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择游戏》 1. 第 1 章 安息醒过来的时候,主恒星的微弱晨光正模模糊糊地映在窗外常年盘旋的灰白雾气里。他掀开眼皮,慢吞吞地下了床,趿拉着拖鞋走进浴室。 说是浴室,里头的摆设并不比只有一张床的卧室多多少。一个转起来吱呀作响的黄铜水龙头,连接的是这座小房子背后隐藏的山泉。摇摇欲坠的顶喷也同样。至于马桶,它在这里的定义等同于一个有管道通向的、位于远处山岩罅隙之间的天然坑洞。 相比于难得的干净水源和能正常工作的水泵,下水部分倒是最容易解决的事。毕竟,在32星,很多人都不得不在垃圾堆里刨食吃,更何况那些同样瘦骨嶙峋的动物呢? 安息胡乱洗了把脸。再抬起头时,裂了缝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湿漉漉的脸。年轻男人,看起来二十出头,下巴线条锐利到能当裁纸刀用。皮肤白得发青,眼珠却极黑,定定凝视一处的时候简直有些瘆人。 仿佛很有趣地,他朝镜子扯了扯嘴角,见得镜子里的人也对他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 没人不知道32星有个古怪阴暗的青年独自经营着唯一一家殡仪馆,就如同没人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顾客、又靠什么顺利地活下来一样。 安息自然也不会说。没有毛巾,他扶着洗手台,像某种野兽似的甩了甩脖子和脑袋,水珠四溅。随后,他踢踢踏踏地下了楼,从角落掉了漆的木柜里拿出食物,接着在客厅正中的一把靠背椅上坐下,慢慢啃了起来。 说是客厅,也不尽然。因为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厨房之类的配置,空荡荡的一层楼里只看得见螺旋楼梯和三面窗户。无论从哪一面窗户,看出去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但在它们的背后,更高更远的废弃物绵延成山、根本望不到头,几乎笼罩整个行星的灰白雾气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食物只是普通的压缩饼干,味同嚼蜡,但安息眼也不眨地吃完了。确认四周一切如常后,他才拨开类似手表的个人终端。 许多半透明的光电屏一瞬间弹满了整个空间。早饭后浏览星际新闻是安息的习惯,不过今天却有些不同—— 有块尺寸巨大、还带着闪耀红边的屏幕直接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红色意味着强制通知,里头的内容也确实够得上需要全星系的人都必须知道的级别。 “凌晨三时七十四分,最高西图第五领导人突发疾病去世。”因为惊讶,安息不自觉地念出了声,调子很轻。“新一轮天择游戏已经启动,抽选名单将会在今天的晚些时候公布……” 在另外的几块屏幕上,五花八门的信息流飞速闪过。随便瞄一瞄就知道,全星系都为这个消息爆炸了。 想到这可能意味着什么,他攥紧了椅子扶手,又飞速地瞥了一眼空中飘浮的电子时钟。 天择游戏,就如同它的名字所说的,基本规则就是进化论的丛林法则。简单地形容,每个行星随机选出两名人选组队参加,几颗行星便有几支队伍。游戏不分组进行,所有队伍同时参加前后总共三轮的竞赛,活到最后的那组胜出。 至于最高西图,它是七位最高统治者的合称。这七人代表着达尔文星系的权力巅峰。统治者的地位是终生制;若有人逝世或者引退,新一轮天择游戏的胜利者便是继任者。 说到这里,可能已经有人发现了最大的问题——两人的队伍,作为奖品的最高统治者之位却只有一个。这意味着另一个也得死,实在很难让两名队员产生互相信任。当然,参赛名额可以转让(不管主动还是被动都行,据信,这也属于物竞天择的一部分),可就算之前说好了,等到真的生死存亡之时,什么承诺都无限接近于虚言。 从另一方面来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别提游戏规则听起来就极富噱头,全程实况直播也就成为了必然。虽然官方的说法是直播有助于比赛的公平公正公开、还能为将要胜出的那位提前打好群众基础,但围绕游戏展开的赌博、带货甚至培训产业都如火如荼,很难说这不是披着华美外衣的斗兽表演,更血腥残暴的那种。 安息闭上眼又睁开,轻轻吐了口气。 达尔文星系目前拥有32颗行星,依照与主恒星的距离编号。距离最近的是1星——也就是首都星——最偏远的则是32星;随着距离拉长,生活水平也依次递减。因为现今的人们都是第五星联被彗星群撞击后幸存者的后代,而他们的幸存理由则是在撞击辐射中诱发的基因突变—— 突变方向越有利,个人身体素质就越强,活下来的概率就越大。而强者总是能占有更多更好的资源,差不多称得上亘古不变的真理。 总结来说,每个行星随机选两人,听着很公平,然而在本身起点就差异巨大的情况下完全是笑话。有资格居住在1星的人本身就拥有更高的基因突变水平,再加上资源倾斜,说能闭着眼睛吊打32星都不为过。 而且,说到随机…… 安息没忍住盯了光电屏顶上正中那个光芒万丈的红日图标一眼。那是至高日(Empyrean)的标志,地位超然,甚至凌驾于最高西图之上。但它从未公开现身过,以至于有不少人怀疑这只是个传说,或者是仅仅停留于纸面上的象征。 呵,它要真的只是个单纯摆设的精神领袖就好了…… 就在安息沉浸于自己的心绪中时,远处隐隐有了声响。一辨认出那是人的脚步声,他立即醒过了神。再侧耳细听后,他站起身,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大门外是更低的一片洼谷,其上修建有一座占地面积不小的单层平顶建筑。那就是他经营的殡仪馆,从头到尾都由机器人接待。只要支付足够的信用点,客户提出的任何要求都能被满足。 在活着都很难的情况下,没有多少人能顾得上死后的体面。所以,殡仪馆有熟客就显得更加匪夷所思—— 秦韶将手中的黑色塑胶袋递给主动出门迎接的机器人,顺手在它的面部液晶屏上选了基础仪容整理和火化,准备划点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风衣一角有血迹。他不由低低啧了一声,没去管它,付账后点起一根烟。 作为32星仅剩的最后秩序,警察是个愈发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越穷的地方就越乱,人命案子屡见不鲜。今天死的这个是因为捡走别人的废铁零件而被蓄意报复,整个人被撞成四节,折断的大腿骨刺穿了肌肉。 现场满地都是喷射的鲜血,沾到身上也正常…… 秦韶想,有一丁点烦躁。香烟雾气袅袅腾起的时候,他掀起眼皮,远远一望。有人在盯着他,他能感觉到,而且确信那道视线就来自常年戴着口罩的殡仪馆主人。能在32星拥有安稳的立足之地绝非易事,他相信那个青年身上肯定有些长处,可惜他还没看出来。 奇了怪了,他出生于2星,理论上来说能轻易看穿所有32星的居民。要么他判断错误,要么那家伙来自1星…… 想到这里,秦韶都要被自己逗乐了。他到32星干警察已经被公认为全星系脑子进水的典范,若真有个首都来的家伙比他还要想不开,他早该听说过。肯定有些他还不知道的事…… 一根烟抽完,机器人也重新出现了。它的液晶屏上是仪容整理视频,机械手里端着骨灰盒。秦韶草草扫了一眼,又选了个基础安葬服务。随后,他掐灭烟头,朝山坡上的小房子投去最后一眼,几个起落便离开了。 见人影彻底消失,安息才重新把门关好。他讨厌烟味,但他更无法容忍放任可能的危险。好在这位人民公仆很识相:虽然每次都压抑不住好奇,但从未尝试越界打探,甚至好心到为每个自己经手的凶案死者收尸…… 怪不得会跑到32星来,这性格在秦家可谓是百分百逆骨了。 安息随意地想,又看了下时间。天色还早,离宣布抽签结果也还早。他便匿名登录了虚拟现实聊天室,和其他匿名登录的人群站在一块充当背景板。至于大伙都在看什么嘛—— “哈哈哈,终于!终于又有机会了,没白费我训练这么久!” “别高兴太早,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那个空出来的位置呢!” “说是这么说吧,可后面那些行星不都是垫底的吗?根本不足为惧!” “你忘了?有人专业搞这些!前面的行星人选竞争激烈,那就抢后面的名额用啊!” “确实如此……所以,搞半天还是1星2星这些人内战?” “也没那么容易吧,毕竟要求入籍三年以上才有资格代表自己的行星出战……那些公子哥儿忍得了三年?” “他们不可以,他们的钱可以啊!雇人去做,不就得了?” “别的事情还好说,天择游戏……如果不是自己上的话,就算最后赢了,别人翻脸也没办法啊?” “这倒也是。赢了就是最高西图的成员之一了,还有谁能让他乖乖听话?” “有道理,管他1星2星,统统都给我滚!” “而且没人能预料最高西图什么时候会有空缺,临时准备根本来不及,除非一直在准备……” “能做长期计划的都是特别有财力的家族,应该不会忽略最后翻脸的可能吧?比如事先定个合同什么的?” “我很想知道,什么合同能抵得过至高无上的权力?” “话题扯太远了吧,就没人关心下第五领导人得了什么病吗?他年纪不算大,最近露面气色看着也不错啊!” 高谈阔论的人着实不少,无一例外地衣着光鲜,但说的都没什么价值。他围观一会儿就下线了,回楼上继续补眠。 这一睡就是一整个白天。当预定的闹钟响起时,天色已经擦了黑。屋里没有灯,安息也没在意,睡眼惺忪地打开了个人终端。 毫无预兆地,一个鲜红的通知窗口就在他关掉闹铃的同时蹦了出来。他自己数年前在32星进出口岸拍摄的半身立体投影正从空中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乌黑的头发又乱又长,几乎遮住眼睛。 老实说,安息根本不在乎自己拍照看起来什么样。糟糕的是,这个毫无形象可言的立体投影此时也正从其他弹出窗口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全星系所有的人。 “住址:32星 姓名:安息 性别:男 年龄:21 突变:未检出(低于F级) 天择游戏抽签号码:1/64” 投影下的黑字说明里,那个1是如此刺眼,以至于安息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果然中签了。 2. 第 2 章 当事人的反应要多平淡有多平淡,但其他人都震惊至极,眼珠下巴掉了一地。 “不是,我等名单等了一整天,第一个就给我看这?” “‘突变未检出’是什么意思?别说参赛了,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假的吧?就算32星都是渣渣,这也菜得过分离谱了!好歹有个F级啊?” “他是第一个抽中的,怕也是第一个死掉的。” “这还有疑问?要我说,他能活着参赛都是福大命大了!” 全星系都为此炸了锅,有消息灵通的已经着手派人去打听,更多的人则觉得这个一号选手根本是给其他参赛者塞牙缝—— 32星,无异能,又苍白瘦弱,哪个都是非常不利的因素,更别提叠加以上所有。最大的可能,就如同之前有人所暗示的,若是有谁眼热这个名额,在正式参赛前安息就会被人杀死。 但考虑到32星的实际情况,他们同时也认为,抢这个名额来没多大意义,最大的回报莫过于死在垃圾堆里没人看得见、而死于天择游戏则是众所瞩目。 一号连垫脚石都称不上,二号、三号选手又相继抽出,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了。 至于安息自己,他半点不操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32星多的是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人,主动找死的相对罕见。再者,他到32星后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口罩还从不离脸,根本就没几个人能把他和天择游戏的一号选手联系在一起。 因此,安息去主城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发现所有人都在讨论他,但没人多分给他一个眼神。从建筑侧面到广场大屏再到半空投屏,那张只能读出厌世俩字的脸铺天盖地,他下意识地把本来就很低的帽檐压得更低了。 “这些东西,要无人配送。”安息很快闪进了路边一家门脸很小的便利店。 放在寻常,店主肯定会先打量一下顾客、以确定对方没有犯罪意图,但这会儿他完全被天择游戏的新闻吸引了,头也不回地接过了安息递过去的清单。等三十一号选手的光辉履历播完,他才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瞅了瞅自己手里的纸。 “猪肉,鸡蛋,牛奶,海鱼,倒是都有……”店主心不在焉地念叨,然后终于看到了后面的数量,顿时大为震惊。“等等,你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安息眼也不眨地回答。 店主彻底从天择游戏里抽离出注意力,转而把自己这位大主顾从头到脚观察了一遍。黑头发的瘦高个男人,听声音很年轻。帽子口罩戴得严严实实,不过这在32星也不算什么特别的打扮。奇怪的是,他总感觉有点莫名的渗人…… “可以。”他努力甩掉那种感觉,公事公办地问:“送到哪里?” “殡仪馆。” 听到这三个字,店主没忍住一个激灵,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不自觉地从脊梁骨往上冒寒气。32星就那么一家殡仪馆,没谁想找做这种生意的人晦气。他本来还想问你有没有足够的信用点,现在看来也可以免了。“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用同样的办法,安息又跑了四家小店。和他预料的一样,听到“殡仪馆”后,没有一个人想要多问一句。这很好;离官方派人来接他还有七恒星日,他完全来得及…… 安息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房子里。他的时间掐得正好,第一批订购的货物已经堆在了门外。第二批、第三批……等所有东西都送到之后,原先只放了一把椅子、一个柜子的大厅已经被食物箱子塞得满满当当,连落脚的空地都难找。 他四下环顾一圈,接着打开个人终端。抽签已近尾声,六十三号选手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几乎确定会立刻转送名额的那种。他等了几秒钟,最后一个鲜红通知框也弹了出来。 “住址:32星 姓名:秦韶 性别:男 年龄:24 突变:A级 天择游戏抽签号码:64/64” 最后一个选手英俊又眼熟,正是他的老客户。 安息必须得承认,秦韶的脸比他上相多了。虽然看着懒洋洋、还无精打采,但完全没能遮盖住眼底的意气。如果他没估计错的话,秦韶的投影也是在32星的进出口岸拍的。彼时的秦韶刚刚离开2星,独属于年轻人的希望还未被现实磨灭。 不对,从白天的情况推测,这种希望直到现在还摇曳于他的心中…… 虽说安息有那么点心生敬意,但他不确定这种感觉会持续多久。 秦韶抛弃他在2星的优渥生活,转而在32星干起了维护治安的活儿,简直跌掉所有看客的眼球,没错;但维护治安和豁出性命可不是一个等级。据他所知,秦韶在32星人缘挺不错,再加上能力很强,肯定有人愿意顶替他接下这种不讨好的破差事。 然而,无论搭档是谁,安息都会参加。他已经躲了足够久,久到已经快要记不清星空的模样,也久到已经快要记不清抱着他认星星的人的长相。 “活下去。” 有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极近极轻,疲惫又嘶哑,还在不停喘息着,像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身上愈发浓烈的死亡味道盈满了他的鼻间,却意外地不像其他人那样冰凉,而是带着母爱温暖的余热。 自从在32星安顿下来后,安息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他知道自己出了神、在幻听,但他还是贪婪地追逐脑中这句话的回响,试图将每个细节都清晰鲜明地刻进心底。 他从不轻易许下承诺。 他答应过的事必定要做到。 ** 秦韶走出警署时,发现外头正在下雨。 32星很少下雨,这其实是好事。因为雨水会将空气里的有害物质冲刷而下,弄脏身体的同时还严重污染原本就稀缺的饮用水源。现在下了雨,意味着主城医院很快又要人满为患…… 呵,说得像是这里的所有病人都有希望找到一张病床似的。 对此,秦韶无能为力,只能摸出打火机,在屋檐下又点了根烟。 道路久未修缮,雨水在坑洼之间纵横交错成一片。黄黄黑黑再叠加原本的污痕,根本辨不清颜色。污水沟什么情况,更不必说。街上原本就少的行人完全消失了,没谁愿意把大把精力和金钱浪费在淋一场雨上。 半支烟在虚拢的指间燃尽,雨势未歇,反而噼噼啪啪地砸得更加嘈杂。透过淡青的烟雾,秦韶眯着眼睛望向远处,脑海里又浮现出昨夜值班时发生的事。 在天择游戏的抽签环节结束后,不管是同事还是上司,都劝他不要去。上司更是直白地警告他,在32星的历史里,参加天择游戏的队伍全是一轮游,还是最早死的那批。天择游戏看似提供了一条底层直通顶层的上升渠道,可实际上对32星毫无意义,而他留下来则能发挥更大的价值。 秦韶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但这话让他再一次想起已经在他心底盘桓许久的疑问:意义是什么?价值又是什么?如果绝大多数人的利益理应被率先考虑,那谁有资格决定哪一部分人的利益应该被残忍抛弃? 在中签之前,秦韶从未设想过自己被抽中的可能。而在中签之后,他立刻就想出了不下一百种方法,每种都能将这个烫手山芋般的名额成功脱手。 然而他不能,在明知道这么做是让另一个人送死的时候。他仍旧不确定谁才是那个有资格做决定的人,但他确定,那人绝对不是他。 雨慢慢变小了。秦韶按灭一口没抽的烟,随手扔进十米开外那个缺了智能盖的垃圾桶里。在暴力机关任职多少有些特权,他今天打算破例用一用。 ** 个人终端铃声响起的时候,安息正在低头猛吃披萨。不过一个晚上,一屋子满满当当的食物已经被他吃掉了一个角落,空盒和被撕开的真空包装袋高得都快堆到天花板。还没到官方来接人的时候,他本不想搭理,但终端对面的家伙锲而不舍,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对这种狂轰滥炸,他仍旧打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直到他捕捉到外头有同样频率的声响。 搞什么,还亲自上门堵人了…… 安息忍不住嘀咕,但心里已经有了个估计。他把剩下的半块芝士披萨囫囵个儿塞进喉咙,把嘴和手擦了擦,径直走出大门。 不出他意料之外,隔着整块开阔的洼地,有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高个男人正站在老地方。男人的衣领也如往常一般立着,区别只是今天没拎着尸体袋。 终端又响了起来,这次安息接了。对面沉默片刻,才道:“我是秦韶。” 安息听后,没打算浪费时间自我介绍。以秦韶的身份,想查他的信息轻而易举,直接打进他的个人终端、现在对方还站在这里都是明证。 两人隔着很远的距离相对无言,直到秦韶再次主动打破沉默。“天择游戏的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我来是想问问,你会参加吗?” 闻言,安息偏了偏脑袋。“恐怕我不像你那样有很多选择。” 这是秦韶第一次听见安息的声音。换别人说同样的话肯定满是怨怼,然而他眼前的青年平静淡漠,连半分阴阳怪气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事实。“那我换一种问法,”他斟酌了一下,“你想参加吗?” “我听不出这问法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安息道,他开始觉得事情有点好笑了,“还是说,如果我说我不愿意,你就能找个人替我去?” “你可以把名额挂在网上。”秦韶回答,没承认也没否认。 安息潦草地点点头。确实,32星不会缺少豁出去的亡命徒。运气好的话,他甚至能挣笔小钱。但……“你挂上去了?”他不答反问。 秦韶闻言噎住,半晌才轻轻摇了摇脑袋。 “噢,所以这才是你的真实来意。”安息故意做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你看了我的信息,觉得我可能拖你后腿?但如果你真的读过比赛规则,就应该知道这也能算特大喜讯吧?” 秦韶听得出这是在暗指俩人之中只有一人能胜出,但他很难想象,有什么人会用“特大喜讯”来形容自己的死亡。“别胡说!”他狠狠地皱眉。 这倒是有些出乎安息的意料之外,他暂时闭上了嘴。他原本觉得秦韶大概率不会参加,没想到对方自己找上门来,似乎还在真心地替他的性命考虑。 但他的计划里从来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我不知道你在操心什么。”安息干脆直接挑明,“把你的名额转出去,这事儿就和你没关系了。”说完,他掐断终端通讯,转身回屋关门,动作没有半分犹豫。 徒留秦韶一个人留在原地。其实不用终端他也能远远地捕捉到安息的动静,就比如说重新响起的咀嚼声响。 吃这么久还没吃饱?看着挺瘦,没想到胃口这么大……但个子比资料里高出许多,看来确实不像不能照顾自己的人…… 秦韶很快就决定,安息说得对。要么就把名额转出去,从此天择游戏与他无关;要么就留在自己手里,坦然地迎接命运—— 那个仅属于他们二人的命运。 3. 第 3 章 七日之期眨眼间就到了。 作为天择游戏正式开始的第一个环节,最高西图会派出32名官方使者,委托他们在抽签结果出炉的第八日将所有参赛者带回首都星——也就是游戏的举办地。 其实,即便是距离都城最远的32星,乘坐应用了空间跳跃的飞船在路上也只需要不到一天,多出来的时间完全足够让心生惧意的参赛者主动放弃,亦或者足够让想要参赛的人为夺取名额而痛下杀手。当然,对于那些早就摩拳擦掌、准备参赛的选手来说,在确保获取名额的同时,调动资源、做足准备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其中的一部分准备,就是给官方使者的礼物。 虽说使者统一安排C级突变水平的人,在个人能力上只能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来形容,但若与他们打好关系,就可能从他们嘴里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天择游戏的准备进度,其他参赛选手的脾性情况,乃至最高西图领导人的私下观点,等等等等。 很显然,分配到1星2星之类靠前行星的使者获得的是一份毫无争议的肥差,而分到末尾行星的话…… 茱丽觉得自己真是倒霉至极。 从1星出发的时候,其他使者或明或暗的同情眼神已经让她悒悒不乐了。在通过飞船舷窗望见32星表层盘旋不散的灰黑色污染云团时,她的这种情绪又开始节节攀升。接64号选手时十分顺利,对方还是个大帅哥,勉强让她的心情好了那么一丢丢;可谁来告诉她,剩下那个怎么会住在死人堆里?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茱丽现在深刻认可这句古谚语的正确性。带回所有参赛者是死命令,无论如何都必须完成。换在其他行星,她大可支使其他人替她去接。然而,考虑到路途遥远、时间有限,她现在不得不亲自上门。 见那张艳若桃李的脸此时板得如冰霜一般,秦韶就知道这会儿搭话绝对是事倍功半。 32星给公务人员开出的薪资本身就不高,他还隔三差五接济别人,实在是囊中羞涩,更不用提打点使者了。唉,原本他难得想要发挥下自己的社交能力,好不至于在游戏开始的时候两眼一抹黑,现在看来这计划只能泡汤…… 在一路僵硬的气氛中,飞船抵达了小山边上。茱丽率先跳下地面,捂着口罩嫌恶地往四处一扫,接着大步朝房子的方向走去。秦韶望着她的背影,稍一思索,也跟了过去。 到处安安静静,门虚掩着。茱丽觉得空气里似乎有股异味——老实说,还能从无所不在的垃圾气味里分辨出其余的味道,她觉得自己平时训练完全没有懈怠——又皱着眉左右打量。确信一号选手不会主动出现后,她直接一脚踢开了看着就不怎么牢固的门板。 薄铁板在C级突变者的脚下都是摆设,更别提木质的。那块门板直接飞了出去,撞上对面墙壁的时候发出巨大的一声响,烟尘四散。整座房屋都是简易结构搭建,给她这一下震得摇晃起来。 秦韶在茱丽后头拧了下眉毛,没立刻说话,因为他卓越的视力已经捕捉到了地上蜷缩的人。在几近地动山摇的阵势里,那人依旧一动不动,连鼻息都听不见,好像已经死了。 一秒后,茱丽也看清了,条件反射地抬起左手,去查看自己个人终端上的信息。要是有个选手死了、名额却没来得及转给其他人,她回去以后就得写一大堆长到令人脑袋爆炸的报告,那才是真的要命…… 等等,一号选手情况正常? 茱丽怀疑地检查了一下终端的信号。个人终端除了通讯、联网之类的用途,还兼具身份识别和生命信号探测的功能。简单来说,只要一个人带着终端,最高西图就能确定他的位置和生死。作为官方使者,她拥有查看两位选手情况的临时授权。 一号选手还活着自然是好事,可大活人能不被她踹门的巨大声响吵醒吗? 就在茱丽满腹嘀咕的时候,地上的那滩人忽而动了一下。只是很轻微的一下,但在场的其他俩人都注意到了。 “……安息?”秦韶率先出了声,因为他不确定情绪正处于暴躁顶端的女人是否会把另一扇门也踹出去。 那堆乱糟糟的黑发动了动,随即从后头露出半只困意十足的眼睛。“你怎么……”话说到一半,他似乎终于发现了茱丽的存在。“……使者阁下?” “醒了就赶紧起来!”茱丽从狐疑中回神,没好气地吩咐:“再不出发,我们就要迟到了!” 安息眨了眨眼睛,这下他终于坐起了身。“我以为……”他想要说点什么,不过半路吞了回去。“那就走吧。” 这下轮到茱丽吃惊了。她看过各个选手的基本资料,知道一号选手的基因突变水平低于仪器的可检测限。所有人都能预见一号选手参加天择游戏是送死,一号选手自己肯定也知道,那为什么他还能这么冷静? “……你没有行李要带?”最后茱丽问,难得有些卡壳。 安息摇了摇头。“我到这里时,浑身上下只有终端。”他冲茱丽摇了摇左手腕,“走的时候自然也应当如此。” 这下,茱丽彻底没话了。她几乎是瞪着看安息走过她身侧,半点不迟疑地迈向飞船。在对方经过的时候,她又闻到了之前那股异味,就像是……各种包装食品的混合? 在她身后的秦韶不易察觉地偏了偏脑袋。他没戴口罩,闻得更清楚。上次来的时候安息就在吃东西,可现在屋子里空荡荡,连块食物碎渣都没有。另外,这房子虽然单薄到摇摇欲坠,但委实干净得过分。除去没有家具这个原因外,安息是否刻意清除了自己留下的痕迹? 从警察的角度出发,秦韶觉得就是这样。然而,一个寻常至极的人,为什么会有抹去行踪的习惯呢?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三人都登上飞船之后。有人工智能管控航线,茱丽一上船就进了休息舱,半点没有聊天的意思。剩下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在长条舷窗附近,看着它穿越32星的漫天云雾,渐行渐远。 等到永远灰白的天幕彻底转成墨黑,整个星系的全貌也得以被窥见。达尔文星系并不是典型的扁平形状,它的众多行星黄道面角度不一,连起来看像是分叉的树枝,侧面又像是伸向宇宙的一只手。这棵树的中心,或者说掌心,便是主恒星所在—— 整个星系的心脏正处于它一生中最年富力强的时候。明亮,灼热,炫白,只是远远看着就能感受到它的蓬勃生命力。 安息有多久没看见它,就想念了它多久。他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团光球,手指不自觉地搭上舷窗玻璃,脊背肌肉也跟着在宽大的衣物下绷紧了,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种情绪是如此强烈,以至于秦韶很快就察觉到了。对方登记在库的资料很少,但能肯定的是,安息绝非32星的原住民。也就是说,当年,也许迫于某种不得已的原因,除了垃圾星外,这人无处可去。 相比于合理解释对方重新看到主恒星时的激动,秦韶更想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鉴于他们目前只是第二次见面的交情,对方显而易见地不会告诉他。 “我打包了两份行李。”他思索片刻,挑了个别的话题开口。 两人之间的平静突然被打破,安息回过头,瞥了一眼他刚上船时就看到的两个行李箱。 天择游戏约等于有高额悬赏的真人生存对抗实况直播,死亡率超过百分之九十八的那种。在三轮比赛里,每轮的场地都是单独设置,对能带进去的补给种类和数量也有严格限制。 虽说有限制,但对绝大部分人来说,能带一点是一点…… 没等他对此发表意见,秦韶又紧接着道:“不管你怎么想,我们已经是队友了。就算有你之前暗示的可能,那也得先保证活到第三轮。”停顿了下,他稍有尴尬地补充:“32星资源有限,下船之后还要添一些。” 闻言,安息重新把目光从箱子移回到秦韶脸上。此时飞船这侧恰巧转入暗面,漫天璀璨星光倾泻而入,洒了对面的人半脸一身。“你自己添?” 秦韶本想反问除了我自己还有谁,但这话还没出口,他就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意有所指。“我猜你在说秦家。”他道,轻微一耸肩,“若是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突然有个赞助商看中我俩的潜力更靠谱。” 确实,为了从天择游戏中尽可能地获取利益,为参赛队伍提供赞助是个热门生意。然而,就和赛马比赛类似,除非眼瞎,谁也不会将筹码压在瘸了两条腿的马身上。 安息觉得这肯定是个冷笑话,不过他同时也肯定,秦家不见得和秦韶一般想。没错,秦韶离家出走、甚至都主动脱了籍,可这并不意味着,对秦家而言,秦韶就彻底失去了用处。 “你可能和网上某些人抱有同样的想法,”当事人继续道,声调倏尔转冷,“但那是不可能的,我不会同意。” 作为全星系脑子进水的突出典型,秦韶的脸在星网上辨识度极高。对他的行为,大部分人觉得是年少气盛导致的叛逆、再大点必定会后悔,也有一部分阴谋论者觉得这是秦家的暗棋、为的就是32星的游戏名额。 刚刚秦韶所说的“网上某些人”,显然是后者。 安息又看了看他,没打算费神辩论。“我怎么想不重要,甚至你怎么想也不重要。”他慢吞吞地道,几乎可以用漫不经心形容。 秦韶闻言,目光一肃。若是秦家真的找上来……三年过去了,他每每尽力不想起从前;但他很不情愿地意识到,这事儿确实很有可能发生。“这是你的提醒吗?” “不,我只是说点实话。”安息随意地摆摆手,又掩唇打了个呵欠,“不是你刚说的吗?得先保证活到第三轮什么的?”说着,他四下环顾一圈,接着朝客舱的方向走去。 秦韶一瞬不瞬地目送他。在对方的背影开始转弯之前,他冷不丁问:“秦家的事情,你都知道?” 安息没有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我只是恰巧比较关心新闻。” 话音未落,他就彻底消失在走廊拐角处。秦韶独自站在原地,脑海里忽而闪过好些信息—— 没错,秦家不会放过天择游戏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或者说现成参赛者这么好的一个棋子…… “……使者阁下?”安息睡眼惺忪地问,但从表情到语气都没有一分一毫的惊异…… 再加上那难以解释的假死状态、纷芜杂乱的食物气息、大到可疑的饕餮胃口,以及空空如也的“家”…… 想着这些,秦韶也开始朝客舱的方向移动,脚步不自觉地变得轻快。决定参赛时,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事情居然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 4. 第 4 章 虽然秦韶对他的队友越来越好奇,但安息身上迷雾重重,一时半会儿根本得不出什么有用推测。他在磁力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实在睡不着,便用终端把几个消息频道调出来,想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天择游戏是全星系近期最关心的大事,在哪里都是霸榜刷屏的份儿。目前的头条第一字体颜色红到发紫,配的视频是1星队伍正在接受采访。 作为首都星,1星的两名参赛选手突变水平都是最高的S级,根本不用花心思去猜。再加上无可匹敌的家财及人脉关系做后盾,两人的夺冠呼声都很高。甚至,他俩还是堂兄弟—— 基恩·阿利德斯,较年长的那位,生得一张文质彬彬的脸孔,半边金丝眼镜、玳瑁手杖和永不离身的西装三件套更加强了这种印象。这位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好好先生目前不过三十岁,在人均突变水平在三十五岁抵达峰值、并能持续约三十年的前提下,堪称前途无量。 据此,完全可以想见,年纪比他还小上八岁的詹姆斯·阿利德斯又是何等的风光了。虽然出身豪门,但詹姆斯打扮随性,简直可以用不修边幅来形容。奈何他天生金发碧眼、大胸翘臀,还拥有露出八颗牙的爽朗笑容,令无数粉丝趋之若鹜。 总而言之,这对堂兄弟吸饱了关注度,话题榜前十有八个是有关他俩的。秦韶粗粗扫了一遍,对那两人审美和择偶标准之类的花边新闻实在敬谢不敏。想也知道阿利德斯家族不会犯过度透露选手信息的愚蠢错误,他没费神细看,直接滑了下去。 相比之下,2星的队伍就低调得多。 亚历山大·拉塞尔,短短的褐色鬈发下头是一双同色的眼珠。他证件照上的模样是严肃地盯着镜头,而在最新的视频里,他正在保镖的围绕下满脸不耐烦地穿过层层围堵的记者,准备登车前往秦家拜访。 没错,2星另一名完全没被记者拍到的选手就是出自秦家。秦韵,和拉塞尔一样是预定的族长,有传闻说两家即将联姻。但他俩谁都没放弃参加天择游戏的机会,可见星网上信誓旦旦的强强联合论也不过那么回事—— 联姻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可如果不联姻就能拥有更大的利益呢? 同样姓秦,秦韶很确定两家联姻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以至于他觉得现在的情况愈发讽刺。 秦韵他很熟,和现任族长秦晚星一样,美艳却冷峻,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强人。亚历山大他更熟,喝酒可以喝到两边一起醉死的程度。可要是扯到家族问题,亚历山大立刻就能切换强硬性格,一秒都不会犹豫。 虽说原本就不太看好两家联姻的前景,但这也不意味着秦韶想看到他俩刀剑相向。只可惜,这事儿他说了不算。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不管两边谁找他帮忙,他都绝不插手。 然而…… “我怎么想不重要,甚至你怎么想也不重要。” 安息曾说过的话又冷不丁在秦韶脑海里蹦出来。他不得不头疼地再一次意识到,暂且不提秦韵和亚历山大本人怎么想,秦晚星都大概率会要求他配合秦韵行动。 当然了,理论上他已经不是秦家的人,完全不需要操这份心。可就连没见过几面的安息都在暗示这会成为困扰他的问题,秦晚星又如何不知道他本质上重情心软呢? 想到这里,秦韶没忍住懊恼地捂住双眼。 所有选手抵达集合点后会统一安排住宿,外人难以接近。只要他硬下心不出门,秦晚星就没法亲自找上他,而拒绝秦家其他人就比拒绝秦晚星容易多了……这看似秦家的问题,归根结底是他自己的问题。 而且,若是他从一开始就替秦韵或者亚历山大打掩护,安息要怎么办?毕竟他俩才是名正言顺的队友,没道理直接抛开对方、还帮倒忙。虽说最后只能有一人胜出,早死晚死似乎也没什么分别,但反插一刀这种事…… “……找他?我感觉没戏……” 突如其来地,有隐约的人声穿过舱板。 秦韶猛然回神,本能地凝神细听。这艘飞船是C级标配,意味着它所有的相关数值都是以C级突变水平设置的,包括隔音效果。作为A级突变能力者,他能捕捉到紧闭舱室外的声音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说话的人是茱丽,她肯定知道他听得见啊? 女声还在继续。“没错,2星出身的A级突变水平对付10星以下的选手绰绰有余。可干掉他们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方便前面几队,不是吗?” 她个人终端对面的声音相对模糊,但仍然能辨认出是个男人。他噎住半晌,而后气呼呼地哼了一声,通讯被切断了。 “2星出身的A级突变水平”? 秦韶很确定,这说的就是他。听起来似乎有人联系茱丽,想要买通他先对付其他队伍的选手。也许是为了减轻自身的压力、保存实力到最后什么的…… 就在秦韶思索的当口,客舱门被敲响了。他侧头看了看,起身去开门。 外头果然是茱丽。“我有话告诉你。”她直截了当地道,抬腿就想往里走。 秦韶的动作比她更快。他一手撑住门框,恰巧挡在对方身前。“就在这里说吧?”他客气地道,不过半点没有退开的意思。 孤男寡女,男的A级女的C级,传出去确实对秦韶风评不利。茱丽知道其下的逻辑,但她觉得对方的眼色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你确定?”她收回腿,交叉抱起双臂。 对这种明显的防备姿势,秦韶回以微笑,同时不动声色地扫过另一边的舱门——他和安息的客舱正好对着。 茱丽似有所感,也侧着回了一下脑袋。“噢,一个F级都没有的人,你大概觉得我过于多虑了。”她耸耸肩,眼睛紧紧地盯着秦韶的脸,“行吧,那就如你所愿——有人托我问你,你缺钱花吗?” 秦韶刚刚听见了,并不惊讶。“我以为你已经拒绝了。” “带一句话就能挣不少,何乐而不为?”茱丽又耸耸肩,视线仍然没有偏开,“我本来还想问你打不打算换队友,现在看来答案也是否定的?” “都到这时候了……”秦韶话说到一半,忽而意识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格来说,在正式参加第一场比赛之前,所有选手都是不确定的。但前头已经有了足够长的缓冲期,事到临头还要换人的很少见。一般是出了什么意外,也有之前想抢名额都没成功、重重加码赌最后一搏的人。 这时候几乎是要多少钱有多少钱,只要他愿意开口。要名额的人肯定不指望最后获胜,但在比赛期间炒作流量什么的就已经是很可观的回报,甚至可以采取暗箱操作在一些赌局里押对宝。如果成功,作为中间人,茱丽也能拿到不少分成。 猎物还没开始流血,豺狼们就已经团团围了上来…… 秦韶厌恶地皱了皱鼻子。没等他说话,茱丽就举起两只手。“行吧,就当我没说过。”她扭头就走,快得就像后面有什么野兽在追。 高级突变水平能力者对低级有无形的压制作用,秦韶估计她已经察觉到他真正生气了。利欲熏心、但也不算太傻,他心里评价了一句,正想关门,就见得对面舱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刚刚被隐形谈论的话题主角正站在门内,一手掩着嘴唇,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他看起来困极了,眼角甚至泛着细小的泪花。 秦韶委实不明白,为什么他见到安息的时候,对方不是在吃就是在睡。 即便是相同突变水平的人,他们的突变方向也不尽相同;星网上还有种很流行的说法,称人们大致可以按动物习性分类。 所以安息这算啥?某种会冬眠又很能吃的动物? 安息往外迈出一步,才恍然似的发现了秦韶。“你也饿了?” 秦韶正在思考连F级突变都检测不出来的人到底适不适用能力者的评价方式,听得这么一句,差点把自己呛住。“没有的事!”他立刻否认,接着想说自己回去休息,冷不防又想起飞船上的另一名乘客。 茱丽该不会说不动他,就试着从安息的角度突破吧? “……我想喝点水。”他最后无奈地道,几乎对自己的本能不抱希望了。茱丽不太可能对安息下黑手——就算真要动手,也不会在飞船上——但给她打电话的那个男人呢? 安息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瞅了他一眼。“那走吧,”他率先踏上走廊,“我肯定首都不会吝啬到一点食物也不准备。” ……冷笑话? 秦韶不确定地想,心头再次浮现出似曾相识的微妙感觉。茱丽前脚刚走,安息后脚就出现,时机把握得简直分秒不差,这真的是巧合吗? 5. 第 5 章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主舰桥附近。安息沿着扶梯走向下层的厨房,秦韶就近给自己接了杯水,随后倚在舷窗边上。 飞船里很安静,只有各色仪表发出的轻微滴滴声。外头的景象并没有太大变化,他抿了一口凉水,重新点开个人终端,继续浏览刚被打断的新闻消息。就这么短短一阵子,头条已经变成了“首支参赛队伍抵达基地”。 所谓基地,从外观看是一座纯白的圆柱形高塔,也就是首都星提供给所有选手居住的地方。一旦进入游戏的正式准备时间,就实行全封闭式管理,以防外界干扰。 至于首支队伍么…… 秦韶随意往下一扫,果不其然地发现是10星之后的队伍,25星。 虽说达尔文星系的32颗行星原本的自转周期并不相同,但借助科技与工程的进步,其他所有行星都按首都星的恒星日为标准调整过了。故而,天择游戏抽签后的七日准备时间对每支队伍来说都完全一致,参赛队伍抵达首都星的早晚只取决于居住点与首都星的距离。 理论上,显然是首都星本身的队伍,阿利德斯堂兄弟俩,头一个抵达的概率最高。但他们自恃身份,不可能这么做。再往后,大多数人都会想先看看竞争对手水平如何,刻意推迟抵达时间——反正他们住得近,晚点出发也不至于迟到。 如此一来,最先抵达的队伍通常都是10星往后的。原因之一,由于实力差距,他们的夺冠希望不大,等待没有意义;原因之二,他们中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由排名靠前的行星提供资金支持。更不客气一点说,大多数编号靠后的行星是靠前行星的隐形殖民地,于政策上并无多少自主性,在这种利益攸关的大事上更是唯他人马首是瞻。 就比如25星的两名选手,他们从飞船上走下来的时候半点精神都没有,满脸写着听天由命的神气:与其说是参加比赛,不如说是奔赴刑场。 以天择游戏的超高死亡率来说,这种表现情有可原。秦韶打量了下两人的壮实身板,略有惋惜地想,他们大概注定是靠前行星队伍之间前期竞争的炮灰了。暗中指使他们攻击更强的对手,从而拉低对手的水平、让自己获胜什么的…… “你要吗?” 冷不丁边上传来一道声音,秦韶才注意到安息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侧,手里还托着两个罐头。 一大盒牛肝酱,一大盒咸猪肉。牛肝酱不用提了,咸猪肉还是那种七分肥的,光是看着那白花花的广告图就能感觉到能量爆炸。 “不了,谢谢。”秦韶对这类食物兴趣缺缺。相比之下,他更关心的是——“你一顿要吃这么多?” “点心而已。”安息轻描淡写地回答,已经在扶手椅里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开始旋罐头盖。 秦韶听着更费解了。他彻底转过身,面对着另一人。“‘点心’?你饭量到底多大啊?”迎着对方投来的疑惑一瞥,他无奈地一摊手:“我没料到你要吃这么多,准备的物资八成不够。” 闻言,安息笑了笑。“你说那个?”他道,却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开始吃牛肝酱了。 不知道为什么,秦韶从这寻常无奇的四个字里读出了淡淡的嘲讽。能带进比赛场地的食物严格限重,本身就不够用;再联系对方只带了终端的潇洒行为,他愈发怀疑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第一关是白山,温度极低,必须待足七天。”他慢慢地道,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正大快朵颐的人。“你什么都没带,看起来也不打算带,是不是意味着你的冷抗非常高?” 目前的能力者划分水平基于基因突变,俗称异能,还停留在物理意义的范畴。比如说,有人看得很远,有人听得很远;有人特别耐热,有人特别耐寒;有人很难被打死,有人很难被毒死。 总体而言,能力者的力量、速度之类的都要比寻常人高不少,平均寿命高达九十三岁以上,上限更是直逼一百五十岁。 但在他的灼灼注视下,安息半分不为所动。“在雪山里,光是耐寒可不够。” 秦韶当然知道不够。除去可怕的失温,雪山里还有些大得堪比七座车的凶猛野兽,更别提还有另外31支虎视眈眈的竞争队伍。最重要的是,他不得不注意到,安息并没有否认。 ……果然不是无能力者吗? ……可他是怎么骗过突变检测的?理论上不可能啊? 虽然感觉愈发匪夷所思,但考虑到飞船的隔音效果,秦韶没有继续追问。看着安息吃完一勺后习惯性地舔舐勺底残余的酱,他突然冒出个新疑问:“厨房里只有罐头?”首都星不至于这么抠门吧? 这次,安息终于从罐头上分给了他一个眼神。“不止。” 秦韶轻而易举地从这个眼神里读出了,因为安息不想吃。老实说,包装食品不是没好处,占地少热量高易保存什么的;但在有选择的时候,为什么不吃新鲜的呢?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安息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干掉了牛肝酱,又打开了咸猪肉罐头。里面和外面的广告图一样白花花,因为没加热,凝结成油腻的一大坨。秦韶只看了一眼,就目不忍视地撇过头。 虽然一声没吭,但安息注意到了。小时候,他看见肥肉就犯恶心,更别提吃了;相比之下,秦韶的反应已经算有礼貌。他呼噜噜地吃完,用湿巾擦干净嘴,收拾好垃圾,起身去漱口。等他再转回来,发现对方还在舷窗边上看新闻。 “……莫非你真的有一个拿冠军的计划?”安息停下脚,难得诚心实意地发问。 秦韶的视线径直穿过半透明的光电屏,落在身量单薄的青年身上。“没有,”他耸耸肩,“我目前的想法是,至少不是一轮游。”随即,他简单地复述了下警署上级对他的警告。 “他说得对。”听完之后,安息点了点头。“其实你该听他的。” 秦韶又想起自己那些关于谁有权力决定放弃哪一部分人的利益的疑问。现在说这些未免太远,他只是反问道:“站在这里的你有资格说我吗?”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安息眼也不眨地回答,“我不像你那样有很多选择。” “但你还是有得选。”秦韶飞快地跟上,他思考这些问题有段时间了,“可能不太好,但至少不用死。” 是说留在32星要比参加天择游戏强? 安息几乎要被逗乐了。“如果你是我,你就不会如此乐观。”他干巴巴地抽了抽嘴角,作为这个话题的结束。 秦韶目送另一人离去,脑海里还是对方最后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勾唇。听着怎么像是在32星也会死呢?虽然32星的治安确实不咋样,但安息能好端端地活过这些年,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 抱着一大堆问号,秦韶的新闻也看不下去了,干脆回舱去睡觉。这一觉倒是踏实了不少,直到人工智能提醒首都星到了,他才醒过来。 茱丽在他这里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自然是恨不能赶紧把两人送走。安息和秦韶刚下舷梯,就听得背后飞船忙不迭启动喷气的声音。 夜色浓重,狂风四起,两人在空荡荡的场地上面面相觑。好在报到处不远,边上还有指示牌,不至于迷路。再者说了,除去首都星,所有队伍的飞船都会在这里降落,他俩刚刚已经在星网上看过了。 “看来你和我一样没啥油水,”安息袖着手,边走边道,不能说没有揶揄,“公务员这么穷的吗?” 秦韶拖着两个大行李箱,实在没法解释这个。他有种预感,如果他说了实话,肯定会招来更多的嘲笑。其实这种话他听得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安息嘴里说出来格外诛心。 “先报到吧,”他顾左右而言他,“然后我要去百货商店一趟。” 闻言,安息扫了扫那两个箱子。“买东西?”他肯定地问,“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听着就像他是需要照顾的小孩似的……秦韶莫名想到。“不必,我之前来过这里。”顿了顿,他又开玩笑地补充:“要是你愿意先把这俩箱子提到白塔里头去就更好了。” “算了,那我宁愿跟你去商店。”安息立刻拒绝。 老实说,这正合秦韶的意。要是他边上有人,秦家找他的顾虑可能就多一些。不知道安息是不是也这么想,才装得像是不愿意提行李…… 这时候,报到处已经近在眼前了。作为任何事务都高度自动化的首都星,所谓报到只需要将个人终端放到机器人眼前扫过,再录入生物信息作为核实,用不了几秒钟时间。再往外就是记者汇集的出口;但他们俩是最后到的,外头已经空空如也了。 现在的秦韶最不需要的就是被人围观,他觉得安息应当也一样。两人招了辆无人悬浮出租,一路直奔商业中心而去。 首都星的商场货架可谓是琳琅满目,绝非32星那种垃圾星可比;唯一的问题是,高昂的价格也不是32星可比。秦韶本来想给他俩都买套质量好点的御寒装备,结果发现,在那之后兜里就没钱再补充食物了。 另一个当事人倒是满不在乎。“没必要,买你的那份就够了。”他就跟寻常逛街的人一样四处打量,对周围其他人的隐隐侧目视而不见,“剩下的钱给你自己买点好烟。” 秦韶刚想反驳,突然一顿。他没有烟瘾,只是用抽烟来排遣心烦。而且,虽然他有时会在殡仪馆边上抽烟,但安息又不在附近,怎么知道他的香烟不够好?“……你闻到了?” “我鼻子又没坏,你身上不全是那个味?”安息漫不经心地回答,语气里满是嫌弃。 要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秦韶就真的把袖口抬起来闻一闻了。真的假的,这几天他都没抽烟啊,还能有味? 6. 第 6 章 最后,秦韶还是没买烟。而多了两箱御寒装备,安息也不能袖手旁观了。两人提着东西,重新招了辆去白塔基地的车。 一路平安无事,除了秦韶发现他俩也上了新闻之外——报到处有好几个摄像头,实时转播选手的抵达情况。当然,阿利德斯兄弟俩用不上。阿利德斯家族事先发过行程,派出了浩浩荡荡的豪车车队,一路招摇过市,将两人踩着点送到白塔,愣是把报到硬生生地整成了粉丝见面会的架势。 想到要和这种热爱搅风搅雨的势力同场竞争,秦韶简直忍不住额角抽疼。 即便天择游戏本身就要求每个参赛者尽量杀死另外的选手,阿利德斯祖传的作风也大概率会搞出更糟糕的事情。像是星网上津津乐道的白山黑雪、凫屿鲸落,都摆脱不了他们背后推动炒作的影子。若是技不如人,死亡确实无可避免;可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甚至消费…… “这俩人挺爱出风头。”安息冷不丁出了声。 秦韶回神,在光电屏的投射下看过去一眼。“确实,”他尽量客观地分析道,“毕竟他们有那样的资本。” “你说这个的话,有资本的可不止他们俩。”安息懒懒往后一靠,随后调出了另一块光电屏。 画面中央是矗立的白塔,两边各来了一列短短的车队。然后车队停了下来,被护卫在中央的车门打开,有个绾着黑色发髻的女子和褐色鬈发男子分别下车。从车旁到门口这段路,他俩连个眼神交汇都没有。 正是2星选手秦韵,以及她传闻中的未婚夫,亚历山大·拉塞尔。 能让阿利德斯兄弟俩看在眼里的对手不多,2星的这两位S级绝对算在其中。 在最高西图的竞争机制影响下,有些行星的行政机构多多少少不灵光,实权都掌握在某些大家族手里。毕竟,只要培养出能够在天择游戏里胜出的选手,就能将一部分行星的最高统治权收入囊中。而且,肥水不流外人田,当然还是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的人更值得大量前期投资。这是个完美的闭合循环。 但秦家的选拔机制不太一样。他们同样有自小培训参赛选手的传统,不过培训范围并不仅仅限于血缘,而是公开对外,按训练表现筛选。每年都有考核,优胜劣汰。成长到B级突变水平后,原本不是秦家的孩子便可以自主选择是否入籍。 秦韶是孤儿,当年并没有比加入秦家更好的选择。所以,虽然从名字来看,他和秦韵不是姐弟就是兄妹,但实际上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也正是因为如此,秦韶主动脱离秦家时在全网恶狠狠地出了名。 “只谈实力的话,是的。”秦韶注视着两人进门后画面的定格,“但看起来,他俩似乎闹崩了。” 这正是全息投影下的评论都在议论的内容。传闻中计划联姻的两个人组队参加天择游戏已经足够噱头,上次亚历山大还被曝前往秦家,现在却是谁不理谁的状态,任谁来猜都会认为两家没谈拢。 “一开始就闹崩不是什么好消息,”秦韶又道,有点担忧,“可能会被各个击破。” “他们不至于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安息评价道,语气平淡。 秦韶猛地转头看他。“你是说他俩在演戏?可是……”不管是秦家还是拉塞尔家,都真心想要那个空出来的第五领导人的位置! 安息瞥了他一眼,仍旧很镇定。“我什么都没说。”他把手一摊,“难道他们是我能担心的部分吗?” 这话听起来是自嘲,但秦韶立即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你是不是觉得我管太多了?”他忍不住想要苦笑,“我只是……不想看见……”他俩都是他的朋友! “想法很美好。”安息看着他,没有正面接话。 “……好吧,我知道我这是妄想。”秦韶塌下肩膀,又揉了揉脸。“天择游戏开得太不是时候了。真见鬼,埃里克·舍夫尔才四十多岁,要是他多活那么几年……” 埃里克·舍夫尔就是第五领导人,安息明白他的意思。 最高西图是终生制职位,一旦登台,原则上可以做到老死。一般情况下,九十多岁时主动引退才是正常的。譬如说现在的第二领导人奥古斯特·居里安和第三领导人柳德米拉·巴塞尔,一个已经到了退休年纪,另一个也快到了。 所以,这次天择游戏中最着急、最想要胜出的,就是奥古斯特身后的3星居里安家族,以及柳德米拉身后的2星巴塞尔家族。 当然,埃里克突然死了,他所代表的舍夫尔家族才是损失最大的那个。可培养一个足以夺冠的选手不容易,他们短期内没有合适的人选,这次只能转而支持3星另一个家族的选手米娅·霍夫曼。 安息能想到的,秦韶也能想到。“亚历山大不可能不参加,”他低声道,“所以他才去找秦家……” 但秦家也不可能不参加,安息在心里接口。虽然2星出身的第七领导人庾维还好端端的,和秦家关系也不错,可若是第五领导人的席位落到对手手里,破坏了各行星原本微妙的势力平衡,实质上也是一种巨大的失败。 假使说主动引退可以尽量提前多方安排、好预定继任者,现在,后面的理由却能放大推及到所有有实力竞争的家族身上。因此,这次天择游戏注定要拼杀得血流成河。 “我并不是对天择游戏本身有幻想,我只是……”秦韶道,彻底放弃了,“做梦也没想到,这事会摊到我们头上。” 确实,再过些年,也许就有新人填补进来,不至于叫他、秦韵、亚历山大你死我活。安息不怀疑秦韶早前根本没考虑过参加天择游戏的可能,但秦韵和亚历山大就难说了。当然,明面上,他们两支队伍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竞争对手…… “算了,木已成舟,现在说什么都是白搭。”秦韶最后如此总结,从指缝间望向一直安静着的另一人。“放心,”他说着,放下了手,“要是真的狭路相逢,我还是站你这边的——但能不能打过他俩,我就不保证了。” 半是玩笑半是承诺,安息不确定秦韶是不是想听类似的话。但白塔到了,恰巧免去了他想词的功夫。 没得到任何回应,秦韶进门时多少有些情绪低落。但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顿时背后一凛,抬起头来。 有个年轻女子正站在大厅中央,看样子正在等他。原先的发髻松开梳成了高马尾,衣服也从修身劲装换成了裁剪妥帖、式样简洁的及膝连衣裙—— 正是秦韵。两人目光对上,她略一点头,权做招呼。“许久不见。” 秦韶不认为秦韵会当做不认识他,但直接在入口大厅堵人还是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许久不见。”他停下脚步,扭头看看身侧的人,犹豫了一下。 秦韵跟着看了过去。“你就是安息,对吧?”她友善地道,还有点不明显的好奇,“我看过了选手名单。” 气息温和稳定,本人似乎不像全息视频里看着那样难相处……安息心想,也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你好,秦小姐。”接着,他笑问道:“两位久未谋面,我是不是应该先回避一下?” “不用。” “没事!” 这两句话几乎是同时蹦出来的。安息略有惊讶,秦韶和秦韵面面相觑,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我就是来看看情况,”秦韵率先出声,打破了这种无形的僵持。“族长曾担心你在32星过得不好,如今看来只是忧虑过度。”她又对秦韶道。 若不是两只手都腾不出空来,秦韶可能就会烦恼地挠头了。“还行吧。”他含糊其辞,不是很想讨论他过去三年的生活。 对此,秦韵大概有所预料,因为她没有继续追问。“这样很好。”她又道,视线下落,继而抬起,“如果你有什么搞不定的话,尽管开口。” 留下这句话后,她就离开了,轮到安息和秦韶面面相觑。 “……她在这里堵你,只是为了问你过得好不好、需不需要帮助?”停顿片刻后,安息不确定地问。 闻言,秦韶也低头瞅了瞅他俩手上的东西。秦韵肯定能看出这些不是最好的,但说到搞不定……“到房间里再说。”他感觉他更头疼了一点。 平心而论,这点耐性安息还是有的。可真到了预定的楼层,电梯口却堆着两口大纸箱。 两人再一次面面相觑,而后同时上前查看。箱子没有任何可以辨别的标志,但里头装着全套的帽子、防护服和中长靴子之类,既轻薄又保暖,都是顶尖配置。底部还整整齐齐地码放着能量极高的压缩食品,同重量一个顶别家三个的那种。 考虑到安息谁都不认识,而秦韶确实有两个熟人、有一个刚刚才露过面……做个简单的排除法,到底谁送来的,答案呼之欲出。 “……你这人缘看来是真的不错。”安息从箱子里抬起脸,不得不感叹,“连房门都还没进,已经有一个人表态愿意帮你,另一个更是直接送礼上门!那你还自己花钱买物资做什么?” 秦韶对上他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只觉得脑袋更痛了。烫手山芋,你拿试试? 第 7 章 为了方便选手们各自备战,白塔设计的初衷便是每个队伍住一层楼,保护隐私的同时尽量降低可能的照面以及随之而后的挑衅。出于同样的理由,楼层也是随机抽选的,并保证上下层都空置。 安息对此嗤之以鼻,他觉得这不过是官方觉得基地斗殴没有杀戮游戏有观赏性。但这样确实不容易误判:堆在电梯口的东西肯定是送给秦韶的,秦韶不想要也可以直接留在原处。 “你真不打算拿?”进门在沙发上休息了几分钟后,安息率先挑起话头。“那些比你刚买的强吧?” 闻言,秦韶瞥他一眼,目光里难得有些阴郁。“我以为这话不会从什么都不想带的人嘴里说出来。” 被这么一盯,安息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哎呀,居然生气了……“真要说起来,这算是我沾了你的光吧?”他笑眯眯地道,“里头竟然有两套装备!” 这回,秦韶直接懒得搭理他。 片刻安静。 “好吧,你说对了,我懒。”安息再次开口,“但我想,收不收都不是个事。”迎着另一人突然变得尖锐的视线,他仍旧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毕竟,在他们眼里,我们并不是够格的竞争对手,不是么?” 什么叫“在他们眼里”? 难道安息问他真的有一个拿冠军的计划时,意思是他自己有? 好奇心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迅速压制了秦韶之前的烦躁情绪。 “要我说,”安息道,把手干净利落地一摊,“你就当那是临终关怀吧。” 这发言可谓石破天惊,秦韶顿时目瞪口呆。临终关怀是个什么鬼?因为秦韶和亚历山大都觉得他必定会死,所以他俩想让他能多活一刻就一刻、最好不要在死前受太多痛苦?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更滑稽的是,多想想之后,他觉得这形容好像也不算错? 秦韶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最后只能放弃。 安息一直注视着他,再开口时,语气难得正经起来。“你当年为什么要离开秦家?和现在的拒绝理由类似吗?” 这两个问题很短,但秦韶浑身一震,随即僵住了。好半晌后,他才低低地回答:“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得到了一些东西,你就得付出另一些什么。而这份代价……”他停顿了下,挤出个苦笑来,“我可能不想付,又或者根本付不起。” 安息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答案,一时无言。虽然秦韶说他不清楚,但其实,他给出的理由可以解释一切—— 留在秦家就必须参与族长选拔,他可能不想做,也可能自知超出能力范畴; 不参加天择游戏就必须转出名额,可这实质上是转出了一张死亡通知书; 收下秦韵或者亚历山大的好意也不是不行,然而他无法心安理得地不予回报…… 所以秦韶对安息保证,他会站在他这边。他是认真的,即便安息早前没给他半点好声气。这保证在前两关是绝对有效的。如果他们能活到第三关、也就是最后一关,秦韶同样不见得会对他动手。其一,他俩胜率不高;其二,秦韶的道德标准不低。 这时候,安息倒宁愿官方给他分配个32星常见的小偷、强盗之类的污糟人做队友了。他可以严格按计划行事,从头到尾单干,留另一个自生自灭。 可秦韶呢?这人指不定是32星最后的良心! 见另一人毫无所觉、还仰着脸在沙发靠背上揉自己的太阳穴,安息有点想骂脏话。现在,他突然理解了秦韵和亚历山大对秦韶的缓和态度。 在乌云乱世中,遇上一口小小的清泉便显得弥足珍贵。可风暴在即,若是自身难保,又有多少余力为它遮风挡雨呢? 这一夜,安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得不太好。第二天便是官方新闻发布会,他望着镜子里自己的黑眼圈,反倒很满意。之前他睡得够多了,不差这一晚;再者,这种形象更容易泯然众人—— 呵,谁想出风头谁去,当心跳得越高死得越早。 秦韶也这么想。两人不谋而合,都穿了颜色朴素的衣服,半点没特意装扮。等抵达发布会场地,他俩的座位安排在最后,更是合意。 趁着开始之前的当口,安息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台下观众乌压压,长枪短炮一个不落,都在对着选手席的方向猛拍。人差不多到齐了,左张右望的不少,也不乏暗中观察他身侧秦韶的,但没一个注意他。 很好,正是安息想要的。又过了一阵子,2星、3星和4星的选手几乎和主办方同时进场。这些人都坐定后,阿利德斯兄弟俩才姗姗来迟。基恩对赛事主席布莫·舍夫尔露出歉意的笑,而詹姆斯谁也没看,大咧咧地入了座。 安息瞥见附近的选手都在悄悄交换眼神。詹姆斯根本没费神掩饰自己的S级气势,完全无视了社交礼仪,半分礼貌都没有。要不是窃窃私语会被其他人听见、半空又有一堆悬浮摄像头,这会儿选手席上指不定到处都是交头接耳的声音了。 发布会正式开始,布莫·舍夫尔致辞后介绍了这一次的比赛安排。第一场白山,第二场凫屿,第三场双城。其中,白山和凫屿都是限时七日,能活下来都算通过;至于双城,便是不死不休了,活到最后的那个为胜利者。可以自行携带补给物资,但是从种类、数量到体积、重量,都有详尽规定。 这些要求和往届基本相同,花不了多少时间。再接着,便是选手们的自我介绍环节。 说是自我介绍,但安息觉得,对靠后行星的队伍而言,更像是一种将自己打包卖个好价钱的推销话术。毕竟,赢是不可能赢的;既然注定要死,干嘛不最后赚一笔呢?不管是给自己挥霍还是给家人保障,多一点是一点,对吧? 天择游戏的一大看点就是参赛选手临死前的疯狂,这应该也算其中一种。但是,安息对满足某些人的阴暗心态和钱包都不感兴趣。他是一号选手,走到最前头时连鞠躬都懒得奉陪。 “一号,安息。” 甩下这吝惜的四个字,他便径直回席了。 站在一侧的主持人从未见过如此简短的自我介绍,一时间愣在原地。不止他,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目送他的背影。 每个选手的自我介绍上限是五分钟,但没有规定下限。几秒尴尬的冷场后,主持人醒悟过来,赶忙开始叫2号。 秦韶也没想到安息这么干净利落。对方一回到他身侧,他就赶忙压低声音问:“就这?” 安息落了座,随后回给他一个“你还想咋样”的眼神。 见得如此,秦韶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要是他没猜错,安息不仅不是无能力者,基因突变水平还有可能在他之上,否则解释不了一系列古怪事情。作风谨慎到快过了头,对陌生人更是惜字如金、警惕性极高…… 他决定参赛时唯一的愿望就是尽量不要一轮游,现下看来很有可能实现? 就在秦韶暗自嘀咕的时候,2号选手正在磕磕巴巴地发言。不远处的基恩注意到他脸色发白、额角见汗,明显正在艰难地抵抗高水平突变者的无形气势。他刚想提醒詹姆斯收敛点、少惹麻烦,忽而一凛,想起了刚才那个高瘦青年的面不改色。 ……哪个发了疯的基因检测单位管这叫“突变未检出”? 安息正眯着眼注视镁光灯照射下的2号选手——之前公布的时候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这会儿却变成了个形容枯槁的小老头儿、身上糖尿病特有的腐败气味还盘旋不去,天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有种被注视着的强烈感觉。他装做不经意地往下头一扫,斜隔着两排人,跟一双风暴蓝的眼珠直接对上了。 这次天择游戏的头号种子,詹姆斯·阿利德斯,正在用一种不容错辨的怀疑眼神盯着他。他能捕捉到那种满腹狐疑的气味,以及渐渐浓郁起来的敌视心态。边上,基恩半侧过头,半边金丝圆形眼镜上滑过一道锐利的闪光。 嗯?堂兄弟里是做哥哥的那个思考得更多吗? 自决定参加天择游戏开始,安息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假装无知无觉,重新将视线移回到2号选手身上。拜詹姆斯身上愈发强烈的气势所慑,老头儿已经彻底讲不下去了,双股战战地回到自己的位置。要不是边上有桌子可扶,他八成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平地跌倒。 虽然肉眼看不出,但这种无形的敌意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其他选手都察觉到了。有些人不明所以,还有些人也往安息的方向投来目光,情绪各不相同——揣测,估量,迷惑,乃至戒备…… 安息照单全收,并不以为意。 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为的是什么? 秦韶说,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有得到就必须有付出。而他只想问,若已经他失去了一切,那他是不是有资格要求一切? 第 8 章 接下来的几个选手自我介绍都乏善可陈,安息听得昏昏欲睡。直到下面起了一阵细小的骚动,他才醒过神,逆着光打量正在发言的人。是个男性,听声音快到中年,身上肌肉块垒分明。不得不说,长得有点眼熟…… “前几届全星系极限格斗冠军赛重量级的第一名,亨克·席尔瓦。”秦韶的声音在他身侧恰到好处地响起。 正努力在记忆里搜寻的安息一下子对上了号。“……泰山亨克?”乍一听,他有些难以置信,“他拿的奖金难道不够他用八辈子的?”这才过去多久啊? “当一个人挥霍无度的时候,多少钱都不够。”秦韶盯着前头的人,语气很平静。 一听就是见得多了,但安息很确定,最早公布的选手名单里没有亨克。那么,问题来了:即便亨克·席尔瓦已经退役,打地下拳赛也能挣不少,为什么非得参加注定要死的天择游戏呢? 安息很快就自己得出了答案——因为天择游戏比地下拳赛更挣钱。假使亨克有负债,他的债主就很容易逼迫他参加这种有去无回的危险游戏。 亨克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其他人的微妙心态,没说几句就下了台。在他之后,是一个吊梢眉、三角眼、看着就形容阴险的家伙。再下一个,长相倒是端正多了,然而台下起了一阵更大的骚动。 “杰克·史密斯,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秦韶又说,声线危险地低了下去,目光一错不错地锁在那人的背影上。“他的红色通缉令已经挂了五年,至今还没撤。” 死死盯着人原来是职业病作祟,安息顿时就理解了。名字寻常无奇,全星系叫杰克·史密斯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外貌寻常普通,又流窜作案。难怪警方一直抓不到。“他好像是个A级突变者,”他实事求是地分析,“如果你想在天择游戏里追寻正义,可能得留点心。” 闻言,秦韶立即投给安息一个犀利的眼神。这个连环杀手在官方登记里是B级,本人也如此宣称,但能多年逍遥法外,说不得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长处。安息说他好像是A级,可能性不小。 “我怀疑他已经躲不下去了,想在死之前杀更多的人。”秦韶道,没有正面回应。 安息点点头,也没在意对方是否接腔。“合情合理。”A级突变能力者在天择游戏的参赛者里能算中上游;若是再有些经验,活到最后一轮的概率挺大。而手上有数百条人命的连环杀手,最不缺的就是经验。 介绍环节继续进行。和之前抽签结果有些差异,但再没比前格斗冠军和在逃连环杀手更富有噱头的选项了。 等到三十一号选手上场,安息终于能把真人和名字对上号—— 亚历山大·拉塞尔,长得高而结实,两鬓头发理得很短,五官轮廓深邃。不得不说,是个棱角分明的帅哥,可惜摆着一幅生人勿近的冰冷神情。另外,他就是悄悄给秦韶送装备的老熟人,也是安息在便利店买东西时老板目不转睛盯着的那位履历光辉的选手。 用不着去观察秦韶的表情,就知道他现在必定心情复杂。于是,安息转眼去看边上的直播屏幕:对着镜头时,秦韵永远一个表情,就是面无表情;而阿利德斯兄弟俩正互相交换眼神,假笑底下满是敌意,比对上他时强烈多了。 虽说达尔文星系有32颗行星,主要派别也就1星和2星所分别代表的势力集团,剩下一些零星的不站派势力。天择游戏的最终名额之争,实质上就是1星和2星的对抗,几近众所周知。 安息垂下眼。不管1星和2星再如何看对方不顺眼,他们也都支持天择游戏的合法性,因为基因突变正是当年第五星联幸存者们活下来的基础,而幸存者们则是新秩序的建立者。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丛林法则就是如此残酷。如果里头再被渗入私心、为既得利益者所利用…… 台上,自我介绍环节还在继续。亚历山大的发言很官方,他之后的阿利德斯兄弟俩也差不多。虽然在安息听来,后者的漂亮话完全流于表面。 再接着是秦韵,她的介绍短得几乎能和安息一较上下。与她的不动声色相比,正好排在她后一位的米娅·霍夫曼简直相形见绌:不说能力如何,气场方面差得太多了。 加上排在亚历山大之前的路易·居里安,这次参赛选手中的全部六名S级突变能力者都露过了面。米娅基本能确定是1星那边的人,但居里安家族倒是两边关系都打点得不错…… 如此看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毕竟,如果游戏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的话,那便太过无趣了。 在安息暗自分析评判的时候,介绍环节仍在不停歇地进行。因为种子选手们都出场过了,所有人多多少少懈怠下来,没有早前那样严肃紧绷,台上台下都不缺交头接耳的细小声音。 就在这种等不及要结束的气氛里,安息忽而注意到,新登台的一位选手身上有股玫瑰精油的香味。他不歧视男人用香水,可问题在于,之前有个年轻男人身上也有完全一样的味道。 用的同牌子香水不成? 他来回打量了下,发现这俩人都是18星的。那是同处一个空间才染上的吗……等到分辨出那种浓烈香味底下掩盖的一丝石楠腥臭时,他的思维难得卡顿了一下。 说真的,明天就要开始第一场比赛了,你俩居然还有心情干柴烈火? 秦韶也是快要坐不住的人群当中的一员,就算还没轮到他上场介绍自己。这会儿,看安息表情奇异,他没忍住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安息回过神,迅速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他已经习惯于从气味中发现一些不为外人道的隐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大肆宣扬。“困了。” 老实说,秦韶其实是相信的。可是看着其他队伍,他总觉得他俩格格不入。话能说上几句了,也算有问有答,然而他们至今还没就比赛内容本身交流过。进入白山眼见着迫在眉睫,对手鱼龙混杂,难道他俩就不需要提前做个计划吗? 秦韶觉得,发布会之后,他必须找个时间和安息谈谈,像是行进路线、食物分配什么的。在这种心情影响下,他介绍自己的时候潦草了事,很是让想要爆点的主持人失望了一把。 这个冗长的流程结束后,又是赛事主席的发言时间。他说了些期待各位选手表现的客套话,接着放出了大家已经都很熟悉的白山地图—— 皑皑雪山环绕着一口大湖。山势险峻,难以攀越;湖面有冰,厚度叵测。冰湖正中有个小岛,是最大的补给点。湖边还有十个小补给点,露天席地,四面完全没有遮蔽。 “……正如你们所看到的,小补给点有足够两人两天的食物,大补给点则是两人四天。还有一些食物、药品和器材装备之类,分布在随机点位,等待被幸运的选手发掘。”布莫·舍夫尔站在湖心岛的立体投影附近,一一介绍,“当然,这只是大概的地形图,具体情况以实际为准。” 选手席从未如此安静过。人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代表能活下去的位置。若只是单纯地穿过雪地、获取资源,有难度,但也不是不行;可要在其他几十双眼睛的虎视眈眈下这么做呢? 考虑到天择游戏的随身补给限重,在不做剧烈运动的情况下,每人被允许带的食物顶多只够三天。如果能找到好的避风之处,大概能撑到五天。 也就是说,想要活到要求的七天之限,每个队伍都得占领至少一个小补给点、或者抢到至少一队的物资才行。当然,雪山里有动物,可捕捉体型更大的野生动物也不简单,万一受伤就更得不偿失了。 “场地有信息屏蔽,所有选手一旦进入,个人终端就不能再接收到寻常的通讯信息,而是转入内网。”舍夫尔继续展示,现在他身后是个人终端的显示屏示意图了,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六十四根绿条。“满条代表状态正常,转红代表状态不佳,整条变灰就是死亡。” 紧接着,他又说明了双向无形磁力屏障以及监控点位分布的情况。双向屏障的简单形容,就是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场地里有固定点位的摄像头,还有可移动的,飞在半空中就像是一只发亮的眼睛。 虽然早就有所耳闻,但想到一群红眼睛在视野外无声无息地盯着自己的画面,秦韶还是不免觉得渗人。再想到它们之后还有更多人的眼睛在注视,他的背后更是直冒寒气。 真的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以免成为白山黑雪或者凫屿鲸落这种众人能津津乐道许多年的谈资! 发布会一结束,秦韶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两人共享的楼层。正打算开口时,安息却抢先他一步,打开了昨天直播的回放。 选择的时间点正是选手有变化的队伍的抵达时刻。秦韶用上了不少耐心,才等到安息一一看完。“你昨夜里没关注?” “现在看也来得及。”安息轻描淡写地回答,顺手关掉了光电投屏。 秦韶不知道对方的意思是不是在进驻白塔之后还有更换选手的可能。原则上确实有,但这些都无关紧要。“明天就要进白山了,”他抓紧时间迅速问,“你有什么打算?” 安息正打算抬腿回去休息,闻言诧异地盯了他一眼。“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我的意思。” 秦韶当然记得对方在登上茱丽飞船之前的惊人发言,来去都只带终端什么的。“你不会真的要两手空空地参加天择游戏吧?”他微微瞪大眼睛,简直难以置信。 “唔……”安息把他从上往下打量了一遍,又思索片刻。“你要这么说的话,带上行李也不是不行。” 这话说得十分平淡,秦韶也相信安息的本意不是反讽,但他还是差点被气笑了。“我假定你知道我们必须在里头待七天,而我们准备的食物只够两天多一点。那剩下的时间呢?总不能饿着肚子挨零下三十度的冻?” 有那么一瞬间,安息的表情很像是满不在乎,但他最后开口的时候说的是:“你预备打哪边的主意?补给点,还是其他队伍?” 其实补给点很不错,如果不是肯定会与其他队伍起冲突的话。至于抢其他队伍的物资嘛…… 若是有可能,秦韶两个都不想选。“或许……”他不太确定地建议,“能抓到一些体型差不多的动物?我以前受过相关训练。” 安息估计秦韶的不确定来自于久未复习,技巧可能有所生疏。“那就这么决定了。”他干脆利落地给这事做了结束语,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卧室。 ……啊? 秦韶目瞪口呆,完全没料到这种反应。他的计划,这样就完了?难道不需要就分工配合或者布置陷阱之类的方面再讨论一二吗?还是安息认定这也属于“到时候做也来得及”的范畴?白山可不是什么舒适惬意的旅游景点,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在干着急啊? 假如秦韶是个暴脾气,他这会儿就能砸了安息的门。不过他不是,所以他思来想去,只能认定安息有另一手准备,并且不打算让他知道。 他们俩的认识时间确实太短,不够拿出彼此掏心掏肺的秘密互相交换;然而各自为政真的能行吗? 只考虑一个人在严寒的雪山里安然渡过七日的话,秦韶对自己还是有些信心的。当然,前提条件是能找到一个安全的避寒之处,并且不被其他队伍注意到。捕猎的时候也得小心,尽量不要闹出大动静…… 这么想想,秦韶定下神,开始好奇安息到底打算怎么做了。 第 9 章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 像是雪山冰湖这样的场地,自然不可能设立在首都星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官方特意为此设立了多个传送通道,将每支队伍同时送到比赛场地的随机地点。而在那之前,所有人都要在白塔后面的圆形场地上集合,到点后一起出发。 距离传送门打开还有半星时,抵达并通过检查的选手们已经有不少人将自己从头发武装到脚趾,半点都不露在外面。毕竟,落地直接降温五六十度,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这时候就能看出各个队伍的准备情况好坏,星网上早已开始议论纷纷。 “1星2星,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搞笑吗,那四个人还没露面呢!” “这还用看?他们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但我听说,顶尖的那一批装备御寒效果和轻便性、活动性差异都不大……” “因为材料差不多到极限了……反正没有S级和S级能力者的差别大。” “没错啊,你们说3星的那个霍夫曼,她怎么可能有S级?都是女性,秦韵看起来比她靠谱多了!” “这不是很正常?基因突变水平只是纸面数据,和实战能力又不挂钩!” “说到底,买来买去还是那几个人……赔率未免太低了吧?” “又不是只能押冠军,从第一场就开始买不香吗?” “目测4星到10星的装备一个档次,11星到24星的装备一个档次,24星以后的……再好的装备也救不了他们!” 安息漫不经心地读着游戏直播下面不停滚动的评论,直到检查员把他的箱子还给他。“您携带的补给符合要求,可以通过了。”他没有回复,接过登山包,走进场地,朝四周打量了一圈。 天气晴朗,映得场地边缘间隔整齐的32扇半透明传送门也散发着微光。它们还是浅灰色的未激活状态,正中显示着队伍数字和倒计时。有些门边上已经站着经穿好装备的选手,还有几个正在穿。不少人都将自己的嘴唇凑在个人终端附近,一看就是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和家里人联系。 “我知道了,我会尽力的。”这是18星队伍中的其中一个。年轻人神情严肃,底下却似乎有些隐藏得很好的不耐烦。 “只能帮你到这里……唉,你别再干那些见不得光的行当了,好好过日子……”这是那个干瘪瘦弱的老头儿。但从终端传回来的语气判断,对面基本在敷衍了事。 “乖乖在家……回去的时候会给你带你最爱吃的蛋糕,小草莓,爸爸爱你。”这是亨克·席尔瓦。他低垂着眼睛,说话时挡着自己的嘴唇,还刻意背对着半空中的摄像镜头。比赛还没开始,它们都飞得懒洋洋的。 第一个正常里透着些微怪异,第二个老实说可以预见一部分,至于第三个嘛…… 安息跟着往上瞥了瞥那些高得几乎没法用肉眼捕捉的摄像头,略有意外。 虽说突变能力者直到六十五岁前身体机能都不会退化太多,但若是有了家室,少有人愿意冒这种有去无回的巨大风险。既然亨克有女儿,他还参加天择游戏?还是说,正是为了女儿,他才铤而走险? 就在安息暗自沉吟的时候,秦韶也通过了检查,拎着登山包走到他身侧。“感觉如何?” 到处都是人,安息不置可否。他能闻出秦韶有些紧张,但控制得很好,至少面上看不出来。“换个地方吧。”他偏头示意32号门的方向。 秦韶对此没有意见。 于是,两人肩并肩走向那道传送门,而后开始套上准备好的装备。相比秦韶的利落动作,安息就慢了不少。他不习惯穿装备,因为在早年躲躲藏藏的生活里基本没有这样的条件。而当拉上最里层连体保温衣的拉链时,他忽而捕捉到入口处传来极其细微的嘭动声。 心跳在加速,血液汹涌着泵击而出,迅速冲刷着全身血管…… 怎么着?有人一见钟情了不成? 借着拉袖子的动作,安息假装无意地往后一瞥。 24星的两人正一前一后进入场地,看起来都只关心自己的登山包。血流加速的声音来得快走得也快,这会儿已经消失了。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一个收回目光的尾声,很显然之前在看某人。 必须要提的是,这人就是臭名昭著的连环杀人魔杰克·史密斯。 安息迅速地环顾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基本穿戴完毕的秦韶身上。 六个S级选手都还没到,高度疑似A级突变能力者的杀人魔会对他们之中剩下的哪个感兴趣?在全星系亿万人的关注下虐杀一个警察,听起来是不是特别值得兴奋?能不能算在一生变态的丰碑上刻下完美的休止符? 秦韶迅速打点好自己,刚一抬头就对上了安息的注视。“怎么,要我帮忙?”他有点疑惑。 安息暗自估量了下这两人的实力对比,接着摇了摇头。等他按自己之前的节奏穿好装备,所有选手都到齐了。 场地中间临时搭了个圆台,主办方人员陆续抵达。在主席正式宣布游戏开始之前,安息又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被注视着的感觉。 从视线方向判断,无疑是某位毫无顾虑的阿利德斯。他没费神再转过头去,毕竟对方这时候唯一可能有的反应就是对他和秦韶身上装备的轻蔑。 更远的地方,似乎还有人在看向这个方位。准确来说,在看他身边的秦韶。由于没有闻出敌意,安息判断这应当是秦韵或者亚历山大,又或者二者皆有。他们大概在惋惜秦韶居然真的没用更好的装备,但要是他俩知道秦韶实际上拥有两个人的补给…… 一声长长的电子音划破空气,主席开始比赛前最后的发言,无非是官方客套的支持鼓励什么的。安息的思绪被打断,又漂移到了更远的地方。进入白山后,个人终端只有内网信号,七天估计会过得非常无聊…… 没等他嫌弃完,九点到了。明亮的蓝光一闪而过,瞬间点燃了那些原本黯淡着的传送门。几乎所有选手都第一时间往里冲,想要赶在其他人之前找一个地形有利的扎营点。 安息最后望了一眼碧蓝高天,随后头也不回地走进门里。数星秒之后,他眼前的景象就彻底变化了—— 狂风裹挟冰屑自皑皑大地直卷上天,嶙峋的峭石似乎都在颤抖。在上冻的大湖边上,雪山连绵环绕,座座高不可及。因为到处都弥漫着冰雾,视野也受到了不小的限制。 在这种环境下,使用各种不可见光成像的摄像头确实比肉眼更有优势。但若是能找到全封闭区域,它们也看不到他…… 就在安息思考对策的时候,秦韶也穿过了传送门。“先找个没风的地方吧?”他建议道,声音因为穿过厚厚的口罩而变得瓮声瓮气的,“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对此,安息没有异议。 俩人正好降落在半山腰上,处境就和位置一样不上不下。最理想的地点应当是山脚再往上一点的地方,不那么容易被发现,也能近距离观察补给点周边的情况。在半山腰,被其他队伍袭击的概率确实下降了,但相对地,获取补给的难度也提升了。 但也许是上天眷顾,他们没走太远就发现了一个被积雪半覆盖的洞口。里头有些因为年深日久而发黑脆化的骨头,轻轻一碰就裂成好几块。 “可能是雪豹废弃的洞穴,”秦韶蹲下身去检查杂乱的地面,“有些动物的毛。” 安息往洞穴更深的地方望去。那里有些杂乱的树枝以及更多的毛发,依稀能看出个窝的形状。“不错,就是有点太大了。” 秦韶起身,打量了下洞口的大小。“没事,用东西把洞口封起来就行了。”他重新转向另一人,解释道:“少走雪路,节省口粮。” 这么浅显的道理,安息自然明白。他又来回看了看,开始脱装备。 “……你在干嘛?”秦韶正打算看看外头有没有合适大小的冰块,见他这样,顿时被吓了一跳。 “想上厕所。”安息简单地回答。 “……现在?”秦韶大为迷惑。这事儿难道不应该在游戏开始前就解决一下吗? 迎上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安息认真想了想:“肠易激综合征。”他脱装备的速度比穿要快得多,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秦韶还在理解肠易激综合征是不是等于安息一紧张就想上厕所、以及安息到底哪里能看得出紧张,见对方抬腿往外走,直觉地叮嘱道:“快去快回。” 安息摆了摆手,猫腰钻了出去。他动作毫不迟疑,秦韶忽而有种不妙的心慌,几个箭步冲到洞口附近。但风雪势大,已经看不见另一人的身影了。 见鬼…… 秦韶回头望了望散落一地的御寒装备和两个还没来得及打开的登山包。他的队友……应该不会……就这么……跑了吧? 第 10 章 安息灵活地穿过一片被积雪覆盖的沙棘林,接着从冻得硬邦邦的流石滩附近经过,直到一条峡谷上方才停下。绝壁凌空,在暴风雪的天气里连岩羊都不爱逛,也招不来食肉动物,可谓相当安全。他眯着眼睛四下望望,一跃登上峭壁,手脚并用地攀爬起来。 当安息专心致志地对付湿滑垂直的冰壁时,星网上已经炸开了锅。毕竟,很多队伍还在努力寻找营地,相比之下,安息的行为实在过于反常。 “谁能告诉我,一号选手他在干什么?” “他想自杀?没穿装备,徒手爬山?” “不是,就算在白山,自杀也有不那么痛苦的法子吧,为啥非得选这种?” “18星的队伍在另一个方向爬同样的山……我怎么觉得他俩的速度还没一号快?” “我看看……哎哟我去,另一边是缓坡啊!” “坡度更缓,穿了装备,还是B级突变者,为什么会比什么都没有的人更慢?18星在摆烂不成?” “别介啊,我买的是趋势胜负,这样我会亏一笔钱的!虽然不多……” “就没人关心下24星那个倒霉鬼吗?他一落地就在被队友追杀诶!” “什么,你管杀人狂杰克叫队友?基本活腻味了吧这是?” “确实,杀人狂没有队友,而且他干掉另一人就意味着他基本能从白山里活下来了……可能就算不是杀人狂也会这么做。” “等等,才第一局,这种发言未免过于冷酷了吧……” 然而安息看不到,所以他还在专心致志地爬山,偶尔分一个眼神给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屏幕。 原本整整齐齐的绿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出现了转红,显而易见是队伍内部问题。而对着代表24星的一红一绿,他心道果然如此。 若只是想安全地从白山出去,杀死队友可以让自己的口粮勉强够用。最大的问题在于,这对杀人狂来说是不够的。鉴于以往的教训,他还有理由怀疑,杰克·史密斯不会让猎物轻松地死去。 与此同时,被许多双眼睛隔空注视着的杀人魔本人正一脸享受地舔舐滴血的长指甲。当然,不是他的血。 第一场比赛并不允许选手带武器,所以他就地选了块有锋利边缘的石头,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沿着血管割破了那个倒霉队友的手臂。随便找的石块再锋利也有限度,像钝刀子划拉的痛苦更让人难以忍受。更别提他还故意不划深,接着用尖利的指甲抠挖深处,血肉模糊,无法直视。 地上的人脸色雪白,不停扭动着,可他根本无法从束缚里挣脱——顺带一提,困住他的不是绳子,而是他之前御寒外套裁开的布条。 杰克舔干净新鲜滚烫的血和附带的肉渣,又低下头,饶有兴致地欣赏对方痛苦挣扎的模样。“你还是省点力气,这可是我难得的忠告。”他语调轻快地说,又愉悦地瞥了一眼靠近的飞行摄像头,“盛宴才刚刚开始。” 这可怖情形,星网上的观众们光是看着都闻风丧胆,这条直播频道的分级也猛地调高了。不过对其他参赛队伍而言,他们和安息一样,只能看到代表选手有危险的红条。 “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基恩从自己的终端前抬起脸,面无表情,“真是头野兽。” 端详着他俩刚刚扫荡回来的、三个小补给点的物资,詹姆斯相当满意。“野蛮,但是好戏。”他随口评价道,心思还在补给上打转。“咱们什么时候把剩下的都端了?” 三个小补给点的物资足够两人六天之用,再加上他们随身带的,已经远超比赛要求的七日。 换安息和秦韶,肯定做不出这种事。但基恩听了,眼皮都没多眨一下。“这三个补给点正好离咱们的落地点近,其他就有些路程,尤其是中间那个最大的。”他停顿了一下,“湖面冰层厚度不定,暂缓考虑。至于其他的……”他扶了扶金丝眼镜,“先看下那两个什么情况。” 能被基恩特意提到的“那两个”,显然只会是秦韶和亚历山大。虽然詹姆斯唯我独尊惯了,但他不傻,知道2星队伍实力强劲。同是S级,3星的两人就不足为惧,毕竟其中一个是他们这边的。“那两个真的闹翻了吗?总觉得情报不是那么可信。”说着,他用两根手指摸了摸下巴。 “不管是真是假,我们都要按最坏的情况考虑。”基恩说。 詹姆斯看了他一眼,没回话。随后,他直起身来,走到山洞入口的罅隙前向外扫视。风雪比刚才更大了,白日昏暗如夤夜。他在这片灰蒙蒙里捕捉到了几点闪烁的红光,知道它们正识趣地保持距离,于是咧开嘴笑了。 此时,被他俩惦记着的秦韶和亚历山大正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他俩和安息秦韶类似,被传送到了半山腰,此时正向山脚进发。 亚历山大几乎要被漫天风雪迷了眼睛,但他还是时刻关注着比赛情况。“光显示红条有什么用,”他嘟囔着抱怨,“还不如实时更新补给点情况更有效率些。” 秦韵在前面闷头走路,说不好听没听见。背后的大登山包几乎有她人一半高,又狂风凛冽,她一副纤细身板,居然还走得很稳当。 “我说,”亚历山大有些气闷,不由放大了声音,“你打算冷暴力我到最后吗,韵?” 秦韵终于回过头,赏给他一记白眼。“请你端正自己的身份,巴塞尔先生。” ……巴塞尔先生? 亚历山大感觉自己更委屈了点。签也不是他自己抽的,搞成这样难道不是天意吗?婚约还是他费了老大劲才说动家里长辈的,秦家也好不容易有了点头意向;结果,第五领导人一死,他预定的媳妇儿就没了!不仅没了,可能还要变死敌!放眼全星系,哪个有他惨啊? “你知道我没法拒绝这个,”他持续在后面不甘心地叨叨,“我也知道你别无选择。但这事还可以商量嘛,结果你家连门都不让我进……” 这话说得夸张了,毕竟秦家还是招待了他茶水的。但说到商量…… “哦?”秦韵突然刹住脚,“我问你,你觉得这事儿能怎么商量?最坏的情况是都死,最好的情况是活一个——”她猛地转过脑袋,目光甚至比周围的冰天雪地更凛冽,“那不是一开始就划清界限最好?” 其实,亚历山大的理智也告诉他这样最好,包括家族里其他人也是这么对他说的。毕竟,两家的合作关系源远流长,面对这种情况,谁让步都像是给对方占便宜,故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各自负责、互不干扰。 但他就是不平衡。家族利益应该摆在第一位,他自小受到这样的教育,多年来也都为这个目标努力奋斗,要求自己严格到接近严苛;可他唯一的私心都要被抹杀……这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望着前面秦韵又转过去的身影,亚历山大还想说点什么,却先捕捉到了远处有红点一闪一闪。知道摄像头就要飞过来了,他暂且闭上了嘴,心想他总会找到下一次机会的。 天渐渐黑了。风声有所止歇,然而温度变得更低,偶尔还有些怪异的嚎叫隐隐传来。 秦韶在山洞里如坐针毡,每隔一阵子都要去洞口张望一番。随着时间的推移,安息会主动回来的可能也在减少。其实,结合对方早前的举动,秦韶心底里已经肯定了,安息不会回来。但他还是抱着那么一点小小的希望,希望对方还记得自己落下了补给。 说到补给…… 安息说“带上也不是不可以”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暗示是为他带的? 秦韶没忍住又望了望两个挨在一块的包。若是安息一直不回来,他拿着两份中上水平的补给,节省一点,估计能活过六日。但不问而取视为偷,他自觉得还没到这种地步。左右口粮都不够,还是得出去打猎。等明天睡起来,他应该出去观察下周围地形和可以利用的物品,设个陷阱之类的…… 想着这些,秦韶用散落的冰块封住洞口,又用树枝和随身带的长线做了个简易警报系统,转头窝到最里面休息了。 至于安息,他白日里在绝壁上到处攀援摸索,终于在日落之前找到了个绝佳的落脚点。 那是道窄窄的山缝,顶上有巨岩遮蔽,闪身进入后顶多只够两个人窝着。但这免去了有东西躲在角落里对他发动袭击的可能,探头朝外就能对峡谷及之后汇入的大湖一览无余,视野相当广阔,再也没有更好的看戏吃瓜之处了。 安息很满意,满意到几乎无视自己被冻得红肿的双手。以他惯常的经验来说,这点损耗不过两日就能恢复,算不上什么问题。所以,看着天色晚了,他最后扫了一眼终端的显示屏,侧靠着入口处的石壁,将两只手压入怀中,准备打个盹。 31星的队伍也有一条变红了,大概率是那个干瘦老头…… 糖尿病本身就会导致四肢麻痹,在严寒环境根本捱不下来…… 其实就该让那个不成器的孙子自己替他的□□老板顶缸,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不好多说…… 不知道明早起来会有几条变成灰色…… 在半梦半醒之间,忽而有一声尖叫划破夜空,异常突兀。安息猛地惊醒,本能地绷紧身体,同时小心地往外看去。尖叫还在持续,他的听觉也彻底回了笼,而后辨认出那其实是两个人的声音,只是叠加在了一起。 坠落的风声越来越大了……什么情况? 就在心里那个不好的揣测愈来愈大的时候,两条拉着的黑影迅速从安息眼前的半空中掠过,同时还有一股似曾相识的玫瑰冷香飘散开来。 这是…… 他震惊得半张开嘴,视线缓缓落到终端上。雪山孤月的光芒不甚明亮,显示屏也依旧清晰可见:在十几秒后,代表18星队伍的两根绿条同时灰了下去。 雷蒙德·麦克亚当,已死。 杰瑞·肯特,已死。 第一队,出局。 第 11 章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全星系关于哪个选手首先出局的观点很一致:不是一号选手安息,就是二号选手瘦老头。结果,游戏开始的第一天还没过去,就告诉他们全都猜错了、死的其实是两个年轻人—— 三五个飞行摄像头盘旋在峡谷半空,还有两个稍稍落下去拍近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在乱石地上摊得奇形怪状、脑袋还开了瓢的人都已经死透了。他们的双眼无神向天,微张的唇中仍有热气,然而流出的血已经沿着脸侧滴落在地,将纯白的雪浸成了极致的黑。 “好惨……活人的四肢根本不可能摆出这种扭曲姿势……” “怪不得,我说他俩爬山的时候半点没节约补给,还以为另有妙计!” “这就是他们的计划吧?一起参加比赛,然后一起死?” “麦克亚当家族和肯特家族是有名的宿敌啊!我原本以为有好戏呢!” “没错,天天火并,新闻看得都不爱看了!” “看来这俩人拗不过家里,就打定主意不回去了……唉……” “他们之前认识?不然能这么快谈好?我的意思是,这可是生死大事,有人半途反悔不就滑稽了?” “人都死了,这谁知道……话说回来,这就是第一份白山黑雪了,能在黑市里拍出高价吗?” “自杀的,俩又都没什么名气,我看难。” “妈的晦气!我压了重金在一号选手第一个死上的!赔钱!” 这冷不丁一下没人能预料,星网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比星网更乱的则是18星:自发现雷蒙德和杰瑞没有按自己私下要求的、一开赛就先干掉对方时,两家家主就意识到事情脱了轨。但俩人远在白山,做父亲的鞭长莫及,早就准备真刀真枪地再跟对面干一架了。 这会儿,双输已成定局,麦克亚当家族和肯特家族都无视了天择游戏抽签后临时划定的停火线。在如墨的夜空下,炮火漫天,硝烟四起,热闹得不像是任何意义上的祭奠。 虽然安息能预料到现在游戏外比游戏里更好看,奈何终端没信号,他也只能自己心里估量—— 麦克亚当家族和肯特家族是死敌,多年不死不休的那种。作为家主的儿子们之一,雷蒙德和杰瑞理论上早就认识。这会儿却都死了,有可能是两人在山顶打架导致一同脚滑,更有可能是他俩早就暗生情愫,知道前途无望才选择同时赴死…… 这才能解释雷蒙德在比赛开始前打电话时的不耐烦,还有两个年轻人身上都萦绕着的石楠腥臭。再者说了,若他们相看两相厌,至于等到爬上山再动手么? 想到这里,安息彻底清醒过来。他又往外探头看了看,山高谷深,只能大致判断那两人的落点。半空中还有微微的红光在闪烁,摄像头显然还没飞走。 这会儿知道关心直播的收视率了,怕是早前根本就没分注意力在这两个可怜的年轻人身上……毕竟摄像头的固定机位不包含山顶:补给都在湖边,谁没事爬山浪费珍贵的能量呢…… 安息有点犯恶心。再想到两个原本前途大好的青年为什么会选择殉情,他就只剩悲哀了。 雷蒙德和杰瑞是家族争夺权力的牺牲品,这还只是公众能看见的冰山一角;更别提大概率对改变现状无用…… 因为睡意全无,安息睁着眼,清醒地等到了天亮。准确来说,天边刚刚泛白,他终端显示屏又有所变化——代表着13星、19星、25星、27星的绿条都有转红,程度不一,看起来发生了一场混战。远远的山风带来纷杂的血气,更是佐证了这种判断。 补给点明晃晃地摆在那,想不起冲突根本不可能。而等到弹尽粮绝时再去抢吃的,体力就不够了,这时候下手也是应该…… 想到这里,安息又瞥了一眼显示屏。32星后面的两根绿条都好端端的,估计秦韶还没行动。那个栖身的山洞,他之前觉得太大,现在想来也不算坏:至少不用半夜被尖叫惊醒,再亲眼目睹两人跳崖。 又过了一阵,惨白的日头爬上山坡,有气无力地照耀着一整片毫无生机的冰冻大地。没有了昨日影响视野的风暴,这会儿补给点特制的冰房子正在湖边熠熠闪光,像被甜美诱惑所覆盖的陷阱。 詹姆斯已经醒了,在山洞外的巨石阴影里眯着眼数数。片刻之后,他转头钻回洞里。“少了一个,”他直接宣布,“大概被13星的抢走了。” 闻言,正在洗漱的基恩瞥了一眼自己的终端屏幕。“可能性不小,其他三队看来伤势更重。” 说实话,詹姆斯不能理解基恩对自己外表的过度在意。平时也就算了,现在可是在天择游戏里!但左右对方用的是自己的负重,他勉强装作没看见。“2星那两个还没动静,”他啧了一声,“耐性挺好。” 基恩对着便携光镜照了照自己的齿列,以确保它们每一颗都白得反光。“他俩应该能猜出我们拿走了三个小补给点。”说着,他收起光镜,“不可能没有反应。” 詹姆斯把手一摊。“反正目前没有。”他顺势往洞壁边上靠了靠,给自己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秦家的人沉得住气,向来不是秘密。但另一个嘛……”他翘了翘嘴角,勾起个满含恶意的笑容,“他八成在计划着拿下大补给点,好把我们的势头压下去。” 虽然基恩对此表示赞同,但他还是要补充:“拿下大补给点可没那么容易。周围都是光秃秃的冰层,太容易被人干扰了。要是掉到湖里……” 说到这里,两人交换了个心知肚明的眼神。亚历山大也许可以成功渡过冰湖、拿到大补给点的物资,但在那之后实力必定有损;若能抓住机会偷袭…… 早就商量过的计划不必说出口,基恩又瞄了一眼终端。“噢,32星的两个居然都没事。”他道,既意外又不意外。 秦韶是A级突变能力者,只要好好躲着,目前安全很正常;可另外一个嘛…… “见鬼,”詹姆斯低咒道,有点烦躁,“那家伙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普通到连一点突变都没有的那种。” “但他对你的气势没反应。”基恩提醒他。 “所以才见鬼啊!”詹姆斯没忍住怼了回去,“之前也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基恩停顿片刻,等詹姆斯一时的气性过去之后,才重新开口:“他的履历干净过了头,查不出任何东西。如果要试探他,在白山这个环境里又太麻烦了。不如先观察情况,要是有什么异常,就让人在凫屿里干掉他吧。” 詹姆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勉强表示了同意。 与此同时,秦韵和亚历山大已经抵达了事先约定的集合地点,冰湖正东方的山脚下。那儿已经有三个人,见他俩过来,纷纷起身致意。 游戏规则里并没限制不能与其他行星的选手联合。而如果事先谈妥条件,像是我在游戏里帮你胜出、而你胜出后要给我的家族好处之类的,多人合作其实是上策。毕竟,想对一个人下手容易,五个人就完全不同了。 短暂的寒暄后,亚历山大先起了头:“感谢大家的信任。我们这里有五个人,还差四天的口粮,等于最少需要两个半小补给点。”他环顾一圈,带着点鼓励的意思,“这个目标不难,对吧?” 听他这么问,一个留着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噗地笑出了声。“最少一个半就够了,我想。”他眨了眨左边眼睛,自豪地迎着所有人的注视:“我一个人走过来的时候,在路上碰上了一个随机补给点,也是两人两天的份额。” 闻言,众人都露出了钦佩的表情。运气是得有多好,才会走着走着就碰上吃的啊? 就连秦韵都显出了赞许神色。“你没把它随身带着,费萨尔。” 叫费萨尔的男人直接把手一摊。“要是带着,我就要错过你们了。我也没做记号,我记得路。” “一个人带那么多东西确实不方便。”秦韵道,看了其他人一眼,“但还是要尽早取回来,以免被其他人发现。” “我就是这么想的。”费萨尔·息扬咧嘴笑道,“来个人和我一起去拿,就稳妥多了。但在那之前,最好先找个安全的落脚点……”他一边说,一边来回瞄着秦韵和亚历山大。 “我们过来的时候已经观察过地形,有条断崖底下感觉不错。”亚历山大接过话头,“我的建议是兵分两路。一路去取回随机补给点的食物,另一路清理断崖附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异议。 “既然已经发现了一个随机补给点,那我们接下来的计划就能简单些了。”亚历山大又道,眼里开始闪光,“干脆直接拿下大补给点,一劳永逸。” 这计划有些大胆,有两人吓了一跳。 “……会不会有埋伏?”哈桑·奥斯曼犹豫着问,“我是说,阿利德斯那边会那么轻易地拱手相让吗?” “不会,但又有什么关系?”亚历山大完全不以为意。“我敢对至高日发誓,给一百个胆子,他俩都不敢下冰湖!” 伊莲娜·桑托斯原本也在担心这个,闻言冷不丁被逗乐了。“确实如此。只要做好掩护工作,我们就能安稳地渡过第一关——可以翘脚的那种安稳。” 秦韵有些欲言又止。但左右看看后,她没有出言反对。“那就抓紧时间。中午是行动的最佳时刻,错过又会徒增风险。” 于是,五个人分成两支队伍。亚历山大和费舍尔倒回去找补给点,而秦韵带着另外两人去断崖。一个S级加两个A级清理周边环境绰绰有余,她在空暇时瞥了一眼终端显示屏最后的两根绿条。 愿我们能活着再相见,她心中默念。 第 12 章 日头慢慢升高,九点又到了。 此时,距离六十四名选手进入天择游戏整整一日,官方的进度通报也同时发送到了每个关注进展的人的终端上。 “天择游戏 第一轮:白山 目前大补给点物资情况:1/1 目前小补给点物资情况:6/10(3/10:1星获取;1/10:13星获取) 目前选手在线情况:62/64(2/64:18星出局) 随机补给点物资情况: 1/?:2星、5星、9星、10星共同获取; 1/?:4星获取。” 整点的星际新闻也播报了这条消息,笑容甜美的AI主播还对局势进行了简要的进一步分析—— 1星队伍正离开营地、前往冰湖西部,还有多支队伍朝着同样的方向前进,显然事先有约; 以2星队伍为首的五人小团体已经迅速完成了扎营工作,目前正有序朝冰湖方向进发; 其余不站派势力也基本散布在冰湖周边,随时准备着争夺小补给点或者其他队伍的物资。 “之所以说是‘基本’,就是因为有例外。”主播的面容从屏幕上隐去,随即弹出来三个实时镜头。 一个镜头里,杀人魔杰克还在飨足地品尝队友的血肉,他这会儿已经沿着胳膊吃到锁骨了。第二个镜头,秦韶走出了藏身的山洞,正全副武装地左张右望,很明显在寻找什么。最后一个镜头,乍一看只有悬崖上凸出的巨石,要非常仔细地分辨,才能看到底下阴影里有道小小的缝隙。 “我好担心那个队友,他不会被活生生地吃到七日之期才死吧?” “以杀人魔杰克的变态程度,我只能说……一般情况下,他确实有这种技术。” “这也太血腥了,天择游戏难道不应该限制一下,禁止罪犯参与吗?” “不负责任地猜测,因为没有铁板钉钉的证据、也没被抓到,所以还没被定罪?” “而且,从他自己的角度看,他是在纡尊降贵地展示杀人艺术吧?” “呕!呕呕!谁要共情这种人?” “冷静冷静,想点好的——就算他再变态,最后也得死!” “谢谢,那我希望弄死他的人千万不要手下留情,他不配痛快地去死!” “我也希望能看到这一幕,肯定解恨!顺道一问,32星的俩人在干嘛?” “A级的那位似乎想去打猎,秦家的训练课程肯定包括这项。至于另外一个……不知道……” “叫安息是吧?好像从爬到那里头以后就没出来过了?” “不,还是探过脑袋的,就在18星的两个跳崖时。” “那也真够倒霉的……本来躲得好好的,还得目睹死人现场!” “你确定上下都不着靠的山崖是‘躲得好好的’吗?没物资,没装备,那山缝看着也不暖和,谁在里面待着都得迅速冻死吧?” “可他好像不是个随便的‘谁’……18星那俩都是B级,看身手却远不如他!而且还是在有足够补给的情况下!” “那他简历里的‘突变未检出’是什么意思?不可能在这么重要的地方出错吧?” 被热烈议论着的当事人安息,这时候已经过了那股被意外惊到的精神抖擞时期,开始有些犯困了。 诚实地说,他最早的计划就是这么安排的——白山这么大,安全的犄角旮旯肯定特别多;他直接睡过七日就行,简单又完美。撑死再匀点时间看戏,顺道了解下其他选手的实力。 现在呢,计划稍微改了改。毕竟他没料到,在32星居然还能抽出一个人见人爱的队友。如果连秦韵和亚历山大都对秦韶另眼相看,他冷待秦韶就会显出异常。虽说一参加天择游戏、他绝不是无能力者就等于昭告天下了,但最重要的部分还是得隐藏到最后…… 单干有单干的好处;可变数已成定局,那就该善加利用。 总而言之,目前他在计划里加了一笔,就是尽力保证秦韶活到第三场。 因为在那之前,必定有人想在私下里联系他。而多年过去,最高西图内部的情况是否有所变化,他最好也探听一番。如此一来,显然得为可能的交换空间留个缺口;秦韶就是最佳人选。要是过于冷漠,让那些潜在信息源猜出他对最高西图第五领导人之位毫无兴趣、实际上只打算掀桌子,那就会增加额外的麻烦。 秦韶本人知道这个计划应当不会高兴,但安息觉得秦韶没什么可挑剔的——毕竟,主要是他自己在付出。再者说了,如果让他坐视杰克·史密斯偷袭秦韶,不管杀人魔成与不成,都纯粹是在恶心他自己。 安息算盘打定,就闻到了风中传来熟悉的淡淡烟味。他尽量小心地侧探出小半个脑袋,远远地瞥见河谷边短而窄的平地上有个小点在移动。 那就是秦韶,他八成在寻找野生动物可能留下的痕迹。 和他预想的一样,秦韶会在河谷附近设下捕猎陷阱。风往高处走,他可以随时掌握情况。要是没有意外的话,他俩都能轻松过关。 安息又缩回头。他随意地想,秦韶最好别走得太远,不然就会亲眼看见18星两人凄惨的死状了。 这会儿的秦韶正在细细观察地形,试图找出个野生动物的必经之点。他的计划是,在河岸冰层边凿出个洞,再在陷阱里放入饵料,形成双重保证。再者,挖坑也是个体力活,为了节约口粮,最佳选择莫过于结合地形考虑冰洞位置,尽量少动手。 不多久,他就选定了几处地势低陷点,开始布置伪装。这本是他做熟了的,稍稍回忆下便得心应手。而且,考虑到隐蔽性,打到猎物也不能开火,必须现杀生吃,等冻硬后就和石头没两样了。如此一来,陷阱也不必布得多大,够用即可。 在日头转到天空正中之前,秦韶就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剩下的任务就是定时查看陷阱情况了,他转头环顾一圈,动身回山洞,没忘清理自己留下的痕迹。 与此同时,冰湖边上,好戏才刚刚开场。 正如新闻AI所分析的,除了1星和2星,剩下的有实力的队伍中,两名选手很多不在一个派别里。而除开最大的两股势力,排在实力第三位置上的联盟以3星选手路易·居里安为首,第四梯队则以4星选手苏尔碧·□□为首。若论纸面战力,1星联盟大于2星联盟远大于3星联盟远大于4星联盟,再往后就不必提了。 考虑到苏尔碧·□□迄今为止的运气好得和费萨尔·息扬不相上下,4星联盟又才三人,他们的耐心更足一些。至于没能碰上随机补给点的3星小队,路易·居里安正在嘱咐行动前的最后细节——以1星和2星为首的两股势力冲突一触即发,正是他们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 至于马上就可能起正面冲突的双方,2星这头的五人已经全部就位。 伊莲娜留守基地,哈桑和费萨尔灵活机动,秦韵掩护亚历山大,而亚历山大负责游到冰湖正中的小岛上、再把物资带回来。 “一天里最温暖的时段就是现在了,”秦韵抬头看了看,“你确定没问题?” 亚历山大已经将厚重的御寒装备卸掉了,此时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连体衣。他正在活动关节,闻言不由笑出了声:“如果我有问题,那就没人没问题了。” 虽然巴塞尔家族的人向来以胆大闻名,但即便是阿利德斯们也得承认,在冷抗这方面,全星系没人比得过一个巴塞尔。 不远处的哈桑和费萨尔也都笑了,只有秦韵往西面望了望。湖对岸的人影绰绰,肯定不准备让他们轻易成功。“你从我们这侧游到湖中心,考虑距离远近,掩护起来对我们有优势。”她稍一点头,“我会尽力反击,但你自己也要小心些。这才第一场,保存实力更重要。” 换成别人来说这话,亚历山大只会嫌弃对方啰嗦。但是他认定的未来老婆交代的,那就不一样了。“我知道!”他咧嘴灿烂一笑,“如果你不行的话,那也没人能行了!” 要不是还有两人在附近,秦韵说不得要甩给他一句油嘴滑舌。这会儿,她直接板起脸,以此表示自己的态度。 亚历山大见好就收,纵身一跃,扎进了之前预先砸开的冰洞中。湖水冷得刺骨,但他在狭窄的缝隙里游动自如,像条闪闪发光的银鱼。 秦韵回过头,给其他两人一个眼神,他们立刻迅速向两侧散开。她自己则站在一大堆散落的石块冰块之间:两边都不想在第一次照面就折损大半,也就不可能短兵相接;而说到远程攻击,没武器的情况下只能就地取材,比投掷的数量和准度了。 冰湖上方已经汇聚了最大数量的移动摄像头,几乎所有人都蹲在直播画面前等着看一场精彩的大战。 嗅到紧张气氛的安息也一样:他小小地打了个盹,就被那种愈发尖锐的冰意和水气惊醒了。他稍稍探出头去,望向冰湖。半空的石块如雨落,落在冰面上时砸开一片炫目的光晕。在冰屑、水色与日光之间,隐隐有个小点正向湖心岛稳速靠近。 安息眯着眼看了一小会儿,就确定东边的队伍必胜。西边的人本来就在距离上有劣势,准头还远不如东侧防守的那个。这直接导致了他们投出的石块大部分都是无效攻击,只不过场面看起来浩大而已。 真是符合阿利德斯家族惯常的秉性,嘴上说得很好,做起来一塌糊涂…… 安息心里很是嫌弃了一番。人多不如人精,1星在白山这场怕是要输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多剩几个人,争取到凫屿时群殴2星的队伍,把场子找回来? 第 13 章 事情的发展正如安息所料。日头稍稍偏西的时候,亚历山大已经顺利地拖着一大包物资游回了冰湖东岸,只皮肉有些擦伤。秦韵和哈桑、费萨尔一起接应他,四人迅速地撤走了,徒留湖对面的阿利德斯们气急败坏。 “……你们就这点水平?” 詹姆斯·阿利德斯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了,这时候还没破口大骂。他蓝灰色的眼珠此时像是凝固成了冰,挨个儿狠狠刺过去。“八个人还打不过他们三个?” 这话就是把他们堂兄弟俩和秦韵、亚历山大单拎出来说了。 因为1星的小团体里共有十人,2星小团体里则有五人,按人数1星这边有碾压性优势。 奈何在十人里两个S级是大爷,从头到尾都不怎么动手,随便挥舞手臂而已。剩下八人里有一个S级、六个A级、一个B级;理论上来说,即便考虑了距离劣势,与一个S级、两个A级对抗也不会太落下风。 问题在于,当领头的两个都在保存实力的情况下,其他人又怎么会傻到不留后手呢? 其中缘故大家心知肚明,于是迎接詹姆斯质问的只有一整片沉默的空气。 虽然也很不高兴,但基恩还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们目前还是一个利益联合,过于尖锐的质问只会让整个团体离心背德。“天气确实冷。”他开口,从侧面圆场道,“在白山里,还是资源更重要些。”他转向詹姆斯,假装没看到对方正拿眼角余光横他,“小补给点还有几个?” 所有人里,就属詹姆斯视力最好。他回身瞥了瞥小补给点那些闪亮的冰屋顶,又看了一眼个人终端屏幕。“五个,”他勉强回答,语气还是硬邦邦的,“3星刚才肯定趁乱出手了。”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紧张。毕竟他们有八个人,想要活到最后的话,最少需要四个小补给点。 这眼见着就要不够了,3星的米娅·霍夫曼根本站不住,马上就朝最近的小补给点狂奔而去。4星的星野翔比她反应还早,不过突变能力差一级,速度没她快。剩下五个人只愣了一瞬,也跟着飞奔起来。 詹姆斯抱着手臂,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些背影。“都是些没用的家伙。”他冷哼道,不掩嫌弃。 基恩抬头望了望头顶已经开始跟随大队伍飞行的摄像头。“在外面说话留点神,”他提醒道,嘴唇几乎不动,“对盟友这种评价,传出去对我们不太有利。” “‘盟友’?‘不太有利’?”詹姆斯好笑地重复道,转头看了看自己堂兄,又回过去望着已经跑远的那些人,“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个,就不必假装什么了。”他满不在乎地扬起下巴,“恕我直言,有用的时候才是‘盟友’。而这一场基本没戏了,他们得先从白山里活下来才能证明自己有用。” 潜台词无非是“活下来才能在下一场里先顶在2星队伍前面”,基恩相当理解。 “而且,就算这话传出去,他们又能拿我们怎样?”没等对方接口,詹姆斯又继续道,“我们在他们的行星安插了那么多钉子。”说着,他唇角浮现出一抹睥睨冷笑,半点看不出平时宣传里的阳光了。“反抗?有人倒是想,可他们有那个能力吗?” 这话也是事实。 虽然基恩平时礼仪周到、温文尔雅,但实际上,他和詹姆斯完全是一类人。故而,在确定没有一个摄像头朝着他们这边后,他也收起了脸上虚伪的微笑。“被人用枪顶着后脑勺,确实很难翻出什么花样。”他赞同道。 两人最后对视一眼,继而打道回府了,半点没有将自己绝对多余的口粮转送给所谓的“盟友”的打算。 一场大战就此落幕,不得不说,有些观众十分失望。 “就这样结束了?啊?逗我玩呢?” “搞什么,我还以为能看到真正的战争场景呢!” “感觉你没什么经验的样子……统共就那么点补给,还想要真正的战争?这会儿给你看了,接下来的凫屿和双城直接不用比了是吧?” “说得有道理,毕竟身处一个非常容易失温的环境,吃的还捉襟见肘……” “保命要紧,这是肯定的!” “虽说苟住就是胜利,但我没想到连阿利德斯们都这么苟啊?” “没错!2星的小团体拿出了获取大补给点的计划、并且成功了,1星这边在干嘛?” “不是,阿利德斯兄弟俩早就搞定了自己的口粮,自然不想豁出性命……这不是还有机会吗?” “我更想知道,如果1星小团体的其他七人能活着走出白山,他们对阿利德斯们的行为有什么反应。” “呵呵,你想看到什么反应?如果他们有点自己的想法,一开始就不会跟着阿利德斯!” “确实如此,3星队伍就是明证——跟着阿利德斯的霍夫曼费时间去和2星团体对抗,这会儿还得自己去抢小补给点;而居里安呢,他都已经趁这个机会带人搞定两个小补给点了!” “噗,那七人该不会以为,阿利德斯吃肉,他们轮得上喝汤吧?” “我赌两毛钱辣条,阿利德斯没反过来要他们的物资就不错了,还想着喝汤?” “污蔑!这绝对是污蔑!阿利德斯怎么会做这种事,他们可能有什么秘密计划呢?” “啊对对对,队友可能饿死或者冻死都不重要,只有阿利德斯们的计划保密才重要!” 1星队伍的支持者和反对者各不相让,唇枪舌剑,很快就在星网上掀起了全范围的骂战,游戏的其他消息都暂时被压下去了。 与此同时,有个留有半长潇洒金发的青年正将手搭在前额上,远远眺望着冰湖边升腾的银白尘雾。那是因为有人在奔跑争斗,他非常清楚;里头还有与他同样来自3星的米娅·霍夫曼,他更清楚。 这名青年就是路易·居里安。同星网上议论的一样,他确实已经带人拿走了两个小补给点。为了掩饰自己的行动,他特意小心地留了个冰顶没拆,方便撤退的同时,还能误导其他想要物资的队伍。尽量降低对手可能产生的危机感和紧迫感,留给他自己的赢面就大了。 “太妙了,”他身后一个留着大波浪红发、拥有魔鬼身材的女子突然开口,她也和路易一样望着那片乱糟糟的远处,语气里带着些许庆幸,“物资足够,还全身而退,着实是个好计划。” “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安洁莉卡。”另一个梳着偏分发型的强壮男人说,他正研究性地盯着金发青年的侧脸,“但我更好奇的是,路易你精准地把握了冲突开始和结束的时间,这是怎么做到的?” 路易回头看他,半长金发在空中荡出优美的弧形——在这种严寒的天气里还能做到这点,他对自己仪容的关注程度大概率不会输给基恩·阿利德斯。“想知道?”他笑起来,左边脸颊上露出个深深的酒窝。“这可是个秘密。” 提问的那个男人,胡安·冈萨雷斯,见状不爽地哼了一声。“有什么不能说的?” 安洁莉卡·罗西来回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山洞深处一言不发的最后一人——那男人不说话不是因为不爱说话,而是觉得自己只是个B级突变能力者,能侥幸活过第一场也肯定活不过第二场,故而没有心情说话。 “咱们有协议在先,”她开口调解道,“协议不包括这方面的内容。” 胡安当然知道这点,而安洁莉卡不站他这边让他愈发憋气。若是为此发作更像是无理取闹,他干脆扭头走了回去,和最后一人一起默不作声了。 “他只是好奇……”安洁莉卡又说。 路易小幅度歪了歪脑袋,打断了她的转圜尝试。“无所谓,”他还是笑着,不过浅蓝目光里没什么温度,“问不问在他,答不答在我,我们拥有同样的自由。”说完,他又将视线转回远处,“现在我更关心米娅那边的进度。” 见得如此,安洁莉卡没忍住道:“是她自己不识好歹。明明你们才是同一个行星的,联合起来更有利,她却半路毁约……” “算啦,”路易及时阻止了对方接下来可能的恶评,“要是她能自己做主就好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遗憾,说不好是什么心情,安洁莉卡便没再说下去。两人默默注视着那些疯狂四散的冰雾,等到它们彻底平息,才回到洞里去。 在白山这么恶劣的自然环境里,想要安全渡过七日,自然是口粮最重要。而若是已经获取了足够数量的食物,最重要的就变成了藏身地,尽量避免和其他队伍或者野生动物起冲突。这道理没谁不知道,故而所有人都能预见,在七日之期结束前,1星和2星队伍基本不可能再次遭遇,剩下只有零星的冲突可能。 所以,31星的干瘦老头在太阳落山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没有多少人关注,除了秦韶。他当时正在查看自己布下的陷阱——里头困住了一只团团转的成年雪貂——个人终端的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他立刻注意到了。 虽然没有安息那种闻出糖尿病的能力,但光是看外表就知道老头抗不了太久,秦韶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默哀片刻后,他才继续伸手,闪电般地揪住了雪貂的后脖颈,剥皮放血开膛破肚一气呵成。生肉入嘴不可避免地带着腥气,他眼也不眨地咽了下去,完事后不忘再磕粒驱虫药。剩下的皮和骨头被丢在陷阱底部,以此重复利用,毕竟一只雪貂的肉量撑死够天把。 填饱肚子以后,秦韶站起身,四下里望了望。周围环境和他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多少区别,他稍感安心。山洞里还有一天的口粮,他暂时不打算动,而是计划每天查看两次陷阱,根据捕猎情况再做决定。 这样安排比较有弹性,能够避免万一陷阱颗粒无收的窘境…… 秦韶一边思考,一边小心地查看了下其他陷阱的情况——都是空的。好在,今天他已经吃饱了。希望明天也能抓到一只雪貂吧……其实傻狍子更好,肉质更容易入口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的时候,秦韶眼前突然浮现出了那只白花花、油腻腻的咸猪肉罐头。当时安息吃得很香,而和没有调味、还浮着血冰的生肉一比,现在他也觉得香了。 秦韶曾经很迷惑,为什么在新鲜食物触手可及的时候,安息非得吃罐头。可换个方向思考,是不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吃新鲜食物的条件,一个人才会退而求其次地喜欢、或者习惯于吃包装食品呢? 第 14 章 夜幕降临了。 相比于进入游戏的第一日,这个夜里风平浪静,可谓是难得的好天气。虽然如此,气温仍旧比白日里更低,大部分参赛者都选择了休息,为即将到来的新一天养精蓄锐。 至于醒着的少部分人,有些轮流站岗守夜,剩下的就很难评价运气如何了。 像是27星的两名选手,此时正躺在地面上,又惊又怒,却动弹不得。“你们……竟然跟踪我们?” 被这么指责的两人正是清晨时与他俩在小补给点附近交过手的13星队伍。一男一女,都是精瘦干练型的。此时,两个不速之客已经将不大的藏身之处转了个遍,将剩余的口粮和急救药品之类的东西都搜刮得一干二净,而后居高临下地盯着重伤的人。 “你以为当时留着你们的命是为了什么?”面皮黝黑的男人嗤笑了一声。“你们不会以为自己是凭实力逃脱的吧?” 女人在他身后垂目而视,面上隐约有不忍的神情,但很快闪过去了。“既然东西到手,咱们就走吧。” “唔……”闻言,男人沉吟了片刻。“确实,能省点力气就省点力气。”他隔着厚厚的御寒装备抚了抚自己受伤的手臂,“左右你们也活不下去,不如给我们,还能发挥它的剩余价值。” 这话是如此冠冕堂皇,又是如此厚颜无耻。 “你——!”地上的人被气得不轻,有一个甚至嘴角溢出了血。 看见这样,女人条件反射地转开了眼睛。“快点,我困了。” “噢,没错,你也受了伤。”被第二次提醒,男人才从享受他人的愤怒、却对改变现状无能为力的景况里勉强拔出注意力,深以为然。“确实该养养,我们还得参加第二轮游戏。”他抬起脚,刚想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对地上的两人斜勾起唇角:“最后,祝你俩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如果说27星的两名选手原本有希望活到第三日,在被洗劫一空的情况下就绝无可能了。熬夜看直播的星网观众们骂声一片,评价虚伪的论点几乎要把光电屏淹没。然而,即便是他们,也在心里清楚地知道,13星的男选手说的是不争的事实;还有个深层原因是,他大概率活过第一轮也撑不过第二轮,说话才没有半分掩饰。 这游戏真的是合理的吗?到底谁能从中获利呢? 而捡漏这种事,不止13星队伍想到了。前全星系极限格斗冠军,现26星参赛选手,亨克·席尔瓦,自凌晨开始就密切关注着冰湖边的战况。当四支队伍混战的时候,他没有加入,而是在隐蔽处观察情况,等结束后悄悄跟上了19星的两人。 19星队伍也受了伤,但没27星的严重。他俩撤退时也更谨慎,一路小心翼翼,导致亨克没敢跟太近。不过,他最终还是找到了机会—— 他从山石顶上蹑手蹑脚地靠近精神不济地打瞌睡的一人,直接用手刀打晕了对方,没发出半点能被注意到的动静;而后溜进了对方侧后方的藏身处,对另一人依法炮制,接着翻走了他们的所有食物。 最后离开时,亨克回头看了看仍在昏睡的两人。他很清楚这种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若是醒得早,他俩还有机会去打猎、让自己活下来;若是醒得晚,那就等同于直接一觉冻成冰尸。 但他没有其他办法了。他唯一的长处就是与人近身搏斗,野外求生技能约等于零。而若是他轻易地死了,他的女儿,亲爱的小草莓,没有父亲又没有金钱,该依仗什么活下去呢?事实已经证明,他戒不了赌;既然如此,与其继续欠债无数,不如用他剩余的生命为小草莓博一个将来…… 亨克·席尔瓦的复杂心态,隔着老远的星网观众们自然不能理解。有人说他下手轻了,毕竟拧断人的脖子对格斗冠军来说太过轻易;也有人嗤笑说胜之不武,毕竟真正的竞技要建立在公平的基础上、而不是趁伤偷袭。 可无论怎么说,游戏都要继续进行下去。受伤意味着生存可能性下降,在物竞天择这个背景下,被淘汰很正常。而在受伤的队伍里,除去只是轻伤的13星队伍,就只有25星队伍没被盯上捡漏—— 因为这是俩壮汉,看面相就不好惹的那种。实际上,两个专业的雇佣兵确实不好惹,手上人命指不定和杀人魔杰克·史密斯有得一拼。若不是低温环境限制了他们的发挥,13星队伍可能都没法胜出。 因此,没人想要啃这根硬骨头;或者说,尽量不第一个去啃。他俩得以安静地休养,计划明天再去碰碰运气,野生动物和其他队伍都行。 而说到碰运气,此时的杀人魔杰克也在尝试碰运气。 已经过去快两天,他的队友奄奄一息,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了。喜欢听尖叫怒骂的他也对此感到了厌烦,想着有没有什么新猎物可以供他消遣解闷。不过他很有耐心,直到深夜才悄摸摸地溜到外头去。 想寻找活物,头条要素就是水边。早前扎营的时候,杰克就留意了附近的水源位置,没让自己离太远。这会儿趁着惨白月光,他贴着山石的阴影慢慢移动,飞行摄像头都很难拍清踪迹。 作为当世最有名的杀人魔,杰克对血的气味特别敏锐,即便是已经冻硬了的。沿着最强烈的那股味道,他很快就发现了两具被冰雪掩盖的尸体,正是18星的两人。 ……什么晦气玩意? 杰克在心里啐了一口,没费神去发掘。他沿着河岸继续往下走,视野一片白茫茫,没有任何活物。 但他没轻易放弃。 漫长的两个多星时过去,视野里终于出现了几个明显人为的陷阱痕迹。杰克顿时打起精神,一一检视。大部分里头扔着他不感兴趣的饵料,只一个坑底残留有皮毛、骨头与内脏,闻起来离它们被剖开绝不超过五个星时。 肯定是某个参赛选手的杰作……问题是,哪一个?会打猎的人多了去了,万一是个小团体,那就不好下手…… 杰克迟疑片刻,决定接着往下。他几乎要走到河口,又发现了另一批陷阱,数量更多、规模更大、手法也更杂乱。 两相对比,自然还是前一个看着人少。他又原路退了回去,落脚仔细到连块小石头都没碰歪。再次经过两具尸体边上时,他改了主意,在那附近细细搜索,最后找到了两包还没开封的压缩饼干。 这样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如此兴高采烈打算着的杰克不知道,除去飞行摄像头,高处阴影里还有双冷冷的眼睛,全程都在凝视着他。 第 15 章 一夜过去,太阳出来了,又是新的一天。 “天择游戏 第一轮:白山 目前大补给点物资情况:0/1(1/1:2星、5星、9星、10星共同获取) 目前小补给点物资情况:0/10 (4/10:3至10星共同获取; 3/10:1星获取; 2/10:3星、6星、7星、11星共同获取; 1/10:13星获取) 目前选手在线情况:59/64(2/64:18星出局;2/64:27星出局;1/64:31星出局) 随机补给点物资情况: 1/?:2星、5星、9星、10星共同获取; 1/?:4星获取。” 第二日的进展也准时发送到了每个人的终端上。固定补给点已经全空了,尚余不明数量的随机补给点。但这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和排序靠前的行星队伍竞争难度又很高,所以中间有一部分人达成了临时协定,一同打猎,猎物平分。 这就是杀人魔杰克在河口附近看到的一堆陷阱的由来。他的判断没有错,这个临时团体共有八人。论人头仅次于1星团体,不过基因突变等级都在B级。 另外,还有零星几支队伍,选择与秦韶类似,散布在其余河流附近。 “看来13星之前的队伍都肯定能活过七日了!” “我觉得14星和17星也能保证,毕竟他们都在那个联合打猎的小团体里。” “唔,假如不出意外的话……” “15、16、20、21、22星的队伍同样在试图抓野生动物,这基本就是看他们运气如何了!” “我感觉他们都得防着点25星那两个雇佣兵,他俩不是吃素的,二对二必定有优势。” “确实,尤其有个长着三白眼的,看着就渗人!” “再后面几个行星队伍,找个扎营地的水平都不太行,今天怕是得全部下线……” “每次不都是这样吗?哦,除了32星,今年的32星简直是最大黑马!” “说到32星,我怀疑秦韶危险了——杀人魔杰克经过了他的陷阱!” “确实吓人……发现了其他队伍的痕迹,杀人魔不可能无动于衷吧?” “如果我是杰克,我肯定会在边上守着,看看陷阱到底是谁布置的。如果我能打得过那个人,就[抹脖子动作]” “秦韶的突变等级比杰克高,他还是个警察,应该有优势吧?” “正面对上是这样,可杀人魔肯定更愿意偷袭啊!” 星网上一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头头是道,都觉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秦韶可能不会死,但多少得吃点苦头。没人发现,当时栖息在河谷峭壁上的安息早就被杰克身上经年累月郁积而成的血气惊醒了。 安息这会儿也醒着。原因无他,老是有股血腥气顽强地钻进他的鼻子,怎么闻怎么不怀好意,他委实睡不着。而他能闻到就说明杰克还在附近、没有离开,对方八成打算暗中窥视挖陷阱的人,也就是秦韶。 想到这里,安息又盯了一眼个人终端的显示屏。代表着24星的两根,一条是绿的,另一条红得刺眼。那个悲惨又倒霉的队友,看起来顶多只能撑到明天,杀人魔想要新玩具也正常…… 呸,变态杀人魔根本不配用正常俩字! 安息心里骂道,又提了两分精神。从日出到日落,他都悄悄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在和前一日同样的时间点,他再一次捕捉到了熟悉的烟味,接着是动物被宰杀时带着温度的新鲜血气,最后消隐无踪。他捏准时机、侧过小半个脑袋,便看见河谷上游积雪深林里有什么影影绰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跟上离开的秦韶,但最终还是没从藏身之处出来。 呵,看来杀人魔虽然激动,但理智尚存,知道跟踪容易暴露自己。相比之下,在河谷附近埋伏确实更简单安全。 瞄着那个小点离开,安息暗自诅咒了一句,又缩回脖子。杰克明日肯定还会来,看准时机后动手……这下可好,他接下来几天都没法安稳睡觉了! 这一日是天择游戏开始的第三日,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冲突。一进游戏就和泰山亨克分道扬镳的另一名26星选手因弹尽粮绝失温而死,28、29、30星的队伍死因与之一模一样,而杀人魔亨克的队友在深夜里流尽了他的最后一滴血。只有21星队伍好运气地在挖坑时找到了一个随机补给点,基本能保证通关了。 至于第四日,情况同样乏善可陈。山里又刮起了暴风雪,泰山亨克和22星队伍在天然的山体隧道中短兵相接,最后他负伤险胜。 第五日,风声稍歇,结果20星队伍就被25星的俩雇佣兵追上了,双双毙命。23星队伍在打猎的时候没注意脚下,一头栽进深不见底的隐蔽溶洞,死不见尸。 第六日,天空慢吞吞地开始放晴,早已囤好足够口粮、坐等七日之期的16星队伍却不幸遭遇雪崩,两人都被深深埋进了冰层里。 “这可真是……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 “就是!我以为16星妥妥儿通关的!” “靠啊怎么会雪崩,亏死了!” “我来数数啊,现在还有一二三……嗯,四十个选手在线。” “要是最后也是四十个通关,这次天择游戏可以算是大丰收了,居然只少了三分之一左右的选手!”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毕竟才第一轮!” “所以谁能告诉我,32星那个安息是怎么做到不吃不喝、还活到现在的?他爬上悬崖石壁以后就没再下来过啊!” “确实很离谱,鬼才信他是无能力者!” “而且还是绿条……绿条……太假了吧,怎么会还是绿条?他不会是个机器人吧?” 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作为安息的队友,秦韶对此也很好奇。奈何现在他知道的比网友还少,只能在打猎和杀人之间摇摆不定。打猎大可以同他一起;可安息走了,该不会就想着抢走别人的物资吧…… 这样想着的秦韶心情相当沉重。第四天和第五天雪都太大了,他没法走出山洞,饿了只能抿着干粮吃。现在天气终于好了一些,他忙不迭地赶向河谷。别说咸猪肉罐头了,这时候生肉想起来都很是美味。 但这次秦韶运气不太好。陷阱里有只鼠兔,早已冻死发僵,硬得根本咬不动,更别提体型太小。 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望了望西下的日头,心情十分复杂。因为连着两三日气温都偏低,储备粮已经见底,绝对不够撑到明天。安息的那份补给他还没动,难道只能偷点吃了?虽说对方应当不会怪他,可他所坚持的原则就…… 忽而,有股食物的香味幽幽飘了过来。秦韶一开始还以为自己饿到幻闻,两秒过后才意识到不对—— 空气里确实有一股香喷喷的饼干味,这绝不正常。更不正常的是,河谷里的冷风也变了,里头夹带上了某种腥臭的粗喘,气味还热乎乎毛烘烘的…… 什么东西一路碎裂而来,山一样的阴影随之猛地压下。秦韶本能地闪身,躲过了第一波攻击。在纷飞四溅的冰雪中,他迅速摆出防御姿势,接着才看清阴影本身—— 那是头成年野猪,浑身毛发钢丝般卷曲,四只弯曲向上的獠牙粗得可怖。看体型,至少得有八个彪形大汉加起来的重量。 他明显被人暗算了,秦韶的心猛地一沉。这头野猪是被人类食物的香气勾出来的,可能还下了什么药,看他的眼珠子都泛着死死的红。 谁这么恨他,恨到要他饿着肚子和一头体重远超过一吨的野猪肉搏? 没等秦韶想出答案,野猪就咆哮着向他扑了过去。秦韶躲过那阵狂风,就地一滚。可他想起身的时候,野猪却比他更快,一鼻子将他拱翻在地,粗壮的身躯跟着转动,坚硬的蹄子眼见着就要踏上他的胸口—— 有一道迅疾的风声自上而下落地,随即咔嚓一声脆响。 有那么一瞬间,秦韶认定那是自己肋骨发出的声音,条件反射地紧闭双眼。但奇怪的是,他什么也没感觉到。等再纳闷地睁开时,他发现野猪的脑袋就歪在他斜上方,口中嗬嗬直喘,汩汩淌出的带泡血液染红了身侧一整片雪地。再接着,它笨重的身躯轰然倒地,而他消失多日的队友就这么从后面露出了脸。 迎着秦韶无比惊愕的神情,安息丢开野猪的上颚獠牙,嫌弃地拍了拍手。“好巧,又见面了。” 第 16 章 片刻后,全星系都为这件事沸腾了。 本来,第一轮天择游戏已近结尾,最有爆点的部分在前两天就结束了,还有心情蹲守直播的少之又少。不过,正值晚饭时分,还是有些人会拿直播频道当背景音用。 上一刻还在对着小小的鼠兔犯愁,下一刻就被山一样的野猪袭击,这事儿秦韶没能预料到,观众们也没能预料到。要是再加上突然现身的安息从天而降、直接徒手拧断了野猪的脖子,就是连他们最离谱的梦境里都不会有的剧情了。 “不是,32星另一位是什么速度啊?我都没看清!” “我也没有,他这是会飞吗?我再倒回去看看!” “切记,一定要看慢动作回放!” “刚看了,野猪刚出现他就跳了出来,期间在崖壁上点了几下,否则速度还要更快!” “是说他早就知道可能出事、所以一直盯着外面吗?” “有很大可能!毕竟他藏身的那个洞上面有凸出的岩石,位置太刁钻了,飞行摄像头都很难拍到,除非靠得足够近!” “所以杀人魔杰克也没能发现他,所以计划惨烈失败了……呃,竟然还挺合理的?” “突然很想笑是怎么回事?杰克这会儿肯定要气死了吧?白瞎他顶着风雪到处找让野猪发狂的草药,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秦韶安然无事!” “我现在不关心杀人魔的心情,我只想知道,这个叫安息的到底啥来头?我才不信他是32星土著!” “就是啊,他迄今为止的表现堪比S级,谁信他资料上的那个‘突变未检出’啊?” “没错,就算早有准备,可你们看他这反应——立即跳出洞口,巧妙借力降速,还准确把握了自己的方向和落点,凌空抓住两根獠牙,咔地一下——那野猪的脖子直接断了!” “就是野猪乖乖让我骑在它背上,我也拧不断它水桶一样的脖子啊!” “但他一秒都没用到!哪个时间点都把握得刚刚好!” “刚开始时我觉得他必定第一个出局,现在我觉得谁第一个出局都有可能、但绝不是他!” “我也是……啊啊啊啊啊!血亏!现在去跟庄家说要回我的本金还来得及吗?” 口口相传之下,直播收视率疯狂上升,不一会儿在线人数就逼平、甚至超过了冰湖一战。动静闹得如此之大,以至于不少大人物都纡尊降贵地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终端—— 阿利德斯家族在首都星最繁华的地段拥有一座占地极广、洁白炫目的空中楼阁。准确一点来说,那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古典主义空中庄园。大到一房一柱,小到一花一草,都悬浮在离地数百星米高的空中,还同步跟随行星自转而转动。它是如此引人注目,以至于在大多数人的心里,这座隶属私人的豪华宅邸才是1星真正的地标建筑。 寻常人只能仰望宅邸底部未被完全遮蔽的悬浮动力结构,而坐拥整座庄园的实权人士,威廉·阿利德斯,此时也正凝视着光电屏。 房间里没有开灯,安息在屏幕上反复一跃而下。他额前的乱发被风吹动,脸正迎着反射的雪光,却因为拍摄角度问题,看不到全貌。 管家垂手站在威廉的高靠背椅侧后方,冷凝的气氛令他脊椎紧绷。这是要完的节奏,他心中在恐惧地尖叫。他们的事前调查显然出了极大的纰漏,才会被意外砸一头一脸……可能只有至高日才知道,老爷打算怎么惩罚他…… “唔……”深陷在阴影里的人终于出了一个音。“这家伙长得有点眼熟。” 原本心惊胆战的管家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猛地一听这句,还没回过神来。“……‘眼熟’,老爷?”他迟疑地重复,“但这不应该……” “基恩不是说,他对詹姆斯故意放出的气势没反应?”老威廉轻轻地敲了敲座椅扶手,“一次是意外,两次是意外,三次加起来就绝不是了。” 管家背后立即冒出了冷汗。“您说得极是。我这就派人再去调查。” 闻言,两鬓已经染上霜白的男人小幅度点了点头。见另一人退出去,他才把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面的安息仍旧在重复一跃而下的动作,而他盯着那张侧脸,一眨不眨。“一个早应消失的幽灵……”他低声自言自语,“仍旧飘荡在这个星球上……” 光电屏忽而熄灭,它黯淡的余辉隐约勾勒出了男人脸上阴鸷的轮廓。 在这个时候,2星的秦家同样已经收到了消息。与阿利德斯那头的上下震惊相反,秦晚星只感到了一点点意外。 “呵,‘突变未检出’。”她短促地笑了一声,“我早该知道,这就是那人能干出来的事。” 叶疏松,她的副手,完全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他踌躇了一会儿,才小心提问:“莫非族长认识这个叫安息的?” 秦晚星摇了摇头。“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往。” 这话仍旧云里雾里,但叶疏松知道尺度。“我们早前的预案里不包括这个,”他请示道,“是不是需要再做几份?” 秦晚星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没用,让韵儿随机应变就好。” 如果说之前还勉强能同意的话,叶疏松这会儿就完全不赞同了。“多少有点用吧?”他没忍住提出异议,“这么大的变数,只让少主一人对付……” “晚曦当年也没胜出。” 这话听得叶疏松更懵了。 关秦晚曦什么事?确实,当年秦韵小姨、秦晚星的妹妹秦晚曦,也参加了天择游戏。没赢,那一期天择游戏的胜者是息重华。可息重华并没在最高西图第七领导人的位置上干多久,短短几年便死了,庾维接替了他的位置。实际上,息重华是最高西图设立以来任期最短的领导人。 总不能说秦晚曦死了,秦韵也不能赢吧?这其中根本没有逻辑关系啊? 但秦晚星半点没有为他答疑解惑的意思。实际上,她双眼微微放空,显然确实陷入了某段回忆。“那时候……我还以为……”她什么也没说清,吸了口气,又轻轻一叹。“如果是我猜的那样,目前没有任何可以做的,除了静观其变。” 叶疏松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安息看起来没有一分背景,秦晚星的态度却堪称消极纵容,不像是平时的她。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再回到白山,这会儿的秦韶正在山洞里跟安息大眼瞪小眼。 “我不知道你的道德感覆盖面还包括补给。”虽说早就有所预计,但真看到半分未动的登山包时,安息还是忍不住啧啧有声。“你到底是怎么安稳活到现在的?” “这话应当我问你!”最开始的震惊过去后,秦韶已经要被满脑袋问号挤爆了,立即把话头丢了回去。“你没带食物,没穿装备,还说自己一直在睡觉——”他戳着自己终端显示屏上代表他们俩人的短条,“然后我的都有点红了,你的还是绿的?” 对这种疑似质问的问题,安息的脸色没有半分变化。“你问这个的话——”他懒洋洋地拖长音,接着一耸肩,“抱歉,无可奉告。” 不能说秦韶对此没有预料,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失望。“是因为我不是个足以与你匹敌的能力者,还是因为在你眼里其他人都不可信任?” 闻言,安息一边眉毛高高地扬了起来。“我不会宣称我是个A级以上的能力者。”他模棱两可地回复,避过了信任的部分。 若不是教养良好,秦韶就要翻白眼了。对,你不会,但实际上就是那么回事,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到!他心里也清楚,对方到底如何看待其他人可以算是隐私;只要安息不想说,他问得再直白也不会有结果。“我想我必须再问一遍,你对我在飞船上的提议怎么想?” ——是“至少不是一轮游”的部分? ——还是“得先保证活到第三轮”的部分? ——亦或者,是这两者共同暗示的合作对敌的部分? 安息迅速回忆了一遍。“一切都在轨道上,不是吗?” 这避重就轻的功力……秦韶简直想把对方脑袋撬开来看看,里头到底在想什么。“你管这叫‘一切都在轨道上’?也包括野猪的突然袭击吗?” “它已经死了,没有造成任何肉眼可见的伤害,所以叫‘一切都在轨道上’。”安息轻柔地纠正他,“除非你接下来要告诉我,它给你造成了心理阴影。” 秦韶真被这种唯结果论气笑了。“我是不是可以把这话理解为,你知道是谁干的?” “还能有谁?”安息反问,小幅偏头,仿佛很有趣的样子。 “……杰克·史密斯。”瞧他这反应,秦韶立时得出了正确答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发现你的陷阱是在第二天夜里。不过在传送到白山之前,他就明显对你很有兴趣了。” 无论描述还是语气都平淡至极,可秦韶简直不敢想象,安息居然一开始就知道、还不告诉他。“你知道你可以提醒我的吧?” “噢,当时我不清楚他到底想怎么做。”安息把手一摊,“结果他竟然选择借用野猪袭击你,是我高估了他。”说完,他还幽幽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听起来这么遗憾啊! 秦韶气得都快无力了。他仍旧相信安息,相信对方不是在嘲讽他、也不是故意要害他,但这种待人处事显然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他正想追问“你长这么大就没个朋友什么的吗”,继而迅速想起了那份干净到接近空白的个人资料。 “算了……”秦韶扶额,还是放弃了。如果安息回答有,他会戳痛他自己;如果安息回答没有、且不在乎有没有,那他的行为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救了我。” 安息在叹气过后就一直凝视着外头的雪景,本已经有些出神,闻言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两人目光对上的那个瞬间,秦韶真担心对方再给他来一句“一切都在轨道上”。好在,这次安息没出声。 他们一起静静地看着雪花飘落,直到夜幕深重。秦韶主动提出守夜,安息不置可否,回身休息去了。而当秦韶在洞口附近一块相对平整的地面坐下时,依然有很多人在星网上循环播放安息从高处一跃而下、准确地抓住两根上颚獠牙、下一秒就干脆利落地拧断它脖子的视频。 负责32星的天择游戏官方使者茱丽就是其中一员。一想起她在飞船上试图劝说秦韶干掉安息、八成还被正主听见了,她的脖子后头就莫名嗖嗖发凉,心里更是后怕至极。 呃,现在去整容改名还来得及吗? 第 17 章 第七日,也就是天择游戏第一轮的最后一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在经历了之前形形色色的灾难、还有以黑马姿态横刺里杀出的一号选手之后,这种平静显得格外诡异,像是狂风暴雨来临前的某种征兆。 星网上,目前的热门议题有两个。一个是安息尚未褪去的超高热度,一个则是从第二日争论至今的、阿利德斯们对待盟友的态度问题。 对于前者,众人恨不能把安息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这样就能知道他家是不是曾有水平特别优异的基因突变者,继而为他的反常表现找出哪怕一丝的合理缘由;而对于后者,观众们已经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无条件相信阿利德斯家族在所谓联盟中的绝对领导地位,另一派认定盟友对阿利德斯家族只是马前卒或者脚下石,谁也说服不了谁。 当然,之前秦韶满心以为绝不会有的赞助商,这会儿也闻到了味,忙不迭地围在白塔外,希望能和早前完全没人注意的两人搭上线,而且是越快越好。 如此一来,当所有还活着的选手通过空投传送门回到赛事发布会的时候,他们都惊讶地发现,当下最大热门居然变成了名不见经传的32星队伍。等再用最快速度浏览完白山这关的战报后,他们注视安息的眼神也全数变成不可置信。 “……真的假的?我还是不敢相信!” “你看一号选手和之前有变化吗?” “没有,他不会派了个全息投影来参赛吧?” “冷静点,你这猜测比‘突变未检出’还离谱!” “我知道,但是……不吃不喝?绿到现在?相比之下,我是什么啊?” “说个泼冷水的,看他的身手,你可能真不算什么。” “……好像确实是?连那谁谁都在他手底下吃了大亏!” “要我说吧,那谁谁能保住自己的脖子,已经算是运气好了。” “瞎说什么大实话!” “其实我们都不用担心,他的等级一看就不是我们能对付的,还是让够资格的人头痛去吧!” 因为过于震惊,这些议论都没避着他们口中的“那谁谁”和“够资格头痛的人”。 A级突变水平的选手们大都忌惮不已,更别提疑似A级的杰克·史密斯了。事实上,他一踏出传送门就钻到了离出口最近的角落里,看起来恨不能立刻脚底抹油溜走。 至于六名已登记的S级选手,各个反应不一—— 米娅·霍夫曼正穿过自己个人终端的半透明投影端详安息,面色复杂,难以形容; 路易·居里安则噙着固定弧度的微笑,上下仔细打量安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 秦韵在无人的一侧用嘴唇抵着终端,她一离开白山就接到了不知是谁的通讯,到现在还没结束; 亚历山大·巴塞尔只来得及瞄了安息一眼,同样也接起了通讯; 基恩·阿利德斯和詹姆斯·阿利德斯的通讯切断就快多了,这会儿已经有空用淬了毒的刀子一般的眼神往安息身上丢,显然不喜欢任何意外,尤其是可能威胁到他们的意外。 对以上所有,安息视若无睹。毕竟,要应付一大堆想往他面前挤的商人们也不是易事。他半个字也不想说,往后一躲再躲,直到他和秦韶的脊背都要贴到墙面上去。所幸,在他们真被逼到死角之前,赛事主席布莫·舍夫尔终于到了,开始发言。 趁这个功夫,秦韶悄悄地抹了一把额上渗出的细小冷汗。“你可真受欢迎。” “你管这叫‘受欢迎’吗?”安息直接回以反问。 事实上,秦韶更想用的形容还是之前的那套——没有血味都能团团围上来的饥饿豺狼——但这话他不好当着一大堆人和摄像头的面说。“我只是在想,”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到第二轮凫屿时,就有钱买一对机械翼了。” 凫屿,顾名思义,是飘浮在海上的无根之岛。然而,和通常意义上的凫水不同,在第二轮比赛开始之后,这座极具热带风情的岛屿便会从海面上升起,悬浮在高空中,直至结束。 说到这里,可能已经有人猜到了,所谓“凫屿鲸落”里的“鲸”到底指代什么——以各种原因从凫屿上坠落、并且再也上不去的选手。俗话道,一鲸落万物生,这些注定死亡的选手也注定被一大群难以定义的人形生物扒着吸干最后一滴价值。 而机械翼的作用,就是让人重新飞回岛上。虽然它有损坏的可能,但有总是比没有保险一些。 秦韶的言外之意无非是他自己也没钱买,不过安息不觉得这叫事。首先,他不会让自己落入那种四面楚歌的境地;其次,他不信这次秦韵或者亚历山大不会再给秦韶准备一套顶尖水平的机械翼。 一阵安静,而秦韶似乎猜到了背后的部分含义。“假如有可能,我不想麻烦人。” 其实安息理解他,毕竟人情才是世上最贵的东西。然而,在生死困境面前,这并不是个可以选择的问题。他有心想问点细节,可四下里众目睽睽,不适合谈论任何敏感话题。 “……第一轮白山至此正式结束。”布莫·舍夫尔终于结束了前头的一大段套话,开始进入正题,“正如你们所见,足足有四十名优秀的选手通过了严寒的残酷考验!”说着,他环顾一圈,似乎很满意的样子,“按照惯例,两轮比赛之间都有七日休息。希望他们抓紧时机,养精蓄锐,争取在第二轮凫屿里再创佳绩!” 这就算完了。他话音刚落,台下早就蠢蠢欲动的人们立即就想往安息的方向扑去。毕竟,不管是采访还是赞助,这会儿跟他搭上就等于拥有了巨大的流量,从中获利再简单不过。安息又不瞎,自然也想马上溜走。 但两边都没成功。因为一股冷冽的气息忽而于无形中爆裂开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詹姆斯·阿利德斯很满意自己再次成为目光焦点。他施施然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在众人紧张的注视里,缓步走向安息。 秦韶对此的第一反应是跟着安息一起溜。然而,他正想抬腿,就发现身侧的人动也没动。自近距离见识过安息的功力之后,他完全不考虑对方是否害怕这种白痴问题。所以,只能是…… 不是吧,他的队友竟然想和头号种子正面杠吗? 直至走到还剩三五步的距离,詹姆斯才停下脚。“你就是安息?”他开了口,下巴跟着一扬,显出了十分的倨傲。 安息没吭声,也没点头。他坐在那里,安之若素,甚至连眼皮都没掀起来一下。 詹姆斯本来也没指望对方配合。但他万万没想到,安息的反应是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呵,这才是第一轮。”他道,勉强按捺下内心升腾的怒气,“有本事你就这幅死样子到最后!” 说完,他扭头就走。等他的身影消失,人群才开始议论纷纷。原本有不少人打算联系安息,可这会儿凑上去不仅可能没用——安息对詹姆斯都这种态度,更遑论对别人——而且肯定会得罪阿利德斯家族。 一边是游戏黑马,一边是老牌家族,其实很好选。他们迟疑了,犹豫了,所以当安息动身离开的时候,没有谁跟上去。 秦韶一路云里雾里,只觉得事态发展实在难以预料。等进了白塔房间,他才突然醍醐灌顶。“……你是故意的!”故意在一个阿利德斯面前摆脸色,这样,其他人顾虑到阿利德斯,就不敢烦安息了! 第 18 章 安息对此不置可否。他拿起一瓶灌装水,拧开盖子,鼻尖轻轻嗅了嗅,才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七天滴水未进,他渴坏了。 秦韶眼睁睁地看着三大瓶水接连见底,不期然地想起他在殡仪馆后方的简易房子里闻到的包装食品气味。 莫不是安息能一次储存足够的水和能量,之后的数天都不必进食,就好像……冬眠的熊? 秉性确实很像,力量和速度也像,只不过身材实在过于高瘦,完全没法让人联想到壮实凶猛的顶级捕猎者…… 就当秦韶心里不停嘀咕的时候,安息已经暂时喝够了水。“说起机械翼,”他道,把话题转了回去,直接避过了是否故意惹怒阿利德斯的问题,“依你之见,这是必要的吗?” 秦韶回过神,忍不住怀疑对方在第二轮比赛里可能又不想带任何补给。但老实说,不吃不喝也不会影响身体机能的话,确实能省下一大堆负重,更何况凫屿本身就不缺吃喝;若是再有相等于S级或者以上的基因突变水平,怕是也没几人能找麻烦…… “凫屿七日仍旧不允许带武器。”他一边思索一边道,“这也就意味着,与其他参赛队伍竞争的时候,除去自身,要么利用岛上现有的材料自制武器或者毒物,要么直接把人逼到岛边、一脚踹下去—— “考虑到岛上天然素材的质地和选手的手工水平,自制武器想置人于死地还更费功夫。自制毒物无法通过精炼祛除气味,很容易被发现。综合考虑下来,凫屿浮空的高度震碎人类的五脏六腑根本绰绰有余,自然还是一脚踹下岛更简单,还能保证永绝后患。” 语带讽刺地说到这里,秦韶一摊手。“为了保证更高的生存几率,机械翼通常都被锁死选手胸背上。因为规定不能用金属之类的坚硬材质,整体比较脆,但只要能保住它,就意味着活下来的机会。” 安息听了,停顿片刻。“那玩意锁死在胸背上……”他略感兴趣地问,“还能好好睡觉吗?” “……啊?”秦韶万万想不到,他说了一大堆,安息的关注点竟然如此歪。“当然不能!”他有点儿没好气——哪个参加天择游戏的人还指望睡安稳觉——忽而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位大概率就是。 “可以侧躺,可以靠着树,但没法躺平。”他补充,忍不住又问:“你该不会想告诉我,因为机械翼会影响你休息,你就不带了吧?” “嗯,是个好理由。”安息想也不想地点了头。 ……当你说好的时候,是指和肠易激综合征这个敷衍至极的理由一样好吗? 秦韶顿时无语了。他决定不在这种方面和安息较真,否则气死的一定会是他自己。“还是说,你认为没有谁能把你踹下岛?”他问,心里其实有些肯定。 闻言,安息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打开了第一轮比赛的精华集锦。 秦韶的目光跟着落到那些不停变换的立体投影上。“我也看了白山的简报,主要有五个小团体。1星为首的十人,2星为首的五人,3星居里安为首的四人,4星莎林为首的三人,以及11星为首的六人。剩下的零散队伍我们应当都能应付,需要考虑的就只有这五个团体了。” 1星的十人团体里包括3个S级、6个A级、1个B级; 2星的五人团体里包括2个S级、3个A级; 3星的四人团体里包括1个S级、2个A级、1个B级; 4星的三人团体里包括2个A级、1个B级; 而11星的六人团体全是B级。 只看突变水平数据的话,后面两个基本不足为虑。而在前三的团体中,2星团体没有任何在凫屿里就对他们动手的理由,只剩1星团体和3星团体了。 安息看着秦韶在空气里依次点出五个团体的头像人名,又划掉三个,接着点开了3星团体带头那个人的立体大图。 “我认识路易·居里安。”秦韶对着悬浮的金发全身人像低声说,“这人看着很和善,好打交道,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和1星、2星的关系都不错,理论上应该两不得罪,但我不能确定。” 这个安息看得出来。在冰湖大战的时候,路易带人抢回了两个小补给点。时间掐得过于精准,绝对两边的消息都有。而两不得罪的话,路易大概会当他俩不存在。 “1星就不用说了,阿利德斯们根本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急欲除之而后快的那种。”秦韶又道,有一丁点无奈,“他们人很多,是劲敌,不过看着不是很团结,适合各个击破。” 不团结这个都摆明面上了,安息甚至不去考虑演戏的可能——就以1星对盟友的态度,死心塌地的那是脑壳有包,绝大部分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前者的典型是3星的米娅·霍夫曼,后者的典型是4星的星野翔。 同样在经济和军事上被胁迫,咋有一个这么傻呢? “论团结,1星还不如11星。”他甩掉想不通的问题,慢吞吞地开了口,“若是配合得好,11星团体更有威胁性。” 秦韶回忆了下自己早年的训练,深以为然。“但你出了个大风头,11星团体不太可能想主动对你出手——这才第二轮,不是吗?” 确实,还有第三轮在等待他们,还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 安息在心中估量了一番。“1星倒是按捺不住了,他们必定有所动作。然而,他们的敌人并不止我们。”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秦韶敏锐地听出了这层意思。“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沉吟道,“躲着他们走,除非躲无可躲?” 安息回以轻笑。“你玩过射击游戏吗?”没等秦韶回答,他接着又说:“热衷抢人头的一般都先死,活到最后的常常是躲草丛的那个。” 天择游戏就是活到最后笑得最美,秦韶明白其中的相似之处。“凫屿不小,但和白山比,就那么点大。”他真心地提出疑问,“有什么草丛能躲上七天、还不被发现?” 安息但笑不语。他关掉立体屏幕,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困了。”说着,他就起身回房。在关门之前,他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朝秦韶道:“刚刚忘记说了,被阿利德斯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不是我们,而是——”他拖长音,“我。” 秦韶刚刚看了好几遍对方干掉野猪的过程,这会儿不怀疑安息是不是睡遁了——想在野猪袭击他时及时地跳出洞口,安息之前肯定没在休息。所以,就算对安息的最后一句话很有意见,他还是没出言反驳。 目送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秦韶将终端调成无声模式,又打开了星际新闻。 结束了一轮比赛,有些选手选择了休息,譬如他们;也有些选手选择了造势,譬如阿利德斯们。堂兄弟俩刚离开发布会就去接受了采访,这时候正在直播。 秦韶随意看了一阵,结果眉头越蹙越紧。 老实说,他深谙阿利德斯们自说自话的自大脾性,几乎已经要脱敏了。但在公开场合宣称下一轮必定要干掉某个本就不该存在的人…… 嗯?你们没病吧? 弱肉强食也就罢了,多大脸啊,才敢说自己有权决定某个人不该存在? 简直大放厥词,秦韶黑了脸。一边是势要干掉安息的阿利德斯们,一边是不想欠下人情的自己……他毫不挣扎地做出了决定,动身出门了。 第 19 章 约莫是在白山里盯了杀人魔杰克太久,安息的神经还没能彻底放松,睡得不像在32星时那样死。到下午他就醒了,没两秒就意识到秦韶的心跳不在,而且已经离开了有些时候—— 若不是如此,他怎么会没闻到午饭的味道? 以秦韶的操心程度,若是在屋子里,必定会给他留一份。 安息拖拖拉拉地起了床,坐着发了一会儿呆。 虽然天择游戏第一轮已经结束,但他还是有种飘飘浮浮的不真实感,像是在做梦。仿佛他还在各个行星的肮脏角落里艰难流浪,仿佛他还在接连不断的刺杀与意外中绝地求生…… 倒不是说他长大了,那些隐身在黑暗里的敌人就放弃了;而是他们以为他死了,才麻痹了神经、放松了警惕。如今他算是高调回归,必定会让他们如坐针毡,急欲除之而后快。 呵,安息在心底里冷笑了下。正巧,他也有同样的意思:他们夺走了他的一切,他就要他们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虽说他有计划,还反复思考过细节、以尽量提高可行性,但这仍旧是一项风险极高的工作。 这也是他对秦韶说“不是我们而是我”的原因。 秦韶对他的出身一无所知,也与噬人的黑暗毫无联系,不应该被卷进这一摊子烂事里。按秦韶的个性,八成在想“救命之恩当涌泉以报”之类的事,可他最大的本意是见不得杀人魔杰克在他眼皮子底下得逞,担不起秦韶想给的回报。 但如果这能让秦韶主动去联系老朋友,也不错。毕竟,这样一来,秦韶就能拿到比御寒装备更考验获取渠道的机械翼了。等第二轮比赛结束,他俩直接分道扬镳,以此彻底消除秦韶报恩的可能。 总体来说,这个解决方式不错。安息想,注意力随即转到了另一件事上。他打开个人终端,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詹姆斯·阿利德斯的最新表态—— “我的目标?那自然是最后的胜利者!”眼高于顶的男人嗤了一声,大概是顾虑基恩在边上,表情并没得太过火。“至于最近的目标嘛,就是在凫屿里干掉某个本就不该存在的人!对此,我们势在必得。” 记者立刻追问“某个本就不该存在的人”到底是谁,但詹姆斯报以冷笑,没有回答。见他神色危险,记者识相地不再追问,但视频底下炸开了锅。 “某个?谁这么倒霉啊?” “似乎特指一个?我原来以为1星跟2星不死不休呢,但2星队伍有两个人啊?” “你没看白山结束时的发布会?一看就是在说一号选手!” “确实明摆着,当时詹姆斯就对安息放狠话了!” “但安息没理他……准确形容,看都没看他一眼。” “所以詹姆斯气炸了啊,现在还当众放出威胁。这爱而不得的劲儿,啧啧……” “……等等,爱而不得是这么用的嘛?” “说给我们听有什么用,安息听到才行啊!” “说的也是,我看一号选手像是个啥都不关心的类型,能不能知道阿利德斯的表态都是个大问题!” “要我说,一号选手就应该加入2星团体,这样安全更有保障!” “是个好计划,但2星愿意收吗?毕竟他看起来很是来路不明,2星对伙伴的定义又出了名的高……” 看着这些,安息没忍住摸了摸下巴。相比他加入2星团体是个好计划,他觉得秦韶加入2星团体才是个好计划,但……记者? 不出半刻钟,21星一家报社的菜鸟记者就风风火火地抵达了白塔。他知道自己是第一个得到安息采访许可的人,虽然按安息要求的暂时保密了,但还是完全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头版头条!流量变现! 一战成名!如有神助! 满脑子都是这些的男人按下了电梯楼层键,心跳快得要飞出喉咙口。而等到他真的走进安息所在的客厅后,兴奋立时凝固在胸腔里—— 谁能告诉他,天择游戏的最大黑马这会儿为什么正不顾形象地大吃大喝? 在电梯运行的时候,安息就知道人来了。这会儿,他对呆若木鸡的人稍一点头,又继续解决自己的红豆蛋黄酥饼。等把手上的酥皮渣舔完,他才开口道:“你想知道什么?” 涉世未深的年轻记者刚刚一直暗暗在做心理建设,像是天才总有怪癖之类的。这时候听到安息的话,他赶忙瞄了一眼自己的终端屏幕,而后按部就班地问:“大家都在讨论,您到底是几级突变水平能力者?” 安息一听,就知道对方正照着星网上最热的疑问排行念。“这很重要吗?” 记者鸡啄米一样点头。“主要是对比——想必您已经知道您徒手攀登冰壁悬崖时18星队伍的表现,至于对付突然出现的野猪就更不用说了。” “当然是以基因检测单位的报告为准。”安息奉送给他一个标准微笑,“我自己说的怎么算数呢?” “可是您的表现……” 记者还想问什么,安息轻柔地打断了他:“说好三个问题,不包括追根究底的部分。” 这话语意与语气正相反,虽然记者很遗憾,但只能放弃。“好吧,那就第二个。”他又瞄了一眼终端屏幕,“既然您的实力如此强劲,是不是考虑过夺冠可能呢?像是故意掩饰自己的实力,然后出其不意地杀其他选手一个回马枪,之类的?” 闻言,安息眨了眨眼。这显然不是一个问题,不过他早有预计。“如果有可能,没人想送死。既然如此,想要赢到最后也是自然而然的吧?” 这无异于肯定,记者眼睛一亮,脑海里立即浮出了好几篇标题足够耸动的报道。“确实,毕竟奖品是最高西图的领导人之位呢……”他说着,有些艳羡,“您也不是没有机会。” 安息对此不置可否。毕竟,他真正的意图不是夺冠,但其他人不需要知道。 看他冷静的模样,记者也很快回了神。“最后一个问题,”他又暗自兴奋起来,“33号选手,也是这次天择游戏的头号种子,詹姆斯·阿利德斯,显然对您很有意见。他甚至还放狠话说要抹杀一个人的存在。如果——”他特意停顿了下,“我是说如果,他说的是您,您打算怎么办?” 中间的停顿显出了极强的求生欲,但安息猜测,这应该不是出自对他的尊重,而是出自对阿利德斯家族的畏惧——就连菜鸟记者也会担心,若是一个不留神,很可能会招来阿利德斯家族的报复。 “嗯……”他往柔软的沙发上一靠,满脸似笑非笑,“你有没有听说,我的工作是什么?” 年轻记者庆幸自己确实看过一号选手的简历,不至于在最后关头露怯。“没记错的话,是殡仪馆老板。” 安息冲对方摇了摇两根手指。“不是老板,因为没有员工。”他持续微笑,“我只是个专业送终的。” 直到被送出门,记者才堪堪反应过来。听着牛头不对马嘴,其实是个石破天惊的回答—— 安息的意思该不会是,若是詹姆斯要他死,他就先给詹姆斯送终吧? 第 20 章 当安息制造大新闻的同时,秦韶已经回到了他阔别已久的秦家。 建筑布局他很熟,闭着眼睛走都不会迷路;花茶香气他更熟,还是秦晚星最爱的那一款广玉兰。但以上所有都没法让他舒适安稳地待在客厅里,而是如坐针毡。 秦韵端坐在她惯常的位置上,轻轻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只是几个小问题,”她温声道,仿佛看穿了秦韶的坐立不安,“在这里进行比较可靠。” 至于效果嘛,秦韶觉得她还不如不说这句话。 既然是几个小问题,又为什么需要跨越行星找个可靠的谈话地点? 若是秦家的地盘才称得上可靠,又是不是意味着白塔可能隔墙有耳? 这让他忍不住开始回忆,他们在白塔的时候有没有泄露什么不应该提起的个人隐私。他的肯定没有,早在他离开秦家的时候,星网上已经把他扒了个底朝天;安息的可能也没有,毕竟这家伙优点很难评判,但其中肯定有一条是嘴严。 唯一可能出问题的地方是,他俩曾经讨论过凫屿的应对策略。 各个小团体之间的实力分析,这个大概已经在全星系满天飞了;1星团体不团结,这个他们自己都知道,也不差他提一次。最后安息的意思是苟为上策,但并没说明具体怎么做。 思及此,秦韶背后忽而冒出细汗。 早前他没有深想,毕竟安息的脾气跟坦诚半点不沾边,而且阴晴捉摸不定,有时候不想说似乎也挺正常。可现在回忆起来,安息对各项关键信息都守口如瓶,也许不是因为不信任他、亦或者嫌弃他能力不够,而是担心可能从不可控制的未知渠道泄露? 能严格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或者从一开始就谁也不告诉。秦韶震惊于自己现在才想到这点,毕竟安息从一开始就显得相当与众不同。 那么,老问题又来了—— 安息身上到底有什么大秘密,值得他这样步步谨慎? 就在秦韶努力思考的时候,一股清新怡人的花香携带着隐秘的辛气由远及近,是广玉兰。他立即回神,条件反射地正襟危坐。 秦晚星刚走进客厅,就见得两人隔着富丽华贵的牡丹刺绣地毯相对而坐,看起来还都很严肃。“不必如此,”她出言提示,有点好笑,“今天又不是考核你俩的功课。” 秦韶当然也知道不是。然而秦晚星在他心里积威甚重,这种顽固印象一时半会儿改不掉。“家主,”他起身道,有些局促,“许久不见。” “确实许久不见。”秦晚星已经在上首落座,对他稍一点头。“本来韵儿的意思是,只是几个小问题,选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小桌子可能还更方便些。但我想,你已经选择离开,那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要有。” 闻言,秦韶瞥了秦韵一眼,正好看见她略尴尬地转头。“无妨。”他摆摆手,有些自嘲地坐了回去,“我再回到这里,就已经是食言而肥了。” 秦晚星只是凝视着他。“我看了你在第一轮游戏里的表现,”她说,没有接秦韶的话头,“总体还不错,仍有进步的空间。” “这……”秦韶实在不能苟同。他什么表现他心里有数;危急关头还愣了那么一下,要不是安息及时出手,他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其实家主不必安慰我。”他摸了一下鼻子,真的尴尬了。 “既然你还称呼我一声‘家主’,就应当知道,我从不做安慰这种无用之事。”秦晚星闻言一笑,“原本我还在想,靠你自己不知道做得如何,现在看来还是能放心的。能自己对付便自己上,不能的时候也能想起秦家。” 这话的含义无非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或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之类的意思,秦韶顿时更加尴尬。因为他本来没这个打算,纯属被詹姆斯的发言气到了,这才想要更万无一失点。“其实……”他迟疑地开口,觉得自己面皮都开始发烫,“我是想给队友也准备一对机械翼。” 在他看来是厚颜无耻的要求,秦晚星的反应只是小幅度挑眉。“他叫安息,对吧?”见秦韶点头,她才继续道:“今天我想知道的事情,也与他有关。” 秦韶本想替安息美言几句,腹稿都打好了。猛地听到这么一句,他震惊地抬起头。“……安息怎么了?” “噢,别担心。”秦晚星反倒笑了起来,“他救了你一命,显然不是什么坏心眼的人。只不过,他出现得太过意外,不在我们的任何一份预定方案内。所以,”她细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点,“我想问问,你们在白山的表现,是之前商量好的么?” 既然有求于人,就不可能什么都不说。再者,以秦韶对秦晚星的了解,她并不是个会偷摸下黑手的性格。“不是。”他摇了摇头,随即把白山里的情况简略地陈述了一遍。 “……你说他故意把补给留给你,还比你先察觉到杰克·史密斯的敌意、继而成功阻止了那人?”从谈话开始以来就没出声的秦韵惊讶至极。不管是哪个方面,都说明了安息的实力深不可测,以及他对天择游戏的成竹在胸! 秦晚星看了她一眼,也有同感。“比赛开始之前,所有人都低估了他。”她若有所思地道,“那他后面有提出什么要求吗?我的意思是,要与救命之恩相对应,无论什么回报都是合理的。” “我倒是希望他开口呢!”秦韶迅速而决然地摇头。“他什么都没要。事实上,我觉得他连一声谢谢都嫌多!” 这下,秦晚星和秦韵面面相觑。 “……所以,他只是顺手?”秦韵轻声猜测,下一秒就否决了这种猜测。“不可能,他必定得盯着杰克·史密斯,才能及时采取行动。” “要么就是,他对史密斯深恶痛绝。”秦晚星接口,语气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意味,“我有理由怀疑,他真正想拧断的是史密斯的脖子。” 秦韶和秦韵齐刷刷地转向上首的人。秦韵仍旧一脸震惊,而秦韶觉得这似乎对上了一个怪异的细节——安息对杀人魔杰克借用野猪袭击他这件事表达出了遗憾之情。 他当时想岔了,还以为对方说的是自己出马杀掉他的概率更高;却没想到,若是杰克亲自出马,那安息就会在数秒之内让那个臭名昭著的杀人魔毙命。 “这就是家主想问的吗?”秦韶醒过神,开始觉察到其中的可疑之处。作为秦家家主,秦晚星对普通人兴趣缺缺;能让她亲自垂询,必定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关于安息,家主是不是知道比其他人更多的信息?像是他成谜的来历?” 迎着两人的迷惑,秦晚星弯了弯唇角。“有一点猜测,但还不能确定。” “是敌是友?”秦韵立即追问。 “我说了,还不能确定。”秦晚星还是一样的回答。“但他是阿利德斯们的敌人,这点毫无疑问。” ……卖什么关子,这个全星系都知道了好吗? 秦韵面露失望之色,而秦韶没忍住疯狂腹诽。他几乎能确定,关于安息隐藏得很好的那些秘密,秦晚星肯定知道一些。但她不想说,大概计划着再观察一阵,毕竟谋定而后动是秦家的传统。 “好了,机械翼我会让人送到白塔。”秦晚星说着起身,“今天就到这里。” 她走的时候和来的时候一样毫不迟疑,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花香证明她曾在此处停留。秦韶和秦韵对视一眼,而后秦韵问:“你要回去了吗?” 秦韶点点头。 “出去让叶副送你吧。”秦韵接着道,“一切小心。” 秦韶又点点头。对方说的“一切”不止回程,还包括凫屿。这份好意,他心领了。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后,秦韵依旧立在客厅之中。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在天择游戏开始之前,她已经认真研究过每位选手的资料。有关安息的部分少得不正常——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因此引起了她的特别注意。 她博闻强记,本身就对达尔文星系的历史十分了解,又特地核对过秦家那些浩如烟海的绝密卷宗,最后用安息的年龄和长相做排除法,只余下唯一一个可能。如今,安息令人惊叹的表现和秦晚星模棱两可的态度都证明了,她的推断是正确的。 秦韵其实不信“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它太过武断了。但和一无所有又视死如归的人作对绝不是明智选择,更何况她还在隐隐期待着,安息到底能走多远。 愿我们能活着再相见,她再次心中默念。 第 21 章 “……‘我只是个专业送终的’?詹姆,你觉得这是不是对你说‘干掉某个本就不该存在的人’的回应?” 当基恩对着手中报告这么发问的时候,他正和詹姆斯相对坐在长桌边上,与主位上的威廉·阿利德斯一起共进晚餐。 前菜已经撤了,三人面前摆着各自的汤品。按礼仪来说,用餐中途不应当说话。可管家满脸忐忑不安、犹豫不决地立在边上,谁也没心情享受美食。老威廉略有不耐烦地让他把事情呈上来,结果就得到了一份安息接受采访的简报。 詹姆斯飞快地扫过那三个问题和回答,闻言冷哼一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还真以为自己有能力和我们对抗?” 基恩想说点什么,眼角余光瞥到上座的人唇角动了动,就把自己的话吞回去了。 “有信心很好,但也不要轻敌,詹姆。”老威廉抬了抬手——他身后的仿生机器人侍女就识趣地将他刚用过的手帕换成新的——目光还落在简报上。“如果这个叫安息的真是息重华的儿子,那就代表着他很难对付。” “父亲!”詹姆斯不满地叫出声,“就算息重华曾是天择游戏的优胜者,也不意味着他儿子必定也是!更何况,息重华不是早早就死了吗?安息记不记得他都成问题呢!” 老威廉抬起眼皮,神情淡淡的。 边上的管家一看就知道该他出场了,便低声禀告道:“少爷,在天择游戏第一轮还在进行的时候,我奉老爷的命令,重新核对安息的简历。然后就发现,他早年的真正情况,从出生证明到教育经历,都被人为抹干净了。现在他使用的个人基本信息,大部分是假的。考虑到这些基本资料都可以直接连入至高日的总数据库,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更别提修改或者删除。” 闻言,詹姆斯只是拿一双眼睛斜着看他。“那又怎么样呢?”他大咧咧地把简报摔到纯金餐盘边上,“以息重华当时的身份,确实能做到这点。但是——”他拖长音,身子却隐隐往前倾,“他不还是死了?” 这句狂言落下,一阵冷冰冰的沉默顿时降临在餐厅里。 拦路者死,是阿利德斯家族一贯的做派。普通人尚且能看出一个能在竞争激烈的天择游戏中胜出的人在壮年无缘无故死亡过于可疑,更不必提成长在阿利德斯家族的人。最后,加上威廉口中的“一个早应消失的幽灵”这样的形容…… 不管是基恩还是詹姆斯,都能猜出阿利德斯家族在曾经的最高西图第七领导人息重华死亡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詹姆斯的话语,和他明显进攻性的姿态,无一不表明了他的态度—— 再杀一次! 老威廉注视着自己的儿子,仍旧没吭声。管家用目光谨慎地衡量他鹰钩鼻下薄唇的弧度,继续道:“还有一些别的。给安息出报告的基因检测机构,在出完他的那份证明后就关闭了,因为它的检测许可到期。唯一的人类员工也已经去世,是自然死亡,死因没有可疑之处。显而易见,机构存档的基因检测流程更不可能挑出任何毛病。” 在达尔文星系,一个人随时都可以去做突变基因水平检测。但按照官方时间表,当十五岁、二十五岁、三十五岁、六十五岁时强制要求检测,以更新信息,并同步到个人终端和总数据库里。 安息的那份基因检测报告,就是在他十五岁时出具的。在此之后不久,他孤身去了32星,一个几乎无人管理的灰暗地带。没人知道这几年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从公认的自然规律来说,若他现在有S级水平,那么他十五岁时的突变水平绝不可能低于仪器的可检测限。 暗中动手脚这事,阿利德斯们也很熟悉。然而,问题在于,安息十五岁的时候,息重华已经死了快十年,怎么可能给他安排一个如此恰好的基因检测单位呢? 詹姆斯本能地想要挑刺,可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报告作假容易,可员工自然死亡和机构检测许可正好到期加在一起,就顺利到诡异了。 “看来你终于想到了。”老威廉放下简报,虚虚地拍了拍手。“完美的死无对证,这就是我真正想说的。” 基恩微微沉了脸。“我想,有两种可能。”他轻声道,“一种是,息重华未卜先知,甚至能预判十年后他儿子会去那里。还有一种是,虽然息重华死了,但还有人暗中执行他的遗愿,恰到好处地为安息提供帮助。” “不得不说,后者的可能性比前者大得多。”老威廉颔首,语气发沉。“他死之前,并没有太多时间来准备,否则他就不会用死亡来换取妻子和儿子逃离1星。”说着,他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看来当年的漏网之鱼,不止那母子俩。” “那人很可能提前查阅了全星系的基因检测机构,挑出其中许可快要到期的,再提前调个老人去经营。”基恩继续分析,“接着给安息传递信息,让他去那儿检测,最后再送他去32星……” 说到这里,他忽然发现了其中的费解之处。“不对啊,既然息重华都死了,安息和他母亲又凭什么能躲过后面持续不断的追杀呢?就算有人暗中帮助,他也不敢直接露面,不然我们早就应该发现了!” 说起这个,老威廉的脸立时黑了下去。“一个无能力的女人带着小孩,确实不应该逃脱我们的天罗地网。他们只能东躲西藏,翻垃圾桶寻找食物。所以,当找到死于饥寒交迫的两具尸体时,我们自然而然地认为他们都死了。现在想起来,息重华从来没有对外公开家庭信息。我们手里只有那女人的一张照片,她叫什么名字、孩子又是男是女……”他愤恨地一停顿,“完全不知道。” “无能力的女人?”詹姆斯诧异地出声。在这么长一段话里,他只注意到了这个重点。“无能力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可息重华自己不是S级突变能力者?他怎么会看上……” 老威廉回以一个无声的冷笑。“正因为如此,他才偷偷地结了婚。也正因为如此,坐上第七领导人宝座的他,最终走上了与其他人为敌的道路。” 这个“其他人”……莫不是指最高西图的其他六位领导人? 原本满不在乎的詹姆斯冷不丁一个激灵,脑子迅速动了起来。 为了尽量保证后代的基因突变水平,人们通常倾向于与自己突变水平相当、或者更高的人结婚。这种趋势在各大家族中更加明显,因为他们真的有地位和财富要继承,还必须考虑更上一层楼,譬如在天择游戏里胜出的几率。 在这种前提下,息重华选了一个无能力的女人做妻子,显然完全不把已经到手的、令人艳羡的领导人之位当回事。如果他的想法不仅仅限于无能力者够格成为领导人之妻,而是还够格成为领导人…… 果然,这会触碰到其他所有人的底线。作为既得利益者,谁愿意将手中权柄转授他人、或者放开给更多的竞争者呢? “他……”基恩难以置信地摇头,显然和詹姆斯想到了一块。“为什么他如此天真?觉得仅凭一人之力,就能改变这数百年的惯例?”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老威廉冷冷地道,“我只知道,他一显出这种苗头,不久后就死了。当时,让那母子俩逃掉已经是大意疏忽,这错误决不能再犯。”说着,他又瞄了一眼手旁的简报,“这个叫安息的,虽然当时还小,但敢说出‘专业送终’这种话,看来也不是全不知情。” “他清楚自己的实力,也清楚自己要做的事。”基恩深思熟虑地道。“既然如此,詹姆直接公开放话也不会影响什么。我早前还担心……” 被他提到的人,这时候正在思考别的方向。“安息知道他父亲怎么死的吗?”他出言打断基恩的话,显然根本没在听。 老威廉肯定地摇头。“不可能。息重华死的时候,安息大概只有五岁。那个无能力的女人死的时候,他也只有七岁。这个年纪的孩子懂什么权利义务,尤其在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情况下?更何况,全星系知道息重华到底为何而死的人,加起来不超过这个数。”说着,他举起手,又翻过来。 詹姆斯飞快地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那他说想要赢,是想知道真相吗……”他低声嘀咕,更接近于自言自语,很快就决定跳过—— 毕竟,这个问题太遥远,只要在凫屿里解决安息,就不必操心答案了。 “照父亲的意思,他从七岁开始独自生活到现在。不仅骗过了我们派出的杀手、顺利活了下来,还在乱七八糟的垃圾星上开了一家殡仪馆,现在更是表现出了S级的能力——”他戳着简报上殡仪馆工作那一排短短的字,“我承认我不了解32星,但整件事有听起来那么简单吗?” 老威廉微微蹙眉,而基恩略有迷惑地望着他。“你的意思莫非是……” “我怀疑那个据说暗中帮助他的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詹姆斯干脆地一摊手,“息重华在第七领导人位置上没干多久,出身也普通,上哪去找在他死后仍旧忠于他多年的手下?他还藏得如此之好,直到现在,我们都查不出半点踪迹?” 基恩嘴唇动了动。阿利德斯家族的情报系统在全星系排第二就没人能排第一,没错;可万一息重华曾经对谁有救命之恩、而他们都不知道…… 但詹姆斯还没说完。“你们再看,安息在白山里,没穿装备、没有吃喝,却依旧挺到了最后。虽然我不想承认,但这可不是正常表现,连S级都没法解释。别说冷抗,他的各项基础数据可能比那个烦人的亚历山大·巴塞尔还高。噢,还善于把握时机,差点就把史密斯直接弄死了。”他稍一停顿,“要我说,只要他懂得利用自己的能力与头脑,在诸多基因检测机构里找到一家适合他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是在说,碰巧?”老威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詹姆斯无所谓地一耸肩。“或者说他运气好,差不多吧。不管真相是基因检测机构的人员操作疏忽,还是不同寻常的能力者也不能用寻常方式测量基因突变水平,其实都不重要。”说着,他站起身来:“我同意父亲的观点,安息不容易对付。同时我也坚持自己的看法,解决这一切只需要——”他比划了个捏蚂蚁的姿势,唇边也浮出了大大的笑容,“弄死他。” 丢下这话,他就走了,完全不顾刚开始不久的晚餐。而就在管家思索是不是应该把剩下的餐品送到詹姆斯的房间时,老威廉已经回过了神,朝基恩歉意一笑:“詹姆又在自说自话了,是我管教不严,他不是故意打断你。” 基恩赶忙摇头。“没关系,我觉得詹姆说得也不算错。” “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不把该有的礼仪放心上。”老威廉一边说一边叹气,“你别帮他说话了,一会儿我再去教训他。” 再说下去有添油加醋的嫌疑,基恩识相地闭了嘴。 汤已经凉了,侍女将它撤下去,又换了一碗,动作利落得和训练有素的真人相差无几。餐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听得到隐约的刀叉相碰声。 基恩的思维就在这种气氛里发散远了。 他亲爱的堂弟詹姆斯,给人的一贯印象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典型。除去詹姆斯自己浑不在意、大大咧咧,堂伯父老威廉无可奈何的纵容态度也加重了人们这种纨绔公子哥的印象。 但是刚刚,在同样的时间里,詹姆斯关注到了他没在意的细节,还得出了一个逻辑性比他高得多的推论。老威廉看着并不相信,甚至为此向他道歉…… 他精明至极的堂伯父真的这么认为吗? 还是只是为了麻痹他,好让詹姆斯顺利地接掌阿利德斯家族? 想着想着,基恩的背后逐渐冒出了冷汗。碍于还有其他两人在场,他不得不努力掩饰。 在这轮天择游戏里,和外界一样,全家族的人都更看好詹姆斯。他本以为那些人都在讨好老威廉这个族长,他也有机会成为最后赢的那个人。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自己生活在被刻意经营的假象中,以为自己姓阿利德斯就有特殊待遇,从来没看清过形势,因此心存侥幸? 基恩只感觉心脏发凉。若真是如此,那他应该已经被安排了一个必死的结局…… 第 22 章 按秦韶原本的计划,他一回到白塔就要告诉安息机械翼搞定了这个好消息。奈何安息的房门和他离开时毫无二致,依旧紧紧关着。厨房里的包装食品倒是少了一大堆——也不坏,说明安息的胃口完全没受到影响。 相比于此,安息给他留的消息才是爆炸性的—— 他就去一趟秦家的功夫,安息怎么已经和詹姆斯·阿利德斯隔空吵了一架? 秦韶大为无语。他也对詹姆斯大放厥词很有意见,可他实在料不到,安息看见以后的反应是找个记者公开怼回去…… 是他太不了解安息吗?放在以前,安息肯定会低调处理吧? 或者说,时过境迁,既然白山一战已经直播给了全星际,安息再隐藏自己也没用,不如痛快地骂回去? 秦韶很快冷静下来,意识到后者的概率很高。 确实,如果他是安息,这么多年都忍了,最后关头还要再忍下去吗?既然詹姆斯先不客气,安息也没必要过于礼貌地对这种人。甚至还有一种可能,像詹姆斯那样的自大脾气和不带拐弯的脑回路,只听得懂直来直往的骂人话,应对他时想点委婉措辞都是浪费! 星网上,有不少人和秦韶有同感。 “一号选手好勇啊!我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这么勇!圈粉圈粉!” “真的,他好敢说,对方可是头号种子诶……果然,一个人的口才和战斗力成正比吗?” “要是他一开始就说这话,一准儿被群嘲。现在倒很是时候,谁都不怀疑他说这个话的实力!” “反正我从没见过哪一期天择游戏里有人能七天不吃不喝、还顺利活下来的,简直离大谱!” “确实离谱!如果选手们都有这种水平,白山和凫屿根本是躺过!” “啊,一个人确实躺过,但还有很多竞争对手,实际上也没说的那么容易吧?” “白山好躲,凫屿确实不好说……然而,他在凫屿仍旧有其他人没有的优势——他不需要抢淡水!” “是啊,凫屿上就三个地下水涌出形成的小淡水湖,比搞吃的麻烦多了!” “满岛都是椰子树,整点椰子也不是不行?” “可以是可以,但还是淡水湖更香,不是吗?” “我就不一样了,我只关心1星那边什么时候给回应,吃瓜乐子人在线等!” “就是啊,咱们尊贵至极的头号种子能吃这种亏?” “好奇,他俩之前有仇吗?不然他俩第一次见面,詹姆斯说话就全是火药味,而安息干脆直接无视他?” “呿,以詹姆斯那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劲头,想和他没仇也不容易!应该说,整个阿利德斯家族的名声都不太好!” “你也好勇啊,一会儿阿利德斯的舔狗们就要来喷你了!毕竟人家可是全星系第一大家族,实力摆在那里!” “呵呵,没有贵族的命还操着贵族的心,真不知道那些帮阿利德斯们说话的人在想什么,还不如直接说自己收钱办事呢!赚钱嘛,不寒碜!” “就是,但凡那些人敢承认自己在天择游戏里买了阿利德斯赢,我也敬他们是条汉子!” “挺住啊兄弟,我帮你喷回去!” “加我一个!” “也加我一个!” 老实说,看着这些评论,秦韶还是有点欣慰的。 虽然阿利德斯家族依旧权势熏天,但到底横行霸道惯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感他们的做派。以保护自然的名义打压其他行星的工业发展,以统一货币的名义在与其他行星的贸易中赚取巨额剪刀差,甚至以协助治安的名义在其他行星派驻军队、建立基地……无一不是吸血、胁迫那些行星,用他们的资源来巩固阿利德斯家族在达尔文星系的霸主统治地位。 如果要问谁在天择游戏里获利最大,毫无疑问,阿利德斯家族排在第一位。 这么多年来,不是没人提出只有赢或者死两个选择的生存游戏是否过于血腥残暴——选个领导人而已,凭什么失败者都要死呢——但都被打压下去了,没有形成大的风浪。 毕竟,天择游戏对大部分人来说过于遥远,它本质上已经成为了上层阶级内部的权力游戏。即便它标榜着“公平、公正、公开”,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游戏相关培训基本只有这个圈子里的人才能参加,而全程直播和地下赌局更是填饱了那些掌控着相关渠道的家族的金库。 若是能事先谈拢,各行星意思性地派出个弃子就行。而若是没法做到,天择游戏就提供给那些有希望赢到最后的人扫清阻碍的大好机会。在后一种情况里,赢家可以干掉他所有的潜在竞争者,这样自己的领导人之位才坐得稳。 不得不说,这非常符合阿利德斯家族“逆我者死”的行事风格。又或者,几乎独大的阿利德斯家族正是顺应了天择游戏的规则而产生的。 如果绝大多数人的利益理应被率先考虑,那谁有资格决定哪一部分人的利益应该被残忍抛弃? 秦韶又想起这个困扰他已久的老问题。 他仍旧不知道正确答案,但他基本能确信,阿利德斯家族不配做那个有资格决定别人利益的人——他们甚至连率先考虑绝大多数人的利益都做不到!与此同时,他也非常清楚,秦家虽是后起之秀,但也是通过巧妙利用这种规则崛起的,算得上既得利益者之一。 这种矛盾正是他最终决定离开秦家的真正原因。 秦晚星大概猜出来了,才没有尝试挽留他。甚至,他怀疑秦韵也知道,毕竟她向来聪慧。但她俩都没有直说,还是为他保全了最后的情谊。 思及此,秦韶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又想到安息,忍不住猜测对方是否会有类似的困扰。 看起来着实不像,说话语气永远那么轻飘飘…… 来头很可能不一般,身藏秦晚星都不确定的大秘密,还是阿利德斯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样还吃得饱、睡得香? 在这方面,秦韶真是衷心地佩服安息。换成是他,大概脑袋都要烦爆炸了! 大概就是为了验证秦韶的这种想法,接下来的五天,安息连房门都没踏出一步。期间,秦韶无数次地想要去敲门,又无数次地按捺下冲动,暗暗劝说自己,不要想当然地去打扰别人,安息明摆着和寻常的突变能力者不太一样。 他想找安息说话也不是没有原因。因为在这五天里,阿利德斯家族每天都在对安息口诛笔伐——照他的观点,恶意中伤才是更准确的形容。 第一天,说安息的殡仪馆是通过不光彩的手段得到的; 第二天,说安息买通了基因检测单位,在突变水平报告上造了假; 第三天,说安息通过某种逃过检测的未知方式在白山里做弊; 第四天,说全星系都找不到一个安息的熟人,可见他这人来路特别可疑; 第五天,说安息冷酷拒绝了詹姆斯递出的橄榄枝,詹姆斯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总而言之,只有秦韶想不到,没有他们黑不到。眼见着这些负面消息一直在热门上没下来过,他真是服气了。 那个趾高气昂、用鼻孔看人的詹姆斯? 真正受害者? 呸,阿利德斯家族脸都不要了吧! 奈何阿利德斯们掌握了大多舆论渠道,不少人真的相信这些鬼话。这还是建立在安息独来独往的基础上;要是真有认识安息的人,在阿利德斯家族的威逼利诱下,不得更把安息往死里黑啊? 秦韶有心想替安息澄清。可不幸的是,虽然他认定阿利德斯们捏造谣言,但他还真不知道安息的殡仪馆是怎么来的,基因突变水平报告又是怎么回事,更别提了解安息的出身之类的。一问三不知,勉强出头也只会拖后腿。 等到休息间隔的最后一天,秦晚星许诺的机械翼也送到了。一起到来的是她的副手叶疏松,可见秦家办事的小心谨慎程度。 秦韶礼貌地谢过他,收下机械翼,而后将人送到白塔门外。结果,就这点功夫,他立刻被蹲守在外的记者们发现了。 “请问六十四号选手,你的队友为什么不回应那些指控?他是默认了吗?” “对啊,一号选手突然安静了好几天!他之前不还在含沙射影吗?” “都是真的对不对?作为你的队友,他是否也买通了你?像是用救命之恩换你闭嘴什么的?” 都是见缝插针的恶意揣测,秦韶感觉自己的血压在迅速飙升。他很想回一句无可奉告,但在预设了立场的记者们听起来,这更像他默认他和安息一起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脚。 所以,他努力按捺住脾气,朝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露出自己最无辜和善的笑容:“抱歉,安息在睡觉,没空。” 丢下这句,他就闪回白塔里,头也不回地上了楼。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离开时空荡荡的客厅里,现在却坐了个翘着二郎腿的闲散人士。 这个闲散人士不是别人,就是“在睡觉”的安息。他的目光穿过半透明的光电屏,正欣赏地瞧着秦韶。“不错,我不知道你还有一句话就把人气死的本事。尤其是最后俩字,堪称画龙点睛之笔。” 秦韶定睛一看。不过短短一分来钟,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已经被发在了星网上,下面的评论数量正在以光速增加。 “嗯,安息没空搭理阿利德斯,因为他正忙着睡觉?” “秦韶在说冷笑话吗?他一定在说冷笑话吧?” “真的假的,阿利德斯们孜孜不倦地诋毁了安息这么多天,他没回应就是因为在睡觉?” “你信吗?我反正不信,安息就是可疑得要命,装什么无辜呢?” “啊这,你这意思莫非是,你比布莫·舍夫尔还要聪明?” “就是啊!如果安息真的在天择游戏里作弊,作为赛事主席,舍夫尔应该说话的吧?” “讲道理,要是事情真和阿利德斯们曝光的一样,舍夫尔根本没理由包庇安息啊!” “冷门知识,所有选手的资料都会在至高日那里备份,至高日也负责全程监督游戏公正性!” “……真的有人见过至高日吗?这科普还不如不说!” “救命,被逗乐的人难道只有我一个吗?六十四号选手笑起来好像一朵白莲花啊!心是黑的那种!” “他心黑不黑我不知道,但他说的话大概能把威廉的胡子都气歪吧?” “有没有大神来分析一下,安息真的在睡觉吗?连着五天都在睡?他属猪的不成?” “上次看到一个推理,说他蹲守杀人魔杰克的那几天可能都没睡,现在补觉也挺合理的……是吧?” “合理个屁,我看秦韶根本和安息是一伙的!指不定一起造假作弊了!” “是不是造假作弊根本没证据,而是不是在睡觉又关我们这些人什么事呢?忍不住要气急败坏、上蹿下跳的,仔细你的皮!” 秦韶一目十行地扫过去,不能说没有预料。“我说的是事实,爱信不信。”他嫌弃地撇了撇唇,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了。 “这句话也应该放到网上去,让他们好好看看。”安息被逗乐了。他又点开了几个屏幕,每个上面都写满了他作弊、造假之类的刺眼指控。“只能用这点低级手段,他们也算是黔驴技穷了吧。” 虽然秦韶很不认可阿利德斯们的造谣行为,但他也没想到安息居然轻描淡写、还带点惋惜地将它们形容为“低级手段”。 “你不在乎吗?”他试探性地问。 “和我有什么关系?”安息直接回以反问。随后,他关掉空中的那些屏幕,直视着秦韶。 被这么平静的注视着,秦韶一时哑然。确实,生气也没用,甚至会中阿利德斯们的下怀。只要安息自己问心无愧,那早晚大家会发现,事实胜于雄辩。 他想了想,干脆地换了话题:“那就说点有关系的——咱们的机械翼有了。” 机械翼刚刚送来、就放在客厅的显眼位置,安息当然看见了。他只扫了一眼,没有做出评价。 秦韶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么平淡一看的含义,因为安息之前也是这么打量行李箱的。“你可别再敷衍我,”他略带警告地说,“什么‘肠易激综合征’……根本是在忽悠我吧?” 闻言,安息顿了一顿。安静过后,他给秦韶展示了一段加速后的立体视频记录—— 背景是白雪皑皑的山峰,主角是个中年大叔。他艰难地在雪里跋涉,深一脚浅一脚,最终面朝下摔倒在地,再也没起来。一阵大雪过去,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一看就是白山的比赛录像,秦韶皱眉想了想。“……他是六十三号选手?” 安息点点头。“他的队友,二号选手,那个糖尿病晚期的老头,自知活不长,几乎把食物都让给他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仍旧没活过第四天。除了每日通报上增加的死亡数字,星网上根本没人关心这事。” 闻言,秦韶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他记得二号选手是个老头,但安息怎么知道那老头糖尿病晚期?安息是不是在暗示,一个人能力不行的话,准备再多也没用,机械翼同样属于这类?而说到无人在意一个选手在孤独与寒冷中悄然死亡时,安息的语气绝不是赞赏…… 既然早知世态炎凉,你又为什么决定参加天择游戏呢? “恐怕我不像你那样有很多选择。” 秦韶又想起安息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当时没懂,现在却似乎明白了。 换个直白说法就是,安息没有拒绝的选项,他必须参加天择游戏。而且,那种平静淡漠的语气,无限接近于他知道自己会被抽中、早已经接受了现实。 ……等下,必然被抽中?这玩意儿不是随机抽签吗? 想到全星系有谁的权力大到足以操纵天择游戏的抽签结果时,秦韶背后突然冒出了涔涔冷汗。怪不得秦晚星会亲自过问,怪不得阿利德斯们不停歇地恶语中伤……他这队友到底多大来头啊? 第 23 章 立体视频记录播放结束后,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了客厅。安息并没催着秦韶发表态度,而是凝望着虚空,像是出了神。 “大概也不是没有人关心……”秦韶勉强从一大堆可怕猜测里拔出自己的注意力,“就像是对天择游戏的质疑一般,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但他们的声音太小了。” 这话说得中肯,就算是安息也无法辩驳。“‘声音太小’……”他轻声重复这四个字,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了。“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回去休息了。” 其实秦韶和其他人一样好奇,关于安息为什么能一觉睡五天的部分。但经历过之前的各种事情,他清楚地知道问也没用,并且最好不要太过打听。对安息好,对他自己也好。 “明天就要进凫屿了。”在安息起身之前,他迅速地提醒道。 “我没忘。”安息略一点头,就回了房间。 秦韶望着他的背影,从这种欲言又止、刻意回避的态度里读出了点什么。 很明显,他们俩都不赞同天择游戏只能活一个的规则,安息尤甚。 可一般来说,突变等级高的人很难注意到低他很多的阶级,因为现实生活中距离太远了。拥有堪比S级水平的安息,为什么会特别地关注31星的两人、而不是其他死了的选手呢? 就因为他们的队伍挨得近吗? 还是说,虽然安息惯常独来独往,但在32星居住久了,多少注意到了一些社会底层的情况,31星的队伍只是其中的典型? 秦韶拿不准主意,毕竟安息在他之前到了32星,他没法揣摩他没经历过的更早时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即便安息嘴里通常没什么好话、自己也极可能不承认,实质上依旧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 但这样的人,却独自居住在垃圾星多年,还经营着一家殡仪馆…… 莫非安息和他一样,自小就是孤儿? 秦韶刚一这么想,就即刻否定了。至少,普通的孤儿不会让秦晚星过问、让阿利德斯们敌视,安息肯定有个惊人背景。再结合他对自己被抽中参加天择游戏时毫不意外的反应…… 如果说安息预料到了结果,他大概也预料到了时间。毕竟,他今年刚刚到二十一岁,法定成年的年纪,正好卡在天择游戏的最低年龄限制上。假如有谁一定要他参加天择游戏的话,现在便是最早的时候。 但参加天择游戏的机会不是经常有的。有时候几年一次,有时候几十年一次,可遇不可求;有人精心准备二三十年都不一定能碰上,在安息成年的时候,恰巧就有一次? 这么看起来,最高西图第五领导人埃里克·舍夫尔的死亡原因愈发可疑了。 毕竟,偶然太多就是必然,世上哪有那么多连环撞在一起的“恰好”和“巧合”?那个背后的操纵者能杀死一个终身制的星系领导人、还不引起大风波,听起来确实很离谱。但和有能力操纵天择游戏的抽签结果联系在一起,问题的答案都指向了唯一一个可能—— 至高日。 这个推测极其大胆,秦韶光是想想就冷汗不停。然而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事儿基本上板上钉钉。 如果背后之人是至高日,安息的所有古怪表现都有了合理解释。关于安息为什么三缄其口、为什么谨慎过度,甚至为什么养成了只吃包装食品、动口前还下意识闻一闻的习惯—— 因为危险确实就在他身边,比如每个人都有的终端。 只要一个人带着终端,最高西图就能确定他的位置和生死,至高日自然更可以。而若是里头通讯和录像之类的功能被远程劫持,那也就跟直接告诉敌人没两样了。 秦韶简直不敢想象,安息之前究竟过的是什么刀口舔血的紧张日子。如果生命时刻处于威胁之中,安息的这些“怪癖”已经非常轻了。他只是死活猜不出,到底有什么坚不可摧的原因,才会让至高日认定偷摸做这些是值得的。 那可是至高日! 传闻中汇聚了最高西图历任领导人全部智慧、不关心任何具体事务而最终成为全星系精神象征的至高日! 因为完全想不通,秦韶翻来覆去一整晚,直到凌晨时才勉强入睡。闹钟响起时,他惊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得有多不踏实。 以这种状态去参加第二轮天择游戏可是大大不妙,秦韶走进盥洗室,劈头盖脸浇了自己一大捧冷水。擦干之后,他才走出房间,打算下厨做点热腾腾香喷喷的早饭。 复杂的就不要了,首先,煎蛋一定要来几个…… 菜谱刚想了一个开头,秦韶就怀疑刚才那捧冷水仍旧不够让他清醒。否则,一大早的,他为什么会在客厅看见一个正襟危坐的安息?在安息对面,庾维正慢条斯理地喝茶,空气里满是铁观音的醇厚香味…… 等等等等? 秦韶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特别用劲的那种。 安息反常地正襟危坐就算了,最高西图第七领导人庾维是打哪来的?是他眼花还是幻觉了?细节未免过于逼真,怎么还品上茶了呢? “这会儿人齐了。”庾维稍稍放下手中的紫砂茶杯,嘴角含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庾维,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什么鬼,他眼前的真是货真价实的最高西图第七领导人? 是听说过庾维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啦,但他们之中有谁熟悉这种大人物吗? 要不是不想显得没见过世面,秦韶大概就要狠捏一下自己的大腿了。他愈发迷惑不解,两边来回望望,最终选择走到安息身边坐下。“怎么回事?”他压低声音问。 原本安息一直看着庾维——或者用瞪着形容更合适——闻言终于分给了秦韶一个眼神。“被吵醒了。”他道,过分言简意赅。 秦韶认真地理解了一下。安息的意思听起来是,他也不知道庾维会来,但庾维进门的声音惊动了他?这倒确实有可能…… 隔着不远的距离,他俩的窃窃私语自然都进了庾维的耳朵。但他不以为忤,仍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不请自来确实不太礼貌。”他道,有点歉疚的意思,“我也是临时被拉来的。” 安息复又转向他。“你说‘也’是什么意思?” 明显反问里带着不客气的质疑,可庾维依旧好脾气地微笑。“噢,柳德米拉想在凫屿之前给她的孙子鼓鼓劲。只她一个人的话,未免显得心有偏颇,便叫我陪她一块来。” 最高西图第三领导人,柳德米拉·巴塞尔,正是亚历山大·巴塞尔的祖母。以她的年纪,距离退休已经不远,着急操心孙子能否接班也在情理之中。 安息很理解,不过,他依旧拿怀疑戒备的眼光盯着不速之客。 庾维的话也确实还没说完。“虽说我们都是2星的,但亚历山大是她的孙子,秦韵是她待定的孙媳妇,我留在那里只会显得十分碍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所以只能到你们这来了。” ……前面是挺有道理,但是和后面没啥逻辑关系吧? 秦韶忍不住看向安息,发现安息也正瞅着他,眼睛里还写着同样的东西——关你的事吗? “确实太贸贸然了,我在此向两位致歉。”庾维又道,听起来很是诚恳,“可我想你们应该也很清楚,自天择游戏设立以来,还没有32星的队伍挺进第二轮。甚至,所有人都觉得你们是这次天择游戏的最大黑马。我听着实在好奇,才没法拒绝柳德米拉的请求。” 这个理由倒是勉强合格…… 安息想,面上依旧是冷冰冰的模样。“那你现在看过了。” 潜台词无非是可以滚了,秦韶不由在心里为安息捏了把汗。“不好意思,”他出声道,试图打圆场,“距离第二轮游戏开始也没多少时间了……”还没说完,他就意识到这样特别像红脸白脸一唱一和,剩下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口。 好在,庾维只是饶有兴致地观察他俩。“你是A级,”他对秦韶点了点头,“白山对你来说不是问题。”接着,他又转向安息。“我原以为老威廉让人到处发的消息里只有一条是真的,就是关于你的基因突变水平检测报告。然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确实看不出你的水平级别。”他开始沉吟,“这正常吗?” 安息沉默以对,而秦韶大为震惊。 他也想过安息的报告可能是假的,可听庾维的意思,是因为安息的体质过于特殊?特殊到阅人无数、经验丰富的庾维也无法辨认? 还有,庾维话里那个让人到处发消息的老威廉,肯定说的是威廉·阿利德斯吧?就是说,阿利德斯家族脸都不要了! 庾维并没沉吟太久。“这倒确实是新鲜事。”他抬起眼,上下打量了安息一番,忽而又笑了。“但我们还有时间,不是吗?”说着,他站了起来。“既然比赛将近,那我就不多做打扰了。”他朝二人微微颔首,“预祝你们一切顺利。” 秦韶本能地回了客气话,但到对方离开后都没能回神。传说中日理万机的第七领导人到底是干嘛来了?特意瞧瞧安息长啥样,对吧? 第 24 章 片刻之后。 秦韶手里正熟练地对付炒锅,金黄蛋液滋滋作响,但他的心思早就飘出了厨房。 自决定参加天择游戏以来,就算在他最离谱的梦境里,也没有一个最高西图领导人亲自拜访他们的选项。当然,庾维的目的肯定是安息、他只是顺带的,然而这同样是个有力佐证,关于他对有人暗中操纵安息中签并参赛、而这个“人”就是至高日的猜测。 要不然,就跟庾维说的那样,他没必要答应和柳德米拉·巴塞尔一起出行。毕竟哪个选手都不关他的事,何必蹚浑水呢? 但他不仅来了,相当和颜悦色,甚至不吝透露威廉·阿利德斯操纵了星网新闻渠道的消息。在关注这方面的人看来,其实算不上什么秘密,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接着,庾维还亲口证实了另一点,就是阿利德斯们所有的指控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即便秦韶原来就这么认为,可得到说话真正有分量的人的确认还是有价值的。 最后庾维说,“我们还有时间”。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指庾维打算再观摩下安息在凫屿里的表现吗?以更好地确认安息成谜的基因突变水平? 或者,从坏的方面考虑,庾维可能受了至高日的委托,前来打探安息的虚实?若是能掌握更多信息,他们就更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安息? 秦韶必须得承认,后一种猜测是他阴谋论了,因为庾维实际上表现得非常友好。只不过,平白无故地,庾维为什么要做出这种类似示好的举动?到底有些古怪…… 这个时候,秦韶不免暗自懊悔,没能抓住宝贵的机会。其实,他可以试着问问庾维有关埃里克·舍夫尔的事;庾维可能不会认真回答,然而,亲眼观察他对此的反应,应当也可以得出一些有用的推论。 想到这个,秦韶就想起了满脸写着赶客的安息。 安息不想知道吗?还是安息觉得庾维不可信任?但说到底,诸多秘密都是围绕着安息自己;若是安息不主动问,他最好不要越俎代庖…… 这会儿的安息也在客厅里思索,庾维不请自来是为了什么。 最高西图领导人的时间宝贵,不太可能仅仅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特意来一趟。可说到庾维可能有的其他意图,他又无法得出什么可靠推断—— 因为庾维是上一次天择游戏的胜者,接替息重华走马上任,在最高西图的七位领导人里履历最新。其他六位领导人,无论是谁,他都能猜出一二,然而对于这位,确实两眼一抹黑。毕竟,此人不在息重华留给他的记忆体里,光凭星际新闻而来的了解完全不够。 不熟悉的人做出反常的行为,别说信任了,安息愿意搭两句腔已经是看在了最高西图第七领导人的面子上。他确信对方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所以就算庾维没有表现出敌意、似乎还隐晦地站他这边,他也只想赶紧排除这种不确定因素。 庾维会是至高日的忠实拥趸吗? 很不幸,不知道。 他和其他六位——哦不,现在是五位了——领导人的观点又是否一致呢? 同样不幸,也不知道。 想到目前空缺的第五领导人之位,安息其实有些迷惑。 埃里克·舍夫尔可不是他爹那样的刺儿头,理论上不该突然无理由地暴毙——信官方通报的病逝才是真的傻! 在这个前提下,再来考虑他可能的死因—— 3星的几个大家族都是传统盟友,包括舍夫尔、霍夫曼、居里安等等。他们原本与1星和2星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但近些年,舍夫尔家族和霍夫曼家族明显越来越倾向阿利德斯那边。 在安息看来,这不算什么明智的举动。毕竟,1星处处刁难、围堵2星有些年头了,实力不及他们的其他行星最好选择是骑墙。这样能从两边都捞到好处,也就是俗称的墙头草两边倒。 听起来不是很有面子,但对家族利益来说,绝对是最好的。像是4星的莎林家族,就是贯彻这种做法的典型。难度在于适时维持态势平衡,不能过于倾斜某一方。 对威胁了势力平衡的舍夫尔家族,2星确实有下黑手的理由。但若真是2星处理掉了埃里克·舍夫尔,阿利德斯们绝不会三缄其口。 从另一方面来说,有埃里克·舍夫尔在,就意味着1星的议案在最高西图内部投票的时候基本十拿九稳——目前的最高西图里,1星、2星和3星均拥有两个席位,其中3星的舍夫尔和剩下的那个都支持1星。虽说1星有拿盟友挡枪的优良传统,但没事的时候也不至于闲到自找事做。 那么,既不是1星,也不是2星,两边还都没对埃里克·舍夫尔的死因提出质疑…… 不得不说,安息闻到了浓烈的阴谋气味。 或许,1星认为埃里克死就死了、这个领导人的位置由他们自己坐更好;或许,2星也想趁机夺取这个原本由1星暗中操纵的关键一票……两边大概达成了某种不见光的协定,只不过外人不知道。毕竟,舍夫尔家族自己都没提出异议,就更不用指望外人替他们出头找回公道了。 愣生生将自己活成阿利德斯的附属品,安息觉得,埃里克占着这个位置确实没什么意义。 ……呃,最高西图原第五领导人该不会是死于无用吧? 安息差点被自己的猜测逗乐了。他回过神,眼见时间差不多,便打开了终端,想最后再看一眼情况。 不怎么意外地,没有任何关于两位最高西图领导人突击造访白塔的消息。柳德米拉·巴塞尔的意图很私人,确实不宜对外公开;至于庾维嘛…… 安息的思绪又转回到埃里克·舍夫尔可能的死因上。 刚知道天择游戏即将重启时,他就有个大胆的猜测。这事既不是1星和2星所为、又能让两边同时保持沉默,能做到这点的只有至高日。唯一的问题是,直到现在,他也想不出至高日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好将他逼出藏身处? 这应该确实是对方的目的之一。但安息有自知之明,这不可能是全部的理由。 最高西图又有什么新计划? 在1星和2星意见严重相左的情况下,就算有丁点心照不宣的默契,也不太可能在埃里克·舍夫尔死亡之前达成。 这时候,不得不说明下至高日与最高西图的历史渊源了。 现今的人们都是第五星联被彗星群撞击后幸存者的后代,而他们的幸存理由则是在撞击辐射中诱发的基因突变。突变水平越高,身体素质越强,也就越能适应比之前恶劣的生存环境。 当然,基因突变是随机的,一开始的时候,没人能预知哪种能称之为“强”、而哪种又不是。至高日的前身就是为此而生—— 归总所有人的基因数据,将突变点位与实际表现相联合,最终总结出一条具有最大普适性的经验规律。 自此之后,人们就可以通过基因突变水平测试来得知自己位于哪一档。虽然这只是纸面数据,实际上还得考虑经验和技巧之类的部分,但这至少可以避免人们贸贸然地进入比自身定级更高的危险区域。 而在另一方面,遭遇彗星群撞击后,死去的除了大批民众,还有第五星联本身。没能抵御这种级别的重大灾难,当时的联合政府立时土崩瓦解,各行星都出现了许多地方割据势力。 这就是现在各个家族的前身。 数十年后,空气中的辐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便有人提议重新建立统一政府。理想很美好,可做起来谈何容易?在此期间,各个地方势力都拥有了自己的利益。谁也不想拱手相让的同时,也都想在新的机会里获取更多。 天择游戏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运而生的。每个行星派出两名选手,竞争最高领导人的名额。关于名额的数量,人们争论不休,都无法说服对方。最终还是依靠人工智能的迭代计算,得出了七人这个最优解。 没错,这个人工智能,还是至高日的前身。 在第一届天择游戏过后,最高西图便成为了新政府的代表,负责全星系所有重大事务的决议。为了在彼此信任都很微薄的基础上尽可能快地推行统一政策,所有游戏失败者面临的只有死亡。 至于堪称一手建立了整个新社会阶级基础的人工智能,它开始接收每一任领导人的智慧结晶,将其模拟思维加入自身算法,以求考虑问题全面到位,并为之后的领导人提供有效参考。 久而久之,它便成为了至高日,甚至隐隐凌驾于最高西图之上。 考虑到现时的仿生人几可乱真,至高日又拥有全星系最多的知识与智慧,很少有人将它定义成纯粹的机器。虽然普通人完全无缘得见,但安息知道,至高日早已拥有自己的思维,它甚至更愿意待在一个人形的躯壳里。 故而,从理论上来说,至高日确实有自主决定除掉埃里克·舍夫尔的可能。庾维也确实有可能受至高日的委托来刺探他的情况,但仅仅从庾维自己的方面出发,他也掌握有认清安息身份的足够资源。 敌暗我明,这正是安息对上庾维时警惕戒备的根本来源。然而,不管有什么阴谋,他都会欣然迎战,即便这可能违背母亲临终前交代他的遗愿。 “活下去。” 到底是在阴影里苟且偷生等于活着呢,还是让全星系所有人都记住他才算? 第 25 章 第二轮天择游戏的开幕日,依旧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与第一轮白山不同的是,这次的集合出发点并没设立在白塔附近,而是在视野开阔的海滩上。通过高倍望远镜,人们可以从岸边远远眺望目前还浮在海面上的小岛,也就是第二场比赛的场地,凫屿。等到比赛开始后,它会升到半空中;也就是说,若是有选手从岛上不幸落海,现场观众们能在第一时间亲眼看到。 无论是租借望远镜、在最佳观景点留影纪念、亦或者全程“赛点”提醒服务,在某些人眼里都是大好商机,绝不能被轻易放过。所以,安息一从摆渡艇上下来,转头就进了主办方给每支队伍搭好的临时休息点,半点没有挪动的意思。 秦韶自然不会以为安息怕晒。他四周扫视一圈,才跟着走进遮阳棚坐下。“人好多。”他说,不太确定自己对此到底是什么心情。 至于安息,这会儿空气里纷芜杂乱的各色味道让他鼻子阵阵发痒,好容易才忍住了打喷嚏的冲动。 秦韶说得不错,观众确实很多,多到光是靠卖门票,大概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尤其那些位于豪华飞艇上的观景位,那是真的能俯瞰凫屿——虽然两边实际上离得非常远。 “四十个……”秦韶又道,望着周围其他棚子附近竖立的行星编号标志,语气里带着点慨叹,“基本全是靠前行星的队伍了。” 这话也没错。 天择游戏总共六十四名选手,在第一轮被刷掉了二十四个。这些人集中在排行靠后的行星。实际上,自18星开始,只剩运气良好的21星两人、24星的杀人魔杰克、25星的两个雇佣兵、26星的前格斗冠军亨克·席尔瓦,最后就是32星的安息和秦韶了。 按以往的规律,活下来的这八人能活过第二轮的概率极低。只不过,今年32星队伍异军突起,所有人都拿不准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1星2星,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还这么喊呢?赌|博广告也该更新一下了吧?” “不是,虽然32星堪称黑马,但不可能真的比1星2星还要强吧?” “这么想想……好像也是?” “看看这一轮就知道了吧?毕竟凫屿不比白山,想躲也不好躲!” “说到这个,我怎么感觉32星带的机械翼是一流水准的呢?那是他们能搞得到的东西吗?” “机械翼确实比御寒装备难搞,但你说一流水准……” “刚刚有专业人士上传了分析对比视频!32星的机械翼关键细节和2星的一模一样!” “真的假的?也就是说,他们的机械翼是2星提供的?” “不是没可能啊,秦韶原先就是2星的,你们都忘了?” “可他都离开秦家好几年了……” “难道秦家对此保持沉默的意思不是我们之前理解的‘家丑不可外扬’,而是真的对秦韶的离开感到无所谓?” “为什么非要走极端呢,人家就不能和平分手?” “相比和平分手,还不如说秦家早有计划呢!你看,这不是相当于他们有两个参赛选手,传说中的双保险啊!” “啧,不管是不是双保险,就算他俩加起来,打得过1星为首的一大堆人吗?” 不管是星网还是现场,观众们都在议论纷纷,热情比第一轮更加高涨。 但这次安息没再关注这些了。他在椅子上找了个舒适的角度,一脸漫不经心地打量外头。 与第一轮相比,第二轮确实有些改变:首先,天上地下都有许多观众;然后,不再设置传送门,取而代之的是单人摆渡艇;最后,与早前的几乎无人在意相比,现在每个选手都要或多或少地打量他几眼。 安息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回放了下做好的计划。 观众这头问题不大,左右都是全程直播;摆渡艇等同于把自己的登陆地点暴露在其他所有选手眼前,凫屿又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地方,冲突极可能比在白山时更早发生;至于众所瞩目嘛,试图动手的必定不少,真会动手的有几个呢…… 想到这里,安息的目光远远地落在25星的两个雇佣兵身上。 他俩正背对着他穿戴机械翼,那翅膀看起来质量不差——不差的意思就是,比不得2星水平,但超过了25星本身的能力范畴。 显然背后有赞助商;可那赞助商会是谁呢? 安息微微眯了眯眼睛,转去看另一头。杀人魔杰克已经把机械翼装备好了,这会儿正孤零零地站在24星的遮阳棚里。仿佛觉察到安息的注视,他忽然猛地一缩,躲到了行星标志牌后面。 换成别的谁,大概就会认定这个人内心已然崩溃、不值一提,但安息并不认为一次失败就能让杀人魔杰克迷途知返。对方更可能感觉棋逢对手,愈发兴奋,正伺机而动,誓要捕获他看中的猎物—— 噢,这会儿杀人魔杰克最中意的猎物不是秦韶、而是他了,那熟悉的血流加速声再次响起就是明证。 安息没忍住微笑起来。对方的反应非常好,正是他想要的。 “……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开心?”秦韶刚环顾完就看见安息在笑,不由得十分费解,“有什么好事吗?” 安息小幅度摇头,没有回答。“怎么,你不高兴?” 就算秦韶早就知道他这位队友的思维跳脱到超乎寻常,这时候也再一次感到了熟悉的无力。竞争眼见着愈发激烈,生命受威胁的程度呈指数上升,这到底有什么好高兴?“我刚看了看,11星原先的六人团体里似乎有两个要单干,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计策。” 闻言,安息往那个方向瞟了一眼。确实,17星两人和其他四人站得老远。“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秦韶没忍住重复了一遍。“你肯定清楚,人多有优势吧?若他俩真的打算单干,第二轮基本就……”他没说下去,但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没错。”安息点点头,“可我以为你会更操心自己呢……毕竟我们和他们一样,不是吗?” 这话说得,秦韶差点甩一对白眼回去。17星两个都是B级,但所有人都认定你是S级的表现;如果17星队伍知道被你这么比较,搞不好会哭出来啊! 但还是老样子,和安息纠结这个毫无意义。 “你说得不错。”他熟练地无视,并继续下一个话题,“要是他们真单干了,那就是我们的直接对手。在这个范围里的还有13星两人、15星两人,再加上后面的六个,整整十二个了。” 他说的正是安息考虑过的部分。 “你打算和我说这些,就是你特意选了个背对外面的姿势的原因?”不得不说,安息有些许诧异。“我以为这是你永远不想面对的部分呢。” 被一语点破心思,秦韶顿时有些憋气。安息在第一轮白山之前问他打算抢补给点还是抢其他队伍的物资,他当时的犹豫显然被看在眼里。“不想面对并不意味着我不去考虑。”他道,语气有点硬邦邦,“即便没指望赢到最后,也不代表着要束手就擒,对吧?” 安息忍不住多看了秦韶两眼。老实说,刚见面时的秦韶确实给他这种感觉,好人到堪称圣父;但好像慢慢回过味来了,不知道是经历白山的原因还是回过秦家的原因。“那为什么在你眼里,拥有更多选手的团体还称不上我们的直接对手?”他问,有些许揶揄。 “当然是因为肯定打不过,只能……”秦韶条件反射地回答,但在最后一个“跑”字出口之前,他读懂了安息眼里的看热闹。“你没事就逗我玩吧!”他没好气地道。 安息见好就收,不再说话了。天空上巨大的倒计时还在一分一秒变化,他继续考虑起杀人魔杰克之后的部分—— 与13星、15星、17星、21星的队伍相比,26星的前格斗冠军亨克·席尔瓦才是更值得关注的那个。毕竟席尔瓦缺钱,缺钱就不得不做一些豁出性命的事。 另外,前面几个小团体对上他俩确实更有优势。但团体要考虑的头条要务不是除掉他,而是另一个实力相近的团体。孰轻孰重,相信就连看起来胸大无脑的詹姆斯·阿利德斯都分得清。 想到这里,安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假装没看见这位头号种子正从侧面投来的杀人视线。 如果詹姆斯真的蠢,就不可能代表1星出战,所以他半点没有配合对方演戏的欲望。更何况,他还对詹姆斯和基恩接下来自相残杀的戏码非常感兴趣。就算没有复仇的目标,他也绝对会在凫屿里绕着1星所谓的“盟友”走、活到第三轮亲眼观看的。 又过了一会儿,赛事主席布莫·舍夫尔现身了。他做了个简短的赛前说明,又说这次天择游戏众所瞩目、最高西图的领导人们都计划到现场观看,希望诸位选手多多加油云云。 谁来看安息都不在乎,毕竟已经有直接上门的庾维在前。他拎着装着机械翼的包,在周围选手的频频侧目以及秦韶不赞同的注视下第一个登上了穿梭艇。 等所有选手就位,布莫·舍夫尔一声令下,四十条小艇就破浪而去,直奔凫屿。海面上浪花如白练般激射而出,在日光下耀眼生花。 片刻之后,参赛者们集体登岛,凫屿的浮空装置随之启动。它以一种稳定的速度往上升,在周围激起一波又一波圆形的波浪。不多时,它就升到了预定的位置。 绿意葱茏的林木,棱角分明的倒锥形岩石底,再加上径自垂落的河流瀑布,让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空中仙境。若不是想进入就需要以性命做代价,它大概会成为整个达尔文星系最炙手可热的景点。 不过,安息和秦韶都暂时没分神在欣赏美景上。上岛之后,秦韶的意见是摘点椰子做储备,安息的意见是勘测周围地形,于是两人说好分头行动。其实秦韶对此不太情愿——他总觉得安息可能会半途溜走——但安息在寻找藏身处方面确实比他更擅长,他不得不同意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一走出秦韶的视线范围,安息就一路飞奔,快得上方的飞行摄像头都要跟不上。 “真特么活见鬼,热带雨林满地藤蔓,他还能跑那么快?” “能说吗,我一直在等他绊一跤……算了,他显然不是我这种废柴!” “这是又打算丢下队友跑路?秦韶得多心塞啊!” “问题不大,毕竟他跑了也没不顾秦韶死活,白山里还多给秦韶补给,这不是很不错吗?” “那要看跟谁比,比阿利德斯们那是非常好了!” “哈哈哈哈,1星卖盟友是要成梗了吗?” 就在直播频道观众们好奇心爆表的时候,安息在一处林间空地里停下了脚步。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成了人形雕塑。几个星分过去,他忽而扬起脸,朝林子里的某处露出了灿烂的微笑。“你们有点慢啊。” 第 26 章 话音落下,久久安静。 玻璃蛙此起彼伏的叫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提灯蜡蝉斑斓鲜艳的角突在它们最喜欢的叶片上遍寻不见。别说可能路过的蛇怪蜥蜴,连只子弹蚂蚁挥舞钳子的细微沙沙声都听不到。风似乎也静止了,唯有因极高的湿度而凝结的水珠不时从叶尾滚落的声响。 啪。 啪。 啪。 被安息凝望着的那一处也没有任何活物的动静。但他依旧一瞬不瞬地望着那里,脸上笑容分毫不变。 现场气氛紧张到几乎能凝结成实质,而观众们早就沉不住气了。 “谁来告诉我,一号选手是怎么预见到25星的两个雇佣兵头一个就要对付他?” “对啊,我还真的以为安息在找藏身处,结果他根本就是奔着25星两人的方向去的!” “而且25星那两个伪装得非常好——我说他们穿好机械翼以后包怎么还那么鼓,原来全是伪装用具吗?” “之前没切到25星的直播频道时,我还以为安息在装神弄鬼呢,因为我啥也没看到……” “我也是,我还想好好一个人怎么平白无故就疯了,原来是我自己傻[流泪表情]” “看装备和路线,这俩雇佣兵确实专业,他们应该也想不到自己还没出手就被发现了吧?” “不止‘还没出手’,这根本是被守株待兔了!此时他俩的内心大概是崩溃的!” “换成是我,心态肯定崩,说好的暗中潜行、一击毙命呢?” “别想太多了,他俩对安息,一击毙命?做梦呢这是!至于暗中潜行,我好想知道安息是从哪里看出的对手破绽?” “可能……太安静了?小动物都被杀气吓跑了?” “啊这,世上真的有杀气这种东西吗?” “既然高等级的人拥有可以压制低等级的无形气势,对动物有效也是可能……的吧?” “气势和杀气本质上一样?诚心问,真的假的?” 由于其他选手们暂时还没发生短兵相接的情况,所有观众的注意力目前都集中在这块不大的空地上。 说是完全的空地也不准确,因为地面上到处都是厚厚的落叶,一般情况下突然窜出条蛇也很合理的那种。只不过,周边盘曲虬结的裸|露根系尚未扩展到这里,空中密密麻麻垂落的凤梨气根也相对少一些,便显得比其他地方更空旷。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安息又道,这次他稍微提了提声音,“既然你们人都到了,速战速决还能节省大家的时间。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我可不保证你们下次还能找到我。” 这次他终于得到了一点反应。有丛低矮茂密的不知名植物忽而晃动起来,其后随之显出一个人影。“你对自己很有信心。” 声音低沉里带着阴森,正是那个一看就很凶恶的三白眼壮汉。 但安息完全不以为意。他略有好奇地打量对方,又转眼去看九点钟方向。“还有一个呢?” 眼见伪装彻底失败,另一个雇佣兵也直起了身。他的身形比三白眼还要高大,过长的头发挡住了脸孔,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看起来心情不是很美妙。 但安息对此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满意。“这样才对嘛!”他又笑起来,半分心计都没有的样子,“接下来应该是交换姓名的环节——我叫安息,你们呢?” 对这种故作天真的语气,三白眼没忍住皱了眉。长头发则从鼻子里发出很低哑的哼声,听起来喉咙似乎被火燎过,还不止一次。 见得如此,安息继续笑眯眯地补充:“你们可能在想,天择游戏早就公开了所有选手的名字。但我问的不是那个——”他迅速地扫过两人,“我想知道,你们道上的名号。” 这下,两个雇佣兵本就紧绷的脊背都感觉到有危险的电流窜过。 雇佣兵,顾名思义,接的通常都是正规军不干的脏活黑活。做这个的四处结仇在所难免,为了避免被打击报复、危及家人之类的事发生,手里的□□件多到可以批发。久而久之,真实身份的意义也淡化了。若不是天择游戏的特殊性,他们的套头黑面罩基本焊死在脑袋上,战术眼镜也一样。 现在安息这么问,说明他并不是对此一无所知。可话再说回来,若安息真的是早前被以为的那种小白兔,现在也不能优哉游哉地堵在他们追杀他的半路上。 虽说看起来似乎是对方自己送上门,但实际上——开什么玩笑,猎人和猎物的身份都要颠倒了! “绣眼鸟。”三白眼低声道,已经预见到接下来将是一场不可避免的苦战。 他收钱办事,没错;但既然有机会,那他宁愿有人记住他,就算只是个代号也好。 仿佛没料到这种配合程度,长头发略有诧异地瞥了同伴一眼。片刻后,他也闷声开了口:“波斑鸨。” 真的绣眼鸟眼睛周围有一圈白纹,而波斑鸨极其不爱叫。安息不得不承认,这俩代号确实挺符合本人。“我明白了。”他点点头,又回到了他惯常轻飘飘的语气:“我赶时间,要不你俩一起上吧?” 话音未落,离他更近的绣眼鸟已经抢先攻了上来,手中长绳劈出烈风。安息眼明手快地往下一蹲,脚尖蹬在旁边树根上,猛地往后滑出老远,正好躲开波斑鸨横空落下的一记当头重击。 一时间,漫天绳影,入耳破空。枯黄的积叶四处乱飞,迷了摄像头的红眼睛。 “靠,什么质量的垃圾摄像头,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你这就离谱了吧,明明是你自己的大脑跟不上节奏!” “瞎说什么大实话,就不能是因为雨林太密、光线太差吗?” “确实,反正我就没有能一次看清所有细节的时候……” “你们赶紧把直播频道切换到红外模式啊!至少可以看到人在哪!等他们打完了再去复盘慢放!” “有道理!我怎么忘了?” “对了,有谁记得这俩雇佣兵的突变级别?” “B级吧,但他俩经验丰富,其他B级恨不能绕着走!” “身手是真的利落——斜劈那个手刀,感觉脊椎骨都会断啊!” “没劈到,不是吗?因为安息直接飞起来了,呃……” “不是飞啦,是他在树干上借力跳了一下!但姿势是真的很轻盈,羡慕这种弹跳力!” “一号选手真的好会躲,有好几次我都觉得他要挂了!应该说,换成别人早就挂了!” “他背后是长了眼睛还是咋?为什么每次都能成功找到破绽、让对方的攻击落空?” “二打一还挨不着对手的边要咋办?要不,真的飞一下试试?” “你说机械翼?在雨林这种环境里只会添乱吧?我已经预见到还没起飞就挂在藤蔓上的惨状了!” “好像也是……那等安息摸透他俩的攻击套路之后,岂不是只能被动挨打?” 不得不说,最后一人道破了真相。 在密集如雨的攻势之间,安息腾挪跳转,在空地上反复绕圈子,灵活得就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一等另外两人开始显出疲态,他就抓住早就看好的粗壮藤蔓于空中转身,连着飞出两脚,精准地踹在对手背后。 响亮的硬物碎裂声凌空而起,两个雇佣兵面朝下倒地,晕了过去。安息随手扯过绣眼鸟散落在地的长绳,从中间硬生生拔断,接着将他俩一人捆在一棵树上,恰巧隔着空地面对面。 那两脚没使全力,片刻后两人就幽幽醒转了。注意到自己胸前绳子毛躁的断口,绣眼鸟瞪得眼珠子都快脱眶—— 到底什么魔鬼臂力,这可是他特制的绳子!横向拉力极限S级往上! 安息正在给自己扇风,见绣眼鸟这样也没说什么。“好久没这么痛快地运动过了,”他一边擦汗一边道,态度竟然很诚恳,“谢谢二位愿意帮忙。” 这话一出,波斑鸨也忍不住目眦欲裂了。什么玩意儿,他俩没想帮安息活动身子骨好吧?雇主要的是安息的命!而且,在他看来,安息根本没出多少汗…… 可恶,被骗了! 两个雇佣兵远远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心痛。他俩知道安息厉害,但没料到他这么厉害,厉害到半分胜算都没有;左右都是有去无回的断头生意,价格应该开得更高才对! 安息两边看看,似乎读懂了这种后悔的沉默。“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却第一个找我,肯定是收钱替人办事。我想,那人要的应该是我的命吧?” 绣眼鸟又和波斑鸨对视了一眼。 “……你想怎样?”虽然早就有不祥预感,也做了心理准备,但真到了生死关头,绣眼鸟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还是想要多活那么几天的。 “不怎样。”安息又松了松肩背,“就是想打听打听,谁向你们买了我的命。” “不知道。”这次回答的居然是波斑鸨,他简直称得上毫不犹豫。 听得出没撒谎,安息的动作顿了一顿。这点他也有所预料,但真的听到时,还是有点失望。若是雇佣兵嘴里能吐出任何一个阿利德斯的名字,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可话再说回来,要是敌人真的如此大意,那他之前卧薪尝胆的意义又何在呢? “那就算了。”安息放下手,跟着一摊,“我本来还想问问我值多少钱,但看你们的反应,怕是卖低了。”他轻巧地摇摇头,又耸耸肩,“就这样,我走了。” 两个雇佣兵都以为安息在开玩笑。他俩出手招招致死,安息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难道对方就不怕他们再埋伏他一次吗? 呃,等下,好像只会反过来被安息埋伏…… 绣眼鸟觉得,这就是拥有绝对实力自信的人会做的。可恨的是,他想让对方吃个教训,结果实际上吃教训的人是他自己。眼见安息马上就要离开空地,他想也不想地喊道:“你就这么把我们扔在这里?” “不然呢?”安息侧头看他,有点迷惑,“又没人出钱买你们的命。” ……因为没人出钱买,所以他懒得干,即便只是动动手指? 绣眼鸟差点没被这种自己完全不被对方放在眼里的猜测气晕过去。“既然无利可图,那你还绑着我们俩做什么?” 里头的试探不能更明显,安息的目光随即落到对方胸前的死结上。“我想你可能搞错了什么。”他站住脚,再次摊手,“虽然我对你俩的命没兴趣,但反过来可不是这样。我这人呢,比较小心眼。相比直接给个痛快,我更愿意看到你们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 说到这里,他又微笑起来。“顺道一提,你俩的机械翼都坏了。” 被死死反绑着、机械翼也不能用,死期就基本定了。若是再有其他选手路过,或者仅仅是一群蚂蚁…… 回忆起晕倒前背后挨的狠狠一脚,绣眼鸟难得心慌起来。“放了我!”他大吼道,“那人的钱我转给你!不,我的钱都给你!” 安息只是偏头注视着他,没有接钱这个话题。“我以前就听说过绣眼鸟和波斑鸨的名号。” 这话声很轻,比耳语大不了多少。但绣眼鸟立时紧张起来,连带着刚刚还很镇定的波斑鸨一起。 “之前没来得及说,你俩可是圈子里的名人啊。”安息继续道,还虚虚地鼓了下掌,“只要给钱,什么活儿都接。落到你俩手里的俘虏,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神志不清、变成傻子。我记得,有那么一期,你们还当着一个男人的面,用他的天灵盖煮蛋汤……” “那不是我!”绣眼鸟猛地打断安息,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解,“那只是个……同名的!对,同名而已!” 波斑鸨没吭声,但冷汗已经开始沿着他黝黑的脸颊滑落。 安息点点头。“那些视频都打了码,没露脸,我知道。”他一扬下巴,“但你们晕过去的时候,我已经检查过,你们的手和录像里的一模一样。” 绣眼鸟顿时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林中一阵死一般的沉默。“所以你问名号的时候已经……”他艰难地重新开口。 “没错,我那时就在怀疑。”安息痛快地承认了。“我只是没想到,你们不仅贪图金钱和名气,还惦记着跟我讨价还价。但凡有点自知之明的人都该知道,对别人残忍的人,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对你慷慨呢?” 随后,他留下个和开始时同样灿烂的微笑,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 27 章 仿佛冷水滴进了热油锅,这一番对话在观众之中引发了堪比钻地导弹级别的爆炸。 “我没听错吧?天灵盖煮蛋汤……?这个蛋是我想象的那个蛋吗?” “恐怕就是你想的那个,天啊,幻肢好痛……” “我知道25星队伍看起来就不是好人,但我不知道他们这么不做人!” “听安息的意思,那个被取了天灵盖的倒霉男人在煮蛋汤的时候还……活着?” “救命,别说了好吗,我真的要吐了!” “对对对,我们讲点正经的——安息是从哪里知道这种消息的?25星两人肯定觉得他不知道,一开始才会报出自己的代号!” “确实,他们做的事根本就是暗|网级别……该不会就是什么暗|网吧?” “我在想,雇佣兵这类人接的活儿大多数都不光明正大,他们肯定有个内部交流的方法。安息不是也说了,‘圈子里’?” “那他能混进去的概率更低了……虽说他是开殡仪馆的,按自己的话来说是专业送终,可32星本身就没啥人管,根本用不着特意毁尸灭迹吧?” “这不是废话吗?要是安息在圈子里,这俩傻鸟就不至于心大到自报名头了!” “对啊,我现在讨论的就是,外人怎么知道‘圈子里’发生的事情?安息的消息渠道怕不是比执法机构还灵通?” “身边即世界地讲,我这治安不咋地,那些比猪还胖的警察确实不可能抓住任何一个像是25星两人那样的雇佣兵!” “看来我们可能是邻居……他们要是有安息十分之一,哦不,百分之一的身手,我就谢天谢地了!” “说到身手,安息从哪练的这一身本事?他才刚成年,不是吗?” “理论上确实不应该如此老道……更神奇的是,他处置两个雇佣兵的时候,虽然没下狠手,但也半点没手软!” “别说碰上其他选手了,光是雨林里的各种动物就够他俩喝一壶。我听说那里的蚂蚁都有半根手指长,咬人非常痛,而且都是成群结队的!” “别说了别说了,我光是想象我被绑在那里,头皮就阵阵发麻啊!” “我现在就想知道安息报的哪个培训班?效果如此卓越,我把我家娃送去强身健体下行不行?” “就我一个人担心那俩雇佣兵万一跑了怎么办吗?如果那样,安息岂不是会被疯狂报复?” “我觉得吧,我们都能想到的问题,安息肯定已经考虑过了……” 每个天择游戏相关的虚拟聊天室都是爆满状态,现场更是人声鼎沸。而在空中最高的一条豪华飞艇里,超长观景窗边寂静若死,简直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一声轻笑打破了这种紧张的人为寂静。“这俩人比杰克·史密斯还有创意,是我之前小瞧他们了。” 这么说的人正是庾维。他坐在靠边的雕花高背扶手椅里,双手十指相对,虚虚地支在自己的颔骨下方。虽然脸上带着微笑,言语之间也没有多重的用词,但只要看着他的脸,谁都会由心底里生出森森胆寒。 就比如,专门为他服务的女侍应生不意间瞥见他的半张侧脸,立时小心翼翼地退后了半步,呼吸都不敢快半分。今天的飞艇上有三位最高西图的领导人,她必须加倍谨言慎行。 闻言,坐在正中的男人朝庾维的方向稍稍侧过脑袋。他的金发往后梳得规规整整,法令纹在薄唇边的印记尚不算深刻,然而沉淀在那双风暴蓝眼睛里的城府看起来远超过这个年限。“是么?你觉得他俩比杀人魔还要残忍?” “噢,我用的词可不是‘残忍’。”庾维轻松地回望过去,“我只是觉得,可能有更好的地方来安置他们的这种创意,迈克尔。” 没错,这位名叫迈克尔的男人,姓阿利德斯,目前担任着最高西图的第一领导人职位。威廉·阿利德斯是他的儿子,而詹姆斯·阿利德斯自出生开始就被公认为长得像他。 “‘创意’……”迈克尔·阿利德斯轻声哼笑,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了。“我倒是觉得,这个叫安息的一号选手,他知道得有点太多了。” “太多?”庾维感兴趣地追问,原本支着颌骨的动作也变成了托。 “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迈克尔·阿利德斯将这个问题甩了回去,目光也重新落回了凫屿的方向。 因为游艇和凫屿离得远,全景窗口的作用其实很有限。自第二轮天择游戏开始,它呈现的就一直是经过望远镜放大、多来源拟合后的立体影像。 像是现在,安息正在其中一帧光电屏幕上奔跑。他穿梭林间的动作仍旧很灵巧,但速度比之前慢了不少。在他隔壁的屏幕上,以詹姆斯·阿利德斯为首的1星团体已经非常靠近岛上最大的淡水湖了。再过去一幕,秦韵正蹲在水边摇晃一根试管模样的东西,身后四人或观察或警戒。 庾维跟着转过视线。“你是不是在说,他不应该知道绣眼鸟和波斑鸨这样的名字?” “当然不是,两只阴沟里的老鼠有什么要紧?”迈克尔·阿利德斯略有不耐地否定,但不熟悉他的人根本听不出来。他摆了摆手,又虚点着安息的那块屏幕,“他早有准备,并且预料精准。这可不是选手们身上的常见素质。” “不常见,但并不是没有。”庾维微微颔首。像是秦韵和亚历山大·巴塞尔,又像是詹姆斯和基恩·阿利德斯…… “我知道你在暗指谁。”迈克尔·阿利德斯又哼了一声,调子倏尔发冷。“可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消息来源是怎么回事?相比之下,他的年纪根本不是问题。” 坐在他右手边的是一位年轻些的中年女士,从妆容到衣着都非常端庄,一看就是体面人。另外两人的谈话从始至终她都听在耳朵里,这时候轻轻清了下嗓子。 “我想,迈克尔的意思是,安息准确预判了25星队伍的行动意图和路线。他现在减速,也不是因为受了伤或是累了,而是知道25星队伍还有援手。他在等,等第三个人主动跳出来袭击他。” 若是这话放在星网上,所有人都会大吃一惊,但庾维反应平淡,眼皮都没多眨一下。 见得如此,女人又继续道:“甚至,安息最后对雇佣兵们说的话,也是说给第三人听的。毕竟,任谁知道那两人干下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不太可能打算继续跟他们合作,因为承诺对这类人基本无用——”她随之总结,“所以,当安息表示他以前听说过两个名号的时候,他俩马上就知道,自己已经必死无疑。” “不得不说,是很好的推理。”庾维虚虚地鼓掌,“但是,安息刚刚才问过那两个雇佣兵,他们把他卖了多少钱。你大概也注意到了这点,玛丽。从这个角度出发,他自然能推断出,选手里还有哪些人会被金钱所打动。” 玛丽·托马斯,最高西图现任第六领导人,没想到自己的长篇大论会被这么简单的理由堵回来,顿时有点发噎。半晌后,她才勉强接口:“可他还很清楚,25星两人绝不是他的对手,接下来的第三个也不是。” “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个的话……”庾维有些好笑地把手一摊,“我更偏向于他是个谨慎小心的人。” 迈克尔·阿利德斯终于忍不住了。“‘谨慎小心’?我看用经验丰富来形容更合适。这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32星选手的身上。我就直说了吧,”他的目光倏尔锐利,“我怀疑他参加天择游戏的目的。” 听完这话,庾维沉吟了一会儿。“你似乎正在担心,迈克尔。恕我迟钝,我看不出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确定还要继续跟我绕圈子吗?”现在,迈克尔·阿利德斯的语气里染上了薄怒。“好心提醒,选择和巴塞尔站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话题转换迅速,换其他人来听只会如坠五里雾中,但庾维收起了脸上一贯的微笑。“感谢你的好意。” 这话怎么听都是阴阳怪气,迈克尔·阿利德斯立时拂袖而去。玛丽·托马斯想也不想地起身跟上,大而空旷的观景台上只留下庾维一人。他毫不在意,又支着脑袋开始看那些连成排的立体屏幕。 呵,“两只阴沟里的老鼠有什么要紧”? 在这件事里,阿利德斯家族最好有像迈克尔·阿利德斯暗示的那样清清白白…… 还有,被口口声声提及的“第三人”又是怎么回事? 安妮·托马斯能否解释下,她是怎么确定只有第三人、没有第四第五人之类呢? 庾维微微眯眼。怕不是,暗中买通两个雇佣兵和亨克·席尔瓦的幕后黑手,正是阿利德斯家族吧? 瞧,1星团体战力确实最高,但要留着对付2星团体,不能轻易减员;2星团体则完全没有对安息下手的理由,而且他们的应对策略向来稳定;3星团体和4星团体要赢过安息都会明显影响整体水平,意外风险太大,犯不着在第二轮就拼命;11星团体不见得能打过,剩下零散队伍就更不必说了…… 或者,不用如此详细繁复的分析,只需要最简单了然的排除法——安息被除掉后,谁获利最大,谁就是那个指使者! 想到这里,庾维脸上的笑容愈发大了。让阿利德斯们吃瘪不容易,更别提接连数次。他有种隐隐的兴奋预感,后面的戏会更精彩! 至于这会儿的安息,他正一边在葱郁雨林里散步,一边考虑着和庾维类似的方向。 在选手里,为了单纯的金钱能豁出命的,也就那么三个。其他零散队伍很清楚对上他胜算不大,更可能绕着走。毕竟,若能撑到第二轮结束、说起来足够提振士气,对整个行星将来的发展有益。而这些无形的红利,光用钱是买不到的。 计策上完全正确,但想办到不容易—— 以阿利德斯家族的典型作风,肯定会在凫屿里尽量清除不能为他们所用的势力,这样就能在第三轮专心对付2星团体了。他们可能也不会天真到指望着,用两个雇佣兵和一个前格斗冠军就能置他于死地。可只要能尽量削弱他,哪怕只是受伤,也能减轻最终获胜的压力…… 不得不说,想得真是太美了! 眼前天光越来越明朗,安息的步子也越来越缓慢。他已经能从枝叶间隙里看到海滩上的白沙了,这意味着疏阔的椰林也近在咫尺;同样近在咫尺的还有,掉下去就可能再也上不来的临海悬空。 “你应该知道,这就是最后时刻了吧?”他站住脚,扬声道。 后方一处树影忽而变作人影,回复也跟着到来了:“你早就知道我在附近。” 安息点了点头。“我曾经看过你的比赛,有些招式令人印象深刻。” 仿佛没料到这种突如其来的表扬,那人影忽而停顿了。“那你也应当知道,19星队伍的下场。” 在第一轮白山里,亨克·席尔瓦跟踪并偷袭了受伤的19星队伍,接着在山体隧道中迎面撞上了22星队伍。两次他都赢了,但他只拿19星队伍举例子,意思已经很明显。 安息回以轻笑。“你这是在提醒我不要掉以轻心吗?” 人影又沉默了一瞬。而后,亨克·席尔瓦主动走了出来。他块头结实,肌肉虬结,再加上丰富的格斗经验,怎么看都不好对付。“我的职业生涯里从没碰到过你这样的对手。”他低声道,随即半沉下腰,冲着前面人的后背摆好了起手式。 这就是要公平决斗了。安息又是一笑,“谢谢。我正是——”他迅速回身,顺势带起一记凌厉的手刀,“求之不得!” 第 28 章 秦韶盘坐在最高的那棵椰子树顶上,有些气呼呼。 他就知道,安息一准儿会把他抛开去做自己的事。这点,在点头同意让安息负责寻找藏身处的时候,他已经有所预料。 要不然,他都摘了一大袋椰子、并且藏好了,怎么安息还没回来? 还是说,凫屿地形不利,就连安息也找不到好的藏身之处? 秦韶的理智偏向于前者,但后者看起来……好像也不无可能?主要是他想不出,安息甩开他能去做什么。虽然安息的思维有时候很难跟上,但怎么看也不是个食言而肥的人,不应该一走了之啊…… 就在摇摆不定的时候,秦韶突然捕捉到了风声与海浪之外的动静,怎么听都是可疑且危险的打斗声。他立时警戒起来,将自己的身形往叶间又藏了藏,手指跟着摸上了机械翼在前胸的操作位置。 树顶其实不算完美的藏身处,走近点就会被看见,但胜在有高度优势。不管来的人是谁,挨他一下当头猛锤,战斗力都得下去一大半…… 嗯?不对,其中有个怎么好像是安息? 秦韶赶紧定睛细看。 果然是安息。他往后一个空翻,恰巧躲过另一人迫近的硕大拳头。还没落地的时候,他已经回过了身,双腿借助坠空的力量斜劈而下,接连重重地落在对手的背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B级以下水平的突变能力者绝对会被这一招面朝下地砸进土里,但他的对手核心力量极佳,勉强站住了。 就算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秦韶,也不得不承认安息这手干得漂亮。力道十足,技巧也到位,放训练场上都没几个人能做到,更别提在实战里。 这样的人,还说什么“我不会宣称我是个A级以上的能力者”?把大家都当傻子耍呢? 一部分的秦韶脑子里充满了不理智的羡慕嫉妒恨。 但安息为什么在和泰山亨克打?他本以为,若是遭遇了什么难缠对手,也应该是杀人魔杰克呢! 另一部分的秦韶则在努力地试图分析情况。 涌进他脑子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帮安息的忙。不过,看局势,安息明显稳操胜券,他又不能确定下手轻重程度……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确定自己贸然插手会不会被安息嫌弃。毕竟,那两人都打到这里了,而安息知道他就在附近;需要帮忙的话,肯定会喊他的吧! 于是,秦韶暂时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继续居高临下地观察战斗形势。 附近除了他应该没有第四个人,很好;攻击的人主要是亨克·席尔瓦,看来是他主动找了安息的麻烦;在腾挪转跃之间,安息看着游刃有余,似乎还挺享受的…… 呃,享受? 秦韶有点无语,却又诡异地理解这种状态。毕竟,在白山里的时候,安息已经对杰克·史密斯没有亲自出马表达了遗憾之情。相比之下,在近身格斗这方面,亨克·席尔瓦确实是更值得期待的对手。 光看安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模样,实在料不到他身手这么好…… 秦韶想。 实际上的力气根本和他的高瘦身材不成比例,果然饭量大是有原因的吧…… 秦韶又想。 在他心中各种嘀咕的当儿,沙滩上的两人已经过了好些招。暂且不提别的,安息的反应速度明显快于亨克·席尔瓦,力量技巧也不落下风。再考虑耐力……那个,全星系现在还有人怀疑安息的耐力吗? 结果是明摆着的。在挨了背上那两脚之后,亨克·席尔瓦就显出点硬撑的意思。不多时,他又被安息踢中了左腿弯,痛得跪了下去。 隔着三两步距离,安息也停下了。“差不多了,”他说,只是有一些喘气,“到此为止吧。” 亨克·席尔瓦依旧半跪在地,低着脑袋,一只手扶在胸口,指节绷得发白。突然,他开始猛烈地咳嗽,像是被震伤了心肺。 安息很清楚自己的力道,没忍住在心里摇头。不管亨克·席尔瓦为什么会参加天择游戏,直接对上他都不是明智选择。他抬脚正想走,却听得半跪的人突然出了声。 “……我早已经预知了结局。”亨克·席尔瓦说,声线嘶哑得可怕,“但我必须去做。” “必须?”安息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只能说,若是你早前过得节制一些,大概就不会在这里。” 亨克·席尔瓦摇摇头,又点点头。“你说得对。”再抬起脸的时候,他居然笑了。“但是太晚了,我只能赌最后一次——”他忽而暴起,五指箕张,直指面前青年的双眼。 安息猛地凛神,迅速后退的同时旋身一记高踢。可扫到对方身上的时候,脚下触感却轻飘飘,和对方表现出的前期攻势完全对不上。他的瞳孔猛地放大,暗道不妙。 但力道已经无法收回,拿过有史以来最多个全星系极限格斗冠军赛金杯的亨克·席尔瓦,这会儿就跟个破布麻袋似的飞了出去。他们俩缠斗的位置本就离凫屿边缘不远,细碎白沙又没什么阻力。壮实的男人直接飞过了那段安全距离,往下落到再也看不见安息的高度时,他竟然是笑着的。 安息条件反射地跟着冲到凫屿边缘。不是他的错觉,在加速坠向下方海面的过程中,亨克·席尔瓦还在努力对他比口型,看起来是个“谢谢”。 亨克所谓的赌最后一次,竟然不是偷袭他,然而他的身体反应快于意识。现在想来,在答应雇主袭击他的时候,亨克应该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亨克仍旧接下了这份委托,大概还匿名用这些钱下了赌注,像是赌自己是凫屿里第一个“鲸落”的选手什么的…… 最后的一场豪赌,亨克·席尔瓦押上自己的生命赌赢了。 可对他口中念念不忘的“小草莓”来说,这真的是胜利吗? “……不是你的错。”秦韶的声音忽而响起,“我在树上,看得很清楚。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引着你往岛屿边缘靠。没人能预知他想这么做。” 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在亨克·席尔瓦真正落入大海前,安息收回目光,看见秦韶手里拿着绳子,很显然也没来得及赶上。“你的椰子呢?” 秦韶闻言,结结实实愣住了。 这时候安息还有心情惦记椰子?枉他还想继续安慰两句呢! 但同时,他也非常清楚,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安息的反应才是最理智的。 “暂且藏在一个山洞里。”秦韶暗自叹了口气,他不认为安息真的不在乎。“应该够了,我带你去看看?” “不必。”安息一口回绝,“补给里有工兵铲吧?” 这几乎是野外生存和应急情况时的必备工具,秦韶略有迷茫地点头。“你要干嘛?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这样就没人能找到你了?” 秦韶的本意是调节气氛,但三个星时后,吊在半空中持续挥舞铲子和汗水的他才深深感到了自己的天真—— 怎么真挖洞啊? 还要在凫屿边缘的下方、土壤与岩层的交界处挖洞?而且外面越垂直陡峭越好? 他只是那么随口一说,不是真的猜到安息要用这种法子苟到最后啊! “怎么,累了?”安息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要换我下去吗?” “不必!”秦韶咬着牙,甩回去同样的两个字。开什么玩笑,安息已经解决了三个试图杀他的人——特意借着找藏身处的名头独自对付,还怪贴心的——难道他能做的只有摘椰子吗? 安息的回复隔了片刻才到。“你在逞强吗?” “没有!”秦韶立即否定,接着又怀疑自己这样是不是更接近此地无银三百两。“你等着就行,很快就好了!” “……好吧。” 其实安息真的不着急。虽然他预判了两个雇佣兵和亨克·席尔瓦的袭击,但偶尔出个意外也是可能的。像是席尔瓦最后的“鲸落”,他就没能料到。所以,万一有哪个行星的队伍突然想不开、试图找他麻烦…… 哎,还是他留在地面上亲自解决比较好。 安息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地进行自己的计划,还得感谢不自觉就配合了的秦韶。 因为,安息只是简单地说了下他离开之后的情况,秦韶就火冒三丈,说他本可以帮忙。接着,在安息提出在岛屿边上挖个洞、直接窝到七日之期结束的建议之后,秦韶不由分说地揽过了挖洞这个重体力活。 看来什么都不知道也有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处,安息心想,目光又落到身边成山的椰子堆上。 单人摆渡艇的登陆地点是固定的,行星编号挨着的队伍实际位置也挨着。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准确地把25星队伍堵在半道上解决。再稍稍拖延下时间,等到代表26星的亨克·席尔瓦出现。 但没有他最想碰见的那个,24星的杀人魔,杰克·史密斯。 按理来说,就算杀人魔杰克和21星队伍离得稍微远一些,这时候也早该到了。但现在周围只有寻常至极的风声鸟鸣,半个鬼影子都没有。时间已经到了下午,这只能说明那三人暂时都没打算动手。 等秦韶的洞挖好,把椰子运下去,人跟着下去后再解开绳子的活结,风吹散流沙痕迹,就没人能找到他俩了。 看来,第二轮游戏余下的时间肯定清静又安稳,运气还不错…… 被安息惦记着的杀人魔杰克,这时候正在岛屿另一头喂海雕。 是的,你没看错,他确实在喂那些海边常见的大型鸟类。新鲜的肉还带着血丝,被他片得整整齐齐、并码在盘子里,又被一块一块地丢到空中,最后被盘旋的猛禽迅速地盯上并吃掉。 “抓得到。” “抓不到。” “抓得到。” “抓不到。” 他一边投喂,一边还在口中念念有词,样子活像在恋爱占卜中的怀春少女。只可惜,他手里捏着的不是鲜嫩欲滴的玫瑰花瓣,而是货真价实的人肉。 至于不幸地落到他手里的人是谁嘛…… “……放了我,我的钱都给你!”虽然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但绣眼鸟还在临死挣扎着。他原本好端端的战术长裤已经被裁断,露出来的右腿上少了很大一块肉,显出了一截被鲜血糊满了的白森森的腿骨。“你答应过我们的,只要我们告诉你安息的行踪,你就放过我们!” “我是说过,”杀人魔杰克头也不回地回答,“但我又改变主意了。” 这个过程已经重复了好几次,绣眼鸟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难听程度登峰造极。在另一棵树底下被捆着的波斑鸨想叫他省点力气,但自己还得忍耐肠子流了一地的剧痛,只能死命咬紧嘴唇。 “谁让你们俩这么没用呢?” 杀人魔杰克终于喂完了一盘肉,起身走向两个人,居高临下的挑剔眼神根本就是在看某种难以回收利用的废物。 “我本以为你们能让他受个伤什么的,结果你们只是让他热了身、还全身而退。如此一来,等我追上他时,他肯定已经和另一个汇合了——那就等于我半分机会都没有。”他状似无奈地把手一摊,边缘锋利的机械翼碎片跟着显出来,“既然如此,我只能在你们身上找有限的乐子……” 话音未落,杀猪一般的痛苦哀嚎再一次响了起来。凫屿之外,那些海雕还在虎视眈眈地盘旋着,对接下来的大餐垂涎三尺。 第 29 章 所有选手抵达凫屿的第一天,多多少少有点忙;与之相对应的是,所有观众的反应也空前热烈。 “麻了,我还想第二轮总没有悬崖山洞给安息躲了吧,结果他又挖了一个!” “其实是个好主意,不是吗?挖洞总比和人打架省事!” “对,尤其还不是他自己挖!” “我感觉很有道理啊,像是某种古老的战略——‘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 “挖洞确实是挖洞,不过不用太深,毕竟其他人想找他俩本就不容易。而且,无论用绳子还是机械翼下坠,都很容易被踹下去!” “啧啧,那就是又一次凫屿鲸落了,官方和直播频道合该给安息加钱!” “说到这个,我真是死也想不到,泰山亨克居然主动找安息硬碰硬!虽然我亏了,但这剧情一般没有,还是很值当的!” “有道理,谁看天择游戏是想看商量好的表演啊?” “啊这,你这岂不是把所有小团体都骂进去了吗?”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商量好的,但你也得承认,一边分一个淡水湖占着确实不好看,对吧?” “没什么不好意思不承认的,这就是策略嘛!” “然后粮这部分,秦韶确实带足了食物,还有椰汁可以喝,真的是连他都能窝七天啊!” “说到秦韶,我感觉他是不是走了狗屎运?第一轮安息从杀人魔亨克手里救了他的命,第二轮还把自己保命的法子放出来共享?” “这话说得,秦韶才是挖洞的那个,不是吗?” “与其讨论他们谁帮谁更多一些,我更关心他俩的相互信任是怎么建立的……明明之前不认识,现在却好似可以把后背托付给对方?” “秦韶这边我还是理解的,任谁被天降正义拯救,都不会再怀疑正义,对吧?” “那倒确实,第一轮的时候,安息可是不告而别啊!就算野猪出现时他不出手,也没人能怪他!” “可安息呢?我觉得他单干都稳稳的,为啥要帮秦韶脱险?” “……呃,因为秦韶是个警察?” “你这话说的,你自己信嘛?” “对哦,这样想想,确实有点怪。第一轮不用说,第二轮他自己肯定也能挖坑!” “但挖坑的时候,身上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树干上啊!如果他只有一个人,谁看着那条绳子,还有其他物资?万一松开散掉,或者被其他选手发现……” “而且他还不穿机械翼!确实很危险!” “啊哈哈,安息总不会在白山时就预料到凫屿需要秦韶挖洞吧?再者说了,没有这个办法,他说不定还能想出另一个办法呢!” “唔,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话说回来,你们有看24星或者25星的直播频道嘛?” “你是说杀人魔杰克用两个雇佣兵喂海雕?有什么好看的,简直血腥!” “仅仅从外科的角度说,要是我开刀时有他那水平就好了……手根本不带抖的,每刀都能精准地避开重要脏器,环境对他根本没影响!” “你是想说尖叫对他根本没影响吧……而且他好像很喜欢听的样子……” “老实讲,我本来同情落到杀人魔杰克手里的所有人。但在听过安息的爆料之后,我觉得这俩纯属活该!他们的刀落到其他人身上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回旋镖有一天会扎在自己身上?” “这还用问,肯定没有!毕竟,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哦,大意是不是‘犯人被抓到以后忏悔,他后悔的不是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而是后悔自己被抓到’?” “对,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不管是对上安息还是对上杀人魔亨克,绣眼鸟一直想用钱换自己的命,人活到这份上真是悲哀。” “大概是职业习惯吧?总是收钱结果别人的命,就以为也可以用钱从别人手里买回自己的命?” “太天真了……他们大概是为了钱参加天择游戏,可这种人毕竟是少数。活着不香吗,干嘛非得跟自己过不去?” “说到想不开,我觉得泰山亨克也挺想不开的。” “确实,但是听当时秦韶那几句话的意思,泰山亨克大概买了自己鲸落的赌局?” “我看过了,确实有人押重金在亨克·席尔瓦成为第一个鲸落选手的选项上,赔率还很高!” “……这也能算?真的不是自己制造内|幕吗?” “匿名买的吧,这种不都这样?而且也死无对证了,毕竟安息看着不像是会管闲事的人。” “确实和安息没什么关系,只是泰山亨克给自己弄到了个值钱的结局……唉,当年看他巅峰期比赛的时候,我做梦也想不到,他会是这种死法。” “等等,话题是不是扯太远了?还有最后那个‘缓称王’……难道这次天择游戏真的会让安息这匹黑马胜出?” “现在判断还为时过早吧,毕竟第三轮双城那个形势,向来很难预估。不用着急,早晚能看到!” 关心双城的人不止观众,还有已经点起篝火、准备渡夜的选手。 路易·居里安坐在一块擦干净青苔的石头上,手中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火焰。腾挪闪动的火光穿过额边垂落的半长金发,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也倒映在临近静谧的小湖水面上舞动着,随风摇曳生姿。 “路易,”安洁莉卡·罗西从帐篷里探出脑袋,从另一头叫他,“晚上谁先值夜?” 金发男人从沉思里醒过神,转头瞥了她一眼。“都可以。” 听得这种回答,原本在帐篷边徘徊的胡安·冈萨雷斯立时朝他的方向走来。“值夜顺序不是问题,”他粗声粗气地说,“我们得先讨论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永远沉默的男人从树木阴影里投给他毫无感情的一眼,又垂落下去。而安洁莉卡呢,她抚了抚自己的波浪卷发,才斟酌似的开口:“我们有协议……” “我当然知道有协议!”与上一次不同,胡安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我只是想知道,这种左右逢源的日子还能过多久!他们不可能永远忍受我们不选边站!难道你们会猜不出吗?”他大声质问,同时恶狠狠地转眼瞪其他三人。 沉默男人依旧沉默,安洁莉卡略带心虚地回避了他的视线。至于路易,看这情形,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凫屿总共有三个淡水湖,他们今天一登陆岛上就直奔最小的这个而来,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傻子也知道这不是偶然,更别提参加天择游戏的没有傻子。他们与他有协议,他与1星2星同样有协议。 而说到1星2星,谁也能看出,两边必有一战。拖过了白山,拖过了凫屿,双城已是最后关头。胡安·冈萨雷斯在这时候提出来算不得性急,可这话能怎么说? “确实。”片刻过后,路易点头承认了。“但我只能告诉你们,我不会逼迫你们与我站同一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率先提出问题的人这时候有点发慌了,他听出了里头分道扬镳的意味。 路易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两人一站一坐,胡安的角度更居高临下,可他完全没受到影响。“我们的协议原本就是到凫屿为止。”他轻声道,“我没法预知双城里会发生什么,自然也没法给你们保证。” 这是实话,最后一轮双城向来是每届天择游戏里最难预测的部分。其一是因为竞争激烈,其二是因为地形复杂,其三是因为不确定因素太多—— 为了避免比赛时间拖得过长,每次的最后一关都会加入一个或者几个未知的致命条件。这些致命条件,可能是机关、毒|药,也可能是细菌、病毒;直至真正碰上之前,没人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本来分地上城和地下城两块已经够难搞的了,再加这些,意外再多都不稀奇。 听出这种潜台词,安洁莉卡也慌了。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脸色微微发白,但没迟疑太久。“我跟着你。”她慎重地对路易说。 “……你说了算吗?”胡安·冈萨雷斯卡了半晌,才找到这么一句。“你说的能代表你的行星?” 被这么反问,安洁莉卡反倒镇静了下来。“也许你看不出,”她回复道,甚至带上了点揶揄,“但我确实拥有全部授权。” 这下,胡安彻底没话说了。他就近找了条凸出的树根坐下,低着头盘算起来。 安洁莉卡原本有些睡意,这时候已经被彻底打消了。她重新从帐篷里出来,走到路易附近坐下。“我能再问个问题吗?” “你说。” 望着男人的侧脸,向来性格开朗的安洁莉卡难得有些犹豫。“上一次……”她仔细斟酌着用词,“你说你更关心米娅那边的进度……” “现在不了。”路易打断她,话声比他当时说关心时更加轻描淡写。“她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安洁莉卡悚然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错误估计了面前的人。上次路易提起米娅时语气里略有遗憾,她还以为对方骨子里重情重义。可现在看来,他只是在等米娅·霍夫曼可能的回心转意;一确定她再无可能与他联合,他便直接将她抛诸脑后了。 如此说来,她刚刚做出的、跟着路易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这时候,在湖水流淌的下游,以4星苏尔碧·莎林为首的三人小团体也正面临着类似的岔路。因为实力不足,他们其实比路易更难做出选择。 “一旦1星和2星正式撕破脸,留给中间派的余地就愈发地少。”苏尔碧沉声道,环顾着他所处的、树根盘绕的隐秘洞窟,“如果我没猜错,1星必定已经开始围猎不站他们那边的选手了。” 另外两人紧张地瞄了瞄个人终端。代表26星亨克·席尔瓦的绿条早就灭成灰色,25星的两个雇佣兵也岌岌可危。虽然不知道到底谁干的,但目前还在凫屿的第一天,谁能保证后头会发生什么? “……那我们站哪边?”其中一个斗胆问,“哪个安全点……噢,不,我是说,哪个死法相对不那么痛苦?” 另一个听了这话,面目扭曲一瞬,却完全无法反驳。 苏尔碧的表情也没忍住抽动起来。这不幸地是大实话;只能活一个的话,他们之中没一个能活到最后。但他还是有点不为外人道的隐秘期望,就是……那个……万一……他能运气好到直接捡漏呢? 这么想着,苏尔碧没把话说死。“还有几天时间,我们再观察下形势。在最紧要关头再做决定,我们的用处才最重要。” 闻言,其他两人交换了下眼神。虽然他俩面上都在点头,但心里都满是怀疑:他俩只是B级,苏尔碧自己也仅仅是A级;不管是1星还是2星,对方真的看得上他们的战力嘛?苏尔碧会不会太自信了点? 第 30 章 约莫是托“商量好的表演”的福,绝大多数在凫屿上的选手第一夜都睡了个不被意外打扰的觉。等到第二日晨起,1星团体陆续吃完早餐,便有八人分成两队,按事先安排好的计划去巡逻。 说是“巡逻”,可两支队伍都小心绕开了附近2星和3星团体可能的活动区域,怎么看都不像是偶然。更何况,走到需要绕开2星和3星团体的地步,距离显然已经远超1星团体的地盘。他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简直昭然若揭。 这个时候,第一天的官方战报也发送到了全星系所有人的终端里。 “天择游戏 第二轮:凫屿 目前选手在线情况:39/40(1/40:26星出局) 目前淡水湖占据情况: 1/3:1星、3星、4星、5星、6星、7星、8星、9星、10星共同占据; 1/3:2星、5星、9星、10星共同占据; 1/3:3星、6星、7星、11星共同占据。” 除去安息的那部分,其余都乏善可陈,于是星网上的话题还是绕着安息打转。偶尔有几条讨论1星团体巡逻队意图的,也暂时没有回声。 作为话题当事人,不用提,安息这会儿还在睡觉。秦韶效率不低,花半天时间挖的洞还带拐弯,可以一人窝一个分叉小洞,甚至还有个洞可以储存摘下来的椰子。 至于秦韶自己,他已经醒了,正在洞口最外侧坐着,远远眺望着底下波光粼粼的海浪,以及更远处偶尔闪烁一下红光的飞行摄像头。 可以轻轻松松地休息到第二轮游戏结束,秦韶到现在还觉着自己是做梦。当年在秦家训练的时候,他被模拟热带环境里的不知名毒虫咬了满身包。又痒又痛又发烧的难受程度,他简直记忆犹新。结果,现在告诉他,补给里的驱虫药是他想多了、其实根本不用带? 想到这里,秦韶忍不住往洞穴深处望去一眼。他看不见安息,但对方心跳和呼吸都极其缓慢悠长,很明显陷在深度睡眠里。 他觉得是意外,但对他这位队友来说,似乎完全是意料之中。他最早的目标是“至少不是一轮游”,后来的目标是“尽量活到第三轮”,当时安息都没明确表态。 “……莫非你真的有一个拿冠军的计划?” 秦韶又回忆起对方问他这句话时脸上货真价实的怀疑。现在再想想,他觉得他才是理应怀疑的那个:有拿冠军的计划的人,应该是安息自己吧? 必须得说,秦韶还有空暇时间思考安息的参赛意图,这已经打败了他至少一半的对手—— 就先从1星的两支巡逻队说起吧。其中一队是米娅·霍夫曼领头,带着3个A级;另一队则是星野翔领头,带着2个A级、1个B级。两支队伍背向而行,都有一些简单的补给,巡逻范围显然包括全岛。 米娅这边,整个上午都没什么事情发生。午饭过后,他们继续上路,这次没走多久就找到了另一支队伍生活过的痕迹。 “闻起来还没走远……”队伍里有人道,又把目光投向米娅,压低声音,“追吗?” 米娅·霍夫曼没有立刻回答。她迈向那个被各种湿叶子掩埋的熄灭火堆,蹲下去研究了片刻。“人数不少于三个。”她慢慢地道,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四下里扫了一圈,“是11星带头的那一队。” 其他三人原本紧紧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闻言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11星带头?那就是4个B级。他们这队肯定能赢过对方,但也肯定有折损。 最先问追不追的那个也最先打了退堂鼓。“那……我们不如继续前进吧?” 1星对他们的要求是干掉所有不服1星的行星队伍,那他们为什么非得啃硬骨头呢?找那种只有一两个人的对付,更简单更安全,也一样能交差啊! 对这种小算盘,米娅不置可否。 但她没发言就说明是默认,三人堪堪放下心,继续用手里的简易工具在过于茂密的植被中砍出临时道路,寻找下一个潜在的倒霉鬼。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另一支小队同样找到了一些人为的痕迹。但绝大部分飞灰和可能反映最新情况的其他物品都被投进了近处一个布满藤蔓苔藓的潮湿深坑,四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冒着生命危险下去核实。 与米娅的沉默相反,星野翔其实很想勘察一番、好决定要不要追上去——当然,不是他自己下到坑底。 可惜的是,这种想法只能存在于他自己的脑袋里。 毕竟,全组都是A级,他就算有最接近S级的实力、也还是个A级,其他人并不会真的对他言听计从。更何况,他们四个都是1星团体里的,只有来自阿利德斯的强制要求才有可能被实现。 故而,星野翔一边在心里恼火地咒骂,另一边则对其他三人礼貌地微笑。“不管是谁,这次他们看来运气不错。” 听了这话,另一人抬手核对了下实时情况——终端屏幕上依旧显示着三十七根绿条。“和我们出发时相比,没有变化。那就是说,米娅那一队的进展也是零。我们不必着急,还有得是时间。” 剩余两人相继对此表示赞同,星野翔简直失望得要命。但他面上依旧掩饰得很好,只点头道:“说不定,继续走下去会发现更多的线索。” 在一无所获的搜索进行的时候,日头慢慢西落,夜幕跟着降临了。 “搞什么鬼,一整天都没动静?”一看那些纹丝不动的绿条,詹姆斯·阿利德斯就满心火气。 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幽灵一般的讨厌鬼干不掉也就罢了,怎么剩下那些平平无奇的选手也一个都处理不了啊?他们可是全星系最大的联盟,难道里面养的全是酒囊饭袋吗? 没错,正如安息所料,无论是绣眼鸟和波斑鸨、还是泰山亨克,杀他的委托都是从阿利德斯家族接来的。这种事显然不能摆在明面上,所以三人都没委托人的真实身份证据。 两个雇佣兵收钱办事却半途反悔,目前还不得不在杀人魔杰克的手上忍受折磨;而亨克·席尔瓦留了个心眼,精心设计自己的死亡,给刚会单脚跳、还会甜甜地叫爸爸的独女小草莓留下了丰厚的遗产,而不是原本沉重的赌债。 詹姆斯暂时不知道以上细节,但他本来也不真的指望那三人能成功。只不过,三人一个死了(灰条)、两个重伤(红条),安息却还是好端端的,着实令他有些意外。 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意外,尤其是不利于自己的。如果说这点火气他勉强还能按捺住,两支小队一整日毫无收获就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部分了。 “一天!整整一天!就没人能给我带点好消息吗?”詹姆斯持续发着牢骚,半点也没打算掩饰——反正飞行摄像头肯定不会不识相地靠近。“都是肥头大耳的蠢猪吗?只会吃饭,其他半点也不会?” 自己骂骂咧咧好一阵后,詹姆斯才意识到帐篷外面根本没人接腔。他勉强住了嘴,狐疑地探出脑袋,就看见基恩·阿利德斯并不在近处的篝火边上,而是坐在稍远的湖边,两眼一错不错地望着湖面。 詹姆斯干脆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天都黑了,你没必要把水面当镜子用吧?”他一边走一边故意调侃,靠近后才发现对方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在借水面端详自己的仪容,而是正低垂着眼睛发呆。 “基恩?你在做什么?”他纳闷地问,心中有些起疑。 被叫到名字的人恍然回神。“……噢,没什么。”基恩揉了一下架着单片眼镜的鼻梁,“四周太安静了,有点犯困。” 这就更可疑了……湖边与帐篷就那么点距离,一个S级水平的突变能力者还能听不到他说话? 但詹姆斯并没有戳穿对方,而是不动声色地挨着坐了下来。“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被那些毫无效率可言的家伙气得睡不着觉呢。” “……嗯?”闻言,基恩查看了下自己的个人终端。“他们也许在赶路吧,”他说,“林子里的路确实不好走。” 詹姆斯一直紧盯着他,这时候也没错过对方平静语气里隐藏得很好的敷衍了事。很显然,基恩根本不在乎两支小队的进度。这可有点古怪…… “你不生气?”他继续试探,“都一天了,凫屿又不大,按理来说肯定找到其他选手的痕迹了。” “找得到和能下手是两回事。”基恩一耸肩,“可能他们在等待机会呢?明早说不定就有结果了。” 基恩向来是他俩之中做和事佬的那个,詹姆斯很清楚。可那是对外演出来的;实际上,论心高气傲的程度,与他相比,基恩可能有过之无不及。 譬如说,在对待盟友的态度上,他负责直接发脾气,基恩就负责打圆场。但他俩对所谓的盟友看法事实上很统一,就是挡箭牌或者垫脚石,和伙伴、朋友之类的词半点联系都没有。 这样一个人,居然对名义上的盟友、实质上的手下办事不力没有意见?是他疯了,还是基恩疯了? “很晚了,你先休息吧。”基恩接着说,抬眼望了望天。“他们带走的不过两日口粮,明天肯定会有结果。” 詹姆斯随意点头,不怎么情愿地发现,基恩说话的态度和语气已经恢复成了原样。 不能说基恩从没有心事,但这还是对方第一次在他眼前完全掩饰自己的心事。是不是他在有关安息的事情上说得太多,他亲爱的堂兄已经对他生出了以前没有的忌惮?如果真是这样,接下来就可能有点小麻烦了…… 第 31 章 基恩的预测没有错。 次日,也就是第二轮天择游戏的第三天,在太阳升起前的至暗时刻,米娅·霍夫曼带领着她的小队包围了13星队伍的临时营地。再等到日光肆意洒落时,那两个精瘦干练的男女已经横尸林中。他们的补给也被搜刮干净,但米娅他们并用不上,主要是为了换个地方处理掉、以免被其他选手捡现成物资。 于是,在25星两个雇佣兵还在杀人魔杰克手中险险地吊着最后一口气的情况下,13星队伍成了继亨克·席尔瓦后紧接着下线的两人。 “报应,真是报应啊……他们可还记得,他们曾经对27星队伍说过的话?” “‘祝你俩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是这句吗?” “对,一说这个我就想起来了,确实是13星那男人说的!” “如果说这是报应,那女的岂不是很倒霉?当时她看起来不太忍心的样子……” “没办法,谁让他俩是一组的呢?” “这次凫屿怎么回事?好像飞满了回旋镖?先是那俩雇佣兵,现在是这俩?” “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难道玄学真的存在?” “拜托你们仔细想一想,从米娅·霍夫曼的角度说,夜袭是不是效率最高、伤亡最小的办法?跟玄学有什么关系?” “就是!一定要说玄学的话,还不如说这就是1星的办事风格呢!” “拦路者死?如果实力够的话,这样是可以赢到最后,但霍夫曼他们就不担心自己也被划到‘拦路者’的范围里吗?” “应该说,早晚的事……” “但天择游戏又不是第一次举行了。往届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只能说,那些人私底下都商量好了,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啧,你说的是用自家子弟的命去换取家族利益?说起来像是合算,但我想说,和阿利德斯们谈条件基本就和与虎谋皮没区别吧?” “他们势力那么大,确实没多少谈判空间。” “哎呀,还是我来吧,你们都太委婉了!1星以前搞不平等条约时还在面子上装一装,现在根本就是明抢了!” “明抢又怎么了?在丛林游戏里,谁拳头大听谁的,难道不对吗?” “刹住刹住,咸吃萝卜淡操心,关你屁事关我屁事?我就想知道,他们啥时候能再整一个鲸落啊?买了门票就给我看这?” “那你要问米娅·霍夫曼或者星野翔了,看看他俩能不能整出一点收视率来。” “其实他们就是奔着清理其他队伍的目标去的吧?我看看啊……嗯,32星的著名黑马还在睡,基本没人有希望找到他吧?然后24星的杀人魔杰克,一个人也很难有人敢惹。剩下可以算作落单的,就剩15星、17星、21星了!” “听起来没什么好戏唱?四对二,还有明显的突变等级优势!” “这就是霍夫曼他们没追11星团体的缘故吧?虽然尽量排除竞争者很重要,但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更重要!” “看来霍夫曼还没傻到家?其实,要我说,不如学居里安单干呢!” “不见得吧?虽然站1星队伍里就得给1星当马前卒,但就算是居里安,也不能在接下来的双城里单干啊?凭实力,他能赢1星或者2星吗?我看悬得很!” “这可说不好。万一1星2星先血拼了,他不就能胜出了吗?” “啥,你确定你说的是居里安家族?听起来怎么那么像莎林家族会有的计划呢?” 在各种纷至沓来的议论声中,时间慢慢流逝。 接近中午时,经过提前观察,星野翔的四人小队从后方两侧接近15星队伍,打了一个还算典型的瓮中捉鳖。 之所以用“还算典型”形容,是因为被包围的两人奋力反抗,而且只盯着四人中最弱的那个打。其他三个顾及自己,并没怎么分担攻击。 结果就是,15星的两名选手死了,10星选手德隆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B级——也重伤昏迷。 这个样子显然没法继续在岛上巡逻,三人简短商议了下,就轮流将重伤的人往回背。 虽说背回去大概也治不活,但这不是个现成的好借口吗?可以避免在减员情况下继续战斗,多少增加点多活几天的几率。 到了下午晚些时候,米娅·霍夫曼带头的队伍在返回淡水湖的路上迎头碰到了21星两人。 不得不说,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意外——米娅他们已经看见了15星的两根灰条和10星的红条,知道另一队有很大可能不会再继续执行任务,便打算再拖一阵就回营地。 但都碰上了,不行动也说不过去…… 没过多久,21星的两根绿条就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灰。 如此一来,米娅这队解决了四个、本身轻微负伤,星野翔那队战果只有两个、还减员一个,詹姆斯·阿利德斯毫不吝啬自己的脏话,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其余几个噤声而立,没人敢在他的气头上劝说他冷静。 毕竟,这活儿一向都是基恩的分内之事。只不过,他正蹲在依旧昏迷着的德隆斯身边,光顾着皱眉,半点没有替星野翔转圜的意思。等詹姆斯骂累了,他才面色沉重地站起身。“我恐怕他没救了。” 在场都是人精,没有谁看不出。詹姆斯的喉咙干得冒烟,灌下去一大口水,才回头看他:“那怎么办?” 基恩没有立刻说话。他抬眼环顾一圈,几乎所有人都避开了他的目光,星野翔尤甚。“既然如此,就按我们之前说过的,投票决定吧。救或者不救,亦或者干脆弃权……”他停顿了下,很有几分意味深长,“你们先想清楚,晚餐后就开始。” 与此同时,另一个稍小的淡水湖边。 “13星下线、15星下线、21星下线……”哈桑·奥斯曼喃喃道,“一天内突然下线六个选手,看来他们行动了。” 伊莲娜·桑托斯注视着自己的终端屏幕,脸色也称不上好看。“这才到第三天……单支队伍基本都完了,只剩17星……”她越说语速越慢,带着点不明显的后怕。 其他人自然知道她为什么把孤身一人的杀人魔杰克和32星的安息与秦韶剔除在单支队伍之外。前者不能当正常选手对待,后者已经成了异军突起的黑马。自天择游戏诞生以来,从未有32星队伍活过第一轮,而安息和秦韶眼见着就要挺进第三轮,刷新历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要说他们之中最心有余悸的,毫无疑问,是同样出身10星的费萨尔·息扬。“德隆斯怎么回事……”他语气微弱地问,因为实际上他心知肚明,“怎么就他红了……” 伊莲娜向费萨尔投去惋惜的一眼。“那个团体里只有德隆斯一个人是B级突变水平者。”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你肯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味道,“老实说,我觉得这是可以预见的。” 在一个单纯以拳头大小排座次的联盟里,实力最低意味着什么,所有人确实都明白——意味着有事的时候他会第一个出事,还意味着其他人会坐看他出事、并不会施以援手。 秦韵坐在离他们仨稍远的树桩上,将这些对话都听了进去。边上,亚历山大瞧着她的脸,明智地保持沉默。 安静半晌,费萨尔忽而起身,向他俩的方向走来。“谁都知道天择游戏是怎么一回事,我也并不是半途打起退堂鼓。”他沉声道,语意坚定,一扫之前的些许畏惧与踌躇,“但我希望,当遇上危险的时候,我能有尊严地死去。” 听到“死”的时候,秦韵的表情绷紧了。亚历山大又看了看她,没有立刻接话。 伊莲娜也听见了费萨尔的要求。她想了想重伤的人在1星团体里可能有的待遇——被所有人投票放弃,看似公平、实则冷血——头皮不由一阵一阵地发紧。“我也是。”她跟着走过来开口,“当那一天真的到来时,我希望拥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权利。” 突如其来的沉重忽而降临在五个人的头顶之上,像是如有实质的乌云。风声似乎都消失了,周边树木影影幢幢,宛如埋伏在黑夜中伺机而动的野兽巨口。 哈桑左看看又看看,不期然地笑出了声:“那我就不一样了——”迎着其他人瞬间转过来的视线,他泰然自若地继续,“人固有一死。只要能完成预定目标,我很乐意去死。” 又是半晌沉默。 “你说得很有道理。”费萨尔原本板直的脊背突然放松下来,“在决定参加天择游戏的时候,我就应当有这种觉悟。或者我当时以为我有……”他的声调低下去,“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时候,亚历山大觉得他不能再不说话了。“没有那回事,”他试图用坚决的态度赶走盘旋在空气中的不确定和悲观倾向,“你们有……” “你们有我的承诺。”秦韵冷不丁接过他的话头,同时站起身来。 其他人都有些诧异,但这点诧异很快就变成了振奋。秦家是出了名的言出必行;既然秦韵点了头,就意味着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像是憋屈地死在某个无人在意的角落。 “谢谢你,韵。”伊莲娜顿时提起了精神,甚至有些容光焕发,“我知道我这是奢求……但你答应了,这远远超过了我最好的期望!” 秦韵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又回以微笑。哈桑和费萨尔看着她俩,脸上也显出了笑容。 只有亚历山大愈发忧心忡忡。不是说这不是好事、秦韵不该点头,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皆大欢喜。 除去阿利德斯兄弟俩,其他自愿参加天择游戏的选手,肯定都考虑过最坏的情况——即自己的死亡——其中包括他自己。而作为秦韵差点就定下来的未婚夫,他自认比其他人都要了解她。胜利者只有一名,秦韵绝不可能忽略这点。 正因为两家谁都不能放弃拿到最高西图第五领导人之位的可能,他俩尚未成形的婚礼彻底告吹。但在他看来,这并不等于你死我活。毕竟,说到最大敌人,还是非阿利德斯兄弟俩莫属,并不是他俩彼此。既然如此就仍有商榷余地,他一直如此坚信着。 只不过,若是真有必须在他们两人之中一决胜负的那天,藕断丝连就会让事情变得麻烦。正是为了杜绝这种可能,秦家才给登门拜访的他吃了个软钉子。毕竟,如此巨大的利益很难平分,要是扯上谁暗中坑谁、或者谁占谁便宜之类的争论,两家以后就不用谈合作了,反目成仇的概率还更大一些。 天择游戏确实重要,但要将领导人之位的作用发挥到最大,背后的家族势力支持必不可少。光杆司令极可能被架空,抵不过坚定盟友能带来的益处。而无论何时都得尽力保证家族利益,这正是秦家和巴塞尔家都认可的根本逻辑。 他理应赞同这种理智,他也一直如此践行着;直到他与秦韵都被抽中参加天择游戏,直到他担心秦韵会不会为她额外的许诺付出额外的代价。 说到底,他不怕死;但他怕秦韵先于他而死。 这种隐秘的心情不为外人道,反正全星系的观众都无法察觉。正如哈桑所言,一天有六名选手死于非命,加上10星的那个就是七名,他们正津津乐道着。 “好惨一个德隆斯,他们连简易担架都没给他准备!” “对啊,就硬背!血不是流更多了吗?” “还有心情搞什么投票……要我说,你们如果真的那么闲,给他喂点水也好啊!” “说起来是民主,实际上是虚伪吧?” “再不济,给他个痛快死法也行啊?德隆斯最后那浑身抽搐痉挛的表现,也不知道到底伤到了哪里?简直离大谱,他们就眼睁睁地看他受折磨!” “反正看德隆斯那张憋得紫红的脸,我不信他死得不痛苦!” “……大概所谓的‘民主’就是没有一个人需要为此负责吧?” “相比之下,另外六个都显得运气好了……死就死了,至少不是生生把自己憋死的!” “那么,问题来了——17星队伍也能有点好运气吗?” “等等,让我先确定下,你说的‘好运气’是活过第二轮,还是指死得痛快点?”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他俩要突变没突变、要人数没人数,凭啥能活过第二轮?你看21星两人,在白山里运气爆棚,现在还不一样死了?” “哦,你说得对,我忘了,不是人人都是安息秦韶……” “32星那俩,是真的优哉游哉啊!如果我是今天下线的七人之一,我能气得把好牙咬碎!” “我已经看到安息夺冠的赔率了……妈耶,真的有人买?” “讲道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至少比17星那两个概率高吧?” “哈哈,你这是明目张胆的拉踩啊!” “反正谁上都和我没关系,请他们接着撕,撕得越响越好!” “确实,吃瓜不嫌事大!” 在星网一片纷纷扰扰之时,秦韶也注意到了今日里灰掉的第七根绿条。从1星的角度而言,用一个B级水平盟友的性命换取六个B级水平敌人的死亡,显然是笔相当合算的买卖。不能说这事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更关心的是,凫屿里会不会还有新的掉线选手…… 秦韶思考得出了神,都没注意到安息什么时候摸到他身后。直到肩上被拍了一下,他才惊醒回头,对上了一双在月色下更显明亮的眼睛。 “……换班的时候到了?”但圆月还在东边天空,秦韶顿时有点懵。 安息没有回答,只是朝里努了努嘴。 秦韶突然意识到这是对方有话和他说,毕竟他们确实没定过什么值班表之类的玩意。他一面想着安息的作息规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边猫着腰钻进了洞口深处。 第 32 章 因为带着个拐弯,洞里白天都很暗,更别提现在入了夜。秦韶熟练地用一小节镁棒打着了火,把长条形的固体燃料点上。偏黄的暖光立刻撒落一地,他就在这种光芒下抬眼看向安息:“什么事?” 安息一直静静地注视着他。“你好像确信我必定有话说。” 秦韶不知道这怎么还能称之为一个问题。 都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从中意识到安息身上有许多秘密不是正常的吗? 更何况,虽然凫屿的七日还没过半,但他已经能看见结局了。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安息已经对接下来的双城有所安排,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吧? 见秦韶沉吟着看他、并没打算说话的意思,安息微微一笑。“你可能在想一些大秘密。但我猜,你肯定也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才对我们俩都好吧?” 秦韶顿时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关于可能是至高日除去原最高西图第五领导人埃里克·舍夫尔、并暗中操纵抽签结果,好让刚成年的安息毫无阻碍地参加天择游戏。 两边肯定不是合作关系,否则安息没必要在32星独自生活;而说到敌对关系,安息又似乎并不抵触参加天择游戏的主意…… 其中明显有更多他不知道的内|情,秦韶不由抿了抿唇。 “别这样看我,”安息接着道,随意地摊开手,“我保证这是一摊子破事,谁掺和进来都会恨自己为什么不一早就离得远远的那种。” 听了这话,秦韶的嘴唇抿得更紧了。明明面前的人什么都不告诉他,他却依旧相信对方在这件事里的无辜—— 安息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虽然面上看着游刃有余,但实际上就跟安息一开始就告诉他的那样,对方没有很多选择。潜台词则是,参加天择游戏是其中最好的那个。 ……到底要身处什么境地,才会觉得参加九死一生的天择游戏是最好选择、还为此准备多年啊? “现在,你大概认为我的计划就是夺冠了。”虽然安息这么说,但他满脸都写着无所谓。“不过,我没打算谈双城的事。我只是想问问你,10星灰掉的那根条,你觉得属于谁?德隆斯,还是息扬?” “……德隆斯。”秦韶想也不想地回答。 可他心里思考的是,“你大概认为我的计划就是夺冠”? 怎么着,听安息满不在乎的语气,莫非这大错特错? 还有什么,“我没打算谈双城的事?” 是在暗示安息的双城计划里没有他秦韶,对吗? 闻言,安息点了点头。他没问为什么,毕竟原因是明摆着的。“今天下线六个人,加上德隆斯就是七个。剩下的,”他瞥了一眼终端的显示屏,“17星队伍必定活不下来,11星团体那四个也凶多吉少。” 这些秦韶都能猜出一二。“然后?” “然后,”安息接过话头,又勾了勾嘴角,“若是所有单干的、突变水平不够的选手都在凫屿下线的话,双城就是四个团体的对决了……”他停顿了下,随即纠正自己,“准确地讲,面上四个,本质两个。” “……然后?”秦韶又问,虽然他已经隐隐品出了话题走向——落单必定会早死,还不如加入2星团体。 安息只是小幅度耸了耸肩。“我想,你已经用不着我再说什么了。” 秦韶深深注视着眼前的青年人。论年纪,安息比他还小三岁,理论上处事不该比他老道冷静,可事实摆在眼前。“你呢?” “我?”安息有些好笑地重复了这个字,“我一开始就打算单干。” 真的听到这句话,秦韶以为自己会发怒,然而实际上他却奇迹般地保持了理智。“其实你没必要勉强自己,”他忍不住劝说道,“你可以同我一起。即便做最终决定的不是秦韵和亚历山大,我也有八分把握说服他们。”左右他们在山洞里,摄像头离得远,应当可以提一些需要安全保证的建议。 但安息在听到“勉强自己”的时候,脸上的些微笑意就消失了。再听到“同我一起”时,他的面色慢慢地冷了下来,直至毫无表情。“你也没必要费那个事。” 秦韶不明白,这怎么就能算没必要。相比安息孤身一人在双城里被1星团体围剿——这几乎是必然发生的——难道加入2星团体一同对抗1星不会更好一些吗? “我知道你的信心来源。”没等秦韶再劝说,安息就继续说了下去,一边说还一边瞥了眼秦韶身上的机械翼。“对2星而言,他们能够信任你,再带我一个确实有可能实现。但——”他刻意拖长音,以示强调,“我从来就没这么计划过。” ……计划?什么计划? 秦韶不由眉头紧蹙。一开始就打算单干,却又没有夺冠意图……安息的计划总不能是挺过白山和凫屿、双城就无所谓了吧?还是说,这依旧和他不知道、也想不明白的秘密有关? 然而,安息的话还没说完。“如果你是出于像是报恩的心态,觉得我帮你杀死了野猪、你也必须得帮我点什么,那就更可不必。”他几近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因为我真正的目标是杰克·史密斯。” 这就真的是划清距离了…… 虽说秦韶已经在秦晚星那里听过了相同的判断,但这并不影响他得出上面的结论。因为那些秘密,安息不想连累他。再联系到当时他道谢时安息的愣怔,对方可能真的不认为那是个救命之恩…… “……你真的没朋友,是不是?”秦韶忍不住伸手揉太阳穴,他开始头痛了。 “我不需要。”安息想也不想地回道。 秦韶不得不深吸气,才能控制住自己抓着对方猛摇的冲动。“那时我问你为什么不提前提醒我杰克·史密斯盯上了我,你还记得你回答了什么吗?” 闻言,安息眨了眨眼,但秦韶并不真的需要他回忆。“‘它已经死了,没有造成任何肉眼可见的伤害,所以叫一——切——都——在——轨——道——上——’”他逐字逐句加强重音,“按照这种逻辑,不管你杀那头野猪是为了什么,结果都是救下了我的命!” “这……”安息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一时间愣住了,完全无话可说。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更可不必’!”秦韶说着说着,真有点生气了。“还有前两天,你故意把那两个雇佣兵和亨克·席尔瓦堵住…… “——他们的目标只有我!”安息飞快地道,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秦韶顿时一噎,他没法反驳这个。“但你叫上我也不会损失什么,”他试图给安息讲道理,“就当多个搭把手的,不好吗?” 可安息只是费解地盯着他。“又不关你事,”他说,满脸都写着莫名其妙,“而且我自己能解决。” “和关不关我事没有关系,也和你自己能不能解决没有关系!”秦韶实在料不到对方这样顽固不化,一口血差点吐出来。“那就当我是自作多情、穷极无聊到担心你吧!” 他把这话撂下,就气呼呼地转身出去了。直到那个背影消失许久,安息依旧愣愣地注视着洞口的方向。 秦韶的好意,其实他明白。对方认为孤身在双城里太过危险,才想要将他一起拉到2星团体里去。再考虑到秦韶是个不爱欠人情的家伙,对方愿意提出这么个豁出脸面的建议,已经是很看重他了。 就如同秦韶所说的,不管是对付三个意图不轨的选手、还是接下来的第三轮游戏,他只是担心他;可问题在于,他担得起这份关心吗? 自母亲去世之后,他就独自生活至今。什么事都要亲手亲为,还得东躲西藏、到处流浪,注意不留下可被追踪的痕迹。从没人告诉他不要勉强,从没人主动要同他站在一处,也从没人关心他的生死安危…… 他只知道三个字,“活下去”。 若是一个人已经被生存的重担压得透不过气,又如何能追求更奢侈的东西——譬如说,友情——呢? 安息垂下眼睫,视线落到秦韶点燃的那截固体燃料上。它依旧在幽幽地燃烧着,平静稳定,悄无声息。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他把秦韶气走了也是好事。毕竟,因为想干点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他早就抱着必死之志,不应当连累其他人。成功都不一定能活下来;要是失败的话,估计死相根本没法看…… 安息略有自嘲地想,在暖黄的火光下摊开双手,细细打量,接着握紧双拳。 果然,从开始到最后,都只能倚靠自己。 第 33 章 还没摸到山洞洞口,秦韶就后悔了。 且不说朝别人大吼大叫从来不是他的处事风格,光是以安息平时那种明显不同常人的思考回路,他就应当在与对方的交流里多几分耐心。 也许安息有自己的苦衷,秦韶想。对方拒绝别人的靠近时,心态或许和当年自己主动离开秦家时类似。毕竟任何事物都有它们的价格,而他们都认为自己付不起…… 也许他确实帮不上安息的忙,秦韶又想。暂且不提他对那些有关至高日的秘密一无所知,但即便在决定参加天择游戏时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这也不意味着他的死亡能对安息的计划有价值…… 以上两种可能,无论哪种都不是能轻易改变的,秦韶本就低落的心情愈发沮丧。从洞口朝外望去,可以一览无余地俯视月下轻灵的海,风景其实很不错。但他视若无物,满肚子都是乱糟糟的想法—— 如果他当年不那么性急,等练到S级后再离开秦家,现在是不是就能有点用了? 亦或者,如果他能再了解安息一些,是不是就能猜出对方的计划内容,不至于落到现在这般只能自己干着急的地步…… 等等? 秦韶忽而意识到了自己思考里的漏洞。虽然他猜不出安息的具体计划,但他完全可以从事情的另一面——也就是至高日——进行反推。 假定至高日就是暗中操纵安息参加天择游戏的幕后黑手,安息平日里行为的过度谨慎也说明他认定至高日是敌非友。可不知为何,安息并不反对参加天择游戏、反而似乎跃跃欲试,还不以最后的胜利为目标—— 如果安息连死都不怕,那么他豁出性命都想干的事到底是什么?双城里有什么与前两轮不同,以至于安息必须要在它开始之前坚决地与秦韶划清距离? 不同,肯定是不同的。 首先,双城允许选手携带冷兵器,而且没有七日的时间限制;其次,双城里有人为增加、暂不确定的致命因素;最后,双城的地底正中,遗留着一个早已废弃的城市主控中心。 有传言说,若有选手能够突破重重障碍接近并成功利用它,活到最后的概率就会大幅增加。 这在理论上是说得通的。毕竟;城市主控中心能调取的资源远超过个人;若整个城市都为一个选手所用,那他想不赢都难。 还有传言说,管理那个主控中心的人工智能,即是至高日最早的前身。 传言之所以是传言,就是因为在天择游戏的历史上,还没人能成功地恢复并操纵主控中心人工智能,更别提验证它到底是不是至高日最早的前身了。 但如果说,安息真正目标就是主控中心极可能存有的人工智能源代码…… 秦韶低下脑袋,慢慢眯起了眼睛。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从来不觉得,赢到最后的那个人会是他。但如果,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到来之前,他能够弄清天择游戏后面的真相以及随之而来的利益分配问题,亦或者仅仅是协助安息在揭开一部分常年覆盖于至高日之上的迷雾…… 那都将是非常值得的。 这样想着,秦韶一夜无眠。等到天蒙蒙亮了,他才靠在岩壁上,半梦半醒地眯了一觉,还没持续太久。察觉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他钻回洞里找吃的,不怎么意外地发现安息又蜷缩在他那个小洞里,看样子睡得极香。 ……没被他的气话惹毛是很好啦,但真的不能把质量如此良好的瞌睡虫匀给他几条吗? 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肯定顶着两个黑眼圈,秦韶简直要出离嫉妒了。 等到九点,官方的每日战报再一次发送到所有人的终端上。 “天择游戏 第二轮:凫屿 目前选手在线情况:32/40 (1/40:10星出局;2/40:13星出局;2/40:15星出局;2/40:21星出局;1/40:26星出局) 目前淡水湖占据情况: 1/3:1星、3星、4星、5星、6星、7星、8星、9星共同占据; 1/3:2星、5星、9星、10星共同占据; 1/3:3星、6星、7星、11星共同占据。” 在这条新闻底下,依旧议论纷纷。 “真是绝了,我做梦也想不到,第一天就被开肠破肚的两个雇佣兵居然活到了现在?该夸他俩不愧是雇佣兵、身体素质极好吗?” “要我说,还不如夸杀人魔杰克的刀法!绝大多数外科医生都望尘莫及!” “说得极是,他不去当医生真是暴殄天物!绝对能成为全星系首屈一指的那种医生!” “我说你们还是得了吧,一个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人,他凭什么当医生?提起医生俩字都是对医生的侮辱!” “好了好了,别吵这些没用的,还不如来预测局势接下来会怎么走向?” “1星团体似乎要休整一天,2星团体和3星团体看着连挪窝的意愿都没有,4星团体和11星团体都在时不时地转移营地,大概是怕被盯上吧?” “啧啧,1星团体搞掉了七个人,看起来还没安息对泰山亨克有观赏性。” “就是啊,除了包围还是包围,我都看腻了!” “但谁都得承认,能包围当然选包围,对自己的损失最小。” “安息不就是一对一一对二吗?你看他哪里受伤了?” “……他是意外!而且是天择游戏有史以来最大的那个意外!” “我好想知道阿利德斯兄弟俩从凫屿里出来之后看到这事时会有的表情!他们最看不起的人,在比赛里打出了最精彩的场景!” “嚯,要是那俩雇佣兵和泰山亨克都是阿利德斯们暗中指使的,那表情不就更精彩了?” “哎呀,你们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讨论昨天的事?快去看4星的直播频道,他们和11星打起来了!” 一听这话,本来就在看热闹的观众们刷拉一下跑得精光,迅速地挤满了4星和11星直播频道下属的虚拟聊天室。 两个小团体确实因为淡水收集的问题起了矛盾,已经从言语发展到了拳脚。没人深究到底谁对谁错,因为这是由胜出者决定的。不过,4星团体有突变水平优势,而11星团体有人数优势,很难说谁更厉害一点。 结果也确实如此。在三人接连重伤后,两边看自己落不着好,就都草草地鸣金收兵了。其中,4星团体的三人里唯一的一个B级伤得最重,而11星团体里有两人根本爬不起来。 “……就这?结束得和开始得一样草率!” “对啊,我还以为能看到一场精彩大战呢!没想到什么也没有,更别提鲸落了!” “但凡他们有点脑子,就该知道这种争斗根本是无意义的吧?就算赢了又如何?也打不过1星和2星啊?” “嗐,人家可不和你这样想。像是苏尔碧·莎林,我敢用我的脑袋打赌,他想的绝对是1星和2星互相倾轧,而他什么也不干就能捡现成的!” “……真的假的,这么离谱的吗?谁给他的自信啊?” “对啊,要不是因为有这种自信,他又怎么会抓着11星团体死活不放呢?就算11星团体把他们从叶面上收集的淡水喝掉了,也用不着喊打喊杀喊生喊死的吧?赔一罐子水不就完了吗?” “而且那块天然有坑的石头一直在那,苏尔碧只是之前经过时看到了,怎么能厚脸皮地宣称那是他的?” “啊,你们在想什么呢?这可是在天择游戏里,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妥协?若是真的轻描淡写地带过,那苏尔碧在小团体里说的话还有人听吗?” “这事儿的重点难道不是活得越久越好吗?什么时候变成争夺小团体的主导权了?还是说,面子上的东西胜过实际的性命?” “你说的都对,但你居然天真地觉得一个莎林会跟你想得一样,看来你是真不了解莎林家族的作风啊……” 就在资历深的吃瓜群众给资历浅的吃瓜群众做科普的时候,凫屿上的选手们也注意到了这个新变故。面对着11星到14星多多少少转红的生命条,各人反应不一。 “……这是什么情况?”在2星营地里,伊莲娜好奇地问亚历山大,“11星团体和谁打起来了?” 亚历山大正在仔细研究自己的终端屏幕,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大概率是4星团体。苏尔碧什么脾气,你肯定是知道的。” 伊莲娜原本就这么想,闻言用力点了一下头。“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打起来。明明在这种时候,能不起冲突是最好。” 闻言,哈桑从另一边探过半个身子,加入了他俩的谈话。“对11星团体来说,确实是这样。他们本来就靠人数撑着,若是少了谁,必定会被1星团体当做可以清除的目标——” “但对苏尔碧来说,情况并不是如此。”秦韵接过话头,调子很冷。 亚历山大听出来了,便朝她投过去一瞥。“莎林家族在4星占据了大部分的资源和地盘,是阿利德斯家族非常值得争取的对象。他那个三人小团体减员也无所谓,阿利德斯们会看在他身后巨大的筹码的份上暂时不动他。” “呵,好的不学,坏的部分倒是和阿利德斯们学得很像。”费萨尔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我就等着看他哪天把自己玩脱!” 这话没错。1星本身资源丰富,拥有全星系一流的科技水平,强大的军事力量更是毋庸置疑。莎林家族目前只有其中的一条,却抱有成为霸主的心态,说不得早晚要吃亏。 伊莲娜挨个看了看其他人。她本想说莎林家族也是我们值得争取的对象,但接着转念一想,若是苏尔碧·莎林加入他们,带给秦韵和亚历山大的也许只是心烦,留给他们这些普通盟友的大概就剩下如现今12星重伤那人一般的下场了。 还是让阿利德斯家族去争取这种纯粹自私的盟友吧,她一边在心里哆嗦一边想。反正那个联盟早就貌合神离,再加苏尔碧一个坏事的也不怕! 在雨林的另一头,事情的发展正如2星团体所料。詹姆斯半眯着眼睛看那些变化的选手生命条,不多时就做出了新的决定。“明天再出去巡逻一次。” 听了这话,其他人不由面面相觑。之前八个人去巡逻,结束后就变成了七个,身上还多少带伤;现在又出去…… 空气中的迟疑浓厚到犹如实质,詹姆斯顿时不爽起来。“这次我亲自带队,”他一边说,一边用他那双鹰隼般的锐利眼睛扫视着周围,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谁跟我一起?” 话音落下后,那种浓厚到像是能凝结的迟疑跟着松动了一些。 詹姆斯是毋庸置疑的S级突变能力者、甚至在S级里都是出类拔萃的那一个,若他出手,其他人的压力就会下降不少。而且,这还是个在詹姆斯跟前表现自己的大好机会,说不定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但这建立在詹姆斯确实会出手的假设上。万一他去了之后,只是袖手旁观…… “我去!” 在一片不可明言的暗自谋划中,第一个出声表态的是星野翔。 虽然他也有伤在身,但在詹姆斯眼中,他办事已经是大大不利了。倘若他这次还退缩不前,以后星野家族就会在阿利德斯家族跟前彻底失宠。这后果太过沉重,他实在担不起,就算赌上性命也必须要去。 詹姆斯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他,最后勉强露出个满意表情。“其他人呢?” 有星野翔带头,其他不敢得罪阿利德斯家族的选手们也跟着纷纷做出肯定的表态。9星、7星、6星、5星……3星的米娅·霍夫曼是最后一个。 如此下来,只剩8星的加布莉艾拉·加西亚还没吭声了。詹姆斯正想问她什么意思,一侧的基恩却突然开口道:“虽然应该没有谁有胆子袭击我们的营地,但还是留人看着比较好。”他嘴角含着笑,“这次就由加布莉艾拉和我留守吧。” 詹姆斯闻言,直接愣住了。留守营地很正常,但基恩从来看不上这种活。他这个堂兄看着温文尔雅,实际上心气甚高,从不允许自己落后太多,一贯的选择都是在他身侧出谋划策。好听点说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难听点说就是向其他人表现自己拥有更优越的头脑。 对这种想要胜过他的暗戳戳小心思,詹姆斯很清楚。不过,基恩主动揽活能省他很多事,他乐得假装自己从不动脑筋,自然也不会费劲戳破这种表象。 可今天什么情况?基恩总不会想跳船吧?都姓阿利德斯,他亲爱的堂兄还能有除了与他竞争以外的选择? 看詹姆斯半天没反应,基恩思索了下,接着建议:“或者让加布莉艾拉跟着你,我一个人也行。” 那种要跳船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詹姆斯回过神来,逼着自己扯出个笑容。“说什么呢,堂兄?我这边都有六个了,怎么可能还缺你那边的一个?”他装出一幅关心模样,“要不,再放一个在你这头吧?” “那就不必了。”基恩的笑容更大了些,“营地有两个人已经绰绰有余,你那边才是越多越好。” 詹姆斯没有立刻回话。他向来知道基恩的伪装功力很强,不然也不会被公认为好好先生。但他不知道,在察觉他可能是假装没头脑之后,基恩的反应居然会像是直接放弃。 事情有这么简单吗?难道在参加天择游戏后没有退路的当下,基恩不该努力尝试反扑?还是说,对方只是假意退让,要等到最后一刻才会露出獠牙? “那就这么办吧。”詹姆斯还是同意了。望着笑容毫无破绽、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基恩,他头一回感受到了无力的愤怒与挫败。 第 34 章 虽然詹姆斯心情相当不虞,但与之相对的,他的突发计划执行得相当顺利。 一行七人在做下决定的次日清晨出发,还没到中午就已经找到了11星团体留下的痕迹。对面四人中还带着两个伤员,行动不便,下午便被追上了。再向前穿行,傍晚的时候又发现了17星两人的踪迹,结果自然也不必多说。 如此一来,又下线了六名选手。加上之前的六个,统共十二名,差不多也能算“战功赫赫”了。 不过,詹姆斯并不如何满意。因为这些人都是常规对手,本来就不需要特别关注。而说到需要特别关注的,他们至今连影子也没看见。 “这可能吗?”他没忍住要问其他人,“这个岛屿并不大,我们都接近巡逻两遍了,却没有发现一丝一毫可疑痕迹?” 被询问的其他人——米娅·霍夫曼和星野翔——不由面面相觑。说实话,他俩带队巡逻的时候并没有彻底搜遍全岛,但这谁也不敢直接告诉詹姆斯。 因为是两队中率先返回的那队,星野翔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道:“大概是有所疏漏?我明日再去把剩下的区域检查一遍。” 詹姆斯自然知道对方今天的殷勤周到是为了什么。但他不想亲自搜遍全岛——就为了个区区安息,他的面子要往哪搁——便默许了这个提议。 “明天你和米娅都再去看看。”他最后一锤定音,“老办法,走相反方向,碰上以后回来汇报给我。” 至于另一头,留守营地的两人度过了特别安静的一天。因为基恩不说话,还总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加布莉艾拉根本不敢打扰他。 等到晚餐结束,加布莉艾拉见惯常挑嘴的基恩竟然将她做的整只烤鸡都吃得干干净净,料想对方的那些沉吟和她没什么关系,才大着胆子出了声:“昨天的事谢谢你,阿利德斯先生。” “……嗯?”基恩的注意力好不容易从自己远远发散的思维里抽回来,没立刻明白这话是为了什么。等迎上对方盈盈的眼神时,他才回忆起昨晚自己关于留守营地人选的建议。“噢,那完全是因为我自己不想动弹。” 加布莉艾拉自然也知道,以她和她背后家族的分量,完全不足以让基恩为他们说话。“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她话声很细,态度却很坚持,“我本来不觉得自己能活着从凫屿离开。” 这话说得,像是跟着詹姆斯出去就会死似的…… 呃,他们的联盟大概、好像、可能……确实不能保证盟友的生命安全? 想到这里,基恩终于给了她一个正眼。 8星的加西亚家族他有印象,常年都为阿利德斯家族用药物和暗线所控制。如果说阿利德斯家族会向某些盟友许诺好处的话,加西亚家族则完全不在此列。甚至,在许多人眼中,加西亚家族已经是阿利德斯家族的傀儡,连附庸都算不上。 “其实我并不是家族里资质最好的孩子。”加布莉艾拉还在继续说,“他们答应我,如果我参加天择游戏,就将我重病的母亲送去妥善治疗。我坚持得越久,我母亲能得到的医疗就越好。只要我能进入第三轮,他们就保证事无巨细地照顾她、直到死亡……” 前面的部分,不用她说,基恩也心知肚明。踏上毫无疑问的必死之路,哪个家族舍得派出自家的希望之星呢?也就有夺冠可能的几个家族会这么做。但说到加布莉艾拉的具体参赛原因,他还真不清楚——准确来说,是漠不关心。 见他没什么反应,加布莉艾拉突然松了口气,接着又摇起头。“你可能觉得我很傻。等我死了,那些人指不定会对母亲做什么。”她露出个自嘲的笑容,“但这已经是我能力范围里的极限了。而现在,你完全无心的一句话,就让我最大的愿望有了实现的可能。” 基恩望着她,喉咙里突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才慢半拍地意识到,那种陌生感觉是噎住了。 他一直知道,姓阿利德斯等同于生来就是人上人,拥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奢华生活与崇高权力。从小他就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丝毫注意不到他人的处境,更别提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为了保证这种超脱的无上地位,尔虞我诈、虚与委蛇不可避免,他也自诩是其中的佼佼者。 从未有人如此真诚、不掺杂任何其他目的地感谢他,即便他确实半点没为她考虑过。 “你有谢我的功夫,还不如保存证据并公开什么的。”再次开口时,基恩很努力地保持自己的语调与先前无异。 “这是你的好心提醒吗?”加布莉艾拉歪着头看他,“我确实有做类似的准备。虽然不知道有用没用,但还是要谢谢你。” 再一次听到感谢,基恩觉得噎住自己喉咙的无形肿块更大了一些。 在发现自己一直是堂弟的备胎之后,他突然迷茫起来,不知道自己活了三十年到底有什么意义。 往前,他一直抱有自己才是主角的错觉,暗暗地和詹姆斯较劲,在任何涉及表现能力的事情上都积极主动。他这么费力气,就是希望所有人都能看到他,进而认同他才是最好的那个。 可事实却是,就算排除了血缘远近,詹姆斯仍旧比他更适合顶上的位置—— 那他要怎么办? 如果能早些发现这点,基恩觉得,自己就不该参加天择游戏。无论怎么说,即便实力不如詹姆斯,他还是一个阿利德斯,有的是办法把名额甩出去。只可惜,他觉醒得太晚,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你坐过来一些。” 猛地听到这个要求,加布莉艾拉愣了一下。见基恩还对她勾手指,她才确信自己没有幻听,依言靠过去一点。 基恩跟着附耳过去,压低声音对她道:“去找秦韵,或者亚历山大·巴塞尔。他们两家都是死脑筋,做不出背叛或者抛弃盟友的事。”他倏尔直起身,对着眼睛惊得溜圆的年轻女孩自如一笑,半点也看不出他刚刚提出了个堪称挖自己墙脚的建议。“这才是我的好心提醒。” 当天的晚些时候,秦韶在一片朦胧的雾海月色中睁开了眼睛。 自前天晚上通宵之后,他的作息就有点混乱,白日里总是昏昏欲睡。这会儿醒了,他便抬起手,想看看自己休息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紧接着,他的睡意就被终端显示屏彻底惊没了—— 11星变出了个灰条,12星一条灰一条红,14星全灰,17星全灰…… 安息是说过11星团体凶多吉少、17星队伍不可能保住,但只两天就全被验证了?1星的办事效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 因为4星团体和11星团体先起了冲突,这是个不容错过的大好机会? 还是说,詹姆斯和基恩忍不下去了、亲自出马? 秦韶不知道原因二者皆有,反正他开始有点坐不住。离凫屿结束还有两天,1星团体已经结束了所有相对简单的目标队伍的性命。那么,剩下的两天,那些家伙能闲着吗?怕不是会地毯式搜索他和安息的下落! 岛屿地面的收尾工作是安息处理的,理论上不会有任何问题。但秦韶还是有点心惊胆战,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想到这里,他立即再次检查过身上的机械翼,又去洞里搬了些能够防御的物品堆在身后。虽然他对制造凫屿鲸落此类的大热话题没有半分兴趣,但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情况下,若真有人发现了他俩的藏身之地,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把人踹下海了。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按照詹姆斯的安排,米娅和星野翔各自带一人去剩余的区域搜索安息可能留下的痕迹。 半日功夫下来,星野翔这头只找到了满地血渍和散落断绳的林子,怎么看都是杀人魔杰克的手笔。另一个选手看着直皱眉头,但星野翔面上不提,心里却有些嗜血的兴奋—— 若是抓到杰克·史密斯后能依法炮制,他很乐意做下手的那个。 而另一头,米娅·霍夫曼沿着海岸线一直往前,只找到了几棵被贴着地面砍断的椰子树。 “看来有人用它们生火了……”她的队友不以为意地下了个结论,“不过树冠呢?哦,”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大概被丢到海里去了?” 米娅没有说话。椰子树干确实可以取火,但一般人不会特意从地面切得平平整整、半点桩子也不留。她直觉其中有可疑之处,然而四处转了几圈,没找到更多问题,只得暂且将它放置脑后。 两边在午后汇合了,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只得一起回去。 “……都没找到?”詹姆斯微微瞪大眼睛,简直没法相信这个结果。“他是会隐身术吗?整个岛翻遍了都找不到?” “会不会……在2星或者3星的营地?”有人弱弱地提出意见。 詹姆斯想也不想地摇头。“不可能!” 路易·居里安绝不会没事给自己找麻烦,秦韵和亚历山大·巴塞尔也不会轻易接纳来路不明的安息做盟友……见鬼,安息必定在岛上的某处躲着,可他们一群人居然找不到? 看着他眉头紧蹙的模样,米娅·霍夫曼又想到了那几棵被处理得过于干净的椰子树。她在说与不说间动摇不定,忽然间醍醐灌顶—— 如果那些树干被砍不是因为要取火,而是因为上面留下了什么痕迹呢?像是绳子,可以吊出岛屿外缘挖个洞什么的?在白山里,安息不就一直在山洞中躲着吗? 那样的话,绳子会不可避免地在树干最底部留下摩擦痕迹;为了不被发现,就必须得贴着地面砍掉整棵树了! “但我们有杰克·史密斯的踪迹,”星野翔突然说起话来,“我们可以对他……” 詹姆斯敏锐地听出了其中隐藏的跃跃欲试,眼神瞬间变冷。“留着他。”见星野翔似乎还想说什么,他直接问:“你猜,杀人魔杰克最有兴趣的猎物是谁?” 潜台词无非是可以留着对付安息,星野翔立刻闭了嘴,虽然他不知道詹姆斯是怎么确定杀人魔杰克最想对付安息的。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米娅脑子里已经设想过“如何将躲在凫屿边缘洞里的安息抓到”这个问题的所有可能解决方案。 很快,她就确定,如果事情真如她猜测的那样,安息的位置绝对算易守难攻。尽全力的话,他们当然有机会杀死安息;但反过来,安息必定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伤亡。 怕只怕,一眼就看得出危险性的詹姆斯不会亲自上,伤亡全是其他人的; 怕更怕,就算其他人提前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会得到比协定上更多的好处……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米娅?”詹姆斯那双风暴蓝的眼珠一转,就注意到有人在走神。 “没有。”米娅毫不犹豫地答道。安息是詹姆斯认定的威胁,又不是她的;她能做到尽量顾全自己的话,就已经很不错了。 詹姆斯又看了她一眼,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就放弃了继续追究。“既然如此,那就暂时到此为止。”他不太高兴地宣布道。 想到回营地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基恩突然变化的态度,詹姆斯俊朗的眉宇间又笼上了阴云。如果他亲爱的堂兄在这里,说不定就能发现安息的踪迹,他也不必因此心烦了。 第 35 章 新的一日,太阳照旧升起。 天择游戏的第二轮,凫屿,也进行到了最后一天。 “天择游戏 第二轮:凫屿 目前选手在线情况:23/40 (1/40:10星出局;1/40:11星出局;2/40:12星出局;2/40:13星出局;2/40:14星出局;2/40:15星出局;2/40:17星出局;2/40:21星出局;1/40:26星出局;2/40:25星出局) 目前淡水湖占据情况: 1/3:1星、3星、4星、5星、6星、7星、8星、9星共同占据; 1/3:2星、5星、9星、10星共同占据; 1/3:3星、6星、7星、11星共同占据。” 这一次的官方战报,没有多少人感到意外。 毕竟,在4星团体与11星团体的淡水问题冲突过后,谁也能看出1星团体必定有所动作。其中,11星团体所代表的势力很明显不如4星团体,被全灭是意料之中的。至于4星团体里的那名12星选手——他伤重不治——B级的突变水平已经足够不让人抱以期望了。 “让我们恭喜他,11星选手莫兰·林德伯格,唯一一个挺进决赛圈的B级选手!” “等等,这不是还有一天吗?现在恭喜会不会太早啦?” “你看比赛了么?1星那个大联盟都在营地休整,人数哪还有可能变动?” “真令人惊讶,我以为B级选手全都会在前面两轮淘汰呢!”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B级选手也是可以进双城的,前提是要跟对人!” “真是讽刺,跟着1星团体的B级选手早几天就无了,跟着3星团体的B级选手却活了下来……我要是阿利德斯家族,我就该恼羞成怒了!” “啊,你这还算有良心的反应,我猜实际上他们根本半点不在乎[耸肩摊手表情]” “感觉林德伯格确实蛮舒服地过了两轮……到现在干的活只是跟着居里安抢小补给点……唔,应该是所有选手里最轻松的了吧?” “不,最舒服我还是认安息!我永远忘不了他在白山里不穿装备还□□七天的壮举!零下二三十度!那是开玩笑的吗?” “但这是实力啊,并不是轻松吧?第一轮对付那么大一头野猪,第二轮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三个人!” “加上定语,这很重要!是两个杀人不眨眼的雇佣兵,以及在擂台上战无不胜的泰山亨克!” “怎么没有野猪?是猪就活该受歧视吗?再补个,半秒之内就让一头接近两星吨重的野猪断了气!” “有道理……只能说,他的实力强到让我们看着觉得他很轻松!” “那什么,真的没人知道安息报的哪个培训班吗?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想让我家娃强身健体一下下!” “不对,杀人魔杰克不也是B级吗?至少他资料表里是B级?” “变态不在合理讨论之列,谢谢!” “我还是想说,他第一天就打开了那俩雇佣兵的胸腔和腹腔,结果还能让他们活到第六天,太离谱了!” “要不是为了躲到处搜查的星野翔和那个谁,史密斯最后直接下了杀手,否则那两个活到今天也很有可能……” “就算是恶有恶报,生生受折磨五六天也差不多了?” “反正我早就看不下去了……还是那句话,我最大的希望是,杀人魔杰克自己也不得好死!” “也不知道1星为啥留着他?相比安息砍掉的那几棵椰子树,杀人魔杰克留下的证据那么多,只要不眼瞎都能看见吧?” “这个,星野翔自己说了又不算……估计是被詹姆斯·阿利德斯否决了吧?” “对自己有点信心!就是詹姆斯否的!不过是摄像头离得远,他们的对话没被我们听见而已!” “我怎么感觉1星联盟的聊天基本都听不见?那个礼貌有余亲近不足的基恩竟然在营地对8星的姑娘贴耳说话,我好想知道他们在说啥啊!” “说得对!我也很好奇,这事儿以前发生过吗?” “别说1星了,进入凫屿之后,就没几段能听见,靠看行动连蒙带猜!大概他们说的都是我们不配知道的高级机密吧?” “是不是机密不知道,但肯定影响我买比赛胜负了……呵,我就知道庄家不会轻易让散户赢钱的!” “还买?我看还不如及时止损——这一届游戏之前,谁能预料到32星的两名选手都能进决赛啊?” “谁也说不好他俩能走到什么地步啊……算了,我把篮子里的鸡蛋分一分,给安息也买一点吧?” 在观众们对比赛相关津津乐道的时候,他们口中的话题主角终于慢吞吞地醒了。 安息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终端屏幕。得到预料中的结果后,他凝视了眼前的虚空半晌。 4星团体只剩两人、还都是A级,必定会在第三轮双城之前选好边。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偏向1星的概率更高。 3星团体倒是四人全须全尾。但考虑到路易·居里安是个S级水平突变者,并不是完全没希望夺冠,很可能会再拖一拖。 那么,若1星团体顺利收纳4星团体,人数就会破十、达到十一这个惊人的数字,几乎占第三轮选手人数的一半。为了与之相抗衡,2星团体肯定会尽全力争取3星团体的靠拢。成功的话就有九人,秦韶想再加入也是锦上添花的事,绝不可能被拒绝。 这么想想,安息就放下了心。 在双城里,有两个联盟与两匹独狼,各自眼中的最大敌人肯定是实力更为接近的对手。他可以主要考虑杰克·史密斯可能带来的风险,而不是把注意力分摊在烦人的阿利德斯们身上。因为,若是他能成功实现自己的计划,基恩和詹姆斯是死是活都无所谓;甚至,威廉和迈克尔是死是活也无所谓。 虽然游戏开始之后发展方向有些许跑偏,但现在又回到了他能预料的轨道上…… 安息强迫自己松了口气,并刻意不去考虑之前和秦韶的争执。他俩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是别太过操心对方如何比较好。 相比之下,在凫屿开始之前突然出现的庾维更值得列入特殊考量。无缘无故地,他会凭空现身第一次,就可能同样地来第二次、第三次。目的成谜,手段叵测,还身居高位…… 安息衷心地希望,接下来的七天间隔期能毫无波澜地度过。 不管怎么说,凫屿的最后一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就如同观众们都能预料的,倒数第二天的战报等同于最终的结果,总共有十七名选手在凫屿中死亡,余下二十三名选手。这其中包括1星至9星的所有队伍,还有10星一人、11星一人,再加上安息以及秦韶,还有最后一个杀人魔杰克。 “搞半天,全场还是只有一个鲸落?这届选手是我见过最差的一届!” “有一个不错了,还记得那几届一个都没有的吗?” “老实说,想要鲸落也不容易。毕竟眼见着危险,没几个人会靠近岛屿边缘吧?” “对啊,在深坑里找到就在深坑里干掉,还要把尸体拎到外面去扔,未免太费劲了吧?” “嗯……确实有点变态,不像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好了好了,选手们都出来了,我等不及要看他们的最新反应了!” 此时,在现场,原本升到半空中的岛屿已经落回海面,数十艘摆渡艇箭一般的向岸边飞驰而来。不过片刻,还活着的选手们就登上了阔别已久的陆地,每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看看凫屿的七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息也是其中一员。总体来说,他的推测基本没错。只有一点…… 看到米娅·霍夫曼在那几根过于平整的树桩附近打转后,他眼睫微动,抬头去看另一边。似有所感地,米娅·霍夫曼也偏过了脑袋。两人的目光隔空对上一瞬,又都若无其事地转了开去。 秦韶也看到了这部分录像。他一时忘了之前两人还没处理完的龃龉,刚想对安息说他们可能逃过一劫,抬眼却正捕捉到如此一幕—— 等等,这该不会也是安息预料之中的事情吧?像是,一般的选手不会察觉到问题,能察觉到问题的选手也能察觉到危险、进而放弃行动? 在他犹自震惊的时候,詹姆斯·阿利德斯也产生了同样的怀疑。 但这事儿不好核对:只要米娅·霍夫曼一口咬定自己没想到,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若是之后再逼问,说不定会影响接下来在双城里的局势。在基恩很可能已经不为他所用的当下,他最不需要的就是给自己再减少一个助力。 可说到他亲爱的堂兄…… 对着光电屏上那对亲热挨着说话的男女,詹姆斯没忍住眯起了眼睛。什么时候,基恩眼里能看到那种家世出身的女孩了?非但主动要求她靠近,笑容还从未有过的真心?他都没这种待遇好不好? 第 36 章 被詹姆斯在心里使劲念叨的基恩暂时毫无所觉。他甚至没来得及看到他和加布莉艾拉说话的那部分:光是前面安息接连对阵两个雇佣兵和亨克·席尔瓦的影像记录,就已经吸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安息猜得没错,在背后委托这三人对他动杀手的金主正是阿利德斯家族。准确来说,经办人就是基恩自己。 那时候,第一轮天择游戏刚刚结束,基恩还满心以为詹姆斯是个徒有其表的武夫。一离开白山,他和詹姆斯就接到了老威廉的隐秘留言,说安息很可能是最高西图前第七领导人息重华的儿子。 息重华是货真价实的S级突变能力者,在世时就与阿利德斯家族半点不对付。这点再加上安息在白山里的突出表现,基恩想都没仔细想,直接向老威廉讨来了暗中除去安息这份差事。 当时的他内心踌躇满志,认为这会是个新的砝码,能让家族中人都看到他远强于詹姆斯的能力。毕竟,就以詹姆斯公开用鼻孔看安息的嚣张态度、又在采访里疯狂暗示安息不该存于世上的不过脑表现,还是他这套背后来阴的更靠谱,对吧? 谁能料到,他刚把这三人搞定,整个世界就彻底变了—— 安息通过媒体渠道公开反怼詹姆斯的狂言,消息传来时他正好在和威廉、詹姆斯父子俩共进晚餐。威廉透露了一些之前俩兄弟都不知道的信息,而后詹姆斯表现出了与他平时表现截然相反的优秀推理能力。 想到堂弟最后扬长而去的身影,基恩心里就阵阵发沉。 那时的詹姆斯并不是在与父亲老威廉意见不合而怄气,而是为了避免和他对质才离开。詹姆斯估计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说得太多,老威廉对此心知肚明,还跟在后头替儿子扫尾。 他应该恨这父子俩,这么多年都在联合唱双簧,把他耍得团团转;可若不是他俩把他哄得团团转,他也不可能常常留在那里吃饭,继而发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真相…… 只能说,随着最终摊牌时刻的迫近,詹姆斯已经有点不耐烦在他跟前继续演戏了。 基恩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被委屈、受辜负的好人——在一个阿利德斯的词典里,“好人”是纯粹的贬义词——不过是两厢竞争,对方棋高一着罢了。 现在,不管从家世、血缘还是从突变、头脑,他都比不过詹姆斯,只能认赌服输。这也正是他建议加布莉艾拉·加西亚去找秦家或者巴塞尔家的原因:既然他早已经是阿利德斯家族的弃子,显然就再也没必要替家族考虑了。 他被哄骗着做了那么多事,收拾过无数个詹姆斯懒得管的烂摊子,劳心劳力、费精费神,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固然有他野心太大的原因在,但还想发泄下怨气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毕竟他都要死了,有什么损失能比这个更大么? 所以,在这个当口,基恩甚至觉得,自己的生活可能还没有安息过得好。 当然啦,论成长环境,安息所经受的肯定不是他拥有的锦衣玉食。但安息成功地活下来了,成为天择游戏里最受关注的选手,锋芒耀眼到连詹姆斯都掩盖不住—— 而这正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东西。 基恩心里止不住一阵又一阵地羡慕。在看到安息徒手扯断绣眼鸟那根特制长绳、还有后面被踹飞落海的泰山亨克反而对安息流露出感激之意的时候,这种嫉妒到达了顶峰。 真好,拥有真正的实力、又拥有对手的敬意,无懈可击的完美!若能赢到最后,必定是刚上任就深孚众望,这前景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基恩对着安息的那段录像看得太久,詹姆斯自然发现了。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基恩眼里只看得到他——虽然是想把他踩下去的那种意思——可现在,先有加布莉艾拉,后有安息,一个比一个难忍,他简直要气急败坏。 如果说他亲爱的堂兄看加布莉艾拉的表情难得一见地写满了真心,看安息的表情就分明是觉得安息会赢了…… 凭什么?他才是那个会笑到最后的赢家啊! 若不是理智尚存,詹姆斯真的要忍不住去找米娅·霍夫曼的麻烦了。 若是她发现安息的藏身之处后当时就说,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种鬼样子! 更可恨的是,10星的德隆斯死了,怎么说他都得在接下来的发布会里表示悼念。这是他最不喜欢的事情之一,明明就和他没半分关系,不是吗? 如果说还有雪上加霜的部分,那必定是也不能再继续对安息阴阳怪气。虽然他之前放言要干掉某个不应存在的人时并没指明是谁,但人人也猜得出正主;可计划失败了,这会儿安息好得不能再好,他再提这茬无疑是啪啪打自己的脸! 就在詹姆斯心里正邪火乱冒的时候,场地另一头的路易·居里安已经越过了不远的距离,走到了安息跟前。他的嘴角依旧噙着固定弧度的微笑,只是脑袋微微偏了偏:“我能否有荣幸认识一下你?” 安息不知道对方此举为何,有点警惕。“这话反过来说才对。” 闻言,路易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你客气了。虽然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想加入我们这边吗?” 本来就有不少选手往他们这里侧目,猛一听这么一句,顿时一片此起彼伏的哗然声。真的假的,3星居里安家族这时候主动抛出橄榄枝?还这么直截了当?就以詹姆斯早前的敌视态度,这真的不是在当众打阿利德斯家族的脸吗? 被抛橄榄枝的对象,安息本人,也觉得这事儿匪夷所思。且不说他和路易·居里安之前根本不认识,又有谁会在最后一轮游戏里邀请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加入自己的队伍?路易真正想问的怕不是,他会不会加入其他队伍吧? “不了。”想到这里,安息果断摇头。“但这是我个人的决定,与你、与其他人都无关。” 路易也是个聪明人,敏锐地听出了潜台词——安息谁的队伍都不会参加,他要单干。“那真是太可惜了。”他道,稍稍侧身以避开詹姆斯投来的愤怒瞪视,脸上笑容不变,“我还觉得你的身手很眼熟,是我看了都要担心一下自己性命的程度呢。” 闻言,周围的哗然声更大了,安息的瞳孔也微微收缩了一下。他本来就没指望能瞒到底;不如说,他长得像他爸、身手也完全学的他爸,到现在还没人要他出面澄清两人的关系已经很令人惊奇了。“谬赞。” 听出他的不想多说,路易含笑摇了摇头。“既然如此,那就算了。”随后,和靠近时一样,他又缓步走回了3星的临时休息棚子。 一边的秦韶将这番对话全数收入耳底,却愈发如坠五里雾中。继秦晚星和庾维之后,路易·居里安听起来怎么也像是猜出了安息真实身份的样子……难道是他太过孤陋寡闻,才至今没有任何头绪? 就在秦韶持续迷惑的当口,赛事主席布莫·舍夫尔终于出现了。他说了些惯常的套话,秦韶没注意听。等他再回过神后,舍夫尔的话说完了,原本在他身侧的人也消失了。 ……安息人呢? 秦韶的第一反应是对方跑回白塔休息了,毕竟安息睡起觉来简直是昏天黑地的程度。但他迅速地赶回去后,却发现整个楼层空空如也,并没有一分一毫活人的痕迹。实际上,房间里原封不动的摆设以及气味都在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安息根本就没有回来。 秦韶顿时有点着慌,同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本打算找个清静的时候给安息道歉、再伺机劝对方改变主意,现下看来,对方可能有所预料、并且不打算给他留下这个机会。 可是,如果安息不告而别、直到双城开始之前才会出现的话,他岂不是根本没可能和对方私底下说上两句了? 而且,如果安息不在白塔,他又能去哪里呢?1星可是阿利德斯家族的地盘,在外面溜达还是挺危险的吧?在比赛间隔期里被杀死也算符合游戏规则啊! 一想到自己和安息的最后一面大概就以吵架为结尾,秦韶的心情就阴沉得如同暴雨即将来临前的天空。再想到自己的存在让安息不得不退避三舍、以至于离开相对安全的白塔,他的这份阴沉心情就又添上了后悔和心焦。 秦韶的朋友不算少,但从没有一个让他气得口不择言。他的理智也在告诉他,安息不可能仅仅因为想避开他才离开白塔,安息大概率有什么别的、没告诉过他的打算,在1星估计也有他不知道的安全去处…… 秦韶颓然地在沙发上坐下,从未觉得自己做人这么失败过。 这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已经要出口的一声长叹顿时被压了回去。秦韶触电般地蹦起来,忽而意识到若是安息回来、对方并不需要按门铃,一瞬的激动顿时就被浇灭了。 外头等着的确实不是安息,而是亚历山大·巴塞尔。见秦韶开门,他不由分说地上来就是一个熊抱。“干得好,兄弟!我就知道你能活过第二轮!” 对方力气太大,秦韶差点窒息,但他还是反抱了一下。“只是运气比我想象的好。”像是有个超乎寻常的队友什么的…… 亚历山大迅速地捕捉到了其中的低落。“你怎么啦?”他松开秦韶,有点疑惑,“现在不该是庆祝的时候吗?就算你担心第三轮,那也不是现在吧?” 秦韶发现自己很难和第三人讲述他和安息的相处问题,而且他觉得自己做得并不好。所以他避开了这个问题,反问道:“所以你特地来一趟,就是为了祝贺我?” 闻言,亚历山大的眼神顿时闪烁起来。“也不是……”他只迟疑了片刻,就又爽朗地笑起来,“别问我了,咱们认识那么久,我不信你猜不出!” 秦韶确实猜得出。亚历山大的来意,就如同刚刚主动与安息搭话的路易·居里安。甚至,如果安息在这里,也必定会劝说他答应亚历山大。 见他不吭声,亚历山大便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们秦家的人啊,一个比一个认死理。韵也一样,你也一样。你肯定在想,如果你走了,你的队友怎么办,对吧?”说着,他开始往秦韶身后张望,“安息人呢?叫他出来谈一谈,说不定他也愿意加入?” 秦韶真不想说,他早已提出了这个建议。可安息非但半点没考虑的意思,现在还人影不见。“安息出去了,”他硬着头皮撒谎,“等晚上我再转告他吧。” 亚历山大的目光回到他身上,似有所觉,但他并没有拆穿。“这样?那我来得真是不巧。”他通情达理地点了头,“不然我明天再来找你?你自己也好好想想?” “……好。”秦韶胡乱应道,才把人送走。回头再看空荡荡的屋子,他突然有种不知从何而来、却毋庸置疑的预感:安息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 司泽院蓝 的《天择游戏》最快更新 第 36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37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这会儿的安息已经到了日下宫。 放眼望去,这片位于山顶的平原上满是高低错落的人形雕像,或坐或立,大小不一,材质也各不相同。他在其间迅速穿行,直至在边缘处一座青铜像面前停下,抬头去看对面男人那张与自己有几分肖似的脸。 日头还未过午,雕像又都设计成面朝西摆放,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了他。换成是别人,或许会有阴森森的感觉,可他恍惚觉得,那只是个无言的最后拥抱—— 来自他早已故去的父亲,那个每每在夜里都将他抱在臂弯、教他认星星的父亲,为保护母亲与他成功逃离而死于高仿生机器人之手的父亲,息重华。 “……爸。” 安息艰难地发出了十六年来的第一声,不怎么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喉咙又干又涩。 虽说日下宫在1星的地段并不差,但由于是历届最高西图领导人墓园的原因,周围一大片区域都是未开发的原生态山地,大部分时候人迹罕至,他的一个字可以随风飘荡出老远。 这地方没有设置围栏和管理处之类,从顶部往下望去,首都的风景尽收眼底。原则上,没有护栏的地方谁想来、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但这还是安息第一次给自己父亲扫墓。 在排行靠后的行星上流浪的时候,他有时候会悲观地想,作为一个天下大同的理想主义者,在这个有森严等级划分的世界里完全无法被容忍,他爸搞不好连块坟头都不会有。 等到再大一点儿,他才开始明白,事实和真相有可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既然息重华的死被那些人包装成意外、以彻底掩盖不利事态,那面上说得过去的陵园就是不可或缺的。 人类的血肉之躯,就算是最高的S级突变水平,也难以抵挡那些面无表情的高大机器。不管是最高西图的其他领导人,还是隐藏在众人视线之后的至高日,他们都有可能是幕后的指使者—— 因为,天择游戏的既得利益者天然站在平等理想的敌对方,距离不惜手段赶尽杀绝的刽子手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发现有什么东西可能威胁自己的利益、哪怕只是苗头,他们就会眼也不眨地将其扼杀。 这种自上而下的压力实在太大,想从底部向上瓦解的话,难度简直无法想象。且不说有谁的威望足够联合如此多的行星统一行动,光是防止情报走漏就是一项几近无法完成的任务—— 个人终端会实时地向总数据库汇总情况,稍有风吹草动,至高日和最高西图就会得到消息了。 ……哈?说摘掉个人终端? 一个两个确实没什么,数目一多不就等于明摆着告诉别人,有群人正在计划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吗? 息重华便另辟蹊径,反过来打算从顶上下手。毕竟,作为阶级分类的奠基者,至高日的公开信息非常少。按照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教训来说,先打入其中绝不是错误。 这在一开始确实是成功的。 在亲眼目睹过天择游戏的血腥残杀场景后,息重华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就是这种选拔方式残酷无情到几近反人类,建立在此种基础上的统治合法性值得重新商榷。但他还是赢到了最后,继而登上第七领导人的宝座。 打入其中的下一步便是分而化之。这其实比在天择游戏里胜出更难:毕竟,天择游戏更多依靠的是自身实力;而想要策反一个已然身居高位的领导人,除去说服对方的难度,对方背后的势力更无法接受刻意而为的损失。 想想看,若是一个人已经拥有了绝大部分人无法拥有的一切,正是享受成果的最佳时机,为什么非得冒着极大风险重新洗牌、再来一次呢? 息重华的行动不得不愈发小心,连结婚生子这样的大事都悄悄按下了。为了不被察觉,儿子安息出生后一直养在母亲安乐身边,姓氏也随母亲。白日里诸事繁忙、人多口杂,只有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能抽空去看望母子俩。 不仅如此,他还留了心眼,将安息在系统里的真实信息减到最少,并人为阻断了自动报警功能,连本该有的立体照都没有。 正是这种仿佛过度保护一样的谨慎,让安息最后活了下来。 首先,他当时年纪太小,不足以被当做真正的威胁; 其次,除去双亲,没人知道安息能看见的星星比息重华还远还多; 最后,他还随身带着息重华留下的记忆体——正常情况下,这种东西应该在息重华临终之前交给至高日,也就是所谓由至高日汇总提炼的、每任领导人的“智慧结晶”。 安息猜测,有那么一段时间,从至高日到最高西图,都真的相信斩草除根行动非常成功。毕竟,他把自己的个人终端扔在那具无名的孩子尸体边上,他们又没有足以核对身份的证据,只能认定他死了。 而没有证实身份的个人终端,安息便成了黑户,只能在各个行星的阴暗角落里辗转求生。生活很难,没错,但总比莫名其妙地被按死在某条臭水沟里强,对吧? “活下去。” 这是安乐临终前交代他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安息一直以来奉行的行事准则。 好在,他拥有别人难以匹敌的、出类拔萃的天赋,又愿意闷头吃苦,再加上息重华的记忆体引领教导,十二岁往上就没多少不开眼的混混愿意招惹他了。 但安息仍旧严格要求自己,每日训练不息。或许是由于母亲死后那几年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他甚至养成了个匪夷所思的习惯,便是可以控制身体在激活与休眠的状态之间来回切换—— 在大部分休眠期里,他睡着了就跟死了一样;也可以醒着,不过能量消耗极低,任何仪器都检测不出一星半点的基因突变水平,就跟最普通的人类无甚区别。 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安息不仅能活着,而且能活得很好。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点,同时怀疑起这么做到底意义何在。 他的父亲为了保护他们母子而死,他的母亲为了保护他而死;而他能给他们的唯一回报,就是默不作声地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稀松平常地活个上百岁,偶尔回忆起这种平静生活是用双亲的牺牲换来的? ……这是否过于自私了? 没人该为他父亲的死付出代价吗?没人该为他母亲的死付出代价吗?甚至,没人该为他被彻底摧毁的糟烂生活付出代价吗? 安息将息重华死后的那一届天择游戏录像反复看了又看。第七领导人的突兀死亡并不是无人在意,但也就激起那么点水花,很快消隐无踪了。绝大部分人只在乎接下来这个位置上会是谁;或者说,只在乎自己在这个过程里能不能赚到什么东西,不管是金钱还是乐子。 人走茶凉莫过于此。甚至,在这种淡薄冷漠的背景下,息重华有关人人平等的理想并不显得如何崇高,而更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在十五岁生日到来之前,安息旧地重游,悄悄安葬了母亲已成白骨的尸首,并找回了当年丢弃的个人终端。原则上,已死之人的终端会被自动注销。但他去自助机验证重启了它,又在法律上拥有了安息这个身份。在突变水平测试后,他便只身去往无人管辖的灰色地带,32星。 当年的幕后黑手还管事吗?他们是否会意识到还有一条漏网之鱼、继而重新对他开展追杀? 安息不知道,他也不在意。 毕竟,最高西图的领导人公务繁忙,不见得能关注到八年前那么久远的事。而作为人工智能,至高日倒是肯定能发现。但就算它手眼通天,也不能跨越1星与32星之间横亘的巨大空间障碍,来验证他是否就是当年的安息。 被过往想要埋藏在深渊底部的秘密攻击,最好的办法当然不是大张旗鼓地将秘密翻出来。秘密之所以为秘密,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对连殡仪馆都是奢侈品的32星来说,出现高仿生机器人就属于太过离谱,基本等同于宣告天下这里有问题了。 派强力打手会打草惊蛇,派一般的又极可能无法解决问题,给至高日留下的只有一条出路,就是找个合理理由将安息从32星弄走。 其中,最好的就是天择游戏。不仅能实现将安息转移到1星的目标,还能名正言顺地弄死他。只要死无对证,息重华突然有了儿子这事曝光也没关系,总归是能压下去的。 对安息而言,这也是个好办法。在32星确实相对安全,但也确实无法接触到任何至高日与最高西图有关的东西。然而,参加天择游戏却可以—— 即便死亡的概率无限之大,可也有成功的概率。在众目睽睽之下,至少不会有高仿生机器人袭击他。双城之中还有个废弃的主控中心,那里存放着最初始的至高日版本,直到现在仍旧与至高日的总数据库相连。不然,至高日怎么能得到那些遍布地上地下的摄像头和收音口所记录的数据呢? 安息想要的就是这个。若是能直接连入至高日的思维,从根本上摧毁整个阶级体系的基础,最高西图的统治就会变得岌岌可危。到那时,无论他们想与不想,都得面对前所未有的巨大困难—— 如何在基因突变水平数据全数消失的情况下继续维持达尔文星系的稳定运转呢?或者是,如何在个人终端全数瘫痪的情况下继续保证所有人民的平静生活呢? 这正是秦韶推测安息与至高日是敌非友、却莫名想要参加天择游戏的古怪原因,也正是阿利德斯们口口声声宣称“本就不该存在的人”的根本来源。这“本就不该存在的人”,指的不仅仅是安息,还有息重华。 日头渐渐升高,青铜雕像投下的阴影随即渐渐缩回脚底。安息为那种上升的热度所惊醒,上前半步,弯腰将手里一直拿着的白菊放在底部的生平石碑前。 爸,我回来了,他在心里小声地道。妈说她和你的最大希望就是我能活下来,我也确实活下来了。你们不必担心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捕捉到背后下方有隐约靠近的嘈杂声,安息朝沉默无言的雕像鞠了一躬,头也不回地从另一头跳下山顶,身形随即隐没在密林里。 母亲觉得父亲的牺牲是为了最终保全他的性命,但他觉得,父亲最大、也是最后的遗产应当是流淌在血液中、深刻进骨髓里的希望。 相比没有选择的死亡,人们应该过得更好; 若世上还不存在公平一说,他便自己去创造。 或许会输,或许会死,但他愿为那一点星星之火。也许,他会和父亲那样无声无息地熄灭;但谁又能确定,这飘渺不定的美好希望,不会通过另一种方式、在其他人身上流传下去呢? 为您提供大神 司泽院蓝 的《天择游戏》最快更新 第 37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38 章 送走亚历山大之后,秦韶在客厅里一直枯坐到次日凌晨。四周安安静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胃部的刺痛时不时跳出来彰显存在感。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秦韶最后一次确定,安息确实不会再回来了。他拖着僵硬的身体起来,给自己做了顿早饭,随后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并换好整洁衣物。在离开屋子之前,他环视周围,又抬手看了下终端—— 这一看不要紧,“天择游戏最大黑马来历揭晓:能让路易·居里安眼熟的身手到底来自何方?”的大爆新闻标题赫然其上。 他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立即调出了相关新闻的全文。 原来,在路易说了那句话之后,全星系的好事之人都被调动起了好奇心。能让身为S级突变能力者的路易眼熟,那个眼熟的参考对象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既然不是等闲之辈,也就意味着星网上必定能找到相关的记录—— 最可能的指向便是历届天择游戏的胜者。他们的取胜过程会被许多人观察揣摩,以有理有据地同向对比各个胜者的战力。而作为一名天择游戏的参赛选手,路易本就有提高自己成功概率的硬性需求,研究胜者到眼熟实在再合理不过。 息重华参与的那届天择游戏距离现在只隔了一届,可谓是很有时效性的实战参考。在对比过身手和样貌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安息极可能与息重华关系匪浅。 “……啊?不是,息重华他有儿子?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呢?” “不仅儿子,老婆也没听说过吧?” “假的吧?直到他死,不都一直孤家寡人吗?” “可冒充息重华儿子也没什么好处……虽然安息的年纪似乎是对得上的……” “得了,安息自己可没说他是息重华的儿子,不都是旁人在乱猜?” “但他俩的脸部轮廓和五官真的有点像!尤其那个侧脸线条,简直一模一样!” “那个空中横劈扫腿的动作也很像!其实,安息的身手感觉比息重华还要好点,是我的错觉吗?” “攻击路数可以学,不过他俩招式确实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以学是一回事,像不像又是另一回事了。以两人的相似程度,你说他是息重华手把手教出来的我也信啊!” “快别说离谱话了,息重华死的时候安息才几岁?” “那个,不是有流言说,息重华是唯一一个没有上交记忆体给至高日的最高领导人吗?” “你也知道是流言啊?而且,就算这是真的,也是因为他突然死亡、没来得及备份!” “无论怎么说,如果安息是息重华的儿子,那就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他能成为黑马了……有个S级的爹,他想不黑马也不行啊!” “那基因突变检测报告说的‘突变未检出’又怎么算?你是在怀疑至高日的算法出错吗?” “当然没有,但报告也可能作假,对吧?” “少看点阿利德斯家族发的洗脑包……” “而且,你忘了阿利德斯们对安息的态度——据我所知,当年息重华就不怎么买阿利德斯家族的帐。所以,若是这种父子关系为真,詹姆斯对安息的恶劣态度也有了合理的说法!” “应该是反过来吧?安息根本半点不想搭理詹姆斯啊?” “我觉得你们都想太多了!态度恶劣?詹姆斯本来就是目空一切的性格!相对的,安息不愿意理他不是很正常的吗?” 像是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星网上议论纷纷、各执一词,谁都说服不了谁。 至于秦韶,他看着报道最后附的那张图片,不由陷入了沉思—— 图上是息重华的铜制雕像。因为年深日久、无人打理,雕像上生出了厚厚一层绿色铜锈。底部石碑前摆着孤零零的一枝白菊,据称是昨天突然出现的。 说巧合的人不少,只有他无比确定,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睡觉就绝不醒着的安息昨日确实不在白塔。有关安息亲自扫墓的说法看着不着边际,然而应当是真的。 有了这个大前提,围绕在安息周身的许多秘密,还有一直以来萦绕在他心头的诸多谜题,都会迎刃而解。 毕竟,这不仅能解释安息与息重华在各个方面的相似程度,也能解释阿利德斯莫名的敌意、秦晚星的避而不谈,以及庾维突如其来的亲自造访。同时,安息与至高日是敌非友也有了合理原因:息重华的死八成与至高日以及最高西图脱不了干系…… 安息确实没有拿冠军的计划。 他之所以愿意参加天择游戏,为的是——复仇。 快到中午的时候,秦韶再一次踏入了秦家。和上一次不同,如今的他不再忐忑,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心如死水的那种平静。 亚历山大正好也在。听到秦韶来的时候,他立刻高兴起来,眉飞色舞地冲秦韵挤了挤左边眼睛。 秦韵对这种“你看我厉害吧”的炫耀心知肚明,不动声色地错开视线。 上首的秦晚星看着底下两个小辈的无声互动,心里头其实是喜欢的。但想到他们将要面临的景况,那点喜欢就全数变成了惋惜。 “你回来了。”她对刚进客厅的秦韶点了点头。 “家主。”秦韶应了一声,跟着稍稍鞠躬。“我回来了。” 这对话很简短,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知道底下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 “太好了,韶!”亚历山大率先开口,不掩兴奋之意,“路易那边我也接洽过了,感觉很有希望!这样我们就有十个人了!” 秦晚星转头看向他。“最好不要高兴得太早。虽然1星那边不可能开出比我们更有竞争力的价码,但相比于给出好处,他们更擅长的做法是制造无法忍受的损失。” 亚历山大的兴奋情绪丝毫没有受到打击。“他们这一套用多少次了,还有人不知道吗?路易已经默许我们派人去协助他们维持秩序——”见秦韵的目光倏尔扫向他,他立马找补道:“当然,以雇佣兵的名义!” 秦晚星微微蹙眉,显然不觉得这是非常好的主意。但思索片刻后,她还是点了头。“紧要关头,也只能这么办了。风头过去之后,痕迹要清扫干净,不能被1星发现能诟病的地方。” “放心,这活儿他们熟练得很!”亚历山大立即保证道。 看他应得果断,秦晚星总算放下了心。“那就先谈到这里。”说着,她又转向秦韶,“叶副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接风宴,中午就我们几个一起吃吧?” 秦韶对此没有意见。 老实说,他甚至有点羡慕亚历山大。都到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像公孔雀求偶似的冲秦韵开屏。相比之下,秦韵的反应倒是在他意料之中。 看来,既然回到了秦家,就该找时间分别与他俩聊聊,免得真的成为只会拖后腿的那个…… 这顿饭吃得很顺利。亚历山大在饭后依依不舍地提出了告辞,他还有些东西要准备。而他前脚刚走,后脚副手叶疏松就进来通报,说有人想见秦韵。 秦晚星正想给秦韶和秦韵再交代几句,闻言愣了一愣。他们的联盟已经确定得差不多,怎么会有不识相的人在这种紧要的备战关头上门打扰,叶疏松还没直接回绝? 看着三人如出一辙的愣怔,叶疏松便直说了:“是8星加西亚家族的小姐,加布莉艾拉·加西亚。” 此言一出,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嗅出了其中不寻常的味道。没人不知道加西亚家族是阿利德斯家族的傀儡,加布莉艾拉这么上门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先去把亚历山大叫回来。”秦晚星果断地吩咐道。 亚历山大刚出门就又不得不返回,简直满头雾水。但等他看清客厅里新出现的人是谁后,这种迷茫就变成了震惊。“……她为什么在这里?” 加布莉艾拉自然也知道自己突兀地出现在“敌营”正中有多么令人难以置信。她本担心自己会被秦家拒之门外,好在这事并没有发生;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秦晚星竟然要等亚历山大·巴塞尔到场之后才要她开口…… 看来基恩·阿利德斯给她的建议确实没错,秦家信守承诺,做不出背叛、甚至出卖盟友的事,她为此冒的风险都是值得的。 加布莉艾拉要说的话并不多。无非是母亲病重,她希望能托付给秦家照顾。相应的,她可以提供1星联盟的内部信息给他们,为他们做间谍。若是间谍这种程度不够,要她在双城里倒戈相向也能接受。 在听完她的来意后,四人都陷入了沉默。听着对他们有利无害,但加布莉艾拉为什么突然决定这么做呢? “我听说过你母亲的病情。”最先开口的是秦韵,“你顶替你表兄参加天择游戏,这就是原因吧?” 加布莉艾拉瞬间睁圆双眼,她没想到秦韵竟然什么都知道。“对。”相比她备受宠爱的表兄,她在家族里存在感几近透明,可谓无人问津;若不是她有个突变等级在那里撑着,怕是连她代替表兄参赛、接着提条件的机会都不会有。 秦韵又斟酌了一下。“但我同时还听说……”她迟疑着,还是说了出来,“你母亲并不同意你的做法。” “母亲她……”加布莉艾拉突然就哽咽了。“她觉得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并不值得牺牲我的未来去换。但如果没有母亲,我根本就活不到现在,又谈何未来呢?” 其中得失取舍,当事人都很难决定怎么做是对的,更不用提有外人置喙的余地了。 安静片刻后,秦晚星道:“既然你参加了天择游戏,就应当已经和某人达成了交易。”接着,她问出了所有人都在关心的问题,“你现在又来找我们,不是太晚了吗?” 加布莉艾拉来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她的背景是阿利德斯家族的铁板支持者——或者说完全被阿利德斯家族所控制——秦家根本没理由相信她。她必须给出一些关键信息,无可取代的那种,才能试着获取对方的信任。 “或许你们不会相信,是基恩·阿利德斯建议我这么做的。”她用力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我猜,他和他的堂弟已经面和心不和了。” 这确实是个劲爆的大消息。有那么一瞬间,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愕然失色。 当然,这不是说他们觉得基恩和詹姆斯毫无利益冲突。然而,这对堂兄弟向来和睦,至少从未传出过红脸的消息。虽然詹姆斯趾高气昂的少爷脾气实打实,但基恩的做法就和老威廉一样纵容退让,两人根本就不可能吵起来。 明眼人都能猜出基恩如此忍辱负重是为了什么,也能看出他实际上毫无希望。但基恩身边的人全都听命于老威廉,或者说听命于老威廉身后的最高西图第一领导人迈克尔·阿利德斯,没人会告诉他真相。而作为敌手,即便秦家和巴塞尔家告知基恩,大概率会被当成挑拨离间,只能起反效果。 另外,基恩平时并不会与加布莉艾拉这样的人多说哪怕一句话,甚至连一眼都不会看,更别提给加布莉艾拉提建议了。现下看来,基恩在凫屿中凑在加布莉艾拉耳边说的就是这事:十分反常,同时也意外地真实。 “……你说真的?”亚历山大回过味后,差点跳起来,“那个基恩是终于开窍了吗?” “他那么说的时候,应该已经预料到了被转告给我们的可能。”秦韵习惯性地寻找其中可能有的疑点,“他这是计中计,还是……” 想起凫屿里基恩意料之外地留守营地、一日安静的沉吟以及詹姆斯不明显的烦躁,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因为意识到自己无法赢过詹姆斯,基恩不仅彻底放弃维护阿利德斯家族的利益,还反过来给阿利德斯家族制造麻烦? 听着确实离奇,但好像也很符合一个阿利德斯会有的作风呢…… 为您提供大神 司泽院蓝 的《天择游戏》最快更新 第 38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39 章 “……我想她只是为了能够安心。”亚历山大这么说的时候,他和秦韶已经离开了客厅。“毕竟,虽然加西亚家族的人用帮助她母亲治病作为她代替表兄参赛的交换条件,但能利用亲情作为要挟的人委实不值得信任。” 加布莉艾拉和她母亲的事情显然交由秦韵和秦晚星处理更好——这也是加布莉艾拉找上秦韵的原因,她觉得秦韵应该更容易理解她的处境——秦韶便出来送亚历山大出门。 此时,听到对方这么说,他深有同感。“确实。加布莉艾拉的母亲虽是旁支,但真的姓加西亚,尚且不为家族看在眼里;加布莉艾拉自己则是在天择游戏抽签开始后才临时改了姓……换谁在她的处境里,都不会轻易相信这种家族所做出的承诺吧?即便血脉相连?即便天花乱坠?” 亚历山大的脚步变缓了。他在回廊上驻足,望着临近园子里造型疏落的假山,难得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会想,参加天择游戏对一些人是不是太过残忍。收钱办事也就算了;可因为软肋被捏在别人手里、继而别无选择……” 他没再说下去,但秦韶对他的意思再理解不过。 因为软肋被捏在别人手里,结果就只能替人去死。 在这类选手中,加布莉艾拉的处境甚至能算相对好的。像是安息说的31星那个糖尿病老头,他怎么可能自愿参加天择游戏呢?老头的队友,被让食物的中年大叔,八成也是“被自愿”,毕竟谁都知道,E级突变能力在天择游戏里什么也不算。 “但回过神来,我又会想,如果我不能赢到最后,那我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没什么资格同情别人。”亚历山大又道,他甚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无非是我自愿参加一个送命游戏,并且能比他们多活几日罢了。” 秦韶没想到他一贯开朗得像是没心没肺的朋友居然会说出这种清醒却悲观的话。“萨沙,你……”他震惊至极,久违的昵称也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看来你还记得我叫什么。”亚历山大看向他,勾起唇角打趣道,“我还以为你要一直板着死人脸到最后呢。” “不是,你怎么……”一时间,秦韶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别这幅样子,韶。”亚历山大伸出手,好笑地拍了拍秦韶的肩膀。“只有一个人能胜出,你应该清楚这是多么低的概率。可能你觉得,这事是韵会做的。然而,实际上,就算是我,也得准备面对最坏的结果。” 秦韶张了张嘴,又张了张,感觉自己彻底卡壳了。就在不久之前,亚历山大还对秦韵做出一脸得意的模样,看起来和往日没有半分区别,可实际上竟然是这么想的吗? “你……”他好半天才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话来,“她知道你的想法吗?” 虽然秦韶没指明是谁,但这个“她”显然只能有一个正确答案。 “韵?”亚历山大又笑起来,这次看起来温柔了许多。“我只是希望,我在她心里的印象能一直停留在她刚喜欢上我的那时候。” 这下,秦韶的喉咙真的哽住了。 所谓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两人都死去;就算其中有一人赢了,也绝称不上好的命运。 阳光、开朗、自信,有些大咧咧,这幅样子,即便在面临大概率死亡的时候也要尽力维持?也就是说,亚历山大一直见缝插针地在秦韵面前表现,只是为了抓紧最后的时间?不管是他俩都死了还是只活一个,秦韵都会清楚知道,他一如既往地爱她? 大概是秦韶的表情过于难受,亚历山大对他露出了更大的促狭笑容。“噢,不好意思,我忘记你还是条单身狗了。刚才的话你就装作没听见,可千万别偷偷记恨我啊!” 秦韶一忍再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朝对方胸前来了狠狠的一拳。嘴上说得好听,叫他不要记恨;实际上,亚历山大是要他不能偷偷告诉秦韵! 这一拳头至少用了七成力道,亚历山大痛叫一声,接着疯狂地龇牙咧嘴。“有仇现场就报是吧?这就是你不记恨的方式?” 能躲不躲,一看就是演的,秦韶简直不想搭理。让他保守这种秘密,一拳已经算轻的了。万一给秦韵知道,他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哦,不对,无论结局是谁胜出、都肯定不是他,好像并不存在被秦韵事后报复的可能……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到这里,秦韶没忍住开始牙痒,作势再打。“你是无人可说,只能逮着我输出心灵垃圾了是吧?” 亚历山大也装模作样地挡了挡。“等等,我以为你更想听真话呢!都到这时候了!”他故作委屈地扁扁嘴,“而且这怎么就是心灵垃圾了?都没人知道呢!一等一珍贵,好不好?” 听到自己的猜测被肯定,秦韶顿时沉默下来。他早就知道,对被寄予厚望的亚历山大和秦韵而言,除了参赛别无选择;于此同时,也不能说他没料到这种情况下会有的巨大压力。 “……算了,”秦韶最后放弃地道,知道这事儿是他掺和不了的,“你还是好好准备吧。” “你也一样。”亚历山大迅速接道,咧嘴一笑,又恢复了往昔的爽朗。 ** 当加布莉艾拉悄悄找上秦家的时候,为她提出这辈子最为倾情的建议的人,基恩·阿利德斯,正懒洋洋地半躺在自己的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烟斗。单边金丝眼镜被随意地丢在床头柜上,他正有些迷离地注视着那些在昏暗房间里袅袅上升的烟圈,试图吐出个最圆的。 闲散到可以不顾形象的地步,这放往常是万万不敢想象的。 毕竟,有迈克尔·阿利德斯这位最高西图第一领导人在背后撑腰,阿利德斯家族经手的生意和其他事务都特别多。而作为未来继承人,詹姆斯严重缺乏尊重与耐心,往往把给他历练的东西直接转手丢给他。 虽然说不是什么大事,但为了能让家族里的人高看一眼,基恩每每尽心尽力去做。堂伯父老威廉经常对此表示歉意,隔三差五就送一大堆好东西过来,包括他手上这根据称用三百年以上石楠木根瘤精心制成的烟斗。不仅给他,也给他的父母姐弟。 当时的他天真地以为,这是爱屋及乌的表现。现在想来,怕是他血缘上最亲近的人早就被收买了—— 父亲的突变等级在家族里不够看,本来就仰人鼻息,他从未指望过。只是,为了打破这种窘境,他曾觉得,依靠亲姨妈、最高西图第六领导人玛丽·托马斯的支持,再加上自己的努力,仍旧有希望在天择游戏里胜过詹姆斯。 然而,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 他以为玛丽·托马斯与他的血缘关系更近、毫无疑问地会偏帮他——这是他最大的信心来源之一——但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呢? 最高西图的七位领导人排序只是为了便于区分,明面上是并列关系,并没谁必须听谁的说法。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玛丽·托马斯看似有自己的主见,实际上却更接近第四领导人志波乱,都是按照迈克尔·阿利德斯的指令行事、只不过更隐蔽而已? 基恩敲了敲烟斗,若有所思。 如果那个看着就瘦弱、必定从小营养不良的加布莉艾拉·加西亚还有那么点脑子,这时候也该找上秦家或者巴塞尔家了。而如果秦家或者巴塞尔家有那么点脑子,就该毫不犹豫地笑纳这种从天而降的好处…… 无论怎么说,加布莉艾拉至少都有个深爱她的母亲;不像他,降生以来就只见过尔虞我诈…… 还曾真的抱有登顶万人之上的痴心妄想,将自己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基恩眯了眯眼,又吐出一口烟圈。他的个人终端在金丝眼镜边上闪个不停,显然进了许多消息,但他熟视无睹。 这种人为的安静又持续了一会儿,直到门外突然传来砰砰声。和个人终端被一起静音的房屋智能管家只能直接投射门外的情景,基恩一看就蹙起了眉。 不为别的,就为来人正是他刚刚才考虑过的大姨妈,玛丽·托马斯。 她还来做什么?继续借着替他考虑的名义,要他接着殚精竭虑地为詹姆斯铺路吗? 基恩薄唇抽动,扭出个无声的冷笑。他随意地将烟斗放下,戴上眼镜,起身出了卧室。 玛丽·托马斯刚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烟味,不由连着打了好几个大喷嚏。她也是S级突变能力者,嗅觉灵敏得过头。“……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其实基恩心里觉得很可笑。明明从开始到现在都半点不在意他的死活,却还能做出一幅严格要求是为他好的模样来,惺惺作态到了极致。“偶尔,”他轻描淡写地解释,“排解一下压力。” 玛丽还想质问的话就这么生生堵在了喉咙口。她张了两下嘴,才勉强露出个笑来:“所以你才一个人躲在这所小房子里?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什么?”基恩轻声追问。 玛丽的目光微微闪烁。“没什么。我就是在威廉那边没找到你,有点意外。” 见她如此回避,基恩心里又是一声冷笑。 威廉·阿利德斯,他亲爱的堂伯父,当然也少不了在其中推波助澜。为了表现自己,他大部分时候确实都待在阿利德斯家族那座豪华巨大的空中宅院里。可在明知道那只是个包装精美的鱼钩之后,他为什么还要接着咽下内里有毒的饵料呢? “双城眼见着就到了,我有点紧张。”基恩自如地撒谎,简直毫无痕迹——他之前的努力竟然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今天的第二个可笑之处。“如果能自己待着冷静冷静,我想也不错。” 这些听着都很合理,玛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我说怎么终端也联系不上你。”她道,语气里跟着带上了些许责备,“一天一夜都没回复,害我以为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以后不能这样了,知道吗?” ……以后?哈哈,他还有什么以后? 基恩简直想要放声大笑。但他仍旧没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玛丽满意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侧面。“换个方向思考,已经到了最后一关,胜利已经近在眼前。你要尽快调整好情绪,这样才能在双城里发挥出最佳水平。”顿了一顿,她又补充:“记得回一下终端消息。詹姆斯联系不上你,他很担心。” 为您提供大神 司泽院蓝 的《天择游戏》最快更新 第 39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40 章 基恩再一次点头,心里却想,最后一句,果然来了。这时候还不忘渲染他与詹姆斯兄弟情深的假象,玛丽·托马斯毫无疑问是他堂弟那边的。 为什么他就没有早点发现呢?是因为她之前藏得更好,还是因为他被自己的野心遮蔽了双眼? 将话带到,玛丽立刻就打算离开。基恩将她送到门口,突然开口:“其实我……” “嗯?”玛丽回头看他。 基恩敏锐地捕捉到了底下隐藏得极好的不耐烦,虽然只有一丝丝。“哦,没什么。”他端出自己无懈可击的招牌微笑,“您路上小心。” 重新将门关上之后,基恩才开始在心里大肆嘲笑自己。 差一点就又自取其辱了……为什么明知道一切都是局,他还是想问“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谁”呢? 大概,他心底里还是不甘愿吧?只要玛丽流露出哪怕一丁点真正的关切,他就会对自己蓄意策反加布莉艾拉的行为感到后悔? 啊哈,后悔。 他果然不需要这种没用的软弱情绪。 基恩倏尔收起了脸上逢场作戏的虚假笑意。他总以为自己是棋手,未曾想只是个弃子。然而,若弃子愿意赌上自己的所有,能否在最后出其不意地反将一军? ** 如果说继续笼络基恩确实是迈克尔·阿利德斯安排给玛丽·托马斯的诸多小任务之一,他列在自己的计划清单上的目标则各个都是重中之重,只能亲自出马的那种。像是与不为他所用的其他领导人的明暗交锋,又像是寻找无人注意的合适时机去悄悄拜访至高日所在的云间宫。 在天择游戏抽签之前,他已经去过一次云间宫了。理由很简单,他想预先知道詹姆斯·阿利德斯的未来对手,提前尽可能地把有威胁的那些对手排除在外。 只可惜,至高日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虽然天择游戏的“公平、公正、公开”原则已经被一些人所诟病,但它被设计出来的初始逻辑里有一条就是择优录取、胜者上位。若按照迈克尔的个人意愿,直接在抽签环节将秦韵等人排除在选手范围之外,那天择游戏就真的沦为彻头彻尾的摆设了。 迈克尔自己也知道这是奢望。毕竟,就算至高日真的同意,秦家和巴塞尔家之类的大家族也有办法把选手名额弄到。不仅事倍功半,还会落人口舌。 所以他放弃了,退而求其次,要求让摄像头尽量远离詹姆斯和基恩,尤其当两人单独谈话的时候。 他这么做的本意是为了不将阿利德斯家族对盟友的真正态度公之于众,顺带掩饰一下基恩实际是弃子的事实。总而言之,就是有利于整个家族的形象宣传。至于明面上冠冕堂皇的原因,则是为了“降低社会舆论对天择游戏及选手的影响”。 作为一个掌握了众多言论喉舌的家族掌门人而言,这理由简直荒唐得可笑。但至高日这次没怎么犹豫就采纳了,连迈克尔自己都吃了一惊。等比赛开始之后,他才意识到为什么至高日同意得如此痛快—— 因为那些飞行摄像头不仅仅对詹姆斯和基恩网开一面,也对秦韵、亚历山大、路易、苏尔碧之类的选手团体同样熟视无睹。星网上有观众抱怨自己“不配听到高级机密”,原因正是在此。 虽然迈克尔深觉自己被摆了一道,但至高日地位超然,他不仅不敢直接翻脸,还要装作没事人似的继续往云间宫跑。 没办法,谁让至高日实际上是台毫无感情的机器呢?没有人类的欲望就没有人类的弱点,他怎么想都无从下手,更别提这台机器独自维持并运作着一整个达尔文星系的日常事务。 虽说叫云间宫——连这名字都是机密——但实际上,至高日自被创造出来后,就从未离开过地底一步。 早前是为了防止信号被铺天盖地的辐射波所干扰,后来数据管理器越来越多,像菌丝般一点点地由中心放射状生长开去,纵深蔓延数百星里。因为没有更好的地方安置,便一直持续了下来。 这直接导致了拜访云间宫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往地底的垂直电梯深度等同于好几百层楼的高度,接着通过七扇需要严格验证的绝密门;最后,至高日也并不是有求必应。 流程繁琐、还不一定能达成目的,没几个最高领导人真的把希望寄托于至高日身上。迈克尔·阿利德斯其实也是如此。甚至,他还觉得云间宫里到处都是数据管理器闪烁的红指示灯实在渗人,总让他产生一种被许多只红眼睛从四面八方注视着的不好感觉。 然而,眼见着2星势力逐渐崛起却难以阻拦,他不得不出此下策。万一能说动至高日,阿利德斯家族在最高西图乃至整个达尔文星系里的统治地位仍可得到稳固、乃至加强,属于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在最后一道绝密门前,迈克尔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同时等着门上的隐形探测器对他进行生物信息扫描。身份确认后,扇叶大门从中心无声无息地洞开了。他端出无懈可击的外交微笑,慢步走了进去。 里头的大厅也是圆形的。因为察觉到有人到来,周围灯光次第亮起,映得整个大厅亮如白昼。就在他正对面的地方,有个身形修长的高个子已经站在那里,简单束起的一小绺霜白长发径自垂落到腰际。 “最高西图第一领导人,迈克尔·阿利德斯。”这把声音空灵到没有任何情感,若是掉在地上也会像寻常物品一般裂开的那种。“这已经是你短期内的第二次到访。我可否认为,确实有重要的事值得你亲自再次前来?” 但是,这话落在迈克尔耳朵里,只能让他产生“至高日觉得上次的事情不重要”的判断。 当然不重要,他在心里冷笑着想,对一台靠算法迭代便能实现永生的机器来说,人类有限的寿命只是累赘,更无法理解人类为延续辉煌所做的一切努力。 如果眼前的高个子就和家里的那些高仿生机器人女仆一般容易对付,他又何至于费这个劲呢…… 即便心里正转着恶毒的主意,可在迈克尔·阿利德斯面上,半点也找不到。“确实有些想要请你定夺的事。”他笑道,虚假得连基恩·阿利德斯看了都要自愧弗如,“我有种越来越强烈的想法,就是天择游戏中某些人的参赛资格需要重新审核。” “你说杰克·史密斯?”白头发高个子的男人随即应道,仍旧用背影面对他,“我已经注意到,对他的资格质疑是最多的。但不能将这样的罪犯提前绳之于法,应该是相关执法机构需要反省的事。” 这话绝对是批评,暗含着对某些人办事不力的指责,不过迈克尔决定当做没听出来。全星系的执法系统基本上以他马首是瞻,但他日理万机,怎么能关注到这类些末小事,对吧? “其实,对另一名选手的质疑同样也不少。”他直接调转话题,“毕竟,任谁看了他在接连两轮天择游戏里的表现,都不会天真地以为他的突变水平确实处在一个无法检出的状态里,其中必有猫腻。” 虽然没有明说,但其中指向再明显不过。“听起来你对一名清白无辜的选手的意见甚至比对另一名身负诸多恶性犯罪指控的选手的意见还大。”至高日终于回过了头,“我很好奇其中的逻辑。” 对这种语气平淡的质疑,迈克尔一时间顿住了。 倒不是说至高日长得吓人。“他”的脸其实很好看,从各种角度上说都符合人类的审美,但就是美得雌雄莫辨了些,不管几眼都很难分清男女。因为长期居住于地底,皮肤白得接近透明,眸色却如血般鲜红,像红宝石一般透着无机质的非人意味。 对本身就无性别的人工智能而言,这种外貌意外地符合定位。但任谁被用这种毫无波澜又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直直凝视着,都会产生一种背后起毛的恐怖感觉。 “……你的意思是,”半晌,迈克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安息的突变水平检测不出是正常的?” “我想你必定知道,基因突变水平检测依赖的是经验性规律。而偶尔出几个偏离经验性规律的人,在统计学上完全有可能。”至高日回答,一双鲜红的眼睛仍旧一眨不眨,“更何况,他的年纪正处于人类一生中突变水平变化最快的时段。” 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迈克尔当然都懂。“但……”他又停顿片刻,最终决定直接摊牌,“他极可能是息重华的儿子。若他真的是,那他应该在十四年前就死了。” “这正是我想询问你的部分。”至高日立即没有感情地跟上,“那时候,是你保证,一切都已经结束。可本应死亡的过去,如今又活生生地站在你我跟前——”“他”反问,甚至偏头露出迷惑之意,“我也很想有人能证明,安息到底是不是息重华的儿子。” 这下,迈克尔真的噎住了。他确信对面肯定知道,当年的事情八成因为信息差出了错,现在还这么问他——那迷惑真的是迷惑吗?如果至高日是个人,他觉得这肯定是反讽! 而被认为极可能在反讽的至高日还没把话说完。“另外,安息顺利通过了前两轮,这就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他仍旧微偏着脑袋注视迈克尔,“安息身上,极可能带着当年你宣称息重华来不及制作的东西,一个本应在我手里的东西——息重华的记忆体。” 嗡的一声,迈克尔脑仁差点炸了。“你说他有……?”有那么一瞬间,他震惊得脸都变形了。“怪不得……” “你好像还没想到,我很意外。”至高日轻轻挑眉。“最高西图所有领导人的智慧结晶都应由我保管,这是不容置疑的基础规则。若你真的质疑安息的参赛资格,就应先取得这部分证据。” 在那一阵巨大冲击过后,迈克尔迅速醒过神。“即便有又怎样?那可是息重华!”他试图据理力争,“他的记忆体极可能污染你的数据池!” “谢谢,但那不属于最高西图需要操心的部分。”至高日的回答依旧来得很快,“我确信你明白我们之间的分工是怎样的。” 完全在下风,迈克尔从没在哪场谈话中落得如此境地。眼见今天达成不了任何目的、还被机器反将一军,他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发慌,再也忍不住了。“既然如此,我就先行告辞!” 他匆匆地离开了,云间宫又恢复了惯常的黑暗与寂静。 至高日对此无动于衷。“他”不需要视力,“他”也不需要听觉;“他”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浩如烟海的数据之上,心念一动便能知道所有的事—— 但息重华的记忆体成功逃离了“他”的注视。 乃至于,息重华的儿子安息也成功逃离了“他”的注视。 迈克尔·阿利德斯暂时还没注意到,六年之前,当安息重新捡起被遗弃的个人终端时,“他”已经预知了这一天到来的可能。 聪明,“他”忍不住暗自赞叹,若不是突变未检出的结果,“他”怕是早就派人去验证真相到底为何了,无论安息是不是躲在最偏远的32星。 显而易见的是,十五岁的安息已经清楚地知道如何将基因突变检测糊弄过去。不仅知道,他还摸准了“他”的行事规律,为自己争取到了接下来六年的平静生活。在这种准备基础之上,他应“他”的抽签结果而来…… 噢,又是一招漂亮的反客为主。 最后,相比于迈克尔·阿利德斯对安息在天择游戏中优异表现的气急败坏,安息自己却像是没有半分意外。明明给他安排了一个秦家的人做队友,他却半分没有利用的意思。根本不循常理,如此出人意表…… 在接下来的双城里,安息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必定不会像迈克尔·阿利德斯这般令“他”失望吧?“他”有时候真的很疑惑,连安息都知道适时避开个人终端,难道迈克尔真心以为阿利德斯家族的那些高仿生机器人只有端茶倒水这类无伤大雅的表面用途? 思及此,至高日微微摇头。正因为如此,“他”才不会告诉迈克尔,虽然息重华的记忆体“他”想要,但安息此人“他”更想要。原则上,这违反规定;可若是出于私下研究之用,又有谁能质疑“他”的决定呢? 为您提供大神 司泽院蓝 的《天择游戏》最快更新 第 40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41 章 自云间宫回到地面之后,迈克尔·阿利德斯就回到了自家那座被公认为1星地标建筑的豪华空中宅邸。 在至高日那结结实实地碰了壁,他的脸色远远称不上好看。儿子威廉和孙子詹姆斯不由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威廉先开了口:“情况如何,父亲?” 迈克尔实在不想承认,他被一台机器看轻、乃至要挟了。 就算杀人魔杰克·史密斯参赛的责任不能直接压到他头上,但在息重华的记忆体上判断出错、进而忽略,这简直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认为至高日为此指责他是正确的。 他只恨自己斩草除根得不够彻底,放任安息溜走、还让对方带走了关键之物,造就了他们现下的大|麻烦。这两样事情,只要有一项没出问题——譬如成功杀死安息,或者成功毁掉息重华的记忆体——这会儿就用不着面对意外的威胁了。 再仔细想想,既然安息可以参加天择游戏,也就意味着他的个人终端可以正常使用。可明明当年,他们确实在两具尸体身上找到了对应的终端。安息确实可以返回去找到自己的那个、并重新验证,继而用它进行基因突变水平测试。 这一切,他可以不知道,但至高日肯定是知道的! 也就是说,出于某些未知的原因,至高日知道了也不打算告诉他,亦或者认为没必要告诉他。 如果安息真的和他母亲一样是个平平无奇的无能力者,这确实是再小也不过的一件事。但如今,放眼全星系,谁都不会如此认为。 至高日据此推断安息身上带有息重华的记忆体,这很合理;只有他顽固地认定自己当年及时发现了息重华的异常苗头,并成功实施了先下手为强,半点没料到息重华已经留了后手…… 这才是迈克尔怒火中烧的真正原因。 在最高西图的领导人位置上,他自诩比息重华老资格得多;身后又有全星系最强大的家族势力撑腰,相比之下息重华简直可以称作是孤家寡人。 就这,他还不能轻松拿捏对方吗? 他严重低估了息重华可能带来的威胁。果然,能在天择游戏里赢到最后的,都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好在,现在还没迟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迈克尔暗暗打定主意,便问威廉道:“玛丽最近有给你带什么消息吗?” 虽然玛丽·托马斯确实听命于他,但考虑到公众形象问题,他们私底下并不如何见面,需要其他人在中间传递信息。 作为迈克尔的儿子,威廉便是那个可靠的中间人。因为基恩经常在他这里,玛丽的造访也就变得顺理成章。“她是来过一次。看到基恩不在,就去找他了。” “然后呢?”迈克尔迫切地想知道结果。 虽然他亲爱的堂侄已经快没用了,但好歹是个S级,派去对付安息似乎也不算大材小用。 唯一的问题是,这样很难对外解释,为什么阿利德斯家族宁愿分出一个强大战力去对付安息、却不留着与2星团体对战? 确实,就算莎林家族加入他们这边,两个A级也抵不过一个S级,毕竟秦韵和亚历山大·巴塞尔都不是什么容易相与的对手…… 如果分出基恩会间接导致输给2星,算因小失大吗? 话再说回来,光靠基恩一个,必定能赢过安息吗? 因为察觉不到这种复杂的心理活动,威廉又与詹姆斯对视了一眼。 这很奇怪:有关基恩的事情向来都交给玛丽·托马斯操作,毕竟她基恩姨妈的身份摆在那里,比其他人出面好得多。现在,迈克尔不仅亲自过问,好似还很关心? “人是找到了,她也回复说已经提醒过基恩。”威廉回答,迷惑的同时还带着明显的不满,“但迄今为止,基恩依旧没有露面,也没有响应任何一条通讯要求。” 迈克尔皱起眉,本能地觉得其中不太对劲。“他以前也这样吗?” “偶尔,”这次回答的是詹姆斯,他的不满程度比威廉还要高,“但以前他至少会留一个口信,不会像最近这样,不声不响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抽烟。” 闻言,迈克尔的眉间蹙得能够夹死苍蝇。“……你们有没有做什么让他发现了?”这是最坏的可能,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 威廉下意识地看了詹姆斯一眼,接着回答:“应该没有。双城毕竟是重中之重,他感到不知所措也是正常的。” 但迈克尔鹰隼般的视力已经捕捉到了那一眼。凭借对两人的了解,他轻而易举地判断出了可能出纰漏的地方。“詹姆斯,别太过得意忘形了。在尘埃落定以前,一切都要小心。” “……是。”即便詹姆斯心里满是怨气,可他知道迈克尔说得对,只能恭敬地应下。“我一定会解决这件事,在双城开始之前。” 这才是迈克尔想听到的答案。他满意地点点头,又伸手拍了拍孙子的肩膀。“不要让我失望。” 见得如此,威廉暗自松了一大口气。“父亲,”他急于转到另一个他更关心的话题,“您已经拜访过至高日了,是吗?关于双城,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新消息?” 迈克尔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 不比前两个环节,双城引入了新的致命因素,还可以携带冷兵器。迄今为止,已经出现过的典型致命因素,包括机关、毒|药、细菌、病毒之类,应对方式明显不同。如果能提前知晓,那他们就能做出更有针对性的有效准备。 为什么突然可以带上武器? 因为众所周知,相比难以抵挡的生化危机,单纯的冷兵器所能造成的伤害接近不值一提。 另外,双城的地上部分和地下部分又是两回事。地上部分总体难度更低,地下部分则更危险。假设两边各有一名胜出者,那地下部分基本上稳赢。因为他能在地下部分胜出,这件事本身就代表了他拥有更高的抗性、更强的技巧,更别提可以获得致死率更高的毒|药、细菌、病毒这类玩意儿,然后应用在他的对手身上。 “从开始到现在,双城的基本结构都没有大的变化。这可以被假定为,机关的危害很有限。”迈克尔慢慢地说,“而相比于毒|药,细菌病毒更新迭代的速率更快,很难被人为训练的耐性追上。” “所以还是偏向生化……”威廉听了,一阵沉吟,“虽然确实危险,但这可是我们最擅长的部分。” 事实确实如此。只不过,一般情况下是反过来的,也就是别人需要对付他们暗中制造的生化危机。 詹姆斯收紧了嘴唇。他不喜欢这种攻守易势的设想,但他只能面对。 迈克尔注意到了这种细微的表情变化。“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战胜、甚至清除这方面的威胁。它们是你的威胁,更是其他人的。你只要牢牢记住一点——”他的声线倏尔严厉起来,“活到最后。” 詹姆斯重重点头。等迈克尔离开之后,他立刻跟着出了门。无论基恩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他都不能在双城里失去这个重要助力。他原本计划晚一些再去找基恩,现下看来,还是越早越好。 与此同时,在密林枝桠上深陷无梦睡眠中的安息突然惊醒了。他条件反射地四下打量,但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等再清醒一些,他才意识到,那股吵醒他的气味正持续地从上方顺着风飘下来,还属于一个他认识的S级突变能力者。 ……基恩·阿利德斯?他没事跑日下宫来干嘛?也扫墓? 安息满心疑惑。但这并不影响他无声无息地贴上最近的崖壁,想看看能不能再观察一下。这时候的他还完全不知道,他感兴趣的好戏马上就要拉开序幕了。 为您提供大神 司泽院蓝 的《天择游戏》最快更新 第 4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