落,刚刚站那的女生是你们一班的吧?” 顺着胡明皓描述的方向,许嘉屹扭头望过去。恰好三个女孩离开的背影映入眼帘,他一眼认出了林逾静。以及伍今遥和叶霄。 许嘉屹刚想说什么,又听到胡明皓说,“就那个叫林逾静的女生。” 许嘉屹目光冷厉下来,又回头瞪着胡明皓。 胡明皓丝毫没有注意到许嘉屹的变化,嘴上仍旧滔滔不绝,“开学前的军训,我就注意到她了。上周我还在食堂帮她刷了饭卡。对!我之前还看到你和她一块走。你俩应该挺熟的吧?” “什么时候?”许嘉屹的语气不善。 “运动会的时候啊,我当时在你们后面。你帮兄弟一把呗,这周末你找她出来玩,我请你们看电影去,帮我多创造点接触机会。” 终于说完,胡明皓汗涔涔的额头下那对狡黠小眼睛直勾勾望着许嘉屹,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许嘉屹厌弃地撇开视线,口吻冷硬,“帮不了。” “为什么啊?”胡明皓大失所望,不甘心又找补,“改天,我再单独请你吃一顿啊!” “不稀罕。”许嘉屹鼻尖微不可察的轻嗤一声,又用舌尖顶了顶右侧腮肉。似笑非笑,“也不是我不帮你,人家有喜欢的人啦。” “谁啊?” 胡明皓想起那天中午女孩在自己面前文静胆怯的神色,像是一只软绵绵的兔子,十分柔和可欺的模样。 林逾静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忿忿腹诽。 他不甘心地又朝球场东北角望过去,那里早已不见林逾静的踪影。 “她不会喜欢那个站在她旁边那个戴眼镜的男的吧?” 许嘉屹看一眼场外的高斯元,胸腔轻微的鼓动一下,气极反笑。 睡会敛回视线,他直接无视胡明皓,弯腰从球场上捞起篮球。沉着脸转身,向站在球场中央的陆西哲一抛,“接着。” 陆西哲反应迅速,将球一把接住。向后退了半步,皱着眉头骂骂咧咧,“许嘉屹你要死啊!这么用力干嘛?下半场我来开球吗?” “随你,我先走了。” 语音未落,他不及撸下肩上的校服袖子,只是将校服外套往身上潦草一套,便往篮球场外走。 “你不打了?”陆西哲右臂夹球,望着发小的背影,疑惑高喊了一声。 许嘉屹充耳不闻,扬长而去。 陆西哲既无奈又不解,小跑到胡明皓身旁停住。蹙眉问道,“你刚刚和他说什么了?许嘉屹怎么忽然不打了?” 胡明皓一脸茫然,“也没什么啊!”定一下,又说:“我刚刚就和他打听他们班那个叫林逾静的女生啊。” “林逾静?”话间,陆西哲也不由自主望向球场外,他的目光渐渐黯下来,最后骂了一句“傻逼!” 也不知道陆西哲这一声到底是在骂谁。 - 三个女孩在校门口分别时,天际暮色渐浓。 林逾静独自站在公交站台,望着挂在西边的余晖,淡粉色透出些许紫色,好似一杯色彩丰富的水果味奶茶。 想到这个她兀自笑一下,又从书包里摸出手机,打开相机对着晚霞拍了几张。 她挑了其中最满意的一张,在微信上发给了母亲黄韵芝。 【妈妈你看,今天家里这边的晚霞超级漂亮。】 然后又补了一句:【我们今天期中考试结束了。】 等了好一会,对话框那头仍是寂寂,林逾静叹一口气。垂眸的瞬间,瞥见自己脚上的鞋带不知何时松开。 她蹲下身子,重新绑好鞋带。恰巧这时,302公交缓缓停在了站台前。 林逾静重新直起身,踏上公交车。 昏暗傍晚,公交车再次启动。 马路牙边被卷起的落叶在空气中发出沙沙声响。 须臾,公交车汇入斑斓车流,再也看不见了。 而空落的站台里,孤零零躺在长椅上的手机屏幕连续乍亮两下。 【真漂亮呀。】 【考试感觉怎么样呢?】 第22章 第二十章 许嘉屹在暮色中一路小跑到校门外的公交站台。 校服外套被秋风吹得鼓起,从后望去,像极了一只展开白翼的飞鸟。 可此刻,公交站里空无一人。 还是慢一步。 许嘉屹懊恼地踏上台阶,用脚尖轻铲地面。 他拽了拽单肩背的书包,两步走到公交站的长椅边。还不及坐下,椅子上一部手机倏然撞入视线。 许嘉屹俯下身,从长椅上一把捞起手机握在手里。又左顾右盼一番,周围见不到其他人影。 无奈,他将目光重新落在自己的掌心,总觉得浅蓝的手机壳似曾相识。 瞬间,脑海电光火石—— 是林逾静的手机。 这呆头鹅还真的是老掉东西。 这次是手机,上次是饭卡。 一想到这,许嘉屹耳边又响起刚刚在球场上胡明皓说那句“上周我还在食堂帮她刷了饭卡”。 原本带着笑意的双眸,此刻黯淡几分,似是昏茫的暮色铺陈其中。 转瞬,许嘉屹又想到什么。 他握着手机在长椅上淡然坐下,两条长腿伸直,脚跟触地,脚尖时不时晃几下。 但每隔三分钟左右,他便又探出身子,往公交亭外的马路上张望。 不知不觉,暮色愈发深重。 公交台旁的一盏路灯不知何时亮起,幽幽的灯光不甚明亮,在夜色中显得无力。 百无聊赖的许嘉屹第六次探身。 借着薄薄的光,他终于看到几米开外那抹熟悉的纤细身影。 随着林逾静的身影在夜色中愈发清晰,许嘉屹好整以暇起身。双脚因为久坐微微发麻,他又在公交站台上轻踩两下。 林逾静是在公交车驶远三站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的,她一通手忙脚乱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无果。 最后她焦急地下车,一鼓作气跑回校门口的公交亭。 剧烈的跑动之后,林逾静的喉间涌上腥锈味道,单薄的胸腔也传来刺痛。模模糊糊看到站台上站着人,她又竭尽全力冲刺赶去。 直到看清许嘉屹的脸,她也无暇意外。弯下腰双手扶住膝盖,像一只被捞上岸的鱼,大口大口的喘气。 “许嘉屹你你在这里有看到一部一部手机吗?” “没有。” 许嘉屹不假思索,作弄的意图不知从何而来。 “真的真的没有吗?我手机外面是是蓝蓝色的手机壳。” 手机才刚买没有多久。 手机的价格是母亲黄韵芝半个月的工资 这些念头盘桓在脑海,林逾静不由自主抬起头,无助地望着许嘉屹。因为剧烈运动,她的嗓音比平时喑哑,此刻又被心底的酸涩和自责浸湿。 许嘉屹甚至听出其中的几分哭腔,不由愣住。 片刻的无措后,他从公交亭的台阶迈下来。在林逾静的身旁站定,然后微垂目光。 浅薄灯光下,女孩苍白的脸庞以及薄汗额头下那对眼眸,像是被夜雾笼住。 许嘉屹的心尖又被人狠狠拧了一下。 他后悔了。 刚才就不应该莫名其妙地胡说八道的。 “林逾静”许嘉屹从校服外套里摸出手机,递过去,“我刚刚是逗你的,这是你的手机吧?” 林逾静直起身子,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唇间长长吁出一口气。她安全没有多余的力气责问许嘉屹方才捉弄自己的原因。 最后,她又从许嘉屹身旁绕过,迈上公交站台。在长椅上坐下,平复呼吸。 见林逾静一言不发,许嘉屹也默不作声坐下。 倏忽,夜风变大。 路边的植被在昏暗不明的夜色中沙沙作响,两道浅灰色的影子在风中晃了晃。 好一会,林逾静抬手抹去自己额头上的汗。随后,点亮手机屏幕,看到通知栏上母亲黄韵芝回复的微信消息。 许嘉屹忐忑抿唇,看着她的一系列的动作。 随着她在屏幕上移开细长手指,他瞥见屏保上的照片。佯装不经意的口吻,“这照片上是你和你妈妈?” 林逾静将屏幕揿灭,将手机揣回外套口袋。静了两秒,才嗯一声。 确定林逾静的话中没有愠意,许嘉屹如蒙大赦,松了好大一口气。 “林逾静你刚刚跑着来的?”明知故问的废话。 “嗯。” “你要喝水吗?” 林逾静摇摇头。 两人又是安静一瞬,许嘉屹又回头瞥一眼身后的公交亭,“林逾静我记得你是坐302对吧?” “嗯。” “但这个时间应该没有302了。” “我知道,我刚刚坐的就是最后一班了。” 林逾静抬手拂开额前被扬起的碎发,又轻又淡的声音浮在微凉的风里。“你是要坐哪路公交?” 许嘉屹舔舔上唇,“我也是302。” 他住的观岭小区的确也在302公交的行车线路上,只不过他平时都是打车回家。所以,严格来说刚刚的话不是谎话。 林逾静看他一眼,眸中的窦疑一闪而过。 最后什么也没多问,她沉默点头。 “你住在哪里?”许嘉屹问。 林逾静报出姑姑林桔芳所在的村名。 许嘉屹听过这个地方,也知道那村里有座清代建的寺庙。他外婆信佛,每年春节外公和外婆都要去庙里烧香。 “哦,原来你家在那啊。” “不是我家,是我姑姑家。” “反正顺路,既然没有公交车了。我们一块打出租车回去。” 林逾静犹豫,从这里打车回去,一趟的费用起码七八十。 自尊心作祟,林逾静还在心里默默盘算如何拒绝他的提议。 许嘉屹已经起身,走了几步见林逾静没有跟上,又回过头催促,“林逾静走啊。去前面路口,这里没有出租车的。” 林逾静无奈,只得抿唇,起身跟上。 - 2013年的温岭还是浙南的偏僻小镇。 夜晚的街头没有繁华霓虹,也没有灯红酒绿。只有路灯的薄光在风中轻颤,和路边偶尔驶过的私家车,短促的喇叭声在少男少女身后乍响。 喇叭声每响一下,许嘉屹便回过头看一眼自己身后一步外的林逾静。 两人走得本就不快,许嘉屹想到林逾静刚刚跑了一路,不由得又放缓脚步。 好不容易有两人独处的机会,许嘉屹必须得说些什么。 “林逾静你这次期中考试感觉怎么样?” 林逾静心里还在惦记出租车的费用,听到许嘉屹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神情一刹的空茫。 许嘉屹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 “我刚刚问你期中考试怎么样?”许嘉屹跳回原来的话题。 “文科都还可以,理科也尽力了。” 半学期的相处,许嘉屹已经发现在一些问题上,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否则林逾静绝不会轻易定论。 “那这次的英语听力呢?” 问这话时,许嘉屹语气中带点拿乔的笑意。 “比开学考试那次有进步。” 林逾静没有察觉他的戏谑,语气笃定。 许嘉屹忍俊不禁。 笑声随着风掠过林逾静耳畔,她望着许嘉屹的背影,“你笑什么?” 许嘉屹回过头,“看来没有辜负你偷摸带手机来学校听了半学期的听力啊。” 这下,林逾静听懂了其中的戏谑。不满地朝少年的背影轻睨一眼。可莫名其妙的,没一会林逾静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等到她止住笑意,才发现不知何时许嘉屹已经站到她的右手边。 两人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而行。 许嘉屹小心翼翼地垂眸,林逾静的手心贴在校服裤腿上,纤长白皙的手背盛着月光,在如水的夜色里如一叶小舟,极轻极轻的晃动。 许嘉屹攥紧自己的左手,没一会又松开。 最后,目光轻轻扫过林逾静的侧脸,他极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林逾静听到声响,抬头看他一眼。目及之处是许嘉屹漂亮的,骨骼感十足的下颚线,和轻轻滚动的喉结。 察觉到林逾静的目光,许嘉屹仓皇将自己的左手揣进外套口袋里。 “你是不是下午打球吹了风感冒了?”林逾静问。 许嘉屹将计就计,又是掩饰地连咳了几声。 “估计是,我们稍微走快一点。” “好。” 林逾静说完,便加快脚步。 如果那夜的灯光再清明些,她一定还能看到少年紧抿的双唇;如果那夜的风声再温柔些,她一定能听到少年鼓噪且失序的心跳; 两人又走了五分钟,许嘉屹恢复镇定,斟酌须臾,“林逾静——” 林逾静嗯一声,等他后话。 “你认识十二班的胡明皓?”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了? 林逾静蹙眉,犹豫片刻,“不算认识。” 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不算认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听到林逾静如此含糊其词的回答,许嘉屹心里烦躁的很。“不算认识,是认识但不熟的意思?” “我之前都不认识他,但是他上周他帮我在食堂垫了钱。” “多少?” “没多少。” 想到那天中午的后续,林逾静不由蹙一下眉心,双唇微不可查地阖动却又没说话。 许嘉屹又是无比敏锐度地捕捉到林逾静这欲言又止的神情,被她着温吞的态度折磨地抓心挠肺。 不由的,他的语气变得有些硬,“林逾静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逾静低下头,右手扣在校裤上,“我看到下午他和你一队打篮球” 许嘉屹绷紧下颌,“林逾静你话别说一半啊。” 林逾静轻轻叹出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虽然那个人帮过我,我也不了解他,但是我不太喜欢他。” “你讨厌胡明皓?” 能一起组队打球,许嘉屹和胡明皓的交情应该不浅。林逾静听到许嘉屹的问话,瞬间后悔自己方才如此直白袒露自己的厌恶。 刚想开口再委婉解释一番,却听到许嘉屹轻快地朗声,“英雄所见略同啊,我看他也很烦。” 说完,便是许嘉屹恣意的笑声。 这笑声如同一瓦薄石斜斜掠过如水的夜色,轻盈跃动后,连着激起一个又一个漂亮的水漂。 林逾静听着这笑声,只觉有些莫名。 但也没有多问,淡声“哦”一下。 这下,许嘉屹的唇角的弧度更深了。 直到两人走到路口,眼前的车流变得汹涌。 许嘉屹停下脚步,也终于舍得止住笑。他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我坐前面,林逾静你坐后面。” 现在这局面,林逾静知道今天打车的花销是避免不了了,一言不发坐进后座。 许嘉屹在副驾驶座把村名告诉司机,出租车很快汇进灯河。 道路通畅,街边的路灯映照在车窗上,忽明忽暗的光影斑驳而朦胧。 许嘉屹将车窗摇下几寸,微凉的晚风斜斜吹进车里。他心旷神怡地望着车外的后视镜,巴掌大的镜子里可以清明地看到女孩恬静的侧脸。 后来的许嘉屹,见过英国伦敦璀璨的子夜,见过斯瓦尔巴群岛上绚迷极光擦亮的午夜,见过太多太多瑰丽无匹的瑰丽夜景。 可最后,最难忘的仍旧是—— 15岁那晚的旷远夜风,映在女孩眼眸中的小镇灯火,以及自己轻盈到翩跹的心跳。 - 出租车驶上曲折乡道,窄窄的路旁农舍错落,偶然传来几声犬吠。 这时的手机地图俨然成了摆设,坐在后座的林逾静盯着窗外,给司机指路。 说完,她又扫一眼前排的计价器,上面正映出鲜红的“89”。 林逾静一阵心疼,微微向前俯身,卸下双肩包从书包里层摸出一张100元的纸币,提前攥在手里。 村口的小卖部就在眼前,林逾静说:“师傅,我就在这里停。” 听到这话,坐在副驾驶座的许嘉屹侧过头打量车窗外,“林逾静你姑姑家开小卖部?” “不是,我姑姑家就在后面几步了。” “那让师傅给你开进去。” “不用,我走进去就可以。” 出租车稳稳停下。 下车前,林逾静伸手从后座将钱递过去。 司机正欲伸手去接,许嘉屹截住他。又侧过头来看了看林逾静,“林逾静你不用付钱,等一下我一块付。” “不用,我自己付。”林逾静坚持,没有收回手。 “我还要师傅送我回家呢,你现在付一遍,到时候再让师傅重新打表不麻烦吗?” 林逾静不说话,但一双杏眼里仍旧满是执拗。 两人正在僵持,驾驶座的车窗被人轻磕两下。 车窗落下,露出一张凶巴巴的脸。 林逾静认出他原来是小卖部里看店的“黄毛”。 “你车子往前一点,刚好挡住我店门口了。”黄毛对司机说。 司机致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马上走。” 许嘉屹见缝插针催促林逾静,“林逾静你还不快下去。” 林逾静抿抿唇,收回手,从后座下车。 乡道狭窄,出租车要掉头。林逾静只能先攥着钱,缩着身子贴到小外部门口。 许嘉屹看一眼车外的林逾静,又对司机说,“师傅快走。” 司机会意。 一脚油门,车尾便融入沉沉的夜色。 林逾静始料未及,错愕声还咽在喉间。 直到村子里彻底听不到引擎声,林逾静将钱揣进口袋,埋头走向姑姑家。 - 约莫半小时,许嘉屹在观岭小区门口下车。刚走到自家别墅门口,外套里的手机响了一下。 许嘉屹没有太在意,他推开自家院子外的栅栏,穿过花园里的小径。方迈步踏上前廊台阶,手机又连续响了两下。 许嘉屹站在门廊,摸出手机。 看到通知栏上:【蝉鸣】发来三条消息的通知,他勾起唇角。 可等点进微信对话框,他唇角的弧度落下一些,笑意中多了几分无可奈何。 四分钟前,蝉鸣发来一个红包,备注车费。 之后,还有两条文字消息。 蝉鸣:【许嘉屹,为什么不点红包?】 过了一分钟。 蝉鸣:【我是林逾静。】 我当然知道你是林逾静。 许嘉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在心里腹诽一句。 他正要回复,对话框最上方开始闪现:“对方正在输入”。 许嘉屹停住手。 几秒之后,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蝉鸣:【你记得收一下红包,晚安。】 许嘉屹手指飞快。 加一:【等等。】 加一:【我刚刚到家,才看到你的消息。】 林逾静在熄灭屏幕前看到许嘉屹的回复,于是,握着手机坐在床沿。 加一:【林逾静,你是属牛吧?】 看到这莫名奇妙的问题,林逾静愣了半刹。 蝉鸣:【对,怎么了?】 加一:【所以你犟啊,我都说不用给我车费了。】 蝉鸣:发来一个微信自带的“尴尬”的表情。 许嘉屹盯着手机屏幕上这张小小的红脸,右侧脑袋上还垂这一滴汗。联想到林逾静在平日文静甚至几分温吞的性子。他情不自禁笑出声。 片刻,许嘉屹又问—— 加一:【明天又不上学,你这么早就睡觉吗?】 蝉鸣:【先看一会书,等一下就要睡了。】 加一:【又看《哈利波特》?】 林逾静看一眼几分钟前被自己搁在床上的《哈利波特》。 蝉鸣:【你怎么知道的?】 许嘉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倒是突发奇想:【《哈利波特》里,你喜欢harry还是ron?】 蝉鸣:【都喜欢。】 加一:【只能选一个!】 蝉鸣:【harry。】 加一:【好眼光!】 林逾静对于许嘉屹突然的幼稚也没有挂心,微信对话框安静片刻。 她犹豫片刻,想再发一条消息提醒许嘉屹收下车费。 这时,一条消息蹦出来—— 【红包我真不想收,要不你帮我一个忙吧?】 第23章 第二十一章 不等林逾静回复,手机屏幕上再次跳出许嘉屹的消息—— 加一:【我就是想让你帮我买奶茶,记得302公交车会经过商场,每周五放学你帮我去茗茶那里买杯奶茶。】 加一:【相当于这八十九块钱我暂时先存在你那。】 林逾静困惑,许嘉屹既然也是坐302公交车,必然也会经过商场。非要把钱存在她着,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蝉鸣:【你直接收了红包,自己去买不就好了?】 那头,许嘉屹拿着手机,紧抿着唇。 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挣扎了好一会,他下定决心似的,手指再次飞舞。 加一:【林逾静我和你说件事情。】 蝉鸣:【什么?】 问完,对话框安静。 “对方正在输入”持续显示好久。 加一:【其实温岭这边大部分的茗茶都是我爸妈开的,这边很多家店里的收银员都认识我。但是我爸妈不让我多喝奶茶,所以我才让你帮我去买。】 许嘉屹担心林逾静还会拒绝自己,便再次加码。 加一:【我下午也捡到你的手机了,我让你帮我这个小忙,也不算太过分吧。】 读完消息,林逾静反应了好一会。 温岭的茗茶居然都是许嘉屹父母开的 诧异之后,她又恍然—— 许嘉屹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lv短袖,以及请全班同学喝奶茶的阔绰做法都说的通了。 林逾静捺下心底的情绪,极为平淡地回复。 蝉鸣:【好,我知道了。】 她执拗不向许嘉屹表现出自己的惊讶或好奇,因为这些情绪只会折射并放大自己的贫瘠。 加一:【我家奶茶店的事情,你知我知。】 蝉鸣:【我知道,不会乱说的。】 【不说了,我去看书了。】 林逾静沉默地揿灭手机,拾起床上的《哈利波特》。翻开后十多分钟,却什么也读不进去。 而另一头,许嘉屹对女孩曲折而汹涌的情绪全然不知。 他将手机往外套口袋一揣,脚步轻快推门走进家门,按下客厅里的开关,整个屋子里瞬间亮如白昼。 想到接下来几个星期,每周五都可以和林逾静一块坐公交车,他的心情瞬间明灿无匹。 - 周三,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每个人的各科成绩,总成绩,以及班级排名和全校排名都一清二楚地罗列成表格,全班同学人手一张排名表。 站在讲台上的小六说:“按照本校往年的经验,一般在全校排名前三十的,都是有希望上本省重点的985大学。大家看看自己的成绩,心里有个数。” 林逾静拿着这张薄纸,目光飞快从群蚁排衙的名字和数字上略过。最后,在校排名十八的位置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她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教室里是低微的交头接耳声。 小六抬了抬手,示意安静。随后又是一番老生常谈。 “但话说回来,这一次期中考试不代表所有。这次考的不错的同学继续保持,再接再厉。但是其他同学也不要气馁,调整心态。” 话音刚落,后座传来许嘉屹漫不经心的声音,“小六就是爱说废话,这话从初中听到高中,估计以后三年每次考试,他都要这样说。” 应该是许嘉屹在和他同桌高斯元在说话。 林逾静不置可否,但下意识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上的排名表。最后,在全校第四的位置上找到了许嘉屹的名字。 再仔细一看,文科总分上林逾静略甚一筹;可许嘉屹的理科总分却和她拉开了整整二十二分的差距。 倏忽间,她内心的感受,颇有点复杂。 其实,林逾静是有隐约预感,许嘉屹排名会在自己之前的。 可真的看到这排名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拓印于纸上。若说心里没有气馁,那也绝对是谎话。 毕竟,每天勤勤恳恳早起到教室,考前紧张复习的是她。而那些时候,许嘉屹却是躺在寝室里酣眠,或在球场上挥汗如雨。 如此一对比,林逾静愈发觉得,所谓勤能补拙只是开给大部分人的“空头支票”。 真正富有天资的一小部分人,从来都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的。 林逾静在心底又是无声地叹气,直到小六的话再次响起。 “这周五的班会,全校高一会举行家长会。老师会在这几天陆续打电话通知你们的家长。有特殊情况的家长,你们可以提前和我说。” 林逾静心里又是咔哒一声。 一下课,她便跟在小六身后走出了教室。 “老师,我妈妈在虞城上班,她周五可能来不了。可以让我姑姑来吗?” “当然没有问题。” 林逾静将姑姑林桔芳的电话报给了小六,正要转身回教室,却又被小六叫住。 “老师知道你之前是楚乡中学的,和其他同学相比,你的基础可能你这次的成绩真的很不错。但是——” 果然,转折之后的内容才是重点。 林逾静微低下头,安静听着。 “但是,理科成绩如果能再提一提就好了。平时下课有什么不懂多去问问老师,也可以问问你后面的许嘉屹。他这个人皮是皮一点,但理科方面是有自己一定的学习方法的,让他教教你,你可能学起来就更加轻松。” “好的,谢谢老师。” 林逾静点头,转身,走回了教室。 可她清楚,自己是不会找许嘉屹求助的。 - 家长会那天下午,半小时前还是晴空万里,此刻却浇下倾盆大雨。教学楼洇在白蒙蒙的漫漫雨帘里,依稀只能看到轮廓。 大雨中,越来越多的家长开着私家车驶进校园。然后缓缓在教学楼前停下,最后被自家提前等着的孩子领去班级。 林逾静站在一楼走廊上,蹙眉不安地望着向外望。 又一阵大风吹来,卷斜雨帘刮进走廊。大家猝不及防,在一片惊呼中,身前的校服纷纷被打湿。 林逾静后退两步,靠在墙上,拍了拍被打湿的校服。 “我去,这雨说下就下,比依萍找她爸要钱那天还大。”站在她身旁的叶霄笑道。 “家长太多,我都看不见我爸妈。”伍今遥说着,重新往前走几步,目光在雨中逡巡。 林逾静抿紧唇,愈发不安。 姑姑林桔芳一定是坐公交车来学校,从校外的公交站台进学校再到教学楼,这段距离算不上远,可今日疾雨,情况就不一样了。 万一,姑姑出门没有带伞呢 想到这,林逾静撑开伞,快步走下台阶。 “林逾静你去哪里?” “我去接我姑姑。” 林逾静只顾着一头冲进雨中,并没有辨出身后许嘉屹的声音,以及他沉闷的脚步声。 才走两步,林逾静身前的校服被斜吹来的大雨瞬间打湿。耳边灌满簌簌的风声,豆大的雨点骤然砸在雨伞上,噼里啪啦的动静引得纤细伞骨不住震颤。 “林逾静,你慢一点。”许嘉屹的声音隔着汹涌的雨声传来。 林逾静的步子在雨中一滞,转身看清了跟在自己斜后方的许嘉屹。只听他又问:“你姑姑在哪里啊?” “应该在公交站台。” 林逾静攥紧掌中的伞柄,缩起肩胛骨,埋头继续向前去,急得都忘记问许嘉屹要去接谁。 雨继续下,漫天雨雾中,两人都不再说话。 直到走到校门口,一辆缓驰的黑色奔驰鸣一下喇叭,走在前的林逾静驻足,侧身避让。 可黑色奔驰的驾驶座却将速度放的更慢,落下车窗,一个女人略探出头。隔着雨幕,女人的长相看不太清明。 林逾静猜测是是某个学生家长。 刚要重新迈步继续往校外走,却听到女人喊了一声,“屹屹,你怎么在这里?” 隔着大雨,赵安昀迷惑地看着车前侧撑伞的儿子。不等许嘉屹说话,她又催促,“赶紧上车!” 许嘉屹犹豫,偏过头,看一眼林逾静。 这时,奔驰后的其他私家车纷纷鸣笛示意催促,许嘉屹纠眉,收了伞,坐上赵安昀的车。 车子一路开向教师停车场,许嘉屹忧心忡忡,频频回头,直到林逾静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他向后靠了靠。 “老妈,车里没有纸巾吗?” 赵安昀神情专注,目不斜视,“在储物盒里。” 许嘉屹打开车座旁的储物盒,抽了两张纸,擦去球鞋上的水渍,又听赵安昀问,“我昨天给你小姨打电话了,她没有和你说我今天开车从虞城回来吗?” “昨天小姨和我说了。” “既然说了,今天下午这下雨下的这么大,你出来干嘛?傻了?” 许嘉屹没有说话,但怕赵安昀喋喋不休追问,于是转移话题,“我爸没有跟你一块回来吗?” “这两天在华南地区有一个轻餐饮食品展,他带研发部门过去考察了。” “哦。”许嘉屹囫囵应一声。 等赵安昀停好车,母子两下车。 赵安昀性子急,擎着伞,两步并一步往教学楼去。走出几步才察觉儿子不在身后。 她纳罕,一回头却看到许嘉立在雨中,一动不动。 “屹屹,又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 许嘉屹收回被雨浸湿的目光,快步上前。 - 校门外,林逾静还没有走到公交站台,便看到了姑姑林桔芳一手拽着裤管,一手打着伞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她松口气,加快步子走上前,“姑姑。” 林桔芳吓一跳,“你出来干什么呀?” “怕你没有带伞。”林逾静笑笑。 “你这傻丫头就是爱瞎操心,快走,快走。”说完,林桔芳走到林逾静前面,“这风太大,你走在姑姑后面啊。” “好。”林逾静默默跟在林桔芳身后。 可雨势太大,一路上全是雨水汇成的湍急水流。林逾静的帆布鞋湿透,脚底一片冰凉。 两人穿过校园,终于迈上高一教学楼的台阶。 林桔芳忙不迭收了伞,“姑姑是不是迟到了?家长会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没事。”林逾静安慰她。 “姑姑出门前估了时间,但中途下雨,公交车开的比平时慢。”林桔芳自责极了,看到空无一人的走廊怎么能不知道自己误了事。 “姑姑,小心台阶。”说着,林逾静回过头。才注意到林桔芳身上穿着前段时间妈妈黄韵芝从虞城寄来的新衣服,而身前的位置被打湿一大片,原本浅灰的布料洇成深色,很是显眼。 一瞬间,林逾静的心也像被此刻的大雨浇湿。 她轻声吸了吸鼻子,“姑姑,真的没事。” 一班的教室里,小六背着手,站在讲台上。底下的家长也已经来齐,唯独林逾静的位置还空着。 林桔芳被林逾静领进教室,自然引起其他家长的注目。 “姑姑,你坐这里。”林逾静拉开她自己的椅子。 “好好好。”林桔芳神色局促,抬手整理自己的短发,又在林逾静耳边低声呢喃,“静静,姑姑来迟了。” “姑姑,真的没事。也就差几分钟。我先出去了。” 林桔芳神色仍是忐忑,点头。 林逾静立起身子,目光一瞬间略过许嘉屹的位置。 赵安昀穿着一身黑色套装,五官算不上精致,上唇右侧还有一颗颇为醒目的黑痣。但此刻她双手交叠落在桌上,一双眼睛也格外有神,更显得整个人气质笃定淡然。 注意到林逾静的目光,赵安昀朝她友善地勾勾唇角。 林逾静敛回视线,离开了教室。 她走到走廊尽头,拐去了卫生间。 站在镜子前,林逾静才看到自己的碎发全湿了,一绺一绺黏在额头和脸颊上。显得整个人无比狼狈。 她伸手探进外套口袋,指尖所及之处也皆是一片潮湿。果然,口袋里的纸巾也没能幸免。 无可奈何,林逾静用手背在脸上抹了几下。简单整理后,便转身折返。 她刚到走廊,便听到一道清朗声线浮在缥缈风雨中—— “林逾静,我找你好久。” 第24章 第二十二章 林逾静回过头,看到许嘉屹站在自己身后。 “你找我干嘛?”她问。 “给你这个啊。”许嘉屹走上前,目光从她脸颊扫过。 也可能是因为淋了雨,林逾静的双眸也似浸过水的星星,亮的让人无法直视。 许嘉屹轻咳一声,避开她的视线,佯装不经意的口吻,“这纸是刚刚在我妈车里拿的。” 林逾静看着他手里的抽纸,淡黄色包装,清风牌子。 一瞬间,又走了神。 一般来说儿子长相随母亲,可眼前的许嘉屹似乎和刚刚在教室里的那个女人并不相像。 许嘉屹见她心不在焉,又扬了扬手里的纸抽,“林逾静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林逾静接过纸巾,抽了几张后又递回去,“谢谢。” 许嘉屹嗯一声。 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个,彼此一时无言。 安静短暂的瞬间,只有雨声和风声从他们身边略过。 家长会安排在周五最后一节课,如果不是这突如其来的大雨,高一学生都可以提前回家。 而此刻外面雨势不减,走廊上却空空落落的。想到这,林逾静又问,“其他同学呢?” “小六刚刚说我们可以在楼上的空教室等,大家都去了。” 林逾静点点头,“那我现在也上去。” 许嘉屹没有什么意见,跟在她身后。 两人走到五楼,便听到走廊里传出的哄闹声。 林逾静倏然想起上周她答应许嘉屹的事情,停住步子。 “今天开完家长会,我要和我姑姑一起回家,就不能帮你去买奶茶了。” “哦,没事,下周去吧。” 说完,两人走进五楼的教室。 叶霄看到在教室门口打量的林逾静,抬起手摇了摇,“静静,来坐这里。” 林逾静走到她身旁的空位上坐下,在周围扫视一周,又问,“遥遥呢?” “刚刚说要去厕所,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林逾静哦一声,便没有再追问。 叶霄期中成绩没有之前想象那么糟,现在颇有幸免于难的窃喜,嘀嘀咕咕和林逾静抒发自己的感受。 林逾静默默听着,遽然一个喷嚏。 叶霄停下原来的话茬,“静静,你可千万别感冒了,要不要回寝室换衣服啊?” 林逾静吸了吸鼻子,又扭头看看窗外的疾风骤雨,“没事,不回去了。” 但低头在看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的确湿的太厉害。为了防止潮气往里钻,她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叠好搁在课桌上。 温岭高中的校服外套是浅黄色,而恰好林逾静今天在校服里穿了妈妈黄韵芝买的蓝色卫衣。 许嘉屹盯着前排齐刷刷的一排黄色中兀自多出的一抹浅蓝,莫名的出神许久。 坐在他身旁的男孩迷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看到林逾静的蓝色卫衣。 猛地脑海里电光火石,男孩瞪圆眼睛,嘴里低声一句夸张的国骂。 许嘉屹晃过神,蹙眉盯着和自己同寝的男孩。 同一个寝室住了大半个学期,两人平时关系也不错,许嘉屹白他一眼。“你好端端干嘛?” 男孩眯起眼睛,狡黠的目光里拿乔意味极浓,“蓝精灵,蓝精灵啊!” 许嘉屹喜欢蓝色,大部分自己的衣服也都是各种不同明度的蓝。室友见状,便时常在寝室里打趣称他为“蓝精灵”。 而现在,许嘉屹听他再度提起这称呼,不明就里。“你到底要说什么?” 男孩故作玄虚摇摇头,俯下身低声,“我刚刚在楼下看到你追着林逾静出去了。也看到你在楼下拿纸巾盒转来转去,你也是在找林逾静对吧?” 许嘉屹一时语塞。 见状,男孩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你们两个现在还暗搓搓穿情侣装啊!” 许嘉屹再一次扭头盯着那个蓝色的身影,眼角的笑意一瞬浮现,又倏然被抑住,回过头瞪着男孩,“你别瞎说。” 分明是狠话,可落入男孩耳边不仅丝毫没有威慑力,甚至还透出一丝淡淡的怡然。 男孩更是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我懂,我懂,学校规定不能早恋。你们这是搞\''''地下工作\''''呢。”说着男孩甚至重重地拍了拍许嘉屹的肩膀,“许嘉屹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多话的。” 说完,他右手落在唇边,做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许嘉屹不再理他,盯着那抹蓝色。 不自禁地,唇角又弯上来。 - 家长会结束之后,赵安昀又单独去了理科办公室。 嘱咐堂妹赵安晴平时在学校多盯着儿子许嘉屹,之后,赵安昀便开车把许嘉屹送回观岭小区。当天傍晚自己却又马不停蹄开车赶回了虞城。 外婆不由向许嘉屹抱怨,“你妈这性子雷厉风行的,也不知道像谁,我和你外公都不这样。”老人家一边说,一边是无可奈何的直摇头。 “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话也没有好好和她说几句。一转头人又走了!在家睡一晚能耽误她什么事情!” 许嘉屹笑笑,不置可否。 他多少是了解母亲的,赵安昀不仅对儿子要求严格,对她自己要求更甚,自从开始创业,几乎全身心投入工作,妥妥的职业女性。 之前,小姨赵安晴告诉许嘉屹他妈会回来参加家长会,已经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屹屹,你来和外婆说说你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看你今天回家到现在一直笑眯眯的,考的不错吧?” 许嘉屹不由地扬起眉梢。 “还行。” 许嘉屹从双肩包里找出排名表递给外婆,老人家看完之后也不由地欣慰,“真不错,但不能骄傲啊,戒骄戒躁,好好保持。” 许嘉屹点头。 “不过呀,学习要抓紧,平时也开开心心的,那就最好了,明白吗?” “明白!” 如他应允外婆的,之后的近一个月,许嘉屹在学校里心情是一等一的愉悦。 尤其是那些他喝着林逾静帮忙买的奶茶,两人慢悠悠走出商场的周五傍晚。 周五这天,两人背着双肩包一前一后从302公交上下来。 初冬的浙南,日头落的很早。五点多光景,天色已经昏暗。簌簌冷风,吹得天际磁蓝色的淡云飘得飞快。 “许嘉屹这次奶茶也还是买冰的吗?都12月了,你不冷吗?” 林逾静身上穿着冬季的校服,臃肿的棉服包裹下,却显得她脖颈纤细。仰头说话时,像一只凫水的白鹅。 “不冷啊,林逾静你别给我买温的。” “知道了。”说着,林逾静嘴里灌进一口冷风,引的她连连咳嗽。 许嘉屹不说话,步子往右侧移了两步,正好挡在林逾静正前方。 “学校冬季的校服质量太差了,林逾静你怕冷就多穿几件。”许嘉屹顿了顿,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校服领口,校服里他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卫衣。“比如像我身上的卫衣啊。” “我知道。”林逾静淡声,“但是我那件卫衣昨天晚上洗了,没有干。” “哦。”许嘉屹眉梢逸出笑意,整个人在冷冽的空气里都显得温和。 按照两人约定,许嘉屹还是和往常一样停在商场北门,“我还是在这里等你。” 林逾静点点头,正欲继续朝奶茶店去。 想到什么,她又停住脚回头。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幽昏的暮色黎许嘉屹垂着头,双手在脖颈间来回逡巡。林逾静再定睛一看,原来是在整理卫衣。 似乎,最近,许嘉屹这件蓝色卫衣出场率很高。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林逾静也没有上心。 “怎么了?” 许嘉屹终于注意到林逾静。 林逾静缩了缩脖子,双手揣在棉服口袋里,“我就是忽然想到我已经帮你买了四杯奶茶了,今天是第五杯。还差下周最后一杯。你多出的五块钱我到时候微信转给你。我提前和你说一声。” 许嘉屹点点头,“知道了。” 望着林逾静的背影,他的目光黯了黯。 约莫十分钟后,林逾静提着奶茶走回来。她把奶茶递过去。 许嘉屹接过,插上吸管一边喝一边原路返回。 刚走到商场外的公交站台,他兜里的手机响了。 许嘉屹看一眼号码,是高斯元打来的。 两人校外的联系鲜少,许嘉屹纳罕,接通,“怎么了?” “我化学作业落在学校实验室里,你有钥匙,能不能过来帮我开一下实验教室的门?” 许嘉屹咬着奶茶吸管,侧过头,目光从林逾静的侧脸山轻扫而过。迟疑片刻,答道:“那我现在过来,你在实验教室门口等我吧。” “好的,谢谢。” 许嘉屹挂断电话的同时,302公交朝着站台缓缓驶过来。 不等许嘉屹开口,林逾静拽了拽自己双肩包的袋子,“那我先上车了,再见。” 远处小镇车水马龙的景象渐渐失焦,唯独林逾静小跑的背影依旧清晰。那抹背影,仿佛一只圆滚滚的极地企鹅。 许嘉屹撇撇唇,不由自主笑出声。 - 直到302公交驶远,彻底看不见了,许嘉屹从人行道穿过,站在路边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 这次的出租车司机不是本地人,却又无比自信没有开地图导航,最后居然把车停在了学校后门。 许嘉屹也没有多计较,付钱下了车。 温岭高中的后门,平时活动的学生本就比较少;加上这天周五,住校五天的高一学生通常都归心似箭,极少在校逗留。此刻,这一片显得格外寂静和空旷。 许嘉屹的脚步声在黑沉中响了几下,突然,又听到迎面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警觉几分。 几秒后,一个女孩的脸撞进他的视线。 显然对面的女孩也看到他,慢下脚步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片刻,许嘉屹看清了几步开外的那个女孩。 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但许嘉屹一时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就在他还无比困惑时,女孩更是叫出他的名字,“许嘉屹。” 哦,原来是她啊。 上次运动会他送奶茶的女孩。 想到这,许嘉屹不由将目光落到女孩手里。 幸好,这次这女孩两手空空。 李琳琅走上前,停在许嘉屹面前。 两人隔着一步距离,因为身高差距,她微微抬起头,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又想干什么?”许嘉屹心底有些不耐,但口吻还算客气。 “没干什么啊,许嘉屹你不要自以为是觉得我又是故意在等你。”李琳琅逗趣似的口吻。 “放心,没有。” 这是许嘉屹的真心话,自从那次运动会之后,他便再见过李琳琅。而今天他从学校后门进来,也算是个突发意外。 李琳琅自然不可能料事如神,还在这等着堵他。两人再次见面极大概率也只是偶然。 但即便如此,许嘉屹对李琳琅印象不佳,更没有兴趣继续和她嘴仗。他错开一步,便要继续往前走。 可后门这处的小径不宽,许嘉屹步子太大,一不小心,许嘉屹的左小臂甩在李琳琅的右肩上。 李琳琅始料不及,踉跄半步。 稳住身体后,她咬牙切齿呵斥一声,“喂!” 许嘉屹自知理亏,也因为尴尬,他蹙起眉心,“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 李琳琅的情绪已经窜起小火苗,再诚心的道歉在此刻听来也是极为不走心的敷衍。她高高扬起下巴,恶狠狠逼视许嘉屹。 “许嘉屹,你给我听好。我之前在运动会给你送奶茶的确是因为喜欢你,也找过你班上的同学要联系方式。但后来知道你对我的确没有兴趣,我也懒得再拿热脸贴你这冷屁股。”她顿了顿又说,“还有,期中考试那次我去看篮球比赛,也不是冲你去的。是我自己喜欢篮球这项运动而已!请你不要还沉浸在我要死缠烂打追你的幻觉里,就觉得可以对我不尊重,撞了我还理直气壮的!” 语音落下,两人间的气氛瞬间有点剑拔弩张了。 许嘉屹的脸色也冷下来。 停了几秒,他才开口,“你说完了对吧?” “对。” “那我再次和你道歉,刚刚的确是我不小心撞了你。对不起。”说完,许嘉屹又问,“需要我九十度鞠躬吗?” 李琳琅愣了半秒,但转瞬看到许嘉屹冷凛的眸色,不自在舔了舔上唇,“不用。” “那现在我也把事情彻底和你说清楚,不管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沉浸在你要死缠烂打追我的幻觉里。我现在都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没有。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你,运动之后我也根本没有再想起过你,更不用说什么我沉浸在幻觉里。还有你说的那场篮球,我那天也完全没有注意到你在不在。” 似乎是担心李琳琅再有反驳的余地,许嘉屹最后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咬字分外的清晰—— “因为那天,我只看到球场外我喜欢的人。” “你喜欢的人?”李琳琅似乎没有听清似的,又把许嘉屹的话重复了一遍。 “对。”许嘉屹是斩钉截铁的口吻。 闻此,李琳琅像是表演川剧变脸。 脸上的愠意在一瞬间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兴奋。 她细长的眼角向上牵起,仿佛斜画出一个惊叹号。 许嘉屹对李琳琅巨大的情绪变化感到莫名其妙。下一秒,他却又听到她尤为兴奋地问—— “是林逾静对吧?” 许嘉屹答:“对。” “林逾静也喜欢你?” 许嘉屹毫不迟疑,“对。” 两次的回答,许嘉屹都是不假思索的。甚至都无暇深究李琳琅从何而知。 李琳琅努努嘴角,带笑的目光又有些研判的意味。 片刻之后,她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也算我之前没有看走眼!至少许嘉屹你的眼光也不错嘛。” 说完,便施施然要走。 侧身的瞬间,李琳琅用右肩霍地撞了一下许嘉屹的小臂。 随即,安静的校园飘起被她故意拉长的轻快声音—— “我~就~是~故~意~的~” 第25章 第二十三章 浙南是南方沿海地区,冬天的冷属于阴冷,还携着入骨的湿意。 林逾静体质差,每年冬天一个不留神就会受凉,随后出现流鼻涕,咳嗽的小毛病。 今年一入冬,她便开始万般小心,可还不幸中招。 周三下午,化学课课后。 叶霄想问林逾静刚刚地理课上的一个知识点,一扭头,却正好撞见她龇牙咧嘴。 叶霄眼疾手快抽了一张纸递过去,林逾静迅速接过盖在鼻尖,偏过头,随后一声不小的喷嚏声。 叶霄第一次见到好友这般狼狈的样子,第一反应没心没肺笑了出来。 “对不起,静静,我知道自己不应该笑的。” 林逾静略尴尬,吸了吸发红的鼻尖,随后摇摇头。 叶霄止住笑,“静静你这样都第三天了,感觉还是没有好转啊。你还是去学校医务室买点药吧。” “没事的,我熬几天就过去了。” 这话是来自林逾静往年的经验。 叶霄却不以为然,“哪有生病了要靠‘熬’的啊。” “这都不算生病,真的没事的,我以前每年冬天都是这样的,它很快自己会好的。” “可一直流鼻涕,有可能会变成鼻炎的。” “我应该不会这么倒霉。” 林逾静说完,刚重新握起笔,身后传来许嘉屹的声音—— “叶霄说的对。” 两个女孩吓一跳,齐齐回过头。 许嘉屹作为化学课代表,胸前抱着成摞的化学作业。也不知何时已经从老师办公室回来,站在了她们身后。 他沉声,“林逾静你应该听叶霄的。” 在林逾静的印象中,许嘉屹和班上同学说话一般都是笑着的,几乎从未见过他像现在一本正经。 她正欲摇头,却听到他声音冷沉,“晚自修前,我陪你去医务室。” 林逾静握笔的右手一瞬攥紧。 是自己过分敏感了吗? 在许嘉屹不容置喙的口吻中,她居然听出熟稔和亲昵的意味。 又像是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林逾静低下头,惶然的情绪哽在喉间,“不用了,我下午自己去。” 所幸,许嘉屹没有再坚持。 到了下午,下课铃声仍在走廊外飘荡。 教室里的学生们已经像从网里出逃的游鱼般,一眨眼功夫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许嘉屹却坐在位置上岿然不动,他伸腿在前座椅座上踢了两下。 “林逾静你还不去医务室?还是打算吃了饭再去?” 林逾静不自然地抬手,用手背在自己的眉梢轻蹭一下,“哦我现在就去。” 说完,她起身径直朝教室前门走去,全程躲开与许嘉屹的眼神接触。 许嘉屹倒也没有察觉出异样,坐在位置上看着林逾静的背影。直到女孩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教室外的走廊,他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恰巧这时,陆西哲从十二班来到他们教室后门,看到发小还不急不慢的架势,不满地大吼一声。 “许嘉屹,你慢吞吞地干什么啊!老子在楼下等你好久了,再不去吃饭,食堂里菜都要被抢光了。” 许嘉屹扭头狠狠剜陆西哲一眼,“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陆西哲理直气壮回怼,他走到许嘉屹身旁,“不吃饭,我晚训能有力气啊!?队里胡明” “皓”字还没有脱口,陆西哲陡然收声。 自从上次篮球赛许嘉屹突然离场,之后的任何场合,任陆西哲如何三邀四请,许嘉屹再没有和他去打过篮球。 就算是陆西哲这种粗线条的人,也不难联想到其中缘由。 虽然陆西哲打心底觉得许嘉屹为了一个女孩子伤了兄弟间的感情是件蠢事。但他也识相,在许嘉屹面前绝口不提胡明皓这个人。 许嘉屹似乎也是这个想法,假装没有听到刚刚口吻淡淡的。 “走吧,吃饭去。” 可似乎心口不一,必露马脚。 许嘉屹一个转身,身前的课桌被他自己撞偏,连着前座林逾静的椅子也“啪”地一声倒在地上。 陆西哲大笑几声,“许嘉屹,柔术练得你四肢都不协调了?” 按平常他说完风凉话,不消片刻,许嘉屹便会反唇相讥。可今天回应陆西哲的只有他沉默的背影。 陆西哲狐疑,又“喂”一声,许嘉屹仍是一言不发。 陆西哲迷惑更深了,直接一步上前,拍了拍发小的肩膀,“你中邪啦?” 许嘉屹回过头,脸色很不好看,“我不去吃饭啦。” “怎么了?突然就又不去吃饭了?” 许嘉屹不理会。 陆西哲微微垂眸,才注意发小手里多出一本笔记本。 巴掌大小的页面上,密密麻麻写着很漂亮的工整正楷,一看便知道那字迹是出于女孩子之手。 没有等陆西哲看清内容,许嘉屹将淡蓝色的笔记本重重一合。 “我有点事情。” - 当晚,晚自修结束。 林逾静背着书包,和伍今遥叶霄一道走回寝室。 下午在学校医务室,医生开药时嘱咐林逾静睡前服药,她特意从教学楼带回半杯热水,装在自己的保温杯里。 林逾静坐在寝室桌前,撕开两包999感冒灵倒进热水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晃了晃保温杯。 随着她的动作间,杯口扑出袅袅的白烟。 林逾静将杯子搁在桌边,等待水凉的间隙,她从自己的书包里摸出记账的笔记本。 想到今天除了三餐的费用,又多出一笔额外的非必要的买药开销,不由地在心底轻叹一声。 她翻开笔记本,停在最新的空白纸上。纸张的右下角有淡淡的灰色痕迹。 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的,林逾静用手拍了拍。等她记好今天的一切开销,她重新合上笔记本。 伍今遥恰好在这时扭头,看到淡蓝色的封皮在白澈灯光下显得格外漂亮。 她随口问道:“静静,这笔记本你是用来干嘛的?” “就记”林逾静局促半秒,最后嗫嚅一句,“也没什么。” 伍今遥不是傻子,见林逾静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也知趣没有再追问。 林逾静沉默不语,将记账的笔记本塞回书包最里侧的夹层里。 可刚探入,她右手指背不知道碰到了什么。 硬邦邦的。 怎么会有东西? 林逾静通常只会在返校的周一和离校的周五,将手机藏在这里面,用来暗渡陈仓。 除此之外其他时间,夹层一概都是闲置的。 想着,她摸出硬物。 一看,竟然是面值一百元的一叠纸币。 自己什么时候把钱放在这里的? 林逾静捏着纸币,转了转手心,一看纸币折叠后的厚度,推测数额不小。 不可能,这个月初从卡里只取出三百元,都存进饭卡里了啊 就在林逾静还百思不得其解时,叶霄提着一大包地瓜干优哉游哉走进她们寝室。 “静静,遥遥,来给你们吃我妈特意去乡下买的倒蒸地瓜干。” 叶霄嚼着地瓜干朝林逾静走去,走近后才看清她魂不守舍的样子,“静静你怎么了?” 林逾静把手里的钱朝叶霄眼前送了送,蹙着眉心,“好奇怪,我书包里莫名其妙多出了这些钱。” 叶霄惊诧地“啊”一声,分贝过大,引得身后带耳机的伍今遥都不由地回头。 “叶霄,你属喇叭的?” 叶霄全然无视伍今遥的轻讽,招手连声,“遥遥你快过来,快过来。” “干嘛?” 伍今遥不耐烦地摘下耳机,走到叶霄身旁。 两个女孩将林逾静围住。 林逾静将方才自己心里的各种推论复述了一遍。 伍今遥听完,沉吟几秒,又问,“静静,你百分之百确定这钱不是你的?” 林逾静郑重地点头,“确定。” “这一共是多少钱啊?”叶霄问。 “不知道。”林逾静将折叠的纸币递给她,“你数数。” 叶霄接过,将纸币摊开压平。右手中指夹在纸币中端,食指和大拇指相互摩挲。 专注的目光不亚于银行柜台里的工作人员。 红色的纸币在叶霄指尖快速翻飞。 片刻,她惊叹,“我去,两千块。” 这数目,对于三个还在上高一的未成年人而言,实属一笔巨款。 三个女孩面面相觑。 这时,张心和张意两姐妹先后走回寝室,叶霄这小喇叭立刻滔滔不绝给双胞胎姐妹讲一通。 咋舌的人数从三个瞬间变成五个。 张意:“静静,会不会是你家里人放的,忘记和你说了啊?” 张心:“对对对,有一次我爸就在我和我妹包里放了钱,他医院里工作太忙,后来就忘记和我们说了。” 叶霄:“你爸爸是医生?” 张心:“嗯,皮肤科医生。” 伍今遥睨一眼叶霄:“你别老打岔。” 叶霄委屈撇嘴。 林逾静想了想,似乎现在只有这个可能性了。她拉开自己的抽屉,摸出手机,“我现在打电话,问问我姑姑。” 电话那头的林桔芳听了这事情,也是诧异不已。挂断电话前,她又反复嘱咐侄女,“不是我们自己的钱,千万不能要。” “姑姑,我知道的。” 说完,林逾静掐灭通话。 围在旁边的女孩自然也清楚听到两人的对话,事情似乎一时陷入僵局。 伍今遥双手抱在胸前,分析说:“两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我觉得不太可能是班上同学掉的。就算是真的有人掉的,那也应该在掉在地上,或者桌子边。怎么可能是在静静书包最里面的夹层里呢?” 其他几个女生纷纷点头,唯独林逾静若有所思。 伍今遥双唇阖动,却没有说话。 林逾静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遥遥,你想说什么?” “我有个想法,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伍今遥舔舔唇。 “遥遥你说啊!”叶霄催促。 “我在想最后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班上有人故意把钱放在静静书包里的。”伍今遥说完,又扭头扫视一众人。 叶霄半信半疑,又问:“那放钱的人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做?他自己钱太多了花不完?” “那我怎么知道?我都说了这是我一个离谱的猜测。” 女孩们又是一通七嘴八舌的讨论,关于有人故意放钱的可能性似乎被大家无形否决了。 后来,张意甚至开起玩笑,“静静老看《哈利波特》,这钱会不会是霍格沃滋寄来的?” 伍今遥笑一声,“那也应该是grgottsbank吧。” 叶霄戏谑:“那些妖怪怎么可能,应该是精灵寄的啊。” 当晚,熄灯后的寝室里。 林逾静的耳畔浮着轻微的鼾声和冬夜寒风声。 她躺在床铺上,一室的黑暗铺在眼眸里。 良久,脑海里盘旋的始终是伍今遥今晚那句—— “班上有人故意把钱放在静静书包里的”。 - 周五下午有一节班会课。 班会课结束前五分钟,小六在讲台上说,“最近,有没有哪位同学丢钱啦?” 教室里众人或是疑惑,或是不解。小鹌鹑似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叶霄坐在位置上,手肘抵了抵林逾静的胳膊,轻声,“静静,你把那钱交给小六啦?” 林逾静点点头。 “我们之前分析了班上有人丢钱的可能性不大嘛。小六问啥啊,多此一举。” 林逾静不置可否 见林逾静不说话,叶霄又问:“那小六有没有说,如果没有人认领,那钱怎么办呢?” 昨天一早,林逾静将一千块钱交给小六时,小六在办公室也这样问了她。 “那就把钱充进班费里吧。” 这是林逾静权衡再三,认为最妥帖的解决方法。 小六点点头,在林逾静准备离开办公室时,他又嘱咐,“明天班会课后,如果班上有同学来问你这笔钱的数额。你就说不知道。” 林逾静沉吟片刻,明白他的用意,点头。 而现在叶霄知道那两千块钱要被''''充公''''当作班费,表情颇为夸张赞叹道:“静静,我作为副班长都想给你送一片锦旗,拾金不昧优秀青年啊。” 但林逾静心里有事,没有被逗笑,偏回头。 直到下课铃打响,小六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后说,“大家再想想,如果有人丢钱,下午放学前来办公室找我。如果这笔钱最后未能找到失主,就按照林逾静同学的建议作为班级活动经费了。” 小六离开后,几个活泼的同学涌到林逾静桌旁叽叽喳喳。他们倒不是来打探金钱数额,却是调侃林逾静是班级的“财神爷”。 其中一个女同学笑道:“什么财神爷啊,林逾静是女生,也应该是财神奶奶,史上最美貌的财神奶奶!” 全班哄堂大笑。 嬉笑的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教室后方的许嘉屹全程一脸沉肃,双手抱在胸前。此刻听到“财神奶奶”这个诨名,又紧紧锁起眉头。 等她课桌周围人群散尽,林逾静伸手摸进桌肚拿出周末作业。刚翻开练习册,握起笔,椅座下传来两声轻响。 林逾静已经发现,许嘉屹踢她椅子也是有一定规律的。 如果找她不是要紧事,那两声会是不紧不慢的,中间甚至会间隔半秒。 如果是事关学习,那两声便是急促的,频率快但不会用力,所以声音偶尔甚至清脆的。 而现在这两声,却是史无前例的闷沉。莫名其妙让她想起古装剧里,一些妇孺在衙门前击鼓鸣冤的场景。 她回过头,轻声问:“怎么了?” 许嘉屹眸色晦暗,看不出情绪,但抿直的唇线显然露出几分不满。 四目相对良久,见许嘉屹不说话,林逾静更是一头雾水。 许嘉屹冷静下来,原本的愤懑瞬间变成了无奈,他在心底长叹一口气,“算了,没事。” 林逾静仍旧不解,“真的没事?你还真是莫名其妙的。” 听到这评价,许嘉屹轻睨她一眼。 “就是想谢谢你这乐善好施的财神奶奶,给我们班无私贡献了两千块钱。” 无聊。 林逾静暗道。 她转回身,笔端刚落到草稿纸上的瞬间,倏然划出一笔尖锐的线条。 林逾静再次回过身,一瞬不瞬盯着许嘉屹,“你怎么知道是两千块钱?” “我”许嘉屹被略显犀利的目光注视,太阳穴重重地跳了跳,“我听小六说的啊,他他刚刚在班会上不是说了嘛。” “没有,张老师没有说过。” 第26章 第二十四章 许嘉屹避开林逾静的注视,脑海里一片刀光剑影。双唇不断阖动,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下意识的,他再次抬眸,飞快扫一眼眼前的林逾静。 相比起他的慌乱,林逾静显得无比镇定。平日本就温润的眼睛此刻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幽静的如一汪不见底的湖泊,无风无雨的平静,湖面上仿佛还能映照出展翅的白鹭鸶。 可此刻这只白鹭鸶却彻底慌了,甚至忘记了如何振曳双翅,来不及扑腾半下便“啪”地一声直直地坠进湖面。 瞬间,水花四溅。 白鹭鸶喑哑着声线,在湖底垂死挣扎,“小六明明明明就说了啊。” 林逾静脸色丝毫未变,“许嘉屹你为什么把钱放在我书包里?” “我” 这时,上课铃声极不识趣地响起。 许嘉屹如蒙大赦,“等下课了,我再和你说。” 林逾静默不作声转回身。 周五下午的原定的化学课调整成了英语课。 整节英语课,许嘉屹脑子一片混沌,眼前像是蒙上一层浅色滤镜。书上的字母,标点,文章都扭曲形变,像是无头苍蝇在他眼底胡乱扑腾。 直到右小腿被高斯元冷不防轻踢一下,他茫然扭头。还不及发问,一节粉笔以完美抛物线“咻”一声砸在他桌上。 许嘉屹猛然望向黑板,可讲台上空空如也。 小六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课桌前,冷声训斥,“许嘉屹,上课你不看黑板在干嘛?” 他低头看一眼许嘉屹桌上的教材,瞬间横眉倒竖,“我这节课在讲哪里你知道吗?你书还翻在23页干什么?做梦啊!?” 许嘉屹垂下头,扫一眼同桌高斯元的课本页码。又听到小六粗声喝令,“许嘉屹你这节课给我站着。” 几乎是第一次见到班主任发这么大火,其他同学心惊肉跳,噤若寒蝉,颇为同情地回过头看许嘉屹几眼。 半小时后,下课铃响。 小六整理好教具,双手握着教科书在讲台上重重的磕了一下,“许嘉屹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许嘉屹依然站着,目光扫过林逾静的后背,沉默从后门离开。 “我去,静静你看到了吗?小六刚刚好可怕。”叶霄一边整理书包,一边心有余悸地嘀咕。 林逾静冷冷地嗯一声,合上英语课本,便再没有其他动作。 “小六是不是要叫他家长啊?”叶霄又问。 过了好一会,终于意识到无人回应,叶霄扭过头。 只见林逾静目光沉寂,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叶霄抬手在林逾静眼前晃了晃,“静静,你想什么呢?还不收拾书包回家吗?” 林逾静恍过神,“哦我今天下午有点事情,你和遥遥先走吧。” “哦。好吧。” 叶霄离开后,教室里又是一阵的人影晃动,噪声拂耳。等到整间教室彻底安静下来,林逾静沉默地扭头看一眼身后的课桌,不知道在想什么。 - 教师办公室里,小六坐在工位前,看着眼前垂着头的许嘉屹。 “今天上课怎么回事?”他问。 许嘉屹盯着自己的球鞋,“没什么,就是昨晚没有睡好。” 小六教书育人多年,不说桃李满天下,但见过的学生成千上百,怎能不知道许嘉屹方才的话是搪塞。 他讥笑一声,又问:“什么事情没有睡好?寝室里同学太吵?作业太多?还是什么?” 许嘉屹抬起头瞥一眼挂在墙上的钟。 已经快五点了 林逾静的背影再次浮现在眼前,他心底更是焦灼,望着班主任,“张老师,我真的错了,以后上课再不敢走神了。” “我看你很敢!之前刚开学的时候这样,一个学期都快过去了,还是这样!死性不改!”小六顿了段,厉声质问:“你是不是觉得期中考试成绩不错,排在全校前几名就尾巴翘到天上,课也不用听了?” 许嘉屹脸色冷下来,“没有。” 作为班主任,小六深知许嘉屹的聪颖和天资,而他也见过太多原本天资过人的青春期男孩一不小心就行将踏错,最后泯然众人。 想到这,小六愈发恨铁不成钢,“许嘉屹你态度给我端正点。我知道化学赵老师是你的小姨,你家境和父母的职业我也了解。天之骄子难道就不用学习了吗?还是你觉得你家的条件,你可以心安理得上课走神?” 上课走神是事实,许嘉屹接受批评。但从小到大他最讨厌的就是莫须有的指责,尤其是牵扯到他家里的情况。 他不由地绷紧下颌,锋利的下颌线条像是冷硬的金属贴着皮肤。 “我没有。” 小六正要再说什么,桌上的电话响起,通知全体老师开年级会议。 他挂断电话,拧眉瞪着许嘉屹,“今天你先回去好好反省,下周一我再找你。” 话音未落,许嘉屹已经没影了。 小六站在办公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许嘉屹一口气从办公室跑回教室,一班教室就在几步开外,他却慢下脚步,两条长脚像是盐木桩子陷入泥泞沼泽。 还没有想好怎么和林逾静解释那两千块的事情 许嘉屹像只蜗牛,终于慢吞吞挪到教室后门。 都不等他再多想什么,倏忽间,林逾静已经转过身。两人的视线重重地撞在一起。 寂静的教室,轰然一声巨响。 “林逾静” 许嘉屹习惯性地喊出林逾静的名字,三个字之后话茬便断了。 也不可能再调头离开,许嘉屹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林逾静回过头,盯着他,还是重复课前那句问话。 “许嘉屹你为什么把钱放在我书包里?” “我” “你偷看我记账的笔记本了对吗?” 林逾静的膝盖上是她几分钟前收拾好的书包,女孩收紧双臂,书包的布料在掌心的皮肤上摩挲,是很粗粝的触感。 尽管林逾静的声音又轻又淡,但话中“偷看”这两个字分量太重,像是一记巴掌扇在脸上。 许嘉屹急忙否认,“没有,我不是偷看。” “那是什么?” “是” 许嘉屹咽了咽喉咙,视线落在林逾静平静的脸上。 看来只能实话实说了。 “周三下午我不小心撞倒了你的椅子,然后那个本子掉到地上了。” 所以那本子上才沾到灰色的痕迹。 林逾静想。 “然后呢?”她问。 “然后” - 那天下午,林逾静的笔记本是摊开朝下的。 许嘉屹本无意窥探她的隐私,但蹲身捡起时,目光无意扫到其中的内容。 要怪就怪他的视力太好,一眼便看到本子上“省钱”两个字。 于是,那一眼就像潘多拉宝盒被打开。 许嘉屹明知故犯的,情不自禁地,开始定睛细看其中的其他内容—— 20131118 早餐:蛋饼1元 午餐:番茄炒蛋+米饭25元 饭卡充值:100元 半月开销超额,省钱!!! 他的目光久久定在“省钱”两字以及后面三个感叹号上,窥探的愧怍荡然无存,心脏里涨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痛又痒,像是被群蜂团团围住,疯狂蛰咬。 之后,他支走了陆西哲,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又将笔记本上的每一页的内容都仔仔细细看了过去。 随着许嘉屹手下的翻动,他的眸色变得愈发晦暗。 他想起前几周,之前林逾静帮他买来奶茶。 他问林逾静自己怎么不买一杯,林逾静当时闪躲的眼神 满脑子是林逾静泛黄的发色,嶙峋的手腕,那双开胶发黄的帆布鞋 那些画面涨满脑海,许嘉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趁着教室无人,他塞了两千钱在林逾静的书包里。 “我就是不小心看到的,不是有意偷看。”许嘉屹重申。 “我知道了。” 说完,教室里是长久的沉寂。 许嘉屹感觉周围空气都在逐渐凝固,自己要像一只古生代的蜉蝣被冻结在树脂里。 “林逾静你为了省钱,只吃那些蔬菜,所以才体质这么差。才会动不动感冒流鼻涕。虽然两千块钱不多,但是你可以存进饭卡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和大家一样,晚上去吃夜宵,去小卖部买零食。钱根本不是省出来的,我” 话没有说完,林逾静冷冷打断他,“许嘉屹你以为你家开奶茶有钱很了不起吗?你家有钱很了不起吗?” 这特么的怎么又扯到他家的事情了。 许嘉屹暗骂。 刚刚在办公室的余怒未熄,此刻又仿佛有一星火落入胸腔。 许嘉屹不由地提高音量,“林逾静,这和我爸妈开奶茶店什么关系?那两千是我自己的钱。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可怜巴巴老是想着省钱。” 教室里的窗没有关。 一阵回南的冷风斜斜地吹进来。 “可怜巴巴”这四个字也被冷风裹挟,带着阴冷寒气钻进林逾静身体里,在她心脏上砸出无数的坑洼。 “我家再穷,我再可怜巴巴,我就算捡垃圾吃,那又管你什么事情啊?你为什么这么自以为是?” 怎么能不管我的事情 我喜欢你啊 许嘉屹双唇阖动,正欲开口的瞬间,声带却像是被人死命攥住,绞住。无论如何再也挤不出半个字。 攥住他其实林逾静的哽咽声。 以及与他对视的,林逾静那双笼着潮意的眼眸。 “许嘉屹我根本就不需要你可怜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同情我!” 强忍着的眼泪原本蓄在林逾静的眼眶。 可这话,像是一道阀。 语音落下,阀道启升。 女孩的眼泪源源不断的,决堤一般的漫溢出来,彻底淹没了她的视线。 直到林逾静背上书包,起身离开。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许嘉屹一人。 他像是被钉死在原地,眼前挥之不去的只有女孩那双悲伤的,落泪的眼睛。 - 之后的一整周,每次遇到有新发的试卷或者作业需要林逾静往后传。她坚决不回头,只转动肩头,将手里的东西往后一塞了事。 而遇到往回收作业,林逾静如法炮制,还是只朝后伸只手,仍旧一言不发。 而许嘉屹呢,见她这样的架势,心里冷嗤有必要吗,可每每付诸于口舌的前一秒,脑海里又会冷不丁地浮现那双落泪的眼睛。 最后他什么也说不出口,看着林逾静纤细却又倔强的后颈,独自将浊气憋回肚子。 而接下来的近半个月,一前一后两张课桌间的短短距离,变成了楚河汉界。 几天下来,这两人反常的举动和气氛,自然也被各自的同桌注意到了。 尤其是叶霄,在她眼里林逾静是她长这么以来遇到脾气最软,最好说话的女孩了。 而现在,林逾静对许嘉屹冷漠得就像对仇人似的,让她都害怕。 课间趁着后面无人,叶霄轻轻戳了戳同桌的小臂,小心翼翼地问:“静静,你和许嘉屹怎么了?” 林逾静停住手下的动作,低声,“没怎么。” “那你怎么怎么不和他说话了?”一贯粗线条的叶霄在此刻都斟酌用词。 林逾静不语,漂亮的面孔异常的平静。 可林逾静的平静在叶霄眼中却像是受了委屈后的敢怒不敢言,她猛地想起林逾静初中的经历,右手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知道了!静静,是不是许嘉屹欺负你啦?他是不是和你初中同学一样在背后说你坏话了?” 语音刚落,叶霄便弹簧似的从座位上弹起来,愤然高斥,“妈的,我现在找他去。” 林逾静急忙拉住叶霄,“叶霄,你别去。我自己会处理的。” 她刚说完,上课铃打响。 叶霄只得坐在位置上,越想越愤慨,林逾静刚刚那话不就是承认了自己的猜测嘛! 许嘉屹这人真不是东西,平时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居然背地里是这样子的恶心玩意。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叶霄侧过身子,飞快地狠剜了许嘉屹一眼。如果不是现在上课,她恨不得立马把许嘉屹骂的狗血淋头。 但讲台上令人昏昏欲睡的内容让叶霄逐渐冷静下来。 不行,痛骂太轻了,得从长计议。 经过一节课40分钟的深思熟虑,叶霄心里已经有了新的计划。 第27章 第二十五章 周五午休结束,许嘉屹从理科办公室取回了全班的化学练习册和试卷。 他将一大摞练习册搁在讲台上,又拿起粉笔在黑板右上角写下今天的作业—— 化学: 练习册p43—45。 试卷一张 加上其他科目的作业,周末明后两天的作业量实属不算少。于是,教室里一片鬼哭狼嚎。 “赵老师太狠了,许嘉屹你作为课代表应该和老师说说啊!” 教室前排有个男孩开始起哄。 许嘉屹回过头,语气冷硬,“你爱写不写。” “写写写。”男孩白一眼,又说:“许嘉屹吃炸药了?我发现你最近火气很大哎。” 许嘉屹懒得再理睬,但目光下意识落向教室一处。 林逾静的视线恰好从黑板上移开,两人的目光隔着教室,遥遥一触。 仅仅刹那的交汇后,林逾静抿直唇线,状若无人般移开视线。 许嘉屹憋住一股哑火,收回视线,忿然瞪着前排的男孩,“是你话太多!” 说完,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讲台上的化学练习册。 - 天气越来越冷,傍晚的天色黑的也越来越早。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打响,浅灰色的天幕便沉沉压了下来。 林逾静正若有所思看着窗外,叶霄拍了拍她的肩膀。 刚下课不过一分钟,叶霄已经利落地收拾好她的书包。她起身将单肩包往肩上一甩,将椅子往课桌下潦草地一推。 “静静,我今天下午有点事情,先走了。” 不等林逾静反应,叶霄便小跑着离开。 林逾静也对叶霄平日的风风火火也早已习以为常,自然也未注意到叶霄跑了几步,又在教室后门刹住脚步,飞快转身瞪一眼许嘉屹。 林逾静将目光落在斜前方的窗户上,玻璃上映照出许嘉屹的半个身影,他似乎正在和同桌高斯元说些什么。 片刻,林逾静收回目光,刻意放慢手下整理作业的动作。 约莫半刻钟,教室里安静下来。又像上周一样,只剩下他们两人。 这时,许嘉屹不慌不忙从自己的课桌里取出中午被他“扣押”的,林逾静的化学练习册。 他被林逾静无视整整一周,心情从最开始的愤怒不屑逐渐转变为之后的无计可施,而中午林逾静那冷漠的眼神更是让他无比烦躁。 这一周,他也考虑过主动和林逾静说话。可每每话悬在舌尖,一想到这几天来林逾静梗着脖子,头也不愿意回的样子,他心里便莫名的憋屈—— 那两千块钱,自己有什么错呢? 现在凭什么又是自己先服软? 作为课代表,利用职务之便扣押林逾静的练习册,这个办法一点也不聪明,甚至是无比卑劣。 即便如此,但许嘉屹现在就是要逼林逾静先开口和自己说话。 这时,林逾静拉上书包拉链,转过身。 许嘉屹将林逾静的化学练习册捏在手里,两人隔着一张课桌四目相对。 而林逾静也明白他的想法,但就是一言不发,平静又漠然地盯着面前的许嘉屹。 窗外的天际悬着一线下弦月,无力薄光照不透厚重的乌云。 凛冽的冷风从走廊上穿过,引得教学楼前的樟树瑟瑟发抖,在冷风中不停的震颤,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而一间教室却安静的像是被低温冻住的湖泊,眼下对峙的两人像是沉在湖底的礁石,彼此都是一言不发。 时间像是在这样的沉寂中被无限拉长,失去了意义。 终于,教室里的死寂被打破。 先开口的却还是许嘉屹—— “林逾静你就真打算再也不和我说话了?”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林逾静心里又像有什么被撕开,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 她的双唇微不可察地翕动,刹那后,她再次抬起下巴用那双盛满倔强的明亮眼眸,直直与许嘉屹对视。 许嘉屹苦笑一下,话中带着明显的讥诮,“林逾静你为了那两千块钱的事情有必要吗?” 回应他的仍旧只有死寂。 许嘉屹缩了缩眼睑,锋利的下颌投下灰色的阴影,落在他脖颈前,喉结紧贴着皮肤狠厉地上下碾一遭,他将手里的练习册扔在自己的课桌上。 他们都不知道,原来那么薄的册子竟然可以发出那么大的声响,连课桌都颤了一下。 两人都是愣住,等许嘉屹在回过神,他地盯着对面的女孩,“林逾静你最好再也不要跟我说话。” 林逾静面无表情地从桌上拿起练习册,随后转过身装进书包,拉上拉链,背上包后起身。直至最后离开教室,全程再没有多给他半个多余的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许嘉屹落下双肩,整个人像是被抽走棉絮的布偶,无力地瘫在椅子上。 他沮丧地想。 没有办法,他拿林逾静真的没有办法。 - 叶霄缩着脖子,从校服口袋里摸出手机,第n次点亮手机屏幕,在冷风中查看手机上的时间。 靠!都放学40多分钟了。 许嘉屹这人是死在教室里了吗? 她刻毒咒骂,一抬眸在校门口看到那“死人”。 叶霄重新低下头,迅速打开手机上的录音笔,确定没有问题后,将手机揣回口袋。 然后,她抽出双手,展开双臂,整个人像只扑食的小鸡冲到许嘉屹面前。 “许嘉屹,你给我” “站住”两个字还没有脱口,手机从斜斜的口袋滑落,“啪嗒”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还真是出师不利! 叶霄的气势瞬间被浇灭一半。 许嘉屹停住脚,脸色并不好看,他看着叶霄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苹果手机,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 “叶霄,你要干嘛?”他不耐烦起来。 “先等一下。” 叶霄头也没有抬,目光悲戚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方才落地时因为屏幕朝下,手机膜已经碎成蛛网状。 她按几下ho键,所幸,屏幕还能亮,录音笔功能也还在运转。 她松了一口气,右手握住手机背在身后,抬头盯着许嘉屹,“我问你一点事情,你如果是男的,今天就给我实话实说。” “什么?” “你是不是欺负静静了?” 原来是为林逾静拔刀相助的,许嘉屹冷嗤一声,“林逾静和你说我欺负她了?” 叶霄顿了顿,抬起下巴,咄咄逼人的架势,“你别管,我就问你是不是!” “我给她钱,怎么算欺负她?” 给钱? 叶霄思绪僵住,愣了好一会,“什么给钱?你给静静什么钱了?” 见叶霄这副困惑的神情,许嘉屹立即明白过来,叶霄和他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耐心被耗尽,许嘉屹错身,长腿一迈,便要继续往前。 叶霄小跑着追上来,再次伸开双手拦在许嘉屹身前,“你别想走,你给我说清楚。” 许嘉屹被迫停住脚,立在冷风中。 他的视线无意落在了叶霄的手机屏幕上,蛛网般的屏幕后,是声波条在上下浮动。 许嘉屹也用的是苹果手机,当然知道这是录音笔在工作。他抬手指着叶霄的手机,“你录音想干嘛?” 叶霄也是第一次做这事情,被许嘉屹这么一问,立刻慌了针脚,手忙脚乱将手机踹回兜里。 思忖片刻,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梗着脖子,“录音收集你的罪状啊!” 面对叶霄的不依不饶,许嘉屹长吐一口气,无可奈何的口吻,“林逾静到底和你怎么说的?” 为防止许嘉屹之后再有什么小动作,叶霄知道这事情绝不能牵扯到林逾静,她再次高声反驳,“静静没有给和我说什么,都是我自己推断出来的!” “那你推断出什么了?” “你和静静初中那些恶心同学,那个二班的杨洁一样,双面人!在静静背后说她坏话了是不是?” 许嘉屹目光一凛,“初中那些恶心同学”,“杨洁”都是怎么回事? “我说什么了?” “你说”叶霄停住,发现那些污言秽语她也难以启齿,“你自己说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我现在就问你敢不敢承认自己做的事情。” “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我承认什么?”许嘉屹单手抄兜,再次问,“林逾静那些初中同学到底干嘛了?还有杨洁到底是谁?叶霄你给我说清楚。” 叶霄都没有意识到,一来一往,许嘉屹已经反客为主,自己已经变成了被盘问的一方。她犹豫了半分钟,最后决定把都自己了解的事情说出来。 她就不信自己说完,许嘉屹到时候还能装傻充愣。 可等叶霄一鼓作气说完,许嘉屹的脸被冷风吹得紧绷,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眼神尤甚,目光冷厉得像是淬了雪的利刃。 叶霄对他对视半秒也不由犯怵,声音失去了方才的架势,变得磕磕绊绊。 “许嘉屹你你现在可以承认了吧?敢作敢当,别别让我更看不起你。” 许嘉屹不语,脑海中浮现的是好久之前,在足球场边,和林逾静争执的那个女孩——杨洁。 想到这,他寂然的神情下已是波涛骇浪。 好一会,他才平复心绪,冷声问:“所以,你是打算用着手机录音让我承认我造谣污蔑林逾静,然后也把录音传到网上,让大家对我群起而攻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叶霄没有料到许嘉屹完全料中自己的的计划,“对。” “那我和你最后说一遍,我没有做过你刚刚说的那些事情,没有说过林逾静任何坏话。吵架也是我和林逾静她两个人的的事情,你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才是狗! 叶霄暗骂。 说完,许嘉屹绕过叶霄,径直走了。 -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二月下旬。 周二的晚自修前,林逾静明显感觉到教室里的同学都异常躁动,林逾静虽然奇怪,但也没有太在意。 从食堂回来,便在自己的课桌前奋笔疾书。直到,两个红彤彤的苹果摆到了她的桌前。 她一抬头,伍今遥和叶霄站在她桌前,笑地极为灿烂。 “为什么要给我苹果啊?”林逾静停住笔,问道。 “因为今天12月24好,晚上是平安夜啊!”叶霄说。 平安夜? 林逾静不是基督徒,在楚乡初中读书时,也只偶尔听到有人提起过圣诞节。对平安夜这个概念很是陌生。 见林逾静仍是一脸困惑,伍今遥解释,“平安夜就是圣诞节前的晚上。而且平安和苹果,谐音。所以大家都相互送苹果咯。” 林逾静环顾四周,果然周围同学的桌子上,也摆着或大或小的苹果。 “谢谢。”林逾静笑一声,又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我没有给你们准备苹果哎。” “没事啦,天气这么冷,吃苹果其实还冻牙齿。就是送着玩的。大家只是借着这谐音来热闹一下而已。”伍今遥耸耸肩。 说话时,她无意识地后退半步,正好撞到路过的高斯元。 “不好意思。”伍今遥回过头。 “没事。” 高斯元语音刚落,众人看到他手里提着一大兜苹果,叶霄惊呼,“高斯元,这苹果你买的?” “不是买的,别人送的,送” 不等他说完,叶霄又是咋呼一声,“靠,居然送给你啊!” 伍今遥白叶霄一眼,眼里写着“叶霄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不是送给我的,是其他班上一些女生让我带回来给许嘉屹的。” 虽然平安夜送苹果这种创意有些土洋结合,但却不算越矩,给青春期躁动的男孩女生提供了一些微妙的契机,来挥洒平日压在各科试卷和作业下的荷尔蒙。 切! 叶霄腹诽。 自从上次的计划失败,她对许嘉屹也不太待见。 “我祝许嘉屹今晚吃苹果冻掉牙齿!其他班的女生都有眼无珠?许嘉屹很帅嘛?不!他是因为长得看起来很穷,所以她们要送他苹果。” 伍今遥平日和林逾静也走得近,自然也知道她和许嘉屹不再说话。一次在寝室,她私下询问林逾静原因,林逾静只是摇头。之后,她也不再追问。 可好闺蜜就是要一致对外,所以伍今遥听着叶霄单口相声般的吐槽牵了牵嘴角,并没有阻止。 叶霄霹雳巴拉好一通输出,越说越起劲。 最后,林逾静拉拉她的衣袖,“别说了,快写作业吧。今天的作业挺多的。” 叶霄这才鸣金收鼓,随后,伍今遥也回了自己的座位。林逾静重新握起笔,叶霄却又突然凑到她耳边。 “怎么了?”林逾静问她。 “静静,你相信我的直觉吗?”叶霄神神秘秘地轻语。 林逾静不置可否,只是问:“什么?” “静静,我有一个预感,今晚一定会有男生来送你苹果的。” 第28章 第二十六章 林逾静没有当回事,笑了笑。 叶霄见她这般满不在意的神态也丝毫没有生气,颇为胸有成竹的口吻,“静静别不信,我初中可是人送外号‘神算子’,你就等着吧。” 而林逾静却是风平浪静过了两节晚自习。 回寝室的路上,叶霄心有不甘,一路还在嘀咕自己的“神算”功能不可能莫名其妙失灵呀。 伍今遥给她一记爆栗,“别搞怪力乱神这套,静静才不稀罕男孩子给她特意来送苹果。” “为什么不要啊?我就是气不过,许嘉屹那人在学校贴吧都有帖子说他是我们高一年级的级草,今晚都能收那么多苹果。可我们静静绝对是校花级别!全校这种!!怎么可能没有男生来送苹果呢?不合理嘛!!!” 伍今遥耸耸肩,“静静太低调了啊,一心只扑在学习上!” 伍今遥这话的确一针见血。 她们有所不知,其实在她们班上就有不少男生私下议论过林逾静,觉得这女孩漂亮是漂亮,但却太过于文静温和。在班上对谁都是礼貌客套,但换言之,就是和谁都不太亲近。 更有一个男孩打了一个绝佳的比喻,说林逾静就像是一把湿漉漉的柴草,任谁都不能点燃。 由苹果引发的话题扯了好一会,三个女孩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男孩在她们身后跟了一路。 之后,叶霄和伍今遥因为洗衣液告罄,走进了寝室楼下的小卖部,林逾静一人留在外面。 因为小卖部位于男女寝室楼之间,也成了全校住寝生晚上回寝室的必经之地。 又现在又是晚自修结束这样的校园高峰期,林逾静周围更是乌泱泱一片人。她向后避让,刚退一步,右肩便被人拍了一下。 一扭头,胡明皓的脸映在林逾静带着诧异的眼眸中。 “你还记得我吧?”胡明皓笑问,可不等林逾静回答,他便抬起右手,“送给你的。” 胡明皓右手拿着一个不大的纸盒,通体粉色,盒顶上还有一个蝴蝶结。 再一细看,便能发现纸盒三个侧面是纸张,而正对着林逾静那一面是透明的塑料通过这层塑料刚好可以看到盒中的苹果,苹果上映着一个爱心,爱心里还有“平安”两个字。 “谢谢,我不需要。” 说着,林逾静便扭过头,不看胡明皓。 胡明皓从不是见好就收的人,也早就料到林逾静现在的反应。 他从林逾静身后绕到她正前方,他长得高大,加上宽大的冬季的校服套在身上,像座小山似的遮住林逾静的视线。 “你为什么不要啊?你拿着啊,这苹果我特意让我朋友从学校外面买来的。” 林逾静内心抵触胡明皓这种居高临下的架势,而更加让她不安的是过往学生的打量。经过他们身旁时,一些学生刻意放慢脚步,八卦窥探的目光让她锋芒在背。 林逾静紧紧皱眉,又往右避了一步。胡明皓却像是嗅到血的鲨鱼,紧追不舍也跟了上来。 林逾静再次重复,“我真的不需要。” 胡明皓不知道在想什么,停了一会,落下右手说:“你如果不要也行,但是你得告诉我你的q-q号。” 又是这件事情。 林逾静心里厌恶极了,转身就快步往寝室楼去。 胡明皓见状,不依不饶追了上去。男孩身高体长,自有优势,没几步,他便一把拉住林逾静的右小臂。 “之前许嘉屹和我说你有喜欢的人,可是我后来还是一直关注你。感觉他应该是骗我的。你平时都是和女孩子在一起,所以” 不等他说完,林逾静心里一阵发冷,“你不要关注我。”说着,又把手往回缩。 胡明皓此刻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但手上的力气不减。林逾静势单力薄,忐忑地抿紧双唇。 两人的拉扯当然引来更多同学的驻足围观,周围好意的议论声四起。 林逾静最后卯足劲,蓄力抽回手。而这时,胡明皓恰好递来苹果,两者重重地撞在一起。 那个粉色盒子“啪”地摔在地上,砸出一个丑陋的缺口。里面的苹果也掉了出来,在胡明皓愈发忿然的目光中滚进一旁的花坛,再也看不见了。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哄笑一声,“哎呀,胡明皓你别自作多情了。” 众人齐齐大笑。胡明皓的脸色铁青,目光在人群中扫视。 林逾静轻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根本顾不上胡明皓有没有听到,便趁机挤出了人群。 幸好这次,胡明皓没有再追上来。 林逾静一路跑回寝室,她喘着气卸下书包,坐在寝室里的椅子上。因为刚刚跑的太急,她的喉咙现在像是有砂纸在摩锉。 过了好一会,呼吸渐渐均匀下来,但他眼前开始浮现撞掉苹果后,胡明皓铁青的脸和不善的目光。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静静”,林逾静才回过神。 伍今遥手里提着洗衣液,见林逾静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静静你怎么先回来了?我和叶霄从小卖部出来都没有找到你。” “不好意思,我”林逾静缓了缓,“小卖部门口人太多,我就先回来了。” “哦,没事的。”林逾静目光落在林逾静的双唇,试探着问,“但是静静你嘴唇发白,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林逾静摇摇头。 伍今遥走开后,她咬着下唇,以类似自-虐的方法让嘴唇恢复血色。 - 翌日,林逾静坐在教室里,总还是时不时想起胡明皓的脸,每次心里便会莫名的心悸。 这天的午饭时间,她还刻意换了下楼的路线,避免在十二班门口经过。 若说林逾静说不好自己为何对胡明皓如此提防,但初中那些不愉快的经历,让她的安全机制远远高于他人,甚至可能几分杯弓蛇影。 而叶霄和伍今遥中午一般也是和林逾静结伴,叶霄苦着脸,“静静,干嘛走这边楼梯啊?这边比较远啊。” 伍今遥也是奇怪,一脸困惑地望着她。 即便伍今遥和叶霄可以算是林逾静目前最好的朋友,可正因为这样,很多事情,她更不愿给两个好友添麻烦,让她们担心。也怕她们觉得自己是小题大做。 林逾静舔舔上唇,低声,“我觉得自己体育实在太差,但高考好像要考体育,从现在开始多锻炼” “妈呀,静静我们才高一第一个学期呢,你想的可真远。”叶霄错愕。 “如果你和遥遥觉得累,你们可以走另一边的。不用陪我的。”林逾静躲开叶霄的目光,盯着楼梯的台阶。 伍今遥笑答:“没事,走吧。”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林逾静都也没有再遇到胡明皓。她渐渐放下心来,觉得这事情应该是自己反应过度。 可这天中午坐在食堂里,一抬头,林逾静执箸的手却僵住了。 在她斜前方隔了俩张桌子的那个角落,杨洁也恰好看到她。两人对视半秒后,杨洁勾起唇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而更让林逾静不安的是——坐在杨洁身旁的那个男孩是胡明皓。 杨洁低下头,和胡明皓不知道说了什么。胡明皓抬起头,轻蔑和冷漠的目光在林逾静面前扫过。 林逾静立刻低下头。 他们两个怎么认识的? 胡明皓那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想着,战栗顺着脊柱攀上林逾静的后颈。 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可他们 林逾静愈发心神不宁。 这时,坐在对面的伍今遥夹起几个鱼丸,送到林逾静的餐盘上。 林逾静惶然地盯着餐盘上的米饭,勉力平定心绪,“遥遥,你自己吃不用给我的。” 林逾静:“我不爱吃鱼丸。” 叶霄:“遥遥,你不爱吃给我。” 伍今遥白叶霄一眼,“你前几天才说要减肥。” 叶霄:“我说说而已,难道你也觉得我需要减肥?” 伍今遥:“当然需要!” “” 没几句,两人一来一回又开始打嘴仗,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对面的林逾静神色异常。 林逾静全程忐忑不安,餐盘上的米饭没有动几口。她端着餐盘跟在好友身后,又好几次小心翼翼地回过头。 那个角落已经空无一人。 三个女孩走到教学楼下,一路上林逾静不安的心跳声盖过两个好友的嬉笑声。 她经过教学楼前那排樟树,更丝毫没有注意到树边站着的许嘉屹。 “你看什么啊?”陆西哲站在许嘉屹对面,见发小一脸专注,偏着头,目光越过自己的肩膀,直直追着什么。 说着,陆西哲便也回过头,看到三个女孩的背影。片刻,他认出了林逾静。 陆西哲贱兮兮揶揄,“许嘉屹别看了,你都快成一块石头了。” 许嘉屹收回目光,瞪了陆西哲一眼。 “你瞪我有什么用,林逾静到现在还不和你说话,你有本事瞪她去啊!要我说,你那两千块钱还不如给我,我起码冲到游戏里,买套新装备,带你装逼带你飞。” 陆西哲这人有时候就是嘴太欠,皮太厚。几天不被许嘉屹拳打脚踢几下,不得劲似的。 而听到这话,许嘉屹自然了他心愿,连着好几下的鞭腿,陆西哲抱头鼠窜,许嘉屹又是追上去换个角度侧踢腿。 “靠!许嘉屹,你在女的那里受的火别撒我身上。” 两人一路拳打脚踢,马上要到十二班教室门口,陆西哲才急急告饶,“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嘴贱了。” “你就是皮痒的!”许嘉屹又踢了一脚。 许嘉屹前天晚上跑去陆西哲的寝室,把两千块的事情告诉发小。 无计可施的他想,万一,十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个臭皮匠能给自己支一招。 可现在却发现,自己那晚纯粹是病急乱投医。 陆西哲这傻逼能有什么办法,除了打篮球,就是逼逼叨叨,再者火上浇油,给自己添堵。 于是乎,许嘉屹更是铆足了劲,泄愤似的一拳,“我要是以后再和你说这些事情,我不姓许。” “别啊!作为好兄弟,替你分忧在所不辞。”陆西哲还是嘻嘻哈哈,半个身子已经躲到教室里。 “你分忧?”许嘉屹气极反笑,“分了个屁。” 说着,许嘉屹又抬起握拳的手,作势再打。高斯元一把握住,“够了,够了。我知道错了。” 许嘉屹一把甩开发小的手,“我回教室了。” “等一下。”陆西哲拉住他,“后天元旦开始放假,岭南酒店那边的商场好像有表演,你去不去?” 许嘉屹还在气头上,何况元旦假期柔术馆照常营业,他早有了练习的安排。哪有闲功夫和陆西哲去凑那份热闹。 他忿忿吐出“不去”两个字,便转身走了。 许嘉屹回到教室,还未坐到位置上,他便率先看到林逾静和叶霄的位置,两张椅子都是空的。 他动作粗暴地一把拉出自己课桌下的椅子,坐下后,侧身看着身旁的高斯元,“林”他停住,又改口,“前面这个人呢?” 高斯元放下编程书,看一眼林逾静的位置。很是知趣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说:“她和叶霄拿着水杯出去了,应该是去接热水了。” 过了片刻,许嘉屹想到什么。又问;“你知道她们最近中午为什么要走东边的楼梯吗?” “她们走东边的楼梯?”高斯元迷惑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 “嗯。从上周三开始的,圣诞节那天。” 高斯元摇头,“不知道。” “你和叶霄还有伍今遥不是初中同学吗?”许嘉屹拧眉。 “是呀。” “那你怎么能不知道?” “” 是初中同学就必须知道对方改变下楼路线这类秋毫之末般的小事? 许嘉屹看着高斯元语塞模样,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逻辑难以自洽。 “算了,算了。” 他转回身,索然无味地趴在了课桌上,伸出右脚在前座空着的椅座下踢来踢去。一张椅子像是没了重量,轻声飘飘似的七摇八晃。 也如同许嘉屹那颗不安定的心脏。 - 翌日,还是中午。 因为明天便是学生翘首以待的元旦假期,教室里的气氛像是一块加了酵母的活面团,已经开始提前发酵。 愉悦的二氧化碳从每一张课桌钻出来,充盈,膨胀,等待最后一刻的彻底释放。 唯独许嘉屹反应平平,坐在位置上,握笔的右手在稿纸上龙飞凤舞。 这时,前座传来轻微的声响,许嘉屹抬眸。 高斯元不知何时站在叶霄的位置上,“林逾静。” 坐着的林逾静抬起头,茫然的目光望着高斯元。 高斯元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手里一张纸递过去。 林逾静接过后,快速地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目光转瞬变得清明。 “谢谢。”说完,她从课桌里取出自己的双肩包,将折叠好的纸放进包里。 虽然知道那张纸上印着内容,但林逾静的动作一气呵成,任许嘉屹视力再好也没有看清半点具体的内容。 而平日里,林逾静和高斯元的交流鲜少,此刻这两个人默契又几分古怪的举动,落在许嘉屹眼中,像极了战时的情报人员。 等高斯元坐回自己的位置,许嘉屹便扭头盯着他。 刚想开口问,余光瞥见前座的林逾静,他又觉察不妥,于是低头飞快在稿纸上写了什么。 许嘉屹将纸往高斯元桌上一摊,上面写着——【你刚刚把什么东西给林逾静了?】 高斯元拿起笔,在下面回复:【没什么。】 可许嘉屹不傻,他知道高斯元在搪塞自己。于是,他一声不吭盯着高斯元,目光平静却又带着威胁意味。 过了差不多半分钟,高斯元无奈地摇摇头。 随后,他低声,“下午放学了再和你说吧。” 第29章 第二十七章 终于熬完一个下午。 下课铃声一响,许嘉屹便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把拽着高斯元到了教室外的走廊末尾。 不等高斯元扶正鼻梁上歪掉的镜框,许嘉屹催促,“你快说。” 高斯元仍旧犹豫,抬手推了推镜框,“其实真的没什么。” “高斯元,你还是不是我朋友?上次你化学书掉在学校了,是不是我二话不说来给你开门的?” 这话都搬出来了。 高斯元轻叹一口气,“我给林逾静的那张纸就是贫困生助学申请。” 许嘉屹像是没有听清,迷惑似的偏了偏下颌。 高斯元见状,又补充解释,“就是上个星期,张老师在班会上提过的那个贫困生助学申请。” 但其实不用高斯元再补充,许嘉屹自然是记得这个贫困生助学申请,而真正令他不解的是—— 那次的班会课结束,许嘉屹记得跟着小六去了办公室的,只有高斯元一人。 高斯元此刻也明白许嘉屹心里所想,既然已经开了头,没有必要再掖着藏着。 “那天我跟着张老师去了办公室,他和我说完,我出去的时候,才在教室办公室门口遇到林逾静的。” 高斯元勾勾唇,眼神中多出一丝无奈的意味。 许嘉屹看他一眼,沉吟片刻,才问道:“你的意思是觉得林逾静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申请贫困生助学的事情,所以中午你给她那申请表才神神秘秘的。” “嗯。” 一瞬间,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两个男孩的沉默似乎使得周围的气温降地更低。 高斯元向前走了一步,双脚踩在走廊的栏杆下,低下头便可以看到教学楼底下,密密匝匝往校外涌的学生。 而若有所思的许嘉屹愣在原地,失神。直到高斯元再度开口,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林逾静她她和我以前一样。很要强,很自尊。所以我能理解她,有时候,其他人或许只是单纯的好奇或者好意,但这份好意只会提醒我们和其他人的处境是如此的不同。许嘉屹你明白吗?” 高斯元:“我们这种人心理防范的阀值比一般人都要高,更何况林逾静她是女生,敏感的程度只会有增无减。” 许嘉屹轻轻地皱眉,“你说的你们这种人,是哪种人?” 高斯元耸了一下肩膀,分明是轻巧的动作,可他却说:“被世事提早催熟,变得懂事的人。” 走廊外的气温低,高斯元说话间,蒙蒙的白气从他的唇边漫溢出来,悄无声息地向上飘,烟雾一般笼罩住他的脸。 许嘉屹一时看不清高斯元的表情,只听到他此时此刻的声音,飘渺,湿冷,同升起的白烟一样。 许嘉屹迟迟不语。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对这个近在咫尺的同龄男孩,丝毫不了解。 “你们的好奇,或者更准确说是你们的同情,在我们这里,却是”高斯元停住,几番斟酌,最后扭过头,直直地望着许嘉屹,“是一种冒犯。” “我” 许嘉屹分明是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可所有的语言在顷刻间消失。 转瞬,他别开与高斯元对视的目光,失神地望向走廊。过了好久,他嗯一声,声音很轻,如同烟雾散进辽远且干燥的冬日。 此刻的走廊上,是从各个教室鱼贯而出的,欢天喜地的高一学生。此起彼伏的喧闹声,议论声,走路声一切声音却随着眼前的画面一起逐渐模糊。 许嘉屹的眼眸里仅剩下一帧画面—— 那天下午,无人的教室里,林逾静流着泪望着他,啜泣着,哑声朝他喊道:“许嘉屹我根本就不需要你可怜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同情我!” 直到高斯元拍了拍他的肩膀,许嘉屹回过神。 两人逆着人群,折返回到教室。 - 教室里,林逾静已经收拾好了书包。 她一扭头,便看到从门口走进来的许嘉屹和高斯元。 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视线从两个男孩脸上掠过后,又转回了身。 许嘉屹坐到位置上,沉默地盯林逾静的后颈,再度回想起高斯元方才的话,心里像是一团毛线缠绕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堵得他烦躁。 他的右脚从桌下伸出去,刚想抬膝,却被叶霄打断—— “对了,静静。我和遥遥约好元旦那天去商场玩,你也一起来呗。” 许嘉屹收回脚,微不可察地往前探了探身子。 林逾静还没有回答,叶霄见她不是太有兴趣的样子,停下手里收拾的动作,绘声绘色地把商场上一年元旦的表演吹捧一番。 最后,叶霄双手落在沉甸甸的包上拍了一下,“静静,真的很好玩,而且那几天商场里吃的喝的用的,什么都会打折的!” 听到这,林逾静想到了什么。她淡声问:“哪家商场?” “就是我们之前陪你去买手机的那里啊!我们还在那边奶茶店买了奶茶你忘记了?” “哦,我知道了。”林逾静若有所思,点头,“我到时候陪你们去。” “那就说定了!元旦下午1点,我和静静还是在之前见过面的公交站等你。” “好。”林逾静答。 两个女孩起身,将书包背到肩上。 路过后排的位置,叶霄饶有兴致地朝高斯元挑了挑眉,“高斯元,明年见咯。” 高斯元笑笑,点头。 而当叶霄的目光落在许嘉屹脸上,换来的还是她不屑地轻嗤一声。 许嘉屹已经对叶霄这些日子见缝插针的冷嘲热讽习以为常,耸耸肩,然后低头整理自己书桌上的各类练习册。 他听到很轻的声音,似乎是林逾静轻轻推了推叶霄的肩膀,“快走啦,遥遥在外面等我们呢。” 一阵短暂的脚步声响起又停止,许嘉屹停下手下的动作。重新抬眸,沉默地望着前面空落落的位置。 - 许嘉屹记得很清楚,2014年的元旦,是个大晴天。若那天的风可以识趣地再小一点,会令人错觉冬天快要过去。 他穿一件短款的白色阿迪羽绒服,里面是黑色的卫衣。简单干净的黑白两色,加以正午时分的阳光落在身上,削减了冬季故有的笨重。 许嘉屹站在一家街边小卖部门口,盯着对面的公交亭。 好一会,又从羽绒服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12点28分了。他撇着嘴,将手机踹回兜里。 小卖部里,一个鹤发童颜的大爷拿着一张小板凳,慢悠悠走到小卖部门口,用当地方言自言自语今天的好天气。 大爷迎着阳光坐下后,懒洋洋扭头看一眼许嘉屹,又用方言问:“小伙子,你等人啊?” 许嘉屹的目光依旧落在对面的公交站台,囫囵嗯了一声。 “我看你上午11点不到就一个人在我店门口等了,到现在还没有等到朋友啊?” “没有。” 大爷很是热心,笑一声,“你怎么不给人家打个电话?” 而许嘉屹此刻显然没有和大爷闲聊的心情,甚至后悔接腔,或许一开始就应该直接装作听不懂大爷的方言。 他烦躁地偏了偏身子,隔着车流望向更远处的商场。 商场门口说不上摩肩接踵,但也是人头攒动。大多数是带着孩子的家长,以及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学生。 人群向商场门口临时搭起来小舞台移动,许嘉屹可以隐约听到舞台处传来的音乐声,但音乐声被路上的车声,喇叭声,各种噪音掩住,听不太出内容。 许嘉屹正在准备再掏出手机,收回目光的瞬间,双眸亮了亮。 马路对面,叶霄和伍今遥身上都是黄色的羽绒服。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公交站台走去。 许嘉屹望着走上公交站台的两个女孩,双手插兜,神色转眼变得淡然。 可轻松不过五分钟,一辆302路公交车缓缓在对面停下来。许嘉屹又像动物园里见到管理员的长颈鹿,不自觉伸长脖子。 直到公交车再次启动离开,他在下车的人群中看到林逾静的背影,才彻底松口气。 林逾静一下车便看到公交站台上的好友,抬起手招了招。 叶霄在原地垫起脚,“静静。” 说完,她便拉着伍今遥朝林逾静跑过去。 林逾静双手小臂各被两个好友挽住,比起第一次来,林逾静现在是轻车熟路了。 三人往商场方向移动,没走几步,林逾静扭头看到两个好朋友身上一浅一深的黄色羽绒服,笑了笑,“早知道,今天我也穿黄色衣服了。” 叶霄看着林逾静身上白色的羽绒服,笑得更加开怀,“不,你穿白色夹在我和遥遥中间,我们三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三明治。” 伍今遥和林逾静也被逗笑。 在一片笑声中,三个女孩很快就走商场门口的舞台前。小小的舞台上还没有人,但人群已经把舞台包围的水泄不通。 她们在人群外围饶了整整一圈,终于勉强在舞台右侧找到一处视野不错,且可以勉强落脚的位置。 但这位置离舞台音响很近,通过立式音响传出来的音乐声贝颇高。 三人站定后,伍今遥不自觉提高声量,“你们听这歌,居然是jt的《oi》。” 叶霄夸张地大笑,“遥遥,你记得吗?我初中的时候还买过丁日的专辑呢。” “废话,当然记得,你初中每次一上电脑课,就想去百度上搜索他的八卦新闻。” 叶霄连连点头,然后在《oi》的音乐里又哼起《baby》。 而林逾静却是立于话题之外,一脸茫然,“谁?” “贾斯丁·比伯啊,静静你居然不知道?”叶霄大为震惊。 林逾静有些尴尬,摇摇头。 伍今遥摸出手机,在百度浏览器找到贾斯丁的资料递给好友。 林逾静看完后,便把手机递还给伍今遥。 她突然有些唏嘘,一学期快要结束了。可似乎自己的贫瘠并没有消失或缩小。它们像是暗刺,在生活中许多个不经意的瞬间冒出来,不轻不重地刺一下,让林逾静猝不及防。 在这样淡淡的情绪里,林逾静心不在焉地看完整场表演。 三个女孩退出鼎沸的人群。 “我们去商场里面再逛逛吧。”伍今遥提议。 “好呀!去看看有没有新款的毛绒围巾,前几天的低温,差点没有给我冻死。” 说完,叶霄便挽住林逾静的胳膊往商场里走。 商场二楼是服饰区,各式店铺在元旦这天纷纷贴出节日特惠一类的广告,站在店铺门口的服务员的招呼声都比平日精神嘹亮。 伍今遥这位军师的建议下,叶霄在第一家女装店里选中了一条橘色和白色混织的纯羊绒围巾。 “静静,你觉得怎么样,好看吗?” 因为还没有付款,叶霄拿着围巾,放在靠近脖子的位置。 林逾静点头,“好看,遥遥选的这颜色很很衬你的肤色。” 叶霄勾唇一笑。 结账时,林逾静站在好友身后,听到收银员报出围巾不菲价格时,心里还是小小的咋舌一下。 三个女孩走出店铺,叶霄和伍今遥为下一步去哪又开始拌嘴。两个人正争地如火如荼,林逾静舔舔下唇,打断她们,“要不叶霄遥遥你们陪我去我买礼物吧。” 两个女孩瞬即休战。 “快过年了,我想给我妈妈和姑姑各自买件礼物。但是还没有想好要买什么。” 一提起母亲和姑姑,林逾静的脸上便是比平日都要灿烂的笑容。 叶霄提议:“要不,静静你也和我一样买两条围巾呗。” 林逾静想起刚刚那价格,心里思忖如何拒绝。只见伍今遥皱眉,一口否绝,“围巾没意思。” 她又看着林逾静,“静静,要不去楼下的一家精品店看看。刚刚我上来的时候看到她们满200就减100,活动力度超大,性价比巨高,而且里面东西多,你边看比想给你妈妈和姑姑送什么呗。” 林逾静回忆片刻,对一楼的那家精品店略微都有印象。 她点点头,于是,三个女孩又坐着电梯下到商场一楼,直奔精品店去。 - 许嘉屹刚从电梯下来,兜里的手机便响了。 他脚步不停,摸出手机,一看号码,是他妈妈赵安昀打来的。 仅仅犹豫了片刻,他再抬头,原本两步之外的那三个女孩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 手机的铃声还在响,许嘉屹走到一旁的休息区坐下,接通电话。 赵安昀的话题还是照例问候许嘉屹最近的成绩,近期在学校的状况,以及外婆外公的身体状况。 许嘉屹不咸不淡一一作答。 最后,赵安昀解释,“元旦假期这几天,妈妈和爸爸都在异地出差,所以回不来。” “我理解。”许嘉屹顿了一下,又说,“但是外婆挺想你的。” “过年我回去在家多陪陪她。” 许嘉屹嗯一声。 赵安昀正要再说什么,电话那头远远传来一身“赵总”。许嘉屹猜测赵安昀又有事要忙,便主动先说了再见。 挂断电话后,他重新起身,从休息区出来刚出来,没走几步。 他的肩膀被一把揽住,因为这动作的力道不小,许嘉屹没有毫无防备,身子向前踉跄。 等他站定脚,皱眉扭头,看到了陆西哲一脸讪笑。陆西哲松开手,“见到你太激动了,不怪我。” 不等许嘉屹发作,他又赶紧转移话题,“许嘉屹,你那天不是说不来商场吗?” 许嘉屹白一眼,“突然又想来了,要你管?这商场你家开的?” 陆西哲嗤之以鼻,又“切”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你改变主意了可以和我说啊,你一个人多无聊,我们可以陪你啊。” “你们?你和谁来的?” 被许嘉屹这么一问,陆西哲想到什么,突然局促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 许嘉屹可太了解陆西哲了,循着他侧身方向望去,一群人正有说有笑朝他们走来,许嘉屹一眼认出了人群中的胡明皓。 陆西哲见发小的脸瞬间铁青,一改刚刚的油嘴滑舌,轻声嗫嚅:“不是我不是故意让你们两个碰到的。” “我知道。” 许嘉屹冰冷地吐出几个字,可目光却变得更加晦暗。 只因为,他看到胡明皓左手边的那个女生—— 杨洁。 第30章 第二十八章 陆西哲这人一向爱热闹。 那天他的建议被许嘉屹拒绝后,自然不甘心铩羽而归,便和班上几个要好的男同学说了这事情。 胡明皓不知从何得知消息,便主动找了陆西哲。 陆西哲想着许嘉屹不在,而他自己和胡明皓又没有什么芥蒂,便愉快答应下来。 只不过,陆西哲没有想到原本拒绝来商场的许嘉屹,今天又莫名其妙出现。 于是乎,巧合与巧合相撞,便有了现在眼前这一幕。 胡明皓对于陆西哲的境地是丝毫不知,他热情上前对许嘉屹说:“真是巧了。” “嗯,挺巧的。”许嘉屹收起脸色,目光在胡明皓和杨洁脸上来回睃巡一遭。 胡明皓对他语气中的僵硬似乎毫无察觉,又介绍说,“这是我朋友,杨洁。她也是我们学校的。” “我知道。”许嘉屹说。 这话让杨洁有些受宠若惊,唇角不自觉向上扬起弧度。但回应时,她又不忘作为漂亮女孩的矜贵自持,佯装轻巧自若,“你好,我是二班的。” “我知道。”许嘉屹平声重复。 而这让杨洁心里愈发得意,唇角的弧度更深了。 胡明皓一行人刚从四楼的电玩城下来,经过方才几小时酣畅淋漓的游戏厮杀,此刻大家都是口干舌燥。 胡明皓提议,“去茗茶喝奶茶去啊?” 其余男生纷纷起哄,“你请客啊?” 胡明皓要面子,耸耸肩,“可以啊!走啊!” 这下,便是一呼百应,五六个人大摇大摆往商场外走。 只剩下陆西哲在原地踌躇,他喃喃,“要不,我和你回去吧。奶茶也不是没有喝过。” 许嘉屹沉着脸,望着两步外一群人的背影,又回头看一眼发小,“人家请客白喝,更何况是去我家奶茶店,我干嘛回去?” 你说回去干嘛? 你们两个人男的万一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陆西哲夹在中间真的是有苦难言。最后,还是七上八下跟上许嘉屹,往商场外走去。 商场北门的茗茶前又是大排长龙,浩浩荡荡的两条长队让一行人叫苦不迭。 一行人为了提高效率,分散到两条队伍末尾。 漫长的等待,必然需要闲聊来消磨时间。 一行人绝大部分都是男生,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的话题很快又绕回刚刚在电玩城的得分和战绩。 杨洁作为唯一的女生不太插的上话,而她的心思也根本不在这上面,她回过头和身后的一个男生说了什么。 那个男生狡黠一笑后,两人互换了位置。她正正好好排到了许嘉屹前面。 “嘿。”杨洁扭过头,抬起头和许嘉屹打了一个招呼。 许嘉屹面无表情点头。 随着队伍缓慢的移动,许嘉屹已经从杨洁那了解到她和胡明皓认识的契机。 初中时,杨洁每个周末都要从那个叫做楚乡的小镇坐车来温岭补课,而恰好,胡明皓也同一个补习班,两人就此认识。 “很巧对吧?”杨洁的声音甜腻,像是浓缩过的工业糖浆,甜地发齁。 许嘉屹扯了一下嘴角。 杨洁以胡明皓作为话题桥梁,铺垫这么久后,终于转到自己的真正目的上,“你知道吗?我总感觉我们好像之前见过。” “是嘛。”许嘉屹心里冷嗤,“可能真的见过,你忘记了。” 杨洁嗔笑,心情怡然。“也可能哦。” 然后,她又是挖空心思的主动抛出话题,从学校课业到网游电竞。而许嘉屹全程的冷漠敷衍,在她眼中也变成了惜字如金。 她想,像许嘉屹这样的男孩自然是有资本只言片语的,如果他对自己太热情,自己反倒不觉得稀罕。 她刚要再说什么,排在另一队的胡明皓打断她。 胡明皓已经站到队伍最前端,扭过头招手高呼:“你们别排了,来我这。” 他们的举动自然引得队伍后面的其他顾客不满的低语。 杨洁视若无睹,小跑着挤到胡明皓身旁,报完自己要的奶茶口味后,她又殷勤回头,“许嘉屹你呢?” 许嘉屹不假思索,“原味,去冰,三分甜。” 说完,他便愣住。 杨洁察觉,“怎么了?是要换其他口味吗?” “不用。”许嘉屹说完,又侧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身后的陆西哲。 又是十多分钟的等待,胡明皓结账之后,众人手里各提着奶茶往店铺前的休息区走去。 他们人多,分开两张桌子坐。 陆西哲坐在许嘉屹对面,吸了几口奶茶,又时不时觑一眼对面的发小和另一桌的胡明皓。 似乎是自己多虑了,两人到现在还是相安无事,而许嘉屹的脸色似乎也好一点了。 他把手里的奶茶递给许嘉屹,“帮我拿一下,我去趟卫生间。” 许嘉屹接过,给陆西哲一个冷眼,意思骂他懒人屎尿多。 这一眼彻底让陆西哲放下心,确定许嘉屹完全恢复正常。他毫不介怀,甚至口吻几分愉快,“哎,拿一下了!我快去快回。” 许嘉屹懒得再理他,接过奶茶。 - 林逾静和两个朋友逛完精品店,手里多了两个宝蓝色的纸袋,里面装着她细心挑选的一支护手霜和一管平价口红。 护手霜是给姑姑林桔芳的,因为林桔芳常年在乡下田间干活,一到冬天便双手皲裂。 至于妈妈黄韵芝,林逾静觉得妈妈在虞城卖衣服,作为成天面对顾客的营业员,自然需要一些额外的点缀。 而林逾静和妈妈肤色相近,那管口红的色号涂在自己嘴唇上,被两个好友连连称赞,大概率也会合适黄韵芝的。 林逾静想着,再度回过神,自己已经来到商场外的北门。 伍今遥看着茗茶前密密匝匝的人群,不由抱怨。 “别说排队的人啦。”而叶霄抬手指了指更远一些的休息区,“今天天气好,连那都好像没有座位了。” 伍今遥很是遗憾,“我还想着时间还早,我们可以买了奶茶,坐那里再聊会天呢。” 林逾静说:“遥遥,要不你去买奶茶,我和叶霄去找找位置。” 伍今遥点头,女孩们迅速兵分两路。 - 杨洁坐在许嘉屹身旁,第三次偏过头想与他搭话。 可自从陆西哲离开后,许嘉屹他的目光始终桌上那杯奶茶上,未曾离开。她终于忍不住好奇,倚过身子,看了看许嘉屹奶茶上的标签。 “原味,去冰,三分甜。”杨洁不自禁轻喃出声。 许嘉屹恍然回过头,杨洁讪笑,“我看你一直盯着这个。你不喝吗?” 许嘉屹不置可否,但身体确实毫不遮掩地往远挪开。 这下,杨洁是实打实地感到难堪,淡淡的笑意僵在脸上。她坐直身子,也不再主动搭话。 他们这边的安静恰好放大另一张桌子上胡明皓等几个男孩聒噪不止的嬉笑声,男孩们的话题正好落在胡明皓身上。 一个男孩揶揄,“胡明皓,你平安夜是不是给那个一班的女生送苹果去了。那女的叫什么来着?” 另一个男生看热闹不嫌事大,“我知道,我知道,叫林逾静。”然后,又是夸大其词,“但是那美女好像看不上我们皓哥,那天晚上当着那么多人面就把他苹果扔啦,叫他滚!” 平安夜?苹果?一把扔掉了? 许嘉屹情不自禁勾起唇角。 而那一桌的男孩更是毫不遮掩地哄堂大笑,这就让胡明皓下不了台了。他讥讽道,“我可真的谢谢那女的不要我苹果。” 听到这话,男孩们的笑声止住。一群人好奇看着胡明皓,等他下文。 胡明皓特享受大家的注目,故作姿态地将奶茶搁在桌上。 “我后来才知道的,那林逾静初中就让校外很多老男人花钱睡她,一晚上300块钱就够了。”胡明皓顿了顿,最后可以提高声音,总结一句,“她就是‘鸡’!” 这爆炸级的信息让众人瞪圆眼睛,此起彼伏的咋舌声连成一片,连手里的奶茶杯子都被他们捏的咔吱咔吱作响。 一个瘦猴似的男生亢奋问,“靠,真的假的啊?” “我骗你干嘛?”胡明皓扭头看着杨洁,“你问杨洁,她和林逾静初中刚好是一个班的。” 齐刷刷的目光落到在场唯一的女孩身上。 胡明皓情绪激动,又急于证明自己。丝毫没有注意到坐在杨洁身旁的许嘉屹紧紧咬住后槽牙,冰冷到砭骨的目光锥刺在他脸上。 而同样目光冷寒的还有一米外的林逾静。 胡明皓那句“她就是‘鸡’一刀劈开她的身体,鲜血淋漓。 第一反应,她想逃离这个地方。 可掌心握着的礼品袋的细绳嵌进皮肤,卡进骨骼间。礼品袋的重量瞬间变得万钧,将她整个人无限地向下拽,让她寸步难行。 直到叶霄像一枚被点燃的鞭炮,高高束起的马尾,如同火色焰尾从林逾静侧脸扫过。 林逾静抬起冰冷的手,拉住好友,“叶霄,我们走吧。” 叶霄眼里是被点燃的愤怒火焰,仍旧不管不顾就向前冲,“静静你别拉着我,我要去撕烂那些人的臭嘴。” “我们走吧。” 林逾静的声音在颤抖,喉间像是被人强行塞进一把钉子。 叶霄被这样的声音吓到,她回头看着好友苍白的脸,以及灼红的眼眶,“静静”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传来爆炸一般的剧烈声响打断。 - 胡明皓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只记得在他问完之后,杨洁说了一句“对呀。”他都来不及开口附和,一杯奶茶就直直地朝他的脸飞过来。 “啪”地一声巨响,奶茶咖色的液体在眼前四溅,浑浊冰冷的液体黏住脸上,也彻底模糊了他的视线。 不过半瞬,他的耳边又响起更加剧烈锋利声响。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好友的叫骂声,以及更远处的尖叫声不计其数的各类声音像是利刃齐齐扎在耳膜上。 等他睁开眼,透过奶茶咖色的液体望去,只依稀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骑在自己身上。 他刚想抬手抹开脸上的污秽,却发现双手被那个白影用力扼压在地上。 “谁啊?”胡明皓惊惶地大叫。 “我让你的嘴巴不干不净。”白影咬牙切齿,扬起右手,一记重拳结结实实落在胡明皓的脸颊。 胡明皓毫无防备,脑袋朝左一偏,脑门发晕的瞬间,却又清晰听到自己的口腔里,血肉和骨骼撞击的声音。 他吐出一口血水,痛地睁不眼。躺在地上好几秒,他终于半眯眼睛,看清这个发狂的白影居然是许嘉屹。 不可思议的情绪在胡明皓脸上转瞬即逝,立刻变成愤怒和惊慌,“许嘉屹你干嘛?你疯了?” 俯视下,胡明皓躺在一片狼藉的水泥地上,像一只被人踩在脚下的蟑螂奋力蠕动挣扎。 许嘉屹一脸寒峻,紧绷下颌,被咬合的牙齿几乎要碎掉,“打死你。”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周围其他人还浸在错愕的情绪里,手足无措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两个男孩体型相当,可能是求生的本能,在许嘉屹又一次挥拳的间隙,胡明皓竭尽全力,翻了个身,将许嘉屹压在了身下。 两人的位置交换,许嘉屹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阴鸷,平日漂亮的双眸此刻也像被野火燃尽后的旷野,混沌的灰烬漫天而起。 许嘉屹盯着胡明皓的脖子,猛地坐起身,右手从胡明皓右颈穿过,小臂抵着他的下巴,右手紧紧拽着他的对侧衣领。左手从胡明皓左侧腋下穿过,握住自己的右手小臂。 这是巴西柔术中的衣襟绞,胡明皓毫无防备此刻更是无力招架。顷刻之间,像是块烂泥无力摊在许嘉屹身上,只有两条腿像是溺水的人徒劳地扑腾。 许嘉屹再次收紧手臂间的力量,身体向后一躺,胡明皓仰面朝天,溢血的唇角蹦出分不清咒骂还是求饶的模糊音节。 可没一会,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空气中是两人的羽绒服摩擦发出猎猎声响。 围观的一群人终于回过神,但谁也不敢上前。 ——“你你放开他” ——“胡明皓嘴都白了” ——“你疯了吗?” “” 这时,从卫生间回来的陆西哲,远远便看到黑压压围作一团的人群。 糟了,陆西哲心里轰然一声。 他飞快跑上前,扒开人群,看着仰面叠躺在地上的两个人。 “许嘉屹你快松开他!”陆西哲大喊。 许嘉屹脸上丝毫没有表情,只有太阳穴、处,因为用力而充血的的血管凸显地分外清晰。 其他围观的人可能不了解柔术的杀伤力,但陆西哲和许嘉屹厮混这么久,多少耳濡目染。他知道,胡明皓愈发变青的脸,预示着他濒临窒息的边界。 “许嘉屹,你快放开他!他要窒息了!” 而许嘉屹手上的力道,脸上的狠劲不减半分。 不能再等了。 陆西哲趴到地上,向前俯身。在他的牙齿碰到许嘉屹手背皮肤的瞬间,身后突然一股力量将他直直往后拽。 陆西哲咚一声侧倒在地,瞬间眼冒金星,却听到耳边一声女孩发颤的疾呼—— “许嘉屹,你放开他。” 许嘉屹终于有了反应,偏过头,看见林逾静站在自己身旁。单薄的女孩像是一棵纤细的,白色的树,在瑟瑟冷风中发抖。 两人的目光相对,默然。 “许嘉屹,你快放开他。”这次林逾静是在低语,神色近乎乞求。 许嘉屹终于松开手,一把将胡明皓从自己身上推开。胡明皓像块烂布疲软地伏在地上,喘息着咳嗽起来。 几个男孩立刻围上去,而许嘉屹一把抓住从他身边经过的杨洁。 杨洁的手臂被用力扼住,刺痛贴着小臂皮肤向上爬。但刚刚许嘉屹发狠的模样让她心有余悸,她头皮发麻,可任是一声不敢吭。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初中造林逾静的谣,以后嘴巴还不干净,像今天一样到处乱说的话,我也根本不介意打女的。” 杨洁抬头瞥一眼身旁的林逾静,又畏缩抬眸看着许嘉屹。 两张漂亮的面孔,终于让她想起在那里见过许嘉屹——开学不久前的那个操场,也是他带走了林逾静。 “我我知道了。”杨洁怯懦地磕巴。 许嘉随即厌恶地甩开她的胳膊,朝林逾静走去,最后停在她的跟前。 两人隔着半步的距离,林逾静眼眸垂落,视线落在许嘉屹的领口,他那件白色的羽绒服沾满污秽,像是一片初雪,被人恶劣地踏满狼藉脚印。 她的双唇不停翕动,明明想说什么,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眼泪便无声落下来。 眼前的视线变得影绰,只有模糊一片铺天盖地的白。 好像误入一片无人之境。 直到她的右手手肘先一步被人牵起,旷廖的雪地里,传来男孩的声音—— “我们走吧。” 第31章 第二十九章 离开商场,许嘉屹松开林逾静的手。 他和陆西哲走在前,身后跟着三个女孩——林逾静,叶霄以及听到动静晚来一步的伍今遥。 五个青春期的少年各怀心事,沉默地走向公交站台。 下午三点多,浙南冬天的阳光稀薄而无力。 直到他们站到公交站台上,少年们又是一言不发望着近乎透明的阳光发呆。 直到伍今遥兜里的手里铃声打破这莫名的沉默,电话却是叶霄家里打来的。 叶霄慌忙摸出自己的手机,才发现自己的苹果手机不知何时已经电量告罄。她吐了吐舌头,从伍今遥手里接过电话,被她妈劈头盖脸训斥了几句。 随后,叶霄和林逾静告别,一起离开的还有伍今遥。 两个女孩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前,伍今遥又嘱咐林逾静到家后给她发消息。 林逾静点头,望着出租车红色的车尾灯像是两尾会发光的小鱼汇入车流。 还没有回过头,却又听到陆西哲大喊,“靠,许嘉屹你的手。” 林逾静循声望去,许嘉屹抬起的右手。手背半边已经被血染红,而背食指和中指最上端的骨节处还汩汩弥出血。 “刚刚不小心锉到地上了。”许嘉屹不以为意,微曲着五指轻轻甩了一下。 可这一甩,血又流了出来,鲜红的血迹像是小蛇爬行,在原本干掉的血迹上蔓延出新的痕迹。 林逾静深深皱起眉,“你别动了。”她伸手摸出纸巾,抽出最后一张递过去,“你用这个压着。” 许嘉屹却没有接,轻松的口吻,“这纸巾还是给你自己留着吧,万一等一下又要哭呢,林妹妹。” 林逾静想起自己刚刚在商场里落泪的情景,心里一阵发窘,她躲着许嘉屹的目光,低声,“你别给我瞎取外号。” 说完,她又将手里的纸巾向前送,“我不会再哭了。” “哦,以后都不哭了?”许嘉屹似笑非笑。 “嗯,以后都不哭了。”说这话时,林逾静心里笃定。 可能这并不高尚,但她无法否认,十几分钟前看到胡明皓狼狈仓,杨洁仓惶的样子,她心里的确泛起隐秘的快感。 犹如是常年蛰潜在皮肤下的细微木屑,终于□□脆剔除。 “知道了。”许嘉屹点点头,从她手里接过纸巾,盖在右手手背。 很快白色的纸巾透出刺目的红色,陆西哲说:“要不打车去医院吧。” “不用。”许嘉屹扭头,“你去那药店帮我买纱布吧,我缠一下就行。” 随着陆西哲小跑的脚步声被冷风卷走,站台上只剩下两道斜斜的影子。 “你要不坐着等吧。”林逾静指了指两人身后的金属长椅。 许嘉屹在长椅一端坐下,双手交合落在右大腿上。 林逾静犹豫片刻,最后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两人之间留下一端不小的距离。 她目光垂落,盯着许嘉屹右手上的那张纸巾,血迹还在蔓延。刚想说话,却听到许嘉屹遽然笑一声,“林逾静,是你先和我说话的。” 林逾静眨了一下眼睛,是不满的意思。但她没有回答,刚刚要说的话被这么一打断,没有了思绪,再也捞不回来。 于是,两个人再次陷入古怪的沉寂。 微薄的阳光在两人中间穿过,马路上扬起的细小尘埃浮在其中,仿佛一条凝固的河流,河面上是粼粼无垠的波光。 几分钟后,公交302停在站台前,许嘉屹扭头林逾静。 林逾静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愣愣看着车门快速开启,不知在想什么。 “林逾静,是302。”许嘉屹提醒她。 林逾静终于回过头,与他对视,“我知道。” 又是“啪”一声,车门合上。在车轮的噪音中,林逾静直直望着许嘉屹的眼睛,“谢谢你。” 车子驶远,噪音消失。 许嘉屹与她对望的目光变得沉寂,林逾静以为他没有听到,再次开口重复,“许嘉屹,谢谢你。” 同时,许嘉屹说:“林逾静,对不起。” 两道的声音轻轻撞在一起,溅落在对方的耳畔。 许嘉屹明白,林逾静是为刚才打架的事情道谢;而林逾静也清楚,许嘉屹是为之前两千块钱致歉。 一阵冷风吹来,两人对视的目光被吹散。 林逾静别开眼睛,一瞬间,她感觉有很复杂的情绪如同温水漫涨到自己的心口。 她不自然地缩了缩脖子,将下巴半埋进棉服里。 许嘉屹扭头看一眼女孩的侧脸,无声地勾一下嘴唇。 陆西哲从药店跑回来,恰好就撞见这一幕。他在心里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在两人之间坐下。 中间隔了一个人,林逾静微微偏过身子,才能看到许嘉屹将消毒药水倒在手背上,血迹被冲淡一点,但她还没有看清具体的伤口,许嘉屹便将纱布缠上了。 简单处理后,许嘉屹拦了一辆出租车。 陆西哲很识相往前座副驾走去,上车前,故意用口型无声说:“谢谢老子!” 许嘉屹睇他一眼,啪一声关上车门,上了后座。 车子发动,林逾静微微低头看一眼许嘉屹的右手,很快便又收回目光。 近半小时的车程,三人一路无话。直到车子停在村口,林逾静道谢下车。 许嘉屹从后座车窗望出去,林逾静的背影渐小,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可一回头,便被陆西哲直勾勾的目光吓了一跳。 陆西哲讥讽,“别看了,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许嘉屹冷哼,却又听到发小问:“你和胡明皓打起来,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你知道你下午差点勒死他吗?” 话题到这里,陆西哲也不再是玩笑的口吻。回想起之前发小下午那股狠劲,他也是心有余悸。 许嘉屹眼神黯下来,拉直唇线。那些腌臜不堪的污言秽语他不打算再重复一遍,只是说:“你别管,就是因为他该打。” 顿了顿,他又想到什么,直直盯着陆西哲,强调道:“放假之后,也别去你们班向那些人瞎打听。” “知道了。”陆西哲长长叹气,“但是,你爸妈那里怎么办?” 许嘉屹和胡明皓打架的地方就在茗茶门口,当时桌子椅子摔了一地,围观的人那么多,难保那家店的店长没有看到许嘉屹。然后把这事情告知老板,也就是许嘉屹父母。 许嘉屹自然也明白,“我爸顶多骂我几句。”他扭头望着出窗外四合的暮色,长叹一口气,“至于我妈,就不好说了。” - 回到家,许嘉屹趁着外婆在厨房,蹑手蹑脚上楼,将自己身上抹布似的羽绒服换了下来。然后,又如法炮制,偷摸出门,把羽绒服扔到了别墅外的垃圾箱里。 再回来经过厨房时,却还是和外婆迎面撞上。 外婆端着菜,一眼便看到许嘉屹缠着纱布的右手,拉着他一通盘问。 许嘉屹嘻嘻哈哈敷衍,“没事,我就是和陆西哲闹着玩,不小心蹭到墙上了。” “你们两个都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呢?男孩子就是皮。” 老人家心疼,一直嘀咕到晚饭时间,好不容易清净一会,外婆见到许嘉屹吃饭不便。她又说:“阿哲小子也是的,怪不得元旦不敢来家里吃饭了。给你手弄成这样。” 许嘉屹沉吟,刚想为陆西哲辩解。可转念,还是将错就错,闭嘴噤声吧。 “我给你重新包一下。”老人家说完,便要起身要去拿药箱。 许嘉屹见状急忙拦住她,一通好说歹说。外婆刚同意重新坐下,桌上的手机铃声便急促的响起。 许嘉屹看一眼号码,是母亲赵安昀的。 他短促地吁出一口气,接通。 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 “躲不过”三个字还不及浮出,电话那头便是赵安昀近乎咆哮的声音,“许嘉屹,我之前同意你去学柔术是让你用来打架的吗?” 坐在对面的外婆也听得一清二楚,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盯着许嘉屹。 “妈。”许嘉屹沉着脸,放下手里的勺子。 赵安昀坐在办公室里,办公桌上的电脑上还是半小时店长发来的监控视频,视频内容没有声音,只有画面。其中内容刚好停在许嘉屹勒住胡明皓的那一帧上。 她“啪”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身旁的丈夫许振岩蹙眉,“你先别急,和孩子慢慢说。” 正在气头上的赵安昀对丈夫视若无睹,握着手机,又是高声,“许嘉屹,你现在给我说清楚?为什么打架?”她冷笑一声,想起视频里儿子挥拳的狠辣模样,“那都不算打架,都可以说是斗殴了!” 在回来车上,许嘉屹始终没有想好如何解释打架的理由,但唯一清楚的是,他绝对不把林逾静牵扯其中。于是脱口还是那句话,“因为该打。” 赵安昀气极反笑,冷哼一声。 “该打?什么叫做该打?你给我想清楚你刚刚说了什么?你现在的话,你下午做的事情,和外面的流氓有什么两样啊?” 许嘉屹身子椅背靠了靠,不语。 “我和你爸平时都是这么教你的吗?还是你上了高中,我和你爸不在你身边管你,你翅膀硬了,开始为非作歹了?” 电话那头还是沉默。 赵安昀一掌拍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整张桌子都震了震,她站起身靠在桌子边,“许嘉屹,你给我说话!” “妈我错了。” 这时,许嘉屹听到电话那头,父亲许振岩的声音,“屹屹,你和爸爸说今天下午到底怎么回事?” 许嘉屹仰头盯着天花板,长叹一声,“爸,别问了,就是因为他该打。” 许振岩握着电话,也是叹气。父子两隔着电话皆是沉默。 “你先吃饭吧,爸爸先挂了。” “什么先挂了?还没有说清楚呢?”赵安昀一把夺过电话,可电话那头只剩下机械的嘟嘟声。 赵安昀正要再次回拨,许振岩拦住妻子,“算了,屹屹他不想说的事情,你就算逼他一晚上也问不出来的。” “别人家都是慈母多败儿,你倒好,作为父亲,从来都是和我唱反调。” 和天底下大部分的寻常夫妻一样,赵安昀和许许振岩对于儿子的教育从始至终存有龃龉。 “屹屹小学的时候,那事情你难道忘记了?”许振岩诘问。 赵安昀没有忘记。 但她不记得具体是儿子几年级的事情,许嘉屹当时也是和班上的一个孩子打架,之后老师喊去家长,在办公室里夫妻两软硬皆施问他理由,许嘉屹也是咬死不张口。 年轻那会,赵安昀的脾气更是一点就着,谁也拦不住。 回了家,她拿着铁质的衣架一下下狠狠抽在许嘉屹腿上,一边抽,一边质问,“说不说?说不说?” 而年幼的许嘉屹泪流满面,咬着嘴唇站着,任是一动不动。 “屹屹被你打了的第二天,我一早看见他下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许振岩叹气,又说;“儿子的倔脾气从来就是这样,你难道还不清楚?都说言传身教,言传身教。你小时候那样打骂他,现在他青春期才用拳头解决事情。” “你的意思就是怪我以前打他?”赵安昀冷然瞪着许振岩,“许振岩,你凭良心说话,那以后我还打过他吗?” 眼看夫妻两之间的争执越发激烈,许振岩抬手摆了摆,“不说了,不说了。” 可赵安昀从来不是会顺坡下驴的脾气,甚至得理不饶人的。 “怎么就不说了啊?”赵安昀瞪着丈夫,话题一转,便又从儿子的教育到了公司运营上。“你在儿子面前唱白脸就算了,在那些合作商也是怂样。下一季度的茶叶,凭什么对方要求涨两个点,你二话不说就签字了?” “原产地茶农的成本在提高,供货商的运输成本也在涨。”许振岩叹气,冷声解释。 “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是人家吃饭的时候,灌你几口酒,叫你几声哥,你就晕头转向了?签字之前你问过我吗?和我商量过吗?” 和之前的每一次吵架一样,总是以许振岩的沉默收场。 许振岩不再说话,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看着妻子强势的背影,在眼前一直晃,一直晃。 - 元旦假期的打架事情好像是一条线,时间沿着这条痕迹被折叠,随后,每一个人之前的生活复制了之前的生活轨迹。 林逾静椅子重新开始遭殃,几乎每节下课,身下的椅座都要被许嘉屹轻踢几下。 许嘉屹不是借试卷,课本,或者就是借黑笔修正带这类的小东西。 而林逾静也没有什么怨言,或者说早已经习惯了。每次都是拿着相应的东西,转过身。 女孩不厌其烦的样子,乖顺的不得了。 而叶霄对许嘉屹指使好友心里颇有微词,可转身看到许嘉屹包着纱布的右手,最后,又什么也不再说。 日复一日,冬季的天气或阴或晴,时间一晃就到了学期末。 高一学期的最后一节班会课,小六在讲台上宣讲明天期末考试的座位安排,以及各类注意事项。 经过一学期大大小小的各种考试,大家从最开始一听到考试两个字便诚惶诚恐变成如今的习以为常。 下了课,林逾静准备去教室的公告栏看看座位安排。刚要起身,椅座又被许嘉屹踢了一下。 “林逾静,顺便帮我看看我的位置。” “好的。” 叶霄白他一眼,还是忍不住轻声嘟囔,“你的手都好了,脚也没有瘸,天天就知道麻烦静静” 许嘉屹视若罔闻,但耸肩的动作却又好像有点得意。 这次期末的座位根据期中考试的成绩重新安分排的,而林逾静和许嘉屹都被安排在一班的教室。而温岭高中每次正式的考试,规定纵向一列七张桌子。 横向上,两人的位置的位置恰好一类,但中间隔了一排。 林逾静坐回位置,扭头对许嘉屹说:“按之前期中考试的位置排的,你位置在靠窗第一排第四个。” 许嘉屹不咸不淡嗯一声,若有所思的样子。 半秒之后,他说,“那林逾静你在第三排第四个。” 林逾静点点头,转过身,心里开始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许嘉屹还记着她期中考试的排名。 可不等她在细想其他,许嘉屹又踢了踢她的椅子。 许嘉屹勾着唇角,明炯的目光带着闲适的笑意,“林逾静,你觉得你这次期末考试能考第几?” “不知道。” “那目标总有的吧?” 林逾静犹豫一下,她的目光像是一条灵活的彩鲤,从许嘉屹的脸上掠过,但转瞬便离开。 就在许嘉屹以为林逾静不打算开口时,却听见她说,“目标是超过你。” 第32章 第三十章 不等许嘉屹有反应,倒是林逾静自己先愣了愣。自己刚刚那话似乎过于直白且具有攻击性了。 换做之前,按照她的性子。林逾静只会把这话默默放在心里,绝对不会说出口。 许嘉屹不会不开心吧 想到这,她微微抬眸觑了觑许嘉屹,又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许嘉屹脸上丝毫没有不愉快的样子,坦率地笑道:“林逾静,那你明天加油啊。” 林逾静的眼角也浅浅地弯了弯。 “嗯。”说完,她转回身。 那天午后的阳光很浅,像是纱一样落在教室里。 隔着阳光,许嘉屹久久望着女孩纤细的后颈。不知不觉,他忍不住又一次勾起唇角。 他默默地想—— 林逾静,能成为你追逐的目标我很荣幸。 - 期末考试结束后,成绩在三天后公布。 因为已经是寒假,这次的成绩需要学生自己根据自己的学号上校园网查询。 这天晚上,林逾静坐在姑姑家的小房间里,用手机上网,点开学校官网网址。 但可能同一时间登入的学生人数过于庞大,林逾静输入账号密码后,手机屏幕像是被冻住,在登入页面迟迟未动。 尝试了不下十次,林逾静又怀疑是自己所在的房间网速太慢,起身下楼走进了厨房。 她站在路由器底下再次操作,甚至踮起了脚后跟,几次尝试后仍旧未果。林逾静泄气地退出学校官网,发现微信上好几条未读的群消息。 这个微信群是考试结束后叶霄创建的,群里只有她,林逾静和叶霄三个人。 林逾静向上翻了消息,叶霄和伍今遥都查到了成绩,两人已经就此讨论了几分钟。现在特意林逾静,询问她的成绩。 林逾静正想回复,微信又跳出一条新消息—— 加一:【林逾静,你成绩查到了吗?】 蝉鸣:【没有,可能查询的人太多,我的账号一直登不上去。】 【你也已经查到了?】 许嘉屹直接回复了一张图片,林逾静点开一看是他的成绩截图。她两指并拢又分开,将图片放大。 许嘉屹各科的成绩都是斐然,连之前欠佳的文科,似乎这次的发挥也相当出色。 最后,林逾静将目光最后停在总分的校排名上。很是凑巧,许嘉屹还是排在全校第四。 等林逾静将图片还原,重新回到对话框,才发现许嘉屹刚刚还发了一条文字消息。 加一:【你用电脑试一试,我用笔记本电脑就能查到。】 林逾静的指尖空悬在手机屏幕上,好一阵犹豫后。 她才发出编辑好消息,【我姑姑家没有电脑,我明天再查成绩吧。】 过了好一会,许嘉屹都没有回复。林逾静也没有多想,揿灭了手机屏幕。 而这时,厨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林逾静吓了一大跳。 看到是姑姑林桔芳后,她才松了一口气,林逾静朝姑姑吐了吐舌头,轻声说,“我还以为我把奶奶吵醒了。” “你不用怕那老太婆。”林桔芳走近,从橱柜里拿出一张宽口的饭碗,“我下来喝口水,静静你怎么还不睡?” 其实时间才八点多一些,但林桔芳白天干农活,体力劳动消耗大,晚上一般都是早睡。 “我下来查成绩的。” “查到了吗?考的怎么样?” 林逾静摇摇头,没有多解释,只是说:“我明天上午再查。” 林桔芳“嗯”一下,转身看到侄女光溜溜的脚踝,又说,“大晚上这么冷,怎么下来袜子也不穿?” 浙南冬天本就湿冷,夜里尤甚,这几天还是持续的低温寒潮,而乡下更不可能开空调制暖。被这么一提醒,林逾静后知后觉自己脚踝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在地上轻轻跺了跺脚。 “快回楼上去吧,早点上床睡觉。”林桔芳说着,厨房外传来连续的风声,厨房玻璃和老旧的窗框碰撞发出枯朽的声响。 林桔芳走到床边,一边拉紧窗户,一边念叨:“今晚风大的哦,要冻死人了。” 林逾静走到姑姑身旁,隔着窗户往外望了望。虽然接近年关,但晚上太冷,乡道上了无人烟,只有路灯在呜咽冷风中亮着,显得冬夜寂寥且冷清。 林桔芳关了厨房的灯,林逾静也跟着她走出去,姑侄两人一前一后上楼。 她们踩在木质楼梯上,脚下传来咔嚓咔嚓一阵响。 林桔芳想到什么,又问,“你妈明天下午坐高铁从虞城回来,她说明天下午顺道接你一道回家,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就是一些从学校带回来的被子和校服,我昨天就洗干净了。” “那些东西就不用带回去了,过完年,你明年不是还要带回学校用的。你就带几件换洗的衣服。” 其实,姑姑的这些嘱咐,林逾静早早在心里计划好了,但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 最后,姑姑林桔芳还是不忘嘱咐她晚上盖好被子别感冒之类的。 林逾静回到房间,提起装了床单校服的编织袋往靠墙的方向挪了挪,确定推门时门框不会撞上后,她爬上了床。 半靠在床头,她在心里计划明天上午去趟网吧。转瞬,又想起还没有给伍今遥和叶霄回消息,于是又拿出手机,点亮屏幕。 伍今遥和叶霄两人平时的成绩都算不错,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也都算稳定发挥。 而十多分钟前,见林逾静迟迟没有回复。两人已经转移了话题,时而语音时而文字消息聊得热火朝天。 而林逾静心里还在惦记自己未知的成绩,聊天的兴致不算太高。很偶尔地附和几句文字消息。 伍今遥发现林逾静今晚只言片语,给她私发了消息。 【静静,你怎么了?成绩不理想吗?】 【我还没有查到。】 【你如果不介意,可以把账号密码告诉我,我现在给你查。】 林逾静想到之前小六说最后登入校园网后的最后一步还有人脸识别,林逾静不想麻烦好友。 【没事的,我明天自己去网吧。】 【那好吧。】 大约半小时后,林逾静打了声招呼,退出了微信。 她下床刚关了灯准备睡觉,手机铃声遽然响起,撕开一室的静谧。 这阵铃声在夜里很是突兀,林逾静怕再次惊扰姑姑,急忙捞起手机接通。 但一急,必然手忙脚乱。 黑暗中,林逾静小腿胫骨在床沿上撞了一下。 她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一脚轻一脚重走着坐在床沿,接通电话。 不等她开口,电话那头传来许嘉屹的声音,“林逾静,你快出来。” 林逾静发愣,“去哪里?” “来村口啊,我在你姑姑这边村口的小卖部。” 许嘉屹的语速比平时要急,林逾静这才清晰的听到电话那头还有旷远的风声,一阵接着一阵,连续不停。 林逾静的心脏跳了跳,“你来这里干嘛?” “我带了笔记本电脑给你啊。”许嘉屹被冷风呛了一口,背过身微微勾起身体,又说,“让你用电脑查成绩啊。” 林逾静来不及多想,急忙趿上拖鞋,走到楼梯口,才像是喵咪一样轻手轻脚。最后小心翼翼地拉开大门,迎面的冷风呼啸地灌进来,林逾静猛的一个冷颤。 她在茫茫的夜色里飞快地跑着,随着呼吸,白色的烟雾从唇边逸出来,胸腔下那颗心脏也跟着剧烈颠簸。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林逾静丝毫不敢放慢脚步,终于看到小卖部昏黄的灯光里,立着男孩清瘦的背影。 一定是剧烈的运动造成大脑供氧不足,否则林逾静眼前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片浩瀚的宇宙。 而光芒中的那点黑影,仿佛是宇宙中唯一的恒星,明明应该遥不可及,此刻却又近在咫尺。 直到许嘉屹的声音响起,那片宇宙在夜色中消失。 “林逾静,你跑傻了?”他将手里的电脑递给她,“快上网查成绩,我给你打电话之前已经连上小卖部的wifi了。” 林逾静喘着气,回过头,才注意到小卖部门口站着的黄毛。他穿着一件过膝的厚袄子,颜色和款式都像军大衣,似乎因为太冷,黄毛皱着眉,倚在门框上。 “你们两个小屁孩,不怕冻死啊?进来我店里。” 林逾静再次看看许嘉屹,他虽然穿着黑色的羽绒服,但脖子上光溜溜的,目光再向上些,他的鼻尖也是红红的,额前的碎发像是沾了霜雪的枝梢,潦草的横在额前,看着有些狼狈。 “我们进去吧。”林逾静说。 许嘉屹点头,看到走在他前面的女孩一脚轻,一脚重的,便问,“林逾静,你怎么了?” “我接电话的时候,小腿撞到床沿了。” “很痛?” “不是很痛。” “你小心点,冬天撞到的地方都会更痛一点的。” 林逾静点点头。 今晚的小卖部也没有顾客光顾,两人站在简陋的收银台前,许嘉屹将笔记本放在桌上。 他解开屏幕的密码,点开校园网后,又将电脑屏幕朝林逾静的方向挪了挪,“你快查。” 林逾静略弯了弯身子,靠近许嘉屹身旁才察觉他身上很重的寒气。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等很久了吗?”林逾静问道。 “没有很久。”许嘉屹顿了顿,又抬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就是来的时候,我坐的出租车还没有开到小卖部门口,那个开车的师傅接到了一个电话,好像家里有急事,我就拿着电脑跑了一会。” 在这么冷的夜,跑了一会。 一瞬间,林逾静如鲠在喉,“你” “我没事。”许嘉屹又催她,“林逾静你先查成绩。” 林逾静点头,在登入页面输入自己的账号和密码,点击后,页面跳转的很顺畅。 最后一步人脸识别,林逾静将脸对准屏幕上的摄像头,意识到许嘉屹也正盯着屏幕,她有些赧然,不自然得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鼻尖。 人脸识别通过后,林逾静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目光在各科成绩上流转,最后定在校排名——全校第十。 林逾静不太好说,自己当下的心情。 说难过,好像不至于;说失望,却也有。 又像是自我安慰似的,林逾静的低声呢喃,“我进步了。” 许嘉屹察觉她的语气中淡淡的情绪,他直起身子,双手插在口袋里,神情蓦然变得肃穆。 “林逾静,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什么?”林逾静对他的神情变化很是不解。 “四是四,十是十。” “什么?”林逾静说完,几秒后来反应过来,这句绕口令。 许嘉屹刚刚说话时不光大舌头,平翘音也不分,和脸色一本正经的表情反差巨大。 虽然知道许嘉屹刻意为之,但林逾静还是轻轻笑了声。随后,她用字正腔圆的吐字将绕口令重复了一遍。 许嘉屹看到她脸上两颗梨涡,也勾起唇角,“切”了一声,但眼角微微上扬。 林逾静止住笑意,“许嘉屹,谢谢你。” 谢谢你抱着电脑跑来。 也谢谢你安慰我。 “没事。”许嘉屹耸耸肩。 “但我会再接再厉的。” 听出林逾静情绪变得坦然,许嘉屹点点头,“嗯,我知道。我等着你超过我呢。” 说完,林逾静又想起什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 “你微信号就是手机号码。”许嘉屹的语气有些无奈。 林逾静恍然“哦”了一声。 “你今年在你姑姑家过年吗?”许嘉屹又问。 “不。我和妈妈会回楚乡过年。”林逾静停了一下,又问他:“你爸爸妈妈从虞城回来了吗?” “还没有,后天吧。” 林逾静轻轻嗯一下,两人的话题又在这里停住。 小卖部里只有黄毛整理货架的轻微响动,以及窗外呼呼作响的大风声。 林逾静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丝毫也没有注意到许嘉屹的目光落在自己侧脸上。 小卖部黄色的灯光下,林逾静白皙的皮肤像是早春的桃子。这个意象,似乎让这个寒夜都变得温暖一些。 许嘉屹舔舔上唇,抬起手,“那我那我把电脑关了?” 林逾静转过脸,“等一下,我拍一下照片,明天可以把成绩给我妈妈看。” 许嘉屹收回手,看着林逾静摸出手机,点亮屏幕。 摄像机“咔嚓”一声响起,也像是预兆着什么的结束。 “我好了。”林逾静收起手机。 许嘉屹合上笔记本,右手五指都轻轻落在笔记本上。直到笔记本冰冷的金属被他的手掌捂出些热意。 “林逾静,那那我走了。” “嗯,我也要回去了。” 两人和黄毛道谢后,走出了小卖部。 这会,外面的夜色更重了,风势也丝毫不见小。 两个人站在寒风中道了别,许嘉屹看着林逾静缩着脖子往回走。眼看着女孩的背影越来越小,许嘉屹突然大喊一声,“林逾静,明年见。” 林逾静恰好立在一盏路灯下,回过头。因为两人隔了一段距离,她也微微提高音量,“明年见。” “还有。”许嘉屹又是高声,“林逾静,新年快乐。” “新年还没有到呢。”她笑。 “提前祝福。”寒风呼啸着扑打在许嘉屹的脸上,男孩的心脏却滚烫炽热,“林逾静,你要记住我是2014年第一个祝你新年快乐的人啊!” 像是挂在树下的风铃被风吹起,轻轻地撞了一下林逾静的心脏,让她短暂的失神。 林逾静抬手用力摆了摆,“我走了。” 说完,她转过身,埋头继续往回走。 好几次,她都想回头再去看看,可不知什么原因,最终还是作罢。 而后来的后来。 林逾静的确从未忘记。 那个2014年第一个祝她新年快乐的男孩。 第33章 第三十一章 翌日上午,林逾静提着几件收拾好的棉服,提前从姑姑家出发。她和妈妈之前在微信上说好,两人直接在高铁站碰面,然后直接坐车一块回楚乡。 林逾静坐上302公交,中途又在商场那站换车,最后拢共花了近三小时到了高铁站。 她第一次来到这里,但高铁站不大,人也不算太多。她根据头上的指示牌,顺利找到了出站口。 林逾静抱着袋子,坐在椅子上,目光始终未离开出站口的闸门。 直到二十分钟后,黄韵芝的身影出现,林逾静像是小鱼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飞奔着冲向闸门。 黄韵芝一手拖着行李,另一只手将女儿揽进怀里,半年未见面的母女两心里都是百感交集。 好一会,黄韵芝才松开手,“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林逾静站直身子。 “长高了。”黄韵芝的目光从女儿肩上移到脸上,“但也瘦了。” “没有的,我前几天还姑姑家称过体重,比夏天重了4斤呢。” “傻丫头,那是你身上的衣服。”说着,黄韵芝抚了抚林逾静胸前的棉服,然后,又将林逾静棉服的拉链向上拉了拉。 林逾静像是被顺毛的小喵咪,舒服地扭扭脖子,抬手戳在黄韵芝的脸上,“妈妈,你也瘦了,我都摸到你骨头了。” 黄韵芝笑了笑,“也就一两斤。过年多吃点就补回来了。” 随后,她将女儿手里的袋子接过,挂在行李箱上。林逾静和妈妈手牵着手,一块走出高铁站。 在回楚乡的城乡大巴,林逾静又像是一块牛皮糖似的黏在黄韵芝身上。颠簸的车上,林逾静把期末成绩从相册里调出来,黄韵芝看后,欣慰地连连点头。 随后,林逾静又把和伍今遥和叶霄的事情讲给妈妈听,她说叶霄咋咋呼呼,但是很仗义;伍今遥心思细腻,情商也高 母女两的低声絮语伴着笑声飘在回家的路上。 直到后半程,林逾静有些困了。她靠在妈妈肩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在梦里,她好像变成一颗长着翅膀的小太阳,躺在软绵绵的云里笑着打滚。 而黄韵芝看着熟睡中的女儿,长叹出一口气。不知道想到什么,眼泪便无声滑落下来。 - 许嘉屹是在第二天中午才醒的。一睁开眼,许嘉屹便鼻塞耳热,头晕目眩。 估计是昨晚跑了一段路,出了热汗但又经冷风一吹,感冒了。 他从床上挣扎着起来,走到楼下刚想叫外婆。却想起将近年关这几天,外婆回自己家里忙活了。 许嘉屹只好强撑着难受,自己烧了热水,泡了两包999感冒灵。 喝完,重新上楼躺回床上,刚有模模糊糊的睡意却又被楼下的车声吵醒,他掀开被子又重新下楼。 赵安昀和许振岩驱车从虞城赶回来,在自己车库里停好车,拖着行李走出来,神色仆仆。 许嘉屹看着父母,愣了愣。 “爸妈,你们不是明天回来吗?” “公司里放假了,事情都处理好了,就提前回来了。”许振岩说完,听出儿子的声音病恹恹的,又问,“屹屹你感冒了?” “好像昨晚睡觉被子滑开了。”许嘉屹微微的心虚,掩饰性的轻咳一下。 “你梦里也在练柔术呢。没有开空调制热吗?”赵安昀上前,将手掌落在儿子额头上,“还行,没有太烫。” 随后,赵安昀又抱怨,“感冒了,出来还只穿拖鞋。” 许嘉屹撇了撇嘴,没有说话,目光落在父亲许振岩脸上。 父子俩已经差不多高,两人视线平齐。许嘉屹觉得这半年来许振岩清瘦了许多,脸上的颧骨都很明显向上凸,像是一处嶙峋戈壁。 “爸,你瘦了。” “公司的事情大部分我管,你爸比我清闲,哪还瘦了?”赵安昀也凑近,扭头看看丈夫的脸。 许振岩不以为意,“走吧走吧,先进去了再说。” 说完,一家三口穿过院子,走进别墅。 之后的几天,许嘉屹的感冒症状减轻。 许家夫妻刚放下心,另一头,又开始忙于接待来家里拜年的各路好友。家里迎来送往的陌生人不断,许嘉屹绝大部分时间躲在楼上房间,看看柔术视频,做做寒假作业。 可偶尔下来倒水,经过客厅便会被母亲逮到,装乖向那些陌生人问好。而那些陌生人客套的话术似乎都是统一的。 什么小小年纪一表人才,什么青出于蓝胜于蓝,听的许嘉屹腻烦。 他逃回自己的房间,摸出手机,在微信上给林逾静发了消息。 加一:【林逾静,你在干嘛呢?】 没有想到对面回复的很快。 蝉鸣:【我和我妈妈刚刚从市场回来。】 加一:【买年货?】 蝉鸣:【嗯。】 加一:【过年真无聊,还不如上学。】 以往林逾静对过年没有太多的热情,但今年不同以往,或许说,以后的寒假都会不同。 因为她和母亲的相聚让过年团圆的意味更加浓厚,林逾静格外珍惜今年寒假这段时间。 但她没有在微信上和许嘉屹赘述这些,只是揶揄他。 蝉鸣:【没有想到你这么爱学习。】 加一:【我长得不像爱学习的样子吗?】 蝉鸣:【不像。】 文字后还有一个抠鼻屎的表情包。 - 许振岩的父母过世很早,许嘉屹从小没有见过爷爷奶奶,每年大年夜都只是去外公外婆家。 而今年也不例外。 下午,许嘉屹和父母从家里出发。 赵安昀坐在副驾接了一个电话,许嘉屹隐约听到对方是堂姨赵安晴。 等母亲挂断电话后,许嘉屹问,“今年小姨也去外婆家?” 赵安昀点点头,“我刚好有点事情问问她。” 许嘉屹也没有太在意,嗯了一声,重新戴上耳机,坐在后座继续研究手机里的柔术对抗视频。 晚上,一众人在外婆外公家热热闹闹吃完饭。关系疏远些的亲戚寒暄过后便离开了,剩下许嘉屹一家三口和赵安晴还在。 外婆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许嘉屹和父亲也移步到客厅,陪着外公在客厅下象棋。 父子两一队,迎战外公一人,但因为父子两的棋术不精,人多势众都敌不过外公这样的老手。 眼看这局又要输了,精神矍铄的外公笑呵呵问,“要不要我让你们父子两让几步?” 许嘉屹坐在父亲身边,凝着脸摇头。可好一会,父子两还是走不出下一步。 许振岩也感觉口干舌燥,“屹屹,你去给我倒杯水。” 许嘉屹拿着玻璃杯刚走到厨房门口,陡然止步。 母亲赵安昀的声音从半阖的门缝里传出来,“我想给嘉屹转学。” 赵安晴问:“转去虞城?” “对的,你也知道这几年我的工作重心一直在虞城。嘉屹一个人在这边,虽然学校里有你帮我看着,周末有我妈在,可总归我还是不放心。尤其孩子现在在青春期。” “姐,或者你让嘉屹周末住到我家也行。” 赵安昀摇摇头,“不合适。” 赵安晴沉吟片刻,又问,“那虞城那边的学校你去看过了?” “已经看过了,上次元旦嘉屹和其他孩子打架,我就有这个想法了,抽空看了几个重点的高中。” “可是,转学去虞城的话,如果要在虞城那边的学校参加高考,按照今年的教育局政策,嘉屹还得留一级的。” “这个我知道,但这事情可以解决俄,我在虞城有认识的朋友可以解决。” “那转学的事情你和嘉屹说过了吗?他什么想法?” 赵安昀刚要答什么,厨房门被“哐”一下用力地推开,嵌着门框的墙壁仿佛都颤了颤。 赵安昀愣一下,看到儿子一脸冷沉地站在门口,“我不要转学!” 许嘉屹的口气让赵安昀不悦,她的眸色暗下来,“你先出去。” 许嘉屹充耳不闻,提高音量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说-了-我-不-要-转-学。”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我让你先出去。”赵安昀的音量也提高了。 而厨房这里的动静自然引来屋里的其他人。 外公外婆和许振岩从客厅赶来,三人齐齐围在厨房门口。 “刚刚还高高兴兴的,现在这是怎么了?”外婆愁眉不展,抬手拉了拉许嘉屹的小臂,柔声道:“屹屹,你和外婆说什么事情。” 赵安昀最看不惯父母对儿子的宠溺,起身走上前,拽着儿子就往厨房外走,“你就是被宠坏了,现在跟我回家去。” 许嘉屹一把甩开赵安昀的手,却忘了手里还有一支玻璃杯。一脱力,杯子直直摔在了地上,瞬间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众人纷纷向后退了半步,都被眼前的场景吓了好大一跳。 有火苗在赵安昀的胸口噌噌地蹿上来。 “许嘉屹,你说你不转学,可是你看看你现在什么德行?!打架斗殴,发脾气摔杯子,无法无天了!” “大过年的都先冷静,有事情我们回家说。”许振岩将妻子拉远。 “许振岩,你别又在这里和稀泥。”赵安昀的脾气一上来,便无人幸免。 而许嘉屹偏过头,直直看着许振岩,“爸,我也知道我妈让我转学的事情?” 许振岩不答。 但其实这事情他不知道。无论是公司里的事情,或者家庭上的事情,妻子赵安昀一向风风火火,说一不二,很少和他坐下有商有量的时候。 “屹屹你先冷静一下,回家和爸爸妈妈再讨论这个事情。” “我不回去!”许嘉屹冷声,“而且我不转学!凭什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妈!供你吃供你喝。”赵安昀横眉倒竖,“现在给我闭上嘴,立刻跟我回家,听到了没有?” 客厅的电视机里还是春节联欢晚会的欢声笑语,而电视机外,许家的气氛低到极点。 许嘉屹目光冷厉,攥着拳头,一动不动。 外公外婆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两个老人家也了解自己女儿的急脾气,现在母子两各自都在气头上,相互嚷嚷都只会火上浇油。 于是,他们将女儿拉到客厅,让许振岩带着许嘉屹先回家。 许振岩开着车,许嘉屹绷着下颌盯着窗外。全程父子两说也没说话。 那一年,浙南政府已经不允许大家过年放鞭炮,空旷的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各家各户大门前长亮的灯隐约还有过年的气息。 直到车子开进自家车库,许嘉屹推开车门就要下车,许振岩啪嗒一声落下车锁。 “屹屹,你先等等。听爸爸和你说。” 许嘉屹不语,梗着脖子盯着车窗外的车库墙壁。 “你妈无论做什么都是因为爱你,上次你打架的事情的确做得不对,爸爸妈妈真的很担心你,就怕是因为我们不在你身边,你行差踏错。你明白吗?” 许振岩长叹一口气,接着说:“虽然你妈的性格强势,脾气一上来,说话也不好听,但是你作为儿子,不应该和她那样说话。” 不知从何时起,在饭桌上,在客厅里,在书房里,许嘉屹时不时就听到父母或大或小的争执。 年纪更大一些后,他开始意识到,外人口中自己的恩爱父母,完美家庭其实并非无瑕。 性格温顺的父亲其实一直在包容脾气火爆而强势的母亲,有时候,他甚至在心底有些同情好脾气的父亲。 想到这,许嘉屹落回手。 身子向车座后靠了靠,皮质座椅发出艰涩的声响。 “爸,你不觉得我妈有时候真的太强势了吗?” “我知道。”许振岩双手落在方向盘上,“但是她是你妈妈。” 两人一时无话,车里安静了两秒。 许嘉屹突然问,“爸,你爱我妈吗?” 许振岩扭头看了看儿子,半瞬,又回头望向正前方,“爱是很复杂的事情。” “有什么复杂的?爱就是爱。” 许振岩双唇翕动,分明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作罢,淡声道:“嘉屹,你现在还小。” 停了几秒,许振岩再度开口,“那你和爸爸说,你为什么不想转学?理由呢?” 许嘉屹抬手,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我不想留级,不想再读一年高一。” “之前爸爸妈妈就和你说过,高中毕业之后送你去国外念大学,你不是一定要参加国内的高考的。这样的话,你在虞城的高中不留级也可以的。” 留学的事情,的确是初三时许嘉屹便同意的。这一点,他没有辩驳的余地。 他蹙眉,扭头盯着父亲,“爸,留学是留学,答应过你们的事情,我不会变的。可转学是转学,转学的事情我现在不同意!” 许嘉屹望着儿子眼睛,那双和自己肖像的眼眸写满了年少时才固有的执拗和决然。 他再次长长叹气,然后点开车锁,“我知道了,下去吧。” 许嘉屹推门下车,右手掌住车门上,“爸,元旦打人的事情我可能冲动,但是对方该打。至于理由我不能透露。对不起。” “还有刚刚在外婆家,我不是故意摔杯子的,那是意外。如果你们还是不放心,那我” 许嘉屹停了停,内心挣扎,最后双肩塌下来,“那我可以再也不学柔术,我周末都不再去柔术馆练习了。但是转学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同意。” 说完,许嘉屹关上车门,离开了车库。 - 最后,这场由转学引发的家庭风波以许嘉屹的胜利告终。 可一直到元宵节前,许家夫妻出发去虞城,母子两都还在冷战。 许振岩将车子从车库倒出来,许嘉屹双手插兜站在车边。 许振岩落下车窗,“又大一岁了,好好学习,在学校有什么事情和你小姨说,爸爸妈妈会每周给你打电话的。” 许嘉屹点头。 许振岩扭过头,问一旁的妻子,“你没有要和儿子嘱咐的?” 连许嘉屹都看出来,这是父亲有意调和。他倾斜视线,觑了觑自己板着脸的母亲。 “妈妈,再见”几个字已经悬在许嘉屹的舌尖。 但赵安昀目不斜视,冷哼一声,“你快开车。” 许振岩蹙眉,扭头盯着妻子。 赵安昀在余光中看到丈夫的模样,语气更冲,“你看什么,没有听清吗?” 许振岩也沉下脸,移开视线,又对车外的许嘉屹说:“爸爸妈妈走了。” 说完,车窗升起。 许嘉屹目送父母的车里驶离小区,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34章 第三十二章 高一下学期在二月中旬开始。 因为期末考试班上学生的成绩都还不错,班主任小六也没有硬性要求重新安排座位,并表示如果有换座位需要的同学,可以自行私下协商解决。 许嘉屹难得认可小六的安排。第二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泰然若素。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同学挪动桌椅。 直到目光落在前座,林逾静突然起身。 许嘉屹猝不及防,站起身疾声问,“林逾静,你要换位置?” 林逾静看着许嘉屹惊惶的样子,不明就里,随后摇头。 “那你要站起来干嘛?” “潘潘要换位置,她一个人搬不动桌子,我帮她一下。” 潘潘是上学期坐在林逾静前座的一个圆脸女孩,平时话也不多,在班上存在感也不强。 “哦。”许嘉屹口吻佯装的极为自然。 “你站起来是要干嘛?”林逾静又问。 “我”许嘉屹磕巴一下,将双手升过头顶,伸一个懒腰,“坐久了,我起来活动一下。” “哦。”林逾静不再理他,帮着潘潘一块理好桌上的杂物。 “潘潘,你和谁换了位置啊?”林逾静随口问。 “张心,她说要和我换位置。” 林逾静点点头,心里也挺开心的,她和张心关系也熟稔。 果不其然,张心换来后的一周,连叶霄都感慨自己“脱贫致富,生活水平提高”。 因为张心平时有吃零嘴的习惯,每天她的课桌里都像多来a梦的口袋,能变出各种各样的零食。 而周围的同学,包括林逾静和叶霄,甚至是更远一点的许嘉屹和高斯元都受益。 这天下午,张心又拿着抹茶饼干和周围的同学分食。然后,转过身,“静静,叶霄,你们也吃一点。” 叶霄也不客气,大快朵颐,连吃三块,又问张心要了这款饼干的品牌。 而林逾静的准则是朋友之间平等交往。她自己平时没有买零食的习惯,总单方面受惠而不回赠,次数多了,这让她心里有些负担。 她心领这份善意,但摇摇头,“谢谢,但我中午吃的很饱了。” 说完,她重新拿起笔,正准备订正自己的物理试卷。 张心又说,“静静,那你帮我问问后面许嘉屹吃不吃饼干。” “好。” 林逾静回过头,许嘉屹正在跟同桌高斯元说什么,不用多想,自然是在科普柔术。 林逾静也是这学期开始才在两人课间交谈中无意得知,许嘉屹有练习柔术的习惯。 这让她冷不丁就想起上学期,许嘉屹和胡明皓打架的景象。 林逾静回过神,打断他们,“许嘉屹,张心今天带了抹茶饼干,问你要不要吃。” 许嘉屹摇头。 林逾静又看着高斯元,高斯元也是摇头。 她便扭过头对张心说:“许嘉屹和高斯元他们两个都不吃” “哦。”张心淡声,回过头。 - 时间就这样毫无波澜地慢慢流着,料峭的二月结束,乍暖还寒的三月作为过渡,一不留神,便踱到了温煦的四月中旬。 这一天,小六宣布下周五学校组织了高一高二全体师生春游。 虽然地点就定在靠近郊区的一家植物园,但这个消息也足够让整间教室沸反盈天。 直到周五下午离校,叶霄的心情还是无比亢奋。一路上叽叽喳喳,和伍今遥讨论这周末要不要去超市提前购买零食。 “明天就买的话,熬不到周五,东西就被你吃完了。”伍今遥嗤笑。 “你烦死了。”叶霄笑着嗔怪一句,作势要打她,伍今遥灵巧躲开。 林逾静笑着看两个好友打闹,等她们停了下来,林逾静问:“那个植物园在哪里啊?离学校远吗?” 伍今遥答道:“挺远的,那地方有点偏,如果学校包车去的话,估计都得要将近一小时车程。” “遥遥,那个植物园你去过?”林逾静问。 “嗯,和我高二一个朋友去过。” “你高二哪个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高二有认识的朋友?”叶霄瞬间八卦心爆棚。 “我我认识的人多了,你不知道而已。”伍今遥凉凉地觑叶霄一眼,但很快又转移话题,“快走了,我妈今天开车来接我,我慢一点她又要唠叨死了。” 其余两人跟在伍今遥身后加快步子。 - 春游出发那天,天气格外晴朗。 万里无云的天空一碧如洗,微醺的春风从车窗外轻轻吹进来,拂过公交车里每一张青春洋溢的脸庞。 因为公交车可坐人数有限,一班学生被分开在两辆车上。叶霄和伍今遥一起,而林逾静落了单,但车上有张心和张意两姐妹,她也不算孤零零。 因为春游,今天班主任小六也破例宽容,对大家随身带手机这件事情,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无聊的车程过半,有人拿着手机听音乐,有人在打游戏,林逾静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拿出手机拍下窗外的风景,在微信上发给妈妈黄韵芝。 林逾静又看了看手机顶端的时间,按照黄韵芝的工作作息,这个时间点,她应该正在上班。 林逾静便准备退出微信,可在揿灭屏幕的前一秒,黄韵芝回了消息。 蝉鸣:【妈妈,你今天没有上班吗?】 黄韵芝:【今天休息。】 于是,林逾静兴致勃勃地在微信上和母亲聊了好一会春游的事情。 最后,她在征得两姐妹同意后,三人在车上合影后,林逾静又把照片发给了黄韵芝。 等林逾静收起手机,张心由衷羡慕,“静静,你和你妈妈感情真好。” 林逾静浅笑,默认的意思。 “静静,我感觉你妈妈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说话的是张意。 “嗯。”林逾静点头,“我妈妈脾气很好,也很有耐心,几乎没有对我发过脾气。” 听到这话,张意再次长吁短叹。 “真的好羡慕,不像我和我妈。我和我姐周末回去两天,都要被她唠叨地受不了。我多上网都要被她骂死!” 张心撇瞥嘴,神情也是无奈。 余下的车程在双胞胎姐妹对母亲的“声讨”中结束。 上午将近九点,一行人从泊定的公交车上下来。林逾静一抬头,便看到前方赫然五个字“顷港植物园”。 再扫视四周,果然如伍今遥上周所说,周围很是偏僻。除了今日出游的学生,远处的马路上空荡荡的。 隔好久,才偶然有一辆拖拉机慢悠悠开过去,“轰隆隆”的噪音伴着车尾后冒出来的黑烟,久久不散。被风一吹,飘到鼻尖,引地大家纷纷背身咳嗽 “妈呀,期待值减了一半。”张意捂着鼻子抱怨。 林逾静刚想说什么,看到不远处的伍今遥和叶霄两人朝自己走来。出发前,三人已经约好今日春游三人结伴。 顺理成章,原本三人队伍扩充成五人。她们跟在大部队后面,穿过检票口,缓缓走进植物园。 因为伍今遥之前来过,很自然成了向导。其他四个女生跟着她,虽然走马观花,但也足足逛了两个多小时。 林逾静拿着手机拍了各式各样的植物,高大挺拔的,低矮匍匐的,开花的,结果的,应有尽有。最后手机提醒,内存告急。 “我再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伍今遥慧黠地笑了笑。无论叶霄如何追问,她都对要去的地方三缄其口。 直到伍今遥带着她们又走了将近20分钟,一行人到了植物园最偏僻的边角。 这处显然因为太远,周围都没有其他学生的踪影。 叶霄走地精疲力尽,连连抱怨,“遥遥,到底是去哪里啊?我两条腿要废了。” 张心也张意也是有气无力,走地极慢。 “到了!”伍今遥兴奋吼了一嗓子。 林逾静抬头,眼前是一间小型的展览室,白色的外墙涂着白漆,可经过风吹日晒像是得了皮肤病。小范围的墙皮脱落露出灰色的水泥。 “咦!这地方感觉好破啊,一个人都没有。”叶霄对自己的嫌弃之情毫不遮掩。 伍今遥率先走进去,“相信我,里面内有乾坤啦!” 林逾静将信将疑,可一从门廊跨进去,便被各种浓郁的植木气息拥住,像是走进了森林腹地深处。 其他四个女孩都是诧然,纷纷扭头扫视。 林逾静看着周围的墙上,透明的玻璃罩下,展示着各类植物的叶子标本,树叶细密的脉络在灯光下清晰可辨。 随着她目光下落,才注意到每样标本的玻璃罩下端,留出一列排序整齐的小洞。刚刚闻到的植物气息正是从这些小孔中散发的。 “很神奇吧?他们给每个标本配了相应植物的气味。”伍今遥介绍。 “那这里为什么没有人来啊?”叶霄困惑。 “我上次来的时候,看到有牌子立在外面,这个展览厅要重修扩建,暂时关闭。” 张心张意两姐妹恍然点头。 林逾静看的入神,听到这话,在玻璃罩前停下,“那我们现在进来没事吗?” “应该没什么事情吧,门口都没有人管啊。” 林逾静刚想说什么,一股浓郁的气味轻轻逸在鼻尖。当时的她还没听过一句话,气味是带着记忆的。 她只觉得这股味道很是熟悉,一瞬间就让她想起去年运动会,许嘉屹将帽子扣在自己头上的片段。 林逾静低头一看,玻璃罩下的标本介绍写着——樟树。 她蓦地无声笑一下,听到伍今遥又说:“我上次来的时候,当时还有工作人员在门口卖香水呢! “香水?”林逾静窦疑。 “也不算正儿八经的香水,反正就是很小一玻璃瓶,喷出来的是各种植物的味道。” “哇!感觉好有创意。”叶霄惊叹。 “你刚刚还说它鬼地方。”伍今遥反唇相讥,看叶霄讪笑,伍今遥觉得一雪前耻。 没一会,林逾静已经把这处迷你展厅绕了一圈。最后,她又站到樟树树叶的标本前。 伍今遥见状,走上前,“静静,你好像很喜欢樟树哎。” 林逾静不置可否,见好友还望着自己,她淡声,“我感觉樟树的气味很特别。” 特别到总是让她猝不及防,想起一个人。 伍今遥点点头,也没有太在意,“我们走吧。” 五人原路折返,叶霄和张心张意思走在前。 林逾静犹豫片刻,扭头问身旁的伍今遥,“遥遥,你知道那边的展览厅什么时候能修好啊?” 伍今遥回忆一下,“上次那牌子上写的好像是暑假吧。” “那是不是买香水的也要到寒假了?” 伍今遥点头。 “那好吧,来不及了。”林逾静的口吻颇为遗憾。 “什么来不及。” “因为我前几天听到许嘉屹和高斯元在说生日的事情,许嘉屹好像6月11日生日。我想买来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 伍今遥眯起眼睛,“咦”一声。 林逾静知道好友误会了,“遥遥,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那是哪样?”伍今遥的神色分明还在逗她。 “是我想要谢谢他,因为上年元旦之前在商场里那件事情。” 再次提及此事,林逾静的脸色还是晦暗。 伍今遥也有分寸,收起玩笑话,一本正经道:“那就想想其他礼物吧。” - 一去一回,时间又将近过了四十分钟。 四月的太阳悬在头顶,五个女孩的影子缩成一点落在脚下。 一上午的走动,即便是走走停停也让平日习惯坐在教室里的女孩们精疲力尽。叶霄走到一片树荫下,直接一屁股摊坐下来,双胞胎姐妹随后也是相似姿势。 林逾静和伍今遥也是困疲,坐在好友身旁,女孩们从各自背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零食饮料分食。 林逾静和叶霄两人离的近,不知不觉就变成背靠着背,相互依抵的姿势。 等一众人有说有笑,吃饱喝足。林逾静收拾好草坪上的各类零食包装,装在提前准备的一次性塑料袋里。 张心和张意主动提出去扔垃圾,林逾静便把装着垃圾的黑色塑料袋交给了张心,坐回叶霄身旁。 两姐妹离开后没一会,伍今遥也起身,拍了拍校裤上的草屑,“静静,我去上厕所。” “遥遥,我陪你一起吧。”说着,林逾静正欲起身,又被伍今遥连声劝阻,“不用不用,你们再歇歇。我一个人去。你看着叶霄,别让她瞎跑。” “切,我又不是小孩子哦。”叶霄眯着眼睛,仰头靠在林逾静的肩膀上。 林逾静来时留意过植物园的指示牌,现在看着伍今遥离开的背影,想起那根本不是卫生间的方向。 她刚想起身喊住她,伍今遥一拐弯,不见人影了。 第35章 第三十三章 下午,张心和张意两姐妹和其他三人分开。 林逾静和两个好友秉承“来都来了”的原则,把植物园里剩下的景点都走马观花逛了一遍。 直到下午3点多,三人按照约定好的集合时间,回到植物园门口。 小六站在队伍前,清点队伍人数,伍今遥和叶霄那队人数已齐,率先上车离开。 等到清点林逾静这队时,小六蹙眉,“少了两人,大家看看自己身边谁不在。” 随即,队伍里轻微的嘈杂。 林逾静左顾右盼,四顾的目光扫到身后一整排队伍,其中许嘉屹正和高斯元站在一起。两个男也是各自扭着头,视线睃巡。 林逾静回过头,又看了看自己前排的同学,举起手,“老师,张心和张意不在。” “你有她们两个的电话号码,联系一下。” 林逾静摇头。 小六又问班上其他同学,得到同样的反应。 “你知道她们哪去了吗?”班主任小六再次看着林逾静。 林逾静回忆她们下午分开的地点,点点头,但一时又想不起那处的名字,“老师,我去找她们吧。” 小六点头,“我和你一块去。” 语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接通后没几秒,小六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冷峻下去。 随后,他火急火燎挂断电话,什么也没有说,便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几米开外,小六低头和一位年轻女老师说了什么,那个年轻女老师点点头,然后面色凝重朝队伍走来。 这反常的举动让站在原地的学生困惑不已,七嘴八舌交头接耳。 “大家安静,你们班主任张老师临时处理一点意外情况,我来带队,大家先上车。”女老师说完,又看着林逾静,“你找个同学和你一块去,快去把没有回来的两个女同学找回来。” 女老师话音刚落,许嘉屹在队伍中抬起手,“老师,我和她一起去。” 女老师点头,又交代一句,“你们两个快去快回。” 其他一众人被女老师领上车,林逾静领着许嘉屹小跑着离开。 十分钟后,张心和张意气喘呼呼跑上车。看到不认识的女老师坐在车上,愣了一下。 姐妹两不及道歉,她们的注意力瞬间被车上同学的错愕的讨论声吸引。 ——“你们快看学校贴吧,说刚刚有回去的公交车出事故了。” ——“靠!真的假的?” 众人不约而同就联想到刚刚班主任小六的反常。 ——“是不是我们班的人啊?” ——“意外是什么意思,车祸吗?很严重吗?” ——“好像说有人受伤了。” 一瞬间,车里像是一瓢水浇进油锅,大家拿着手机,讨论声像滚烫的油点子向四周溅落。 而事实上,伍今遥和叶霄所坐的那辆公交车只是和一家私家车剐蹭了一下,双方司机在路边等待交警处理。这点小意外和什么人员伤亡差的十万八千里。 但年轻女老师入职不久,加上不知道具体详情,听着学生三人成虎,却说越玄乎,自己心里也不免发慌。 她又担心学生在学校贴吧发帖讨论,发表一些不恰当的言论,对学校造成不好的影响。随即板着脸厉声诫训,大家心不甘情不愿关掉了手机。 随后,她下车打电话给校方领导联系尽快处理学校贴吧的贴子。一通电话结束,又手忙脚乱上车,年轻女老师扭头便催促司机开车返回校。 公交车缓缓启动,车上还在嘟囔着意外的学生,也早就林逾静和许嘉屹忘在九霄云外。 - 林逾静和许嘉屹自然是无功而返。 可站在植物园门口,看到空空荡荡的马路,他们两个人都傻了眼。 许嘉屹无奈,“估计张心张意回去了,又把我们两个忘在这里了。” 林逾静因为刚刚一来一回的跑动,气喘吁吁,塌着双肩,茫然望着许嘉屹。 “那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们自己回去呗。” 也只有这样了。 林逾静无力地嗯一声。 “我导航一下,看看最近的公交站,我估计这边偏僻,出租车不一定有。” 许嘉屹刚说完,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导航,两人循着地图指引,一前一后走在路肩上。 走了大约十五分钟,两人到达公交站。 许嘉屹双手插兜站在站牌前,“林逾静,好像回学校没有直达的公交车哎。我们应该是要先上” 许嘉屹话没有说完,一位老人牵着几只小羊羔从公交站前经过。 面色枯黄的老人看着两人,操一口方言说了句什么。 浙南就是这样,方言种类繁杂,可谓十里不同音。许嘉屹和林逾静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困惑和茫然。 老人见状,又用极为古怪的普通话含糊嚷了一句,“木车!” 林逾静听明白了,扭头看着许嘉屹,“这个爷爷说这里没有车。” 两人看着老人和小羊羔走远,马路牙子上留下一颗一颗黑色的圆啾啾的羊粪。 许嘉屹轻微洁癖,哪里受得了这个,忙不迭扭过身。 “林逾静,你直接查这里到学校的路程,我们先走一会,我就不信到时候路上还没有出租车。” 林逾静眼眶缩了缩,心里有隐约的预感,但又怕出言成谶,默不作声依言照做。 跟着导航给出的方向,两人重新从公交站台出发。 很快,浓郁的暮色在远处的天穹铺在,马路两边低矮的农舍和绵延的田洼在深浓的暮色中,变得朦胧。 林逾静双腿早已发酸,步子不自觉便慢下来。许嘉屹也口干舌燥,拉着校服的领口,快速扇几下。 他垂落目光,“林逾静,你还走的动吗?要不要歇一会?” 林逾静摇摇头,默不作声埋头向前。 直到导航提醒两人已经走了四公里,许嘉屹又看一眼女孩的侧脸,林逾静紧咬着双唇,显然是在强撑。 “林逾静,我走不动了。前面先坐一会,歇一下。” 许嘉屹抬手指了指前方路边的一条石凳。 林逾静吞咽一下,最终点头。 而立在石凳旁的水泥柱子,高处悬着圆盏路灯,像是一颗白玉樱桃,摇摇欲坠。 浓郁的夜色中,白雾般茸茸的光线淌下来。林逾静喘着气,卸下肩上的书包。 她从包里摸出半瓶农夫山泉。喝了几口,又停下。扭头看着许嘉屹,心底很是尴尬。 握住矿泉水瓶的力道加大,塑料瓶子咔滋咔滋响起来。 “我我只有这瓶水。”林逾静抬起手,“你渴” 许嘉屹在瞬间明白了林逾静为何如鲠在喉。 青春期的男孩女孩似乎对于同喝一瓶水这种事情格外敏感,即便是当下特殊的情况。 他舔了舔上唇,咽一下干燥的喉咙,“我不渴。” 林逾静松一口气,又从包里摸出一包没有拆封的果酱饼干,递过来,问道:“那你饿吗?” 隔着灯光,许嘉屹看一眼林逾静手里的果酱饼干,认出那是他儿时常吃的一款牌子,现在很少见到了。 他伸手接过,轻笑了一声。 林逾静不明就里,困惑看着他,用眼神问“怎么了?” “我之前以为这个牌子倒闭了。” “这个我是姑姑家那个小卖部买的。”林逾静答道。 “那次我们查成绩的小卖部?” 林逾静点头。 许嘉屹拆开包装,捏着一块饼干在手里。圆形的饼干上有几个水滴状的镂空,围成一圈,橘子口味的果酱被夹在两片饼干中间。 他又是一声轻笑,这次不等林逾静再问,他自顾自说,“我妈小时候不让我吃零食,这饼干我爸都是偷偷买给我吃的。” 林逾静也跟着笑起来,一抬头却发现许嘉屹的目光也久久地凝视着夜色中的某一处,双唇咀嚼的动作间透着淡淡的愁涩。 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极轻的一声叹息飘到林逾静耳边。 她踌躇片刻,最后试探问,“饼干不好吃?” “哦不是。”许嘉屹回过头。 其实,他因为刚刚无意提到父母,想到自从过年和母亲赵安昀冷战,这几个月周末的电话都是父亲许振岩打来的。 就在林逾静觉得这个话题要无疾而终,她听到许嘉屹平声问,“林逾静,如果你和家里人吵架,你会主动道歉吗?” 林逾静与其对视,顿了顿,她坚定地点头。 许嘉屹也望着林逾静的眼睛,“即便不是你的错,你也会先道歉?” 林逾静不假思索,再次点头。 “为什么?” “因为道歉的先后顺序根本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在乎对方的心意更重要,家人是最重要的。” 许嘉屹不自觉在心里反复咀嚼这句话,他想,林逾静的意思应该是—— 只有更在乎对方感受的人,才会不顾对错,率先道歉。 “我知道了。”许嘉屹说完,林逾静也没有再说什么。 等他吃完半包饼干,林逾静把水和剩下的饼干一并装给包里。 她正打算重新背上包,许嘉屹伸出手,掌心朝上,“我来背。” “不用,书包不重的。我自己可以的。”林逾静低声,握着书包肩带的手没有动。 “我来背。”许嘉屹还是同样这句话。 林逾静拗不过他,最后,浅黄色的双肩包挂在了许嘉屹的右肩上。 两人重新起身出发,这下,两人一口气走到晚上六点多。 林逾静头晕目眩,胃里更是泛起一阵阵的恶心。她紧紧蹙起眉心,强忍不适。低下头看着自己又沉又重的脚步,希望机械的动作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而许嘉屹的体力尚且还有余地,但因为长时间没有补充水分,每吞咽一下,就像吞下一把沙子。 他扭头环视四周,虽然周围的景象比刚刚繁华一些。但空空荡荡的路上除了他们两人,见不到其他人影,更别提出租车的踪迹。 许嘉屹走在林逾静右手边,视线垂落,林逾静鬓发被汗打湿贴在侧脸上,眉头深锁着。 “林逾静,我们在这里等吧,我打个电话找人来接我们。” 林逾静不愿意麻烦别人,双唇抿着,正想摇头。可听出许嘉屹嗓音喑哑,她抬头看他一眼,“你走不动了吗?” 许嘉屹淡声嗯一下。 “那好吧,你打电话吧。” 林逾静在路边停了下来,许嘉屹立在她两步之外,给外婆打电话。 手机号码刚输入一半,身后传来两声连续的喇叭声。 林逾静和许嘉屹齐齐循声望去,一辆电动小三轮在两人面前缓缓停下。 驾驶座里坐着一个明眸善睐的中年妇女,四十岁左右模样。 妇人用略显变扭的普通话问,“你们两个小孩子是要去哪里?我顺路的话送你们一段。” 许嘉屹内心几分警戒,斟酌片刻,报了之前和林逾静一起去买奶茶的商场。 “顺路,坐我车子后面吧,我给你们送过去。”妇人看到两个孩子迟疑,又补充一句,“这里离那个商场还有点距离的。” 说完,她下车,拉下三轮车后面的护栏。 小时候,林逾静因为母亲出去打短工,经常一个人在家。黄韵芝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给陌生人开门,防人之心不可无云云。 而现在夜黑风高,随意上陌生人的三轮车。显然不在林逾静的安全范围内。 她扭头迟疑地望着许嘉屹,许嘉屹立刻明白她的意思,用口型无声说,“没事,有我在呢。” 说完,许嘉屹动作灵活,率先跨上三轮车。 他正想伸手拉林逾静一把,可她双手已经抓在两旁护栏上,脚下一借力,便蹬上了车。 许嘉屹默不作声缩回手,尴尬地掖了掖右肩上林逾静的双肩包。 这种电动三轮车本就简陋,只有驾驶座封闭,后座车厢一般用来运输重物,设计成全然敞开的造型,自然也没有座位。 林逾静和许嘉屹直接坐在铁皮上,背靠着驾驶座后的栏杆上。 三轮车发动,噪音轰鸣,这辆三轮车都在剧烈地颠簸。所幸两人身下垫着些许地干燥的稻草,聊胜于无不至于“屁股开花”。 林逾静双手紧抓着护栏,扭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夜色,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变化,神情像是一只警觉的幼猫。 许嘉屹看着她,须臾,又收回视线,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开音乐软件,随手点下播放键。 歌曲前奏是电吉他的悠扬混响,轻轻地浮在缥缈夜风中。林逾静一瞬间回过头,眸色亮了亮。 在歌词响起前,她说道:“是ldpy的《yellow》。” 口吻不是疑问,是笃定的。 自从上次元旦她在伍今遥和叶霄那里知道了jt,她便开始尝试听英语歌。最后,在音乐软件的一次随机推荐中,她被英国乐队ldpy主唱chrisart的音色吸引。 一发不可收拾,她几乎听便了这支乐队的所有歌,其中最爱的便是这首《yellow》。 许嘉屹虽然不算ldpy的忠实粉丝,但对这首歌也熟悉,他点点头。 “我最喜欢他们这首歌。”林逾静松开抓着栏杆的手,微微侧过身轻语。 “我也挺喜欢这首的。” 话题就停在这里,两人无言。 周围的一切噪音在这一刻逐渐消失,只有歌声徐徐浮在四月的夜风中。 lookatthestars;lookhowtheysheforyou 仰望天上的星星;看着它们为你绽放光芒 andeverythgyoudo 而你却如此 yeah,theywereallyellow 胆怯小心 icaalong;iwroteangforyou 跟随着你;我为你写下一首情歌 andallthethgsyoudo 因为你表现出的胆怯小心 andiascalledyellow 歌名叫做《yellow》 歌曲后半程,林逾静彻底放松下来。也因为这首歌实在过于熟悉,她不自觉便轻声跟着很轻地哼起来。 远处如墨的夜幕里,稀薄的云层散开,点点星光一闪一闪的,微弱却又璀璨。 而许嘉屹的目光始终落在女孩明澄的双眸—— 他望着他的星星。 第36章 第三十四章 春游后,经历了所谓“车祸”的伍今遥和叶霄两人毫发无损,而林逾静的双腿酸了整整一周。 那几天,她在寝室的床铺爬上爬下时,都格外小心翼翼地收着动作幅度。但还是难免有几次磕碰到,那肌肉酸爽的滋味让她倒吸好几口冷气。 同寝的张心张意两姐妹当然也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自己难逃其咎。她们向林逾静连连致歉,最后还买了两大袋分量十足的零食让林逾静“补补身子”。 林逾静推辞不掉,但她也没有吃零食的习惯。最后那些零食被林逾静每天带到教室里,终于在五月中旬分完了。 周四晚上,晚自修的下课铃刚打响。 林逾静和叶霄还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收拾书包,伍今遥挎着自己的单肩帆布包,穿过吵闹的教室,快步走到两人面前。 “静静,我晚上有点事情,不和你和叶霄走了。你们先回宿舍吧。” 林逾静也没有在意,点点头。 伍今遥脚步轻快消失在教室走廊外,叶霄看着好友的背影,轻声嘟囔,“遥遥怎么又不和我们一起走,前几天晚上也说有事情。” 林逾静不以为意笑笑,手里的动作未停。 本以为这是小事,但同样的事情,在周五下午再次上演。 面对伍今遥含糊其辞,林逾静这次也觉得有些蹊跷,看了好友一眼,但最后什么也没有多问。 她和叶霄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周围熙熙攘攘都是提着小包周末离校的同学。 而叶霄心里的疑惑比她更深,蹙眉扭过头,“静静,你觉不觉得遥遥最近怪怪的?” “你是说她不和我们一起走的事情?” 叶霄重重地点头。 “遥遥可能真的有事情吧。” “但事情的关键是我问她什么事情,她死活不和我说!这难道不是更奇怪吗?有什么事情她不能和我说,还要瞒着我们啊?” 叶霄想到之前伍今遥对自己讳莫如深的样子,心里有种不被好友信任的失落和憋屈。 林逾静在心里斟词酌句,最后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那个周末,原本热闹的三人微信群也是冷冷清清。 周一返校,当天晚上。 结伴回寝室的又只有林逾静和叶霄两人。 叶霄从来不是容易多愁善感的性格,但今晚她的心情难以言喻的低落。 “静静,你说是不是遥遥有意疏远我们两个啊?” “肯定不是的。”林逾静不假思索,又安慰她,“叶霄,绝对是你想太多了。” “可是,静静你不知道,我和遥遥从初中玩到现在,她之前都不这样的啊!她或许是想疏远我,她之前就觉得我没脑子。” 叶霄因为生理期提前,更是爱胡思乱想,最后她长长地叹气,“静静,可能我还连累你也被遥遥疏远了。” 一路上,林逾静都在安慰叶霄。举例子,打比方,作比较,写议论文的各种招式无所不用。 直到两人在寝室走廊前分开,叶霄的抑郁心情终于得到了些许的纾解。 而林逾静走进自己的寝室前,已经决定今晚要找伍今遥好好聊聊。 可当晚寝室里其他三个女孩都已经洗了澡,眼看马上要熄灯了,伍今遥却还没有回寝室。 直到熄灯铃响的前三分钟,林逾静正考虑要不要出去找人,伍今遥终于现身,气喘吁吁的样子显然是经历了激烈的跑动。 林逾静松了一口气,看着好友火急火燎把单肩包往桌上一甩,噼里啪啦拉开衣柜门,最后争分夺秒冲进浴室洗澡。 可动作再快,一个澡哪里能在短短两三分钟内解决。 寝室到点关灯,林逾静躺在黑暗里,听着浴室里清晰的水声,为好友担惊受怕,生怕宿管老师突袭查寝。 最后,伍今遥摸黑从浴室出来,林逾静全程听着她蹑手蹑脚上床的声音。 终于,寝室里恢复了全然的沉寂。 林逾静拉起被子盖过头顶,将自己完全埋进黑暗里。 以往这时候她都会摸出手机戴上耳机听英语听力,可今晚,林逾静将手机调成静音,破例登入微信,点开和伍今遥的对话框。 她知道伍今遥每晚都会上微信。 蝉鸣:【遥遥,在吗?】 那头立刻回复,【在。】 林逾静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觉得开门见山最合适。 蝉鸣:【你今晚去哪里了?】 这一次,对话框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一会闪现,一会消失。如此反复持续了足足两分钟,可对话框未有只言片语。 林逾静不解地盯着手机屏幕,正想再发消息。突然,她听到安静的寝室里沉闷的一声响。 林逾静揿灭手机,从被子里探出头。 伍今遥的床铺位置就在她对面,她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坐起来,极力压低声音,“静静我还是直接和你说吧,我们去阳台上。” 林逾静在黑暗中点点头,两人轻手轻脚下床,趿着拖鞋,走到了寝室阳台上。 夜晚的校园静地如同一口瓮,盈盈的月光盛在其中。 伍今遥双手插在睡衣兜里,手肘贴在身侧,她抿唇扭头看一眼林逾静。 最后下定决心似的,她开口:“静静,我恋爱了。” 伍今遥的声音很轻,却语气中又带些雀跃。 林逾静听地一清二楚,片刻愣忪,直到彻底消化这一句话中的信息。 “可是学校不是不让早恋吗?”林逾静嗫嚅,也把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压低。 “是呀,所以我之前没有告诉你和叶霄。”伍今遥的神色变得几分羞赫,“其实我和你们说我有事情,是去和他见面了。” 林逾静迅速抓到重点,“那男生也是我们学校的?” 伍今遥勾起唇角,点头。 一瞬间,林逾静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春游那天伍今遥的背影。而伍今遥的所有反常也都是从春游后开始的。 两者一联系,林逾静的思绪立刻变得清明。 “你” “男朋友”三个字好像有点烫嘴似的,林逾静顿了顿,改了称呼,“那男孩是我们学校高二的对吗?” 伍今遥错愕,“静静,你怎么知道的?” 林逾静没有解释,只是又问,“那你之前去植物园也是和他一起去的吧?” 伍今遥再次点头,又解释说:“但之前那次去的时候,我们真的还只是朋友。他是在我们春游的时候,主动和我” 伍今遥顿了顿,又最后双耳发烫,极轻地吐出“告白的”三个字。 林逾静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她把叶霄今晚的低落情绪和胡思乱想告诉了伍今遥。 “叶霄真的是我服了她了。”伍今遥笑出声,“我不和她说,其实是因为她大大咧咧,她又经常来我家,我怕她在我爸妈面前说漏嘴。我改天再找机会和她说吧。” 林逾静点头,犹豫片刻,她劝道:“下次你不要这么晚回来了,我们学校抓早恋这么严,万一被宿管老师抓到就不好了。” “我保证今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伍今遥信誓旦旦。 说完,她从自己的手机相册里找出男孩的照片,凑到林逾静身旁。 那个高二男孩皮肤黑黑的,单眼皮,笑起来两颗虎牙,很健康阳光的样子。 林逾静看着照片,笑了一声,伍今遥不明就里。 “静静,你笑什么?” “我记得,你上学期军训的时候就说喜欢单眼皮的男生。” “对的,我言行一致,我从小就喜欢单眼皮。” 伍今遥意识到自己不自觉间提高了音量,立马又抿紧嘴,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两个女孩止住笑意后,伍今遥又问,“静静,那你呢?到现在你真的都没有喜欢的男生吗?” 林逾静脱口而出,“没有。” “真的?”伍今遥的口吻带着的玩味。 林逾静再次坚定地摇头,“真的没有。” 伍今遥似乎还是不甘心,低声试探问道:“那许嘉屹呢?” 林逾静压低眉毛,一向好脾气的她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都说上次想给他买礼物是为了谢谢他。” 伍今遥见好就收,“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不说了。” 说完,她捏住双唇,意思自己这次乖乖闭嘴。 林逾静看着好友作怪的模样,又不自觉笑出来。 笑声止住后,不知为何,两个女孩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林逾静一言不发望着阳台外的夜色,须臾,伍今遥只听到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我如果高中早恋的话,我妈妈一定会担心我的。但是我不想她担心我,我只想快点高中毕业,快点上大学,快点长大,好好保护我妈妈。” 伍今遥扭过头,林逾静的脸掩在夜色中,她看不到她的具体表情。 她又朝好友靠近半步,用肩膀轻抵好友,“我知道的。” - 之后,伍今遥都没有再晚归寝。 而叶霄则是对自己的之前的感时伤秋特别难为情,三人照常结伴活动时,林逾静和伍今遥自然识趣,对此绝口不提。 而另一方面是因为,她们的重心落在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上了。 2014年的浙南,高二学生还需要文理分科。 而这事情,在期中考试结束后,已经被班主任小六有意或无意地,在课堂上多次提及。 周六晚上,林逾静给妈妈黄韵芝通了电话,她也把这个话题和妈妈随口提了一嘴。 黄韵芝只有小学文化,听完女儿的描述,还是云里雾里。最后说无论文理,只要林逾静喜欢她便支持。 听了这话,林逾静躺在床上,盯着姑姑家的天花板勾唇笑。 她让黄韵芝不要担心,说离分科还有一个多月,她自己会再好好考虑的,黄韵芝应允。 之后,母女两便换了话题,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聊了半个多小时,两人才依依不舍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林逾静一早坐公交车出门,她得去给许嘉屹买生日礼物。 - 许嘉屹的生日那天是星期三。 从上午开始,一到课间。便陆陆续续有其他班女孩子跑到一班的教室后门,从怀里掏出礼物。红着脸麻烦班上同学把礼物递给许嘉屹。 吃过午饭,林逾静和叶霄伍今遥等人从食堂回来。走到门口,同样被一个女生拦住。 女孩红着脸问:“同学能麻烦给你把这个给你们班的许嘉屹吗?谢谢。” 她的目光是落在林逾静身上的,林逾静察觉,伸手接过,点点头。 女孩连声道谢后,转身小跑着离开。 叶霄和伍今遥已经见怪不怪了,耸耸肩什么也没有说。林逾静也是安静,目光从自己手上的礼物轻轻扫过。 她拿着礼物走到许嘉屹课桌旁。 许嘉屹坐在位置上,正拿着笔,在稿纸上琢磨一道数学大题。 当那个浅蓝色包装的礼物出现在许嘉屹的视线范围,他目光沉寂,没有波澜。客套的一句“谢谢”已经悬在舌尖。 可脱口前半秒,他听到女孩的声音,“许嘉屹,你的礼物,是” 那个瞬间,许嘉屹不可抑制的唇角上扬,浅棕色瞳孔微微放大。他猛地一抬头,视线将林逾静一把拥住。 林逾静像是被他烁亮的目光晃了眼,等重新反应过来,手里的礼物已经被许嘉屹接过,蓝色包装纸上的白色丝带已经被他拉开。 林逾静移开目光,继续说:“是一个女孩刚刚送来的,她没有说是几班的,也没有说她的名字。” 许嘉屹手下的动作慢下来,唇角像是被巨浪拍打,直直落下来。 “哦。”他闷声。 随后,蹙眉甩开绕在手上的白色丝带,连着纸盒潦草地塞进课桌里。 而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林逾静,对身后的动静毫无察觉。她垂眸,目光愣愣地落在自己的书包。 那里面放着她上周买的一只黑色钢笔,四十五块的价格,自然不会有什么牌子。加上去的是文具批发市场,卖货的阿姨也没有提供包装服务。 她便自己又去买了彩色卡纸,双面胶,丝带。回到姑姑家,她坐在闷热的小房间里,在手机在网上找了几个包装的教学视频,按着视频里的步骤小心翼翼将钢笔包装起来。 可到了最后几步,因为动作不太娴熟,卡纸被她不小心裁坏了一个小角。无奈之下,她只能将那个残缺的部分藏在礼物底部。 而现在,刚刚那个女孩的礼物,完美无瑕的包装,在林逾静脑海里挥之不去。 也在这个瞬间,卡纸的一角丑陋的残缺让林逾静无比泄气。 她决定不要送出那支钢笔了。 第37章 第三十五章 傍晚,晚自修之前。 许嘉屹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前座女孩的身上。林逾静正全神贯注给叶霄讲解一道物理题目。 许嘉屹听到两个女孩的低语,不知道在想什么,门外传来一声“许嘉屹”打断他的思绪。 他回过头,看见赵安晴提着生日蛋糕,站在教室后门。 许嘉屹起身,走到赵安晴跟前,接过生日蛋糕。“谢谢小”他停住,想起在学校便又换了称呼,“谢谢赵老师。” 赵安晴笑笑,“不用谢我,这蛋糕是你妈订的,她上午打电话和我说了,我刚刚去取得。” 上个月春游回来之后,许嘉屹主动给母亲赵安昀打了电话,郑重地道了歉,母子两也终于结束了冷战。 许嘉屹不咸不淡地点点头。 赵安晴看出他兴致不高,又问:“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样子?” 许嘉屹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赵安晴也不再追问,嘱咐他把蛋糕给同学分一分,便转身离开。 许嘉屹提着蛋糕,等高斯元帮他把桌上的课本都收好后,他将蛋糕一放,随手几下便拆开透明包装盒子,取出刀叉往旁边一扔。 “你们要吃蛋糕的,过来自己切。” 班上的男孩也不客气,一窝蜂围到许嘉屹桌旁。 其中一个女孩还算有心,问道,“许嘉屹,你不要插蜡烛吗?我们给你把灯关了,给你唱生日歌啊?” 听到这话,林逾静也扭过头,只看到许嘉屹神情和口味如出一辙的淡漠,“不用了,你们快切吧。” 说完,许嘉屹便往后退了一步,给大家让出位置。 双层蛋糕很快被瓜分完,教室里飘着奶油甜腻的气味。 许嘉屹眉心微蹙,望着自己桌上那一牙蛋糕,“生日快乐”的巧克力被特意留在了上面。 片刻,他将视线移开,伸出腿在前座的椅座下踢了两下。 林逾静闻声,心里迟疑了半秒,回过头。 许嘉屹抿了抿嘴,“林逾静,你不吃蛋糕吗?这块给你。” 林逾静摇摇头,“谢谢,我吃过晚饭不饿。” 说完,她便回过头。 许嘉屹眉梢下压,晦暗不明的眸色落在那牙蛋糕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难受的要死。 而林逾静盯着桌上的试卷,白蒙蒙一团遮住她的视线。她双唇嗫动,右手重新握起笔,转瞬,又松开。 最后,她再次转身回过头,淡声道:“许嘉屹,祝你生日快乐。” 许嘉屹嗯一声,抬眼看林逾静的瞬间,眉心终于舒展开。 “不好意思,我忘记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了。”因为说谎,林逾静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没事。” 林逾静回过头,暗自松了一口气。 许嘉屹松开抱在胸前的双手,捏起桌上的叉子,挑起“生日快乐”巧克力送进嘴里。 巧克力的微苦在口腔化尽,奶油的清甜逸出来。 - 当天晚上,陆西哲拿着自己准备好的生日礼物,大摇大摆走到许嘉屹的寝室。 他把礼物扔在许嘉屹桌上,许嘉屹一看灰乎乎的塑料包装纸,用一副“你送的是什么鬼玩意”的表情看着发小。 陆西哲立刻会意,夸张瞪着他,“靠!你不要看我礼物包装朴素!我为了准时给你拿过来费尽心思的好不好!” 陆西哲这话倒不假,他在网上提前买了礼物,因为高中学校不能签收快递,他写的收货地点是校外的超市。 而作为住校生,周三这天他自己又不能出校,于是下午,又托走读的同学帮他取来。这过程的确算上历尽千辛万苦啦。 许嘉屹听完,也收起嫌弃的表情,拆开塑料包装。而陆西哲这次送的是一套巴西柔术服,也算是用心了。 看到许嘉屹微微勾起唇角,陆西哲更是得意,“就知道你会喜欢,不错吧?” 许嘉屹看在柔术服的面子上,今晚对陆西哲这副讨打模样很包容。 他把柔术服重新叠好,又指了指桌上从教室带回来的礼物,“这些你要吗?你不要的话,我等一下就拿去扔啦。” 许嘉屹每年生日,都会收到陌生同学的礼物,其中大部分自然是女孩子送的。初中的时候,他和陆西哲无聊还会拆开看看,里面大部分是巧克力和玩偶这类的小东西。 而后来,许嘉屹再大一些,这类匿名的礼物最后的归宿都是垃圾桶。 有一次,陆西哲说他这样做冷血无情,可许嘉屹不以为意。他心底对送礼者的心思一清二楚,但既不能接受对方的心意,也无法做出等价的回馈,拆开礼物其实只会让他更加负担。 陆西哲看着五花八门的礼品盒,摇摇头。 “对了!”转瞬想到什么,陆西哲又扬扬下巴,“林逾静送你什么啊?” 许嘉屹倒是没有料到发小突然问这个,他起身把柔术服放进衣柜,合上衣柜门后。 他扭头幽幽地觑陆西哲,“要你管?” “我就好奇问问嘛!”陆西哲的目光落回桌上,“林逾静她喜欢你,之前又那么多小心思接近你,今天你生日,她送你礼物简直是正大光明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我” 陆西哲还想继续说什么,许嘉屹脸色有点冷下来,直接打断他,“她祝我生日快乐了。” 这意思是 林逾静没有送礼物啊 陆西哲暗自嘀咕,但没有蠢到把这些话说出口。 而许嘉屹像是看透陆西哲的心思,脸色更难看啦。 眼见两人间的气氛变得愈发尴尬,陆西这急忙转移话题,“对了,分科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问我干吗?”许嘉屹没有啥好气。 “参考参考嘛。” “参考什么,你们体育生一般都是在文科。” 陆西哲不屑,“行吧,算我废话。那你呢?你选理科?” 他知道许嘉屹大学的留学的计划,加上他文科理科都相对均衡,似乎选哪一门对他影响都不太大。 但考虑到赵安晴是许嘉屹的堂姨,她是化学老师,许嘉屹选择理科的几率自然变大。 许嘉屹却耸耸肩,态度轻巧,“还没有想好。” “你得赶紧想好啊!”陆西哲又是口吻夸张。 “干嘛?皇上不急太监急。” “滚!”陆西哲骂完后,“我的意思你得赶紧想好,林逾静肯定很快要来试探问你分科的事情。” 许嘉屹看他一眼,等他后话。 陆西哲分析地头头是道:“她成绩排名和你都差不多,如果和你选同一科,你们高二继续同班的几率很大啊。她喜欢你,肯定会来试探问你分到哪一科嘛!” 许嘉屹轻咳了一声,“大概吧。”虽然极力克制,但语调还是不受控的向上扬。 之后,任陆西哲再乱七八糟扯东扯西,许嘉屹全然没有注意。 直到陆西哲离开,许嘉屹拿着洗漱用品走进浴室。一看镜子,发现自己的嘴角都要咧到耳后了。 - 又一周的班会课。 因为已经是七月初,眼看这个学期就要结束,班主任小六又是花了一节课时间给大家分析文理分科的事情。 相对文理科均衡的同学,班主任小六一概建议选择理科。 按照班主任的说法,理科在今后选择大学专业时,范围更广,就业相对更轻松。 一下课,教室里像是一锅热粥,嘀嘀咕咕讨论的内容大部分也都是这个。 伍今遥走到叶霄和林逾静桌旁,张心也转过身,随后,又叫来了妹妹张意。 五个女孩围在一起七嘴八舌讨论。 大致上,张心和张意会选文科,因为两人的确更擅长政史地三门文科。 而伍今遥和叶霄则更倾向于理科,但叶没有最终决定,具体的还要和家里人再商量。 最后大家的目光集中到林逾静身上,才留意她刚刚一直没有说话。 “静静,你怎么了?”叶霄纳罕问。 林逾静抬起头,迎着朋友们的目光。犹豫片刻,她伸出双臂放在课桌上。 原本女孩细白的双臂,变得通红。赤-裸的皮肤上全是密密麻麻鱼鳞般的小鼓包。 林逾静低声说:“班会课上的时候觉得有点痒,我就挠了一下,现在就这样了。” 叶霄和伍今遥都吓一跳,凑近看了看,脸色变得几分慌乱,“静静,痛吗?” 林逾静摇头,“就是很痒。” 说着,又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蚊子在咬她的双臂。 叶霄一扭头,目光落在林逾静的脖子上,“呀,静静。你脖子上好像也是。” 林逾静抬手一抹,果然脖子后面也是凸起的一片。 张心是几个女孩中最镇静的,站起来,探过身仔细看了看林逾静的双臂。 她问道:“静静,你是不是过敏了?你中午吃什么东西了吗?” 林逾静落下手,“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这样。” “张心,你怎么知道的?”伍今遥问。 “因为我爸是皮肤科医生,我们家里书房都是我爸的书。” 顿了顿,她又说:“静静,我们现在直接去向小六请假吧。我陪你去医院挂我爸的号。” 林逾静点头,两人一块离开了教室。 - 许嘉屹一下课就被赵安晴找去了办公室。 离开教室时,他听到林逾静几个女孩子正在讨论分文理科的事情。 现在他站在理科办公室,耐着性子听完赵安晴布置了作业。一把抱起试卷和练习册,就脚下生烟般冲出了办公室。 赵安晴嘀咕一声,“这孩子急什么啊。” 许嘉屹当然没有听到,一步不停,跑回教室,目光落在林逾静的位置上。 “叶霄,林逾静呢?”他一边问,一边喘气将全班的化学练习册放在自己桌上。 “静静好像过敏了,她去找小六请假。等一下要去医院。” “过敏?”许嘉屹愕然,又问:“就她一个人吗?” “张心陪她一块去了,张心爸爸是医生,在温岭市立医院上班。” 许嘉屹不再问什么,转身又要往教室外跑。 可这时上课铃响了。 第38章 第三十六章 温岭市立医院,三楼皮肤科。 张心的父亲穿着白大褂,戴着医用手套,捏住林逾静的双臂看了看,随后,他又起身检查了林逾静的脖子。随后细致地问了林逾静相关的过敏史。 林逾静一一作答。 最后张医生笑笑,安慰眼前脸色发白的女孩,“不用太担心,应该就是荨麻疹。” “会传染给其他人吗?”林逾静焦急问道。 “荨麻疹不会传染的,放心吧,小姑娘。” 听到这个,林逾静如释重负。 快要期末考试,如果是传染病,那就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了。 张医生一边在就诊单上写着什么,一边耐心地解释,“荨麻疹啊,主要就是由于黏膜小血管扩张以及皮肤感染引起的一种局部水肿现象。就像你手臂上的一大片,看起来像是蚊子咬过的。” 林逾静点头。 “你如果之前都没有发作过,今天是第一次,排除掉过敏源,很可能就是免疫力下降了。” 张医生停住笔,偏过头又看林逾静一眼,女孩的脸苍白消瘦,手腕处的骨骼明显。 “高中学习压力大,平时一定要注意营养均衡,小姑娘你太瘦了。一定要记住了,身体免疫力太差的话,这荨麻疹很容易反反复复的。” 林逾静轻声,“我知道了。” 张医生又叫来门外的女儿,把就诊单递给张心,“心心你拿着,带你同学去楼下挂水。” 张心点头。 林逾静起身,毕恭毕敬向张医生道谢后,跟着张心走到了一楼。 因为已经是晚上,一楼人不多。 张心给林逾静找好位置,又拿着就诊单去了护士站。没几分钟,张心跟在一位年轻护士身后回来。 “静静,你不晕血吧?要打点滴。”张心问。 林逾静摇摇头。 但当握拳的右手被护士拖起来,她还是下意识偏过头。 右手手背短暂的刺痛,林逾静听到护士说,“好了,松开。” 她依言照做,再抬头时,三瓶点滴悬在头顶斜前方。 护士离开后,张心坐到林逾静身旁,“静静,你饿吗?我可以去医院食堂给你买晚饭。” 林逾静摇摇头。 “那你饿了的时候,再和我说哦。” “嗯。” 两个女孩不再说话,百无聊赖地盯着一楼大厅的电视机,屏幕停在湖南卫视,正在播放《古剑奇谭》。 高中住校开始,林逾静就鲜少再看电视。但今晚不知不觉,便看完了半集。 插播广告时,一直安静的张心由衷感慨,“杨幂可真漂亮啊。” 林逾静点头赞同。 “尤其是她的鼻子。”张心叹口气,扭过头对着林逾静。她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脸,“静静,你说我以后把鼻子整成她那样会不会好看点?” “啊?”林逾静错愕,“你的意思是要整容吗?” 青春期的女孩似乎对相貌总是特别敏感。平日在学校,林逾静也偶然听到班上的女同学讨论化妆品和发型之类的事情。 可整容的话题真的是第一次听说,而且这话是自张心之口,林逾静此刻震惊的程度绝对不亚于当时得知伍今遥早恋。 张心却是笃定,点头,“我一直觉得自己的鼻子很难看,打算高中毕业之后去整鼻子。” “你你爸爸妈妈同意吗?” “当然不同意。”张心撇撇嘴,“但是高中毕业我就18岁了,我才不管他们呢。而且我现在已经开始偷偷存钱了,我到时候一个人去。” 林逾静看着眼前的张心。 张心脸型是鹅蛋脸,五官虽然算不上精致,但也绝对秀气。再怎么看,也不需要整容啊。 林逾静所言即所想。 张心却是难以置信的口吻,“我鼻子真的不丑吗?静静,你不要为了安慰我,所以骗我哦。” “真的一点也不丑。”林逾静的口吻由衷且郑重。 张心好一阵没有说话,静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林逾静正欲再开口说什么,张心再次转身望着她,“静静,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 “羡慕我?”林逾静的瞳孔缩了缩,不确定似的重复一遍张心的话。 “嗯。”张心重重地点头,“我很羡慕你长得这么漂亮,成绩还很好。静静你完全就是我初中看的那些言情小说里,女主角的标配。” “可是外表上的漂亮只是运气,中了基因的彩票。”林逾静的右手在静脉注射不便移动,她左手支起身子,偏过头望着张心,的眼睛,“而且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最后都很可怜哎。” 张心先是不置可否,但听到最后一句话,又不由地笑出声,“呸呸呸,静静你不要乌鸦嘴咒自己。” 林逾静短促的笑一下,转而正色沉声,“张心,我觉得你和张意都特别善良。就像你今天陪我来医院,你都完全没有想过,万一我是传染病,可能传染给你的。“ 她定了定,又继续说“优秀的品质才更应该值得骄傲,因为这些才是后天习得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也很漂亮,你的鼻子一点都不丑。” “真的不丑吗?”张心再次确定。 “真的!”林逾静郑重其事点头,“而且,其实你在羡慕我的时候,我其实更羡慕你和张意。” “羡慕什么?”这次不可思议的人变成了张心。 林逾静黯淡下来,目光垂落,最后落在医院的白色大理石上,声音随之变得很轻很轻。 “我我羡慕你们爸爸呀。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了,刚刚在楼上,我其实就在心里想,如果如果我爸爸还在就好了。” 在此之前,林逾静在学校里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父亲。张心大概也猜到一些端倪,可当这话真的从眼前的女孩口中说出来,张心的心里涌出难以形容的滋味。 生怕气氛再变得凝重,张心拍拍林逾静的肩膀,“静静你可别哭啊,后面一个小男孩正在看你呢。” 林逾静抬起头,眼眶发红。她转头向后就看一眼,哪里有什么小男孩,分明是张心为了逗笑自己的玩笑话。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又笑出来。 笑声止住后,张心右手下意识的落在自己的鼻子上。 对自己长相的不满意,对林逾静的羡慕,这些纤细却尖锐的情绪一直是她压在心底的秘密。 而秘密堆积太久,总需要宣泄的出口。而林逾静的劝慰和鼓励给了张心更多袒露隐秘心事的勇气。 于是,张心垂下手,又看林逾静一眼。 “静静,我其实还羡慕遥遥,我羡慕她很勇敢,想早恋就早恋。” 林逾静一愣,脑海里正想为伍今遥掩饰的措辞。 而张心看到林逾静的慌乱,反倒安慰她,“静静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在学校乱说的。” “我知道的。”林逾静知道张心不是话多的人,但还是疑惑,“那你怎么知道这事情的?” “你们那天晚上在阳台上说话的时候我还没有睡着,就听到了。” “我和遥遥说话的声音很大声吗?” 张心点点头,林逾静哭笑不得。 “静静,我再和你说一件事情,你不要笑我哦。” 林逾静点点头。 张心长长地叹一口气,望着林逾静的双眸,最后下定决心似的,“上一学期的运动会,我就是匿名给许嘉屹写了祝福的人。” 林逾静脑海响起那次操场上的广播声—— “高一一班的许同学,你是400米预赛道上疾驰的风,吹拂了整个九月,决赛加油!” zx,张心。 林逾静片刻的发愣,不自觉已经将心里的想法轻喃说出口了,“那个zx。” 张心眼神尴尬,“点点头。 “所以你喜欢许嘉屹?”林逾静舔舔上唇。 张心良久没有说话。 在就林逾静认为这个话题要被沉默沉底淹没时,她听到张心低低地“嗯”一下。 然后,女孩低沉的声音像是一阵骤然的夜雨。 “所以,我说自己是个胆小鬼,我这都不应该叫做喜欢,就只是暗恋。之前李琳琅也像遥遥一样,都很勇敢,她都是直接来问我要许嘉屹的联系方式。哪像我只会偷偷摸摸写祝福,而且还是匿名的。静静,我为了离他近一点,所以这学期才和潘潘换了位置;而为了给他零食,我每次都把零食分给一大圈人,这样大家就看不出来;我很多次转头和你说话,其实都是为了看许嘉屹。” “而上次许嘉屹生日,我那天中午没有去食堂吃饭,趁着教室没有人的时候,我把礼物塞在他课桌里啦,也没有写名字。” 女孩那么多,那么多小心翼翼却真挚到透明的情绪,就像是一张朦胧的糯米纸。而这层糯米纸下包裹的不是大白兔奶糖,是又苦又涩的少女心事。 尽管张心极力轻描淡写,可话中数不清的细节从林逾静的记忆中涌现出来,她才明白原来,自己甚至在这份秘密中也有所参与。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词汇可以准确地描述林逾静当下的心情,她只是被绵绵的,密密的雨彻头彻尾淋湿了。 一种被莫名的,巨大的情绪也像是液体,涨在她的胸腔里,起落不定。 一时间,她双唇嗫嚅,却终究没有说出只言片语。 最后,还是张心率先打破沉默。 “很快就要文科分班了,我会去文科班,许嘉屹肯定选理科,以后可能在学校都不太见得到,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我暗恋过他。” 林逾静盯着右手背上黄色的创口贴和针头,目光在一瞬间失焦模糊。 最后,她低喃,声音近似呓语,“或许你可以告诉他。” 张心摇摇头,口吻中仍有遗憾但更多却是释然的情绪。 “静静,我想明白了。我不会告诉他的,因为我已经决定了不再暗恋他了,而且我也很清楚,许嘉屹他有喜欢的人了” 林逾静抬起头,两个女孩视线一瞬交错,林逾静听到张心说—— “静静,许嘉屹他喜欢你。” 第39章 第三十七章 林逾静已经不记得,听完张心的话后,自己是在怎么的心情里挂完点滴的。 等彻底恍过神,林逾静发现自己已经与她一道站在了医院门口。 张心走下路肩去拦出租车,林逾静抬头看着夜空。她甚至短暂地怀疑,是不是几小时前,她挂了点滴睡着了,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可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 被用力按压的创口贴渗出淡淡的血迹,在惨白的灯光下,林逾静异常清晰地感知到痛觉。 直到坐上出租车,林逾静才缓缓松开左手。想要揭开创口贴,可她的左手在手背上悬停许久,仍未有下一步的动作。 红肿瘙痒的荨麻疹再次发作。 只是这次,隐隐的刺痛在她的心脏表面蔓延。 车子一点点接近学校,那些莫名的情绪始终没有被稀释,反倒越来越厚,凝成一片堵在她的心口。 出租车停在校门口时,已将近九点。 门卫的保安翻来覆去地检查两个女孩的请假条,询问了林逾静和张心的班级姓名,确认再三后才放行。 两个女孩并肩走进学校。 此刻夏夜的校园,灯光幽暗,虫鸣啁啾。一轮新月悬在铅灰色的夜幕,像是被人信手涂在天上,画迹潦草。 高一和高二年级的两节晚自修已经结束,全黑的教学楼也像一只困倦的小兽默然地伏在夜色里。 从医院到现在,两个女孩都没有再说过话。只有两道长长的,沉默的影子,落在校园的长径上。 张心小心翼翼扭头觑一眼的林逾静。 她终于也意识到林逾静的异常,不安地舔了舔上唇。 “静静,今天晚上是不是我在医院的时候话太多了?我是不是不应该告诉你那些事情,尤其是许嘉屹喜欢你的事情。” 林逾静不知道如何作答,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张心见状分明还想说什么,一声骤然响起的“林逾静”打断她。 两个女孩都吓地僵在原地。 而林逾静率先辨出许嘉屹的声音,在看到许嘉屹从香樟树下朝自己走来。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急忙回过头,加快步子踏上教学楼的台阶。 张心也来不及多想,跟在林逾静身后。 许嘉屹看着两个女孩的背影,以为林逾静没有认出自己。他小跑着追上去,又喊了一声,“林逾静,是我,许嘉屹。” 语音不及落下,他已经仗着自己身高体长的优势,跑到两个女孩前面,站定,回身。 林逾静被迫停住脚步,她双唇紧抿,下巴埋在胸前,目光只敢落在许嘉屹肩膀上。 夏季校服的袖口有蓝白相间的条纹,蓝色和白色的涤纶纤维相互交织,在林逾静的凝视下不断放大。 张心意识归位,囫囵一句,“静静,我先回寝室了。” 说完,人便往寝室楼跑去。她的脚步声又重又急,走廊上的声感灯应声亮起。 顷刻,灯下只剩下林逾静和许嘉屹。 “我一下课就在这里等你了,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许嘉屹问道。 他的视线移到林逾静垂在身侧的两条小臂上,看到女孩小臂赤-裸的皮肤还是又一片明显的泛红,许嘉屹微微蹙起眉。 而同一时间,那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再度重蹈覆辙,在林逾静身体里汩汩地沸腾起来。 她脑海一片混沌,只有那一句“我一下课我就在这等你了”一下一下反反复复凿在耳畔。 “叶霄说你过敏了,很严重吗?我看你手臂上还是红红的。” 说着,许嘉屹竖着右手的食指,指着林逾静的小臂。 而林逾静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双手向后缩了一下,连带着自己的身体也向后退了半步。 这个动作太明显了。 许嘉屹尴尬地落回自己的手,“林逾静,我就是” 可不等他说完,林逾静硬生生截断他的话,“你不用等我。” 许嘉屹像是没有听清,脑子蒙一下。 在他反应的间隙,林逾静已经猛的一个转身,朝寝室楼走。 许嘉屹再次迈步追上去,“林逾静,你急什么?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身后男孩的脚步声逼近,林逾静加快步子,直接跑了起来。 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跑的那么快。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沉重,在夏夜的风中,止不住地颤抖。 许嘉屹不觉间便放慢了脚步,最后立在夜色中。他望着女孩的背影,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 后来几天,两人还是会在教室里交流。只不过许嘉屹发现林逾静回答他时,话变得极其简短,“嗯”,“哦”,“好”等单个字成了她的口头禅。 但许嘉屹将这些变化归于荨麻疹的后遗症。 人还生着病,自然是不爱说话的。 而除此之外,林逾静面对许嘉屹的另一个变化,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两人前后座,遇到向上传作业的情况。每次需要她转身从许嘉屹手里接过作业或试卷时,她总是刻意低垂目光落在课桌上,避开与许嘉屹的眼神交流。 而其他时刻,林逾静每每想起张心的话都会心烦意乱。那些时刻,她便盯着黑板上的期末考试倒计时,期待时间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 而许嘉屹望着林逾静的后脑勺,心里装着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那些天,即便是下课,许嘉屹都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课桌前。生怕林逾静找他问文理分科的事情,自己不在。 到了中午,他也一改自己吃饭时细嚼慢咽的好习惯,在学校食堂一通狼吞虎咽,扔下骂骂咧咧的陆西哲,便忙里忙慌跑回教室。 在期末考试来临之前的日子,午休响铃前,许嘉屹都是最先坐在教室里。 他出神地望着教室后门,同班同学一个接一个的进来。直到林逾静出现,他的双眼亮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而林逾静自然也察觉许嘉屹的目光,她像是怕被那道炙热的目光燎伤,鸵鸟一样,将头埋地很低很低。 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在炎热难捱的七月被各自的少年心事填满。 直到七月中旬,期末考试结束。 班主任小六把文理分科的意向表和期末成绩的排名表一并发到每个学生手中。 “这学期也就结束了,大家这次考的也都不错。文理科的选择上,大家填好让家长签字,后天上午带到学校来上交。提前祝大家暑假愉快!” 班主任小六的话音落下,林逾静看着文理分科的志愿表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教室里也是欢天喜地,大家利索地收拾书包,欢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唯独许嘉屹右手攥着文理分科的意愿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只有冷冷的目光缓缓上移,最后落在林逾静沉寂的背影上。 - 林逾静提前准备了一个纸箱,将所有的课本都收进了箱子里,随后还将一些复习用过的试卷装进了双肩包里。 她背上书包,起身准备抱起箱子,动作的瞬间,余光便瞥见后座的许嘉屹,她心里不由地咯哒一声。 平时她的习惯都是从教室后门离开,而此刻她僵着脊柱,目不斜视地往教室前门走去。 许嘉屹将被他攥地皱巴巴的文理分科志愿表一把塞进课桌里,起身跟了上去。 走廊上兴奋的学生,汇成一条湍急的河流。林逾静抱着纸箱子又背着书包,行进异常缓慢。 直到走下楼,双手乏力,她放下纸箱,站在教学楼前的香樟树下。 盛夏的香樟树枝繁叶茂,葱郁碧绿的叶子在烈阳下被晒得油光发亮。 林逾静又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脑海里转瞬浮出少年的面孔。她闭了一下眼睛,想把男孩的身影从自己脑海逼走。 可睁眼的瞬间,耳边也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线—— “林逾静。” 林逾静置若罔闻,俯身抱起纸箱子,起身便要逃走。 许嘉屹箭步绕到前面,整个人不偏不倚,严严实实地挡在林逾静身前。 林逾静立在树荫下,不自觉便咽一下喉咙,她低头,将自己的视线藏在身前的纸箱里。 “你你挡住我了。”说完,林逾静便向右挪了半步。 许嘉屹沉着脸,也向右挪了半步。 “你让一下。”林逾静局促嗫嚅。 许嘉屹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香樟树的气味在阳光里浮动,一阵带着暑气的风吹来,混着樟树的气味萦绕在两人之间。 林逾静放轻呼吸,不自觉虎口发力,纸箱子的直角尖锐地戳在她柔软的掌心。 僵持的局面逼得林逾静抬起头,她的视线中出现的是许嘉屹冷峻的面孔。 加之两人身高的差距,他的目光居高临下,此刻更是咄咄逼人的神色。 林逾静再度低语开口,口吻中甚至带着点怯畏的意味,“许嘉屹,你你让一下,我要走了。” 许嘉屹鼻尖翕动,绷着下颌。阳光落在他的侧脸,割开一明一暗的分界线,有咸涩的汗水顺着下颌流下来。 “林逾静,你为什么躲着我?” “我我没有躲着你。” 许嘉屹嗤之以鼻,“没有?” 林逾静不语,收紧虎口,手掌心的痛觉更加明显。 “那你”许嘉屹缓了半秒,双手藏在校服裤兜里,紧紧的攥成拳头。他在和自己的自尊心拉锯,最后他压抑着声音,“林逾静,你为什么不问我想选文科还是理科?” “我为什么要问?” “你难道不想下学期和我一个班吗?你之前故意画了我的衣服,故意跟着我,还和我买一个颜色的卫衣,你不是喜欢” 蓦地,像是有巴掌扇在许嘉屹脸上,他陡然收声。 许嘉屹的脑海里再次浮现那晚在教学楼走廊,林逾静退后的动作,以及逃似的背影。 他瞬间恍然—— 林逾静根本不是今天躲着他,而是从医院回来那晚,她就已经开始躲着他了。 而之后的这些日子,林逾静的寡言也根本和荨麻疹毫无关系。 只是单纯地,单纯地不想和自己说话。而自己之前那些愚蠢透顶的行径和心思。 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有些话再说下去就更是自取其辱了,他就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了。 许嘉屹目光垂落,女孩消瘦的肩膀脖子像是薄剑一般刺进他的双眸。他像是一只被刺破的气球,双肩塌下来,不说话,侧开身子给林逾静让出路。 林逾静本可以径直走开,可她却立在原地不动。抬头微微偏过脖子,望着许嘉屹。 她想说什么,可呼吸哽在胸口,堵地说不出一个字。怀里的纸箱好重好重,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往下拖。 樟树的树荫在此刻变成了沼泽,林逾静觉得自己在一点点被湿泥吞没。在被彻底溺毙的前一秒,林逾静开口发出低弱的声音。 “许嘉屹”单单只有一个名字,她又停住。 林逾静竭尽全力收紧两只小臂,皮肤贴在纸箱上,粗糙的触觉磨得她手臂内侧的皮肤发疼。 ——似乎是荨麻疹复发。 “许嘉屹,你刚刚说的那些事情你可能误会了。如果因为那些事情,你以为我喜欢你,所以你才喜欢我的。对不起” 许嘉屹松开手,掌心的汗变得冰冷。 “真的对不起,我我不喜欢你,所以,你也不要再喜欢我了。” 语音落下,林逾静抱着纸箱离开,只留许嘉屹一人站在滚烫的阳光里。 2014年的盛夏,蝉鸣喧嚣。 两个少年的对话,只被樟树知晓。 第40章 第三十八章 2014年的暑假,林逾静第一次坐高铁去了虞城。 在7月31日那天,黄韵芝在虞城给林逾静庆祝16岁的生日。 当天下午,她也接到姑姑打来的祝福电话。到了晚上,叶霄和伍今遥也在三人的微信群里给她发来生日祝福。 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林逾静一整天都特别开心。 她又把前几天自己在虞城著名景点游玩的照片发到了群里。 女孩们围绕虞城又是七嘴八舌说不完的话题,一直到了晚上十点微信群里都还很热闹。 洗完澡的黄韵芝进屋,看着坐在床上的女儿,笑着催了一声:“静静,不早了。” 林逾静笑着嗯一声,刚要退出微信群,叶霄却又在群里发了一张图片。 叶霄:你们快看,我爸手机刚刚收到我们下学期的分班表。 林逾静点开图片,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姓名相对应的后一栏写着:理科,高二一班。 而伍今遥和叶霄,也都在这个班级。 她们两个在微信群里又是好一阵欢天喜地,恨不得钻进手机屏幕里敲锣打鼓。 而林逾静握着手机,屏幕上映照一张失去表情的脸。 她没有再留意好友的消息,目光仍旧停在那张图片上。 更准确的来说,她的目光停在一行字上—— 许嘉屹,文科,高二九班。 直到手机屏幕自动熄灭,林逾静回过神,重新点开屏幕。 伍今遥:你们看到了吗?许嘉屹居然去了文科?赵老师不是他小姨吗? 伍今遥:而且我记得他上学期期末的成绩,理科总分比文科总分高呀,他干嘛选文科啊?莫名其妙。 叶霄:他选择文科也不奇怪啦,可能是因为他不用参加高考,我听他室友说他高中毕业了会出国留学。 伍今遥:出国留学?震惊jpg 伍今遥:叶霄你确定? 叶霄:确定,我的消息什么时候错过啊! 伍今遥:你说的他室友是高斯元吗? 叶霄:不是高斯元。 叶霄和伍今遥还在微信群里激烈讨论,林逾静退出了群聊,揿灭了手机屏幕。 站在床边的黄韵芝见女儿刚刚还是喜笑颜开,现在却是一脸沉郁,坐下便问:“静静,怎么了?” 林逾静不说话,摇了摇头。 黄韵芝不再追问,看着女儿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搁在床头柜上。 林逾静躺在床上,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 九月中旬,新学期开学。 高二一班的教室后方,贴着这学期的分寝安排表。三个女孩站在人群后面。 由于叶霄个子比较矮,视线完全被前面的同学挡住,她索性全然不顾形象,挤开人群最里面。 她的目光在寝室安排表上飞快扫视,没一会,便兴奋的大喊,“啊啊啊啊啊!静静,遥遥,我看到了!我们三个人同一个寝室。” “真的吗?”伍今遥也很高兴,又扭头对身旁的林逾静说:“果然,小六继续做我们的班主任,也挺好的啊。” 林逾静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可这股高兴劲还没有过去,叶霄从人群中退出来,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 “还有一个人和我们一个寝室,你们知道谁吗?” 林逾静问:“谁?” “李琳琅!” 伍今遥把这名字在脑海里过了一圈,最后把名字对上脸,瞬间有些匪夷所思。 “就是喜欢许嘉屹的那个''''奶茶小姐''''?” 叶霄白一眼,意思伍今遥问的是废话,“我们学校没有再和她同名同姓的吧!” 于是,两个人又开始拌嘴。 而林逾静扫视整个教室,蓦地想起上午班主任小六无意提过一嘴,说班上有个女同学这一周请假。 看来,请假这人无疑就是李琳琅了。 之后的几天,原本安排住四人的寝室,都只有她们三个女孩。 而伍今遥和叶霄的话题也时不时就绕到这个姗姗来迟的室友身上,而一旦提到她,自然就离不开许嘉屹。 每到这时,林逾静便找借口去倒水,或者去卫生间。如果是在寝室,她便在黑暗中戴上耳机将讨论声挡在耳机外。 直到周五中午,三个女孩在食堂吃过午饭。她们打算先回一趟寝室,准备提前收拾好东西,方便下午上完课提包就离校。 走在寝室走廊,叶霄不知哪根筋跳了一下,又提起了李琳琅,“遥遥,静静,你们说她为啥请了一周的假啊?” “这我哪里知道。”伍今遥无奈,“你去问小六咯。” “那遥遥你说,她现在还喜不喜欢许嘉屹?会不会到时候和我们一起住啦,又缠着我们要他微信?” 这倒真的把伍今遥问住了,她抿唇沉吟。 而一言不发的林逾静再次心烦意乱,正打算故技重施借口先走,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 女孩们不约而同回头,三人脸上既震惊又尴尬的表情如出一辙。 因为李琳琅右手拎着一大包行李,就站在他们一步之外。 叶霄和伍今遥还在心里祈祷,自己刚刚讨论没有被当事人听到。可李琳琅紧随其后吐出的两个字—— “不会!”说完,李琳琅爽朗的笑声更加肆意。 伍今遥真的恨不得现在地下有道缝可以让自己钻进去,她尴尬开口,“不好意思,我们” 不等她说完,李琳琅打断她,“没事,你不用和我道歉。而且我们也不用担心我会问你们要许嘉屹的微信,因为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李琳琅停顿片刻,把目光落在林逾静的脸上。 林逾静与她对视,看到李琳琅双唇嗫动,分明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可最终还是没有再开口。 最后,李琳琅从三个女孩身边绕过,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又扭回头,“你们快点呀,我的包重死了,你们帮我开一下寝室门。” 她的笑容和动作都直率大方,把方才的尴尬场景一下揭过去。 余下三个女孩当然也是会意,快步追上来。 之后几周的相处,林逾静发现李琳琅的性格刚好是叶霄和伍今遥的中间值。 她脾气爽利,但不至于叶霄那样的冒失。同时,她的情商也和伍今遥旗鼓相当;四个女孩住在同一个寝室,在叶霄和伍今遥偶尔拌嘴的时候,她甚至成了中间调和的那个人。 这样的女孩实在很难不让人喜欢,半个学期下来,原本三人的微信群,增加了李琳琅这个新成员。 也因为几人的关系拉近,有一晚在寝室,叶霄又开始盘问李琳琅为何不再喜欢许嘉屹,刨根问底的架势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呀,哪里那么多为什么?我本来做事情就三分钟热度的。”李琳琅耸肩的动作都露出一丝自嘲似的无奈和满不在意的洒脱。 说话间,李琳琅飞快扫一眼对铺的林逾静。林逾静背对着她,坐在自己的床铺下,正戴着耳机。 李琳琅收回目光,扭头又对叶霄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回应关于许嘉屹的问题哦。叶霄你下次如果再问,我作为寝室长就把你逐出我们寝室。” 叶霄听出李琳琅话中逗趣的意思,也不生气,她吐吐舌头,“遵命,寝室长。” 许嘉屹的话题终于被揭过去,她们又开始左一句,右一句聊起下午的考试,而林逾静全程没有参与话题。 半小时之后,叶霄和伍今遥拿着各自的脏衣服去了浴室,寝室里只剩下林逾静和李琳琅。 犹豫片刻,李琳琅停下自己手里的动作,走到林逾静身旁,右手食指在林逾静的课桌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林逾静摘下耳机,抬头困惑地看着李琳琅,“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我可能需要得和静静你说声对不起。”李琳琅双唇贴在一起,但唇角又是笑起来的弧度。 “为什么?”林逾静说完,心里却是淡淡的预感。 果不其然,李琳琅答道:“因为我的关系,时不时得提许嘉屹的事情。” 林逾静攥着手里白色的耳机线,正欲辩解。她听到李琳琅又说:“静静,许嘉屹很早之前就和我说过他喜欢你。但是在那之前,我就已经不喜欢许嘉屹了。所以,你不用尴尬。” 这话中的信息量过大了。 林逾静愣了一下,而她完全反应过来,想再开口时,眼前空无一人,李琳琅已经去了阳台。 林逾静默默地望着李琳琅的背影。 似乎也没有再多解释的必要,她想。随后动作缓慢,重新戴上耳机。手机里的英语听力,完全被外面的秋风遮住,再也听不清楚了。 - 周六晚上,许嘉屹坐在客厅里。 他刚挂断他爸许振岩从虞城打来的电话,家里的门铃就响了。这个点,不请自来的只有陆西哲这人。 许嘉屹从客厅起身,给发小开了门。 陆西哲晚上在附近球场和几个朋友打完球,回家路上看到一家馄饨店,便打包了两碗馄饨,顺道送来给许嘉屹。 他走进厨房,拿了两口汤碗,把装在塑料袋里的馄饨倒了出来。 许嘉屹站在他面前,还是一副毫无笑意的冷脸,臭的要命。 “看我有良心吧,买馄饨都还想着你呢!”陆西哲挑眉,主动开始话题。 许嘉屹切了一声,其他没有什么话。 陆西哲在心里骂了发小好几句,但表面上什么也没有说,又转身拿了一个汤勺递给他。 两个男孩面对面坐在饭桌上,许嘉屹随意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盯着窗外开始发呆。 陆西哲抬眸,觑他一眼,不由地上学期结束那天的事情。 那天他本来说好和许嘉屹一起打出租车回家,可等他把自己教室以及寝室里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在校门口和出租车司机等了将近十分钟却不见许嘉屹的人影。 出租车司机催命似的抱怨,陆西哲听了烦的要死,给发小打了好几通电话,却一直没有接通。 分明是提前说好的事情,不守时一般也不是许嘉屹的风格。 没有办法,陆西哲打发走了出租车司机,把小山似的东西又从出租车后备箱搬出来,堆在学校的保安室。 然后,他顶着毒辣的太阳,火急火燎跑回学校。 但一班的教室没有一个人影,大家的课桌上也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唯独许嘉屹的位置上还有一堆书。 陆西哲只得跑下楼,又在整个学校找了一圈,却还是无果。最后,他又满头大汗折返回教学楼。无意一个扭头,终于看到樟树下那个人影。 那天一点风也没有,盛夏酷暑把空气都压缩了。 “许嘉屹,你要死啊” 汗流浃背的陆西哲憋了一团火,更多的脏话一瞬间通通涌到舌尖。可等跑到许嘉屹面前,他却直接呆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认识许嘉屹这么久,第一次看到发小如此的神色。 分明冷着一张脸,双眼却是通红,多种情绪压抑其中。再仔细看,陆西哲居然在其中读出一丝丝隐忍的泪意。 “许嘉屹,你在这里干什么?”陆西哲不由地语气软下来。 许嘉屹什么也没有说,低头绕过他,朝自己的教室走去。 陆西哲紧随其后,跟着发小回到一班的教室,许嘉屹仍旧一言不发收拾自己桌上的教科书。 陆西哲在发小的课桌前站定,再度问,“许嘉屹,你怎么了?” 许嘉屹手下的动作不停,冷声,“没事。” 陆西哲实在不解,但他对发小也是了解的,便不再多问,帮着许嘉屹一块收拾东西。 十分钟后,两个男孩怀里各抱着一摞老高的教科书走出教室。 没走几步,一张白纸从许嘉屹怀里飘出来。 陆西哲在他身后喊,“许嘉屹你等等,东西掉了。” 语音落下,陆西哲走近。 一低头才看清那张白纸是分科志愿表,上面许嘉屹什么也还没有填。 陆西哲的本意是想调节气氛,他玩笑说:“明天就要交这玩意了,林逾静她是欲擒故纵吗?等着你去问她分科的事情?” 可等他调侃完,重新抬起头,却看到许嘉屹冷寂的一双眼眸。 而他的声音却比眸色更冷—— “陆西哲,你不要再和我提她。” 第41章 第三十九章 接下去的时间,高二的学习节奏显然提高,各科目老师上课的知识密度也陡然增加。 作为理科重点班的学生,高二一班每周都安排了考试。上课铃响,提笔,答题的笔声沙沙不绝;下课铃响,落笔,交卷的动静细碎。 直到学期末,越积越高的各科试卷像是雪花一样堵住每个学生的课桌。 而与之相反的却是那一年的浙南,无雪无风,总体上是一个暖冬。 这对林逾静来说却是好事。 这意味这这一年冬天,她少了许多小毛病,几乎是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上。 而随之而来,便是林逾静在全校的排名上节节攀升。 几乎是每次大型考试之后,她的排名都会稳定地上升一或两名,班主任小六将一切看在眼里,将林逾静划分到重点关注的尖子生行列中。 周四这晚,寝室里的熄灯铃已经打响。其他三个女生都已经爬上了各自的床铺。 黢黑的寝室里,只剩下林逾静一人还亮着小台灯。身上披着冬季校服,专心致志地坐在桌旁,为下周的期末考试复习。 约摸一小时之后,李琳琅从床铺上下来。 浙南的冬夜阴冷,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惺忪的睡眼瞬间清明,略微诧异的口吻。 “静静,你还在复习啊?不冷吗?” “还行。”林逾静说完,又轻声问道:“是我的灯亮着,你睡不着吗?” “不是,我都睡一觉了。我是起来上厕所的。” 说完,李琳琅便向寝室的卫生间走去。 林逾静收回视线,刚重新拾起笔,却又隐约听到寝室里听到极细微的声响。 不是卫生间的水声,是压抑的,蒙着嗓子的暗中细微的声响 顷刻,林逾静辨出是啜泣声。 她放轻呼吸,扭头倾听,低沉的啜泣声竟然来自对面的伍今遥的床铺。 林逾静愣了一下,犹豫片刻,最终起身走到好友的床铺下。 她抬手在床位的金属栏上轻轻地敲了两下,“遥遥,遥遥。” 伍今遥立马在黑暗中止住声,侧过身,从被子下探出头。但她望着好友的双眸还是湿漉漉的。 “遥遥,你你怎么了?”林逾静又问。 “没事”伍今遥的声音也明显带着呜咽后的轻颤。 林逾静自然不信,这甚至是认识伍今遥以来,第一次见她哭。 “遥遥,发生什么了?你可以和我说的。” 语音刚落,李琳琅也从卫生间出来,凑到林逾静身旁,看着伍今遥一脸的泪痕,也是诧异不已。 终于在两个女孩的追问下,伍今遥重新开口:“其实真的真的没什么,就是就是我分手了。他刚刚在微信上和我说的。” 伍今遥口中的“他”自然就是那个单眼皮男生。 林逾静说不上太惊讶,但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 刚想开口安慰,却又被身旁的李琳琅抢先,“是不是因为他高三了?” 伍今遥嗯一声,点头的瞬间眼泪又夺眶而出。 林逾静走回到自己的桌子,抽了几张纸巾,又抬手递给好友,“别哭了,遥遥。” “我真的没事,你们都去睡觉吧。我明天就好了。”伍今遥强忍眼泪,神色很是倔犟。 说完,她便再次转回身,把自己藏回黑暗中。 林逾静和李琳琅相互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好友的背影,很有默契的不再说什么。 随后,李琳爬回自己的床铺,而林逾静也熄灭了自己的台灯。 她立在寂静中,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每个人是不是都会遇到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注定只能靠自己消化,他人再多劝慰的话语都是无济于事。 翌日,伍今遥除了一双眼睛略微红肿,其他方面果真一如往常。 林逾静和李琳琅也对此只字不提,小小的风波很快被淹没在高二学习的巨浪下。 - 高二那一年,不知道被谁按下了倍速播放的按钮,两个学期都是过的都是飞快。 女孩们再晃过神,日历那一页的时间,已经写着是2015年的七月。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她们各自背着书包往校门口走去。 没心没肺的叶霄一反常态,脸上挂着些悲伤的神色,频频回头看着身后的教学楼。 “叶霄你干嘛?”伍今遥不解。 “没什么。”叶霄说完,却又是长叹一声,“就是想到我们下学期就是高三了,以后的晚自修就是三节了,只有周天可以回家了。” “不仅如此,你的青春也很快就要结束了。”李琳琅笑呵呵地逗她。 “是啊,想想就好可怕啊!” 叶霄夸张地仰头,再一次长长地叹气。一直走到校门口,她都是长吁短叹。 林逾静虽然没有说话,但其实心里也有些唏嘘。 三人走出校门,伍今遥今天没有家里人来接,她心情不错,拍了拍叶霄的肩膀。 “叶霄,你别想这么多了。初三要毕业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可到了高中不还是吃嘛嘛香,过地很好嘛?” 叶霄点点头。 伍今遥又看了看林逾静和李琳琅,询问道:“好不容易考完试,要不我们先去商场玩一圈?” “ok!”李琳琅双手赞同,“先去茗茶点奶茶喝,这鬼天气我都要化了!” “可以啊!”伍今遥说完,偏过头看着林逾静,“静静,你呢?你今天不急着回你姑姑家吧?” “我”林逾静支吾,耳边久久地萦绕着“茗茶”两个字。 她抿唇迎着三个好友的目光,心里挣扎片刻,最后,还是不忍心辜负她们的期待,点点头,“我没事。” 四个女孩心情大好,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商场。 一下车,她们又是马不停蹄跑到商场南门的茗茶。 因为时间正好是饭点,奶茶店门口排队的人零星只有几个。 四个女孩没等多久,便轮到了她们下单。 等待的过程叶霄无聊,便问:“静静,你今年暑假也去虞城你妈妈那里吗?” 林逾静点点头,“应该是的。” 可其实,上一年暑假前,黄韵芝是提前打电话和林逾静确认的;而今年,林逾静至今还没有接到妈妈的电话。 再一细想,似乎是高二下半学期开始,但再细节的时间,林逾静不确定了。妈妈黄韵芝给自己打电话的频率降低,从之前的一周起码两通电话,变成了一周一通。 而每次在电话里,林逾静都能听出妈妈黄韵芝的声音很是疲倦,嗓音甚至几分沙哑。她追问原因,妈妈黄韵芝都让她放心,只是说工作比较忙,让她好好学习,随后便又岔开话题。 林逾静心疼妈妈,但也不再追问。 而一旁的李琳琅察觉林逾静神色异常,用手肘碰碰她,“静静,你怎么啦?” 林逾静摇头。 李琳琅便不再追问,摸出手机刷微博,叶霄好奇凑到李琳琅身旁,两人对手机屏幕里一个组合开始星星眼。 另一边,伍今遥想到什么,垂下眉眼,缓缓几步走到林逾静身旁。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静静,那你定好几号去虞城了吗?” “还不知呢。” “你还是坐高铁去?” “嗯,高铁。” 伍今遥若有所思点点头,林逾静看出好友的反常,“遥遥,你有其他什么事情吗?” 伍今遥迟疑一下,刚想开口却被奶茶店的工作人员打断,“你们的奶茶好了!” 叶霄和李琳琅闻声便飞快奔去,伍今遥和林逾静落后一步。 等伍今遥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奶茶,她递给林逾静,同时,又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晚上再和你说吧。” 林逾静困惑,但点点头。 - 晚上,林逾静洗完澡。 她看了一眼时间,本想着先给伍今遥发微信消息,可转瞬想起中午好友低语的样子,她最后决定直接打电话。 两人在电话里短暂的寒暄之后,林逾静听到电话那头伍今遥的脚步声,随后是关门声。 原本的杂音彻底消失,林逾静猜测伍今遥应该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她听到伍今遥说:“遥遥,其实我下午是想说如果你去虞城,我也和你一块去。” “你是想去虞城的景区玩吗?”林逾静问。 “不是的”伍今遥停顿一下,声音带着几分哀伤,“我想去虞城大学看看。” 虞城大学。 林逾静恍然。 上一年的六月,有一次,她曾和伍今遥偶尔经过教学楼前大屏幕。当时,屏幕上循环滚动的是那一年高考被名校录取的优异学生。 伍今遥猛地驻足,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林逾静在看到屏幕上那个单眼皮的男生也明白过来。 她扭头看一眼好友,伍今遥或许是留意到好友的视线,勉强地笑了一声,轻声,“他如果考得不好,我更不想原谅他了。幸好他考得很好呢,虞城大学录取分数很高的。” 林逾静点点头,没有说话。 而现在林逾静握着手机,短暂地犹豫片刻,她试探着问:“遥遥,你你是还喜欢他吗?” 伍今遥的声音变得很轻,“应该不喜欢了吧。但是”她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但有的时候,我还是偶尔想起他。” 但有的时候,我还是偶尔想起他。 林逾静在心底呢喃这句话,脑海里也就浮出一张熟悉的脸。 以至于后来伍今遥再说什么,她都听不清楚了。直到电话那头,伍今遥连声喊了三声“静静”。 林逾静回过神,听到好友又问:“静静,到时候你也陪我去虞城大学看看,行吗?” “好。”林逾静没有犹豫,答应下来,“那我先和我妈妈打电话确认什么时候去虞城,我再告诉你高铁票买几号的。” 伍今遥嗯一声同意,又道了谢。两人没有再多聊,便挂断了电话。 可后来的夏天,两个女孩都没有去虞城。 第42章 第四十章 高三上半学期,开学的第一天。班主任小六就给大家开了一次班会。 他先是简单地说了一下这学期的教学安排,随后大部分时间,他的口吻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告诫大家作为高三学子应有的学习态度和以及目标。 下课后,教室里的氛围都有了细微的变化,平日吵吵闹闹的同学变得安静,脸上带上些无奈但又卯着一股劲的神色。 林逾静收回视线,转过头盯着窗户外。 因为高三的教室在教学楼最顶上,她可以看到教学楼前的那排樟树在九月的风中轻轻地摇晃,树冠顶端那些发亮的树叶切割着金灿灿的阳光。 似乎,也就是在那一刻。 她蓦然地意识到—— 哦,高三了。 真的是最后一年的高中时光了。 这时,已经走出教室的班主任小六,再次折回教室。“李琳琅,来我办公室给大家拿一下试卷。” 李琳琅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可此刻,她人还在卫生间。 从班上学生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小六的目光又落在林逾静身上,“林逾静,那你来帮忙一下。” 林逾静起身跟着小六走出教室。 没走几步,班主任小六又是语重心长,“林逾静,刚刚班会上我讲的你都清楚吧?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候,一定要加油,我和其他任课老师都很看好你。” 林逾静“嗯”了一声,又说:“知道了。” 班主任又是一通输出,林逾静乖顺地点头。 终于,走到教室办公室,小六指着进门处的一叠试卷,“右边这些是我们班的,左边的你也带过去,送给高三九班。” 高三九班是许嘉屹所在的班级。 林逾静愣愣的,神色有些犹豫也有些困惑,下意识地重复一句:“高三九班?” “对,他们英语老师今天请假,我今天临时给他们代课。” 林逾静抿了抿唇,愣忡,站在原地没有动。 小六又说:“你送去给他们班的英语课代表就行,就是许嘉屹那小子。” 林逾静的心脏却是重重的跳了一下。 而小六不知道想到什么,莫名地又笑了一声。他望着林逾静,“怎么了?忘记许嘉屹是谁了?” 林逾静不知作何回答。 她直接转身,将桌上两摞试卷错开叠在一起,抱起试卷,走出了办公室的时候,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 高二两个学期中,林逾静在学校里是见到过许嘉屹的。 虽然两人的教室隔了一楼,但毕竟还是在同一幢教学楼里。加之他们作为学生,彼此的生活轨迹是高度重叠的。 每天上午排队做操,每天去食堂吃饭,每周离校的路线三百多个日夜,纵使两人都刻意回避对方,但总有机会擦肩而过的。 可那些瞬间,林逾静在垂眸回避的余光中,也能瞥见许嘉屹的面无表情,视若无睹。 而今天,他们不是擦肩而过。 而是要四目相对,甚至彼此对话。 许嘉屹会有什么反应? 最多的可能,许嘉屹应该还会是一以贯之的冷漠吧。 想到这个,抱着试卷的林逾静不自禁放慢脚步,视线微微抬升,落在“高三九班”的班牌上。 一秒,两秒,三秒 林逾静心里默数,睫毛微颤,她最后闭了一下眼睛。快步走到九班的教室门口。 林逾静不知是慌得忘记了还是不敢去扫视九班的教室,她看着坐在靠近门口位置的一个女生。 “许嘉”林逾静停住,又改口,“你们英语课代表在吗?” 女孩对林逾静的异常丝毫没有察觉,扭过头,直接喊了一声,“许嘉屹在教室吗?” 林逾静听到教室里另一个声音回应:“不在,许老板一下课就出去了,干嘛?” 女孩又回头看着林逾静,“你找他干嘛?” 林逾静说不好自己是不是如释重负,但放缓的呼吸,她察觉到自己的另一种情绪—— 是失望。 因为许嘉屹不在,林逾静感到失望。 意识到这一层,林逾静再次忐忑,慌乱的情绪甚至比方才更甚。 而这种情绪直接反应在舌尖,她磕磕巴巴答道,“没没什么事情,就是是要把你们班的英语试卷给他。” 说着,她直接将试卷搁在了女孩的课桌上。 正欲转身的刹那,她的呼吸再次凝固住。因为耳后传来少年的声音,熟悉的,属于许嘉屹的声音—— “我在这里。” 许嘉屹冷漠的眼眸里映照着林逾静的面孔。 此刻,两人的站姿和距离,像极了上一年夏天在樟树下的场景。 只不过,这一次先走的许嘉屹。 他从林逾静身边绕过,从女孩的桌上利落抱起试卷。 林逾静重新回过头,看着男孩的背影,嗫嚅片刻,她开口:“试卷的作文,张老师说不用写。” 林逾静的声音并不算很轻,她确定许嘉屹是听到了的。 可许嘉屹一言不发,抱着试卷继续向前走。 林逾静望着他的背影,垂落的双手攥紧,“许嘉屹。” 许嘉屹停下脚步,扭头,清冷冷的目光带着明显的不耐,“干嘛?” “最后的作文不写,你你听到了吗?” “知道了。” 许嘉屹的口吻又冷又硬,“知道”三个字像是被霜雪冻过的石砾,直直砸在林逾静的身上。 说完,他像是不愿再多看林逾静一眼,立马回过头径直走开了。 - 林逾静走出九班的教室。 许嘉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锚定在一堆白花花的试卷上。 片刻,他松开紧咬着的后槽牙。不知暗骂了一句什么,抬头侧身望向教室外的走廊。 可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樟树的树影被秋风拂过,斑驳的树影晃动,汇成一条浅浅的河流。 最后,许嘉屹收回视线,拿着试卷起身。 走到最靠近教室门的那一排,听到坐在那位置的女孩正和同桌嘀嘀咕咕。 “你刚刚不在,一班那个学霸来我们教室送英语试卷了!” “就理科班那个长的特别好看的?” “对对对,就是她!” 另一个女孩点点头,转瞬想到什么,声音压得更低,“好看是好看,但是我听说她家很穷,一直拿学校补助的。” “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高一的时候” 女孩的话说到一半,却被“啪”地一声巨响打断,整张桌子都震了震。 原来是许嘉屹把整叠英语试卷拍在了女孩的课桌上。 而此刻,整间教室也瞬间安静下来,学生的目光齐刷刷落到教室前方。 女孩错愕,想反击几句。可一抬眸,看到许嘉屹的脸色面沉如水,她又不敢吭声了。 “高三了,少八卦其他人的事情。有这时间嚼人舌根,不如看你的书。” 这话像是鞭子抽在女孩的脸上,女孩即刻面红耳赤,“要你管哦,你以为你一个英语课代表了不起。” 许嘉屹不理睬,转身离开。 仍旧忿忿不平的女孩斜这许嘉屹的背影,“拽死了,不就是以后要出国,不用参加高考,有什么了不起的。” 另一个女孩性子软一些,也知道是她们理亏在先。拉着她不让她再说下去。 - 九月一过,便是国庆假期。 而今年的国庆假期对于高三生只有一天,一部分一班学生甚至主动在那天留校,而其中自然也有林逾静。 之后,林逾静又改了一些小习惯。 比如每天早上起得更早,比如每天中午去也特意推迟去食堂的时间,以错开和学弟学妹排队的高峰期。 那些时候,她会和伍今遥几人坐在教室里,埋首三年模拟五年高考。 这天中午,李琳琅率先从位置上站起来,“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我们去食堂吧?” 伍今遥和叶霄闻声站起来。 林逾静正心无旁骛和一道物理的大题鏖战,公式的换算已经被她推演到最后一步,千钧一发的时刻了。 她握着笔,没有抬头,“今天中午,我先不去了。” “静静,不能不吃饭呀。”伍今遥劝一句。 林逾静握着笔,抬眸,语气有点不好意思,“那你们直接给我带个枣糕回来吧,我马上就算出来了。” “蛋糕没有营养的,和我们去吃饭吧,也不差这点时间。”伍今遥停了一下,最后搬出必杀技,“你本来身体素质就差,可千万别又荨麻疹,到时候得不偿失。” 叶霄和李琳琅也附和。 林逾静点点头,终于也放下笔,跟着走出教室。 节约了在食堂排队的时间,弊端便是剩下的饭菜品类选择减少。 但好在林逾静也不是挑剔的人,简单选几样,刷了卡后,便端着餐盘跟着朋友在食堂靠窗的角落坐下。 林逾静刚拿起筷子,却蹙眉“嘶”了一声。 三个女孩齐齐看着她,“怎么了?” “筷子上好像有刺。”说着,林逾静放下筷子。 右手食指上流出血,但好在量不大。再细看,有一节极细微的木屑还留在皮肤外面。 林逾静小心翼翼拔掉出木屑,又从李琳琅那里接过纸巾,压在食指上。 “静静,你要不要去冲一下?我给你去重新拿一双筷子。” 林逾静点点头,起身离开。她匆匆走出食堂,一拐弯,却又遽然停住脚—— 不远处的水槽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片刻,哗啦啦的水声停止。许嘉屹关紧水龙头,甩着双手,转身。 在飞溅的水滴中,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林逾静薄薄的鼻翼翕动,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许嘉屹却视若无物从她身边绕过,径直走开。 林逾静站在原地,抬起右手,她直愣愣地盯着食指—— 刺在皮肤里的木屑可以被轻而易举地拔掉,可有些东西扎在人心里,似乎无法被剔除了。 第43章 第四十一章 浙南的初冬来临,为了增加高三学生的身体素质,温岭高中的校方要求高三学生以跑步替代早操。 周三早上,高三年级段一共十二个班,按着顺序各自列队排在田径赛道上。音乐激昂,可大家的神色都是恹恹的。 高三九班的队列前,许嘉屹作为领跑,站在队伍的最前端。此刻,他脸上的神色几分凝重,目光落在斜对面,那里正是高三一班的队列。 “许嘉屹,看什么呢?八班都跑了!” 身后同班的一个男孩提醒,许嘉屹才收回目光,抬腿起跑。 呼呼的寒风从他脸上拂过,可方才林逾静跟着班主任小六离开队列,走出操场的景象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直到跑步结束队列解散,许嘉屹身边围着几个男孩,嘴里蹦出来的全是对跑步的吐槽。而许嘉屹全程一言不发。 直到回到教室,他坐在位置上,目光仍旧晦暗不明。 而坐在许嘉屹旁边的男孩子,大大咧咧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许嘉屹不耐烦,脸色黑下来,“干什么?” “下一节英语课,许老板你不去英语老师那里拿昨天下午考了的试卷啊?” 许嘉屹这才起身离开。 高三文科的办公室,九班的英语老师位置空着,他便俯身抱起桌上的试卷。 可刚立直身子,却看见一班的班主任小六愁眉苦脸走了进来。 “张老师,你这是怎么了?”一个女老师问。 小六摆摆手,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没什么。”说着,又长叹一口气,“就是班上一个学生又得了荨麻疹,刚和我请假去市立医院了。” “都高三了!这些个孩子一个个身体素质真的不让人省心啊。”女老师也感慨,随口又问,“请假的是女孩子吧?” 小六点点头。 因为这间办公室里的老师都任教高三,自然都是忧心忡忡。又顺着这个话题你一言,我一语起自己班上学生的身体素质。 谁都没有留意办公室里唯一的学生,眸色一凛,默不作声抱着试卷走出了教室。 一上午,许嘉屹坐在教室里,都有些魂不守舍。午休时间,他趴在课桌上闭着眼,却始终睡不着。 就在这时,安静的教室里传来刺耳的警笛声。 这在温岭这座长年风平浪静的小镇实在罕见,学生们迷惑,但碍于是午休时间,只能轻声地嘀咕。 许嘉屹的位置因为靠窗,他仗着这个优势,立直上半身望向窗户外。 校外的马路上,一连好几辆警车飞快驶过,车顶上的红□□光闪烁不止,在日光下都格外清晰。 直到警笛声减弱,车子再不见了。许嘉屹的同桌自言自语,“不会是哪里出事了吧。” 许嘉屹没有心思作答,双手交叠在课桌上,又趴了回去。好一会,他才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嘉屹被一阵吵杂的声音吵醒。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扫视一圈,同学们一个个都是神情惊悚,异常激烈地讨论着什么。整间教室像是一锅煮开的热粥,咕咕向上不断冒泡。 许嘉屹依稀听到,“杀人了”,“市立医院”,几个惊悚,又莫名其妙的字眼。 正迷惑时,他的同桌一屁股坐了下来,嘴里也是唾沫星子纷飞。 “你们说什么呢?”许嘉屹终于清醒过来。 “刚刚中午,市立医院有个神经病拿着刀进去砍医生!午休的时候那些警车肯定就是去医院的,听说不止医生被砍伤,还有好多其他人也被——” 像是被一道闷雷击中。 许嘉屹愣在座位上。 可这状态仅持续半秒,许嘉屹起身冲出教室。 因为他的动作又快又急,身旁的桌子被带着移开一个角度,课桌上的教材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发出霹雳巴拉的声响。 而从他的座位到教室外,一路上也有好几个学生被他撞到,学生们嘴里骂骂咧咧。 可罪魁祸首早就在教室外消失地无影无踪。他们只能望着许嘉屹的同桌,“许嘉屹他干嘛去啊?” 男孩坐在位置上也是一样的困惑,“我怎么知道啊!” - 靠近市立医院的路边设立了路障,出租车行进异常缓慢。 隔着车窗望出去,许嘉屹可以看到路边到处停着警车,红蓝的警-笛在无休无止地闪烁喧嚣。 围观的人群更是一片嘈杂,维持秩序的警察,哀嚎的民众,以及一些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神色凝重地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你停车,我下去。”许嘉屹语速飞快,边说边拽自己胸前的安全带。 不等车租车完全停稳,他推开门,跳下出租车。可因为开门的力度太大,车门回弹过来,重重地撞在他的左膝盖上。 此刻许嘉屹是失去了痛觉的,他一路推开人群,往医院正门口疾冲,直到一个高大地武警将其拦住。 武警紧拽着少年的胳膊,黑着脸,厉声,“你要干什么?现在医院里面不能进去!” “我朋友在里面!” “那也不能进去,现在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许嘉屹脑海里一片混沌,盯着不远处的正门。 医院大门像是野兽展开的大嘴,被搀扶出来的人被断断续续吐出来。 而劫后余生的那群人,身上都是可怖的血迹,脸上也挂着万分惊恐的神色。这样的场景,让许嘉屹觉得自己置身于一部末世电影。 武警神情严肃,双唇一张一合分明还在说什么。 但许嘉屹的心脏狂跳,只有血液奔流的声音灌满耳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一把挣开年轻武警的双手,不顾一切地往前直冲。 而就在这时,被人群挤搡的林逾静隔着自己的泪雾,无意中瞥见了唯一熟悉的背影。 完全没有经过思考,林逾静几乎是出于本能一般地大喊:“许嘉屹——” 但周围过于吵闹,许嘉屹没有止步,也没有回头。 林逾静要被周围的人潮溺毙了,喊出许嘉屹的名字与她而言便是水上的浮木。 女孩的声音在冷厉的冬天瑟瑟发抖,她声嘶力竭地不停重复,“许嘉屹——” “许嘉屹——” “许嘉屹——” “许嘉屹——” “许嘉屹——” 一连五声,许嘉屹终于回过头。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睃巡,终于看到几步之外泪流满面的林逾静。 一定是命运在调整焦距,周围的一切都在消失,唯有女孩的脸一点点清晰。 等许嘉屹再次看清周围的人和景,听清周围的叫嚷,哭泣的女孩已经被他拥在怀里。 2015年的冬天,在海海的人群中。 十八岁的许嘉屹,十八岁的林逾静,紧紧地,紧紧地拥抱着彼此。 而厚重的棉服下,两颗年轻的心脏,也在同频地跳动着。 一下又一下,喧嚣又寂静。 - 后来,林逾静才知道,医闹事件中市立医院的一位男医生为了保护患者牺牲。 事发后的第一个周末,人们自发拿着鲜花和白色蜡烛,排在医院门口。 那个寂寥的冬夜,烛光幢幢,像是海上灯塔发出的微光。 林逾静站在人群中,沉默地望着晃动的烛光,不知不觉间,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而在隔周的星期三上午,牺牲医生头七这天。 温岭中学高一高二的学生没有做操,高三学生也没有跑步。全校师生站在操场上,在半旗下沉默哀悼。 直到哀悼仪式结束,林逾静回到一班的教室。上周三的事情还一帧帧在她眼前播放。 那些尖叫和哭嚎,那些慌乱的人群,以及凭空出现的许嘉屹和那个拥抱 恍惚间,林逾静都不知道伍今遥等人是何时将她围住的。 这几天,三个好朋友都能看出林逾静脸色不太好。李琳琅小心翼翼地安慰她,“静静,你别想太多了。” 林逾静点点头,看着好友关切的目光,极其勉强地笑了一下。“嗯,我知道。你们别担心我。” 伍今遥刚想再说什么,教室广播传来窸窣声。 紧接着,里面传出校长的声音—— “针对上周三中午,高三九班许嘉屹同学没有请假条擅自离校的违纪行为。予以通校批评的处分。希望全校同学引以为戒,尤其是高三学生,高考在即” 后面的话,林逾静听不清楚了。 她心脏重重地向下坠一下。 一班教室里当然也有人熟知许嘉屹,听到这个通报,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伍今遥和李琳琅两人玲珑心窍,似乎隐约明白点什么。她们不约而同看了看林逾静,但又默契的什么也没有说,没有问。 当天晚上,三个女孩都在寝室里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林逾静从衣柜里摸出手机,轻声走到阳台上。 手机屏幕的微光撕开沉郁的冬夜。 林逾静的目光定在和许嘉屹的对话框上,她的手指在键盘上空悬着,寒风从指间的空隙中穿过。 直到手指被冻僵,林逾静落下指尖。编辑了一条消息,发了过去。 - 手机振动时,许嘉屹正坐在寝室里。 他曲着左脚踩在凳子上,手上拿着撕开的云南白药的药贴。 自从上周擅自冲出校园的事情被父母知道,这几天晚上来自母亲赵安昀的微信就没有中断过。 而每晚谈话的内容八九不离十都是询问一天的学习情况,最后再加之类似于“明年就要出国了别再惹是生非”的警告。 许嘉屹恹恹地看一眼手机,没有理会。 他转而将视线落在左膝盖上的大片淤青,小心将药贴贴上去。 处理好后,他放下裤腿,又将桌上药贴的残余扔到厕所垃圾桶。等重新坐回桌前,手机再次振了一下。 许嘉屹这才捞起手机,点亮屏幕。 被置顶的微信发来两条消息,—— 蝉鸣:【我听到上午的通报了。】 蝉鸣:【对不起。】 在他看清消息的短短一秒里,许嘉屹的双眸先是亮了一下,但转瞬又暗下来。 他还记得上周在医院门口,在他松开林逾静后,不止是林逾静尴尬,连他自己的神情都略微尴尬。 似乎强烈的情感浓度需要借沉默来冷却稀释。 于是,回学校的一路上,两人都是一言不发,就连眼神的交错都不曾再发生。 可许嘉屹的双手上留着那个拥抱的温度,他知道因为那个拥抱,两人之间的一切都又不一样了。他能察觉到林逾静对他的情绪有了变化,并且是往好的那个方向。 但即便如此,直到今天的一周里,许嘉屹仍在和自己较着劲,他无数次想上楼去一班教室,却又无数次将自己按回座位上;他无数次摸出手机想给被他置顶的微信发消息,却又无数次用力将手机屏幕揿灭。 甚至周末那晚在医院门口,他隔着摇晃的烛光看到满脸泪痕的林逾静,死命抑制自己向她走的冲动。 究其根本,因为这一次,许嘉屹要林逾静,要她先走向自己。 而今夜,林逾静如他所愿率先发来了消息,可“对不起”这三个字却又像一根针似的,一瞬便扎破了许嘉屹攒了七天的暗劲。 许嘉屹飞快地回复:【现在能接电话吗?】 林逾静站在阳台上,犹豫刹那:【可以。】 几乎是在发出消息的瞬间,许嘉屹的电话便打过来。 林逾静接通,率先便是听到风声,她推测许嘉屹应该也是像自己一样,正站在阳台上。 不自觉的,她的身子朝斜对面的寝室楼侧过去,目光落向寒夜里灯火通明的男生寝室。 而她不知道的是——同一片夜幕下,几乎是同一时间,许嘉屹也正和她做出一样的动作。 “林逾静,我等的不是对不起。”许嘉屹语气淡淡的,是带着笑意的。 林逾静轻声“嗯”一下。 一阵冷风吹来,她吸了吸鼻子,又说:“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得和你说对不起,因为—— ” 因为,我一直给你惹麻烦。 因为,我一直在伤害你。 是不是在某些时刻,人与人之间,再多的语言都是无力的,林逾静有些泄气。 下一秒,她却听到许嘉屹笃定地说:“我知道。” 林逾静明白,许嘉屹完完全全洞悉到自己未言的那部分。 那一瞬间,她抬头,看到许多星星在寒夜中被点亮。 第44章 第四十二章 许嘉屹接着说:“林逾静,如果你想对我说对不起,那你答应我另一件事情?” “什么?”林逾静问。 “不要再想医院里的事情了,也不要再哭了。” “我没有。”林逾静低声狡辩,但语音落下,便知道自己的口吻已经全然出卖自己。 许嘉屹脸上没有了笑意,平声道:“上周末的晚上,我在医院门口看见你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高一的时候,不是你和我说再也不哭了吗?” 高一? 林逾静疑惑。 转瞬她想起这话她是在高一那年的元旦假期,许嘉屹和胡明皓打完架后,自己亲口说的。 林逾静的脸颊被夜里的风吹地发干,眼眶也变得微微干涩,她抬手揉了揉眼角,“我想起来了,可” 那天中午,林逾静如果按照医嘱,她应该留在医院挂点滴的,可担心耽误下午学校里的课程,林逾静在走向输液室的半道又折返走出医院。 就在她走出医院大门没几分钟,林逾静便听到医院里传出哭嚎声。而后来,事件的更多细节公布,林逾静得知被杀害的医生就倒在医院输液室门口。 说完这些,林逾静再次吸了吸鼻子,拼命想将眼眶的酸胀压回去。 “许嘉屹,你知道吗?这几天,我时不时觉得自己很幸运。可是一旦这么想,我又觉得自己特别自私。明明那么多人受伤,一个医生去世了,我却在庆幸自己还活着,我” 虽然不想再哭。,至少不想在许嘉屹面前哭。 但无济于事,林逾静的声音还是哽咽起来。 而这些话她连伍今遥等最好的朋友,姑姑和妈妈这些最亲近的人都不曾告诉。可是,今晚她将这些最隐秘的感受通通倾诉给了电话那头的许嘉屹。 许嘉屹紧紧皱起眉心,“你的这种感受叫做幸存者内疚,survivuilt知道吗?” “survivuilt?”林逾静重复一遍,才说:“不知道。” “在一些突发的意外面前,像你这样的幸存者,就会产生你刚刚说的这些内疚的情绪。”许嘉屹解释完,又试探着说:“如果这种情绪对你的影响很大,你可以去学校找心理老师聊一聊。” “会有用吗?”林逾静问。 许嘉屹没有直接回答,倒是反问:“林逾静,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 冬夜里的寝室楼,那些亮着的窗户像是一颗颗低垂而密集的星星。寒风一吹,星星摇曳浮动,似乎马上就要缓缓落下。 许嘉屹站在阳台上,眼角接住一束熠熠的星光,笑了起来。 翌日晚上,大家在教室里晚自修。林逾静向班主任小六请假,去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 那天晚上,她和年轻的心理老师谈了将近一个小时。 而林逾静并不知道,那天同样请假的还有许嘉屹。在她和心理老师交谈的那一小时,许嘉屹一直默默地坐在心理室外; - 2015年的农历新年前夕,林逾静从姑姑家回了楚乡。一个人在老宅子里睡了两晚,第三天下午,母亲黄韵芝从虞城回来了。 今年,黄韵芝并没有让女儿林逾静来高铁站接自己,她是自己坐出租车回楚乡的。 林逾静看到黄韵芝一从出租车上下来,她从家门口的台阶上一跃而下,“妈妈!” 黄韵芝也不急着从后备箱拿行李箱,笑着一把将女儿拥进怀里。 今年的林逾静已经比妈妈黄韵芝高出几厘米了。 直到出租车司机提醒,母女两才分开。林逾静朝母亲吐吐舌头,意思吐槽司机。 黄韵芝见状没有说话,心领神会笑笑。然后,她从后备箱里提出行李箱,又把好几盒保健品递给站在身旁的女儿,“静静,你拿着这些。” 林逾静看着自己手里的这些保健品,大红色的绒缎包装,繁复而精美,价格不菲的样子。 黄韵芝说道:“这些到时候过年送给你姑姑。” “这些看起来好贵,姑姑到时候肯定要说你乱花钱。” 黄韵芝笑而不语。 母女两走进家门,林逾静将保健品搁在桌上,“妈妈,你要喝水吗?我刚刚烧了热水。” “不急,不急。”黄韵芝拉住女儿,又说,“静静,你先等等。妈妈也有东西给你。” “什么呀?”林逾静笑着问。 她站在原地,看着黄韵芝将行李箱放倒,解开箱子侧边的锁扣,一个黄色的纸袋上躺在行李箱最上层,袋子上印着巨大的英文logo。 黄韵芝提起纸袋,又从袋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件米色的呢子,在林逾静身前展开。黄韵芝捏住大衣的肩线,将呢子大衣在女儿身上比划。 放假前在学校,叶霄就在寝室和她们提起过自己想买一件呢子大衣,但被她妈妈以价格太贵而拒绝了。 想到这,林逾静不由地瞪圆双眸。又低头将目光落在胸前,“妈妈,这大衣是给我的?” “不然给谁?”黄韵芝没有留意到女儿的眼神,盯着林逾静身上的大衣嗔笑,又自顾自说:“大小应该刚刚好,静静,你脱掉外面这件,套上试一试。” 林逾静接过大衣,呢子的布料落在手心,柔软而舒适,而她的心里却泛起一层毛躁。 她正想说话,却被黄韵芝打断,“妈妈还给你买了一个玉镯子。”说着,她又蹲下身子从行李箱最里层摸出一个黑色绒布的盒子。 黄韵芝将盒子打开,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躺在盒子里。 林逾静盯着盒子里那只玉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黄韵芝这才察觉林逾静的异常,“静静,怎么了?” “妈妈,这呢子大衣不是很贵吗?” 黄韵芝顿了一下,笑着摇头,“是不便宜。但妈妈不是在服装城上班,有优惠呀。” “那这玉镯子呢?” “也不贵,妈妈一个朋友下半年去了云南。我让那个朋友带回来的,这玉镯子在云南也很便宜的。” “真的不贵吗?”林逾静还是将信将疑。 见状,黄韵芝撇撇嘴,“静静,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当然是真的呀!” 不等林逾静做出反应,黄韵芝轻轻地推了推女儿的肩膀,“赶紧把大衣换上去让妈妈看看。” 林逾静点点头,终于露出笑容。 她不知道在自己背过身的时候,身后的母亲望着自己,长长地,长长地叹一口气。 - 相比起两年前过年时的鸡飞狗跳,今年许嘉屹一家在外婆家是绝对的风平浪静。 除夕那晚,许嘉屹一家和外婆外公围坐在桌边。团圆喜乐的景象让两个老人家倍感欣慰。 饭后,赵安昀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自己的母亲,“妈,这卡里有些钱,是我和振岩给您和爸爸的一点心意。” 外婆蹙起眉,连连摆手,“我和你爸自己都有退休金,哪里需要你和振岩的钱。” 许振岩也在一旁劝,“妈,你拿着吧!今年下半年您和爸爸结婚45年周年,我和阿昀在虞城一直忙也没有空回来。是我们做儿女的不称职,这就算作我们给您二老的祝福。” “不要!不要!”外婆推开赵安昀的手,看着许振岩说:“我和你爸两这岁数了,才不兴过你们年轻人这些什什么结婚纪念呢。” 赵安昀也是了解自己的母亲,最后说:“妈,你就收着吧。今年公司效益不错,我和振岩创业不就是为了给屹屹更好的条件,不就是为了更好的孝敬您和爸爸吗?” 说完,赵安昀又朝许嘉屹使个眼色,“屹屹,你让你外婆收着。” 许嘉屹立马领会,对外婆说:“外婆你快收着吧,我妈要让我对您威逼利诱了!” 这下,外婆被逗笑,眼角深深的鱼尾纹在散开。 赵安昀见状直接将银行卡搁在母亲的桌前,而外婆也不再说话,意思也就是收下了。 随后,赵安昀这个工作狂又和丈夫轻声聊起公司的一些事务。 许嘉屹不太懂,默默坐在一旁,只隐约听到“云南”,“加盟商”,“代理数量”等字眼。 最后,他又听到父亲许振岩口吻有些无奈,“放心,放心。云南下半年我不是亲自去了嘛。今晚先不说了,先吃饭吧。” 赵安昀这才改了话题。 一顿团圆饭吃了将近一小时,酒足饭饱后,外公又拉着许振岩去了客厅切磋棋艺。 外婆起身收拾,赵安昀难得跟在母亲身后贤惠一会。 外婆想起什么,说道:“屹屹明年夏天就要高考了,我想着明天去庙里拜拜。阿昀,你要不要跟着我一块去?” 和母亲不一样,赵安昀内心一向是不信佛的,“屹屹他出国念大学的,也” “那更要去庙里求平安了。”外婆打断赵安昀,又长长叹一口气。 “我是搞不懂你和振岩的想法,让屹屹在国内念大学有什么不好的?我现在想想以后屹屹一个人在国外就心慌的不得了。外面乱的很呢,他一个人才多大年纪,你们夫妻两也是狠心,当初说去虞城就把屹屹一个人扔在这边,明年又要送屹屹出国” 最怕母亲继续喋喋不休,赵安昀微微皱眉,急忙转移话题,“我明天上午开车送你去庙里,您要不现在去把香烛那些东西都提前准备好?碗筷我来收拾。” 老人家看穿赵安昀的心思,淡淡地觑她一眼。但也伸手背到自己身后,去解围裙。 这时,许嘉屹不知从何出现。 笑着对老人家说:“外婆,我明天也陪你一块去!” 第45章 第四十三章 第二天,无风晴朗。是个适合外出的好天气。 上午时间不到八点,赵安昀便开车从家里出发。 许嘉屹陪着外婆坐在后座,一路上听着外婆絮叨上香拜佛的禁忌。 许嘉屹一直应和点头,但时不时望向车窗外,其实外婆的话都没有真正往他心里去。 没一会,几百米外的乡道出现一个分叉口。 赵安昀放缓车速,按照手机导航点亮了右行的转向灯。而老人家望着车窗外,连连制止,“不对的,要向左开。” 赵安昀把车速放地更忙,“导航说向右啊!” “我每年都来,还能记错路不成?”老人家不满。 就在赵安昀左右为难的时候,许嘉屹探头向前,“妈,两个方向其实都能到,就是按照导航向右的话会稍微慢一点而已。你听外婆的,向左吧。” 赵安昀在后视镜里看一眼后座的许嘉屹,最终将车拐进左边的岔路。 开出一段距离后,赵安昀才问:“屹屹,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嘉屹迟疑半刹,转而说道,“我有个高中同学她住在这边,我之前坐出租车来过这边。开车的出租车司机和我说的。” 说完,他偏过头戴上耳机。 赵安昀在后视镜里看着儿子的动作,分明想再问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十多分钟后,到了山脚下。 因为是过年,来庙里上香拜佛的人特别多,这一片临时停泊的车子也多。 赵安昀开车找停车位,让许嘉屹和老人家先下了车。 “外婆,你把东西给我,我来提。”许嘉屹从外婆手里接过香烛等物件。 外婆说:“屹屹我们两个先上去,不等你妈妈了。” 许嘉屹点点头。 这边的山路虽然被称之为山路,但其实为了方便香客上香方便,路都是水泥砌的,并不算难走。 老人家脚步轻快往上走,许嘉屹跟在外婆身旁。 一路上,他左顾右盼,目光在身旁的人群扫过。老人家见状,笑问,“屹屹,你看什么呢?” 许嘉屹心虚,“没什么。” “坐在车上的时候,你就是不是看着车窗外,还以为外婆我不知道啊?” 听到这话,许嘉屹不好意思了,“真的没什么,我就是第一次来庙里好奇。” “那上一年过年的时候,我让你陪我来,你不来。非要在家里练柔术。” 老人家小孩子似的趁机抱怨。 许嘉屹笑笑,不再说什么。 又走了一段,他一抬头,便能看到山腰处苍黄色的人寺庙外。他忽然问:“外婆,这庙里的是什么神仙?” “不叫神仙。”外婆柔声,“等一下我们到去地藏殿拜拜的,里面的是地藏菩萨。” “那这个菩萨真的很灵吗?” “不能这样问,你小孩子真的是什么都不懂。”老人家轻蹙起眉。 许嘉屹吃瘪不说话。 停了一会,老人家又交代,“等一下去庙里啊,你小孩子不要再说话。在心里想着自己想让地藏菩萨帮忙的事情就可以了。” 许嘉屹又是默然点头。 终于,走到寺庙门前。许嘉屹额头微汗,他低头将羽绒服外套敞开来。 再次抬起下巴的瞬间,不远处的台阶上,一个穿着米色大衣的背影映入眼帘。 那一刻,他知道—— 地藏菩萨已经听到自己心里想的事情。 - 林逾静今天是跟着姑姑林桔芳来庙里的。 妈妈黄韵芝没有来,她留在楚乡,去丈夫的墓地烧纸。 而农历新年这几天,寺庙里上香的人极多,林逾静一个不留神,已经找不到姑姑林桔芳的身影了。 空气里都是檀香和蜡烛的气味,林逾静站在大殿前的台阶上,望着周围人头攒动。 她不打算再往前去,计划走下台阶,等着姑姑点完香来找自己。 转身的瞬间,便看到拾级而上的许嘉屹。 她一时怔住。 许嘉屹加大脚下的步子,一步踏上两级台阶,飞快走到林逾静身旁。 “林逾静,你一个人来的吗?” “我和我姑姑来的。”林逾静说完,刚想问什么。看到许嘉屹身后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许嘉屹注意到林逾静的目光,于是说;“我外婆。” 林逾静微微发窘,直到外婆慢悠悠走道两个孩子跟前,老人家含笑望着林逾静。须臾,又扭头看着许嘉屹,“屹屹,这是你同学?” 许嘉屹笑着点点头。 “那你在外面和同学说说话,外婆自己去上香就行。” 见外婆朝自己伸出手,许嘉屹又想起自己手腕上还挂着从家带来的香烛等物件。 他刚要说好,林逾静摇摇头,神色是羞赫,“许嘉屹,你你陪你外婆吧。我也要去找我姑姑的。” 许嘉屹抬眸看林逾静一眼,思忖一霎,点点头。 他跟在外婆身旁继续拾级而上,在与林逾静错身而过的瞬间,许嘉屹低声飞快说:“你穿大衣很漂亮。” 声音很轻,仅仅只够两个人听到。 而男孩温热的气息扑上耳边,又像是极为柔软的呢子衣料熨帖的拂在皮肤上。 只一刹,林逾静的耳垂红通了。 刚迈下一步,她又情不自禁地扭头看一眼许嘉屹的背影,但转瞬又装作漫不经心一般回过头。 林逾静低下头,收住自己弯起的嘴角,但无法抑制的,踏下台阶的脚步像是在跳舞。 而向上走的许嘉屹更是频频回头,男孩的余光里不仅有那个越来越小的背影。 也有蔚蓝的天空,柔白的云,轻盈的风,和少年的恣意。 - 当天下午,林逾静和姑姑林桔芳告别,一人回了楚乡。再晚点,她和妈妈黄韵芝吃完饭,母女俩挤在窄小的厨房里收拾碗筷。 乡下的老房子厨房里没有安装热水器,烧了热水洗碗,可晚上这点热水马上就凉了。 黄韵芝心疼女儿,便说:“静静,你不用帮妈妈了,我去看电视吧。” 林逾静笑着,将冲干净的碗搁在一旁,又举起双手,“没事呀,我戴着手套一点也不冷啊。” 林逾静垂下双手,戴在手上的玉镯子磕在水槽边,发出轻微但清脆的一声。 “慢点。”黄韵芝柔声提醒。 林逾静吐吐舌头,“我知道了。”说完,她放慢动作,谨慎起来。 “静静,今天去你姑姑那发生了什么事清?这么开心?嘴角就一直没有落下过哦。” 林逾静心虚,抿紧双唇,低声呢喃,“没有啊” “还没有?”黄韵芝笑着反问,然后又短暂地叹一口气,“静静长大了,有秘密了。” 林逾静刚想说什么,被她搁在厨房外的手机响起来。 她脱下手机,走出厨房。看一眼手机号码,是许嘉屹打来的。 林逾静回头看一眼黄韵芝的背影,然后她攥着手机去了自己的房间。 “喂?” “林逾静。” 电话两头,男孩和女孩的声音撞在一起,两人笑了起来。 止住笑声后,许嘉屹问道:“你今晚还在你姑姑家吗?” “我已经回楚乡了,和我妈妈在一起。” 许嘉屹“哦”一声。 “你还在你外婆家吗?”林逾静又问他。 “我下午也回家了,现在在我家书房里。”说到这,许嘉屹兴起便问,“林逾静,你想不想看看我家书房?我们可以开微信视频。” 林逾静犹豫片刻,最后轻声,“好啊。” 两人挂断了电话,微信上许嘉屹的视频请求马上发过来。 因为楚乡的老房子没有安装wifi,林逾静靠着流量,视频里的画面有些卡顿。 两秒之后,画面才完全清晰,许嘉屹笑着出现在屏幕里。而他身后是整面深棕色的书架,整齐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 “你家书房好多书啊。”林逾静赞叹。 “大部分都是我爸妈的。”说着,许嘉屹便拿着手机倒退几步,又反转镜头对准书架。 只有许嘉屹的声音在视频中出现,“林逾静你看到这本法语字典了吗?” “嗯。”林逾静点头。 “我妈大学的时候辅修法语,但是她最后没有拿到学位,她说法语很难很难。我上暑假好奇,也翻了一下这本教材,不怪我妈笨,我也觉得很难。” 林逾静笑出声,又说:“反正你不是去法国留学。” 许嘉屹短暂的顿一下,拿着手机坐了下来,镜头再次对准他的脸。 林逾静一眼便察觉许嘉屹脸上的笑容消失,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 须臾,他凝视着镜头那头林逾静的双眸,“林逾静你知道我夏天要出国了?” 林逾静咬唇,然后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 “高二分文理科的时候,我听叶霄说的。”林逾静的声音淡淡的,两人间的氛围莫名变得几分沉寂。 “哦。我初中的时候就答应我爸妈去英国念大学。”许嘉屹像是在解释。 林逾静点点头,两个人陷入古怪的沉默。 好一会,林逾静才想起自己应该开口说些什么。 她淡淡地呢喃,声音轻到近乎是耳语,“那那很好啊。” 许嘉屹抿直唇线,他直直盯着屏幕那头林逾静的双眸,“真的好吗?” 许嘉屹用炙热近乎于直白的目光继续凝视着林逾静,更多的话就悬在舌尖,但最终却再次被他吞回肚子。 而林逾静的心脏也像是被一根细细的绳子缠绕住,类似于疼痛却又不是疼痛的感觉微末而不绝的传出来。 视频两端的少年,再次各自陷入沉默。 足足过了两分钟,还是许嘉屹先开了口。 男孩的声音低沉而真挚,“林逾静,我们没有说话的那么长时间里。”说到这,许嘉屹略微尴尬地笑了一声,然后接着说:“那么长时间里,我想了很多,我想我之前太自私也太自我。所以,现在我知道了,有一些话我只能在你高考之后告诉你,我不能影响你高考。” 语音落下,林逾静点点头,“好。” 隔着屏幕的两个人,再次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 那个晚上,那一刻。 许嘉屹知道自己未言的那部分,林逾静也知道。 第46章 第四十四章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许嘉屹做了一个决定—— 虽然出国留学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但他也要参加国内的高考。 对此,许振岩和赵安昀自然不反对。 而陆西哲从许嘉屹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正挎着书包无精打采地站在商场南门的茗茶店铺前。 高三的学习高压,让陆西哲这样一个体育生都面色疲倦。 “许嘉屹,我看你是有病吧?” 陆西哲刚说完,就被奶茶狠狠地呛了一下,低下头咳嗽声接连不断。 许嘉屹摘下耳机,紧紧蹙眉,嫌弃地往旁躲开半步。 等陆西哲恢复过来,他再度问:“许嘉屹你说你是怎么想的啊?高考你明明可以不参加,还非要参加?你闲的慌吧?” “高考这种事情,在我的青春里当然不能错过啊!”许嘉屹的口吻有些玩世不恭。 而陆西哲一听也知道发小是在耍嘴皮子,这次,破天荒地一本正经的人成了他。 “许嘉屹,我是认真问你的呢!” 许嘉屹握着手机敛住笑,正声道:“因为林逾静。” “什么?林逾静?关她什么事啊?” 简短的一句话信息量巨大,陆西哲瞬间诧异地瞪圆双眼。 “靠!许嘉屹你什么时候又和她和好了?”陆西哲今天手里的这杯奶茶是彻底喝不下了。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许嘉屹云淡风轻。 他说完,刚带回耳机,却又被陆西哲一把扯了下来,“那你参加高考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许嘉屹不耐烦从陆西哲手里夺回耳机,停了半秒,他才说:“因为高考是我出国前能陪她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了。” 陆西哲扭头呕一下,故意作出一副被恶心到的表情。 片刻,他恢复正常,又问:“许嘉屹,听你的意思,你是打算之后和林逾静异地恋咯?”不等许嘉屹回答,他又随即改口,“不对,不对,是异国恋。” “嗯。”许嘉屹嘴角上扬,点头。 陆西哲错愕不已,一时语塞。 虽然他和许嘉屹从小玩到大,两人之间算得上无话不谈,但他没有料到这次许嘉屹会如此坦然地承认。 而想到高中三年来,许嘉屹和林逾静这两人之间的一波三折,他作为旁观者,对林逾静心里多少有些疙瘩。 而这次他也总算学聪明了,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朝许嘉屹竖起大拇指,“许嘉屹你牛逼!” 两个男孩子走到商场外的公交站台,许嘉屹姿势闲散地站在台阶上。 “我们打车回呗?”陆西哲扭头问道,余光便扫过许嘉屹的手机屏幕,音乐播放软件上又是ldpy的《yellow》。 这几周,陆西哲和许嘉屹一同回家,他总能听到许嘉屹嘴里哼唱这首歌,他耳朵都要起茧了。 “许嘉屹,你听不厌啊?怎么还在这首歌?” “要你管。”许嘉屹鼻嗤一声,一会才说:“我有用!” “即将脱单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啊!”陆西哲小小的嘲弄一句。 许嘉屹目间淡淡的笑意,切一声,不再理睬。 - 2016年的六月,九号上午自选模块考试的交卷铃响起,持续两天半的高考正式结束。 穿着校服的林逾静拿着笔袋,跟在人群中走出考场。中午时分的骄阳好似碎金一般撒在她的碎发上。 林逾静知道许嘉屹也参加了高考,在人群中左顾右盼,却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转瞬,她又想到,温岭中学作为高考的考场之一,好几所高中学生都被安排在这里。而这个学期,许嘉屹和她也从来没有再联系过,她并不确定许嘉屹的考场。 于是,林逾静收回目光,继续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两步后,她又停住,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教学楼和碧绿茂盛的樟树。 初夏的空气中,又开始淡淡浮动着樟树的气息,略带着涩味,却格外清新。 林逾静深深地呼吸一下,随着这股气息入肺,一股别样的情绪也在她心间翻涌起来。 三年的时光,高中生涯要在这里画上句号了,她想。 林逾静重新转回头,顺着人群走到校门口。 校门外等待的老师和家长众多,黄韵芝也在一星期前从虞城回了温岭。此刻,她正和姑姑林桔芳并肩站在人群中。 还是林桔芳先看到侄女,高高抬起手,“静静——” 林逾静闻声,浅笑着,快步朝母亲和姑姑奔去。 “静静,辛苦了。” “辛苦辛苦。” 黄韵芝和林桔芳异口同声,看到林逾静脸上深深的笑意,也都在心底松口气。 林逾静站在妈妈和姑姑的跟前,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当天中午,母女两在姑姑林桔芳家里吃了午饭。黄韵芝上楼,到了林逾静住的小房间。 房间过于狭窄,容不下母女两个一道收拾。黄韵芝便站在墙角,看着林逾静收拾起高中三年的教科书。 看着看着,黄韵芝不知何时出了神。 她丝毫未察觉窸窣的收拾声音止住,林逾静转过身,舔着唇看了她,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 “妈妈”林逾静终于开口。 黄韵芝回过神,嗯一声,“静静,怎么了?” “我我有事情想问你。”林逾静轻声。 “看来是很重要的事情,妈妈第一次见到你这个样子。”黄韵芝玩笑。 林逾静很浅地笑了笑,随后,又重重地点头,“嗯,很重要。” “那你说,妈妈听着。” “妈妈,我有预感,我高考成绩应该不会太差。”林逾静又停住,打量着黄韵芝的神色。 黄韵芝点点头,意思让她继续说下去。 “高考之后,我也要19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我上大学的时候,可不可以” 林逾静磕绊住,最后,红着脸一鼓作气问:“那我上大学的时候,可不可以谈恋爱?” 黄韵芝始料未及,一时间愣住。 林逾静在那短暂的沉默中已经决定,如果,黄韵芝不同意,自己也要做一次坏小孩。 如此想着,林逾静抬起头,母女两的视线轻轻地碰到一起。 幸好,黄韵芝笑起来,点点头,“当然可以。” 林逾静松了好大好大一口气,紧紧抿着双唇舒展开。 黄韵致走上前,在女儿的头顶揉了揉,“静静是有喜欢的男孩子了?” 即便是面对妈妈,林逾静还是羞赧,低下头嗯了一声。 她心说:是很喜欢,很喜欢的男孩子。 - 2016年的6月22日,下午15:30起,高三考生可在教育局官网查询到自己的高考成绩。 那天下午,林逾静从楚乡村里唯一的网吧一出来,便接到了许嘉屹的电话。 “林逾静,你查到成绩了吗?” “嗯。”林逾静紧握着手机,脸上是难掩的兴奋。 “多少?” “668,自选模块49。” “很高啊!” “还可以。” 林逾静说完便笑了起来,又问:“你呢?” “651,自选44。”许嘉屹答。 “许嘉屹,这次分数我比你高。”林逾静淡淡的笑声弥漫在听筒里。 许嘉屹听着女孩的声音,也笑了起来。“是呀,我甘拜下风。” 他正欲再说什么,林逾静抢在他前头,“我先不和你说了,我妈妈还在家里等我呢,我要先回去告诉她成绩。” “好。” 许嘉屹应下,林逾静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揣进口袋里。脚步轻盈地好似一只小雀,在阳光下往家的方向飞回去。 十几分钟后,林逾静从村口经过,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停在乡道上。 她总觉得这辆车似曾相识,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天的林逾静真的也太快乐,满脑子是高考成绩,大学志愿,以及许嘉屹。 她无暇细想,将黑色的轿车甩在身后,加速冲进自家院子。 “妈妈,我回来了,我成绩查到了——” 林逾静一边跑,一边喊起来,声音清灵如午后的鹂鸣。 随着话音落下,大门也被她推开。 可屋里的一幕,却林逾静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第47章 第四十五章 “外婆,我今晚出去一下。” 许嘉屹从楼上下来,站在客厅里。他上身是一件深蓝的t恤,下身是牛仔裤和球鞋。 再仔细看,他今天的发型与平日略微不同,额前的碎发被他特意捋上去。露出了额头后,整个人都带着少年出尘的气质。 老人家戴着老花镜正在看电视,她扭过头,一时没有注意到许嘉屹的发型。 “屹屹,去找西哲问他高考成绩啊?” “对。”许嘉屹从善如流地撒谎。 “那你早去早回。带伞,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外婆顿了顿,看着窗外又说:“也不知道你妈下午出门有没有带伞,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赵安昀是昨天下午从虞城回来的,许嘉屹本以为母亲是为了能第一时间知道自己的高考成绩。 可哪知道,赵安昀中午出门到现在没有回来。下午,他在挂断林逾静电话后,也给母亲拨了电话,但赵安昀的电话无人接通。 估计这次回来,赵安昀并不是为了自己的高考成绩,而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 许嘉屹自嘲似的耸耸肩,注意力回到此刻的窗外。 自家院子里种树纹丝不动,初夏的夜晚好似凝在剔透的琥珀里,哪里是会下雨的样子呢。 许嘉屹嘴上答应,可还是两手空空出了门。 - 大约四十分钟后,许嘉屹从出租车上下来。他站在夜色中的楚乡村口,摸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足足响了半分钟,却被挂断。 许嘉屹握着手机,眉心短暂地蹙一下。随后,再次重拨过去。 而这一次,电话很快被接通。 “林逾静,你在干嘛?” “没干嘛。” 许嘉屹兴奋又紧张,站在原地开始不自觉来回踱步。丝毫没有注意到电话那头林逾静瓮声瓮气的。 “那你现在出来,我在你家村口。” 听到这个,林逾静握着手机的虎口收紧。 关于今晚,她是有预感的—— 之前许嘉屹说有些话,要在高考之后告诉她,看来,就是今晚了。 她极淡地嗯一声,一脸沉寂地挂断了电话。 夜色中,道路两旁的灯光渺小昏暗,振翅的蚊蚁围着光晕盘旋冲撞,徒劳又荒唐。 许嘉屹看到远处向他走来的林逾静,指尖不受控地微微发颤,他放缓呼吸,几秒的镇定后,再次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手机。 他打开音乐软件,特别收藏里只有一首歌,是他提前准备好的《yellow》的伴奏。 他把这首歌的所有歌词在脑海飞快地过了一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后,林逾静已经站在他跟前了。 “许” 林逾静艰难吐字,可刚吐出一个字便被许嘉屹打断。 “林逾静,你先别说话。” 林逾静双唇抿住,她闭了一下眼睛,无以复加的苦涩蔓延上来,堵住了她的口鼻。 许嘉屹对此浑然不知,心跳如擂的他点开《yellow》的伴奏。 六月的初夏夜,乡下很静。虫鸣的声音渐渐远去,唯有伴奏的音乐像是缥缈轻雾一般弥在空气中。 许嘉屹轻咳了一声,抬眸看一眼林逾静,转瞬,又低下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而林逾静低着头,不敢看他一眼。女孩的双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的皮肤。 33秒的前奏后,许嘉屹开口—— lookatthestars(抬头仰望满天繁星) lookhowtheysheforyou(看它们为你绽放着闪烁不息) andeverythgyoudo(而你的一颦一举) yeah,theywereallyellow(却满含胆怯和羞意) yoursk(你的每寸皮肤) ohyeahyourskandbones(你的冰肌玉骨) turntothgbeautiful(是那般美好,在我心永驻) 许嘉屹的歌声在颤抖,心跳更快了。 而在下一句开始前,他深深地注视着跟前的女孩。 林逾静似有察觉,抬起头。与许嘉屹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听到他唱—— doyouknow?youknowiloveyoo(你可知道?我已深深爱上了你) youknowiloveyoo(你知道我已深深为你着迷) iswaacross(我曾为你横越海洋)) ijupedacrossforyou(也曾为你翻越高山) ohwhatathgtodo(而这一切行动的意义) syouwereallyellow(只为你满含羞怯的笑意) 许嘉屹的双唇轻轻启阖,目光炽热而真挚,林逾静觉得自己就要在这歌声和目光中窒息了。 明明想要逃走,却又怎么也动不了。林逾静只得把头埋得更低。 yoursk(你的每寸皮肤) ohyeahyourskandbones(你的冰肌玉骨) turntothgbeautiful(是那般美好,在我心永驻) doyouknow?foryoui\''''dbleedyselfdry(你可知道?为你我愿意付出一切) foryoui\''''dbleedyselfdry(直到生命燃尽,也甘心如饴) it\''''strue(这就是我的真心) lookhowtheysheforyou(看那满天繁星正在为你闪耀不已) 许嘉屹唱完了整首歌,双手都已经微汗。他关掉音乐,将手机塞回兜里。 动作间,他看着低着头的林逾静,猜测她是害羞,于是又无声地笑了下。 “林逾静,你你之前说过《yellow》你最喜欢的歌,我刚刚唱的没有很难听吧?” 林逾静咬着双唇,没有任何动作。 许嘉屹见状,轻笑一下,可心里还是紧张。 虽然告白的场景他预想过无数次,可站在林逾静面前,他此刻还是手足无措。声音也由此变得喑哑,气息因为紧张在微微发抖。 “林逾静,高一分班的时候,你说我误以为你喜欢我,所以我才喜欢你的。但现在我想告诉你,不是这样的。即使你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许嘉屹将重音落在“很喜欢很喜欢”这六个字上。林逾静当然也听出来,她的心脏紧紧地蜷缩起来。 虽然有些语无伦次,提前背好的稿子也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许嘉屹索性跳过那部分,直奔主题。 “林逾静,你知道我大学要去英国。中国和英国差的十万八千里,但是我们可以微信视频,我也会可以飞回来看你。我知道异国恋爱很辛苦,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 停顿半秒,他才再度开口,“林逾静,你愿意和我恋爱吗?” 就在这时,刮起一阵大风,一道闪亮的闪电嘶鸣着撕开漆黑的夜幕。 不能再拖下去了,林逾静想。她终于抬起头,迎上许嘉屹的目光,“我不愿意。” 许嘉屹嘴角下落,失了笑意,整个人被钉在原地。 “异国异国恋爱是很辛苦,我的意思是我们也可以大学毕业之后,再在一起。我可以等你的,我在英国可以——” 他还没有说完,便被林逾静冰冷的声音生生打断。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你是什么意思?”许嘉屹脸上也没有了任何的表情。 “我不需要你等我,因为我根本不喜欢你,无论你之前是不是误会,之后会不会等我,我都不需要。许嘉屹,我都不喜欢你。以前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你听清楚了吗?” 分明是以问题结尾,但林逾静丝毫没有要等许嘉屹回答的意思。说完,她便转身要走。 雷声更响了,风声也愈发肆虐。 林逾静的话夹在风里,像是冰冷的巴掌重重地扇在许嘉屹脸上。 他一把抓住林逾静的小臂,喉间发涩,“林逾静,是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生!”林逾静厉声反驳。 语音落下,随之而来的是豆大的雨水从天而降,砸在窄窄的乡道上,像是一朵一朵破碎的花。 雨势又大又急,不消片刻,便有雨水直直坠落在林逾静的脸上和身上。淅沥的雨声也盖住她颤抖的声音,“下雨了,我要回去了。许嘉屹你放开我。” 许嘉屹置若罔闻站在雨中,手里的力道未松半分,仍旧执拗地问:“是你妈妈和姑姑不让你恋爱吗?” 林逾静转过身,尖利的雨水锋利地刺在她惨白的脸上。嘶吼着的冷风吹过来,从她的心脏穿堂而过。 “许嘉屹,你听不懂吗?是我不喜欢你!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可是,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我们” 雨水完全打湿了许嘉屹身上的t恤,冰凉的布料贴在他的身上。分明林逾静就站在对面,可视线也被风雨搅作一团,他什么也看不清了。 只有女孩的声音飘在雨中—— “我之前那么说,是为了不让你打扰我高考!我再说最后一遍,许嘉屹,我不喜欢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更不会和你谈恋爱。你不要再烦我了。” 语音落下,林逾静从许嘉屹僵掉的手掌中挣出小臂,大步向前走。 很快,她便跑了起来。而且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不顾一切地冲进雨里。 逆着风雨,眼泪汹涌着从林逾静的眼眶中奔流出来。 直到冲回家里,浑身湿透的林逾静直直定在原地,许久许久,直到脚下的一圈水泥地都被雨水洇成墨色。 这时,母亲黄韵芝下楼来。看到女儿这副模样,顿时无措。 反应几秒后,她才急急忙忙转身,上楼取来干毛巾。盖在女儿身上。 “静静” 分明有很多话要说,但出口的仅仅还是两个字,她便哽咽住。 而林逾静置若罔闻,视若无物般扭过头,颤着双肩望着门外。 门外的夜晚已经是无尽的深黑色,冷寂的雨无休无止地还在倾泄。 她想—— 属于她的月亮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48章 第四十六章 林逾静的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右肩还被人在推着。 同时,还有一道沉哑的声线在唤她的名字,“逾静,逾静” 那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忽远忽近,熟悉极了。 林逾静蹙紧眉头,半秒之后,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许嘉——” 最后一个字悬在舌尖,林逾静遽然惊醒。 站在她朦胧的视线中,却是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颜宇松。 林逾静一瞬困惑。 “师妹,你做梦了?”颜宇松两颊灰白,唇边还带着淡淡的青色胡渣。 “什么?”林逾静的声音惺忪,脑子也还恍惚。 几秒之后,她微微抬头,视线从颜宇松的肩头越过,环顾四周。 白色的墙,白色的病床,以及空气中浓郁的消毒水气味。 哪有雨?哪有许嘉屹?她是在虞城医院的病房里。 “你昨晚在这沙发上睡了一夜,刚刚做梦?” 颜宇松再度开口,因为他腹部的手术伤口不便弯腰,只能低下头注视着她,而说话间,他的双眸中却带着淡淡的忧虑。 林逾静这才轻嗯一声,提起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放在一边。她昨晚并未脱鞋,此刻双脚落地坐在沙发上,后背和小腿都酸胀。 来照顾病人,居然睡地比病人还晚。林逾静略微的尴尬,“师哥,你什么时候醒的?” 颜宇松没有回答,像是读懂了林逾静的心思,他浅浅地笑了一下。 林逾静的目光再次扫过颜宇松右扶在右侧腰上的手,急忙从沙发上站起身要去扶他。 “师哥,你醒了也不要下床,你昨晚刚刚做的手术。” 颜宇松摆摆手,意思不需要林逾静搀扶。 林逾静也便不再坚持,垂下双臂,听到颜宇松说:“护士刚刚来查过房,说我可以下床了。” “护士已经来过了?”林逾静口吻匪夷。 说着,她转头望向窗外,与昨日的牛毛细雨截然不同,虞城今日一扫阴蒙,明晃晃的太阳高悬。 林逾静抬手拂了拂鬓角的碎发,又从自己的外套里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 “师哥,你吃过早饭了吗?我现在去给你买,你先躺回床上吧。” 颜宇松便也不再坚持,点点头,慢慢地退回身后的病床上。 见林逾静急匆匆要往外走,颜宇松又叫住她,“先等等,不急的。” “怎么了?”林逾静收住脚,走到床尾,她看一眼病床上挂着的病历卡。 她收回视线对着颜宇松,询问“师哥,需要我给你把床摇上来吗?” “不用。”颜宇松侧着头平躺在病床上,目光显得格外疲倦。“你昨晚上接到医院这边的电话过来的?” 林逾静已经彻底清醒,摇头解释,“我给你发微信,护士接了,说你做了手术没有家属陪同,我就过来了。” “我本来觉得就是一个微创手术,不想让我爸妈担心,就没有给他们打电话。”颜宇松不好意思笑笑,“但好像麻烦全都堆到你这里了,真的不好意思啊。” “师哥,我当年入学的时候,行李箱就是你帮我提到寝室的。我们认识这么久,你还和我这么客气。” 林逾静语气轻松地开玩笑,颜宇松知道自己这个师妹为人处世都是极为体贴的,便也笑笑,不再客套。 这时,林逾静又说:“师哥,那我先去给你买早点。你躺着等我一会。” “你先”颜宇松一着急,上半身的动作又扯到手术伤口,他皱着眉头轻嘶了一声。 等他重新躺回床上,平复半秒,颜宇松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你先去洗把脸,再去买早点吧。” 林逾静神色转瞬即逝的窦疑,随即抬手在自己的脸上摸了一下,口吻轻喃,又像自言自语,“是有脏东西吗?” “不是什么脏东西,就是你去洗洗脸吧。”颜宇松还是语焉不详。 “那我先去卫生间冲一下。”林逾静便不再问。 颜宇松住的是普通病房,病房里不设卫生间。 她快步走出病房,微微低头沿着过道快走几步,侧身进了公共卫生间。 上午时段,女卫生间里不少患者家属进进出出,她们与林逾静擦肩而过,个别似乎也注意到林逾静的异样,抬眼瞥她一眼,又神色晦暗地走远。 林逾静脸皮薄,心里疑惑更深了。加快步子,终于在镜子前站定。 一抬头,才发现原来自己脸上满是泪痕。 前一天,她陪着法国客服里昂游湖的时候,是化了淡妆的。 而昨晚来医院太急,林逾静也没来得及卸妆。一天一夜下来,奈何她皮肤好,再服帖的底妆也遭不住这么长时间的不管不顾。 更何况,她在梦里 想到这,她滞住。 哦,是自己昨晚又做那个关于雨夜的梦了。 下一秒,林逾静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拧开卫生间的水龙头,急忙将凉水往自己的脸上扑。 淅淅沥沥的水声中,视线再次被模糊,林逾静手下揉脸的力道也变得愈发重。 好像只要这样,那个梦,以及在梦中的那张面孔也可以被冷水冲走。 - 林逾静提着早点回到病房时,杨宇松已经坐了起来,半靠在病床上。 一位年长的护士站在病床边,手里拿着两大瓶药水和静脉注射的针管,“是挂左手还是右手?” 林逾静和颜宇松都是南方人,自小长在南方。即刻便听出病房里这位年长的护士口音带着浓郁且典型的东北腔。 杨宇松正欲提起右手,目光对上走近的林逾静,看到她手里提着的早点。 他落回右手,改口对护士道:“还是挂左手吧,右手我等一下吃早饭。” 年长的护士侧身,也注意到身后的林逾静,笑着戏谑,“你这小伙子一点不会来事,早饭让你女朋友喂你好啦呀。” 听到这话,林逾静双唇微抿。但脸上看不出什么尴尬的表情。 她正打算开口解释,颜宇松目光从她脸上轻扫过去,抢先说:“误会了,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我师妹。” 年长的护士毫无尴尬的神色,倒是更加爽朗。 “嘿!现在还不是,那小伙子你还不加加油?”护士一边将药水高高举起,一边还不忘继续感慨,“瞧瞧人家多鲜亮一个姑娘啊!” 颜宇松并没有接腔,而林逾静同样安静。 直到护士离开,颜宇松重新调整了针管滴速,林逾静才走到病床边。 林逾静给颜宇松买的是白粥和蔬菜蒸饺,自己则是一杯豆浆和豆沙馅的包子。 她帮颜宇松调整好病床上的活动餐板,将装着早点的纸袋放在上面。正欲从纸袋里取出白粥和蒸饺,颜宇松打断她,“我自己来吧。” “没事,我” “我自己可以的,你也吃饭吧。”颜宇松说完,也没有留给林逾静反应的时间,抬起右手伸进纸袋里。 林逾静便再没有说话,提着自己的早点绕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一时间,病房里很安静。 只有包装袋窸窣的声响荡在两人间,时断时续。 作为病人,颜宇松味觉变得格外迟钝,吃了几口白粥,动作便慢下来。他无意间抬头,便觑见几步外的林逾静。 窗外的阳光浓烈,落在女孩的肩上和发间,像是一层淡淡的糖霜。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目光下移,却看到林逾静咀嚼的动作很是机械,目光低垂,毫无焦点。 颜宇松的唇角随之落下来,想起不久前,林逾静躺在沙发上眉心紧锁,牙关紧咬在梦中流泪的场景。 迟疑再三,他终于开口试探问:“师妹,你怎么了?你那豆沙包不好吃?” 林逾静恍回神,摇头,但也把剩下大半的早点握在手里不再动了。 “在想事情?” 林逾静抿唇,再次摇头。 颜宇松便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追问下去,两人又是沉默半分钟。 气氛就要变得古怪,颜宇松重新将话题转移到那个法国商人里昂身上。 林逾静这才在颜宇松口中得知,里昂是法国一家知名投资公司的高管,以往主要负责欧洲的项目,去年才被总部调派,开始主要负责中国这边的项目考察。 而前些日子,颜宇松已经陪同里昂去了虞城许多家初创型的网络科技公司。 对此,林逾静倒不奇怪,虞城本就拥有全国最大的互联网公司,这几年,虞城当地各类中小型的网络公司更是方兴未艾。 “法国这方面的发展的确有些落后。”林逾静说。 颜宇松表示同意,但话锋一转,又说,“但我感觉里昂他感兴趣的不仅仅是互联网这块。前几天,他还让我带他在虞城各大高端商场和商业街溜达呢。” “他们公司还对中国这边的实体经济感兴趣?” “估计是的,但是我也没有多问。你知道的,级别越高的客户,越忌讳我们翻译知道的太多。” 林逾静点点头,这个话题便也止住。 - 两小时后,颜宇松挂完点滴,双手活动自如,他便催促林逾静回去。 林逾静正要说话,外套里的手机震了震。 她看一眼手机号码,是姑姑林桔芳打来的。 林逾静向颜宇松示意一下,握着手机走出了病房。最后,停在过道尽头的窗边。 “姑姑。”林逾静接通电话。 “静静,你怎么才接电话?”林桔芳用方言问道。 林逾静便也改口说起了方言,“我在医院呢。” 一听到“医院”这两个字,林桔芳语气便变得焦躁,“你怎么” 不等她问完,林逾静便急忙解释,“我没事,是一个朋友生病了,做了一个小手术。我今天在医院陪他。” “那就好,那就好。是遥遥做了手术啊?” 这些年,林桔芳在侄女这听说的最多的便是伍今遥。 “不是,是我一个大学同学。” 林逾静回答的尤其笼统,也刻意避开“师哥”这样有性别色彩的字眼。她可不想再给姑姑林桔芳刨根问底的机会。 但也耐心回答了林桔芳其他关于“什么病?”“什么手术?”“严不严重?”这类问题。 窗边的阳光直直射进来,林逾静嫌刺眼,便转了个身背靠窗棂。目光无意识地盯着过道上的光斑。 这时,姑姑林桔芳冷不丁一句,“静静,今年是你妈妈的真生日呢。我记得你妈生日是五月份吧?” “真生日”是浙南温岭当地人的说法,指的就是本命年的生日,这个生日在浙南一带尤为受人重视。 “嗯,农历六月十二。” 想必这才是今日姑姑突然打来电话的真正目的。 林逾静大抵知道了姑姑的接下去的话,说话间,脸色微变。 果不其然,林桔芳说:“是呀,我想着今年呀。你可以提前向单位请个假,回来和我给你妈过” 不等姑姑说完,林逾静斩钉截铁道,“我不方便回去的。” 这些年来,林逾静待在虞城工作,一年中,只有在春节才回浙南过年。而林桔芳那边也像是早有预料,几声浅叹。 林逾静意识到自己刚刚语气过于生硬,缓了缓语气,“今年我这边工作很忙呢,实在没有时间回去。今年还是和以往一样,麻烦姑姑你陪我妈去岭南酒店吃饭吧。” “前几年的生日你回不来也算了,真生日都不回来给你妈妈过,说不过去暗处。邻居知道都要说闲话的。要说你不孝顺” 林逾静深深地呼吸一下,任凭姑姑不满地絮叨,但就是不松口。 最后,林桔芳知道自己劝不动侄女。又是重重地叹息一声。 “姑姑现在搞不懂你哦,你高中的时候,天天盼着过年你妈从虞城回来。现在长大了,倒是和你妈不亲了,她生日你都不回来,你妈妈要伤心的呀。你也” 这时,一直没有多余反应的林逾静重重地闭了一下双眼。 她开口打断姑姑的话,“姑姑,我朋友叫我了,先不说了。” 说完,林逾静便揿灭了通话,握着手机钉在原地。 好一会,她才像是回过神。深深地,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可整个肺部,每一处的细小肺泡里,仍旧充满了苦涩的空气。 平复了很久,林逾静才重新回到颜宇松的病房。 一个半小时后,颜宇松挂完水,他便以明日上班为由,催促林逾静快回家。 林逾静想了想,点点头,交代了几句离开了医院。坐地铁回到家,洗了一个热水澡,又将换下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 洗衣机枯燥机械的声音充当白噪音,林逾静又拿起拖把,将自己的卫生间,卧室,客厅逐个从里到外打扫一遍。 消瘦的身影在屋子里各处转来转去,像个被抽打的陀螺,愣是忙到下午五点。 她终于觉着口渴,走进厨房,脱下手上的塑胶手套。正想为自己倒一杯水,目光无意在垃圾桶边扫过。 前晚被她扔掉的那个香薰蜡烛,静静的躺在里面。 只一瞬,一下午自虐似的机械劳动前功尽弃,许嘉屹的面孔再一次嵌进脑海。 第49章 第四十七章 送走陆西哲后,姓王的司机再次启动车子。 他正打算掉头往许嘉屹在虞城的公寓去,却突然听到后座的许嘉屹说:“不用掉头,去滨江路的柔术馆。” 王师傅之前一直是为许父许振岩开车的,近日,许振岩在医院照顾妻子,用不上车。恰逢许嘉屹最近回国,他很自然临时成了许嘉屹的司机。 他并了解许嘉屹有练习柔术的习惯,听到这话,愣了一瞬。 但很快反应过来,他又看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一刻了。 这时间,还练柔术 王师傅在车子后视镜里望向后座的许嘉屹,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许总,晚上这时间怕柔术馆已经关门了。” 说话间,王师傅这才注意到,几分钟前还在和好友有说有笑的许嘉屹,此刻却一脸冷寂,连望向窗外的目光也沉如夜色。 许嘉屹不置可否,没有立刻回答王师傅的话。 车里安静了几秒,他才回过神,平声道:“那家柔术馆全天营业的,你开车送我过去。然后你就开车先下班,今天要你和我加班辛苦了。” “应该的,许总客气。” 王师傅什么也不敢再多说,利索地拉起手刹,将车子驶进了浓郁的夜色里。 - 车子开过七个红路灯,在一家叫做“无解”的柔术馆前停下。 许嘉屹回国不久,之所以会知道这家全天营业的柔术馆,是因为这家柔术馆的投资之一是他在英国留学的同校校友。 在英国留学的中国学生数不胜数,遇到家乡同为浙南的校友不足为奇。但其中还能遇到同样有柔术这一小众爱好的人便少之甚少了。 这位校友叫做季默,大他两届。两年前学业结束,便选择回国创业。当时,许嘉屹还未回国,季默便第一时间将开店的消息分享给了他。 这两年,许嘉屹每年回国都被其他事情耽误,始终没有机会来“无解”看看。没有想到,今晚倒成了这个契机。 想到这,许嘉屹苦笑一下。下车,随手解开了自己的正装纽扣。 今晚这个点了,他不确定方醒会不会在店里。而且自己此刻的心情也完全不适合见朋友,他便没有在微信上联系季默,径直走进了柔术馆。 可刚推开门,许嘉屹却一眼看到了穿着黑蓝色柔术服的季默。他正握着手机倚在前台,满头大汗,皱着眉心,显然不甚愉快的样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季默也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侧过脸,看到许嘉屹的瞬间,他的双眸亮了亮,脸上的不悦一扫而光。 “harry!”季默从小出国,见到老友,还是习惯以英文名称呼许嘉屹。 许嘉屹笑一下,抬起右手握拳,和季默的右手轻轻碰了一下。 “前几天,我还在微信群里听他们说你回国了。”季默笑道。 “嗯,一个月前回来的。”许嘉屹点点头。 “你回来的消息,我还得从群里知道,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季默开玩笑。 “本来没有打算这么快回来的,我妈身体出了点问题,临时改变的计划。” “你妈妈怎么了?” “没什么,小事情。” 许嘉屹一语带过,季默知道这是他不愿多说的意思。便识趣只说,“我爸退休前在虞城第一医做副院长的,如果在那里住院,任何事情有需要帮忙,就和我开口。” 许嘉屹点头后,俩人便没有再过多叙旧,季默拉着他往柔术馆深处走。 “走走走,我带你去更衣室,我俩先对一场!” 他为许嘉屹指明更衣室的方位,自己又折返取来新的柔术服。 许嘉屹站在更衣室里换上柔术服,没一会,便又跟着季默走进了场馆里最大的一间训练教室。 这个时间点,教室里空无一人,但铺着防滑垫的地板上搁着运动水杯和小臂粗的黑色战绳。 季默俯身拿去水杯,喝了一口,开口道:“今天我难得有空来馆里,刚结束体能训练,本来想找个朋友来陪练的。电话还没有打出去,没有想到你来了。” “挺巧的。”许嘉屹说完,季默又问,“你先热个身?” “不用,直接开始吧。”许嘉屹说完,便光脚往蓝色防滑垫上走去。 柔术在实战中对抗性极强,又几乎涉及到全身范围的肌肉。所以每次练习都极为重视前期的热身,以确保对抗中途双方不会出现非必要的意外。 季默和许嘉屹在国外柔术俱乐部练习多年,他了解许嘉屹一向将这原则奉为圭臬,之前还时不时以此打趣许嘉屹“老古董”。 可今日许嘉屹的反常让季默一愣,他不由玩笑道:“你今晚这么急着虐我?热身都省了?你确定?” “确定,开始吧。”许嘉屹言简意赅,目光在自己跟前的位置落定。 - 约莫三小时后,许嘉屹被季默一记绞杀压制在身下。 许嘉屹鬓角全是汗,眉心收紧,双手钳在季默小臂上,腰间核心发力,尝试以下半身的力量捆绞季默躯干中段。 但季默一眼识破,他反应尤为迅速。双腿向远一撤,小臂的力量收紧,整个人的重量全然压制住了许嘉屹。 这下,许嘉屹彻底失去了反击余地。三秒后,他松开咬紧的牙关,右手快速拍了季默的小臂两下,这动作示意认输。 季默即刻便松开他,自己顺势向侧一倒,整个人呈“大”字躺在许嘉屹身旁。 精疲力尽的两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瘫在防滑垫上气喘吁吁。 额头上有汗流进许嘉屹的眼睛,酸涩的刺激,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睛。 凌晨三点,那道在他脑海里萦绕了一整天的纤细身影,总算消失了。 他释然一般,大口吁出一口气。 季默闻声,侧过汗涔涔的头,一言不发盯着仍旧闭眼的许嘉屹。 犹豫片刻,他问道:“harry,你今晚怎么了?” “前段时间一直没有时间练习。”说这话时,许嘉屹唇角轻轻扯了一下,似乎在自嘲。 季默微微挑眉,分明不信许嘉屹的话。 两人认识至今,相互切磋的次数数不胜数。许嘉屹的柔术水平如何,季默了如指掌。 而今晚,不仅仅是刚刚这一回合;之前太多次,许嘉屹的反应都异常缓慢。这般低级的失误早已超过“缺乏练习”的范畴了。 两人短暂的沉默,季默最后说:“还记得之前你和我说过的话吗?” “什么?”许嘉屹仍旧闭着眼。 “心里装着事,动作便会变重变沉。” 面对季默的一针见血,许嘉屹终于睁开眼。偏过头静静地回望着季默。 几秒后,许嘉屹不置可否,扭回头,不再看他。 显然是回避的状态,季默不是会追问朋友隐私的性子。他起身,打算离开,却突然听到许嘉屹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为什么叫‘无解''''呢?” 季默疑惑地嗯一声。 “我意思你的店,名字为什么叫‘无解’?” 季默答:“因为世界上很多事情根本就无解,但我希望大家来馆里练习的时候,都不必再被那些无解的事情所扰。” 季默顿了片刻,最后说:“希望harry你也一样。” 说完,季默推门离开。 许嘉屹出神地盯着白茫茫的天花板,不置一词。 凌晨两点的柔术教室里,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荡在一室的旷寂中。 - 连续四天,许嘉屹每晚都在“无解”待到凌晨。 周五那晚依旧如此,深夜从“无解”回来之后,他只睡了差不多三小时,不到6点,便被一通电话吵醒。 一看号码,是父亲许振岩的来电。许嘉屹第一反应,是母亲赵安昀的事情,于是立马彻底清醒过来。 “爸,怎么了?” 电话那头,许振岩的声音有点着急。 “你中午让老王送你去虞城高铁站一趟,你外公外婆他们下午的高铁来医院看你妈。” 许嘉屹短暂地愣住。 外公外婆年纪大了,母亲赵安昀手术前,父子两便商量好,将这事情瞒着家里两位老人。 许振岩再度开口解释,“今天早上我接你外婆电话,恰好碰到护士进来。她老人家耳朵还是灵的,在电话里听到护士说话。” 说到最后,许振岩无奈叹一声,“没有办法,你外公外婆一定要来,我劝不住。” “好,我知道了。” “我把他们高铁的列次信息发到你微信。” 片刻后,许嘉屹的微信振了振。但他没有立刻查看,而是给外婆先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外婆已经上了高铁,通话里能听到列车厢里起伏的嘈杂对话。 老人家先是对父子两一通数落,许嘉屹也不辩驳。面对外婆对母亲赵安昀的身体状况的追问,他更是耐心的解释。 大约半小时后,外婆的气头终于消了一些,一句话里面,便要叹三次气。 许嘉屹这时才开口,“外婆,中午我来接你和外公,到时候你就在出口等我,别乱走。” “我知道的。”外婆说完,声音低哑下来,语气也变得伤感。 “屹屹,你是不是觉得外婆大惊小怪?”虽说是提问,可不能许嘉屹说什么,老人家又说,“你外公和我两个人都是半只脚要入土的岁数了,我们只希望你爸爸妈妈和你都平平安安的。” 这个话题不免沉重,许嘉屹握着手机,浅浅地蹙眉。 “外婆,我知道。您放心,给我妈做手术的医生说了,我妈胸部的肿瘤已经完全摘除了。我也没有觉得您大惊小怪,是我和我爸自作聪明了,瞒着您和外公。” 许嘉屹停了一下,又说:“外婆您也不要再说您自己年纪大了的事情,您和外公都还很年轻呢!可不能说这些话。” 老人家转念,也意识到自己失语,今天不应该说这些丧气话。 “好好好,外婆也知道了。要7点了,我先挂电话了,估计你上午要去公司吧?” 许嘉屹嗯一声,他今早的确在公司有两个重要的会议。 挂断电话后,他在微信上看了两位老人家高铁列次的信息。心里估摸了时间,又联系了助理,要求将会议时间提前。 妥善安排好一切,他简单收拾后,换上一身正装离开了自己的公寓。 - 上午11点,结束了公司会议。许嘉屹便匆匆赶赴虞城的高铁站。 所幸是工作日,虞城高架不算太过拥堵,许嘉屹准时赶到出站口。 人流中,他的目光睃巡,没有见到两位老人的身影。刚低头从口袋中摸出手机,却听到外婆的声音,“屹屹。” 许嘉屹循声望去。 几步之外,外婆穿着灰色套装,抬着手,望向他的方向。老人家半步之后,还跟着戴着一顶灰色鸭舌帽的外公。 “外婆,外公。”说着,许嘉屹逆着人流,走到两位老人家身边,顺手就接过外公手里的一只行李包。 “屹屹,你等久了吧?” 许嘉屹个子高,站在他身旁的外婆,抬起头问他。 “没有,刚刚来。”许嘉屹微微弯下身子。 在外留学这几年,许嘉屹每逢过年还是会随父母回浙南看望两位老人。他知道两位老人年龄一年年大了,但今日两位老人抬头与他对话的动作,以及老人家脸上风尘仆仆的倦意,却深深击中了许嘉屹。 他陡然意识到,外公外婆是真的老了。 可不等许嘉屹再细想下去,外婆急问:“你妈住的第一医院离这里远不远?” “还行。” “你说还行,那就是远。”外婆心里本就惴惴不安,现在更是步履飞快地往闸道出口去。 许嘉屹见状,没说话,只得加快步子跟上前。 第50章 第四十八章 赵安昀也提前从丈夫那得知了父母赶来虞城的消息,知道父母两个年纪大了,最忌讳这样的担惊受怕。 她半躺在病床上,让护工帮忙梳理一下自己手术前剪短的头发。 护工刚应下,站在一旁的许振岩说:“让我来吧。” 说完,他便从护工手里接过梳子,走到妻子床边,坐下来。 赵安昀望一眼丈夫,没有说话,缓缓将身子往床边倾了倾,配合他的动作。 梳好头发,许振岩又从衣柜里取来妻子的一件枣红色的软呢外套。 询问的口气看着妻子,“衣服也换一下?这颜色衬着你气色好点,免得爸爸妈妈担心。” 赵安昀点头同意。 许振岩便又帮妻子在病号服添上外套。 站在一旁的护工,目睹全程这伉俪情深的场景。不由粲然,“我在医院做护工这么多年啊,等一回见到像许先生这样细心的丈夫呢。许太太您好福气呀。” 虽然请了护工,但手术以来这些天,很多细碎且贴身的事情许振岩还是选择自己亲力亲为。 一桩一件,被细心照料的赵安昀都看在眼里了。 赵安昀的唇角轻轻勾一下,含着笑意。 她正要说什么,病房的门被推开,许嘉屹领着外婆外公走进来。 老人家手里的皮包也来不急放下,几步上前站在病床边,忙握住女儿的手,唤一声,“阿昀。” 女儿女婿周日在虞城忙于生意,上次见面还是几个月前的农历新年。 老人家看到清瘦的赵安昀,语气不由泫然,“怎么样?手术伤口还疼吗?你看看你瘦的啊!” “妈,我没事。” 说着,赵安昀抽出手,在母亲的手背上拍了拍,视作安慰。 许振岩从墙边又搬来一张凳子,搁在老人家身旁,“妈,你坐下说。” 随后,又走到老丈人跟前,体恤地询问高铁途中的情况。 许嘉屹则轻声交代护工给两位老人倒点水。 护工刚推门离开,许振岩兜里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余下的四人短暂地停一瞬,不约而同望向许振岩。 几秒,手机铃声依旧在响。 赵安昀问丈夫,“公司那边打来的?” 许振岩点头。 “我来接,估计是急事。”赵安昀伸出手。 许振岩却微微蹙起眉心,“还在住院,公司的事情你不用你操心。我去接。” 在想些什么,半秒之后,赵安昀点点头,“那你去吧。” 许振岩走出病房没多久,护工端了两杯水回来。 外婆喝了一口温水,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儿。“听振岩的没有错,你现在要好好休息。公司的事情犯不着亲力亲为。作为一个女人啊,太硬了总归是要吃亏的。晓不晓得?” 要是好几年前,赵安昀听到母亲这番陈词滥调一定会反驳回去,可现在她不置可否,若有所思。 最后她口吻淡淡的,“我晓得了。” 外婆欣慰地又掖了掖女儿身上的被子。 大病初愈的赵安昀,也算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近几日的言行举止皆温和许多。 这点细微的变化在外婆那却洞若观火,她想起什么,瞬间心里百感交集。又语重心长地絮絮道:“这道理啊,你要是十几年前就听进去,哪还有几年前那件事情,你” 老人家自知失言,陡然止声。 而这时,赵安昀也遽然变了脸色,原本母慈子孝的气氛急转直下。 几秒之后,赵安昀的视线越过母亲,望着几步外的许嘉屹,“嘉屹,时间不早了,你带外公外婆去吃点东西吧。” 许嘉屹的目光在外婆和母亲脸上轻轻扫过,心里一阵窦疑,但面色丝毫不显,平静地点头。 他带着外公外婆去了医院附近的饭店,选了二楼一个安静的包厢。 纵然知道女儿女婿如今生意锦绣,但两位老人一辈子节俭惯了,看着包厢里不俗的装修,啧啧咂舌,嫌许嘉屹带他们来这是铺张浪费。 等服务员进来,许嘉屹拿起菜单,外婆又直说,“嘉屹,就我们三个人,你少点几个菜,不要浪费,不要浪费。” 许嘉屹连声应下,按照两位老人的口味,点了三菜一汤。 等菜的间隙,许嘉屹才侧身问外婆,“您在我妈病房里面,说几年前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外婆低着头,用热水涮洗碗筷的动作慢下来,“没什么事情,没什么事情。” 这显然是搪塞。 许嘉屹无奈,又望向外公。 外公目光浑浊,祖孙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平日里一向眉开眼笑的外公,此刻一脸沉寂,讳莫如深的神色。 几秒之后,见许嘉屹仍旧执拗,外公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老人家缓缓沉声道:“那是你爸你妈夫妻两之间的事情,关于那件事情,就连你外婆和我都只能算作外人,不应该多嘴。以后,他们其中哪个如果愿意提起来,再说吧。” 外公言已至此,许嘉屹也不再坚持,淡淡收回目光。 - 吃完饭回到医院,赵安昀和许振岩都在病房里。 见他们两人间的相处如常,外公外婆心里那根弦这才松下来。 许振岩起身,与两位老人打了招呼后,又把许嘉屹叫到了病房外。 许嘉屹今日身上还是正装,而父亲许振岩因为近日都呆在医院,身上是件浅棕的夹克。 父子两靠墙站着,知命之年的许振岩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及儿子高了。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他顿时百感交集,其中难免欷歔岁月无情,但更多的是后继有人的欣慰。 “刚刚的电话是昆山那边仓库打来的。” 许家夫妻在茶饮行业十多年的深耕与开拓,公司的规模不断扩大,各省各地的大小加盟商更是与日俱增。 早几年开始,茗茶便在长江三角洲一带建立了自己完全独立的供应链,也在拥有数个恒温仓库。 除了最大一个产库设在虞城郊外,其余几个均在外省。而每个仓库均设有独立团队管理。 长年以来,各大仓库均运行无虞,极少有仓库经理越级直接给许振岩打来电话的情况。 事出反常必有妖,许嘉屹奇怪“嗯”一声。 果然,听到父亲继续说:“江苏昆山那个产库,本来产库租期还有两个月,那边负责人已经在谈下一期的租赁合同,但工业园那边的人突然要涨租金。” 说到这,许振岩已经满目愁容。 他在挂断产库那边的电话后,也在第一时间直接联系了工业园那边。 电话那头还算客气,浮于表面的场面话说了一大兜子,最后说到重点,对方却在上涨的数额上咬死不放。 并且毫不客气地再次提醒租期的日期,说是“提醒”,可事实上,话里话外拢共一个意思——不接受租金上涨,那就滚。 昆山的仓库靠着一线城市沪城,沪城茗茶的加盟商数量海海,如果这个仓库问题不尽快处理,对沪城加盟商的影响,以及茗茶在市场上的品牌形象影响都难以想象。 许嘉屹也意识到事态严重,问:“他们要涨几个点?” “8个点。” 听到这个狮子大开口般的数字,许嘉屹也是匪夷。可愕然不过半秒,许嘉屹脸色便平静下来。 他想起半个月前,公司年度大会上的行业调研报告。一家沪上本土茶饮品牌将在下半年开始,致力于自家供应链的建立。 而那家茶饮品牌的办公总部恰巧也设在昆山。 时间,地点都对上了。 这样的巧合,许嘉屹很难不怀疑,这是一起拙劣下作的同行竞争。 “爸你也觉得是沪上那家在搞鬼?” “十九□□,不然工业园那边不可能腰板这么硬。” 许嘉屹点头,父子两短暂的沉默一瞬。 许振岩望着儿子,目光沉沉的,最后开口,“我和你妈刚刚商量过了,想让你去昆山一趟。” 许嘉屹没有说话,侧首,父子两眸光相对。 早在许嘉屹出国前,茗茶便有外部资本注入,核心管理层除了许家夫妻两,还有其他几个股东。 而自从赵安昀手术住院,许振岩暂离核心管理层,那几个股东对留学归来,初出茅庐的许嘉屹表面和气,一口一个“小许总”,但心底还是嗤之以鼻。 这些事情,许嘉屹不必透露半分,许家夫妻两个也是洞见症结。 而今天昆山突发的仓库事件,许家夫妻两一致觉得对于儿子算是一个契机。 这事情,许家夫妻两明白,作为当事人许嘉屹更深谙其中曲折。 如何将“小许总”里的“小”字摘下来,把父母端给自己这碗饭吃的漂亮,吃的令旁人心服口服,终究还是得看他自己。 许嘉屹目光毅然,“我知道了。” “那就好。” 说完,许振岩伸出手,在儿子右肩上重重的拍了两下。 父子两重新走回病房,没待一会,赵安昀的主治医生走进病房。 医生查看了赵安昀术后的伤口,询问了赵安昀今日的情况。 医生点头,表示伤口恢复很不错,明天上午会亲自来为其拆线,之后再观察一天,不出意外便可办理出院。 听到这些,在场所有人总算都松一口气,尤其是两位老人,一上午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 等主治医生离开,外婆开口对一旁的许振岩说,“振岩,既然今天我和你爸来了,你今晚也和嘉屹也回家好好休息吧,我今晚待在医院陪着阿昀。” 这话一出,余下几人自然都不赞同。 苦口婆心好一阵,见老人家还是不松口。 赵安昀有些急了,语气颇为无奈,“妈,你回去吧。最近医院住院部床位紧张,你要陪床都没有床位,难道你和护工晚上挤在一张床上?” “不用你担心,我晚上坐在那。” 老人家指了指墙角一张折叠椅,语气颇为执拗。 赵安昀摇摇头,气极反笑。 许振岩看妻子的脸色不对,轻拍妻子的肩膀,打住她的话茬。 他开口道:“妈,您担心阿昀,体恤我,我们都明白。但是,昨天我还听护士说,前几天有个小姑娘大晚上来医院陪床,当晚睡在折叠床上。一个翻身摔了下来,好巧不巧你,脸着地磕到眉骨,最后那个年轻小姑娘自己也做了手术。” 老人家将信将疑。 一旁的护工见状,也机灵搭腔,“是真的,许先生没有骗您。因为那个姑娘摔到的是眉骨相当于要做一个面部手术。因为这事情,医院给我们护工还都发了短信。” 说完,护工还掏出手机,调出短信,将手机递到老人家面前。 外婆接过手机,眯起老花眼盯着屏幕。 护工嘴里还不住念叨,“听说那姑娘是真的漂亮啊,长得水灵水灵的,不知道做了手术之后怎么样啊” 一时间,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外婆那。 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墙角的许嘉屹,脸色越来越沉。 第51章 第四十九章 费尽口舌,在几人共同的劝阻下,外婆最终妥协。 当晚7点多,许嘉屹电话叫来了司机老王,陪同外公外婆离开了虞城第一医院,回到了父母位于虞城江边的别墅。 许嘉屹拎着外公外婆的行李走进客房。客房很干净,床单也提前被住家保姆更换过。 外婆的目光在客房里大致扫一圈,最后落定在正对着床位的墙角。 那处竖着一个白色机子,细窄形状,长度不到半米,机子顶部还发着幽幽的紫光。 “这是什么?”老人家疑惑。 足足过了三秒,却没有等来回答。 外婆别过目光,望着站在客房门口的许嘉屹。 他眉棱微蹙,目光低垂落在地上,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于是,老人家又唤他,“嘉屹?” 许嘉屹如梦初醒,恍惚半秒回神,望着外婆。 “怎么了?外婆。” 老人家不答反问,“你站在那里想什么呢?” “没什么。”说完,许嘉屹微不可察的扯下唇。 他走进客房,蹲下身拨弄了一下墙角的空气净化器,将紫光关闭。 然后,起身对外婆解释,“这个是空气净化器,估计住家阿姨刚刚打开,所以紫外线还亮着。我给您把光线关了。” 老人家嗯一声,目光再次落在许嘉屹脸上,再次问:“刚刚在想你妈呢?” 不等许嘉屹回答什么,老人家淡笑道:“你可别再撒谎,你小学之前每次说谎,嘴角都要向下撇一下的,我哪次不知道?都是帮你在你爸妈面前打马虎眼。” 许嘉屹一时语塞,最后极轻微地摇头,“不是我妈的事情,是是我自己的事情。” 许嘉屹说的含糊,外婆也不再追问,抿唇轻轻地摇一下头。 等他还要说什么,外婆抢在他前头说:“你自己有事情就早点回去吧,外公外婆有事情再给你打电话。” 同时,老人家推着许嘉屹往客房外走。 许嘉屹脚步轻缓,和外婆走到门口。 “那我回我公寓了,外婆你和外公都早点睡,明天上午我安排司机接你们去我妈那。” “好,去吧去吧。” 司机老王等在别墅门口,许嘉屹开门坐上后座。 连续好几晚,老王都送许嘉屹去了“无解”,他以为今晚亦是如此。 发动车子刚想调转方向,他听到许嘉屹说:“回医院。” 不待老王应下,许嘉屹又补充,“快点开。” 按照许嘉屹的要求,从别墅到虞城第一医院原本四十多分钟的车程,王司机见只花了半小时。 许嘉屹从电梯出来,便小跑直奔向住院部的服务台。 服务台里坐着一个年轻小护士,看到许嘉屹,礼貌问:“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住院部前几天有个来陪床的女性家属,要做面部手术。我想问一下,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这事情在住院部传得沸沸扬扬,小护士自然也知晓的。但听到许嘉屹的措辞显然不是患者家属。 她蹙眉狐疑,说道:“您如果不是患者家属,我们这边是无法将患者的信息告知您的,抱歉。” 许嘉屹眉心深锁,颊颌线紧绷。脸上不耐的情绪昭然若揭。 “其他信息都不必要你透露,我只需要知道名字。” 小护士也是年纪轻,不知变通,察觉许嘉屹戾厌的眸色,语气微微发怵,重复。 “先生,真的很抱歉,我们不能透露患者的任何信息。” 许嘉屹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薄唇紧抿,眉心下压,最后,他转身走远几步,拿出手机,拨通了季默的号码。 “harry,怎么了?” “麻烦你点事情,上次你说你爸之前是虞城第一医院的副院长,能帮我在住院部这边服务台查个患者信息吗?” “查个患者信息?”季默迷惑重复。 许嘉屹却没有耐心过多解释,三言两语将自己了解的内容转述一遍。 许嘉屹最后说:“我确认一下那个摔伤的是不是我朋友。我好放心一点。” 即使许嘉屹不说这话,季默也不会再多问。 其一,他了解好友的人品;其二,他深谙许嘉屹轻易不找人帮忙的性格。今晚既然开口,必定不是小事。 虽然许嘉屹称呼“朋友”,但想必是分量十足,绝对不轻巧。 “好,你等我打个电话。”季默说完,便掐断了电话。 许嘉屹单手插兜,在原地来来回踱步。 约莫五分钟,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许嘉屹看到是季默的号码,立马接通。 季默说:“好了,我爸那边和住院部沟通过了,你报出你名字就行。” “谢了,下次请你吃饭。” 许嘉屹疾步走回服务台,不待他开口再问。 那个小护士径直说:“您刚刚要问的那位患者叫做张晓,目前住在三楼” 不待护士说下去,许嘉屹打断她,“我知道了,谢谢。” 语毕,他便转身,扬长而去。 望着许嘉屹挺正的背影,小护士乜一眼,忿忿嘟囔:“莫名其妙!” - 林逾静打了两个连续且短促的喷嚏。 她猝不及防,颇为狼狈地伸手从办公桌上抽了一张纸巾,在鼻尖轻轻搽了一下。随后,垂手将纸巾扔进桌脚边的垃圾桶里。 动作全程,林逾静的目光没有离开过自己的电脑屏幕。 因为今天下午,法国的合作商,临时大幅度修改了既往的合同。其中新增的数据报表内容十分琐碎繁复。 由于这个客户是公司级别的,这个项目的收益几乎占公司上半年收益的绝大头。 林逾静作为翻译部门的小组组长,召集大家开了短会,今晚上自然也陪着手下的组员一起加班加点。 恰好这时,实习生梦梦走到林逾静的工位旁。 小姑娘圆脸,00年的,去年刚刚毕业。之前还在实习期时,梦梦便在林逾静的部门小组。 初入职场这一年,梦梦受到林逾静不少额外的照顾和点拨。 她对自己这位能力强,长得又漂亮的组长是格外敬佩。非工作场合活脱脱是林逾静的小迷妹。 “静姐,你刚刚连续打两个喷嚏,说明有人在想你哦。” 小姑娘声音小,林逾静一时间没有听清,目光终于离开电脑屏幕,迷惑问:“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梦梦不再开玩笑,说回正题,“静姐你下午让我和阿敏共同负责的那部分合同,我们两个翻译完了,我刚刚传到你的工作邮箱里了。” “好,我忙完马上审核。你和阿敏如果没事情了,可以先” “下班”两个字还悬在舌尖,林逾静的鼻尖又是一阵痒意。 她急急背过身,声响不小,样子多少有些狼狈。 这次,她只打了一个喷嚏。 梦梦正要慰问自己的上司,林逾静办公桌上的手机响起。 小姑娘识趣的很,一眨眼就不见了。 林逾静一边抽出纸巾,一边按下通话接通键。 电话是颜宇松打来的,他两天前出院,向公司告了假,这几天都在家里休养。 “师哥?怎么了?” “没事,在微信上给你发了消息,想着下周请你吃个饭,但是你一直没有回复,我就直接给你打电话了。” “哦,我刚刚一直在忙,微信消息可能没有看到。” 颜宇松江话题跳开,询问,“今晚你加班?” “嗯。” “就你一个人?还是整个小组?” “整个小组。”说完,林逾静醒了醒鼻子。 晚上的办公区域尚且安静,再小的动静也被无限放大,电话那头的颜宇松自然也察觉到。 “感冒了?” “应该不是感冒。” “最近雨时下时停的,你注意一点。” 林逾静嗯一声,她着急处理手上的工作,便将话题绕回来。 她知道颜宇松请自己吃饭是为了之前手术的事情,便说:“师哥,吃饭不必了,都是小事情。而且我下周也不一定有时间,这个加急的项目很棘手,要加几天班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时间可以改的,等你空了再说。” “那好吧。到时候再说吧。”林逾静正想告别,挂断电话,却听到颜宇松突然问,“你们部门一共几个人?” 不及多想,她脱口而出,“11个。” 等林逾静后知后觉察觉这个问题有些莫名,颜宇松说道:“好。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先忙吧。” 林逾静嗯一声,揿断通话便重新埋首投入手头的工作。 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时间概念是极度模糊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逾静的办公桌被轻磕一下。 这次来的还是梦梦,林逾静看她一眼,以为她是来询问自己审核结果的。 正要开口,却听见小姑娘兴奋地问:“静姐,是你给我们点的夜宵吗?” “嗯?”林逾静狐疑。 “这些呀。”梦梦笑着举起双手。 林逾静这才注意到小姑娘右手一盒蛋糕,左手握着的还有一杯奶茶。 她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于是,起身走到同事的工位前。 深夜还灯火通明的办公区,加班的同事都暂时放下了手下的工作。十几个人围在一张平日闲置的工位上,热闹瓜分着两大袋外卖。 一袋是泸溪河家的肉松饼小贝,一袋是茗茶的热奶茶。 两样小食并做一份,整个部门人手一份,数量正正好好是11份。 大伙也注意到林逾静,纷纷喜笑颜开。 “谢谢静姐的夜宵!” “静姐破费了。” “领导大方。” “” 部门同事已经集体默认了今晚这顿犒劳是林逾静慷慨解囊。 林逾静心里大致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但她没有多解释,也没有否认,只是极为轻微地点头。 “大家辛苦了,吃完夜宵之后,再接再厉,争取这周内把所有任务完成。” “好耶!”大家异口同声。 等大家的语音落下,梦梦坐回自己的工位上,又问,“静姐,你没有给自己点吗?” “我” 林逾静的话还没有说完,办公区域的门铃短促响了一下。 因为大门是玻璃的,大家可以清楚看到一位穿着蓝色马甲的外卖员站在门外。 工位靠着大门的下属眼疾手快,立马起身,“静姐,我去帮你拿。” 不消片刻,林逾静接过外卖。 “谢谢。”她脸上没有笑容,转身回了自己的工位。 林逾静将外卖袋子搁在办公桌上。 红蓝包装的袋子很扎眼,中间是标志性的logo。林逾静一眼便认出这家外卖来自虞城一家连锁的粥店。 那家店主打海鲜粥和滋补甜汤,开店之初,好友伍今遥还被商家邀请前去探店。商家要求自己店铺以暗广形式出现在伍今遥的生活vlgo里。 拍摄那天,林逾静正好休息,便被拉去充当打光助手。镜头之外,林逾静听到商家介绍菜品价格时,心里不免咂舌,这些虚高的价格对打工社畜实在不算友好。 而现在,林逾静盯着外卖袋子上的热敏纸。 备注一栏上写着:鲜蔬虾粥里不加胡萝卜丁,银耳雪梨里不要枸杞。 这些都是她的饮食习惯。 林逾静从来不是迟钝的人,加之上一通电话里,颜宇松最后询问她部门人数。 并不难猜到,颜宇松才是今晚真正的“散财童子”。 思及此,林逾静心里泛起几缕莫名的情绪。定了几秒后,她捞起办工桌上的手机。 看一眼时间,晚上十点多了。林逾静刚点开微信,却又直接退出。最后,还是选择直接拨通了颜宇松的电话。 铃声只响一次,那头便传来颜宇松的声音,“师妹?” “嗯,师哥。” “怎么了?” “师哥你点的外卖我们部门收到了,谢谢师哥。” 颜宇松笑笑,似乎他对于林逾静的敏锐也是意料之中。 “小意思。” “师哥你今晚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没多少钱。”颜宇松拒绝。 林逾静坚持,“师哥,你就告诉我吧。这类开销,我可以找公司财务报销的。而且今晚加班,理所应当也应该是我请部门下属吃夜宵。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颜宇松淡笑,转而对林逾静无可奈何似地轻叹一口气,“那好吧。等一下我把订单截图发到你微信。” “好。”林逾静应下,正欲再说什么,却听到那一头颜宇松又说,“给你的点粥和银耳汤就不要报销了。” 嗯? 林逾静鼻音上扬,表示疑问。 “你请同事吃夜宵是理所应当,那我给自己喜欢的女孩点夜宵,更是理所应当。” 第52章 第五十章 林逾静和颜宇松第一次见面是在她大学入学的第一天。 那年虞城的夏天,实属苦夏。每一个入学的新生都像被闷在高温的蒸笼里,大汗淋漓,神情恹恹。 当时,林逾静身边没有家长陪同,一个人背着双肩包,两只手上还拎着行李。 她在毒辣烈阳下没有走几步,便要被融化了,只得停在树荫下缓几口气。 歇了一会,准备再次起身,一个长相周正的男孩跑到她跟前。 “你是新生吧?我帮你把行李提到报道的地方。” 林逾静正欲拒绝,地上的行李已经被男孩提到了手里。 她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轻声道谢。 但那天,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林逾静被高温烘地晕头转向;也可能是出于对新环境的陌生,以及对陌生人的提防;林逾静根本无心去记住颜宇松的样子。 直到一个月后的法语电影鉴赏课。 这类课属于选修的大课,来上课的学生不仅是大一学生,更多的还有抱着“补学分”目的的大二,大三学生。 任课的老师也深谙学生的心思,对于班上的考勤状况也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天上午,阶梯教师里的坐着稀稀落落的学生。 唯独林逾静还保持着高中的习惯,每次来上课,总要带着做笔记的纸笔。挺着身子,一板一眼坐在阶梯教室右侧角落。 阶梯教室里灯光昏暗,最前面的大屏幕上,法语电影在缓慢播放。 幕布上播放的是一部法国战争片。 世界二战爆发,作为男主角的年轻男人被征召入伍,而与他相爱的女孩得知了这个消息,正泪流满面。 说实话,这样的剧情实在乏善可陈。 可林逾静盯着屏幕,不知不觉,她的思绪便飘远了。 因为,年轻男主的侧脸像极了某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下的凳子被踢了两下。 短促的,清脆的两声响。 这声音分明被掩在电影声中,此刻却如此清晰,仿佛从林逾静的身体里传出来。 她猛地回神,整个人被牢牢钉在座位上,做不出任何反应。 半秒,林逾静却又彻底清醒。 仿佛溺水的人一个猛子被拽上水面,呼吸急促,骤然间,连整颗心脏都跟着发疼。 她定下心神,缓缓回过头。 坐在她身后的颜宇松却一脸笑意,丝毫未察觉林逾静脸上的异常。 昏暗中,他微微向前俯过上半身,悄声问:“嘿,你还记得我吗?” 林逾静目光清冷,摇摇头,动作间显得有些迟钝。 颜宇松却也不介意,再次问:“真的不记得了吗?” 林逾静眼睑微缩,再度认真而专注地望着他。 但女孩的神色过于冷漠,落在颜宇松眼中更像是不在意。 他有些不自在,撇了撇嘴角,“还是想不起来吗?” - “在想什么?” 时隔多年,相似的话在林逾静耳边响起。 颜宇松的面孔和记忆中法语课上的模样逐渐重合。 但和当年不同的是,此时此刻,两人坐在虞城一家法式餐厅的包厢里,彼此正面对面。 不大的包厢空间,陈设精致,氛围安静。高雅的香氛气味浮在两人之间,落地窗外还能看到虞城最标志性的湖景。 林逾静回过神,“没什么。” 说完,她察觉自己握住的刀叉已经许久不动。 她下意识收紧手下的力道,刀叉紧紧贴着她掌心的皮肤,可半瞬,因为用力过度,她觉察不适。最后,索性松开右手。 尽管动作小心,但金属的刀叉还是轻触盘沿,发出脆响声。 林逾静蹙眉,垂手。目光上移,望向面前的颜宇松。 她忐忑抿唇,最后低声,“师哥” 颜宇松察觉林逾静的目光,也停下手里切牛排的动作,抬起头与她对视。 与林逾静的局促相比,他的神色平静许多,脸上甚至是淡淡的笑意。 不等林逾静再开口,他说:“好啦,师妹,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林逾静默然。 颜宇松也轻轻搁下手里的刀叉,语气格外真诚。 “上周你加班的时候,我说的那些话,你不要介意,我承认那天晚上是我冲动了。” 两人都知道,颜宇松华话中的“那天晚上”指的是上周林逾静加班的晚上。 那晚,林逾静长时间的沉默不语,颜宇松明白其中的错愕与意外占了绝大数。 他顿了片刻,口吻变的轻松与洒脱。 “你也不要有太大的负担,你不喜欢师哥我,但追师哥的小妹妹排队到法国巴黎哦。你‘不识好歹’,其他女孩子聪明得很,知道我是潜力股。” 成年人的交往,单向的一往情深从来不是值得被歌颂宇赞扬。 这道理,颜宇松不会不明白。 而现在,他用这种亦真亦假的玩笑为自己,也为林逾静解围。 这也算是一种清醒与温柔。 是呀,颜宇松从来就是一个细致温柔的人。 而被这样的人青睐与照顾,也着实是自己一份深厚的幸运,林逾静想。 她望着颜宇松,目光柔和地像是一汪泉水。 今晚赴约以来,心里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林逾静轻轻阖首,淡声,“谢谢师哥。” “不用谢,师妹。” 颜宇松的语气重音落在师妹两个字上。 “师哥”和“师妹”,两个人的关系止步于此,最安全,最牢固,最长久。 他心底多多少少有些许遗憾,但更多的还是释然。 “快吃吧,这牛排要凉了。”颜宇松嘴角始终带笑,重新握起刀叉。 “好。” 林逾静语音落下,包厢门被嗑响。黑白穿着的服务员端着甜点走进来。 颜宇松看一眼服务员手里的圣奥诺黑塔,“我没有点这个,是不是上错了?” 服务员解释,“每周三,我们店里有活动,进店的情侣都免费赠两份甜点。” 这下,林逾静也不多解释,只说:“谢谢。” 等服务员退后几步,颜宇松环顾包厢四周,轻声补充说:“也别介意,这餐厅的包厢是给你打电话之前定的。后来想取消,但这边说取消不了。” “嗯。”林逾静也莫名笑出声,“那今晚这顿,我和师哥你aa,你改天再重新请我吃其他的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颜宇松承了林逾静的提议,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一米外,服务员动作轻微,推门离开。 餐桌上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包厢窄窄的门隙间,伫立一道黑色的身影。 - 包厢外,出了门的服务员,将餐盘背在身后,向迎面而来的客人礼貌侧身。 而许嘉屹停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服务员善意出声提醒,“你好,先生?” “不不好意思。”许嘉屹恍过神,拾步向前。 一步之后,他又回头望了眼身后墨黑色的包厢门。 这时,走在他一步之前的季默回头,“harry,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许嘉屹快步上前,与季默并肩。 “我们的包间在这这边。”说着,季默推开隔壁包厢大门。 迈入其中,他又玩笑道:“你去昆山前,说好请我吃饭的,你现在别想溜。” “我们认识这么久,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许嘉屹恢复淡淡的神色,跟在他身后,应和好友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是不是,就看你今晚的表现咯。” 落座后,季默毫不客气,点了菜单上最贵的几道菜。 没一会,服务员开始上菜。 两人在餐桌上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到许嘉屹上周的昆山之行。 而其中细节毕竟涉及到茗茶内部,许嘉屹回答地极为泛泛,季默也识趣不去刨根问底。 但在好友的只言片语中,也了解到好友手腕了得。这次昆山之行势如破竹,仓库的问题不仅顺利解决,甚至和沪上对家茶饮公司达成了合作。 这样的结果自然超过预期,公司内部几个职业经理人对许嘉屹的看法大为改观。 “许总了得啊,那我就更不客气了,一定要再开一瓶酒庆祝一下。” 季默重新翻开菜单,又加了一瓶价格不菲的白葡萄酒。 许嘉屹没有反对,只是笑笑。 等服务员开门,送进来两只酒时,许嘉屹脸上的笑容消弭,沉寂的目光直直落向包厢门外。 季默的余光无意瞥见这一幕,便也顺着好友的目光望过去。 包厢外是餐厅二楼的走廊,此刻空无一人,只能听到从一楼飘来隐隐约约的钢琴声。 直到服务员离开,许嘉屹才若有所思,慢慢收回视线。 季默他已经不急着开酒,他将两只红酒搁在桌上,他的目光从好友的脸上轻扫而过。 “harry,你今晚不仅仅是今晚,应该说你最近都很奇怪。what\''''sgogon?” 面对好友的开门见山,许嘉屹无法置若罔闻。 “没什么。” 说完,他从餐桌上起身,缓步走到落地窗边。然后,一言不发眺望着窗外的湖景。 这样回避的姿态,季默不会不懂。 换做平日,他绝对不会再去追问。可今晚,两人方才推杯换盏,季默酒量不济,借着微醺作祟,他直接戳穿许嘉屹。 “没什么个鬼!你今晚进包厢开始就心不在焉了。还三番两次往外面看,就差把‘我有事’写在脑门上了!” 闻此,许嘉屹眉心轻蹙,将自己沉沉的目光抛向落地窗外。 夜色中,虞城的城市光影斑斓,其中湖景更是旖旎。 而立在窗边的许嘉屹,半边身子落在五光十色的夜色中,周身的气质似乎都变得沉郁。 “你现在是无话可说了吧?!”季默脸上酡红,觑一眼好友的背影。 他打开桌上的红酒瓶,木塞子“嘭”的一声,像是他对许嘉屹变相的控诉。 许嘉屹实在不想做扫兴的人,转过身,转移话题。 “怎么会想到今晚吃法餐?在国外留学那几年没有吃够啊?” 季默白眼,“你以为我想啊。”说着,他给自己到了一杯白葡萄酒。 “和你说实话吧,这家店我表姐开的,上个月开始就一直让我来她店里试菜,我拖着一直没有来,今天终于逮到机会,狠狠宰你一刀咯。” “不算宰,菜都蛮好吃的。”许嘉屹答。 “可惜这么好的菜,这么好的酒,要配你今天这张臭脸。” 季默毫不留情,半是玩笑,半是嘲讽。 许嘉屹任季默打机锋,不作反击。静了一会,他又问,“这家店靠近湖边,房租不便宜吧?” “我表姐自己家的房子,房租这块没有压力。” “那店里的盈利点有多少?” “不清楚。” “来这店里的都是都是情侣吧?” “不然呢?这种店本来就爱割情侣的韭菜呀。”说完,季默耸肩。 话题戛然而止,许嘉屹再次陷入沉默。 季默又饮了半杯酒,醉意未浓,视线还算清晰。他他的目光定在落地窗上。 晦暗不明的玻璃上,许嘉屹双唇紧抿,下颌角的线条锋利,像极了今夜天幕挂着的一道冷月。 自己又说错什么了吗? 季默不明就里,但在心底把许嘉屹里里外外又痛骂了一遭。 - 后上的一支白葡萄酒也被饮尽,季默是彻底醉了。不仅行动举止迟缓,就连说话也开始温吞。 而许嘉屹的酒量比好友好些,他虽然面色酡红,但也不至于酩酊。 他叫服务员送来一杯冰镇的电解质水,饮下后,整个人又清醒许多。 结了账,许嘉屹又摸出手机,叫来了司机老王。 不到一刻钟,司机老王走进包厢,“许总。” 许嘉屹点头,“老王,你扶我朋友下去,他今晚喝的有点多。” “好。” 说完,老王扶起季默,许嘉屹跟在两人身后。 司机老王担心许嘉屹,下楼的时候,还时不时回头打量。 许嘉屹注意到老王的动作,便说:“我没事,没有喝多。” 老王确认许嘉屹脚步并不虚浮,才放心回过头。 因为来的急,老王没有把车停进地下停车场,而是临时泊在餐厅对面。 而这一带恰好是虞城最繁华的商业街,晚上九点多,车辆来来往往,衣着光鲜的红男绿女穿行似锦。 许嘉屹一行三人停在斑马线上,等待红灯倒数。 想到什么,他又扭过头,看一眼身后的餐厅二楼。 红灯着实漫长,当许嘉屹第三次正过身,司机老王终于问:“许总,你是落东西了吗?” “没有。” 语音落下,对面的绿灯终于亮起,老王费力地扶着季默迈步向前。 走到车边,老王才发现身边的许嘉屹不知在何时,不见了踪影。 老王纳罕,目光逡巡四顾。 最后,终于看到几米外的斑马线上,许嘉屹挺立的背影,逆着人流,正朝餐厅的方向折返。 第53章 第五十一章 林逾静和颜宇松吃完饭,两人直接坐电梯下到负一楼的停车场。 颜宇松替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林逾静道谢后坐了进去。 “要去哪里再逛逛吗?”颜宇松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身旁的林逾静。 “不了,想直接回家,最近加班有点累。” “好。” 颜宇松应下后,便在手机导航上输入了林逾静租住的小区地址。 车子缓缓启动,开出了地下停车场。随后右转,拐向主干道的十字路口。 林逾静不是第一次坐颜宇松的车,他的性子开车一向很稳妥。 而经过一周的熬夜加班,她也的确精神不济,正欲合眼小憩,颜宇松骤然一个急刹。 车子疾停在斑马线上,林逾静猛然向前弹,又由于后坐力重重地落回,单薄的肩膀被安全带肩膀被勒的生疼。 林逾静坐正后,刚拨开脸上的头发,便听到颜宇松粗声,“这人急什么,都红灯了还跑过来。” 随后,他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情况。 而一旁的林逾静抬眸的瞬间,定在车座上。 隔着车前的玻璃,许嘉屹站在车前,面无表情。唯独目光直直地望着车里的人。 一瞬的错愕后,林逾静低下头,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也快步走下车。 颜宇松率先走上前,看到许嘉屹安然无恙站在斑马线上,如释重负。 同时,他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再次出口质问。却听到身旁的林逾静先出声,“许嘉屹,你没事吧?” 许嘉屹? 这两人认识? 颜宇松迷惑地扭头望一眼林逾静。 而这时的林逾静望着许嘉屹,全然没有注意到颜宇松的视线,颜宇松只得扭回头,再度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因为是工作日,男人一身商务风格的白衣黑裤。但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的纽扣解开两颗,袖口也被他挽至小臂,黑色的西装外套被他挽在右臂间。 而两颊微红,显然又是酬酢饮过酒后的样子。 尽管如此,颜宇松作为同性,也不得不承认,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气质不凡,足以让人过目不忘。 许嘉屹察觉颜宇松的目光,但丝毫不介意。反而望着林逾静,淡声,“没事。” 说完,他朝颜宇松偏过头。两个男人的目光直直对上。 许嘉屹神情淡漠如水,与其对视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两秒后,他终于开口,“不好意思。” 颜宇松显然没有料到许嘉屹突然道歉,也没有缕清他和林逾静的关系。一时思绪混沌,语气也模糊,囫囵应了一声“没事”。 说完,颜宇松又回过头,问林逾静,“逾静,你认识?这位是你朋友?” “嗯。”林逾静点点头。 她还想说什么,周围却在接连响起刺耳的喇叭声。 颜宇松的车子就停在斑马线上,截住了后面车子的方向。而这个时间段,周围的车流量又大,眼看就要造成交通堵塞了。 颜宇松看看身后的车流,又看看眼前的许嘉屹,“既然是逾静的朋友,你要去哪里?要不上车我送你过去?” 这话原本只是出于社交礼貌的客套话,颜宇松觉得正常人都应该会拒绝。 却没有料到眼前的人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应了一句,“谢谢”后,便兀自转身走到车边,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颜宇松只得跟着上前,可刚走出两步,便察觉林逾静还杵在原地。 颜宇松回头,“师妹,怎么了?我们走吧。” 林逾静其实没有听清颜宇松说了什么,耳边全是此起彼伏的喇叭声,脑海里也全是嗡嗡的闷声。 她只能沉默着,快步上车。 车子再次启动,林逾静和颜宇松两人坐在前座,许嘉屹一人坐在后座,和副驾驶的林逾静形成对角线。 一时间,三人都没有说话。车里一片沉寂,气氛显得怪异且尴尬。 距离上次在医院住院部门口见到许嘉屹,已经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而今晚,许嘉屹就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颜宇松的车前。现在更是坐在自己身后,两人间不过一米距离。 林逾静觉得今晚的一切都莫名其妙,车子驶出将近十分钟,她还是愣愣的。 而相似感受到不仅仅是她,在开车的颜宇松亦是迷惑。 透过车外的后视镜,他忍不住再次打量起许嘉屹。 许嘉屹坦然对上他的目光,颜宇松急忙扭回头。 为化解尴尬,他佯装自然口吻,“你刚刚在十字路口,确定没有被我撞到吧?” “确定。刚刚是我的问题,我过斑马线太急了。” 颜宇松顺着这个话题,“确实是吓我一跳,你刚刚是有急事?” “嗯。”许嘉屹含糊一声。说话间,目光不自觉从前座林逾静的肩上轻扫而过。 而具体是什么急事,许嘉屹却不再说。 这时,车子驶上虞城高架,颜宇松问后座的许嘉屹,“你家在哪片?” 许嘉屹报出自己公寓所在的位置。 这处公寓和林逾静的小区恰好在虞城的一南一北,颜宇松思索片刻,“那我先送逾静回去,然后再送你。” 逾静? 今晚,许嘉屹第二次听到颜宇松这样称呼林逾静,他的太阳穴抽搐一下,眼睑微不可察地收缩。 但这样的反应在他脸上停留不足半瞬。 许嘉屹恢复如常神色,看不出情绪的目光被车里昏暗的光线掩住。 “不用,我直接也在林逾静的小区下车,再自己打车回去,今晚不再麻烦你了。” 许嘉屹的口吻礼貌而淡漠。 颜宇松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以询问的目光看看身旁的林逾静,征求她的意见。 林逾静回过神,思忖片刻,点头同意。 就在这时,许嘉屹的手机铃声响了。 他看一眼来电的号码,是司机老王的。想必是打来询问自己的去向。 许嘉屹拒接电话,正想在微信上给老王回个信息。手机铃声再次乍响,这次,显示来电的是季默。 许嘉屹同样拒接,熄灭屏幕后,又索性将手机关机。 林逾静一言不发,在后视镜里看着许嘉屹一把将手机塞回外套口袋,动作间有些烦躁和不耐。 之后,三人全程再无交流。 颜宇松的车子碾过一路的沉默,半小时后,停在林逾静的小区门口。 许嘉屹道谢,先从车子左侧下车,走远几步在几米开外站定。 而林逾静从右侧副驾下来,擎着车门,和颜宇松告别,“谢谢师哥,你开车慢点。” 颜宇松并不急着离开,警惕的目光扫一眼车外许嘉屹的背影。然后,扭头轻声叮嘱,“上楼了给我发个微信消息,我”接下去的话显然有点冒失,颜宇松止声。 “感觉什么?”林逾静却追问。 “感觉他怪怪的,自从他上了车,师妹你也很不对劲。” 林逾静嘴角撇一下。 还是没有躲过颜宇松的眼睛。 “师哥,你放心吧,我只是今晚有点累了。”林逾静撒谎,随后,直起身子看一眼许嘉屹,“我和他认识认识很久了。” 颜宇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仅点了点头,重新启动发动机,倒转车头,过程中还是有意放缓车速。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他仍时不时打量后视镜。 镜子里,林逾静和许嘉屹隔得老远,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直到两人的身影已经变淡,变小。如点如星彻底融进夜里。 - 林逾静租住的小区老旧,住户大多是虞城本地老人。 而现在将近十点,周围的住宅早已熄灯,只有远远的路灯光线浮在夜色里。 颜宇松的车子驶远后,周遭又重新安静下来。 许嘉屹望着颜宇松的车尾,沉默了十几秒。最后,他侧过身,朝林逾静的方向走去。 林逾静垂着头,目光直直落在灰色的水泥地面,看着地上那道黑色的影子朝自己逼近。 她右手攥着托特包的肩带,手下的力道不自觉便收紧,肩带的扣锁贴在掌心,金属的温度冻得她忍不住咬紧牙关。 在身体也跟着发颤的临界点,林逾静终于开口,“许-嘉-屹。” 今晚,她第二次叫出这个名字。 与半小时前的始料不及不同,现在的林逾静清醒极了。 许嘉屹闻声,停住脚步,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步距离。 两道影子斜斜地落在地上,一长一短,平行的,没有任何交错。 林逾静陡然出声,“许嘉屹你晚上也在那家法餐厅吃饭是吗?你看到我了?” 许嘉屹短暂的愣住,很快反应过来,既然林逾静问了,他自己也没有遮掩的必要,坦然道:“对的。” “那你”林逾静停住,犹豫片刻,抬头队对上许嘉屹的双眸。 许嘉屹也一瞬不瞬回望着她。 比起高中时,许嘉屹的脸型增添了几分硬朗,而一双漂亮到不真实的桃花眼,无论何时凝视,都如同沐在晨光下的一汪湖泊,令人惊羡不已。 林逾静的气息滞在喉间,一时失语。 片刻,她错开自己的视线,接着问,“那你刚刚差点被撞到,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是故意的?故意引起你的注意?”许嘉屹不动声色,甚至口吻都伪装出淡淡讥诮。 林逾静却是无言以对,听到许嘉屹接着道:“林逾静,你还以为我和以前一样?” 林逾静还是沉默,许嘉屹却是自问自答,“林逾静,我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幼稚,今天晚上就是巧合。” 几秒后,林逾静点点头,语气释然,“那就好。” 两个人就在这里,沉默下来。 许嘉屹垂眸,因为他高出林逾静一个头。居高临下俯视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林逾静双眸下淡淡的青色。 他微不可察地蹙眉,“林逾静,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林逾静淡声,“翻译。” “英语翻译?” “不是。” “那是?” “法语。” “法语?”许嘉屹口吻疑惑,重复一遍。 “对。” “我一直以为你大学会选英语专业。”许嘉屹意味不明地淡笑一声。 对话间,林逾静的双手抱在胸前。 而这熟悉的笑声,让她心下又是剧烈地颤一下。林逾静不自觉收紧手下掌心的力道,双手握住自己的大臂。 “为什么?”林逾静低声。 “因为你高一第一学期天天早读之前死磕英语口语,第二学期又忙里偷闲,天天跑学校的图书馆借英语原著小说。《哈利波特》那几本原著都要被你翻烂了不是吗?” 许嘉屹脱口而出的那些细枝末节,让久远的记忆翻涌,在眼前逐渐鲜明。 林逾静却用许嘉屹刚刚的话回敬,“那是以前,我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许嘉屹淡淡地瞥一眼林逾静,随后抿紧了唇线。 两人间的气氛再度变得尴尬而凝重。 停了几秒,许嘉屹方才重新开口,“给我一张你的名片。” 林逾静便从托特包里摸出自己的名片夹,抽出名片递给他。 许嘉屹接过,匆匆扫一眼。然后,他从自己的外套内衬口袋里摸出自己的名片,也朝林逾静递过去,“我的。” 交换名片似乎是许多旧时同学重新见面后,约定俗成的事情。 而普通同学,这个关系范畴对于林逾静,最安全。 “谢谢。”她伸手接过那张薄薄的名片,没有看一眼,便放进了自己的托特包里。“那我先进去了,再见。” 语音未落,她便转身。 许嘉屹看着林逾静消瘦的背影,一瞬间绷紧了下颌,“等一下,我送你进小区。” “不用了。”林逾静背对着他。 今夜无风,她的声线无比清晰。 而许嘉屹却置若罔闻,大步走向前,“你小区太黑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话已至此,林逾静没有再推脱。 小区里的路灯昏暗,无力的灯光照不透小径两旁野蛮生长的梧桐树。只有零散几点灰色的光斑漏下来,落在地上,如同陈旧的伤痕。 而这些伤痕又被沉默的两人踩碎,散进旷寂的夜色中。 两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半步距离,在小区的小径尽头,林逾静右拐,许嘉屹跟上。 侧身的瞬间,不知名矮小灌木拂在他的西装上,全是苦涩的气息。 又走了将近五分钟,林逾静在单元楼前停下,“好了,我到了。” 许嘉屹垂手站在原地。 看着单元楼下的铁门被林逾静推开,铁门有了些年岁,生锈的合页发出艰涩的响声。 随后,是一串匆匆的脚步声。 许嘉屹抬头,沉默看着楼道里的声动灯一盏盏亮起—— 一楼,二楼,三楼,四楼,五楼,最后六楼。 随后,六楼西侧的屋子,幽幽的白光从窗户透出来。 许嘉屹垂手,微微抬头,久久凝视着眼前的单元楼。 直到整幢单元楼再度完全黑下来,他转身折返。 分明是晚春的夜,许嘉屹的目光却黯淡地如同皑皑的霜雪。 - 林逾静从自己的托特包里摸出钥匙,开门进屋,然后点亮客厅里的灯。 灯光顷刻洒下来,在她眼前白茫茫一片,面对一道厚重门板,林逾静无声地站了半晌。 等晃过神,她又下意识抬手关掉了客厅的灯。 眼前一黑,一个念头却像雾一般笼在林逾静的脑海里——忘记问许嘉屹上次为什么会在医院了。 第54章 第五十二章 一星期后,林逾静下班,刚走出写字楼电梯,便接到伍今遥的微信通话。 那头伍今遥的口吻格外兴奋,“静静,你下班了吗?” “刚下班,怎么了?” “等一下和我一块去虞城机场接琳琅啊!她刚从泰国飞回来,今晚航班停在虞城机场。” 那年高考结束,李琳琅瞒着家人将自己的志愿改成了国内一所985的航空大学,空乘专业。 确定被录取后,李琳琅家里因为这事情闹的鸡犬不宁,可木已成舟,李家夫妇再火冒三丈,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妥协。 等家里风平浪静之后,李琳琅才向两个好友透露了这个消息。当时的林逾静和伍今遥愕然不已,面面相觑,随后连连追问原因。 李琳琅只潇洒留下一句,“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突然就想去当空姐了呗,难道你们不觉得以后在飞机上班很酷吗?” 这行事风格,果然 果然很李琳琅。 尔后大学那几年,林逾静和伍今遥在虞城,李琳琅在北方。 一南一北,相隔甚远。三个女孩的友谊也未被影响半分。 在无数个漫长的微信的视频通话中,林逾静和伍今遥见过李琳琅穿上漂亮规整的空姐制服,听过李琳琅用极为标准的英文和中文切换播报飞机上的安全提醒 “好的,那我在公司楼下等你,你先来接我,我们一块去机场。”林逾静的口吻也变得雀跃。 十五分钟后,林逾静坐上伍今遥的车,两人一路朝虞城机场去。 因为是工作日,又恰巧是下班高峰,虞城的高架堵得水泄不通。 平日半小时的路程,今天足足花了三倍时间。 林逾静和伍今遥到机场时,天幕已经全黑了,但机场里还是亮如白昼。 机场t3出口,李琳琅化着淡妆,盘着发,穿着制服,身旁立着一只公司统一的行李箱。 看到伍今遥和林逾静的瞬间,她全然不顾形象向前小跑起来。跑出几步,才想起落在身后的行李箱。 她只得转身,一把拉住行李箱往前冲,嘴里还发出不小的咿呀叫声,全然没有了空姐的“职业素养”,引得周围的旅客转头侧目。 李琳琅全然不顾他人的注视,左右手分别搂在林逾静和伍今遥的肩上,好一会,她才松开手。 林逾静和伍今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回想起刚刚李琳琅那狼狈相,转瞬又捧腹大笑。 李琳琅心知肚明,抬手在两个好友的肩膀上轻锤一下,娇嗔道:“你们两个没有良心的啊!还敢笑我!?” 话这么说,转瞬,李琳琅自己也乐不可支起来。 等三人止住笑,李琳琅才说,“你们在这等我一下,我先去卫生间换衣服。” “ok。”林逾静和伍今遥齐齐点头。 很快,李琳琅换好便服,原本盘起的头发也披在肩上,动作间,显得整个人清爽自在。 三人往机场外走,坐上伍今遥的车。 伍今遥系上安全带,提议,“有家新开的法餐厅好像不错,我们晚上去吃啊?” 法餐厅? 林逾静淡淡的第六感,踌躇半霎,她问,“是在湖边那家吗?” 果不其然,伍今遥答,“就那家!最近小红书上那家风很大。” 随后,她半是玩笑,半是不服气,“但那家店在小红书上营销,居然没有找我合作!看不起我虞城‘易梦玲’呗!我今晚就偏要去看看。” “我看你是要去踢馆子吧?”李琳琅大笑,还不忘损她,“还有,遥遥你别登月碰瓷易梦玲好吧。” 伍今遥白眼,然后拿出手机就要导航。 “还是别去了,那家法餐价格不便宜,菜还很一般,小红书上那些真的只是营销。”说话的是林逾静。 不等伍今遥反应,李琳琅率先扭头问,“静静,你去过啊?” “嗯。” “什么时候去的啊?”这次提问的变成了伍今遥。 “上星期。” “你去的时候咋不叫上我啊?”伍今遥语气怏怏。 “我”林逾静犹豫片刻,半秒的停顿却足以引起李琳琅的注意,她调侃追问,“静静,你不是一个人去的吧?” 见瞒不过,林逾静只得说:“我和师哥一块去的。” “师哥?”伍今遥困惑,转瞬恍然,音量调高,“那个颜宇松啊?” 林逾静点头。 “谁啊?谁啊?”李琳琅连连追问。 “就是静静大学时候,同专业的师哥,大她一届那个。你忘记了?”伍今遥口吻戏谑。 经这一提醒,李琳琅也想起这号人物来。 “就是大二,一块跟你和静静去湖边,帮你们两个拍了合照那个对吧” “对对对,就是他!” 嗅到八卦气息,李琳琅迅速和伍今遥统一战线起哄,“哦~静静有情况啊!” 林逾静拿两个好友没办法,只得偏过头,拉上安全带,“真的没啥情况。” 伍今遥急声打断,“屁嘞,我早就觉得他对你有意思。今晚上趁琳琅也在,静静你晚上给我们两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林逾静无可奈何,摇摇头,可两个好友还是各种玩笑穷追不舍。 林逾静实在招架不住,无可奈何,“先开车去吃饭,吃饭的时候再和你们两个说,行了吧?” 最后,三人放弃法餐厅。 八卦在前,伍今遥一脚油门便去了最近的大型商场,在餐饮区利索挑了一家日料店。 日料店包厢不大,伍今遥和李琳琅并排坐在一起,隔着榻榻米,林逾静独坐。 这样的位置更方便随意“严刑逼供”。 伍今遥的心思哪里还在吃饭上,直接点了三个套餐。服务员前脚刚走,她便迫不及待问道,“就我们三个人了,静静,你现在开始交代吧。” 李琳琅也双手托在下巴,一双燕尾般的漂亮眼睛直勾勾盯着林逾静。 林逾静撇撇嘴,简单说了颜宇松向自己告白的事情。 伍今遥听完后,“哇哦哦哦哦~”地咿呀怪叫。 李琳琅却淡笑感慨,“可怜学长被发好人卡啊。” “不是什么好人卡,学长真的人很好。”最后林逾静又强调,“是很好的兄长和朋友。” “这个师哥长什么样子啊?静静你有那有照片吗?我看看呢!”李琳琅得寸进尺。 林逾静只得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了颜宇松的微信头像。 伍今遥和李琳琅紧紧挨到一起,目光齐刷刷盯着手机屏幕。 伍今遥:“我以为很丑呢!但照片还可以啊!是单眼皮帅哥!” 李琳琅耸肩,“遥遥你以前高中开始就钟情单眼皮,到现在都没有变,不腻啊?” “肯定不变啊,我这是专情,好吧?” “好好好。”李琳琅搪塞。 林逾静伍今遥撇着嘴,“你以为我是你啊,见一个爱一个,你那个美国小哥最近分手了?” “分了啊,异地恋我都受不了,异国更不可能。” “”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互损,话题总算从林逾静身上扯远。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坐在对面的林逾静沉寂下来。 日料店的包厢里,挂着一只暖黄色的灯,透过蝉翼般的灯罩,暖黄色的灯光落在林逾静的脸上。 她的眼睫微颤,灯光下,一小片淡灰色阴影落在眼下的皮肤上,摇摇曳曳,像一尾走失的小鱼。 有些事情,过了这么久,到底会不会变呢? 直到服务员端着套餐走进包厢,林逾静的思绪收回。 三个女孩子先后拾箸。 林逾静不动声色调整情绪,重新投入热火朝天的气氛中。一席饭,三个人有说有笑,吃了将近两个小时。 李琳琅中途点了两壶日式清酒,但对于嗜酒的她来说,那点量不过是解馋。 于是,三人走出日料店,李琳琅仍不尽兴,便提议再找家清吧继续下一趴。 论喝酒,伍今遥不逞多让。但碍于今晚开车,刚刚在日料店滴酒未沾,这时候连连点头附和。 唯独林逾静酒量一般,而且考虑到明日还得上班。但她也不想拂了好友的兴致,便折中提议,“你们两个买点酒,晚上回我家喝吧,喝完也可以直接睡我那。” “好呀,好呀!”两个酒鬼快速点头,欣然同意。 于是三人又折回商场,去了负一楼的ole超市,最后又提了一大袋酒和几样小酒的零食和即时小吃,走回停车场。 - 林逾静租住的老房子,客厅面积不大,两张沙发便占去绝大部分面积。 而米色沙发旁立着一盏鹭鸶似的台灯,购于宜家。 伍今遥和李琳琅提着买来的酒走进客厅,前者手里还多出一台相机。 “静静,我晚上在你家拍点vlog素材哦。我好久没有更新自己的生活vlog了。” 伍今遥因为视频博主身份,工作内容无外乎拍摄和记录生活日常。林逾静对她手里时不时冒出相机已经见怪不怪。 “可以,但是我不出境。”林逾静说。 “我知道。今晚有琳琅呢!”伍今遥说完,向李琳琅挑眉。 李琳琅会意,“我都可以呀!就是到时候视频传上去,你粉丝移情别恋都爱上我,遥遥你别伤心哈。” “屁嘞。”伍今遥呛声。 说完,她便将手里的一袋酒递给李琳琅,自己走到沙发前,支起了三脚架,选取角度后,打开相机调到视频录制状态。 李琳琅在对面沙发上坐下,点亮台灯,又将超市里买来的酒和小食拿出来,摆在小小的桌子上。 林逾静默然看了一会,也不掺和,径自去了卫生间。简单卸妆洗漱之后,又换了一身家居服。 等她再出来时,客厅的两个酒鬼已经直接坐在了地上,背靠着沙发。 两人手里各自握着马克杯,但杯子里装的却是啤酒。 “静静,我在你厨房没有找到其他杯子。”伍今遥晃了晃手里的马克杯。 林逾静哭笑不得,走近一步,但始终避开前方的相机镜头,确定自己没有入镜。 “专门给你们两个喝酒的玻璃杯在那个柜子里呀。”说完,她又换了话头,“算了,算了。反正这两个马克杯就你们用的,随便你们两个吧。” 李琳琅和伍今遥碰杯,又是傻笑。 “我先回房间睡觉了,你们别折腾太晚。” “好。” “静静,晚安。” 语音落下,林逾静往自己的卧室走。 第55章 第五十三章 下半夜,将近凌晨两点,房间里回荡着均匀轻缓的呼吸声。 林逾静睁开眼,双手撑住柔软的床被上,慢慢地坐起来,半靠在床头。她的动作极其轻微,生怕惊醒睡在她右侧的两个好友。 几个小时,林逾静走进房间躺上床,她始终未曾入眠。 昏暝的月光透过一线窗帘,落在房间里。 林逾静望着那道斜斜的月光,像水一般在地板上缓缓流淌。 思绪越来越清晰,干坐着空耗时间始终不是什么办法。 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伸手,缓缓拉开自己这侧的床头柜。 抽屉里,有一瓶褪黑素。她拿起褪黑素,才看到那张被压在下面,许嘉屹的名片。 林逾静撇开目光,合上抽屉。又轻轻掀开被子下床,光着双脚,蹑手蹑脚从床尾绕过。 走到卧室门口,右手刚拊上门把,床上传来一阵窸窣。 李琳琅睡眼惺忪看到门前一道身影,吓得几乎灵魂出窍。一声惊呼咽在喉间,下一刻,认出是林逾静,又如释重负。 “吓死我了,静静是你啊。” 林逾静回过头,讪讪地轻声,“我把你吵醒了?” “不是,我时差还没有倒过来。晚上酒喝多了,想上厕所。” 说完,李琳琅也下了床,两人一起,轻步走出了卧室。 卧室外,林逾静转身,轻轻合上门,李琳琅站在她身旁,“静静你也要上厕所?” “不”林逾静停一下,又说;“嗯,你先去吧。” 李琳琅此刻却已经完全清醒,视线恰好落在好友手上那瓶褪黑素,她默默收回目光。 “那我先去了,静静你等我出来再去。” 林逾静点头。 卫生间的灯亮起,林逾静看了一会,起身走进厨房,将手里那瓶褪黑素塞进油烟机边的悬柜里。 随后,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折返回到客厅。点亮了台灯,坐靠到沙发上。 黑寂寂的客厅,只有一团夜雾似的光源,来自鹭鸶似的台灯。 灯光又薄又轻,无声地落在沙发一角。而林逾静过分消瘦,嵌匿在沙发的角落里,被光笼着整个人近乎透明。 李琳琅走出卫生间,看着这一幕,不由地停住脚。 这几年,好友似乎越来越瘦了。 莫名的情绪堵在胸口,李琳琅松开紧抿着的嘴角,朝林逾静走近。 林逾静听到脚步声,转过头看着好友,“好了?”她从沙发上起身,“那我去卫生间” 可不等林逾静迈步,李琳琅握住好友的右手小臂,轻轻施力,平静道:“静静,你先坐着,我们聊聊。” 两个女孩便挨着坐在沙发里。 多年友情的默契,林逾静察觉李琳琅的微变的神情,八成是自己刚刚那瓶褪黑素没有躲过好友的眼睛。 果然李琳琅开门见山,“静静,你最近睡眠质量不好吗?我刚刚看到你手上拿着褪黑素了。” “嗯有点失眠。” “怎么回事?我记得你大一那两个学期总睡不好,后来你跟我和遥遥说没事了,不用吃褪黑素了。怎么最近又失眠了?” “最近加班,有时候我下半夜要配合法国的时差,和那边的客户视频会议,你不用担心,过几天就没事了啦。” 李琳琅抬眸盯着好友,直白道:“静静,你不要骗我。我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 林逾静避开好友的视线,浅浅地笑,“没有骗你啊,不然还有什么事情。” 李琳琅没有即刻回答,她沉吟好一会。 林逾静以为李琳琅不会再刨根问底,心间悄然松口气,却转瞬便听到好友再度开口,“你失眠是不是因为许嘉屹?” 林逾静微微皱眉,眼神中是回避和不满的意味。 李琳琅解释,“静静,我不是故意窥探你隐私。是晚上你在卫生间换衣服的时候,遥遥让我进你房间床头柜拿剪刀,我不小心看到你抽屉里有他的名片了。” 闻此,林逾静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肩垂落下来。 李琳琅心里了然,不再追问,自言自语。 “许嘉屹什么时候回国的?我怎么一点没有听说?这些年” “他回国的时候我具体也不清楚。但自从在医院见到他第一面,我” 说到这,林逾静陡然止声。但李琳琅为她接上,“你就开始失眠?” 林逾静嘴角很小的弧度,苦笑的神色,点头。 好友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李琳琅眼中,她心里甚至有了其他猜想。 犹豫半秒,李琳琅最后还是开口,“静静你你大一的时候失眠,是不是也因为许嘉屹?” 林逾静轻吁出一口气,偏过头避开好友的视线。 两个女孩子都没有再说话,客厅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李琳琅久久望着林逾静的侧脸,未施粉黛的苍白皮肤,让其联想到一支破碎的白色鸢尾。 她不忍,后知后觉自己的直白鲁莽,正欲开口缓和气氛。林逾静以鼻音嗯一声,点头的动作也极为轻微。 这下,沉默的人换作了李琳琅。 而林逾静也没有再说什么,拿起一旁的水杯。双唇贴在冰凉的玻璃杯壁上,缓缓抿着。 借此缓慢而微小的动作一点点稀释自己浓郁的情绪。 李琳琅耐心等她喝完杯中余下的温水,待林逾静的手轻轻垂下,李琳琅从她手里抽走空杯。 林逾静重新回头,与好友对视。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和遥遥,其实高中那会,我就喜欢许嘉屹了。但因为我自身的原因,很多次伤害了他。” “我知道,许嘉屹高一的时候,有一次和我说过他有喜欢的女生了,我就猜到是你啦。” 林逾静对李琳琅所说的话并没有感到意外,但发疼的心脏却还是重重地往下一坠。 李琳琅问,“那你们高考之后都没有在一起是因为他出国留学?” “不是的。他出国前和我表白了的。但是但是我拒绝了他。”林逾静哽咽一下,声音低哑带上重重的湿意。 “为什么?”李琳琅深深皱眉。 林逾静眼眶发红,沉默了足足半晌。再度抬眸的瞬间,眼泪骤然从她脸颊滑落。 李琳琅仓皇失措,手忙脚乱跑进厨房拿来抽纸,“静静你别哭了。” 可无济于事,几张薄薄的纸巾很快便被泪水浸地透明。 李琳琅甚至比林逾静更无措,一把搂住好友,抬手轻抚她的后背。 “不说了,不说了,静静我们不说了。” 仅仅半分钟,李琳琅的睡衣右肩却打湿,眼泪蒸腾出汹涌的冷意,让她都忍不住眼眶酸楚。 哭声中,李琳琅还听到林逾静仍在哽咽着喃喃。 “我我真的不能和他在一起。” 李琳琅注意到林逾静的措辞—— 不是“不想”,是“不能”。 而其中“不能”的原因,李琳琅却已经不忍再去追问。 - 周六,许嘉屹又去了无解。 而今天他来这里,却是以教练的身份来给学员上课的。 两小时前,“无解”店里一位外籍的柔术教练在路上突发交通事故。事故其实很小,但对方看到是外国人,便叫来交警倒地撒泼打诨。 而那位巴西籍的教练碍于语言障碍,咿咿呀呀一通西班牙语,比手画脚百口莫辩。 许嘉屹接到季默的电话时,季默已经到了现场,正帮着从中调节解决。 许嘉屹听到电话里,季默那边各种声音吵杂,一会西班牙语,一会汉语。光听那阵仗便知道朋友正焦头烂额。许嘉屹本想推辞,可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所幸,这节课大部分都是零基础的体验学员。许嘉屹换上柔术服,先简单介绍了一些柔术的起源和发展,之后又有模有样,带着大家练习最基础的柔术入门动作。 课程结束后,许嘉屹没有久留,洗了澡换下柔术服,便坐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 他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拿出手机给季默打了个电话,表示自己已功成身退。 季默连声道谢,两人没有再多聊什么,挂断了电话。 他刚要揿灭手机屏幕,一条来自国内某视频网站的相关推送消息冒出来—— “您关注的用户刚刚更新了一则视频,生活vlog043|日料八卦,闺蜜重聚” 出国的第三年,身在英国的许嘉屹无意得知了国内的这个视频网站。他当时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便注册了一个账号。 而后来视频网站的一次无意推送,许嘉屹发现了的伍今遥的账号。 那时候,除了陆西哲,他和国内的所有同学和朋友基本都断了联系。 许嘉屹短暂的意外,最后还是点击了伍今遥的账号。 最开始的账号内容无非是年轻女孩的穿搭分享,许嘉屹自然都拖着进度条草草略过。 而后来,伍今遥开始更新起自己的生活vlog,但许嘉屹发现伍今遥这类视频基本没有什么更新规律,基本就任由她的性子,时密时疏。 而后来那么多期的生活vlog,许嘉屹却一期未落。但他从未在视频里见到过自己真正期待的另一张面孔。 那些在视频中寻找林逾静蛛丝马迹的时刻,他厌弃自己的期待。 后来,他几乎是强迫自己,戒断对伍今遥视频账号的关注,也戒断自己对地球另一端那个人的思念。 许嘉屹从回忆中抽身,他的大拇指落在屏幕上,重重向右一划,推送的消息消失。 他将手机扔进身旁的储物格,启动车子。 发动机的低鸣在停车场里响了很久,偌大的车子却停在原地迟迟未动。 许嘉屹双手握着方向盘,直到虎口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深深皱一下眉,咒骂一句,烦躁的熄灭了车子。 他从储物格里捞出手机,点开视频app,他的关注列表里只有一个账号。 他点开伍今遥的账号,打开了她最新一期的生活vlog。 除了视频中的伍今遥,许嘉屹还认出了出镜的李琳琅。两人坐在沙发前碰杯喝酒,彼此开着无伤大雅的笑话。 原来视频标题提及的“闺蜜重聚”指的是李琳琅。 许嘉屹将手机往副驾一扔,自己往身后的桌椅上一仰,任凭视频继续播放。 闭上眼睛,他自嘲似的苦笑一声。 而下一刻,视频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先回房间睡觉了,你们别折腾太晚。” 第56章 第五十四章 伍今遥看到茗茶的商务合作邮件,是在五月初的一个下午。 她第一反应是讶然。 在虞城多年,她自然了解这家茶饮品牌在国内属于翘楚。 虽然近年随着短视频的传播和崛起,这几年国内外各行各业,各大品牌都在入驻各大视频平台,也有品牌方与博主合作推出视频案例在前。 但这类知名品牌一般都倾向与粉丝量级百万的博主合作,绝非自己账号所能企及的高度。 这不是伍今遥妄自菲薄,是绝对客观的分析。 难道是第三方公司? 带着这样的疑惑,她再次看了一下邮件最下方的电子公章,确定茗茶公司旗下直属的品牌部。 第二天上午十点一刻,按照事先约好的时间和地点。伍今遥特意穿了一套白色西装,开车去了虞城城区最繁华的cbd区域,走进茗茶的办公大楼。 接待的工作人员,领着她走进一间偌大的会议室。 几分钟后,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伍今遥闻声站起来。 目光投向进口处,却看到了一个令她更加愕然的人。 许嘉屹白衣黑裤,一身正装,右手还拿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他低头和身旁负责公司品牌宣传的女经理说了句什么。 女经理看起来年岁稍长,神色恭敬,向许嘉屹频频点头。 当两人走到会议桌边,那位品牌经理拉开黑色皮椅,许嘉屹朝伍今遥颔首。 他的目光与她对上,神色平淡如水,启唇道,“您请坐。” “您”这样的称呼,从昔日的高中同学口中冒出来,多少有点滑稽。 伍今遥短暂的恍惚后,恢复正常神色,点头致谢,也重新坐了下来。 女经理姓杨,穿着一套香家的职业套装,妆容适宜,周身上下是职场女精英的干练气质。 她昨天和伍今遥通过电话,自然充当起介绍人。 “伍小姐,这位是我们公司的许总。” “许总,这位是伍今遥,伍小姐。她的视频账号粉丝数,视频的完播率等详细数据都在您的文件夹里。” 许嘉屹再次朝伍今遥点头,随后便低头翻开手里的文件夹。 伍今遥看着他的动作,仍然觉得不可置信。 坐在两人中间的杨经理却将伍今遥的异样神色理解为紧张,笑笑对她说:“伍小姐,您不用紧张。今天我们许总主要就是来听听您对于我们品牌的认识,以及如果我们双方确定合作,您这边的初步创作计划,会在什么主题的视频将我们公司今年夏季的新品植入呢” 伍今遥庆幸自己昨晚熬夜做了准备,从自己的包里拿出笔记本和u盘。 “杨经理,我这边又几个比较粗略的几个视频主题,你可以看看ppt。” “好。” 杨经理接过笔记本电脑,将屏幕偏向许嘉屹。 她拖动ppt,而许嘉屹沉默看着,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偶尔拿笔在他的文件夹上写着什么。 伍今遥忍不住觑许嘉屹几眼。 如此波澜不惊的神色,到底是职业要求,还是他根本没有认出自己? 伍今遥最后猜测还是后者的概率更大。 几分钟后,杨经理合上屏幕将笔记本递回给伍今遥。 “您的第二个视频主题和第四个主题,我个人很有兴趣,可以麻烦伍小姐现在再详细说说吗?” 因为视频创作中最重要便是想法与创意。 而之前的商务合作中,伍今遥就遇到过第三方公司在与她对接过程中,直接剽窃了她的创意而事后拒绝支付相关报酬的事情。 吃一堑长一智,伍今遥抿唇踌躇。 而杨经理也看出了伍今遥的意思,浅笑。 “不好意思,伍小姐,是我冒昧了。我明白您的顾虑。那今天我们先到这里,您后面还有一位博主,这边就先不耽误您的时间了,后续是否合作,我这边再通知你。好嘛?” 不等伍今遥回复,杨经理已经站起来要送客的架势。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许嘉屹终于开口。 “伍小姐不相信杨经理,也应该相信我吧。” ——再怎么样也应该相信我这个老同学吧。 这是他未说出口的后话,但伍今遥对他话中的深意心领神会,也知道许嘉屹认出了自己。 伍今遥不自觉看了一眼许嘉屹,而许嘉屹的神色依旧毫无波澜。 伍今遥将自己的笔记本重新打开,点开内容更加详细的ppt。 半小时后,杨经理看完了ppt。 “伍小姐的创意和想法我这边完全了解了,很棒!” “谢谢。”伍今遥答。 “一个星期之后,我这边会再给您致电,告知是否确定合作。” “没问题。”语音落下,伍今遥合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那今天我这边就先回去了。” 杨经理站起身看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原来这么晚了,伍小姐如果方便的话,我请您到我们公司食堂吃个午饭吧?” 伍今遥想了想,“谢谢杨经理,不用了。” 杨经理也不再多言挽留,“那这样的话,我送您到电梯口。” “您留步。”伍今遥再次推辞。 说话间,她站起身,无声地窥一眼一旁的许嘉屹。 许嘉屹像是完全置于两人的状况之外,聚精会神盯着自己手里的文件件,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 伍今遥一人走出会议室,恰逢是中午午饭时间,电梯口挤满了穿着职业装等待下楼的年轻男女 伍今遥挤在人群中,她作为自由职业,第一次感受到社畜们的不易。 电梯门开,人潮向前涌动。伍今遥实在吃不消这人挤人的情况,便往后退了几步。 等待下一趟电梯的间隙,她猛地想到林逾静上班的公司离这边也不远,便从西装口袋里摸出手机,直接拨了她的电话。 可好一会,电话那头是连续的嘟声,伍今遥只得恹恹地挂断电话。 过程中,周围的谈话声此起彼伏。伍今遥专心盯着电梯口变换缓慢的数字,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直到站在她右侧的一个年轻男生,突然猛地侧身,低头招呼,“许总。” 伍今遥反应过来,也跟着回头,才看到自己身后的许嘉屹。 和刚刚在办公室里不同,此刻的许嘉屹身上却是一件黑色的薄款夹克。脸上含笑,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柔和些。 “老同学。” 他口吻轻松的打招呼,说话的对象自然是伍今遥。 伍今遥迷惑地蹙一下眉心,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许嘉屹倒是一眼看出她的神色,完全不顾周围员工的打量,笑着说:“现在属于我的休息时间,你可千万别叫我许总。” 很明显的玩笑话,伍今遥心底却没有什么笑意。她仍旧对于许嘉屹前后的反差充满不解。 但表面功夫还是做足了,她敷衍地勾了勾唇角,“老同学,你好。” “中午有时间吗?我请你吃个午饭?” 伍今遥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答应下来。 十几分钟后,从电梯轿厢出来,两人缓步走出办公楼。 许嘉屹问,“你有什么偏好或者忌口的吗?” “都没有。” 许嘉屹沉吟片刻,最后以询问的口吻,“那附近不远有家不错的墨西哥餐厅,味道还不错。我带你过去?” “行。”伍今遥点头。 许嘉屹领头走在前面,伍今遥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无话,走过四个红绿灯,便到了那家墨西哥餐厅。 店铺装修极为精致,墙上的装饰也极具异国情调。而店里坐着的大部分是周围上班的外籍人士。 虽然是墨西哥餐厅,但外籍店员还是用英语与许嘉屹对话。两人显然熟悉,热情寒暄几句之后,许嘉屹才被领到一张提前预留的餐桌边。 许嘉屹轻车熟路下单,等到服务员离开后,许嘉屹才扭头看看伍今遥,“这家店有点小,但味道真的很不错。” 伍今遥若有所思,点点头。 她的目不是这顿饭,片刻踌躇,她道:“上午在会议室,我最开始还以为你没有认出我呢。” “你的视频账号是我向杨经理推荐的,我怎么可能没有认出你。” 伍今遥又是诧然,“你关注了我的账号?” “对。很意外吗?” “有点。我记得你高中之后就出国读书了,但是我的账号是我大学才开始运营的” “这和我出国没有关系吧,英国也通网的。”这话显然又是玩笑。 伍今遥嘴角浮上微微笑意,“那你怎么就想到找我合作呢?” 许嘉屹纠正她,在商言商的口吻,“目前还不是合作,我只是推荐了你的账号。到底合不合作决定的权限在杨经理,以及她部门的人员。” 伍今遥挑眉,“了解。丁是丁卯是卯。” 可如果真如许嘉屹所说的公事公办,他全然没有必要再请自己吃饭。 伍今遥没有职场上的经验,但因为没有签约任何机构,前几年都是单打独斗,一个人和各式各样的第三方商务周旋,也成了半个人精。 她索性不再与许嘉屹打太极,“那我刚刚拒绝了和杨经理吃饭,但你却又以‘老同学’的名义带我来这里,这顿饭到底是你们公司请,还是你个人?” 许嘉屹显然没有料到伍今遥的直白,敛起脸上的笑意。是比她愈加坦然的口吻,“我个人。” “那老同学我们两个人明人不说暗话,这顿你个人请的午饭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让你告诉我林逾静这几年的情况。” “静静?”伍今遥重复。 这一刻,她眉心深深的锁起来。 前几天她将李琳琅送去机场时,李琳琅下车前告诉她林逾静最近失眠复发,在服用褪黑素的情况。 伍今遥问起原因,李琳琅讳莫如深,并没有向她透露其中许嘉屹的事情。 而此刻,突如其来的合作邀请,突然出现的许嘉屹以及许嘉屹毫不避讳直言要了解林逾静的近况。 所有的细节织成一张网,伍今遥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的戒备。 她没有正面回答许嘉屹的请求,反问他,“你最近见过静静对吗?” “是的。” 伍今遥愈发笃定自己心里的猜测。 她干笑一声,口吻讥诮,“老同学你对我是有什么误会吗?你觉得我会为了和你们公司达成合作向你透露我闺蜜的隐私?”顿了半霎,她斩钉截铁,“这顿饭不必吃了,我走了。” 语音落下,伍今遥起身,一把推开店门,扬长而去。 伍今遥看到茗茶的商务合作邮件,是在五月初的一个下午。 她第一反应是讶然。 在虞城多年,她自然了解这家茶饮品牌在国内属于翘楚。 虽然近年随着短视频的传播和崛起,这几年国内外各行各业,各大品牌都在入驻各大视频平台,也有品牌方与博主合作推出视频案例在前。 但这类知名品牌一般都倾向与粉丝量级百万的博主合作,绝非自己账号所能企及的高度。 这不是伍今遥妄自菲薄,是绝对客观的分析。 难道是第三方公司? 带着这样的疑惑,她再次看了一下邮件最下方的电子公章,确定茗茶公司旗下直属的品牌部。 第二天上午十点一刻,按照事先约好的时间和地点。伍今遥特意穿了一套白色西装,开车去了虞城城区最繁华的cbd区域,走进茗茶的办公大楼。 接待的工作人员,领着她走进一间偌大的会议室。 几分钟后,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伍今遥闻声站起来。 目光投向进口处,却看到了一个令她更加愕然的人。 许嘉屹白衣黑裤,一身正装,右手还拿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他低头和身旁负责公司品牌宣传的女经理说了句什么。 女经理看起来年岁稍长,神色恭敬,向许嘉屹频频点头。 当两人走到会议桌边,那位品牌经理拉开黑色皮椅,许嘉屹朝伍今遥颔首。 他的目光与她对上,神色平淡如水,启唇道,“您请坐。” “您”这样的称呼,从昔日的高中同学口中冒出来,多少有点滑稽。 伍今遥短暂的恍惚后,恢复正常神色,点头致谢,也重新坐了下来。 女经理姓杨,穿着一套香家的职业套装,妆容适宜,周身上下是职场女精英的干练气质。 她昨天和伍今遥通过电话,自然充当起介绍人。 “伍小姐,这位是我们公司的许总。” “许总,这位是伍今遥,伍小姐。她的视频账号粉丝数,视频的完播率等详细数据都在您的文件夹里。” 许嘉屹再次朝伍今遥点头,随后便低头翻开手里的文件夹。 伍今遥看着他的动作,仍然觉得不可置信。 坐在两人中间的杨经理却将伍今遥的异样神色理解为紧张,笑笑对她说:“伍小姐,您不用紧张。今天我们许总主要就是来听听您对于我们品牌的认识,以及如果我们双方确定合作,您这边的初步创作计划,会在什么主题的视频将我们公司今年夏季的新品植入呢” 伍今遥庆幸自己昨晚熬夜做了准备,从自己的包里拿出笔记本和u盘。 “杨经理,我这边又几个比较粗略的几个视频主题,你可以看看ppt。” “好。” 杨经理接过笔记本电脑,将屏幕偏向许嘉屹。 她拖动ppt,而许嘉屹沉默看着,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偶尔拿笔在他的文件夹上写着什么。 伍今遥忍不住觑许嘉屹几眼。 如此波澜不惊的神色,到底是职业要求,还是他根本没有认出自己? 伍今遥最后猜测还是后者的概率更大。 几分钟后,杨经理合上屏幕将笔记本递回给伍今遥。 “您的第二个视频主题和第四个主题,我个人很有兴趣,可以麻烦伍小姐现在再详细说说吗?” 因为视频创作中最重要便是想法与创意。 而之前的商务合作中,伍今遥就遇到过第三方公司在与她对接过程中,直接剽窃了她的创意而事后拒绝支付相关报酬的事情。 吃一堑长一智,伍今遥抿唇踌躇。 而杨经理也看出了伍今遥的意思,浅笑。 “不好意思,伍小姐,是我冒昧了。我明白您的顾虑。那今天我们先到这里,您后面还有一位博主,这边就先不耽误您的时间了,后续是否合作,我这边再通知你。好嘛?” 不等伍今遥回复,杨经理已经站起来要送客的架势。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许嘉屹终于开口。 “伍小姐不相信杨经理,也应该相信我吧。” ——再怎么样也应该相信我这个老同学吧。 这是他未说出口的后话,但伍今遥对他话中的深意心领神会,也知道许嘉屹认出了自己。 伍今遥不自觉看了一眼许嘉屹,而许嘉屹的神色依旧毫无波澜。 伍今遥将自己的笔记本重新打开,点开内容更加详细的ppt。 半小时后,杨经理看完了ppt。 “伍小姐的创意和想法我这边完全了解了,很棒!” “谢谢。”伍今遥答。 “一个星期之后,我这边会再给您致电,告知是否确定合作。” “没问题。”语音落下,伍今遥合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那今天我这边就先回去了。” 杨经理站起身看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原来这么晚了,伍小姐如果方便的话,我请您到我们公司食堂吃个午饭吧?” 伍今遥想了想,“谢谢杨经理,不用了。” 杨经理也不再多言挽留,“那这样的话,我送您到电梯口。” “您留步。”伍今遥再次推辞。 说话间,她站起身,无声地窥一眼一旁的许嘉屹。 许嘉屹像是完全置于两人的状况之外,聚精会神盯着自己手里的文件件,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 伍今遥一人走出会议室,恰逢是中午午饭时间,电梯口挤满了穿着职业装等待下楼的年轻男女 伍今遥挤在人群中,她作为自由职业,第一次感受到社畜们的不易。 电梯门开,人潮向前涌动。伍今遥实在吃不消这人挤人的情况,便往后退了几步。 等待下一趟电梯的间隙,她猛地想到林逾静上班的公司离这边也不远,便从西装口袋里摸出手机,直接拨了她的电话。 可好一会,电话那头是连续的嘟声,伍今遥只得恹恹地挂断电话。 过程中,周围的谈话声此起彼伏。伍今遥专心盯着电梯口变换缓慢的数字,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直到站在她右侧的一个年轻男生,突然猛地侧身,低头招呼,“许总。” 伍今遥反应过来,也跟着回头,才看到自己身后的许嘉屹。 和刚刚在办公室里不同,此刻的许嘉屹身上却是一件黑色的薄款夹克。脸上含笑,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柔和些。 “老同学。” 他口吻轻松的打招呼,说话的对象自然是伍今遥。 伍今遥迷惑地蹙一下眉心,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许嘉屹倒是一眼看出她的神色,完全不顾周围员工的打量,笑着说:“现在属于我的休息时间,你可千万别叫我许总。” 很明显的玩笑话,伍今遥心底却没有什么笑意。她仍旧对于许嘉屹前后的反差充满不解。 但表面功夫还是做足了,她敷衍地勾了勾唇角,“老同学,你好。” “中午有时间吗?我请你吃个午饭?” 伍今遥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答应下来。 十几分钟后,从电梯轿厢出来,两人缓步走出办公楼。 许嘉屹问,“你有什么偏好或者忌口的吗?” “都没有。” 许嘉屹沉吟片刻,最后以询问的口吻,“那附近不远有家不错的墨西哥餐厅,味道还不错。我带你过去?” “行。”伍今遥点头。 许嘉屹领头走在前面,伍今遥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无话,走过四个红绿灯,便到了那家墨西哥餐厅。 店铺装修极为精致,墙上的装饰也极具异国情调。而店里坐着的大部分是周围上班的外籍人士。 虽然是墨西哥餐厅,但外籍店员还是用英语与许嘉屹对话。两人显然熟悉,热情寒暄几句之后,许嘉屹才被领到一张提前预留的餐桌边。 许嘉屹轻车熟路下单,等到服务员离开后,许嘉屹才扭头看看伍今遥,“这家店有点小,但味道真的很不错。” 伍今遥若有所思,点点头。 她的目不是这顿饭,片刻踌躇,她道:“上午在会议室,我最开始还以为你没有认出我呢。” “你的视频账号是我向杨经理推荐的,我怎么可能没有认出你。” 伍今遥又是诧然,“你关注了我的账号?” “对。很意外吗?” “有点。我记得你高中之后就出国读书了,但是我的账号是我大学才开始运营的” “这和我出国没有关系吧,英国也通网的。”这话显然又是玩笑。 伍今遥嘴角浮上微微笑意,“那你怎么就想到找我合作呢?” 许嘉屹纠正她,在商言商的口吻,“目前还不是合作,我只是推荐了你的账号。到底合不合作决定的权限在杨经理,以及她部门的人员。” 伍今遥挑眉,“了解。丁是丁卯是卯。” 可如果真如许嘉屹所说的公事公办,他全然没有必要再请自己吃饭。 伍今遥没有职场上的经验,但因为没有签约任何机构,前几年都是单打独斗,一个人和各式各样的第三方商务周旋,也成了半个人精。 她索性不再与许嘉屹打太极,“那我刚刚拒绝了和杨经理吃饭,但你却又以‘老同学’的名义带我来这里,这顿饭到底是你们公司请,还是你个人?” 许嘉屹显然没有料到伍今遥的直白,敛起脸上的笑意。是比她愈加坦然的口吻,“我个人。” “那老同学我们两个人明人不说暗话,这顿你个人请的午饭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让你告诉我林逾静这几年的情况。” “静静?”伍今遥重复。 这一刻,她眉心深深的锁起来。 前几天她将李琳琅送去机场时,李琳琅下车前告诉她林逾静最近失眠复发,在服用褪黑素的情况。 伍今遥问起原因,李琳琅讳莫如深,并没有向她透露其中许嘉屹的事情。 而此刻,突如其来的合作邀请,突然出现的许嘉屹以及许嘉屹毫不避讳直言要了解林逾静的近况。 所有的细节织成一张网,伍今遥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的戒备。 她没有正面回答许嘉屹的请求,反问他,“你最近见过静静对吗?” “是的。” 伍今遥愈发笃定自己心里的猜测。 她干笑一声,口吻讥诮,“老同学你对我是有什么误会吗?你觉得我会为了和你们公司达成合作向你透露我闺蜜的隐私?”顿了半霎,她斩钉截铁,“这顿饭不必吃了,我走了。” 语音落下,伍今遥起身,一把推开店门,扬长而去。 第57章 第五十五章 当晚,许嘉屹下班回了父母的别墅。正好是晚饭时间,一家三口围坐在桌上。 住家阿姨端上一碗乳鸽汤,搁在赵安昀面前。 自从出院后,赵安昀便一直在家静养,饮食上也还是以清淡滋补为主。 赵安昀胃口缺缺,但还是拾起汤勺。许振岩看妻子一眼,放下手里的筷子。 “你先等等,我来把汤上面的油撇掉。” “好。”赵安昀点点头。 随后,她转头望向坐在对面的儿子,“屹屹,你今天怎么去了公司的品牌宣传部门?” 虽然赵安昀这些日子不去公司,但她的助理每晚都会定点打电话向她汇报公司的事情。 所以许嘉屹丝毫不意外母亲知晓自己今天在公司里的行踪。 可了解并不代表喜欢,许嘉屹眉毛稍稍下压,“嗯”了一声。 “品牌宣传那边有什么事情?”赵安昀再问。 “没什么事情,就我听说他们最近在做线上传播的方案,要找国内的一些视频博主合作。我大三修过diu,对他们那边的项目有点兴趣,就和杨经理一起过去了。” “这些琐碎的,需要落地的小事情不需要你亲自过去,你知道你现阶段的工作重心在哪里吗?”赵安昀完全没有让许嘉屹回答的意思,“是统筹新品开发部门和招商部门。” 一谈到工作,赵安昀的口吻便变得强势。 经过中午伍今遥那一遭,许嘉屹今日心情欠佳。但他毕竟不再是当年读高中心浮气躁的小毛孩。 他松开眉心,搁下手里的碗。静静与赵安昀对视半霎,又移开自己的视线,“妈,我明白,你放心吧。” 说完,便又重新拿起桌上的碗筷,避开母亲的目光。 赵安昀见他回避的样子,分明要再说什么,却被一旁的丈夫打断,“吃饭呢,先不谈公司里的事情了,你先把汤喝完。” 赵安昀觑丈夫一眼,接过汤,拿起勺子抿了一口。 许振岩便趁机将话题岔开,聊起了五月虞城渐热的天气,许嘉屹偶尔应和几句,总归将这顿饭吃完了。 一家三口起身离开餐桌,走到客厅。 许嘉屹和父亲闲谈一会,便要起身离开,回自己的公寓。坐在沙发上的赵安昀又叫住了他。 “你先等等,我今晚约了你江叔过来谈点事情,你也在这边听着。” 赵安昀口中的江叔全名江重山,早年茗茶进军虞城市场的时候,便加入公司。一直负责茗茶的招商板块,而作为公司的股肱之臣,这么多年来,江重山对于赵安昀夫妻两也是忠心耿耿,毫无二心。 在前几年被资本收购后,赵安昀夫妇的在公司的权力面临严重的稀释。 面对资方的严苛条件,两相权重取其轻,夫妻两最终商量,将自己的部分股份转给了江重山。 所以这几年,不仅在公事上许家和江重山联系紧密,私底下,两家也频繁往来。让许嘉屹称其江叔也是情理之中。 这些年,江重山一直负责的是公司市场招商的业务板块。而许嘉屹回国这段时间,江重山一直在外地出出差。 “江叔回虞城了?” 赵安昀点头,“嗯,昨天回的。” 想必今晚江重山是来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内容。许嘉屹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其他,重新坐了下来。 莫约一刻钟后,许家别墅门铃响起。 住家阿姨从厨房跑出来,却被许振岩拦住,“我去。” 住家阿姨点头,退回厨房。 许嘉屹也一同起身,跟着父亲走向门口。 江重山穿着一身休闲装站在门外,他的年纪和许家夫妻两相仿,身形却极为消瘦。不知道是不是戴着一副眼镜的原因,他的气质不像浸淫商场的生意人,倒像是一名儒雅的教书匠。 他见到父子两,展颜道:“不得了,不得了,还劳驾你们父子两一块来给我开门啊!” “言重言重。”许振岩偏过身,迎他进门。 许嘉屹则口吻恭敬,“江叔。” 江重山目光定在许嘉屹脸上片刻,然后抬手在许嘉屹右肩上拍了拍。 “上一年嘉屹你在英国的毕业典礼,江叔出差错过了,没有想到今年你刚进公司,我又在外地出差。今天才见到你。” 不等许嘉屹寒暄回应,江重山边走进客厅,边问,“最近在公司上班还习惯吗?” 许嘉屹答,“谢谢江叔惦记,都挺好的。” 直到三人走进客厅,江重山才停住关于许嘉屹工作近况的话茬。 看到坐在客厅的赵安昀,他敛回笑,点头招呼,“昀总。” “今晚在家里,老江你就不用叫我昀总了。”赵安昀站起来,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沙发,“坐吧。”说完,她又招呼住家阿姨给江重山送来刚沏的茶。 江重山抿了一口,开始详细汇报自己这些日子在外省招商的情况。 许嘉屹在进入公司前,不是没有看过公司上几年的招商数据。和现在江重山描述的情况所说的情况相比,今年的数据多少差强人意。 赵安昀自然也眉心紧蹙,双手交叠,在上的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敲击自己的左手背。 等到江重山说完,她停住动作,唇线紧抿。缓了好一会,她重重地摇头。 “这情况不乐观,再这么下去华南那块市场我们就好拱手让人了。老江你得想想办法解决我们国内的招商了。” 江重山也一脸沉肃,在赵安昀的气场压迫下,全然失了方才进门时的活络。 点头,简言道,“了解。” “你不能光说这两个字,我要看到具体的,可落地的方案。你打算怎么办?” “我”江重山一时语塞。 客厅里的气氛变得凝重。 “国内市场竞争如此激烈的话,我们为什么不考虑海外市场?”打破沉默的是许嘉屹。 语音落下,江重山和赵安昀齐齐看向许嘉屹。 两位长辈一时都沉默,似乎都在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许嘉屹接着分析,“饮茶的文化本来英国就很浓重。我留学几年还有留学生自制奶茶卖给外国留学生,而且我们虞城景区那几家店,一到旅游旺季外国游客排队买奶茶的比比皆是。” “可是我们之前对海外市场毫无了解,国内也没有那家同行有海外招商的经验,如果我们贸然闯入海外市场会不会太冒险?” 江重山还是一贯的求稳。 “江叔,总归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那为什么我们公司不能开创先例?” “年轻人啊。” 江重山意味不明地感慨一声,其中究竟是赞许还是担忧的情绪更多,一时难以辨明。 客厅再次陷入沉默。 终于,几分钟后,赵安昀缓缓点头,斟酌的口吻,“这个提议,我个人觉得可行。”随后她抬眸看着对面的江重山。 “老江你这个月具体做出方案给我。如果成立海外招商部门,部门人员数量,前期投入资金,市场占比速率等数据却详细越好。如果初步估算的数据可观,我下个月回公司在和其他几个股东开会确定立项。” 既然赵安昀已经发话,江重山点头,“好。” 随后,赵安昀又对许嘉屹说:“既然这个提议是你提的,嘉屹你接下来分点精力出来,向你江叔学习学习招商这板块的内容。” “好。”许嘉屹应允。 “那公司的事情就说到这里了,我”赵安昀放下手里的茶杯,卸下一脸严肃,口吻变得温煦,正打算和江重山话几句家常。 江重山却打断她,“昀总,我这边还有点小事情想提前和你打个招呼。” 赵安昀稍抬下颌,“你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就是我女儿轻舟的事情。她之前一直在外企工作,前些日子刚刚离职。我想到这个项目既然涉及海外市场,我想让她进我部门。” 江重山的话说得浅,是点到即止的意味。 而赵安昀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怎么能不明白他其中的深意。 这些年,公司各部门多多少少有几个员工和领导是沾亲带故的裙带关系。赵安昀在公司的时候,对这情况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但挡不住底下员工说闲话,风言风语好些八卦。 而现在先不说这个海外项目是否确定最终立项,江重山嘴上说是对项目有益,可无非是借此机会,想让女儿在自己身边,能多些照应。 而赵安昀同样为人父母,也明白江重山想助力自己女儿的职业发展;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自己在公司受其非议,落的一个假公济私任人唯亲的名号。 赵安昀勾勾唇,语气颇为体恤,“老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事情你就避嫌吧。我明天亲自打电话给人事那边。让他们给轻舟发正式的offer。就说是我们合作的猎头公司挖到的人。” 这做法显然正中江重山的下怀,他连连点头,“麻烦昀总了,还是您想的最周到。” 这样的奉承漂亮话,赵安昀没有过心,倒是扭头看一眼身旁的许嘉屹。 “嘉屹,你还记得江叔的女儿轻舟吗?我记得你高三毕业,出国前在虞城呆了两个月。我有一次带你去吃饭,当时江叔和轻舟都在。” 许嘉屹摇头,口吻淡笑,“是嘛?没有印象了。” “在的,在的。”江重山笑着回忆道,“那一年江轻舟刚上大一,放暑假回来染了一头红头发,吃饭之前还被我带去洗发店剪掉了,小姑娘家家,搞成那个样子,像什么样子。” “这么说,轻舟比嘉屹还大一岁呢?”许振岩问。 “不止哦,大两岁呢。轻舟她下半年出生的,上学晚了一年。” “既然轻舟也要进公司了,改天老江你带轻舟来家里吃饭,让两个孩子一块吃个饭,认识认识交个朋友。在公司也都能照应照应。”说完,赵安昀又问:“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轻舟在英国也交换过两年,是吧?” 江重山点头。 赵安昀喝了口茶,望着许嘉屹,“就定在这周五晚上六点吧。” “这周的话我都没有时间。” “那周末呢?周末两天晚上都有事情安排?” “嗯。”也怕江重山觉得被折了面子,许嘉屹解释,“这周我一个老同学会约我吃饭,她还没有确定告诉我是哪天。” “高中同学?” “对。” 赵安昀意味不明地看一眼自己的儿子,正要说什么,江重山察言观色,立马出来打圆场。 “那我们吃饭不急,时间再说吧,等嘉屹下周有空的。我家那个轻舟这几天也说有事情要忙。” 赵安昀最终没有再多说,点点头。 说完这些,话题很自然就被江重山转到赵安昀的身体情况。 翻来覆去是那些问题,许嘉屹听了一会,百无聊赖。假意抬手看一眼左手腕的表,不等开口。 赵安昀便说,“时间不早了,嘉屹你先回去吧,我和你爸等会得再和江叔聊点其他事情。” “好。”许嘉屹便起身和江重山告辞,拿上住家阿姨递来的西装外套,离开了父母的别墅。 - 晚上将近10点多,林逾静洗漱完,简单护肤之后,便躺上床。 刚想揿灭床头柜上的台灯,搁在抽屉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摸出手机,是伍今遥发来的微信,【静静,你睡了吗?】 作为自由职业,伍今遥作息不规律,一周七天,六天熬夜,一天补。 林逾静也知道她这毛病,她回复【还没有,你又要熬夜了?】 消息刚刚发送出去,仅几秒,伍今遥直接拨了一通电话过来。 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不能微信上说?林逾静窦疑地接通,“怎么了?” 电话那头伍今遥明显是吞吞吐吐的口吻,“没怎么呀。就是就是想问问你明天要不要约个饭。” “明天周五,我要上班。” 在周五晚上约定周末的见面时间,基本上是两个女孩多年的默契。 而今晚是周四 加上伍今遥那头嗫嚅的口吻实在是反常。 林逾静没有再开口,微微朝床头后靠了靠,只听到电话那头,伍今遥干笑一声,“忘了忘了,最近我拍视频拍傻了。那不说了,静静你早点睡吧。我先挂了。” 此刻伍今遥的口吻,只能用“落荒而逃”四个字来形容。 “先别挂。” 林逾静沉声,“遥遥,你说吧。到底今晚上打电话是什么事情。” 第58章 第五十六章 伍今遥懊悔不迭,今天是被许嘉屹气糊涂了。就不应该多此一举,打这通电话。 她硬着头皮,“静静,你想多了,真的没事呀。” “再不说,我要生气了。”林逾静声音变的更加冷沉。 伍今遥从自家的沙发上站起来,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踌躇好一会,最终放弃挣扎,“我说,我说。” 林逾静鼻音“嗯”一声,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花了十分钟,林逾静听完了电话那头伍今遥白天和许嘉屹见面的场景。 最后,伍今遥语气不屑,“许嘉屹以为他留个学,现在混进那家公司做个啥狗屁经理,就高人一等了?还让我出卖你的隐私?他未必太看不起我了!” 林逾静倒是冷静许多,没有和伍今遥一块谴责。只是陈述的口吻,“茗茶是他爸妈创立的。” “啊?”伍今遥愕然一瞬,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怪不得,那些人都对他低眉顺眼地,张口闭口叫他\''''许总,许总\''''的。” 伍今遥说话间,林逾静无声低头,愣神盯着覆在自己身上的床单。棉质的布料上,微细的,横竖交错的纹理如同经纬,绞乱她的视线。 直到电话那头,好友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拽回,“静静,你还在听吗?” “在。”林逾静晃过神。 不该说的已经都说了,其他就更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伍今遥长叹一口气,“我送琳琅去机场那天,她在车上和我偷偷说了你最近失眠又发作的事情,我今天也猜到了,你失眠肯定和许嘉屹有关系,对吧?” 林逾静攥着床单,指腹在布料上摩挲,未置可否。 伍今遥语重心长,“静静,其他我也不问,我知道你的性格,不愿意说的我撬你嘴也没有用。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和琳琅。” “还有,今晚上如果又失眠的话,明天就不要去上班了,向公司请假休息一天吧。” “没事的,不会失眠的。” 伍今遥哪里会信,但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而那一晚,林逾静躺在床单,回忆像是电影在脑海里一帧一帧的放映。那首ldpy的《yellow》也一次又一次在耳边循环播放。 她睁着眼熬到了半夜两点,仍旧没有半点睡意。 无可奈何,林逾静掀开被子,下了床。穿着睡衣出门下楼,去了小区门口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她买了两罐啤酒后,又匆匆回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将两瓶啤酒一口气饮完,重新躺回床上。 她酒量差,不多时,澎湃的醉意便汹涌而来。 林逾静感觉自己被轻飘飘地托起,整个人好像浮在云端,可下一秒又直直坠落,令人心惊的完全失重之感。 如此反复好几回,她昏昏沉沉的,终于在破晓前,被醉意彻底裹进黑暗。 不出意外,翌日,她错过了早起的闹钟。 她手忙脚乱收拾后,提着包直奔出门,又险些被门框绊倒。 最后,脚下如风小跑进公司,又和一个端着杯冰美式的同事撞在一起。 人是毫无大碍,但带着冰块的美式浇在皮肤上,让林逾静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衬衫也遭了好大的殃。 同事连声道歉,林逾静摇摇头,转身走进了卫生间。 闻讯而来的梦梦大惊失色,“静姐,你没事吧?” 方才仓皇无措已经过去,林逾静微微镇定下来,她望望镜子,这才发觉污渍的痕迹,足以用“惨不忍睹”形容。 哪里会是没事。 还有一天的工作,这件衬衫显然是不能再穿了,林逾静心下更是焦躁。 “静姐,我那还有一件干净的衬衫,我先拿给你,你换上吧。” 林逾静皱眉,点头道谢。 等待的间隙,她整个人瞬间疲软下来。后知后觉,才察觉似乎昨晚的酒精仍未彻底代谢。 她微曲食指,将手指关节重重地按在太阳穴。 可那处的闷痛还未消弭,搁在台面上的手机又在剧烈震动。 林逾静松开手,捞起手机,点亮屏幕,发现是工作群里微信消息。 林逾静所在的公司是典型的乙方公司,她的直接上级,同时也是部门经理此时正在公司最大的会议室给虞城一家赫赫有名的电子商务公司做海外项目的pitch。 早在前几年,这家电商公司就已经将自己公司旗下的服装电商平台顺利打入美国市场,而今年他们选择继续向欧洲开拓海外市场。 但并非英国,而是剑走偏锋,选择了以奢侈品和时尚闻名的法国。 翻译部林逾静的法语小组自然就接受了其中大部分的资料整合任务。 而林逾静的人物更重,她需要负责给出合作预案,内容包括后续的项目报价,项目交接时间等一切细节。 如果能顺利达成合作,那对于林逾静所在的公司,无论是收益,还是口碑,都会是极大的加成。 而会议中途,经理却在群里说,缺林逾静这边的一份翻译资料。 此刻他正在群里疯狂林逾静,让她立刻马上,在线上发一份过去。 可以说,所有相关部门对这次的会议都有所耳闻,林逾静也不例外,她深谙这次会议的重要性。 所以提前一周,林逾静就将那份资料再三审核,并在这周周一上午,就将那份资料提交给了这位经理,也明确得到了对方审核通过的答复。 林逾静皱眉,顾全大局,她也没有在群里争辩。回复了个“好”后,又用手机邮箱重新将那份翻译资料发到了对方的邮箱。 处理了这些,梦梦也重新走进了卫生间。 林逾静道谢,拿着衬衫,走进隔间。 梦梦是北方姑娘,身型骨架都比林逾静大,那件衬衫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落落的。 林逾静又将弄脏的衬衫叠了叠,拿在手里,和梦梦走出了卫生间。 她在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找出一个纸袋子,刚把衬衫放进去,她们小组办公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发出“哐”一声,整间办公室似乎都震了震。 进门来的是另一个部门的同事。 按道理,她应该也正在经理在会议室和一道开会。 那位女同事小跑冲到林逾静的工位前。 “怎么” 剩下一半话还咽在林逾静嘴边,就已经被同事火急火燎打断。 “林组长,你搞什么呢?刚刚的资料发给经理的资料错了!你看清楚了再发啊!!” 林逾静还有点懵,又被同事催促,“赶紧的!我先回会议室了。” 林逾静心里微微鼓噪,“我知道了。” 同事烟一般又消失,林逾静重新点开自己的工作邮箱查看。 才发现昨天刚刚完成的另一份项目资料也被她提前存在了邮箱里,等待提交审核。可刚刚在卫生间里手忙脚乱,阴差阳错闹了个乌龙。 林逾静再度将对应资料点击发送,并在工作群里了经理。“抱歉经理,一时失误,正确的资料已经发送”。 几小时后,午休时间。 林逾静并没有什么胃口,想着下楼去便利店买份沙拉简单解决。 在电梯口恰巧遇到开会结束的经理,他身后站着那几个公司股东都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林逾静主动找招呼,而那个男经理冷漠地嗯一声,脸色黑的如同锅底。 男经理分明想说什么,但又碍于其他几个甲方也在场,十分克制隐忍的样子。 林逾静心里惶惑不定,微不可察地皱一下眉头。最后,她沉默地站到电梯的最角落。 整个下午,林逾静的小组所有人忙地脚底板打后脑勺,她本人更像一只陀螺在自己的办公室和组员的办公区域里飞速旋转。 最后,她索性将自己的电脑搬到了外面,和大家坐在一起。 一直忙到晚上7点多,手头上加急的工作被大致处理完。林逾静终于得空站起身,扭动脖子,捏了捏自己僵酸的肩膀。 想到明天是周末,林逾静不想让自己过分残忍。 “差不多了,大家收拾一下准备回去吧,另外初审的工作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语音落下,四下雀跃,响起整理文件的窸窣声。 林逾静打算到茶水间续杯水,俯下身,指腹刚刚触到杯身的瞬间。 不知是谁的电脑上,音乐播放器突兀地响起,熟悉的前奏让她的动作一瞬停滞。 意识到是什么歌后,林逾静握着杯子,骤然转身离开。 可还是来不及,歌声响起,浮在她的身后—— “lookatthestars” “lookhowtheysheforyou” 公司的茶水间距办公区域甚远,林逾静将杯子搁在饮水机下,木然地按了一下冷水键。 水流缓缓流下来,落在铝制的杯身里,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发出富有节律的空响终于盖住了远处的歌声。 “静姐,你的水满出来了。” 耳边响起梦梦慌张的声音,她不知何时出现,疾然探身,伸手按停了饮水机。 水流沿着饮水机的边沿,已经流到了她的脚边。她反应过来,向后连连退了几步。 而后,又停住,她俯下上半身,伸手拿起杯子。 因为惊慌,她握杯的右手不稳,轻晃了一下。满溢到杯口的水溅出,流到虎口。 林逾静啊一声,杯子砸在地上,虎口的皮肤瞬间被烫红一大片。 还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手忙脚乱的梦梦,刚拿起拖把又扔到一边,走近一看,“静姐,你怎么倒得是热水?” 林逾静吃痛,紧紧拧住眉心,甩了甩被烫伤的手。 “梦梦麻烦你先收拾一下,我去趟卫生间冲一下。” 说完,她便往卫生间走。 打开的水龙头,汩汩的冷水冲着发红的皮肤。 林逾静足足冲了好一会,虎口的皮肤仍旧发胀发疼。 尔后,她抽了一张纸巾打湿,敷在虎口,走出卫生间。 迎面遇到梦梦,她看一眼林逾静的手,“静姐,你没事吧?” 林逾静摇摇头。 “茶水间那边我已经收拾好了,你的杯子摔扁了,我没有给你扔掉,洗干净放在你办公室的桌子上了。” “谢谢你。”这一天状况百出,林逾静神思疲倦,说话也有点有气无力。 “小事情。”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回到办公区。 方才加班的同事都已经离开,整个办公区域黑黢黢的,只有林逾静的电脑屏幕还亮着,发出冷幽幽的白光,似一片孤岛。 今晚这情况,实在没有再继续加班的精力。 林逾静伸手正准备收拾摊在桌上的文件资料,梦梦阻止。 “静姐,你的手不方便,我给你收拾吧。” 林逾静一瞬犹豫,最后点头。 她往旁退了半步,沉默看着梦梦将自己的电脑熄屏,关机,又将文件一件件合上。 这时,林逾静才问,“梦梦你刚刚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梦梦手里的动作停住一瞬,嘴角拧了拧,“没什么事。” 但总归年纪小,藏不住心事,这微不可察的动作还是被林逾静捕捉。 “有什么事情,你说吧。” 梦梦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望一眼林逾静,“静姐你出去倒水前发给我和阿萍的审核意见也弄反了。” 话中的一个“也”,显然梦梦知道了自己上午给经理发错资料的事情。 林逾静颇为头疼,低头苦笑一声,“不好意思,今天我不在状态。” 梦梦在林逾静手下工作这么久,与她几乎每天接触。 今天甚至是第一次,她见到林逾静上班迟到。她也太了解林逾静一贯的工作作风,一向是细致入微,一向是一丝不苟, 今天像这样弄错资料的小错误频频出现,实在过分反常。 梦梦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这样老气横秋的模样,却让林逾静无地自容,“还有什么事情,你继续说吧。” 梦梦嗫嚅,“静姐,你你是不是失恋了?” 林逾静哭笑不得,摇头。 “你看我本来不打算说的,你让我说,我知道自己即使说了,你一定也不会承认的。我早上都在你身上闻到酒味了。你之前和我们团建聚餐从来不喝酒的。” 最后,梦梦撇撇嘴说:“静姐,我是想不到除了失恋以外,需要喝酒买醉的事情了。” 林逾静笑一下,没有说话。 她想起梦梦以实习生身份刚进公司的时候,就有其他同事就向她玩笑似的感慨过—— 他们这一群90后已经是职场老油条了,都被这些小年轻叫做姐了。 当时的林逾静敷衍几句,但不以为然。 而现在听了梦梦这番话,她终于有了类似的唏嘘。 自己真的老了,原来在00后心里,失恋便已经是天大的事情。 可如果真的只是失恋就好了。 放纵自己,酩酊一晚,第二天醒来,仍旧一条好汉。 而不是像她,听到一首歌,便慌不择路匆匆狼狈逃开。 等到梦梦收拾好林逾静的东西,林逾静会过神,两人各自提包,一同走出公司。 等在电梯上来的间隙,梦梦又见缝插针,一边痛骂现在的油腻男性,还一通输出“恋爱无用论”来安慰林逾静。 林逾静觉得没有解释必要,漠然盯着眼前的垃圾桶愣神。 垃圾桶立在两扇电梯门中间,金属桶身被保洁人员刷洗地光可鉴人。 可不知是谁,素质极低,非要将奶茶杯子搁在垃圾桶顶上。 这时,电梯门开,林逾静走进轿箱,电梯门合上的瞬间。 林逾静的视线在一线的间隙里掠过,看到奶茶杯子的另一面,印着黑色的两个字——茗茶。 她猛然想起,今天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第59章 第五十七章 晚上7点一刻,许嘉屹的助理轻叩门玻璃门。 许嘉屹回过神,目光从自己的手机上移开,“请进。” 助理走进他的办公室,“许总,这边您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下班了。” 许嘉屹微愣,低头看一眼自己手腕的表,距离正常的下班时间已经过了一小时。 “不好意思,耽误你下班了。” “没事的。”助理说完,顿了片刻,口吻变得格外斟酌,“您今天的行程安排我有什么遗漏的吗?” 许嘉屹不明所以,“没有,怎么了?” “因为您今天一直在看您的手机,好像在等谁的电话。我怕是我这边疏忽了您的行程安排,所以多嘴问一句。” 听到助理这么说,许嘉屹不经意又将目光在自己的手机上轻扫而过,“没有,你可以下班了。” 助理点头离开后,许嘉屹将后背重重地往后倚靠,整个人微陷在皮质转椅里。 就这么坐着,又等了将近十五分钟,搁在桌上的手机仍是一片死寂。 他终于重新坐直身子,盯着手机轻笑一声,唇边自嘲的意味极深。 他站了起来,拿上自己的西装外套,握着手机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今晚这个时候,电梯口无人,与昨天遇到伍今遥时相比,显得冷清多了。 他抬手刚按下金属按钮,电梯门还不及打开,掌中的手机开始震动。 许嘉屹一瞬收回手,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林逾静的号码,他接通。 - 林逾静已经下楼,正在站在写字楼下的路肩上。 刚刚在楼上看到的绀青色的晚霞已经消失,眼前有的只是匆匆不息的车流,以及行人模糊的身影。 林逾静木然站在原地,漫无目的地看了足足一刻钟。 她终于回过神,卸下挂在右肩上的托特包,从包里的夹层中摸出许嘉屹的名片,拨出了上面的电话。 所有动作一鼓作气,生怕有半刻的迟疑,今晚的勇气就会夭折。 嘟声响起,林逾静不自觉地微微敛住气息。 如果长时间没有人接通,要选择挂断电话,选择再拖延时间,选择再逃避吗? 这样的念头再次从脑海中闪过,可不等她自己得到答案,电话被接通。 林逾静喉间梗住一瞬,握住手机的力道加大,“我是林逾静。” “我知道。” 许嘉屹说话间,眼前的电梯门已经打开。 他怕待在电梯里会影响通话通讯,于是转身朝西边走到了过道尽头,空着的那只手推开消防通道的门。 像这样高层的办公楼,安全通道的楼梯已经鲜少被人使用。 沉重的消防门发出锈钝的声响,声感灯随之亮起的瞬间,一股陈旧的尘土气也扑上来,将许嘉屹完全裹住。 他微微蹙眉,似乎有窒息的错觉贴在颈间的皮肤上,许嘉屹不受控地伸手扯了一下脖间的领带。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除了许嘉屹的声音,林逾静自然也听到了其他所有或轻或重的声响。 她忍不住去推测许嘉屹现在身在何处,但这些有和自己作何相干呢? 林逾静口吻平淡,“许嘉屹你今晚有时间见一面吗?我有些事情需要当面和你说。” 许嘉屹完全没有去问什么事情,只是干脆道,“有。” “在哪里见面方便?”林逾静问他。 许嘉屹听到电话那头的背景声,是喧嚣的车流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他想,林逾静应该也刚刚下班,“我去找你,你在哪里?” “我公司楼下。”林逾静刚想补充具体的位置,许嘉屹打断她,“我知道了,我现在马上过来。” 之前交换过名片,许嘉屹能知道自己的公司地址,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就此,林逾静也没有再去做多余的深想。 “好,我等你。” “我” ——“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到” 许嘉屹没有说完整句话,林逾静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听筒里只有冷漠机械的嘟嘟声在播放。 许嘉屹看一眼通话时间,不足一分钟。 他将手机塞进兜里,重新拉开消防门折返。 走进电梯里,轿厢下行的过程中,许嘉屹的心脏似乎也因为重力作用,在不断往下坠,可意识却又无比的清醒地漂浮着。 一上一下,矛盾至极。 被无形拉扯的情绪很难形容。 - 距八点整还差六分钟,许嘉屹的车开到林逾静公司所在的那条街。 许嘉屹要留意车外,于是放缓了车速。 刚驶过一个绿灯,便看到几米外的林逾静,站在一盏路灯下。 和以往不同,她今天盘着发,清炯的灯光下,浅棕色的发夹像是一节枯木隐在发间。 而身上那件黑色的衬衫,被一阵夜风吹得鼓起。林逾静伸手扶了一下衣襟,低头的瞬间,露出了纤细的脖颈。 或许是林逾静太瘦了,或许是那件黑色衬衫不合身,许嘉屹错觉,她整个人几乎都要融进这片幽寂的夜色里。 林逾静不经意的回头,也看到了几米外,缓慢行车的许嘉屹。 她极其轻微地抿了抿唇,转身朝许嘉屹的方向走去。 许嘉屹将车缓缓泊在路边,但没有彻底熄火,他下了车。 繁华的夜景里,一黑一白两道寥落的身影。 一点点,一点点靠近。 终于,两人之间仅剩下两步距离。 林逾静驻停,左手提着一只纸袋,里面装着她那件弄脏的白衬衫,右肩上是一只托特包。 她将纸袋里也提到右手,空出左手掖了掖背包的肩带,随后,抬眸望他一眼,但又很快错开目光。 许嘉屹全程盯着她的动作,最后目光上移,这才看清林逾静穿的黑衬衫是方领,领口露出脖颈,以及锁骨。 她实在太瘦了,锁骨凸起的痕迹,似乎都要顶破脖颈处的皮肤。 不等林逾静开口说什么,许嘉屹先问,“林逾静,你吃饭了吗?” 林逾静目光漠然,语气更甚沉水般听不出任何情绪,“吃过了。” “那你冷不冷?我们找个地方,你要和我说的事情” 林逾静打断他,“不必了,就在这里说吧。” 她的口气不算坏,更算不上冒犯,但那种平淡到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还是让许嘉屹眸色晦淡下来。 他没有说话,默许这个提议。 “那你站上去。”许嘉屹侧身,示意林逾静站到相对安全的路肩上。 林逾静没有看他,也没有出声,只是抬起脚走了上去。 许嘉屹还站在路肩下,他将领带往下扯开几寸,解开自己的西装外套的扣子,右手落进外套口袋摸出车钥匙,转身将几米外的车子彻底熄火,落锁。 林逾静的视线范围里,车灯煌煌的光在眼底短促地连闪两下。 一声“滴”后,发动机的又沉又闷的轰鸣声彻底消失。 莫名觉得像是某种仪式,林逾静在那一瞬,呼吸都短暂停滞。 因为她站在稍高的路肩上,她扭过头,目光刚好与许嘉屹的视线平齐。 许嘉屹的目光深极了,像是两团清雾浮在夜里,“林逾静,你说。” “遥遥昨晚和我说了你们见了面的事情,你向她打听我的事情,她也和我说了。你是故意的对嘛?你知道她会一五一十把事情告诉我,然后你再等我给你打电话对嘛?” 其实那天许嘉屹在去墨西哥餐馆前,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伍今遥会对自己的请求做出何种态度。 毕竟他和伍今遥也是多年未见,他无法判断伍今遥的脾性是否也时移世易。 他不确定伍今遥为了和他们公司达成合作,是会将林逾静这几年的情况向许嘉屹全盘托出,还是会义愤填膺痛斥拒绝。 许嘉屹那个时候赌了一把,他赌伍今遥会维护林逾静。 他不否认自己的筹划和算计,“是的。”他停了一瞬,反问,“如果我不这么做,你即便有了我的名片,你也绝对不会主动联系我,不是吗?” 林逾静咬住下唇,清冷的目光直直对着许嘉屹淡褐色的瞳孔。 无声中,两人的目光仿佛对峙一般。 是的,许嘉屹说的没有错。 林逾静不仅不会给许嘉屹打电话,甚至会避免一切可能的机会与他产生任何的交集。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最终错开了自己的目光。 林逾静扭头不去看他,对着黑沉的夜色,重重吁出气息。 许嘉屹定在原地,看着她削薄的背影,也不催促。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近一分钟,许嘉屹再无法忍受,出声,“林逾静” 不等他说完,林逾静回过头。 “许嘉屹,你做这些事情,其实就是想知道当年我为什么拒绝你的告白对吗?” 许嘉屹什么也不用说,林逾静光看着他眼底翻涌着的情绪,便明白那是默认的意思。 她的神色完全肃冷下来,声线像是被夜风拉扯着。 “好,我现在告诉你。” - 拿到高考成绩单那个盛夏午后,林逾静飞快跑回家。 推开门,却看到屋里站着两个人。 母亲黄韵芝背对着她,而站在黄韵芝对面的也是一个女人,女人的个子略略高过黄韵芝。 迷惑地打量她一眼,同时,女人也注意到突然进门的林逾静。 女人微微侧过头,两人的目光对上一瞬。 这人真好面熟。 这念头在林逾静脑海闪过的刹那,林逾静的目光定在女人上唇右侧的还有一颗痣。 居然是许嘉屹的母亲。 而刚刚看到乡道上,那辆锃亮的黑色轿车,也自然有了归属。 赵安昀盯着林逾静,目光冰冷而狠厉。 赵安昀的眸底短暂闪过不可思议的情绪。可短短片刻,她又好似恍然,锋利的唇角显出讥诮的笑意。 那个瞬间,林逾静知道,对方也认出了自己。 但她被赵安昀带着寒意的目光瞪地发憷。分明是灼人的酷暑高温,林逾静的后颈竟然泌出一阵冷汗。 赵安昀的视线在林逾静和黄韵芝的脸上来回逡巡,最后唇角抽了抽,声线好似沉冰。 “你们母女两可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说完,她冷哼一声,又问,“你和许振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他去云南之前?还是云南之后?” 黄韵芝双唇发白,沉默不语。 林逾静局促嗫嚅,“妈” 黄韵芝这才回过头,“静静” 林逾静方才看到母亲鬓发狼藉,双眼通红,脸上满是泪痕,左侧脸颊上还有一个巴掌印,那边的皮肤高高肿起。 黄韵芝啜泣,“静静,你你先出去。” 可此情此景,过载的信息让林逾静一时无法做出反应。她置若罔闻,仅仅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赵安昀冷笑,“出去干什么?你有胆量做小三,和我老公勾搭,现在倒没有胆量让你女儿知道吗?” 小三? 勾搭? 林逾静手脚发冷,仿佛整个人被冻住。 “你做婊子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想想你也有女儿!?” 语音落下,赵安昀仍不解气,抬手,再次给了黄韵芝一个耳光。 那个巴掌似乎也狠狠扇在林逾静的脸颊上。 也像是有一场地震在耳朵里爆发,轰然的耳鸣让她再也听不到外界其他任何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林逾静的耳边终于响起黄韵芝的恸哭声。 她木然地低头,看到母亲半跪在水泥地上,一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腰,一手掩面哭泣。 她站在墙面,落下目光,右手腕上那只玉镯歪歪地挂在上面。 ——“你和许振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他去云南之前?还是云南之后?” ——“妈妈一个朋友下半年去了云南。我让那个朋友带回来的。” 林逾静抬起右手,往墙上狠狠一砸,手腕上的那只翠绿玉镯应声断成两截,落在地上,又在地上滚了几匝。 像是一颗破碎的心脏,散落在地上。 黄韵芝茫然目睹全程,直到被女儿陌生冷漠的目光刺伤。 她埋下头,一遍又一遍地唤她的名字,“静静,静静,静静” - 一席话说完,就像当年发生在林逾静耳朵里的地震,时隔多年,再次产生余震。 四起的灰尘,轰然的巨响,再次让她止不住的颤抖。 连双眸的视线也不能幸免,剧烈晃动的目光里,眼前许嘉屹的身影变得斑驳。 “许嘉屹你听明白了吗?”林逾静的声音像是在喉咙里被绞过一遍,破碎不堪。 但回答她的只有周围磅礴的风声。 林逾静攥紧双手,尤其是右手虎口,几小时前被烫伤的皮肤,现在又被绷紧。 又涨又热的痛觉,几乎渗进掌中的骨骼。 她不敢去与许嘉屹直视,垂头盯着自己脚下的路肩,再度启唇。 “我妈妈做过小三,她破坏过你爸妈的婚姻。许嘉屹你听明白了吗?” 每一个字如同被林逾静咬碎,锋利的棱角生生剖开她口腔的皮肤。 就像一道永远在溃烂,永远不会结痂的一个暗疮,终于被生生剜出皮肤。 强烈的痛觉下,同时产生极其隐蔽的,成埃落定般的释然。 可濛濛水雾还是从林逾静的眼底笼上来,仅仅一瞬,便凝成汹涌的眼泪,暴雨一般淋漓地浇下来。 风声让她的抽泣时远时近,等许嘉屹彻底从错愕中反应过来,林逾静已经不再落泪。 他的声音淡的没有情绪,“我听明白了。” 许嘉屹走上路肩,停在林逾静的右手边。 “把眼泪擦干净。” 许嘉屹身上没有纸巾,他便干脆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单手捏着其中一只衣袖,微微低下头。 西装料子挨到脸颊皮肤的瞬间,林逾静别开脸,向后退了半步。 许嘉屹沉默,垂下手,作罢。 林逾静转过身,将装着衬衫的纸袋搁在地上,从自己的托特包里拿出纸巾,擦净自己脸上斑驳的泪痕。 然后快速整理好情绪,她再度转回身,抬眸。 “许嘉屹,我今晚告诉你这些,并不打算为我妈妈的行为开脱,也不是要你与我共情。是因为你打扰到了我的朋友,也打扰到了我的生活。” 林逾静的目光潮湿,如同结冰的江河,而冰层下暗流此刻悉数灌进许嘉屹的心脏,他被激地一瞬失语。 最后,他听她说—— “所以,我和你不要再见面了。” 第60章 第五十八章 林逾静离开后,许嘉屹在路肩上站了不知多久。 直到一个执勤交警路过,上前询问,他才回神,察觉四下阒静无声,灯河已熄。 原来,夜已经很深了。 许嘉屹失魂落魄转身要走,却又被身后的交警叫住,“先生,你落东西了。” 许嘉屹看一眼交警手里提着的纸袋子,几小时前,这个袋子被林逾静提在手里。 他愣愣接过,点头道谢。 重新坐回车里,他将纸袋子搁在副驾的位置,没有再去看一眼。 许嘉屹失神地坐在驾驶座,目光沉沉地落进窗外的夜色中。 所以,几个月前,外公外婆来虞城探望母亲,讳莫如深的事情是这个。 交警再次上前,敲了敲许嘉屹的车窗。 他再度回过神,启动车子离开。 许嘉屹没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将车子驶上了虞城高架。 此时,高架上也早已车流稀落。道路两旁是白刺刺的灯光,如同薄刃直直落下来。 许嘉屹降下车窗,夜风被薄刃削地锋利,瞬间涌进车里,将他彻底淹没。 - 周末两天,林逾静没有见任何人。 她待在公寓里,正常进食,三餐一顿都没有落下;正常喝水,一杯接一杯,甚至比上班的时候更加规; 但唯独睡眠,不甚良好的样子。 右手虎口的烫伤被她涂了药膏,可总在接近子夜的时候,那一处皮肤便开始无端发疼发痒。 这更稀释了她的睡意,连着三天晚上,她都是用饮酒的方式让自己入眠。 她发现酒精的效果远远胜过褪黑素。 新的周一,她在手机软件上完成打卡,她绕了点路,驻脚停在梦梦的工位旁,归还周五借来的黑衬衫。 林逾静再次道谢,“衬衫我洗了之后,没有熨烫,家里的挂烫机坏掉了。” “没事,没事。” 梦梦说完,又问,“静姐,那你自己那件白衬衫上的咖啡污渍还能洗干净吗?” 自己那件衬衫,林逾静是周六才察觉不见的。她想应该是周五晚上走的太急,落在和许嘉屹见面的地方了。 那件衬衫是李琳琅上一年从北欧给她带回来的,牌子小众,但用料和剪裁都尤为精细,所以价格并不算低。 而那片咖啡污渍,若送去专业干洗店,也定能处理。 可她不愿回头去找。 更不可能联系许嘉屹,询问那件衬衫的下落。 有些失物,无关价值。 就是在某个时刻,突然失去了寻找的心情,以及对失而复得的期待。 所以,丢就丢了吧。 其中的曲折心情,林逾静当然没有向梦梦解释的必要。 她只是淡淡地点头,“洗掉了。” 说完,林逾静又提醒了梦梦接下里她的工作重点,嘱咐她加快手头上的翻译工作。 梦梦连连点头,“我知道了,静姐您放一百个心,要翻译的文件我今天下午就能完成,发到你的工作邮箱里。” 于是,林逾静提包离开。 她刚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坐下,便看到自己的电脑旁,摆着一只星巴克的马克杯。 圆鼓鼓的杯身,上面还印着卡通图案,是一只坐着火箭的小猎犬。 似乎是星巴克近期与某个大热手办的联名。 但这样带点稚气的审美,显然不是林逾静一贯的风格。 她疑心是谁放错了,拿起杯子正打算起身询问周围的跟同事,物归原主。却发现杯子下还有一张对折的卡片。 她翻开淡黄色的木纹纸—— 【to静姐~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你周五摔坏的杯子,今天早上被我扔掉了,希望静姐你喜欢我送给你的新杯子。 bytheway,男人都是大猪蹄子,静姐一人独美。\\()/】 再联想到刚刚梦梦催她离开,这杯子从何而来,显然易见。 林逾静看一眼办公室不远处,梦梦伏案的背影,笑了一下。 - 午休时间,林逾静正和几个走得近些的同事在公司写字楼附近的一家餐厅用餐。 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她摸出手机一看,又是上周那个男经理。 因为是直属的上下级关系,两人在工作上的联系难免,但平日基本上,他们都在工作群里沟通。 很少有像现在这种情况,男经理私发了一条微信过来。 【林组长,麻烦你午休结束之后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林逾静心里微微忐忑,简单回复一个好,便熄灭了屏幕。 但终究没有心情再和同事谈天说地,林逾静借口还有一份工作文件要赶,告别了同事,先一步回到了公司。 她从自己的工位拿起梦梦送的马克杯,打算接一杯水。 刚走到茶水间门口,恰好迎面遇上那位男经理。 “小林组长,吃过午饭了?” 男经理单手抄兜,手里拿着一杯咖啡,说话时的面色似乎与平常无异。 林逾静点点头。 “那你倒了水就来我办公室吧,我”他顿了半刻,又说,“我有点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说完,他便离开。 林逾静直觉男经理脸上的平静是风雨欲来前的假象,她的忐忑加重几分。 倒了半杯水,她拿着马克杯便径直走到男经理的办公室前。 磕门,等到应许后,进门。 她和男经理相对而坐,右手握着的杯子,一手托在杯底,双手轻轻搁在自己双腿上。 “小林组长,你记得你是大学毕业之后就来了我们公司对吗?这时间一晃也已经是3年了,你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我们部门都是有目共睹的” 领导说话就是这样,非得弯弯绕绕。 林逾静听得心烦极了,但脸上仍旧带笑,极为职业的口吻,“谢谢经理认可。” 男经理点点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在桌子上放下杯子的时候,又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 图穷匕见,林逾静知道接下来他的话才是这次谈话的重点。 “但是啊每个人在工作上都很难做到完美无瑕,无法避免犯错的。运气好,这个错误会我们在职场上吃一堑长一智。运气不好,一个错误就是致命的。” 林逾静的笑容像是水泥调和的,此刻黏在自己的脸上,发干发硬了。 她听到男经理接着说:“小林组长,你上周五发错资料,让对方知道了我们给其他公司的项目报价,这是项目pitch里的大忌。也导致我们公司没有拿下与对方的合作,据我所知,对方今天上午已经和另一家公司签合同了。” 男经理的语音落下。 两人一时皆是沉默,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微妙。 林逾静松了松手中的马克杯,随着动作,杯中的水轻晃一下,些许凉白开落进手心,林逾静掌中一片潮湿。 林逾静收起了笑意,语气变得强硬,“经理,我不否认我在周五将资料传错。但上周一的时候,正确的资料我就已经提前交给您了。如果周五开会前,您的准备充分,周五那个错误我觉得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不是嘛?” 男经理被戳到痛处,原本的风轻云淡不在,脸色很明显的沉了沉。 对此,他未知可否。 短暂沉默后,只是说:“公司决定就这件事情惩一儆百。在月底优化掉你们法语小组一到两个人。” 所谓“优化”,实际上就是裁员。 男经理冷漠的口吻,“小林组长麻烦你这个月底前,给我拟定好优化的人员,我会统一转给人事部门处理的。” 见林逾静愣在位置上,男经理见状,一幅过来人的姿态,惺惺作态地语重心长。 “我知道小林组长你啊,还很年轻,对手下的组员感情都很深。我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但在职场上,有一小撮人就是需要牺牲的,这些事情经历多了就好了,就习惯了。明白吗?” 林逾静不说话。 “比如你组里,那个刚刚转正的实习生你就可以优化掉。那小姑娘工作经验也没有多少,留着还增加了你的管理成本。” 听到这,林逾静低下头。 才察觉,手里那只鹅黄的马克杯被她握地发烫。 第61章 第五十九章 林逾静踅回到自己小组所在的办公室。 她沉寂地坐在办公桌前,握杯的指尖轻磕在马克杯的边沿,发出有节律的轻微声响。 不多时,坐在一旁的同事,摘下耳机看她一眼。 林逾静抱歉,止住手上的动作,一口气将马克杯中的水饮尽。 随后,她从办公桌上捞起自己的手机,点开公司的打卡app,停在离职申请的页面。 入职时间,员工编号,所在部门,直属上级等等繁杂的项目,她逐一填写。 那一刻,仿佛是以视线在缓缓丈量回顾自己这几年的职场生涯。 所有选项都再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之后,林逾静的指尖停住,空悬在“离职原因”上。 下拉条上有“自愿”和“其他”两个选择。 她趑趄霎那,最终选定“其他”。 然后将离职申请点击提交。 做完这些,她又重新点亮休眠的电脑屏幕,键盘上是一阵清脆的响声。 键盘敲打声足足持续了一刻钟才停歇。 她关闭屏幕上的页面,起身,去茶水间续了一杯水。 凉白开滑入口腔,是一阵的清凉。 和以往的每个下午一样,在午休结束时,林逾静便开始继续上午的工作。 而不同的是,几小时后,临近下班前半小时。 公司人事部门一位人事专员沉着脸走进来,高跟鞋一下一下敲在瓷砖上,最后停在林逾静的办公桌前。 这架势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一时间,办公室人声喁喁。 林逾静早有预料,不等人事专员开口说什么,她平静起身,拿着手机,不疾不徐跟着离开。 - 人事部门的会议室不大,墨色的办公桌上纤尘不染,和背后白色墙壁给人极大的视觉冲击。 显然这样的设计,是为了增加被约谈者的心理压力。 和中午那位男经理不同,这位人事专员年纪三十出头,做事的风格却丝毫不拖泥带水。 没有半句废话,她开宗明义,“林逾静组长,你午休时提交的离职申请,我们部门收到了。是因为你对你们部门小组优化的决定,有歧义吗?” “是的。”林逾静也是言简意赅。 “你可以说说你的意见。” “周五的事情,我全部写在邮件里,发到公司公开的邮箱里了。我没有匿名,也没有夸大任何细节,你们应该已经看到了。” 林逾静所在的公司,设有一个向全公司员工开放的投诉邮箱。所有员工如果对公司的规定或者决策有不同的意见,都选择发送邮件。 当然,邮箱设立迄今,收到的投诉邮件寥寥无几。 因为大家都心照不宣,这个邮箱只是一个打着“民主”旗号,实际走个过场的“面子”工程。 但偶尔,也有例外。 邮箱里收到过几封匿名邮件,投诉公司某位领导假公济私,私下收取客户好处这类小事。 而林逾静中午那份毫不隐讳,直白具名的邮件,俨然是例外中的例外。 人事专员“嗯”一声,不再有其他多余的反应。 林逾静平静道:“我感觉公司的价值观和我个人的职业相悖。” “我了解了。” 人事专员语气强硬,说完,她微微抬头盯着林逾静,“但如果按照你刚刚的说法,是你自身价值观与公司相悖,那你的离职原因应该填写‘自愿’,你填写‘其他’不是自相矛盾吗?” “既然你读了邮件,你怎么会觉得我应该选择‘自愿’呢?” 职场就像一台显微镜,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人人的自私和利己都被无限放大。 林逾静的离职原因是“自愿”抑或“其他”,对于这位人事专员的影响,无非是涉及到她自己的月度kpi,再间接或多或少影响月度奖金。 人事人事无言。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缓了片刻,人事专员再度开口,“如果你执意在离职原因上选择‘其他’的话,那我这边可能无法提供离职证明。” 林逾静平声,“你这样的做法不符合劳动法。” 她的语气很淡,几乎听不到任何情绪。 人事专员闻此,眉梢一挑,有情绪在她双眸中颤了一下。但转瞬即逝,难以捕捉。 她再度直直望着眼前漂亮的女孩。 在去找林逾静之前,她按着离职申请上的员工编号,在公司的员工档案中调出了林逾静的资料。 工作照上,林逾静毫无攻击性的素净淡妆,低调的职业穿着,自然而然让人以为是唯诺温吞的性格。 而此刻,坐在面前的女孩,神情镇定,语气波澜不惊。甚至每句话却都据理力争,一针见血。 人事专员不得不承认,自己方才轻看了对方。她正欲开口说什么,林逾静打断她。 “接下来的离职流程我会积极配合公司,我希望公司也能尊重我。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自己有必要提前告知——刚刚从我走进办公室开始,我们所有的谈话我都用手机录音了。如果真的到万不得已的境地,我也不介意走其他流程来保护自己的权益。” 说完,林逾静拂了一下自己的半裙,站起身。 “你这边还有其他要说吗?如果没有,我就先走了,已经是我下班时间了。” “没有了。” “好的。” 林逾静向她微微欠身,随后转身,推开门,径直离开。 从始至终,她的脸上都是不卑不亢的神情。 - 许家和江家的饭局,最终定在隔周的周三晚上。 除了原本说定的江家父女两,江重山的太太也一道现身。 江重山走在前,身上还是万年不变的黑色正装。 而身后的江轻舟今晚穿了一条改良后的旗袍,因为江太□□籍是吴城,认识吴城不少有真手艺的老师傅。 这一条定制旗袍不仅筋骨垂柔,那布料的颜色更是稀罕。 青瓷绿的缎子,深浅的绿意分明。从下往上打量,层次变化的颜色又似新研的青墨在水中晕染。 江轻舟从许家别墅前的门廊出拾级而上。 走动间,她身上的绿缎子摇曳,也宛若苏城小桥下潺潺的流水蜿蜒。 加上出门前,她被母亲勒令盘起了长发,形状圆融的发髻,规整绾在脑后。 任谁看,都是正儿八经的闺秀模样。 “江家那姑娘,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呢。” 许嘉屹一家三人立在在门廊处,赵安昀朝丈夫耳语。 许振岩点头认同。 她说完,目光朝身旁的儿子轻瞥。 见许嘉屹单手抄兜,低着头,心不在焉的样子。赵安昀微愠,轻斥,“嘉屹?” 许嘉屹回过神,跟着父母一块踱步,走下台阶。两家人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寒暄话。 “你好。”许嘉屹朝江轻舟点头,言语间的口吻与平日在其他商务饭局上无异。 “你好。”江轻舟亦是点点头。 又是一段台阶,许嘉屹侧过身让了一下,轻声提醒,“小心脚下台阶。” “好,谢谢。” 语毕,一直到走进许家的客厅,两人再无其他话了。 移步到饭桌前,江轻舟拿出三个大小一致的袋子。 她往袋子里各望一眼,先将左手上的两只袋子,先后递给赵安昀夫妻。 “我工作的事情,让许叔和赵姨两位费心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最后,她又将右手的袋子递给许嘉屹。 许嘉屹斟酌片刻,伸手接过,“谢谢。” 小袋子落在手里,分量却沉甸。 他将其搁在客厅的茶几上,转身的瞬间,目光无意扫过,原来装的是百达翡丽的表。 大概率,父母手里的也是。 江家三人先坐下,许嘉屹拉开椅子,正打算在自己父亲身边坐下。 赵安昀淡淡一句,“嘉屹,你坐那边。”她指着江轻舟右手边的位置。 许嘉屹看母亲一样,没有说话,走到那个位置,坐下。 说好是家宴,赵安昀难得今晚对公司的事情绝口不提。 而江太太明眸善睐,在虞城生活了多年,但说话时,仍旧携着吴侬软语但腔调。 和所有中国式家长一样,聚餐饭局,男人总少不了推杯换盏。 许振岩嘴上虽然说是小酌,但时间一长,也酒酣耳热起来。 他对坐在对面的许嘉屹说,“嘉屹,你也敬你江叔一杯。他” 话没有说完,被赵安昀打断,“今晚就别让嘉屹喝了,今晚还得他开车送重山和轻舟回去呢。” “不是有司”也算没有彻底喝糊涂,许振岩遽然止声,“对对对,晚上你送江叔一家回去。” 许嘉屹眼睑一敛,没有说话。 “轻舟,你这头发是自己盘的吗?真好看。” 江轻舟笑地也是婉约,轻声细语的,“不是,我妈下午帮我盘的。” “还是生女儿好呀。” 这话赵安昀是对江太太说的。 这话显然江太太很受用,脸上喜笑颜开。但所言仍是视如敝屣的态度,“没有什么好哦。” “就一点坏处,家里的宝贝哦。以后要便宜别家的” 赵安昀的玩笑话没有说完,一阵手机铃声遽然响起。 “ylover’sgothuor she’sthegiggleatafuneral” 是江轻舟的电话在响。 她道了声歉,看一眼来点的号码,面露难色,“我上家公司同事打来的,估计是工作交接的事情。我去接一下。” 赵安昀点头,表示理解。 江轻舟起身,提了提过膝的旗袍,握着仍在响的手机,匆忙的小碎步离开。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许家阿姨将甜点端上桌,江轻舟的位置仍然空着。 江太太轻喃一句,“这孩子忙起来,有时候也不知轻重的。” 赵安昀:“没事,现在女孩子能有这样的事业心,多难得呀。” “我出去找找她。”说话的是许嘉屹。 赵安昀点头,许嘉屹起身,离开。 今晚母亲赵安昀的言行举止,撮合许嘉屹和江轻舟的意思昭然若揭。 许嘉屹看破不说破,但到饭局的末尾,他也疲于应对。 方才明面上说要去找江轻舟,实则借口暂时离开,借点清净,缓口气。 他刻意将脚步放的很慢,花了几乎两倍时间,缓缓踱到一楼客用的洗漱间。 可洗漱间磨砂的玻璃门洞开着,里面黢黑无声,显然无人。 许嘉屹困惑霎那,原路踅折。 回去的路上,他又是故意绕路。在客厅转了一圈, 无意抬眸,目光扫到家中的大门虚虚掩着。门廊外钴黄的灯光挤进一截,铺在白色的大理石上。 别墅的院子子,各种草木扶疏,一到夏季,招来的蚊虫格外多。 他停住脚,朝门口走去,想关门。可手掌刚落到门把的瞬间。 听到门外咬牙切齿的一句—— “我□□妹!” 许嘉屹愣住,手下掌门的动作滞停。 一秒后,他反应过来,是江轻舟的声音。 可再想到江轻舟今晚的装束,他不禁嗤然。手下原本往里拉门的动作也变成向外推。 最后他驻步,侧半个身子,立在门廊的阴影里。而几米之外的江轻舟背对着他。 她右手拿着手机,左脚曲起,脚前掌重重地踩在门廊外的花盆上。 因为动作太大,原本过膝长度的旗袍被她拉到膝弯以上。 流里流气的动作,前后的反差,过分割裂。 江轻舟对自己身后的情况丝毫未察,带着戾气的粗鄙口气未减半分。 “兄弟,我让你八点半打电话给我,你搞什么啊!九点才打给我,我刚刚坐在里面,差点没有憋死,我都怀疑你是故意搞我啊!” 江轻舟停了几秒,终于有所意识,压低声音。 “你不知道,我妈今晚还逼我穿了一件旗袍!我小学毕业之后就没有再穿过裙子这些玩意了。我和你说,我真的要疯了” “” 短短几分钟,许嘉屹几乎听到了人生最密集的污言秽语。 再待下去,偷窥的意味就太重了,他正欲离开,转身退回的瞬间,他听到江轻舟说—— “挂了,我回去了。” 电光火石间,江轻舟转过身。 两个人的目光斜斜对上,门廊外的空气瞬间凝固。 江轻舟石化,似乎能听到自己身上的旗袍像面具,一片一片碎掉,然后从皮肤上剥落下来。 五月末,虞城的夜风已经是燠热的。 但江轻舟的脸却被吹地一阵冷一阵热,她久久语噎。 许嘉屹面不改色,“你要进去吗?” 江轻舟却一动不动,好一会才出声,戒备的意思浓重。 “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大概三分钟前。” “所以,你都听到了?” 这问题都没有必要问。江轻舟低下头,觉得自己好蠢。 她烦躁地往下拽了拽大腿侧边的旗袍,这样重复的动作反复了好几遍。 许嘉屹觉得这花去的时间,更像是江轻舟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果然,等她再度抬起头,许嘉屹察觉她的目光柔和下来,声音也变回方才在饭桌上的样子,甚至还带点楚楚可怜的语气。 “我今晚不想来的,我妈以死相逼的。你让我今晚把戏演完,也别和你爸妈说刚刚的事情,行吗?” 许嘉屹不答,淡淡的嗤笑一声,“你觉得我很想和你相亲?” 这下,沉默不语的人又变回了江轻舟。 她久久凝视着几步之外的人,似乎在忖度许嘉屹这话中到底是自嘲还是反讽。 最后,她敛回视线,双手抱在身前,几步走到许嘉屹跟前。 然后,郑重其事说了一句,“谢了。” 从见面迄今,许嘉屹觉得只有这句话,他能听出真实的情绪。 是从自内心,很诚恳的谢意。 许嘉屹点点头,没再说其他。 两人一前一后,泰然自若地坐回各自的位置上,云淡风轻地继续谈笑晏晏。 一席饭吃了将近三小时才结束,今晚的三个男人,只有许嘉屹滴酒未沾。 当晚九点多,他开车送江重山一行回家。 江太太客气了几句,扶着丈夫坐到了后排,而江轻舟自然坐到了副驾的位置。 虽说是设在家里的饭局,可一番觥筹交错应酬下来,后座的两位长者显然困倦,阖着眼小憩。 而江轻舟全程一言不发,只是出神地望着车窗外的灯河。 约莫半小时,车子泊在江家门口。 许嘉屹和江太太一道扶着酩酊的江重山下车,江轻舟仍是安静跟在他们身后。 江太太安顿好丈夫,又对许嘉屹道谢。许嘉屹应承几句,离开了江家。 他刚刚坐回自己的车里,另一侧的车窗被轻叩两下。 许嘉屹落下车窗,不出意外,看到了江轻舟的脸。 原本绾起的发髻不知何时被她拆掉,散下的头发不长,仅仅没过锁骨,其中还藏着一缕漂染的浅灰色。 或许因为嘴唇上的一抹绯色也被拭去,站在夜色中的江轻舟有些黯淡,也有点憔悴。 “我手机好像落在你车上了。” 许嘉屹侧身,目光从副驾驶的位置上扫过。 发现一只苹果手机卡在座位和靠背间的夹缝里。 他解开安全带,探过身,抽出手机,再度下车。 江轻舟接过手机,“麻烦你了。” 许嘉屹嗯一声。 两人似乎没有什么再交谈的话题,他便准备转身上车。 江轻舟的声音却再度响起,“今晚真的谢谢你,我真心的。” 许嘉屹知道她这句感谢还是因为在他家那个插曲。 “我知道。” 江轻舟:“那再见。” “再见。” 许嘉屹绕回驾驶座,刚掌开车门。夏夜的蝉鸣声被江轻舟乍响的手机铃声盖住。 这次歌声响地更久一些。 “ylover’sgothuor she’sthegiggleatafuneral knowseverybody’sdisappproval ishould’veworshipedhernner ” 许嘉屹坐上车后,铃声才停歇。不知为何,江轻舟没有接通那通电话。 许嘉屹将车子启动。 车子驶过缓减速带,极其轻微的颠簸一下。 可陡然间,许嘉屹的脑海中闪过江轻舟的手机壳。 纯白的背景,一道手绘风格的彩虹悬在最中央。 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许嘉屹落下车窗,借着后视镜,他望着夜色中江轻舟的背影。 是不是人人都背负着沉重的秘密,踽踽独行? 这让他又想到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