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黑月光》 1、第 1 章 桐市,初秋。 赵家的老爷子因为高血压突发脑梗后在轮椅上瘫了三年,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选择用安眠药平静体面的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葬礼并没有如赵老爷子生前所愿一切从简,反而操办的十分盛大,殡仪馆内外都堆满了花圈,灵堂里,赵老爷子的遗像也几乎要淹没在由黄白色菊花结成的巨大花环里。 殡仪馆外的停车场停满了豪车。 赵老爷子白手起家五十多岁才开始发迹,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打下现在丰厚的家业,赵家算是桐市上流社会的“新贵”。 赵老爷子生前在生意场上风评甚好,再加上为人正派待人处事温和厚道,积累下不少人脉,来吊唁的也多是桐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庄严肃穆的灵堂里,前来吊唁的宾客交谈时都刻意放低了音量。 “这阵仗可真够大的,可一点都不像赵老爷子的行事作风。”褚方给赵老爷子上了炷香,转头对旁边上香的裴邵低声吐槽。 裴邵也上前上了炷香,听到褚方一贯不着调的话,只轻描淡写扫过来一眼。 褚方收到警告闭了嘴,看着赵老爷子的遗像,笑了笑,还是没个正形:“老爷子可别见怪。” 都知道赵老爷子一手创下了这么大的家业,但是却最爱忆苦思甜,平时作风一向节俭朴素,葬礼却这么大操大办,实在不像是赵老爷子的遗愿,倒像是他那一家子败家儿女的作风。 因为是来吊唁的,两人都穿了一身黑,褚方穿了件休闲的黑色风衣,头发稍短,很好看的一张脸,笑起来的时候有些玩世不恭。 裴邵却是一丝不苟的穿着一身黑西装,身上带着让人很有距离感的疏淡冷意,透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矜贵。 裴家的家世远不是赵家这样的桐市“新贵”能比的,只是赵老爷子晚年的时候和裴家老爷子机缘巧合之下成了棋友,多了这一层交情,才有了今天裴邵亲自过来吊唁,至于褚方,纯属是没事做闲的。 “小裴总!” 赵家长子赵旭章已经年过五十,此时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匆匆赶了过来。 裴邵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但他从不将喜恶放在脸上,一张脸依旧是矜贵又淡漠,只微微一颔首,淡声说道:“节哀。” 裴家的人亲自到场,而且来的还是未来的继承人,赵家自然觉得脸上有光,这光叫赵旭章脸上失去亲人的哀伤都少了几分,反而透出了几分热切。 他伸手去握裴邵的手:“太感谢了,今天太忙,怠慢了,改天我专门请客感谢。”他又介绍身旁的儿子和女儿:“对了,这是我的儿子赵靖,刚从同安大学毕业,还有我的女儿赵雯,这是小裴总,你们爷爷在世的时候就总夸小裴总年轻有为,以后你们要多跟小裴总学习。” 赵老爷子死了,可这份好不容易跟裴家攀上的交情,却不能就这么断了。 裴邵对赵旭章的热情也不过是淡淡的不置可否,倒是因为赵旭章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放生出几丝厌恶。 赵靖显然是正在为自己的爷爷去世伤心难过,眼圈都是红的,对赵旭章如此谄媚的态度也有些排斥,只是不怎么情愿地点了下头。 赵雯就显得热情的多,虽然是爷爷的葬礼,但她精心化了妆,眼皮虽然有哭过的痕迹,但妆容却完好无损,她长相比不过自己的哥哥,算不上漂亮,只能算是清秀,头发上别出心裁的别了一朵小白花倒是衬出了几分清纯柔弱,一双眼睛却黏在裴邵脸上根本移不开:“小裴总好。” 褚方眼见着赵旭章一脸殷切谄媚地握着裴邵的手不肯放,甚至还一边说话一边摇上几下,裴邵的脸色表面上还看不出什么来,但实际上已经淡的不能再淡了,他就极自然地把赵旭章的手抓过来握住,笑眯眯地说:“赵总不用客气。” 赵旭章看着他愣了愣:“你是......” 他不认得褚方,但能够跟裴邵同行,来头肯定也不小。 褚方笑嘻嘻的张口就来:“我是裴总的司机。” 赵世靖哑然,一是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开玩笑,只是干笑着悻悻然缩回了手。 就在这时,灵堂外传来的一声尖利咒骂打断了灵堂内的交谈。 灵堂内前来吊唁的宾客即便交谈,也都刻意控制了音量,灵堂外那一连串咒骂声就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灵堂内宾客的交谈声都为之一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往灵堂外望去。 赵旭章有心想要跟裴邵再攀谈几句,然而听到这声音脸色便顿时变了,往外看了一眼,只尴尬的对裴邵说了句:“小裴总不好意思,我先过去看看。”又对一旁自己的儿子赵靖说道:“你好好招待小裴总。”说完就匆匆过去了。 赵靖和赵雯自然也留意到了那边的动静,两人脸色都变了变,但是表情都各有不同。 赵旭章前脚刚走,赵靖就把他交代他招待裴邵的话抛之脑后,也急匆匆的赶了过去。 赵雯倒是没走,但也有点不敢跟裴邵说话,看着那边吵闹起来,脸上隐隐有些难堪。 褚方挑了挑眉,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有好戏看了。” 赵雯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跟裴邵是一起的,也不敢对对方明显幸灾乐祸的调侃表现出不满来。 灵堂外,赵家的大儿媳正用手指直直指着对面的年轻女人,声音尖利的骂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还敢来这里?!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 她说着,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 没想到年轻女人反应却快,退了一步就把这个巴掌躲开了。 反倒让一巴掌打空的人显得有些狼狈,顿时恼羞成怒起来,还要举手再打,就被赶过来的赵旭章给拦住了,低喝道:“你疯了!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这是怎么了?” 灵堂内有人低声询问。 有知道内情的人压低了声音说: “这事传的沸沸扬扬的,你没听说?说是赵老爷子留了套房子给照顾他的那个女护工,被家里人知道了,就把那女护工告了,估计是来闹来了吧。” “这女的真够狠的,居然跑到葬礼上来闹,赵老爷子还尸骨未寒呢。” “不能吧,这护工那么年轻,长得挺漂亮的,那赵老爷子都八十多了......” “不是为了钱,长那么漂亮又年轻,能来干这个?要不怎么能哄的赵老爷子给她一套房?听说值好几千万呢。” “赵老爷子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别胡说了。” “那谁知道呢,不然你说说,赵老爷子怎么舍得给那护工一套房?总不能是把她当孙女吧?” “这护工胃口也太大了,赵家人不得活撕了她?” “所以说啊,贪心不足蛇吞象,要是就捞个几十百万的,估计赵家也懒得跟她计较了,心也太黑了,估计到最后什么也捞不着。” “行了行了,赵老爷子看着你们呢,瞎说什么呢。” 大概是终于意识到场合不对,低声议论的人纷纷住了嘴。 赵雯清秀的脸微微涨红了,忍不住看向身旁的裴邵,却见他正望着风波中心,脸色很冷。 把这些议论听了个大概的褚方也不禁往灵堂外看去,上下打量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女人,微微挑了下眉。 关于赵老爷子这件事的确传的沸沸扬扬,就连他也耳闻过几句,但没想到当事人居然那么年轻,不过倒不像传闻中渲染的那样妖艳,打扮的挺朴素,格子衬衫,牛仔裤,清清瘦瘦。 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只看见一个侧影,背倒是挺得很直,像是一棵宁折不弯的青竹,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脸羞辱,也看不出一点羞恼胆怯,倒透出几分淡定自若的从容来。 是个狠角色。 褚方不禁想到。 赵旭章似乎正在跟她沟通。 他们离门口有些距离,也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只看见她嘴巴动了动。 就看见赵旭章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他老婆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还是赵旭章跟旁边人说了句什么,有人拿了一叠钞票来,赵旭章老婆抓过那把钞票,狠狠地砸向了那个女人的脸,赵旭章想拦没能拦住,那叠钞票就全砸在了那女人脸上,纷纷扬扬的全落在了地上。 褚方莫名的有些好奇那个女人的反应。 然后就看见那个女人就这么蹲下去,把地上的钞票尽数收拢捡起来,甚至还把钞票拿在手里在地上轻点两下整理齐,然后才拿着钱站起身,接着居然就在那么多双眼睛下,旁若无人的点起数来。 褚方不禁挑了挑眉,眼睛里带着几丝惊奇。 围观的人也都惊讶诧异的望着她,人群窃窃私语,目光在她身上扫射,她却旁若无人的一张一张点完了钞票。 贺莹点完了钱,坦然看向站在对面的赵旭章夫妇,之前她照顾赵老爷子的时候,每次见面,他们都对自己很客气,赵老爷子一死,他们就变了嘴脸。 “这里一共是一万八,你们拖欠我的工资是一万三,这五千,我还给你。”贺莹说完,把分出来的五千砸回了赵旭章老婆的脸上。 赵旭章老婆不敢置信的看着她,随即扑上来就要撕打。 赵旭章死死拦住了她,黑着脸对贺莹说:“你快走吧!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赵靖也拦住了妈妈,一脸复杂的看着贺莹:“快走吧。” “不用催,我事情办完了自然会走。”贺莹说完向着灵堂转过身来。 褚方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漫不经心的狐狸眼忽然眯了一下。 那张脸上的五官没有丝毫浓墨重彩的部分,脸上的线条如工笔画般薄浅清淡,可偏偏那双眼,美丽,幽深,透着冷冷的光,亮的惊人,里面仿佛有一股暗流,把人的视线往里卷。 贺莹没有看任何人,她看着灵堂上赵老爷子的遗像,然后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对着灵堂深深鞠了一躬,接着直起身,没有丝毫停留地转身离开。 褚方幽幽说道:“我今天算是长了见识了。” 一旁的裴邵没有说话,一如既往的冷淡矜贵惜字如金,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道身影。 婉拒了赵家的再三挽留,裴邵和褚方走出了殡仪馆,才发现外面居然飘起了雨。 赵家的人又急匆匆赶出来送伞,借机又攀谈了几句。 两人撑着伞上了车。 刚开出停车场不到两百米,褚方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那个在葬礼上拿了钱的女人淋着雨往前走。 而赵旭章的儿子,正跟在她身后神色焦急的说着什么,甚至还伸手去拉她。 褚方急忙说道:“哎,开慢点。” 裴邵不经意扫过去一眼,目光有一瞬间的凝固。 车速放慢了两秒,在男人的手抓住女人的手腕时却骤然加快,从那对男女身边疾驰而过。 褚方下意识扭头,嘴里“哎”了一声,为错过一场热闹遗憾。 路边,贺莹转身抽开赵靖拉她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赵靖尴尬的缩回手,嘴巴抿了抿,有些愧疚:“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他很年轻,皮肤白净,高高瘦瘦的,看起来干净又斯文,做出这样一副愧疚表情的时候,很能够让人情不自禁的对他宽容一些。 贺莹静静地看着他,想着不久前他向自己告白时脸红局促的样子,她当时还觉得有几分腼腆可爱,可是刚才他却站在他父母身后,看着她一脸的为难愧疚,始终也没有站出来帮她说上一句话,此时再看他,就只剩下厌恶了,说出来的话无论是态度还是声音都很冷淡敷衍:“不关你的事。” 赵靖急忙道:“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我爸妈他们会这样……” 贺莹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那就把房子还给我,你最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不是吗?” 赵靖神情窘迫,嚅嗫着说:“我知道……我也跟我爸妈说了,可他们根本不听......” “哦。”贺莹哦了声,歪了歪头,似乎有些困惑:“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雨下的不大,细细的雨丝把她的头发打湿了一些,更衬的她一张脸白瓷似的白,眼睛深潭似的黑。 赵靖心口涌上一丝悸动,却又被她眼里凛冽的寒光刺到,忙把手里的伞递过去:“我看下雨了,你没带伞......” “谢谢。”贺莹面无表情的接过伞,撑在自己头上,转身就走,留他一人站在雨里。 赵靖下意识往前跟了两步,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怅然若失的看着她撑着伞走远了。 贺莹在公交站台等车的时候收到了赵靖发过来的三万块钱的转账。 【对不起,你把钱领了吧。】 她毫不犹豫把钱领了,然后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2、第 2 章 第二天贺莹就收到公司的通知让她去公司一趟。 “赵家找上来了,要求我辞退你。”公司老板陈梅让贺莹坐下后开门见山的说。 贺莹听到这句话没有多大的反应,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她平静的看着陈梅,等着她后面的话。 陈梅也不意外贺莹的镇定,两年前公司刚创立,贺莹是她面试的第一个员工,从正式工作开始半年后,每三个月评一次的优秀员工贺莹都在其中,客户满意度也很高。 “你也知道,赵家在桐市还算有点势力,这样,你先暂时休息一段时间,我会跟赵家说已经把你辞了,正好你进公司以后也没怎么放过假,趁这个机会休息休息,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 贺莹对这个处理结果没有任何意见:“好。” 陈梅轻描淡写的补了一句:“休息这段时间你的工资照发,也不会影响年终奖。” 贺莹并不意外,陈梅知道她的家庭情况,总会额外关照她几分,她也从不推辞,只是感谢:“谢谢梅姐。” 陈梅没说什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 贺莹从公司出来,决定先去看看哥哥贺康。 上次见面,还是三个月前贺□□病,吵着闹着要见她,特殊学校里的老师们怎么都哄不好,无奈给她打电话,她才请了半天假过去看他。 这家特殊教育学校在郊区,从公司过去,差不多贯穿了大半个桐市,贺莹总是缺钱的,舍不得打车,转了两趟地铁一趟公交,花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才到学校。 “贺小姐,你好久没过来了。” 前台小妹笑着和她打招呼,拿出来访登记册给她登记。 贺莹接过她递过来的笔,淡淡笑了一下:“最近有点忙。” 前台小妹说:“你哥哥前两天还一直在问你什么时候来看他呢,没想到你今天就正好来了。” 贺莹签好字,询问道:“他还听话吗?没有惹什么麻烦吧?” 前台小妹忙笑着说道:“没有呢,他很乖很听话,我们都很喜欢他的。” 贺莹笑笑:“那就好。” 她把笔还给前台小妹正准备询问贺康现在在哪儿,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哈喽。” 贺莹转过头去,跟她打招呼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生,高高瘦瘦的很帅气,穿一件蓝色卫衣,袖子撸起来露出两条白皙薄长的小臂,看起来很阳光,是时下很讨女孩子喜欢的那一型。 她记得他,是美院的学生,上次跟几个同学一起来这里做志愿者,教贺康他们画画。 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他身上那件蓝色卫衣上的品牌logo,是最近很火的一个潮牌,这样一件看似简单的卫衣,价格近万。 贺莹微微笑了一下:“你好,又来教他们画画吗?” 她长着一张清冷柔淡的脸,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沉静幽深,笑起来的时候眼神才变得柔软几分。 林宙见她还记得自己,不禁有些高兴:“我们这次是来帮这里画一些壁画。你来看你哥哥啊?” 贺莹点了点头。 林宙主动说道:“他们现在在看动画片,我带你过去吧。” 明明知道怎么走,贺莹却还是微笑着说:“好啊,谢谢你。” 林宙走在前面给她带路。 她并不主动说话,只是安静的走在他身边。 安静,却又很难叫人忽视。 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香味,清冷中好像又带着甜,很好闻。 林宙毫无平时在女同学面前的游刃有余,反而莫名的有些紧张局促,他突然转头,看着贺莹:“对了,我叫林宙,宇宙的宙。” 贺莹看着他,眼睛弯了弯,弯起粼粼的光:“你好,林宙。” 林宙蓦地脸上一热,心跳漏跳了一拍,有些慌乱的把脸转了回去,不敢再看她,语气故作轻松:“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看出他的紧张,贺莹嘴角的弧度又浅浅的扬了扬:“我叫贺莹。” 影音室在二楼。 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发生,门的上半部分都是玻璃,能让门外的人也能很好的观察房间里的动向。 电视里正放着一部低龄儿童看的动画片,坐在房间里的却都是一群十几二十多岁的人,他们坐在一起聚精会神的看着动画片,画面有些荒诞。 贺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右排的贺康,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动画片,侧脸白皙干净。 “要叫他出来吗?”林宙小声问。 “不用。”贺莹看着里面说:“等他看完吧。” 林宙看了里面一会儿,又忍不住偷偷地看她,贺莹正神情专注的看着里面,她的侧脸不如正脸看着那样柔和,线条高低起伏,干净流畅,添了几分精致漂亮,鸦黑浓密的睫毛长长的,轻轻扇动一下,他的心口就跟着跃动一下。 她和他身边的那些女生都不一样,有种很难形容的气质,像是看似平静的湖面,下面却藏着许多不被人窥见的东西,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林宙!你在那儿干嘛呢?吃饭去了!”有声音从后面传来。 林宙回过神来,忙收回视线,和贺莹同时转头看过去。 是他的几个同学,正站在走道另一头等他。 “你先过去吧,我在这里等着就好,谢谢你了。”贺莹说。 林宙连忙掏出手机来,眼睛亮亮的看着贺莹:“那个,我们加个微信吧,上次我拍了你哥哥画画的照片,我发给你。” 贺莹微笑着说:“好啊。” “那我先走了。”林宙加上了微信,笑的更阳光了。 贺莹点点头:“再见。” “再见。”林宙朝她摆摆手,笑着去找他的朋友们去了。 贺莹远远地听到他们的说笑声,无忧无虑的。 她转过头,把视线重新投到房间里,脸上的微笑也收了起来,她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总有几分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淡漠疏离。 就在这时,贺康好像心有灵犀似的,突然扭过头往这边看过来,看到贺莹的一瞬间,他的眼睛腾的一下亮起来,贺莹脸上的笑容又挂了起来,微笑着对着他轻轻挥了挥手。 最后她看着贺康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温柔的神情渐渐褪成了淡漠。 · 贺莹本来以为要等风头过去,少说也要一两个月,但没想到仅仅不到半个月,陈梅就把她叫了回去,表示有新工作安排。 在公司的会客室里,贺莹见到了裴老爷子的助理。 然后她得到了一份新工作。 照顾裴老爷子因为车祸导致双腿残疾的孙子。 裴老爷子和赵老爷子是棋友,赵老爷子瘫痪之后,裴老爷子也时常过来探望、下棋。 赵老爷子偏瘫以后手脚不便,就让贺莹充当他的手,后来才发现贺莹居然也会下棋,而且还下的很不赖。 于是渐渐地,赵老爷子就干脆让贺莹陪裴老爷子下,他只在一旁观战过瘾。 贺莹十三岁入段,曾经还上过报纸,被誉为天才少女,被棋院重点培养,之后虽然荒废了,但水平也远不是裴老爷子这样的业余水平可以比较的。 贺莹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温和无害,可一旦坐在棋盘前,整个人气势就完全不一样了,她还只有十岁的时候,就能凭借坐在棋盘前那种目空一切的气势把前辈都盯得心里发憷。 但她无论对方水平高低,都从不让棋,所以裴老爷子和她下棋从没赢过,但裴老爷子平时下棋被让的多了,反而更欣赏贺莹这种无论对手水平如何都全力以赴的作风,虽说每次都输的惨不忍睹,却也下的很畅快,之后也时不时地就过来找她下棋。 直至赵老爷子去世前两个月,裴老爷子因为身体不适去了国外疗养,自那以后,贺莹没再见过裴老爷子。 她也从裴老爷子和赵老爷子的交谈中偶尔听到过他们说起过那个出车祸的孙子。 但那时她没想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依照那时候赵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她以为她会一直照顾他,甚至有可能嫁给赵靖。 只不过赵老爷子一走,她之前计划的就全都化为了泡影。 · “我是裴家的管家,你可以叫我玲姨。” 裴家的管家玲姨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并不严肃,反而十分和蔼,因为贺莹是裴老爷子亲自指定的人,也不需要再面试,在大厅聊了几句,就把贺莹带到了她的房间,等她放好行李后,交给她一部新手机和手册:“这是你的工作手机,二十四小时都要开机,任何时间,只要是顾宴有需要,你都要及时出现。工作内容和注意事项都在这本手册里,你可以好好地看一看。顾宴很独立,生活基本能够自理,虽然陪护的时间长一些,但是不会太辛苦,还有,你需要多照顾注意他的情绪,有什么异常情况,随时告诉我。” 贺莹接过手机和手册,点头说知道了。 玲姨又不禁看了看她,面前的贺莹一张白净清婉的脸,穿着合身的浅蓝色护工服,乌黑绸亮的长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对于这个职业而言,她有些过于年轻,长相也有些过于好出挑了。 但是难得的,身上有股静气,不轻佻不浮躁,看起来是个沉得住气经得起事的。 被老爷子看中的人,想来也是差不了的,玲姨这样思忖着,微微点了一下头:“行李就先放在这里晚点再整理,顾宴下午才会回来,我先带你去熟悉一下环境。” · 贺莹跟在玲姨身后走出大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个女人。 还是上午,深秋的太阳并不浓烈,女人戴了副大墨镜,几乎遮住了半张面孔,一张夺目的红唇,墨镜后的眼睛上下打量了贺莹两眼,问玲姨:“这谁啊?” 玲姨脸上的表情没什么波动:“林小姐,这是新来的护工。” 林冰玉摘下墨镜,露出精致描绘过后看不出年纪的艳丽眉眼:“护工?”她似笑非笑:“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 玲姨淡淡地说:“是裴总安排的人。” 玲姨嘴里的“裴总”指的自然不是裴行正,而是裴家真正当家做主的人——裴老爷子。 林冰玉眸子闪了闪,墨镜的镜腿轻佻地勾住贺莹的下巴,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老爷子可别是老眼昏花了。” 玲姨对林冰玉的动作和评价都没有什么反应,仿佛是早已经习惯了她的做派。 而贺莹也只是平静地看着林冰玉。 林冰玉轻哼了一声:“好好做事,心思别用错了地方。” 玲姨等人走了才说:“她是顾宴的继母,你称呼她林小姐就可以了。” 不冷不热的态度,听起来并没有多少尊敬。 贺莹点了点头。 目光从林冰玉背影上掠过,跟着玲姨继续往外走去。 · 下午贺莹刚吃过午饭,就收到了玲姨的通知——顾宴从医院回来了。 裴行正有过两任妻子,三个儿子,和已经去世的前一任妻子顾文君生了两个儿子,一个随父姓裴,一个随母姓顾。 贺莹要照顾的,是随母姓的小儿子顾宴,去年出车祸双腿不能行走坐上了轮椅。 贺莹刚走到大门,就看到玲姨推着轮椅进来。 轮椅上的少年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冷冰冰地扫了过来,他上半身裹在深黑色的毛衣里,苍白削瘦,腿上盖着一张浅色毯子,膝盖上趴着一只黑猫,金绿色的瞳仁,正幽幽地盯着她。 “小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新来的护工,她叫贺莹。”玲姨柔声细语地向顾宴介绍起贺莹。 那双漆黑冰冷却又漂亮的眼睛毫无感情的从她脸上掠过,顾宴皱着眉,毫不掩饰他的不耐烦:“我说过了,我不需要护工。” 3、第 3 章 贺莹并没有主动说些什么,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等着玲姨下一步的安排。 玲姨俯身柔声安抚道:“这次的护工是老爷子亲自定的。” 听到这句话,顾宴皱起眉,再次把视线投向贺莹,带着几分打量,像是要看看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让爷爷亲自指定。 贺莹一身淡蓝色的护工服,一头乌黑的长发整整齐齐的挽在脑后,低眉顺眼的站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却也像白开水一样的寡淡无趣。 顾宴看来看去,都觉得她跟以前那些护工比起来除了年轻一些并没有什么特别。 玲姨对贺莹使了个眼色:“送他回房间吧,每天这个点是午睡时间。” 贺莹安静地走过来,替换了玲姨的位置,推着轮椅往前走去。 顾宴又狠狠地一皱眉,觉得贺莹木讷的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贺莹自然感觉到顾宴的排斥,但她并不以为然,比他挑剔难搞第一次见面就对她指手画脚的客户她也不是没有照顾过。 裴家的别墅有三层,每一层都有电梯,房子很大,走廊曲折,贺莹记性好,玲姨只带她走过一次她就记住了。 顾宴的房间在二楼右侧走廊最里面的那一间,就在她的保姆房的正上方,当然,她的保姆房面积只是他衣帽间的大小。 深秋下午的阳光从落地窗里洒进半间屋子。 顾宴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贺莹也没有要跟他搭话的意思,安静地把他推到床边,弯下腰去,想先把他腿上的猫抱开,然而手刚一伸过去,那原本伏在他膝盖上看着十分慵懒温顺的猫却猛地伸开爪子挠了过来! 贺莹只觉得手背上一阵刺痛,疼的“嘶”的一声立刻缩回手,低头一看,只见手背上多了几道血痕,破了皮,有一道还见了血,她微微皱了皱眉。 她皮肤白,一点痕迹就看得清楚,这几道痕看着就异常刺眼。 顾宴见她被自己的猫抓伤,却像是没有丝毫歉意,反倒是摸了两把猫,冷笑着:“抓得好,不经过主人同意就碰猫。活该。” 贺莹听了这句话,抬眼看他,幽亮的一双眼,没什么情绪,反倒是异常的平静,随即又垂了视线去看他膝盖上那只抓了人还得意洋洋的猫。 那黑猫对上她的视线,竟像是莫名的生出了几分心虚,金绿的眼珠子转开,若无其事的低头舔了舔爪子,随即又伸了个懒腰,就从顾宴膝盖上一跃而下,从她脚边溜走了,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半点都看不出它心虚了。 顾宴看着黑猫溜出了屋子又皱起了眉头。 贺莹没有要先去处理伤口的意思,继续准备把顾宴弄到床上去。 她刚一弯腰。 顾宴一双漆黑的丹凤眼就瞪圆了,匪夷所思地瞪着她:“你干什么?!” 贺莹停下动作看他,眼底一片澄亮淡定,解释:“我抱你上去。” 当护工,肢体接触自然是免不了的,不过她照顾过老人和年纪不大的孩子,也有女孩子,倒是第一次照顾这么年轻的男性。 顾宴震惊的看着她这么理所当然的说出这么离谱的话,一时喉咙都哽住,见贺莹又要靠过来,他恼怒的喊:“别碰我!” 贺莹再次停住,看着他。 顾宴对上她沉凝平静的眼睛,胸口的怒火莫名被压住一截,但还是狠狠地一皱眉,恶声恶气的说:“你没看见那里有拐吗?去拿过来!” 贺莹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一看,果然看到墙角竖着一副拐。 她走过去拿过来,交给顾宴,好心问一句:“需要我帮忙吗?” 再次得来顾宴不满的一瞪,以及不耐烦的一句:“你出去,这里不用你了。” 贺莹似乎一点也没有因为他的态度感到不愉快,也没有勉强上去帮忙,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如果需要帮忙的,你再叫我。” 说完,她走出了卧室。 她很能够理解顾宴不想被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敲门进去。 顾宴已经坐在了床上,那副拐被他放在了床头,他正皱着眉看着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你又进来干什么?不是跟你说了不用你了吗?” 贺莹走过去,平铺直述:“你午睡前需要按摩一下腿。” 这都是玲姨给她的那本手册上写着的工作内容。 顾宴很生气:“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不需要!” 贺莹情绪都没什么起伏,只是平静的告诉他:“这是我的工作内容,希望你配合。” 顾宴有些错愕地看着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贺莹掀开了被子,露出了被子下的腿。 他穿着长裤,长裤下的两条腿因为一年多没有行走过,肌肉已经萎缩,手触上去,是让人心惊的纤细,贺莹眉毛都没动一下,双手摸上去,娴熟的开始按摩。 “你可以睡午觉,不影响的。” 被子掀开的时候,顾宴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哪怕小腿已经没有知觉,可是贺莹的手碰上去的时候,他还是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一下,心里涌上一阵排斥厌恶,眼神里还有几丝不易察觉地慌乱。 他漆黑的眼珠紧盯着贺莹,却没有在她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异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变了几变,到底没再说什么安静下来。 贺莹的反应和态度都太过自然寻常,仿佛他做出任何反应都显得过激。 按摩要按十五分钟。 这十五分钟说起来短暂,但对顾宴来说却很漫长枯燥,虽然他被按摩的地方并没有任何知觉,但是按摩的这个过程就像是在一遍又一遍提醒他现在已经是个残废的事实。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不耐烦,贺莹抬起头来看着他说:“你可以睡觉,我会尽量不影响你的。” 顾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视线冷得吓人,嘴角扯出冷笑:“反正我也感觉不到是吧?” 贺莹已经不是刚入行的新手了,知道这种时候越是解释,就越像是欲盖弥彰的掩饰,反而越会挑动他那颗敏感又脆弱的心,于是她看着他,无辜又诚恳的点了点头:“嗯。” 顾宴居然愣住了。 显然贺莹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外。 以前那些护工如果被他这样责问,会立刻诚惶诚恐的解释,小心翼翼的讨好,说的话也颠三倒四,仿佛他就是个神经过敏的残废。 “躺下来吧。”贺莹趁他愣神的片刻走过来,照顾他躺下。 她的动作温柔又熟练,等顾宴反应过来,他已经好好的躺着了。 错过了最佳的发脾气时机。 顾宴憋的胸口发闷,瞪了她一眼,愤愤的闭上眼睛。 顾宴其实并没有午睡的习惯,自从车祸以后,他开始失眠,晚上都睡不着,更别说白天,他说是午睡,只不过是想自己待着房间不会有人来烦他。 自从他的腿残疾以后,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对他千依百顺,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的瓷器。 他厌烦了那些人怜悯同情还要假装自然的目光,宁愿自己一个人待着。 可这会闭着眼睛听着那窸窸窣窣的声响,居然真的有了睡意。 大概是今天出了门累了。 顾宴这样想着,然后就在这声响中睡着了。 · 贺莹轻手轻脚从顾宴房间出来,管家玲姨正等在走廊里。 “玲姨。” 玲姨问:“顾宴怎么样?” 贺莹说:“他睡着了。” 玲姨似是有些意外:“睡着了?” 贺莹点点头:“嗯,在我按摩的时候就睡着了。” 玲姨喃喃道:“那可能是今天出门累着了。”然后看了她一眼,说:“你也回房间休息吧,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两个小时以后你再过来。” 贺莹说好,正要离开,却又被玲姨叫住。 “你这手怎么了?被猫抓的?”玲姨看着她手背上几道刺眼的抓痕问道。 贺莹轻描淡写的说:“轻轻挠了一下,没事。” 玲姨皱眉说:“都破皮了,我让司机送你去医院打疫苗。” 贺莹笑了笑:“不用了玲姨,家养的猫,没关系的。” “不行,疫苗还是得打。”玲姨说着就要安排司机。 “不用了玲姨,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回房间了。”贺莹还是拒绝。 玲姨见贺莹态度坚决,似乎很抗拒去打疫苗,也没有办法,只能交代她:“那只猫本来是只流浪猫,去年才被顾宴捡回来的,除了顾宴,谁碰都不行,之前还咬伤了一个护工,你自己要多注意一点。你不肯去打疫苗,那就回去用肥皂水冲一下伤口,你那里有药吗?要是没有的话,去找厨房的周阿姨拿,她那里什么都有的。”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玲姨。”贺莹笑着答应了,先下楼去了。 做护工的,总容易受点小伤,所以贺莹自己常备着小药箱,但还是去了趟厨房找周阿姨拿药。 周阿姨是裴家的做饭阿姨,在裴家工作六年了,贺莹进去的时候她正收拾冰箱,见贺莹受伤了,立刻放下手里的活,主动拿了药箱来给她处理伤口,说起顾宴那只猫,也是没好气:“那只猫可刁了,不爱吃猫粮,就爱来厨房偷吃,可给它准备好一样的肉它又不吃了,就是要偷来的才吃,你说这只猫怪不怪?还鬼精鬼精的,知道谁才是它的老板,对谁都凶得很,对顾宴就听话的很。” 贺莹微笑着听周阿姨抱怨那只黑猫,处理好伤口,道了谢,就先回了房间。 4、第 4 章 贺莹径直回了房间。 玲姨在带她熟悉环境的时候就委婉的提醒过,如果没什么事,不要到处走动。 寄人篱下,自然要遵守别人屋檐下的规矩。 她住的是保姆房,说是保姆房,却一点都不简陋,反倒像是一间小公寓,装修和别墅的整体风格都保持了高度一致,洗手池的水龙头都是镀金的,造型很华丽,浴室里甚至还装下了一个小浴缸,还有一个连接花园的小阳台。 行李在上午的时候已经整理好了,贺莹也没有再管手背上的伤口,把收到柜子里的围棋棋盘和棋盒摆到地上,盘腿坐了下来。 棋盘有些旧了,上面黑色的线条都有些模糊,棋子因为经常使用也有了磨损的痕迹,她拿起一颗黑子,下到棋盘上,脑子里却开始复盘昨天在网上各种八卦新闻帖子里搜集到的关于裴家的信息。 她下棋的时候,心特别静,思绪会特别清晰,所以她喜欢在下棋的时候思考,一心二用。 贺莹小时候还因为下棋的时候不专注被妈妈打过不少次手掌心,后来她就开始学会一心二用的时候不被妈妈发现。 裴家现在的实际掌权人是已经年近八十裴老爷子。 但是如果各种八卦小道消息属实,现在裴家的权力已经在逐渐下移给了裴家的长孙裴邵了。 裴老爷子和早早过世的夫人感情甚笃,两人就裴行正一个独生子,可惜这个独生子不成器,从小到大就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快三十岁了还只知道成天厮混,跟女明星谈恋爱。 无论是年轻时被誉为神颜的女明星还是现如今已经是大影后的女明星当年都跟他传过绯闻,裴行正也可以说得上是八卦小报上的常客,也因此一向行事低调的裴家被动的引起了外界不小的关注。 一直到裴行正被裴老爷子安排和家世相当的顾家的长女顾文君联姻,这才“收心”,渐渐消失在公众视野。 但还是有不少人好奇他和顾文君的婚后关系。 毕竟比起裴行正这个彻头彻尾的享受父辈庇荫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顾文君就像是他人生的反面,从小品学兼优,十六岁留学国外,上名校,不泡酒吧不混圈子,是桐市上流圈子里一群聚在一起吃喝玩乐的富二代里最有名的另类。 裴行正和顾文君婚后不睦几乎是可以预见到的。 裴行正和顾文君结婚是因为裴老爷子承诺只要他和顾文君结婚,生两个孩子,以后就不会再约束他。 而顾文君则是想要逃离自己父亲的控制,无论她做的有多好多优秀,父亲都坚定的要把家族事业交给那个远不如自己优秀的弟弟。 她需要一个放开手脚展示自己能力的平台,她和裴老爷子达成了交易,裴老爷子承诺裴家会给她提供这个平台,至于裴行正,只是通向这个平台的梯子。 顾文君和裴老爷子的其中一条交易内容就是她会给裴家生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必须要跟她姓。 裴老爷子答应了。 顾文君和裴行正结婚后不到两年就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这是裴家的长孙,理所应当姓了裴,名字也是裴老爷子取的,对他寄予厚望。 而顾宴是顾文君和裴行正结婚五年后才生的,而那个时候裴行正正和某个十八线的小明星打得火热,还被拍了进小明星小区过夜的新闻,据传那段时间正好是裴行正和顾文君关系最恶劣的时候。 但是顾文君却对这个跟她姓的小儿子却明显更加宠爱。 顾文君在生下裴邵后,基本上全身心都扑到了工作上,利用裴家和顾家的资源,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只用了五年时间,就做到了行业顶尖的水平。 在这五年时间里,鲜少见她和裴邵一同出镜。 而在顾宴出生后待遇却截然不同,因为那段时间正是裴行正在传跟女明星的绯闻,狗仔盯的很勤,顾文君也时常被拍到和顾宴一同出镜,包括带着他去公园玩,和友人聚餐。 裴邵却一次都没有出镜过。 外界都猜测顾文君是因为两个孩子的姓氏不同而搞区别对待。 之后顾文君和裴行正的婚姻关系一直是名存实亡,屡次传出离婚的消息。 但最终他们也没有离婚,因为顾文君在他们结婚后的十五年因病离世了。 裴行正在顾文君去世五年后娶了林冰玉。 因为裴老爷子施压,没有举办婚礼,低调进门。 而现在裴家的家族企业也逐渐由裴邵接手,据说裴老爷子已经早早立下遗嘱,把家族企业留给了自己的长孙。 至于顾宴,顾文君去世前留下了遗嘱,把自己创办的公司以及大部分财产都留给了他。 贺莹把一颗黑棋下到棋盘上,填上了白棋仅剩的的最后一口气,吞吃掉了白棋的五颗棋子。 一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一个半小时过去了。 下棋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贺莹把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分别捡进棋坛里,连同棋盘一起收进柜子里,看了眼时间,顾宴的午睡时间快结束了。 · 顾宴又做噩梦了,梦里他坐在副驾驶,再一次眼睁睁看着车在暴雨中失控撞向迎面而来的卡车,时间仿佛一下变的很慢,慢到他能清楚的看到在卡车车灯的刺眼光束下朋友惊恐的脸。 他明知道那是梦,明明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噩梦,却还是摆脱不了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恐惧。 他挣扎着想要醒过来,眼皮却怎么都掀不开,直到他的胳膊忽然被一只手握住,轻轻摇动。 一道声音如同闪电划开了充斥着绝望和痛苦的暴雨夜,将他从噩梦中拽了出来。 “顾宴,醒醒。” 顾宴骤然惊醒,睁开眼,漆黑的眼珠失焦着,看不清面前人的脸。 贺莹看他脸色苍白,轻声询问: “要喝水吗?” 顾宴迟缓地点了点头。 贺莹折身出去,倒了杯水回来,顾宴已经坐起来了,他的头发睡得有些乱,也有些长了,漆黑细碎的刘海半搭在眼皮上,他长得实在好看,苍白阴郁的脸阴沉沉的,却一点也不折损他的美貌。 她把水递给他,顾宴刚接过杯子就皱起眉:“怎么是热的?我要喝冰的,去换一杯。” 贺莹没说什么,默默接过杯子,出去重倒一杯。 贺莹倒的水,顾宴只抿了一口,看起来像是刚好润湿嘴唇。 顾宴喝了水,脸色还是不好看,每次做噩梦,他的心情都会很差,如果换作平时,贺莹就要遭殃了,可是想到是她把自己从噩梦中叫醒的,想发脾气又总有些理不直气不壮的心虚感。 他坐在床上,瞥了眼放回杯子的贺莹,冷冷地发号施令:“去把我的轮椅推过来。” 贺莹从墙边把轮椅推过来,又把那副拐准备好靠在轮椅上,说:“我先出去,有需要叫我。” 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倒是让本来已经准备好在她准备自作主张来“帮”他的时候再狠狠拒绝的顾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5、第 5 章 顾宴下午的时间是在画室度过的。 他出车祸以后就休了学,按照他的身体状况,他现在是可以继续上学的,但是他车祸以后,就不愿意见人,更不可能回学校。 贺莹以为顾宴画画的时候她就能休息了,但没想到顾宴根本不让她闲着,一会儿拿这个,一会儿拿那个,一会儿饿了一会儿渴了,光是楼上楼下,她都跑了四五趟,被使唤的团团转,还要对她做的事指手画脚吹毛求疵,明显是存心在折腾她。 顾宴一开始还兴致勃勃,但是贺莹的反应却一点都不让他满意,准确来说,她根本就没有反应,不管他怎么折腾她,怎么用最恶劣的语气说最恶劣的话,她说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好”,就像一个只会完成指令没有情绪波动的机器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对着空气挥拳,很快就让顾宴觉得无趣起来。 贺莹终于能休息了,她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安静的坐着,对顾宴在做什么并不感兴趣。 甚至安静到顾宴都几乎都忘了她的存在。 只是偶尔想起来瞥一眼,就看到她坐在那小角落里看着墙发呆。 这样看着更像个机器人了。 还是待机的那种。 贺莹其实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墙上下棋,她无聊的时候就会这么做,在墙面上想象出棋盘,然后和平时一样自己跟自己下棋。 她曾经也被众星捧月被赋予众望,当时教她的老师曾经说,她如果走职业,是很有可能达到她妈妈一辈子也没有达到过的成就的。 可她那时候一身反骨,痛恨和父母有关的一切,并不清楚自己放弃了什么,直到现在,她都在为当时的选择买单。 那个曾经只能一直在她身后追赶她的人如今已经取得了非同一般的成就,而她却已经泯然众人。 “我叫你你没听到吗?”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把墙上的棋盘搅得混乱。 贺莹回神起身,发现顾宴正拿着画笔一脸不耐的看着她。 她道歉:“对不起,我没听到,要我做什么?” 顾宴冷冷地转过头去:“我渴了,去给我倒杯水。” 贺莹不懂画,更看不懂顾宴画的画,只看到一大片一大片深色幽暗扭曲的颜色混杂在一起,给人一种阴暗混沌的感觉。 见她的目光停在自己的画上,顾宴冷笑着讥讽:“看得懂吗?” 贺莹诚实地说:“看不懂。” 顾宴冷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贺莹过于坦诚的态度总让人不知道要从什么角度去为难她。 · 贺莹从厨房端着给顾宴准备的水果盘出来,从大厅穿过,准备坐电梯上楼,有人从身后叫住了她。 “你是新来的护工吗?” 贺莹转过身去,不禁微微一怔,是个十六七岁的男生,背书包穿校服,个子很高。 是顾宴同父异母的弟弟,裴墨。 是林冰玉带回裴家的孩子。 贺莹见过他,在很多年前的八卦新闻上。 小小的男孩跟在林冰玉身边,像是发现了藏在路边车里的摄像头,转头看过来的时候正好被拍到了正脸,是让人惊叹的一张脸,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精致又俊俏。 但是让贺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照片上的小男孩明明只有八九岁,却看着一点都不像个孩子,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而此时站在她面前的裴墨长相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长大了,依旧精致的五官遗传了几分来自母亲的明艳,可是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走过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明明就长着一张很有距离感的脸,但是却散发出阳光又和善的气息。 他是在八岁以后回到裴家的,八岁前,他是八卦新闻里女明星身世成谜的私生子。 一个私生子,要在原配两个儿子的阴影下生活,是怎么做到比八岁的时候还要阳光烂漫的? 贺莹思考的时候面无表情,看起来很冷漠,像是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一样。 裴墨脸上的笑也褪了下去,但是却没生气,就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冷漠和忽视,若无其事的从她身边走过,然后按下了电梯按钮。 贺莹跟着走上去,才慢了好几拍似的回答:“嗯。”说完又解释:“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 裴墨先是扭过头来看她一眼,随即像是觉得好笑,笑了一下说:“姐姐,你反应不是一般的慢啊。” 他笑起来的时候,精致艳丽的脸都变得阳光柔和了,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和阴郁又浑身带刺的顾宴完全不一样。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突然问。 贺莹说:“知道。” 电梯来了。 贺莹和他一起进了电梯,两人没有再交谈,到了二楼,电梯门打开,贺莹对着他微微点了下头:“再见。” 裴墨似乎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姐姐再见。” 贺莹点了下头,端着水果盘走出了电梯。 回到画室,把水果盘放在顾宴轮椅旁的茶几上,她回到自己的位置。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顾宴小半张侧脸,精致漂亮,带着股矜傲的贵气。 裴墨的轮廓细看之下其实和他有几分相似,长相也并不逊于他,但是却没有他这种仿佛与生俱来的贵气。 · 晚上六点,玲姨敲开了画室的门,叫顾宴下楼吃晚饭。 顾宴问:“我哥今天晚上回来吃晚饭吗?” 贺莹心中微动,抬眼看向玲姨。 玲姨说:“他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顾宴:“哦,那我不下去了。” 玲姨习以为常:“好,那就在楼上吃。”说完招呼一声贺莹:“小贺,你跟我下去吧。” 贺莹跟着玲姨下楼到了厨房,在玲姨的指导下准备好顾宴的晚饭。 玲姨交代道:“裴邵如果不回来吃饭的话,小宴基本上都不下来吃饭就在房间吃,你就帮他准备好晚饭送上楼去就好了,他平时的饮食习惯周阿姨都知道的。” 贺莹适时问道:“裴先生平时很少回来吗?” 玲姨说:“除非去外地出差,否则都是会回来的,只是他工作忙,不会经常回来吃晚饭,回来的时间也比较晚。你如果碰到了,打声招呼就可以了。” 贺莹点点头,端上装满精致饭菜的托盘上楼去了。 · 顾宴吃饭的时候,贺莹也要守在一边,以防他有什么需要。 餐桌都是定制的,刚好符合顾宴轮椅的高度。 顾宴吃的很少,吃完了,碗里的饭还剩下大半,菜也没怎么动,水也只抿了几口。 贺莹观察到了,顾宴好像在刻意控制饮水量,每次喝水都只是微抿一口,一天下来都没有去过洗手间。 像他这样只是膝盖以下残疾的人,比起下半身都不能动的瘫痪病人上洗手间是要方便一点,但对比常人,却绝不是件容易的事,过程会艰难狼狈许多。 她之前照顾的一个小男孩就因为不想让她帮忙上厕所,一直憋尿憋进了医院。 顾宴的心情总是很差,就连吃饭也是,皱着眉头吃完,就让贺莹端走。 贺莹把餐盘端下楼,玲姨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让贺莹端去厨房了,周阿姨看到剩下那么多饭菜,也是唉声叹气的:“他这越吃越少了,都营养不良了,再这么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说完又招呼贺莹吃饭。 贺莹食欲倒是好,周阿姨准备的饭菜她都吃干净了,又夸了几句周阿姨做的饭菜好吃,把周阿姨哄的眉开眼笑,问她爱吃什么,说下次给她做。 贺莹笑了笑:“我不挑食的。” 作为家里那个不受重视的孩子,父母准备什么她就吃什么,挑食是受宠爱的孩子才有的特权,饭桌上的饭菜永远都是贺康爱吃的。 周阿姨笑着说:“不挑食好,我女儿就挑食的很,猪肉不吃羊肉不吃,烦都烦死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听着像是抱怨,脸上却带着无可奈何的笑。 贺莹微微笑了笑,把自己的餐盘清洗干净,说:“那我先上去了。” 她回到楼上,顾宴却不在房间,她找了一圈,才发现洗手间的灯亮着。 在房间外等了十五分钟,顾宴都没从洗手间出来,她有点不放心,走过去敲了敲洗手间的门:“顾宴?你在里面吗?” 里面安静了几秒,随即传来顾宴的声音:“滚!” 6、第 6 章 贺莹听出顾宴愤怒中带着几丝慌乱的情绪,肯定是出了什么状况,但听他声音中气很足的样子,应该人没什么事,所以她也没着急,而是冷静地说:“我在外面等你,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叫我。”顿了顿,她又隔着门对着里面的顾宴说:“顾宴,我是个护工,照顾你是我的工作,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件工具,不用在我面前感到羞耻。” 里面又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顾宴有些哑的声音:“……给我找身衣服。” 贺莹说了声好,然后转身去衣帽间帮顾宴找衣服,很快就从衣柜里找出从里到外一整套的衣服,然后走回洗手间外,敲了敲洗手间的门:“衣服给你拿过来了,我放到门口,你如果需要我帮忙,就再叫我,我就在卧室外面。” 里面低低地“嗯”了一声。 贺莹本来想放在地上,想了想,又搬过来一张凳子,把衣服放在凳子上,才转身走出去,她也没走远,就站在卧室门外。 足足过了近半个小时,她才听到洗手间门开的声音,她没立刻进去,而是敲了敲卧室的门问:“我可以进来吗?” 等到顾宴嗯了一声,她才推门进去。 顾宴坐在轮椅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除了她给他衣服看着还是干的,别的地方到处都是湿的,轮椅上也都是水,他弓着背坐在轮椅上,头发的发梢甚至还在滴着水,湿润的发梢漆黑遮住了低垂的眼睛,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苍白,脚上也没穿袜子,惨白一双脚光着踩在轮椅的踏板上。 “等我一下。”贺莹说着就去衣帽间拿了块干燥的毛巾进来,把顾宴湿漉漉的脑袋全都罩住,用柔软的毛巾把还在滴水的头发擦干了,又把他的脸抬起来,他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她,也不说话,偶尔睫毛颤动一下,脸色格外的苍白。 贺莹没看他,耐心又温柔的拿着毛巾把他脸上的水擦干净了,刘海都捞了上去,露出他整张苍白漂亮的脸蛋,然后又蹲下去,把他的脚托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把上面的水擦干了,踏板上的水也擦干了才把他的脚小心地放上去,才起身去外面把另一台轮椅推过来:“你那台轮椅湿了,先换一台。” 她没像之前那样去抱他,而是去洗手间把那副拐拿了出来,她扫了一眼浴室里面,地上是他换下来的衣服和湿毛巾堆成一堆,活动的淋浴头也掉在地上,有些凌乱,她只扫一眼就出去了,把拐上面的水擦干净了才交给顾宴:“我再去给你拿身衣服。” 轮椅上到处都是水,刚换的衣服也被沾湿了。 她去了衣帽间,给顾宴重新找了套衣服,刚准备出去,就听到外面沉重的一身闷响,她急忙跑出去,就看见顾宴狼狈地摔在地上,却是一声也不吭,只是默默地用手撑在地上坐起来。 贺莹快步过去,把衣服往地上一丢就想先把他扶起来,然而她刚弯下腰。 顾宴猛然抬眼,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冷的像冰,声音却带着一丝不稳的颤动:“别碰我。” 贺莹顿了一顿,随即在他面前蹲下来,平视他,面容很平静:“你是想让我来帮你,还是就准备趴在这儿等我叫别人来帮你?” 顾宴听到她这句,瞳孔震颤了一下,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抿的紧紧的,漂亮的眼睛愤恨地盯着她。 贺莹不闪不避地直视他的眼睛:“我说过,你不用把我当成人,就把我当成一件工具。”她扫了眼旁边滑开的轮椅和地上的拐杖,说:“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轮椅和拐杖。” 她平静的面孔上没有任何情绪,好像真的是一件没有感情的工具。 顾宴盯着她,抿着嘴角没说话,眼神里的愤恨在摇摇欲坠。 贺莹看顾宴的脸色明显有些动摇,于是不再给他反对的机会,抓住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后一用力—— 顾宴没反应过来就被贺莹半扛半抱的抱到了轮椅上,脸色隐隐有些发青。 贺莹没看他的脸色,又捡起被她丢在地上的衣服,问:“衣服用我帮忙吗?” 顾宴冷冷地嘲讽:“轮椅和拐杖可不会帮人换衣服。” 贺莹见他会讽刺人了,就知道他缓过来了,嘴角翘了一下:“我是多功能的。”说着把干净的衣服放到他膝盖上:“那你自己换一下,换好了再叫我。” 顾宴没说话,贺莹就推着湿轮椅先出去了。 等了二十分钟都没等到顾宴叫自己,贺莹主动敲门询问:“我可以进来了吗?” 里面没声音。 既然没不让她进去,那就是默认她可以进去了。 贺莹这样想着,直接推开门,果然顾宴已经穿好衣服了,换下来的衣服就随意丢在地上,她走过去,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然后发现顾宴还是没穿袜子,又捡起地上的袜子,半跪着帮他穿袜子。 顾宴坐在轮椅上垂着眼看她:“穿不穿都一样,有什么好穿的。” 贺莹没接话,帮他把两只袜子都穿上了,然后起身把他推到了墙角。 被推到墙角的顾宴皱起眉一脸困惑地看着贺莹一转身又进了浴室。 不到两分钟又从浴室探出身来问:“吹风机呢?我没找到。” 顾宴:“……在床头柜。” 贺莹:“哦。” 贺莹从浴室出来,从床头柜里找到吹风机,走到角落插上电,开始给顾宴吹头发。 顾宴的头发看起来很多很黑,但实际上摸上去的感觉却很细软,特别是吹到半干的时候,手感很好。 贺莹虽然当护工没几年,但从小就学着照顾贺康,样样都得她来,照顾人的事对她来说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顾宴吹头发的时候倒是难得的很安静。 吹干的头发蓬起来,看起来十分蓬松浓密手感很好的样子,有点像贺康洗完头发的样子,贺莹习惯性的揉了两把。 顾宴猛地转过头来,瞪着她,像是被冒犯到了。 贺莹缩回手:“抱歉,习惯了。” 顾宴忍不住皱了下眉。 什么叫习惯了? 贺莹帮顾宴吹干头发,又照顾他上了床,随手捡起地上的衣服,准备顺便去浴室把里面收拾一下。 顾宴却突然坐直了身子,神色紧张:“你干什么?” 贺莹说:“我去把里面收拾一下。” 顾宴紧张的身体都前倾了,绷着脸说:“不用你去,玲姨会让人来收拾的。你可以走了。” 贺莹从顾宴紧张的状态可以猜到里面肯定有让他难堪的东西,于是点点头说:“嗯,好,那你休息吧,我先下去了,有什么事你再叫我。” 顾宴没应声。 贺莹就不走,站在原地看他。 顾宴瞪着她,半晌,狠狠一皱眉,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嗯”了一声,然后咬着牙微笑着说:“现在你可以滚了吧?工具人。” 贺莹弯了弯嘴角,说:“晚安。”然后帮他带上门,出去了。 · 贺莹下楼后找到玲姨,和她简单说了一下刚才在楼上的事。 玲姨却很紧张:“那小宴他没事吧?有没有摔什么东西?我上去看看。” 贺莹温声说道:“没事的玲姨,顾宴已经上床休息了,也没摔东西,就是浴室他不让我收拾,说请您安排人过去收拾。” 玲姨有些诧异,上次顾宴在上洗手间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发了好大的脾气,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摔了不少东西,甚至一整天都没有吃喝,是后来裴邵单独找顾宴说了些什么,他才肯吃东西了。 当时那个护工也被辞退了,又换了个新的。 可听贺莹这么一说,这回又出了意外,却风平浪静的就这么过去了。 玲姨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但当着贺莹的面只说:“好,我会让人过去收拾的,你先回去休息吧。” 等贺莹一走,她就匆忙赶到了二楼,准备看看顾宴的情况。 然而还没等她开门,就收到了顾宴的信息。 【玲姨,明天叫人上来收拾一下浴室。】 玲姨看到这条信息,心里一松,终于舒展开眉眼,确认贺莹说的是真的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顾宴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玲姨看了看面前的房门,没有再敲门,安静地转身离开了。 7、第 7 章 顾宴睡觉前的心情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坏,躺在床上,莫名其妙的,总觉得好像有人在摸自己的头,他忍不住伸手搓了搓头顶,想把那种微妙的感觉赶走,皱着眉头想来想去,还是吹头发那会儿被贺莹摸了两把弄的。 可莫名的,躺在床上又觉得头脑很轻,被窝里也很舒适暖和,就连那两条没有知觉的腿都没有那么沉重了,居然没有熬到头痛才睡着,想着明天要怎么折腾贺莹,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久违的睡了超过四个小时的顾宴都想不起来自己还在生贺莹的气了。 不过他的好心情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下午就是一周一次的心理咨询。 顾宴每周一次心理咨询,因为他不愿意出门,所以都是心理医生上门,二楼还有一间专门的心理咨询室。 下午三点半,心理医生按照预定的时间到了。 玲姨来叫了顾宴三次,顾宴才终于不耐烦的答应过去。 心理医生姓周,三十岁上下,戴眼镜,穿的很休闲,气质温和斯文。 贺莹把顾宴推进去的时候,周医生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对着她微笑着点了一下头:“交给我吧。”然后从她手里接过了轮椅,表示她可以先出去了。 贺莹离开的时候看了顾宴一眼,他被周医生推到单人沙发对面,一脸平静的麻木。 心理咨询正常情况下是四十分钟,这段时间她不用守着顾宴,可以去做些自己的事情。 贺莹在回房间的路上在走廊里遇见了那只没有名字的黑猫,它嘴里叼着一大块肉,正嚣张的从厨房大摇大摆的出来,看到她,早已经忘了抓过她后那一瞬间的心虚,高傲地瞥了她一眼就继续往前走了。 厨房里传来周阿姨无奈的抱怨声。 都知道这是顾宴的猫,就连骂也是不敢的。 这就是猫仗人势。 贺莹静静地看着这猫叼着肉走远了,然后走进了厨房,正好可以跟周阿姨聊聊天,了解更多关于裴家的信息。 周阿姨倒是很乐意贺莹能陪她聊聊天。 在裴家干活,要找个聊天的人可不容易。 周阿姨跟贺莹说着话,也不影响手上摘菜的速度:“你这么年纪轻轻漂漂亮亮的,怎么想到来干这个的?” 护工这活又脏又累还得受气,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才干的来。 贺莹微笑着说:“长成什么样也得赚钱吃饭,只要能赚钱,不去偷不去抢,就没有什么不能干的。” 周阿姨听完也不禁对贺莹刮目相看:“哎呀!你说的太对了!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能这么想的人真不多。”又不免抱怨了一番自己那个总是眼高手低找不到工作的女儿,要是能像贺莹这么踏实务实就好了。 贺莹也只是淡淡一笑:“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一番闲聊下来,周阿姨已经亲昵的一口一个小贺了,话也多了起来,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透出了不少内情。 “顾宴那孩子以前不这样的,性格挺好的,每次见了我都会跟我打招呼。自从去年出事以后,性格才慢慢变成现在这样了。”周阿姨叹了口气:“也是可怜,那么年轻就残废了,他以前还特别喜欢做运动,朋友也多,成天的往外跑,现在也不出门了,以前还有朋友来看他,现在来看他的人也少了,就每天一个人闷在家里,这心里不出问题才怪呐。” 周阿姨忽然压低了声音,指了指楼上:“心理医生都换了好多个了,还有从国外找的,都没什么用。我听说那医生还贵的很,每次就关起门来说那么一小会儿话,就好几千呐。” 贺莹心里微微一动,似是不经意的问道:“我看他除了脾气差一些,也没什么别的什么问题,怎么每周心理医生都要来?” 周阿姨脸色变了变,像是犹豫该不该说,但还是没忍住,声音压的更低了:“你不知道,去年过年的时候,顾宴他给自己划了一道。”她说着比了比自己的手腕,做了个割脉的动作:“那天顾宴一直没出房间,敲门也不应,是他哥让人砸了门进去,顾宴就躺在床上,都以为他在睡觉,是他哥一掀被子才看到床上都是血,我远远的看了一眼,顾宴那脸白的跟纸似的,吓死人了。” 贺莹听了也不免心里一惊,这样一来,那就都说的通了。 过于频繁的心理咨询,以及比起照顾更像是在观察监视的护工工作,都是这个原因。 周阿姨叹了口气说道:“顾宴也是可怜,来来回回换了好多个护工了,没一个称意的。小贺,我看你性格蛮好的,跟他年纪也差不多,待在一起应该也有话说,你多包容包容他,他就是现在脾气差了点,心不坏的。” 贺莹抿唇笑笑:“谢谢阿姨,我知道的。” 周阿姨看贺莹,那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哎,小贺,你有男朋友吗?” 贺莹知道要是她说没有,周阿姨下一句就该是给她介绍男朋友了,她笑了笑,说:“没有,我家庭情况比较特殊,暂时不着急找男朋友。” 一说特殊情况,周阿姨就来了兴趣,忙追问道:“你家庭什么情况啊?还能耽误你交男朋友?” 贺莹微笑着说:“嗯,我爸爸妈妈都不在了,还有个智力缺陷的哥哥需要照顾。” 周阿姨顿时哑然,“哎哟”一声,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满眼都是心疼:“小贺你……你也太不容易了。” 她是真没想到贺莹居然是这种家庭情况。 年纪轻轻的父母就不在了,还有个智力有缺陷的哥哥要照顾。 怪不得年纪轻轻长得又漂亮会来干这个。 这么一想,周阿姨就觉得贺莹更难得了,明明年纪轻轻的长得又漂亮,要真想多赚钱,多少歪路子能走,但她却偏偏踏踏实实的干了这一行。 贺莹笑了笑说:“最不容易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周阿姨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更加怜爱了,看着贺莹的眼神都异常的慈祥,都把手上的菜放下了,握住她的手说:“哎,你这么想就对了,你这么踏实能干,以后日子绝对会越过越好的。” 贺莹莞尔:“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阿姨握紧她的手:“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跟阿姨说,阿姨能帮你的一定帮。” 贺莹微笑着说:“那阿姨先帮我一个忙吧。” 周阿姨忙说:“哎,你说。” 贺莹垂下眸,抿了抿唇,说道:“阿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您就觉得很亲切,不由自主地就把家里的情况跟您说了。但其实我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不希望大家都来同情我……”说到这里,她又抬起眼看着周阿姨,一双又清又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恳切和信任:“所以我希望您可以帮我保密,别告诉别人。可以吗?” 周阿姨对上她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又是心疼又是充满责任感,连腰都挺直了,连连点头答应:“你放心,我知道,阿姨绝对不跟别人说。” 贺莹反握住周阿姨的手,抿出一个充满信任的笑容来:“谢谢阿姨。” 多懂事乖巧的女孩儿啊。 周阿姨眼神里的怜爱都要溢出来了,握紧她的手:“这有什么,快,跟阿姨说说,晚上想吃什么?”她压低了声音,故意小声说:“阿姨今天给你单独做。” 贺莹弯了弯眼睛,乖巧地说:“我不挑食的,而且阿姨做的菜都很好吃,我好久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周阿姨被哄的都合不拢嘴了:“那今天晚上阿姨多给你盛点菜,你多吃点。”说着握握她纤细的胳膊和没半点肉腰:“看看你这小胳膊小腰,太细了,要多吃点。” 贺莹乖巧的应了一声:“好呢阿姨。”她说完,扫了一眼台面上准备的食材,明显比平时要多,她心下一动,问道:“阿姨,今天晚上怎么准备那么多菜啊。” 周阿姨笑着说:“今天晚上裴邵要带朋友回来吃饭。” 贺莹笑了笑,说:“难怪。” · 今天的心理咨询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周医生走的时候脸上隐约带着几分无奈。 贺莹上楼发现做完心理咨询的顾宴也还是那副表情,看起来这场价格不菲的心理咨询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想到周阿姨说就这样半个小时就要好几千,也不免在心里感叹,这钱赚的真容易。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顾宴的手腕,他穿着毛衣,手腕被袖子遮住了,看不见他曾经自杀过的痕迹。 她也曾经在半夜坐上阳台栏杆,无数次想要跳下去,但最终还是没有一跃而下的勇气。 顾宴对着自己的手腕割下去的那瞬间,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呢。 顾宴的心情从心理咨询后就一直不好,恹恹的连话也懒得说的模样。 只有裴邵今晚要回来吃饭的消息让他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 褚方实在没想到一个多月前在赵家葬礼上看的那场热闹,还能看到后续,而且还是在裴邵的家里。 在看到正推着顾宴轮椅进来的女人时,褚方脸上的表情足以称得上怪异,而裴邵,深邃的眸光也有一瞬间的凝固,脸上依旧是纹丝不动。 贺莹也察觉到了两人的视线,一抬眼,撞上了一双深邃黑眸,正冷冷地盯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从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看到了几丝厌恶,只可惜不等她确认,这双眼睛的主人就平静地移开了视线,只留给她半张矜贵冷峻的侧脸。 贺莹心里顿时一沉,如果没看错,这个人就是顾宴的哥哥,裴家未来的继承人,也是她一直想见的人——裴邵。 8、第 8 章 裴邵和顾宴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乍一眼看上去,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截然不同。 裴邵很低调,全网都搜不到他的照片,似乎从来没有在公共视野中露过面,不像顾宴,不仅从小到大都被记者拍过不少照片,甚至还有自己的社交账号,上面也有不少他自己的照片,不过他也很注意,从来没有在社交账号上放过裴邵的照片。 贺莹能够认出裴邵,完全是因为他身上那种无形散发出来的和顾宴如出一辙的仿佛与生俱来就高人一等的傲慢。 而坐在裴邵身边,正毫不掩饰直勾勾盯着她似笑非笑的男人,应该就是周阿姨说的那个裴邵带回来的朋友。 她只是礼貌性的点了下头,把顾宴安置在餐桌边,又给他倒了杯水放到桌上就转身离开了。 裴家基因的确好,裴行正当年绯闻缠身,却还能让那么多当红女明星趋之若鹜,也不全是因为家世。 十几年前的八卦新闻上,他和当时以漂亮著称的女明星从餐厅出来被偷拍,长相气质丝毫不逊于身边的女明星。 而顾文君虽然说不上特别漂亮,但是气质端庄大气,和裴行正站在一起也并不会被压下半分风采,外人眼里,都能称得上是般配。 两人生下的孩子长相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更何况无论是裴邵还是顾宴,长相都是两人颜值组合的最大值,比年轻时候的裴行正更惹眼。 · 贺莹把顾宴送到餐厅,就去厨房拿到了自己的晚饭。 裴家对雇佣的人很大方,从员工伙食上就可见一般,但看着自己的餐盘里五只手掌那么长的大虾,贺莹还是忍不住笑了:“阿姨,太多了,我吃不完的。” 周阿姨立刻说:“怎么吃不完,吃的完!这个虾很新鲜的,是下午超市送来的,说是空运过来的,还活蹦乱跳呢,肉鲜甜的很。你别的菜少吃点,把虾吃了,这虾营养好,老黄他们可都没得吃的。” 老黄是裴家的司机,他们是在另外的小食堂吃,而贺莹因为要随时照顾顾宴,是跟周阿姨一起吃的。 贺莹也没有再拒绝,只露出一个甜笑:“阿姨对我最好了。” 贺莹平时看着清清冷冷的不大好接近,但笑起来的时候却有一双弯弯的眼睛,清凌凌的,长得又清秀白净,看着实在招人喜欢,再加上嘴甜,实在是讨人喜欢,长辈就更喜欢了。 周阿姨笑得合不拢嘴:“行了行了,快回房间吃吧,别凉了,等会儿顾宴那边吃完了饭还要你照顾呢,快去吧。” 贺莹端起餐盘,又状似无意的问道:“对了,阿姨,我刚刚在餐厅看到顾宴的哥哥了,还有另外一个跟他一起的朋友......” 她只用说上半句,周阿姨就自动帮她补上了下半句:“哦,那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裴邵的朋友,叫姓褚的,他经常来的,人也挺随和挺好的,你见到他打声招呼就行了。” “好,我知道了阿姨,那我先去吃饭了。”贺莹说完,端着餐盘走了。 今天晚上的菜色很好,贺莹本来也饿了,但却有点吃不下,脑海里一直浮现出裴邵的那个眼神。 他讨厌她,为什么? 贺莹一边吃饭一边面无表情地思索着,还有那个姓褚的男人看她的表情也很奇怪。 他们的反应,似乎像是见过她,而且还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可如果她见过他们,以他们的形象,也一定也会让她留下深刻的印象,不可能无论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吃着饭,她食欲向来不是很好,但不喜欢浪费,还是把盘子里的饭菜都吃的干干净净。 而另一边的餐厅,气氛也算不上热闹,餐桌上人不多,裴行正和林冰玉都不在,他们都热衷于参加各种社交活动,平常很难在家里的餐桌上看见他们的身影。 “刚刚那个是新来的护工?” 贺莹一走,褚方就问顾宴。 顾宴心情不大好,随口“嗯”了声,就算是回答了褚方。 褚方笑着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裴邵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顾宴拨弄着贺莹放在面前的水杯,面无表情地说:“我什么时候心情好过。” 这时,上完钢琴课回来的裴默走进餐厅,礼貌的依次叫人:“大哥,二哥,褚方哥。” 裴邵微微点了下头。 顾宴却是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当他不存在。 褚方也只是笑了笑,然后就转向顾宴继续刚才的话题:“新来的这个护工怎么样?” 早已经习惯被忽视冷待的裴墨默默的在隔着顾宴一个位置的座位落座,听到褚方的话,抬起头来看了顾宴一眼。 顾宴没心情聊天:“别说了,烦死了。” 褚方看顾宴被惹着了的样子,却一下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追问:“怎么了?这个新来的护工惹着你了?” 裴邵忽然打断了褚方,语气冷淡:“别那么多问题,吃饭。” 褚方理直气壮:“我这不是关心小宴吗?” 角落的裴墨越发安静了。 · 晚饭结束离开餐厅,褚方就迫不及待的对裴邵说:“你认出来了吗?那个新来的护工,不就是那天在赵家葬礼上闹事的那个吗?她可真够厉害的,得罪了赵家,一转头居然跑你家里来了,真够神通广大的啊.....哎,你说她不会是又盯上你们家了吧?” 裴邵淡淡的打断他:“饭吃完了,你可以走了。” 褚方来之前就嚷嚷着想吃周阿姨做的饭了才跟回家里来的,现在饭吃完了,自然就可以走了。 褚方忽然察觉到裴邵的心情似乎也不怎么好,识趣的把嘴闭上了。 · 贺莹照顾顾宴睡下,就离开他的房间,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顾宴看完心理医生后心情就很不好,连话都不说了。 贺莹闷头走到电梯口,电梯门自上往下,在二楼停下。 电梯门一开,贺莹往里一看,看到里面站着的人,呼吸都不禁停滞了一瞬。 电梯里的人正是从三楼下来的裴邵,他穿着黑色衬衫,电梯里的暖黄色光都压不住他冷白的肤色,反倒勾勒出他冷峻矜贵的侧脸,浑身都散发出高不可攀生人勿进的气场。 除开这些,他这张脸也是实打实的好看,和顾宴尤带着少年感的精致漂亮不同,裴邵的好看带着一种高傲凛然的气势和压不住的高贵气质。 他视线定在她的脸上,一瞬间的凝固,眼神黑沉,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沉沉压迫感,随即眼底涌出几丝冰冷厌恶的情绪,才错开了视线。 这次贺莹看的清清楚楚,他的确讨厌她,并不是她的错觉。 心里虽然沉了一沉,但她并没有试图躲避,而是淡定的和他打招呼:“裴先生。” 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回应。 裴邵迈动长腿从里面走出来,携着一道冰冷迫人的气息,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从头到尾,没有和她有任何形式上的交流。 贺莹站在电梯门口,看着裴邵离去的背影有些困惑。 实在不理解他对自己的厌恶从何而来。 贺莹回到房间洗漱完,盘腿坐在地上一边跟自己下棋,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 突然,灵光一闪,她解开了自己的困惑。 以裴老爷子和赵老爷子的交情,赵老爷子的葬礼,裴邵大概也出席了,而且正好撞见她在葬礼上跟赵家要钱的那一幕,所以才会对她那么反感。 先入为主的印象,往往很难纠正过来。 贺莹捏着一颗黑棋,有些举棋不定,裴邵对自己的厌恶已经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她是不是该换个目标? 她只是想嫁给有钱人,并不那么在意这个人到底是谁。 如果哥哥不行,那换成弟弟也不是不可以。 她并不介意自己未来的丈夫身体残疾,只要他有钱,哪怕脖子以下都不能动,她都不在意。 而且顾宴看起来比他的哥哥要好骗的多。 贺莹手里的黑棋下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终于下定决心。 她决定从明天开始,对顾宴好一点。 · 9、第 9 章 贺莹从周阿姨的嘴里了解到,裴行正和林冰玉平时都很少在家。 除了入职当天她在门口撞见过林冰玉一次,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都没有见过林冰玉。 至于裴行正,贺莹更是一次都没见过。 林冰玉总是有很多聚会,而裴行正,就连周阿姨也不清楚他的行踪,只说他一年四季都不着家,一个月能在家里住个三四天已经算久的了。 偌大的一个裴家,总是空空荡荡的。 裴邵早出晚归,贺莹起的早,会去花园里逛逛,倒是撞见过几次裴邵一大早去公司。 改变目标以后,贺莹对他也就没了那份讨好的功利心,每次看见了,离得远,就点一下头,离得近,就叫一声裴先生,再加一个“早”字。 裴邵一次也没有回应过她,连正眼瞧她一眼都没有。 贺莹也有点烦,裴邵毕竟是顾宴的亲大哥,要是一直对她保持这种厌恶的状态,她要想嫁给顾宴,只怕他这关不好过。 裴邵这边是这样,顾宴那边,也可以说得上是没什么进展。 倒不是她没有头绪,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种事就要慢慢来,否则很容易就露了痕迹,更何况还有个对她的意图有所察觉的裴邵在盯着她。 所以在这一个星期里,她只是尽心尽力的做好自己的事,对顾宴更有耐心,其余的一切如旧,并不刻意讨好谄媚,反倒是更用心的跟在裴家工作的司机保镖家政阿姨拉近关系。 短短一个星期,在裴家工作的十几号人都一口一个小贺了。 园艺老丁有个八岁的小孙女跟他一起住在裴家,大家都叫她小丁,女孩儿平时在裴家没有什么玩伴,贺莹用一桶爆米花就把她收买了,一口一个小贺姐姐,总偷偷溜进房子里来找她玩。 她年纪小,模样可爱,人乖巧嘴又甜,大家都很喜欢她,再加上裴家人少,多个孩子要热闹许多,玲姨就算看见她溜进来玩,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贺莹也很乐意去展示自己招小孩喜欢的一面。 贺莹除了要照顾顾宴,还要兼职照顾那只没有名字的黑猫。 周阿姨说顾宴没给黑猫取名字,其他人当然也不会给有主人的猫取名字,于是这只猫就一直没有名字。 大概是物以类聚,黑猫和它的主人一样,独立意识很强,似乎很不屑于“嗟来之食”,准备好的进口猫粮它只偶尔才赏脸尝那么几颗,准备好的猫砂盆它也是从来不用,也不知道是在花园里的哪个小角落解决,都是在外面花园的某个角落里解决完,猫粮它也不爱吃,只偶尔吃上几口,全靠在厨房 但它吃不吃是一回事,贺莹还是要给它准备好,猫连喝的水都是她没见过的牌子,看瓶子的包装就知道不便宜。 这只黑猫对她的敌意特别大,像是把她当成了抢地盘的侵略者。 周阿姨说它对别的护工也是这样,说它是养不熟的白眼猫。 贺莹不喜欢猫,要讨好人已经很难了,不想再去费心思去讨好一只动物,所以她只是尽自己的职责定期给它换猫粮换水,在任何一个地方看到它,也不会试图去呼唤它,只想井水不犯河水。 但猫这种生物,的确有点犯贱,你越是上赶着讨好它,它反倒对你爱搭不理,你要是不搭理它,它却反过来对你产生了好奇。 黑猫总是出现在她周围,保持安全距离用那双金绿色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她,像是监视又像是好奇。 贺莹对它的态度让它有点疑惑。 以前那些人,一见到它就总会对它示好,试图吸引它的注意。 可这个人却好像根本不把它放在眼里,有的时候明明看见它了,也当成是没看见,默默地就从旁边走开了。 黑猫可以自己不理人类,但是却不能忍受人类忽视它的存在。 它越发频繁的出现在这个人类的四周,而且想找个机会让她再尝尝自己的厉害。 这天贺莹照往常一样给黑猫换水,她蹲下去的时候,余光瞥到那只黑猫正鬼鬼祟祟的趴在墙角,她若无其事的继续换水,突然,一道黑影从角落里蹿出来直冲过来,张开嘴就要来咬她的手腕,说时迟那时快,贺莹的手一把按了下去,居然就这么掐住了黑猫的后颈。 黑猫本来是攻击状态,突然被掐住要害,顿时吓得一激灵,想挣扎,却被贺莹按住了脖子压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它不甘的挥起爪子,想在她手上再挠上一爪,却不想被压得死死的,爪子挥起来,只徒劳的挠了把空气,它只得发出一声不甘的叫声。 卧室里传来顾宴的声音:“猫怎么了?” 显然是听到了它的叫声。 黑猫听到顾宴的声音,顿时叫的更大声了,带着几分凄厉,显然是在求救。 贺莹一只手轻松地压着黑猫,嘴上淡定的说:“没事。” 黑猫叫的更凄厉了。 顾宴追问起来:“它怎么了?怎么一直在叫?” 贺莹分明从这只黑猫那双金绿色的眼睛里看到了几分得意,好像笃定她拿它没办法。 她没有回答顾宴的话,捏住猫的后脖子就把它从地上拎了起来,黑猫的要害被贺莹捏在手里,又一下四肢悬空不着地,顿时整只猫都僵住了,一双金绿色的圆眼睛瞪大了,呆滞中带着几分不敢置信,显然是抱上顾宴这条大腿以来作威作福惯了,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对它。 贺莹直勾勾的盯着它,一人一猫对视了三秒。 黑猫突然意识到自己惹错人了。 但为时已晚,贺莹拎着它站起身来。 黑猫更紧张了,四肢僵硬的动了动又垂了下去,彻底放弃挣扎。 就在这时,顾宴因为没有得到贺莹的回应不放心的从卧室里出来,就看见自己的猫正被贺莹抓着后脖子随意地拎在手里,顿时皱起眉,冷冷地质问道:“你在干什么?” 贺莹淡定地说:“它想出去,我正准备送它出去。” 黑猫:“喵呜!” 顾宴:“把它放下。” 黑猫底气渐壮:“喵呜!” 贺莹没回答,拎着猫,径直往屋外走。 顾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去哪儿?我让你把它放下你没听到吗?” 贺莹打开房间门,把黑猫丢了出去,并在它落地后一脸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然后转身面对同样是一脸震惊的顾宴。 “你疯了?!你怎么敢的?” 贺莹用行动告诉顾宴,自己不仅敢,而且还做了。 她淡定的告诉顾宴:“它刚刚想咬我,只是先被我抓住了。” 顾宴冷冷地反问:“所以呢?咬到你了吗?” 贺莹神情平静,语气却带着几分凉意:“如果它咬了人,就不只是被丢出去了。” 顾宴有些错愕地看着她,随即怒极反笑:“你敢?” 贺莹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然后就径直越过他身边,继续给猫换水,她蹲下去,淡淡地说:“你放心,我没有虐猫的爱好,没有做什么伤害它的事情,但是既然你养了它,就该对它负责,至少不应该让它伤人。” 顾宴气笑了:“你在教训我?” 贺莹说:“我是在跟你讲道理。” 顾宴冷笑,傲慢又不屑:“讲道理?你凭什么跟我讲道理?” 贺莹转过头来,眼睛幽亮笃定:“道理谁都可以讲,不需要凭什么。” 顾宴被这句话噎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击。 贺莹又淡淡地说道:“照顾你是我的工作,但不代表我就放弃了说话的权力,也许你在你看来,你是雇主,理所应当就能高高在上,但是在我看来,我们的关系是平等的,你要是对我不满意,可以辞退我,我对你不满意,也同样可以辞职。” 顾宴气得肺都要炸了:“你......” 贺莹却还嫌把他气得不够狠,微笑着说:“啊,好像有一点不对,你不是我的雇主,裴老先生才是,所以你就算对我不满意,也不能辞退我。” 顾宴什么时候见过那么嚣张的护工,简直瞠目结舌,握着扶手的手都气得发抖。 他气急败坏的打了个电话把玲姨叫了上来。 玲姨急匆匆赶来的时候,看见顾宴的脸色,不禁愣了愣。 顾宴立刻指着贺莹,气急败坏地说:“玲姨,我要开除她!” 10、第 10 章 玲姨看着情绪异常激动的顾宴很惊讶,她已经很久没见过顾宴情绪起伏那么大了,她下意识看了眼站在墙边的贺莹,她倒是看着风平浪静的,好像顾宴要开除的人不是她。 玲姨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顾宴冷笑着看向贺莹:“你让她说。” 玲姨又看向贺莹:“小贺,你跟我说?” 贺莹开口了:“我在给猫换水的时候,猫过来咬我,我就把它送出了房间。” 顾宴激动的声音都扬高了:“你那是送?你是把它从门里扔了出去!” 贺莹从善如流的改口:“嗯,猫想咬我,我就把它扔出了房间。” 顾宴:...... 玲姨也愣了愣,随即看了眼顾宴,莫名的,就有点想笑,她轻咳了咳,嘴角往下压了压,压住嘴角那一点笑意,问:“猫没事吧?” 贺莹说:“我只是把它扔出了房间,没有做别的。” 玲姨说:“嗯,那就好,你先出去吧,我来和小宴说。” 贺莹点了点头,坦然地出门去了,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顾宴和玲姨了。 玲姨柔声问道:“小宴,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想要辞退小贺吗?” 顾宴冷着脸说:“她跟我气场不合,我看她不顺眼,看见她我就难受。” 玲姨说道:“小贺是你爷爷为你挑的人,就算你不满意,想要辞退她,也得有个正当理由。” 顾宴皱着眉头:“我看见她就心情不好,这不算正当理由吗?” 玲姨无奈的笑着说:“可小贺不在的时候,你的心情也不怎么好啊,我看平时小贺好像还能跟你说的上话。” 顾宴气得都抓紧了扶手:“谁跟她说得上话了!” 玲姨只能连忙安抚道:“好好好,玲姨知道你不喜欢她,但她毕竟是你爷爷亲自帮你挑的人,你就算现在不喜欢她,也再观察一段时间,等过一段时间你要还是想辞退她,我也才好跟你爷爷交代。” 顾宴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大满意,皱着眉头问:“过一段时间是多久?” 看起来他是真的想辞退贺莹。 玲姨心里有点意外,她还以为这个星期贺莹和他相处的挺好的呢。 只能说道:“最少也得让人干满一个月的试用期吧?” 顾宴勉强接受了:“那好,一个月以后我就让她走人!” · 玲姨安抚好顾宴后从房间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走廊里的贺莹。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她都站的很直,仿佛任何时候都不会松垮下来,有股向上的劲。 听到关门声,她转过身来,白净秀气的一张脸:“玲姨。” 玲姨微微笑了一笑,别的什么也没说,只说:“没事了,你回去工作吧。” 贺莹点点头,就回了房间。 玲姨看着她纤细挺拔的背影,她之前对贺莹并不看好,可现在却忽然觉得,老爷子这次选的人,可能真的选对了。 · 贺莹和顾宴的关系到了第二个阶段。 自从那天因为猫发生冲突后,顾宴就开始当贺莹不存在。 两人一天到晚待在一起,却是一个比一个话少。 贺莹偶尔还会询问他各种需求,顾宴却一概只用眼神或者肢体动作来回答,更多的时候,他连眼神和肢体动作的回应都没有,好像听不到贺莹说话,完全的忽视她。 但贺莹根本不吃这一套,在她眼里,顾宴幼稚的有点可笑。 她并不跟他较劲,之前听够了顾宴的阴阳怪气,他现在突然安静下来,她反倒觉得清静,只专心做自己的事,并不关心顾宴跟不跟她说话,反正难受的是他自己。 贺莹想的没错。 顾宴的确很难受。 坚持了三天,发现自己似乎在做无用功,也就坚持不住了,又开启了阴阳怪气模式。 这天下午,贺莹如往常一样给顾宴做按摩,她弯下腰把顾宴没有知觉的小腿抬起来,握住他的小腿肚做屈膝的动作。 顾宴的小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当时在医院医生的建议是要截肢的,但他咬死了不肯截肢,甚至恶狠狠地威胁裴邵,如果他被截肢,就去死,这才保住了两条小腿,只是也只能当个摆设。 他的两条小腿肌肉萎缩的厉害,苍白细长,贺莹很轻松就握住了,做的并不吃力。 顾宴坐在床上盯着她,突然问:“哎,你有男朋友吗?” 贺莹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他一眼,然后回答:“没有。” 顾宴讥讽地哼笑了声:“也是,谁会喜欢一块木头。” 贺莹忽然抬眼看他,淡淡地说:“喜欢我的人很多。” 顾宴嗤之以鼻:“很多人喜欢你?” 他用怀疑的目光把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然而这么一扫视,原本准备好的刻薄话却突然说不出来了。 贺莹总是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护工服,头发也总是一丝不苟的扎起一个低马尾,乍一看只觉得只能称得上是干净顺眼,却也普通到不会让他想再看第二眼。 可细看之下,却发现她皮肤很白,脸上也没有妆,只是嘴巴上抹了一层薄薄润润的唇膏,脸也小小的,线条流畅,皮肤是温润的玉白,五官清淡却标致顺眼,特别是那双眼睛...... 顾宴才发现贺莹的眼睛长得很好看,她也正看着他,清亮澄澈的眼睛亮晶晶的,干净的仿佛没有半丝杂质。 就算是块木头,也是个木头美人。 顾宴不愿意承认,贺莹这样的长相,的确是会讨男人喜欢的,直到贺莹眼睛里逐渐浮现出困惑,他才猛然惊觉自己盯着她看的时间有点太久了,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低下头重新按亮手机,手指胡乱地滑动,嘴上用嘲讽的语气说:“也没错,毕竟有些人就喜欢猎奇。” 贺莹垂下眸,也没搭腔,只继续认真按摩。 虽然顾宴什么都感觉不到,但她并不敷衍了事,按照之前医师教她的一步一步完成所有的按摩步骤,一整套按摩流程做下来,鼻尖上都冒出了细汗。 顾宴忍不住冷冷地说:“反正是两条废腿,再怎么按也没反应,有什么好按的。” 以前那些护工,刚开始来,还会像模像样的给他按几下,后来他说不需要按摩,他们一开始也还会装装样子,但没几天,就很自然的跳过这一步了。 可贺莹呢,就算他每次都会在按摩的时候说些难听话,但下一次,她还是这样认认真真的把一整套按摩流程走完。 以至于他都产生了一种,好像只要坚持下去,他的腿真的会好的错觉。 他厌恶这种错觉。 也觉得让他产生这种错觉的贺莹很可恶。 顾宴看着贺莹抬起头来,以为她又要拿出这是她的工作那一套说辞来回。 但没想到,她居然认真的看着他说:“按摩是医嘱,既然医生说要按,那就肯定是有作用的,对你身体好的。” 顾宴愣了愣,一双漂亮的眼睛有些发狠地盯着她,随即咬着牙冷笑:“难道你觉得我这两条废腿还能好起来?” 本来以为她会说些奇迹什么的狗屁话,但没想到贺莹诚实的摇了摇头,说:“这个我不知道,我不是医生。” 贺莹说的话做的事,总在顾宴的意料之外,以至于原本攒好的怒气,总是会被她一句话泄了个干净。 这种感觉说不上的难受。 像是拳头攒足了力气准备挥出去,却一拳挥了个空。 胸口堵得慌。 顾宴烦躁得很,撑着身子往下一躺,眼一闭,说:“你可以滚了。” 他每天张口闭口滚来滚去的,贺莹都听惯了。 说起来,都说顾宴脾气差,可是他真没骂过她什么真正难听的话,最生气的时候,也没骂过她一句脏话。 她以前照顾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太太,把她祖宗十八代都被翻来覆去的骂了个遍,她都硬是为了她女儿多给的一千块钱红包忍了她两个月,更别说是顾宴这种小孩子闹别扭似的发脾气了。 这种程度的坏脾气,她从小就从贺康身上见识过太多了。 所以贺莹也只是平静地拉过被子盖住顾宴的腿,又给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说了句“你睡吧,我走了”,就静悄悄地走了。 · 贺莹出了顾宴的房间,却没有回房间,而是去厨房找周阿姨借了个小盆,准备去花园里摘点桂花。 贺莹妈妈很喜欢桂花的香味,每年秋天,都会去摘桂花做香包,一个给贺康,一个给贺莹,小时候的贺莹总是很珍惜妈妈给的一切,上学的时候就把它挂在书包上,回家了还会把它摘下来放到枕头底下,闻着桂花的香味就会睡得很香。 妈妈去世以后,贺莹也学会了做香包,每年这个时候,她也都会做一个桂花香包放到枕头底下枕着睡觉,闻着桂花的香味,能缓解她的失眠。 听贺莹说要去摘桂花,周阿姨特地告诉她,要往右边去,往里走一点,那边几棵桂花树花开的多一些。 贺莹按照周阿姨说的,拿着小盆出了大门往右走,沿路摘了一些,又继续往里走,远远地看见另一条路上裴墨正和一个看起来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副棋盘,看起来是在下棋。 她端着小盆,往那边走了过去。 裴墨正襟危坐,表情有些凝重,正对着棋局沉思,反观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儿却神态轻松,手支在石桌上,正盯着他看。 贺莹也没出声打扰,只是走过去站在一旁观看。 裴墨注意力都在棋盘上,没有察觉。 女孩儿却好奇的打量她两眼,问:“姐姐,你是谁啊?” 裴墨这才抬起头来,看到贺莹,眼神也有一丝惊讶。 贺莹说:“我在这里工作,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啊。”女孩笑眯眯的,她长得漂亮声音也甜,又歪着头问:“姐姐你会下吗?” “会一点。”贺莹微笑着说。 11、第 11 章 裴墨看了她一眼,也收敛了心神,重新把注意力放到棋盘上,随即谨慎的把黑棋下到一处。 女孩儿只扫了一眼,没有多加思考,就随意捏起一颗白棋下了。 贺莹只看了女孩儿下的这一步,就知道她的棋力远在裴墨之上。 果然裴墨看到女孩儿下的这一步,立刻皱起眉来。 女孩儿下了一步却又扭头跟贺莹说起话来,她看了眼贺莹手里的小盆:“姐姐你在摘桂花?” 贺莹点点头。 女孩儿问:“摘了干嘛呀?” 贺莹的视线也从棋局上转开,看着她说道:“做香包。” “香包?”女孩儿忽地眼睛一亮,说道:“那姐姐你也给我做一个吧,我也喜欢桂花香。” 她一脸天真,用着理所当然的语气。 裴墨听到她们的对话,忍不住蹙了蹙眉头,抬头看向贺莹。 贺莹却一点也不为难,微微一笑:“可以啊,八十一个。” 女孩儿忍不住嘟嘴,她自然是不缺钱的,可是却不喜欢用钱买到的东西,她扭过脸对裴墨撒娇:“裴墨,你让姐姐给我做一个嘛。” 裴墨精致艳丽的眉眼似笑非笑:“她不是说了吗?她答应给你做,八十一个。” 女孩儿没能如愿,有点不大高兴,但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对贺莹说:“姐姐,你刚刚不是说你会下围棋吗?这样吧,我们下一盘棋,要是我赢了的话,你就给我做一个香包,免费。要是你赢了,我就找你买一个香包,怎么样?” 贺莹淡淡笑了:“我不欺负小孩,这样吧,我们就接着下这盘。”她说完,看向裴墨:“你介意我接着你的下吗?” 裴墨怔了怔,漆黑的眼睛盯着她,有几分诧异,还有几分怀疑:“你确定?” 他这盘棋败局已定,而褚沅的水平已经接近职业选手了。 褚沅也有点讶异,漂亮的圆眼睛眨了眨,好心提醒:“姐姐,裴墨这盘棋已经输定了。” 贺莹还是微笑:“不要紧。” 裴墨闻言,也不多废话,直接站起身把位置让了出来。 贺莹把装了些桂花的小盆放在石桌的角落,然后坐了下来。 裴墨正盯着贺莹的一举一动,却看到她在坐下来后,身上的气场都变了,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收敛起来,沉着冷静,全神贯注。 褚沅也无法不察觉到贺莹气场的变化,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对面的贺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感,好像坐在她对面的是她那位严苛的老师,原本松垮着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连呼吸都放缓了,眼睛紧盯着贺莹,看她这一步棋会下在哪一出。 贺莹浑然不觉那两双紧缩她的眼睛,看着棋盘,接着看似随意地拈起一颗黑棋,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利落地下到了棋盘上。 褚沅见她落子,忙定睛一看,脸色顿时就变得凝重起来,讶异地看了贺莹一眼,有些惊疑不定,贺莹这一手下在了她意料之外的地方,直接放弃了被围困的棋子,不防守,反而选择进攻。 裴墨也皱起眉,一时间也猜不透她到底是会下还是不会下。 褚沅也没跟贺莹客气,拈起手边的白棋,堵住了那几颗黑棋被围困的最后一口气,全都吃了,她笑眯眯地:“姐姐,你不欺负小孩,可别被小孩欺负了。” 贺莹嘴角微弯,也不跟她打嘴仗,面不改色,继续落子。 褚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裴墨站在一旁观战,只见每每褚沅落下一子,她就会紧接着落下黑棋,几乎不经思考。 时间一长,褚沅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贺莹每下一步,褚沅都要看着棋盘沉思半晌才落下一颗,脸上早已没有了之前轻松玩笑的表情,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一张漂亮的脸蛋紧绷着,落子也越来越谨慎。 倒像是刚才裴墨和她下棋时的状态了。 棋还没下完,褚沅已经被贺莹异常猛烈地进攻打得没了斗志,频频被逼进绝境,贺莹手边吃掉的白棋已经堆成了一小堆。 不到半个小时,棋盘上的局面已经彻底扭转。 褚沅白着小脸捏着棋子半天,不知道往哪儿下还有生路。 最后贺莹不催她,她自己倒先泄了气,嘴一瘪,棋子一丢,沮丧地说:“我输了。” 贺莹安慰道:“你已经很厉害了。” 如果不是一开始女孩太轻敌,这盘棋还有一会儿下。 褚沅输了,输的很不甘心,听了这话非但不觉得安慰,反倒觉得贺莹虚伪,很不高兴的讽刺道:“你这意思难道不是在夸你自己更厉害?” 贺莹站起身,拿起自己装桂花的小盆,笑容清冽,毫不谦虚:“嗯,的确我更厉害一些。” 褚沅不禁愕然地盯着她。 裴墨也忍不住盯着贺莹看,漆黑的眼底隐隐发亮。 贺莹问:“香包还要吗?” 褚沅立刻说:“当然要!愿赌服输,你加我的微信,我把钱给你。” 贺莹拿出手机来,然后收到了褚沅888的转账。 贺莹说:“你给多了。” 褚沅不服气的说:“剩下的钱买你再跟我下一局!” 贺莹微挑了下眉,微笑着说:“要下可以,不过要改天,我上班时间要到了。香包也要过两天才能做好,到时候我让裴墨带给你。” “你是做什么的?”褚沅说完才注意到贺莹一身淡蓝色的制服,顿时有点惊讶:“你不会是顾宴哥哥的新护工吧?” 贺莹嗯了一声。 褚沅也知道顾宴身边离不了人,只能勉强说道:“那好吧,那钱就当是定金了,等我有空了再来找你。” 出来一趟就赚了八百多块,贺莹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连笑容都温柔许多:“没问题,随时欢迎。那你们玩,我先走了。”说完端着自己的小盆走了。 褚沅冲着她的背影说:“下次我一定能赢你!” 贺莹没回头,随意抬起手来比了个“ok”的手势。 褚沅看着贺莹头也不回的走了,突然笑了,转头对裴墨说:“哎!你们家这个护工姐姐还挺好玩的哎!”说完又支着下巴研究起刚才下的那一盘棋来了。 裴墨看着贺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眼神有些深邃。 · 距离顾宴起床还有点时间,贺莹又绕到另一边周阿姨说的那条路上去摘了小半盆桂花,刚走到大门口,就被叫住了。 ““姐姐等一下!” 她转身,就看见裴墨正朝她跑过来。 他腿长,没几步就到了她面前,他今天穿了件黑色卫衣,更衬得皮肤白,因为是跑过来的,还略有些气喘,额前的刘海都被风吹乱,露出艳丽逼人的眉眼,少年感十足。 贺莹有那么一瞬间被他的美貌冲击到,但很快就恢复过来了,淡定的问:“有事吗?” “你能给我当陪练吗?”裴墨单刀直入,直接开口问道,不等她回答,就接着补上一句让贺莹很难拒绝的条件:“我可以付费。” 贺莹几乎没有犹豫,也很果断的问:“什么时间?陪练费多少?” 裴墨想了想说:“我有空的时候就找你,一盘棋三百,怎么样?” 贺莹听到这个价钱,连一秒钟的考虑时间都没有,立刻答应:“可以。” 多犹豫一秒,都是对钱的不尊重。 不过她又补上一句:“不过得是我有空的时候。” 她今天看裴墨的水平,感觉不用多久就能下完一盘,这钱赚的容易,她当然很乐意。 月底学校那边又要交新一个季度的钱了,她手里的钱不多,交完学校的钱更是所剩无几了。 贺康那样的情况要随时准备一笔应急的钱,虽然裴家给她开的工资很高,可钱永远是不够用的,自然是多赚一点是一点,能用在裴家工作的空闲时间接一笔兼职很划算,而且裴墨开的价钱很高,虽然他年纪小,但是他姓裴,当然是不缺钱用的。 她不忘提醒裴墨:“还有,我希望我给你当陪练这件事情你可以保密,不要告诉其他人。” 裴墨扯了下嘴角:“你放心吧,在这个家里,我没有谁可以告诉。” 贺莹微怔,随即点了点头。 她也感觉到了,裴墨在这个家里,似乎是不受待见的。 顾宴对他的反感和厌恶几乎是毫不掩饰的摆在脸上,就算裴墨每次都会礼貌的和他打招呼,他也能视若无睹,不给任何回应。 就连玲姨,对裴墨的态度也明显有别于顾宴。 她对顾宴多了几分长辈的慈爱关心,而对裴墨,就冷淡许多,就只维持表面上的客气,甚至会显得有些冷漠。 这也很正常,玲姨是跟着顾文君到裴家来的,顾宴和裴邵又是她亲眼看着长大,而裴墨是裴行正和林冰玉婚内出轨生下的孩子,玲姨对他自然很难亲近起来。 裴行正常年不在家,林冰玉看起来也对自己这个儿子并不上心。 贺莹也能猜到裴墨为什么想要她当陪练,大概是想下棋下的厉害些,去讨爱下棋的裴老爷子的欢心。 她看裴墨,就像看见曾经的自己,努力下棋想要得到妈妈的认可,拼了命的学,但最后却发现,贺康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她倾注一切的爱。 她拼了命想要争取的,却是贺康天生就拥有的。 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可裴墨看起来,似乎还没有认清这个道理。 · 贺莹和裴墨在门口商量好陪练的事,互相加上微信以便以后联系和交易,然后一起往里走。 “你下棋是在哪里学的?”裴墨问。 “小时候学过一阵。”贺莹答得含糊。 她那时候,都是别人给她当陪练,没想到自己也有给别人当陪练的一天。 裴墨也没有再追问,两人到了大厅正要分道扬镳,突然,两个人的脚步同时顿了一顿。 原本这个时间还应该在房间“午睡”的顾宴正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裴墨看到顾宴,恭敬的叫了声“二哥”。 如往常一样,没有得到顾宴的任何回应。 顾宴根本不看他,只定定地盯着贺莹,脸色阴沉。 贺莹并不愿意因为顾宴的态度就故意漠视裴墨,转头和他说一声:“那我先过去了。”说完才端着装桂花的小盆朝顾宴走去,很自然的随手把小盆递给他,就去后面推轮椅,问他:“怎么提前起来了?要去哪儿?” 顾宴条件反射般接住了贺莹递过来的小盆,猝不及防被盆里的桂花香气扑了满怀,他冷着脸:“去画室。” 贺莹就推他往画室的方向去了。 裴墨独自立在空荡的大厅里,目送他们离开。 等离开了大厅,顾宴就冷冷地问:“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贺莹说:“只是碰巧在大门口遇到了。” 顾宴皱了皱眉:“以后少搭理他。” 贺莹没说话。 顾宴就当她是默认了。 “你摘这些东西干什么?”顾宴抓了一把盆里的桂花,香气越发浓郁起来。 “做香包。”贺莹说。 顾宴“切”了一声,把桂花丢进盆里:“真土。” 贺莹还是只当没听见。 · 第二天中午,贺莹才收到裴墨的信息,问她晚上有没有空。 贺莹回复:晚上九点。 裴墨:可以,你结束以后来三楼找我。  晚上九点,贺莹照顾顾宴上了床,就离开他的房间,没有径直坐电梯上三楼找裴墨,而是先去了趟一楼厨房切了一盘水果才重新坐电梯上三楼。 她给裴墨当陪练的事要是被发现,总归是不好,要是被撞见,她就说是来送水果的。 贺莹端着水果出了电梯口,按照裴墨微信里说的往右边走。 走到裴墨的房间外,她敲了敲门,同时谨慎地往左边看了看。 门开了。 贺莹刚要迈步往里走,表情就凝固住了,脚也被生生钉在了原地。 门里,裴邵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贺莹头皮都麻了,脑子里嗡了一下,下意识扭头看了看电梯的方向,脑子里回忆了一下,她确定自己是走的右边,怎么...... 然而到底是她走错了还是裴墨发错了信息,现在都不重要了。 贺莹强作镇定:“我是来给裴墨送水果的......” 后面的解释她还没说出口,就被裴邵打断了。 “这不是裴墨的房间。” 仿佛看穿了她拙劣的借口,裴邵本就冰冷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厌恶。 他开门那瞬间,贺莹正鬼鬼祟祟的往另一个方向看,一副做坏事怕被人瞧见的心虚样,已经证实了她的不轨之心。 贺莹假装听不出他的嘲讽,平心静气的说:“不好意思,是我走错了,打扰了。” 然后果断地端着水果就要走。 “站住。”男人声音冷冽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贺莹只得硬着头皮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裴先生还有事吗?” 裴邵面色微冷,眼神像是结了冰的刮骨刀,冰冷刺骨,一层一层刮开她脸上的皮肉:“裴家不是赵家,你既然在这里工作,就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这样的事,我不希望还有下次。” 贺莹当下却没有感觉到羞恼尴尬,只是愣了愣,心里想的是,自己猜的果然没错,裴邵果然是知道她和赵家的纠纷。 然而看着裴邵那张居高临下冷冷俯视她的脸,她突然没了要解释的欲望,更何况,裴邵也不算看错她,今天晚上虽然只是个误会,但她的确居心不良。 所以她只是浅淡的弯了下唇:“谢谢裴先生提醒,下次我不会再找错方向了。”存心把他的话曲解,说完微一点头,转身端着果盘走了。 走出没几步,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的关门声。 12、第 12 章 贺莹没有回头,重新走回电梯口才拿出手机,再次确认裴墨发给她的信息,的确是电梯往右。 于是一见到裴墨就绷着脸说:“你发的信息说你的房间在电梯往右。” 开门的裴墨愣了一下,说:“我发的是往左啊?”他说着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却发现自己的确发的是往右:“哦,是我发错了。” 贺莹把果盘塞给他,皮笑肉不笑:“谢谢你,我敲了你大哥的门,他以为我要勾引他,把我阴阳怪气了一顿。” 裴墨又愣了愣:“我大哥?阴阳怪气?” 他平时连话都没跟裴邵多说过几句,可以说完全想象不出平时高冷矜贵的大哥“阴阳怪气”的样子。 贺莹抱怨了那么一句,气也消了,缓了缓语气说:“算了,我们开始吧。” 裴墨嗯了一声,就把贺莹带到了书房,书房专门布置了一个角落是用来下棋的。 贺莹坐下以后看到位置边上还有几本棋谱,都有翻动过的痕迹,看得出来裴墨很努力,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裴墨说:“我没当过陪练,只能跟你正常下。” 毕竟她小时候在棋院,都是别人给她当陪练。 想一想,那时候的事,都像是恍如隔世了。 裴墨在她对面坐下来:“嗯,你正常下就可以。” 贺莹就放心了。 裴墨昨天旁观贺莹和褚沅下的那一盘棋,已经对贺莹的风格有了初步的认知,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可只下了二十几步,他的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贺莹的棋路实在太诡异,他根本猜不出她的下一步会下在什么地方,时常贺莹落子的时候,他会忍不住诧异,思考为什么她会下在那儿,等再下几步,他才会突然恍然大悟。 如果说他跟褚沅下,能够清楚的知道褚沅比自己强多少,那跟贺莹下,可以说他根本摸不到贺莹的底。 只觉得一步比一步下的艰难,从头到尾都被压制死死的,根本没有挣扎反抗的余地,最后输了,反而重重地松了口气。 下完一盘,贺莹问:“还下吗?” 裴墨盯着棋盘缓了缓,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发着亮:“再来一盘!” 虽然说自己和贺莹的差距很大,但是跟贺莹下棋却能够很好的调动起他的脑细胞,贺莹下的每一步都能触发他新的视野和思考。 贺莹仿佛听到钱落袋的声音,嘴角弯了起来:“好。” 第一盘结束的太快,贺莹这三百块钱拿的有点心虚,第二盘就略有收敛,总算让裴墨有了喘息的空间,除了感受到被碾压外,多少还有了一点体验感。 下完第二盘,已经快十一点了,裴墨虽然被贺莹全程碾压虐杀,但却越挫越勇兴致冲冲的还想再下一盘。 贺莹却不敢再待了,这钱好赚,但也不能太贪心,还是细水长流的好,如果裴墨一直需要陪练,那对她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可以大大缓解她现在窘迫的经济状况,下楼的时候也没敢坐电梯,悄悄地从楼梯下去了。 她刚回到房间,就收到了裴墨发来的六百块转账。 贺莹忍不住开心的笑了,现在好像只有收钱的时候才能让她真正的感到高兴了。 她真心实意的回了个谢谢,心情愉快的把手机丢到桌上去洗漱了。 · 洗完澡出来,贺莹忽然发现外面下雨了,她走到窗边往外看,雨下的很大,云层中隐隐有闪电划过,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贺莹原本因为赚了一笔意外之财的好心情忽然荡然无存。 她吹干头发上床,试图入睡,却被屋外越来越大的雨声吵得难以入眠。 她曾经很喜欢下雨天,空气很舒服,也很凉爽。 直到那年父母在暴雨中出了车祸。 她永远记得那天,父母要去给一个亲戚过寿,本来是当天去当天回的,但那天爸爸被亲戚劝酒,喝多了,就留到了晚上,结果晚上却下起了雨,如果回来的话,要开一段险峻的山路,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决定第二天再回来。 电话里反复交代她好好照顾好贺康。 贺莹心情不好的挂掉了电话,又因为受不了贺康的吵闹,和他谎称自己发烧要死了,把自己锁在房子里不再管他。 却没想到贺康居然信以为真,着急的给妈妈打了电话,说她发烧了,病的要死了。 那晚妈妈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贺莹看着手机亮起又熄灭,没有接。 她没想过,就因为那通没有被接通的电话,开车并不怎么熟练的妈妈坚持在那个暴雨天的晚上开车回来,结果在路上出了车祸,连车带人翻进了深坳里。 从那天起,贺莹开始讨厌下雨天。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声响起。 贺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穿上衣服,开门出去了。 · 顾宴四肢冰凉的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和被子外面的一切都隔绝开。 他出车祸那晚也是这样的雷雨天,暴雨中夹杂着闷雷,他被卡在车座里动弹不得,雨水铺天盖地地砸在他的脸上,一开始雨水砸在脸上还很疼,但很快整张面皮就都麻木了,他全身都在痛,意识却无比清醒,手机就在离他不远的草丛里,可他却被卡在车座里不能挪动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主驾驶座的好友慢慢失去意识在他面前逐渐死去。 之后的每一个雷雨天,他的脑子里都会出现好友那张被雨水打湿的惨白的脸和他意识模糊时不停蠕动着嘴唇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直到悄无声息。 那种痛苦和绝望的感觉深入骨髓,日夜纠缠着他。 就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雷雨天,他全身都被浸泡在雨水里,身体已经没有了知觉,只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还有好友那张充满愧疚的惨白面孔,蠕动着嘴唇,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屋外雷声阵阵,伴随着暴雨倾泻而下。 恍惚中,他忽然听到一声轻唤。 “顾宴?” 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顾宴?你睡着了吗?” 很轻,却异常清晰。 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一下子就帮他从那个绝望的夜晚拉了回来 他猛地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那种呼吸困难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然后他看到床边正蹲着一个人影。 “顾宴,是我。” 她又叫了他一声。 是贺莹。 他有些恍惚,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她模糊的轮廓,半晌才发出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贺莹沉默了两秒,然后轻声说:“我只是觉得,这个时候你可能不太想一个人待着。” 顾宴怔住,抿了抿唇,半天没有说话。 “要开灯吗?”贺莹低声询问,手伸向台灯。 “别开——”顾宴猛地伸出手抓住了贺莹的手腕,阻止她把灯打开。 贺莹被手腕上冰凉的触感惊了惊,没有再去开灯,而是极自然的握住了他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她的手很软,带着温热的体温。 顾宴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握住了她的手,本能地想从她身上汲取那种温暖的感觉。 贺莹没说话,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覆上来,将他冰凉的手合握在掌心,把自己掌心的温度过渡给他。 顾宴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怔怔地望着她。 黑暗中贺莹的脸看不清楚,只听到她今晚格外温柔的嗓音。 “另一只手也给我。” 顾宴莫名乖顺地把另一只手也从被子里抽出来递给她,又被她握在手里。 他看见她低头凑近了,朝着他的手哈了一口热气,潮热的气息浅浅的喷薄在他手上的皮肤上,那一片皮肤就灼灼地烧了起来,然后缓缓地朝四周蔓延开,一直蔓延到心口处。 “好点吗?”她柔声问。 顾宴喉咙有些干哑,低低地“嗯”了一声。 贺莹问:“要不要给你倒杯热水?” 顾宴下意识的攥住了她的手指,像是攥住救命的稻草:“不要。”攥住的瞬间,心脏突然心悸了一下,像是被烫到,又立刻松开手指,却没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就这么任由她的手继续包裹着。 他侧躺着,借着黑暗的掩护用目光勾勒她模糊的轮廓,含糊的说:“不用,我不喝......” “嗯。”贺莹嗯了一声,继续帮他捂着手。 黑暗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贺莹专注的给顾宴捂着手,顾宴漆黑的眼睛隐没在黑暗里明目张胆的盯着她。 捂了好一会儿,贺莹摸了摸顾宴的手,感觉没那么冰了,就松开手,把被子拉过来把他的手塞进去,然后作势起身。 顾宴忽然有点着急,连脑袋都从枕头上抬了起来,声音紧绷而又急促:“你要走了?” 贺莹却只是转了个身,然后就坐了下来,背靠在床头柜上,转头看着他说:“没有。你睡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顾宴凝视着她,半晌,才缓缓放松了脖颈,重新把头枕到了枕头上,这一会儿下来,他的神志渐渐清醒,嘴也硬起来:“你是不是怕打雷才跑过来的?” 贺莹偏过头来,轻轻看他一眼,说:“嗯,我怕。” 声音却是四平八稳的,半点也听不出怕来。 她的确怕打雷,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被通知去医院的那天,也是风雨交加,雷鸣闪电,她带着贺康在路边打车,被淋了个透,好不容易才碰上一辆私家车愿意载他们去医院,她一路上都在发抖哆嗦,下车的时候连“谢谢”都忘了说。 从那之后,每个雷雨天的夜晚都会让她心惊胆战。 后来是怎么不怕了?是哥哥贺康每次都会在黑暗里紧握住她的手,用孩子般稚嫩的口吻说:“别怕,妹妹,哥哥保护你。” 所以她才会上来,她知道顾宴出车祸那天也是这样的暴雨天,她猜想着,也许顾宴也和她当初一样,也需要一个握着他的手的人。 她猜对了。 这个时候的顾宴和平时的他比起来,简直温顺的像一头小绵羊。 “一点都听不出你怕。”小绵羊嘟囔着。 外面轰隆隆的雷声雨声还在响着,他却听不到了。 13、第 13 章 顾宴嘟囔了那一句后,房间里忽然就安静下来,外面的雨声渐渐变得格外清晰。 贺莹本来应该趁着这个机会趁虚而入哄着顾宴打开心扉的,她也向来很会趁虚而入,可大概是这糟糕的天气实在让人讨厌压抑,以至于她想了半天,居然想不起来要说些什么。 反倒是顾宴先开了口:“你怎么不说话?” 贺莹偏头看他,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往这边挪了点,离自己近了很多。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上,大概是太黑了,只看得清彼此的轮廓,却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反而有种让人放松的安全感。 黑暗里,顾宴的眼睛亮亮的,不像平时那么冷漠阴沉,反倒像是一只想要靠近她寻求温暖的小动物。 她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放松下来,淡淡地说:“不知道说什么。” 顾宴说:“你平时话不是挺多的吗?” 贺莹有些困惑:“有吗?”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话多,倒是常常有人说她内向话少。 顾宴哼哼:“我说一句你顶一句,话还不多。” 贺莹不禁轻轻笑了一下:“那是因为你有时候说的话太难听,我忍不住。” 顾宴听到她这轻轻地笑声,莫名的,耳朵有点痒痒的,但心里却是一轻,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模模糊糊地,也能见她的脸了,借着光线暗沉沉的,眼睛就肆无忌惮地盯在她脸上:“哎,你怎么会做这个?” 像她这样年轻,长得也不算差,如果真的去找工作,应该有很多比护工更轻松的工作。 类似这样的问题,贺莹已经回答过无数遍了,但她还是不厌其烦地回答:“工资高啊,不过你家给的是最多的。” 顾宴听了还挺得意,哼了声:“那当然。” 贺莹弯了弯嘴角:“工作也比别家轻松得多。” 之前她照顾的那个瘫痪在床的老太太,连大小便也需要她伺候,每天光是翻身都要出一身的汗,那老太太脾气是出了名的差,说的话比顾宴难听多了。 “所以你别总想着辞退我,你再找下一个,未必就比我好。”话题打开了,贺莹话也多了起来,嘴角带了点笑转过头来看着他说:“我觉得我还不错的,在我们公司,我是金牌护工,每个月都上光荣榜的。” 顾宴听着贺莹挺骄傲的语气,忍不住想笑,冷哼着切一声:“你哪里不错了?” 这回贺莹连身子都转过来。 顾宴就看见一双幽亮的眼睛在黑暗里眨了眨,然后忽然就凑得近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亮光,那双眼睛居然亮晶晶的,含着那么点似笑非笑。 “我觉得我哪里都不错啊。” 语气带着笑,坦然的就像那天她说很多人喜欢她那样。 顾宴看着贺莹在黑暗中泛着粼粼亮光的眼睛,一时愣了几秒,随即心脏突然猛地一跳,突然惊觉两人的距离离得太近了,他又是什么时候都要挪到床沿边上来了?! 他差点弹开来,但到底是克制住了,陌生的心悸中,只装作不经意似的把脸别了过去,隐隐有些发热的脸朝向天花板,嘴里吐出四个字:“脸皮真厚。” 他早发现了,她外表看着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的样子,脸皮倒是挺厚的,夸自己的话张口就来。 贺莹嘴角弯着:“我说的是实话啊,以前有护工会跟我一样担心你睡不好,自己半夜不睡觉上来看你吗?” 当然是没有的。 顾宴无从反驳,而且听她说是担心自己睡不好,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漫了上来,这话半真半假的,居然都让他不知道怎么接了,可心里又突兀地浮起那么一点点疑心...... 这的确不像之前的任何一个护工会做的事情。 那她为什么要做? 真的只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 他明明对她那么坏,她怎么还会关心自己? 她......她该不会是对自己别有用心吧? 这种事在他们这个圈子可不算什么新闻,这种别有用心的人也不少见,他从小到大就见过不少...... 顾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正胡思乱想疑心警惕着。 就听到贺莹很快又接着说道:“所以啊,要是真把我辞退了,再想找我这么好的护工可就难了。” 顾宴听了这句,心里的疑心和警惕随着脸上的热潮褪了下去,心里反倒定了定,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怀疑她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了,原来还是为了让自己不开除她讨好自己。 也是,看她之前跟自己顶嘴的样子,哪里像是对他别有企图的样子,不应该对他满嘴讨好谄媚吗? 但虽说不想她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可现在听她说这些话,她纯粹是为了工作来讨好自己,顾宴心里又有点不爽。 他转过脸来,不满的盯着她,冷哼了声:“你这叫担心我?” 贺莹却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也转过脸来盯着他看:“当然,难道你以为我只是为了不被辞退才讨好你的?你忘了,我的去留并不是由你来决定的。你应该接受别人的好意,别想那么多,那么别扭。” 顾宴却突然像是炸了毛的猫,激动的手肘都把身子撑了起来:“谁别扭了?!” 贺莹的反应却很平静,也没被他吓到,淡定的回说:“你啊。” 顾宴一口闷气上不来,直堵在胸口,他自上而下盯着贺莹,贺莹也自下而上的看着他,却是一点都不闪躲不避让,没有半点要让着他的意思,他一口气陡然松了,重重跌回枕头上,头也扭到一边,恶声恶气地说:“你闭嘴吧!我要睡了。” 这话说的重,语气更是不好。 顾宴话一出口,自己心里反倒是惊了一下,马上就涌起那么一丝丝的后悔和心虚,耳朵不由自主地竖起来去听贺莹的动静。 贺莹却罕见地没跟他顶嘴,只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起身要走的动作,只是静静地不再说话了。 房间里陡然安静下来。 顾宴仰躺着,闭着眼睛,不知不觉他和贺莹居然说了那么久的话,连窗外雷声什么时候停了,雨声什么时候小了都没察觉,他也许久许久都没有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以至于现在忽然停下来,都觉得周围有点太安静了,安静的他都有点不适应。 睡觉是睡不着的,就算是平常,也要熬到三四点心力交瘁了才勉强睡着,更别说是今天这样的天气。 但自己刚刚才让别人闭嘴,现在又主动去跟她说话显得有点没面子。 而且他刚才话还说的那么重。 这个贺莹也真是的,平时也没见她那么听话,怎么现在让她闭嘴,她居然就连一点响动都不出了。 顾宴就这么干躺着,想找个话头跟她说话,话都到了喉咙里,又咽了回去,百无聊赖,却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桂花但又像是掺了点别的香气,忽然恍然,这香味是那天在贺莹身上闻到过的,气味很淡,清淡中带着几丝冷调。 怪好闻的。 忽然,只听到床边窸窸窣窣的声响。 顾宴猛地睁开眼,转了头问:“你干嘛?” 倒是把以为他睡着了正准备走的贺莹吓了一跳,顿了一秒才说:“我以为你睡着了。” 这是要走的意思。 顾宴闷闷地说:“睡不着。” 漆黑幽亮的眼珠只直勾勾地盯着她。 贺莹没说什么,只是又默默坐了回去。 顾宴嘴巴抿了抿,犹豫几下,像是为了弥补刚才的愧疚,还是开了口,可怜她似的语气:“哎,你坐在地上硬不硬?要是硬的话,你可以坐到床边上。” 他还从来没让谁坐过他的床呢,不过看在她大半夜来陪自己的份上,让她坐一下就坐一下吧,大不了明天让阿姨把床单被套都换了。 “不用。”谁知道贺莹却不领情,只回了两个字就又沉寂下去。 顾宴默了一默,到底还是没忍住,试探着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贺莹说:“嗯,是有点。” 顾宴没想到她居然承认了,愣了愣,居然也有些心虚:“我刚才也不是故意的......” 这对顾宴来说,已经是低了好大的头了。 可贺莹却不大买账的样子,只是淡淡的,又嗯了一声。 顾宴见自己已经屈尊降贵的委婉认错了,她却还是不肯搭理自己,心里就没由来的有些焦躁,嘟囔着:“我都已经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了......” 贺莹说:“嗯,知道了。” 顾宴不爽起来,语气都扬高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贺莹转过头来看他,困惑的说:“不是你说要睡了吗?” 顾宴定定地盯她几秒,赌气似的翻了个身,再也不说话了。 贺莹也不哄他。 顾宴背对着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贺莹主动来跟他说话,刚才他已经低过一次头了,这回是怎么也不可能再向她低头了。 顾宴心里煎熬着,肚子里生着闷气,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想来想去都是跟贺莹有关的,他想把贺莹从他脑子里赶出去。 可偏偏就算背对着她看不见人,却还是能隐隐约约闻到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然后,他居然就在这香气中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 14、第 14 章 顾宴醒来的时候,竟不觉得头痛,好像好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好觉,鼻尖还萦绕着一股熟悉的香气,淡淡的,若有似无,他忍不住深嗅了一口,在香气中缓缓睁眼,就看见床头柜上摆着一个透明的玻璃花瓶。 花瓶里插着几支桂花,像是刚从树上折下来,新鲜又浓郁的绿色枝叶中点缀着小小的桂花,散发着幽香。 经过暴雨洗礼的叶子尤为浓绿,四五支枝叶没什么章法的挤在瓶口里。 他忽然有些怔愣,盯着这几支桂花有些出神。 他半梦半醒间就闻到了,还以为是在做梦。 躺了一会儿,昨晚的记忆渐渐回笼。 想到昨晚上贺莹居然半夜溜到他房间里来,先是他抓了她的手,后来又是她抓住他的手,两人还凑在一起说了好久的话,现在清醒过来想想,简直有些不可思议,总觉得昨晚上发生的一切像是在做梦,脸上也一阵阵地发着热。 卧室的房门忽然被轻轻敲了几下。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立刻闭上眼。 几秒后,门开了,脚步声从门口走进来,逐渐靠近床头,他忽然屏住了呼吸,莫名地有些紧张。 “小宴?醒了吗?” 床边响起的却不是那道冷淡轻缓的声音,而是另一道熟悉慈爱的嗓音。 他立刻睁开眼,有点困惑:“玲姨?” 平时他起床一睁眼看见的人都是贺莹。 玲姨反倒被他吓了一跳,随即笑着说道:“醒啦?今天怎么睡得那么好。” 顾宴自己撑着手从床上坐起来,问:“几点了?” 他都忘了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了,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像昨晚那样不知不觉就睡过去的时候了。 “都快十点半了。”玲姨高兴地说。 自从车祸以后,顾宴失眠就成了个大问题,看了好多医生都不好,常常要吃药才睡得着,平时睡不够四五个小时,常常熬到半夜才睡着,早上六七点就醒了,有时候甚至一整晚都不睡,像今天这样睡到十点半才起来,那都是车祸之前才有过的事。 顾宴也懵了懵:“我睡了那么久吗?” 怪不得醒来的时候头也不痛了。 “是啊,都好久没睡到过这个时候了。”顾宴一直没醒,玲姨心里也悬着心,上来看了好几次,见他只是睡着,才放心了,又笑着说:“饿了吧?我让周阿姨去帮你把早餐热上。” 顾宴“嗯”了一声,他下意识往外看,没看到那道平时总会晃来晃去的身影,轻咳了一声,像是随口问道:“那个......护工呢?” 玲姨见他主动问起贺莹,心里觉得稀奇,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说:“小贺今天请假。” 顾宴“哦”了一声,好像不怎么在意似的,眼神飘忽了几下,落在床头柜上的桂花上:“这桂花哪来的?” 那个人请假了,那应该不是她摘来的吧? 玲姨也才看到,略有些惊讶,随即笑着说道:“这是小贺摘的,我今天一早看见她从外面摘了桂花回来,还找我要了个花瓶,我还以为是要拿回自己房间里的,没想到,是放到你房间里来了,还挺好看的。” 顾宴下意识说了句:“哪里好看了。” 玲姨就以为他不喜欢:“那我给你拿出去。”只是觉得可惜了贺莹的一番好意,说着就过来要把那瓶桂花拿出去。 “算了。”顾宴有点不自在地说:“就摆那儿吧,丑是丑了点,味道还挺好闻的......” 玲姨又笑容满面的说道:“这桂花就是气味好闻。那我先下去让周阿姨给你热早饭,是给你拿上来还是下去吃?” 顾宴说:“我下去吃。” 玲姨应了一声,笑着走了。 顾宴没忍住,凑过去又嗅了嗅那几支桂花,凑近了闻,桂花的香气就更浓郁了,让他想起昨晚上在贺莹身上闻到的清淡的桂花香气。 这香气又一下子勾起了他昨晚的记忆。 他忙撤开了,甚至还用手挥了挥,试图把空气里浅淡的桂花香味都挥走。 · 贺莹其实并没有什么事要请假的,只是昨晚和顾宴的关系一下拉得很近,今天要是再见面,反而不好。 她也连续上了半个月班了,干脆找个借口请个假出来,去学校接了贺康出来吃饭。 贺康难得出学校一次,更何况还是跟贺莹一起出来,表现得格外兴奋,他的情绪波动很大,一旦兴奋起来,就不受控制,一路上都在不停地说话,激动的白皙的脸微微泛着红,眼睛发亮,手舞足蹈的,引得路人侧目。 昨晚下了一夜的暴雨,今天雨倒是停了,但也是阴着,温度也降了不少,贺康穿了件蓝色的夹克,高高瘦瘦的,皮肤很白,眉清目秀的,外表看上去似乎和正常成年人没有什么两样。 可当他说话的时候就很轻易能分辨出他和正常人的区别,他脸上常常有小孩子才有的夸张表情,兴奋起来,说话声音很大,摇头晃脑手舞足蹈。 这样的举动如果出现在小孩子身上,往往会觉得活泼可爱,可如果出现在一个一米八多的成年男性的身上,就会呈现出一种和正常人截然不同的怪异来。 贺康这样的身高长相,走在人群里本就引人注目,再加上他怪异的行为举止,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是很难的。 贺莹早已经习惯这种侧目了,已经不会觉得难堪,只是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她会让贺康说话的声音小一点,免得打扰到邻座的客人。 贺康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听她话的,只是总会理解过度,贺莹让他小声一点,他就趴在桌上压低了嗓子用气音说话,隔壁桌的两个女孩大概觉得新奇,频频往这边看。 店里有客人过生日,店里的服务员拿了灯牌过来围着给过生日的客人唱生日快乐歌,贺康一脸羡慕眼巴巴的看着,还跟着鼓掌。 贺莹说:“等你过生日了,我也带你来这里过好不好?” 贺康听了高兴极了,重重点头:“好!” 贺莹中途要去上洗手间,贺康猛地跟着站起来,要跟她一起去。 贺莹跟他解释:“我要去厕所,马上就回来。” 贺康却听不进去,神情紧张的走过来抓住她的手,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妹妹,一起去!” 贺莹皱了皱眉。 贺康看她皱眉头,立刻低下头去回避她的视线,可是手却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她的手。 他不知道轻重,把贺莹的手都攥得发疼。 贺莹吃痛,眉头皱的更紧:“贺康,你攥疼我了。” “对不起妹妹,对不起。”贺康慌慌张张的松开手,就看见贺莹的手背上都攥出了红印,又慌得抓起她的手放到嘴边吹起:“妹妹,吹吹就不疼了——” 他的怪异举止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邻座的客人都纷纷往这边看过来。 “走吧。一起去洗手间。”贺莹说着拉着贺康走了。 贺康跟着她,止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妹妹,我不是故意的。” 到了洗手间门口,贺莹终于冷静下来,嘴角向上牵动,扯出一个微笑来,转身对贺康说:“没事了,哥哥,你站在这里等我,我进去上个厕所就回来,可以吗?” 贺康见她笑了,就不紧张了,又看了一眼女厕所的标识,点了点头,然后主动靠墙站着,认真地说:“妹妹,我在这里等你。” 贺莹点了下头,进了女厕所。 不到三分钟,外面就响起了贺康的呼喊声:“妹妹!你好了吗?!” 贺莹无奈,只能匆忙解决出去。 回到位置后,贺康不再动筷子了,眼巴巴地看着隔壁桌的年轻女孩儿吃冰淇淋。 那女孩儿被他盯得脸红了。 贺莹就给他点了一个,服务员端上来的时候,他兴奋地直拍手。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那冰淇淋是用小碗装着,贺康也不用碟子上的勺子,直接捧起来就用舌头去舔,小孩儿这样还能称得上可爱,但成年人这种吃相就有点让人不适了,就算是贺康长得好看,吃相看着有些不堪。 一直偷偷关注着这边的隔壁桌的女孩儿顿时露出了一点一言难尽的表情。 贺莹皱了皱眉,说:“别舔,拿勺子吃。” 贺康这才想到要用勺子,先小心翼翼地瞥了贺莹一眼,见她皱了眉,顿时有些惶恐地看着她,忙道歉说:“对不起妹妹。” 他是知道自己常常会让妹妹丢脸的。 但他不知道什么样的行为会让妹妹丢脸,所以一看到妹妹皱眉头,他就习惯性的先道歉。 贺莹拿了纸巾把他嘴角的冰淇淋擦干净,扯动了一下嘴角:“没事。” 贺康不懂别人脸上的复杂情绪,只知道皱眉是不高兴,笑了就是高兴了,见贺莹笑了,他就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乖乖地拿起小勺子,一勺一勺的舀着吃,很幸福的表情。 贺莹看着他,有时候也会有些羡慕,他总是很容易就感到满足和幸福。 她什么时候才能感到幸福和满足呢? · 下午四点,顾宴反常的没有待在自己的房间或者画室,而是罕见地坐在大厅拿着一本书在看,说是看书,可精神却并不集中,大门口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要抬起头来看一眼。 周阿姨都觉得稀罕:“今天有客人吗?” 玲姨笑着说:“静书和几个同学要来,他是在等他们吧。” 周阿姨说:“怪不得。” 她说着,给顾宴倒了杯水送过去:“小宴,静书他们没说几点过来吗?” 顾宴接过水杯,说:“说了,五点左右到。” 玲姨笑着说:“那你怎么那么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顾宴愣了一下,没说话,低头抿了口水,这时门口有人进来了,他下意识望过去,看到是家政阿姨,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终于忍不住问:“那个,护工怎么还没回来?” 玲姨有些意外顾宴居然会主动问起贺莹:“小贺请假是请一天,具体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应该要到晚上去了吧。” 顾宴看了眼外面阴沉沉的天,光线昏暗的看起来已经像是晚上了。 “现在几点了?”他忽然问道。 玲姨愣了下,说:“四点了。怎么了?你是有事要小贺做吗?” “没有。” 顾宴丢下两个字,合上膝盖上一下午也没翻几页的书,自己推着轮椅离开了。 · 15、第 15 章 贺莹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还没走进大厅就听到了年轻男女的笑声。 在裴家听到笑声可不是件常事,她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脚步顿时一顿。 顾宴正坐在厅上,旁边坐着两男一女像是正在看桌上的什么东西,说说笑笑的气氛很欢快,其中唯一一个女生抬起头来,一张漂亮明媚的脸顿时映入贺莹的视线,只见她笑着和顾宴说了句什么,而顾宴,居然也露出了那么一点笑容。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毛线开衫,往常冷漠阴郁的面孔也因为这淡淡的笑染上了几分暖色。 “哎,顾宴,那是谁啊?” 一个男生无意间抬头看到了刚从大门口进来的贺莹,问顾宴。 顾宴转过头来,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贺莹,不禁愣了愣。 而另一个男生也跟着抬起头看过去,然后也愣住了。 因为外出,贺莹穿了自己的衣服,米白色衬裙外面套了件驼色长款风衣,一头乌黑微卷的长发也不像平时那样一丝不苟的盘起来,而是垂下来散在肩头,她个子高挑身材纤细,皮肤白皙,五官清淡,立在厅里,带着几分清冷的气质。 贺莹的目光从顾宴脸上掠过,落在坐在沙发上另一个男生脸上,心里有些讶异,没想到世界那么小,这个男生正是她在特殊学校认识的林宙,他也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遇见。 她并没有要过去打招呼的意思,微微点了下头就走了。 乔静书也好奇的多看了她两眼。 顾宴回过神来,收回视线,淡淡地说:“护工。” “护工?真的假的?”另外一个男生和乔静书都有些吃惊。 林宙也惊讶,不知道又想到什么,皱了皱眉,眼睛一直目送着贺莹离开。 乔静书惊讶地说:“她看起来好像很年轻的样子。” 林宙说:“年轻怎么了,又没说护工只能是年纪大的人做。” 他语气有点冲。 乔静书愣了愣,随即有些委屈的说:“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林宙也反应过来自己反应有点过度,解释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贺莹的出现只是一个小插曲,很快就揭过了,又继续看起桌上他们的毕业照来,只是四人中有两个人都集中不了精神。 林宙看了一会儿就拿出手机来,打开微信,置顶的第三栏赫然就是贺莹,上次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半个月前,结尾是他给贺莹发了一个晚安的小猫表情包,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聊过天。 他拿着手机,对话栏里的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还是烦躁的按灭了手机。 顾宴有些走神。 她刚才那是什么反应?就跟没看见他一样,都没多看他一眼。 不会还在为昨晚上的事情生气吧? 顾宴的视线又落在对面一直低头打字的林宙脸上,她刚才好像一直在盯着他看。 他皱了皱眉。 什么意思? 觉得林宙长得帅? 林宙在学校的确挺受女生欢迎的。 难道她也喜欢这种类型? 林宙按灭手机,一抬头就看到顾宴正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盯着自己,不禁一愣,后背莫名有些发凉:“你看我干嘛?” “没事。”顾宴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 · 贺莹没有回房间,而是借着喝水的理由来厨房找周阿姨打听情报。 “那都是顾宴的同学,以前经常来的,后来顾宴不爱见人,就来的少了,只有那个姓乔的女同学来的勤一些,今天晚上都还在家里吃饭呢。”周阿姨说着又上上下下把贺莹打量两遍,笑着夸道:“平时都是看你穿那个护工衣服,今天穿这个衣服真是好漂亮好有气质!这要是在外面遇到你我都不敢认了。” 贺莹对周阿姨的夸奖只是淡淡一笑,却格外留心周阿姨说的那个来的勤的女同学。 “那个女同学跟顾宴关系很好吗?” 周阿姨显然对这类话题也很感兴趣,兴致勃勃地说道:“那当然了,那个女同学从小跟顾宴一起长大的,说是从小学到大学都是一个学校的,之前顾宴谁都不肯见,就只肯见这个女同学呢。学舞蹈的,有气质吧?” 贺莹笑了笑,说:“是很有气质。” 周阿姨对女孩很有好感:“礼貌也好,每次见了我都周阿姨周阿姨的。” 贺莹喝了口水,问:“她有男朋友了吗?” 周阿姨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要我说,要是顾宴没出事,他跟这个女同学倒是蛮般配的,之前顾宴他爸还经常开玩笑叫她儿媳妇呢。” 贺莹想到刚才在大厅看到的顾宴对那个女生的态度,心里沉了一沉,嘴角笑容很淡:“嗯,看着是挺般配的。”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贺莹拿起来一看,是裴墨。 裴墨:【还没回来?】 贺莹:【刚回,有事?】 裴墨:【找你陪练,有空吗?】 贺莹:【有。等会儿上去。】 她回房间放下包,就准备上楼去赚陪练钱,今天正好在贺康身上花了不少钱,她路过大厅的时候也没想打扰顾宴他们,就想安静地从楼梯上去找裴墨,但没想到林宙他们刚好也站起来准备走了。 正好碰了个正面。 贺莹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个女同学乔静书身上,她不动声色地观察。 乔静书穿了件奶白色的卫衣,下身是牛仔裤,头发也是简简单单扎了个马尾,背了个米白色的帆布包,完全是在校大学生的普通打扮,但长得太漂亮,反而显得清纯朝气。 但她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美女的骄矜,脸上常带着笑,气质是柔和的明媚的,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那类女生。 她还对贺莹笑着点了点头,眼睛里带着一点善意的好奇。 哪怕贺莹已经提前拿当她是竞争对手的挑剔眼光去看,也对她生不出半点恶感来。 “你去哪儿?”顾宴也看见她准备上楼的样子。 贺莹刚想找个借口,就只见乔静书忽然冲着她背后雀跃地喊了一声:“裴邵哥。” 林宙和另一个男同学也都纷纷冲着她背后打招呼:“裴邵哥。” 刚才状态还很随意轻松的三个人,一下子就变得拘谨起来。 顾宴也叫了声“哥。” 贺莹转身一看,就看见穿了件黑色薄风衣的裴邵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她现在一看到裴邵就头皮发麻,跟着叫了声:“裴先生。”随即默默地往边上挪了两步,让自己离他远一点。 裴邵略微低垂着的目光冰冷的从她脸上一掠而过,随即转向顾宴和他那几个同学,微微颔首,就算是对他们的回应了。 看到裴邵对顾宴的朋友也是一视同仁的冷淡态度,贺莹心里倒是略微平衡了一些。 然后她忽然注意到了那位女同学的眼神。 她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裴邵,和刚才的明媚大方不同,那是一种专注而又热切的眼神,带着一点害怕被人发现却又克制不住的雀跃,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就像她现在看裴邵的眼神。 贺莹看了看女同学,又看了看顾宴,最后又看了看裴邵,心下恍然,心情忽然好了许多。 最后看裴邵的时候,还被他发现了,他视线扫过来前一秒贺莹连忙把脸转开,结果却跟顾宴对上了视线。 他正微皱着眉头看着她,眼神分明在说,你鬼鬼祟祟地看什么呢? 她露出无辜困惑的表情。 裴邵对三个桩子似的立在那里的同学说:“你们现在准备走了吗?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 男同学连忙说:“不用了裴邵哥,我们自己打车走就行。” 裴邵说:“不用,司机就在外面。”他说完,就打电话给司机让他过来接人。 三人只能局促的站在原地看他打电话给司机,贺莹留意到乔静书的眼睛一直黏在裴邵脸上,又不禁多看了裴邵两眼。 裴邵长着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满脸高贵冷艳,多看两眼都怕冒犯亵渎,但也实在是好看。 贺莹看着他如人工雕琢出来般立体深邃的侧脸,也不禁在心里感叹一声,这张脸谁看了心里不扑腾两下。 虽然她不喜欢他,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脸生的的确有迷惑人的本钱。 她又转去打量裴邵和乔静书身上的衣服,一个冷酷深黑,一个温柔奶白,两人外表性格看起来也是一个高冷矜贵,一个明媚阳光,真是怎么看怎么般配。 贺莹打量的不动声色,再加上别人的注意力都在裴邵身上,也根本不会察觉到她的打量。 却不曾想,裴邵打着电话,眼风忽然瞥了她一眼,正把她打量的视线抓了个正着,眉头顿时一皱。 贺莹心里突突两下,脸上却佯装淡定,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 裴邵也淡淡的收回了视线,挂断电话对林宙他们说:“司机过来了,你们可以出去坐车了。我还有事,先上去了。”说完,余光轻飘飘地带过贺莹,从她面前径直走过,去坐电梯上楼了。 被裴邵余光扫了一眼的贺莹只觉得后脖子都有点发凉。 16、第 16 章 裴邵一走,气氛顿时又活跃起来,刚才的拘谨也不见了。 “那我们先出去吧。”其中一个男同学说道。 贺莹自觉走到顾宴身后,推着轮椅和他们一起往大门口走。 裴邵不在,三个同学的注意力就又回到了贺莹的身上。 “姐姐你真的是顾宴的护工吗?”乔静书好奇的问道。 她的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带着年轻女孩的干净甜美。 这样温柔甜美的嗓音,仿佛说出任何话都难以让人反感。 贺莹微笑着点了点头:“嗯。” 另外一个男同学显然也对贺莹很好奇:“现在你们这个行业都那么年轻化了吗?” 只有林宙没说话,默默地看着她。 贺莹说:“嗯,还有比我年纪更小的。” 她就在护理课上认识一个比她还要小一岁的男生,身材矮矮胖胖的,他之前是在餐厅做服务员,后来觉得工资太低了,就改行做了护工,性格很开朗也有力气,对一些完全失去自理能力需要抱来抱去的病人来说,他这样类型的护工是很受欢迎的。 像他们这种经过正规培训,有公司管理,只照顾一个顾客的护工工资待遇都是不错的,只是到底是要伺候人的活,年轻人来干,总会遭受一些异样的目光。 乔静书和另一个男同学都很有教养,并没有追问一些让人难以回答或者会叫人难堪的问题。 倒是乔静书夸了一句贺莹身上的风衣外套:“这件风衣很好看哎,是在网上买的吗?” 贺莹看了一眼她身上那件看似不起眼,实则要三千多的潮牌卫衣,笑了笑:“嗯,要给你链接吗?” 乔静书弯了弯眼睛:“不用啦,这件风衣比较适合你穿,我肯定穿不出来这种感觉。” 如果单看这件风衣的话,其实颜色略有些老气,但贺莹皮肤比乔静书还要白上几分,再加上有种清冷气质,才能压得住这风衣的老气,还反过来给它增添了光彩。 贺莹轻轻浅浅的笑了笑也没再多说。 车很快就到了。 林宙看着贺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和乔静书他们一起上车了。 目送他们坐着接送裴邵的豪车离开,贺莹也推着轮椅上的顾宴回了大厅。 “要送你回房间吗?”贺莹问。 只剩下两人独处,顾宴想到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喉结动了动,才低沉的“嗯”了一声。 贺莹就推着他进了电梯。 刚进电梯,裴墨的微信就来了。 裴墨:【来了吗?】 贺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不及回,电梯门就开了,她只能把手机塞回口袋先把顾宴推出去。 贺莹把顾宴推回房间就准备离开:“那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顾宴酝酿了一路,正准备问她今天请假干什么去了,没想到她把自己往房间里一推就准备走,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脱口而出问道:“你去哪儿?” 贺莹转过身来问:“怎么了?还有什么要我帮你的吗?” 顾宴顿了顿,问:“你今天去哪儿了?” 贺莹轻描淡写的说:“有点事情。”然后问:“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先走了。” 她还急着要去赚陪练的钱。 贺莹明显的敷衍,顾宴却没生气,反倒是有点心虚,眼神飘忽着:“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干嘛,不会还在生昨天晚上的气吧?” 贺莹倒是没想到顾宴居然会主动提起昨天晚上的事,略有些诧异地看他。 顾宴被她看的不自在:“你看我干嘛?” 贺莹忽然又不着急走了,陪练费赚不到是小事,眼前这个却是座移动的大金山。 她本来应该说自己没有生气的,本来她也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今天一天都没想起来,可是看到顾宴明显有些心虚的神情,她却故意垂下眸不看他,说:“没有。” 顾宴却更笃定她就是因为昨晚上的事情生气了,甚至今天说有事请假,也有可能只是借口。 他皱起眉:“你怎么那么小气啊,就说了那么一句话,你就要生那么久的气?” 贺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色厉内荏,显然经过昨天晚上,顾宴对她的态度已经明显软化了不少,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察觉。 她看着顾宴,忽然觉得他有点可爱,看似张牙舞爪攻击性很强,其实是只纸老虎。 贺莹忍不住嘴角翘了一下。 顾宴皱着眉头盯着她:“你笑什么?” 贺莹心情很好,微笑着说道:“本来挺生气的,现在不生气了。” 顾宴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贺莹手机又响了两声。 “等等,我回个微信。” 她说着,把手机拿出来,还是裴墨发来的微信,大概是她耽误的太久,他有些不耐烦了。 【?】 【人呢?】 贺莹低头回复:【在顾宴这里,暂时上不去,不然改天?】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收到裴墨的回复,刚收起手机,就听见顾宴问:“床头柜上的桂花是你弄得吗?” 明明早上已经从玲姨那里知道是她摘得了,现在再问,就属于是没话找话了。 贺莹往那边看了一眼,看到她早上插的一瓶桂花,一天了,还是生机勃勃的,她点了下头:“嗯,最近桂花都开了,我觉得很好闻,就给你摘了几支来,没想到还挺好看的,你觉得怎么样?” 顾宴语气勉强,挑剔道:“还行吧......瓶子太丑了。” 贺莹笑了笑说:“那我明天找玲姨换一个瓶子。” 顾宴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贺莹忽然走过来,在他轮椅前蹲下来,仰头看着他,声线温柔:“你要是还不想休息的话,要不要我带你去外面散散步?昨天下了雨,今天外面的空气很清爽,我们可以去花园里闻桂花,肯定很舒服。” 顾宴本来想拒绝的,可是垂眸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很希望他能答应的样子,拒绝的话就莫名说不出口,他咳了下,移开视线,用无所谓的态度和语气说:“反正没事干,走吧。” “好。”贺莹弯了弯嘴角,起身绕到他身后推着轮椅往外走。 下楼的时候,没想到刚好在电梯里遇到了裴墨。 他正好从三楼下来,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常穿的黑色卫衣,电梯门开的时候,他正靠在角落里看手机,抬眼看过来的时候,那双漂亮漆黑的眼睛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淡,并不像平时那样热情。 但仅仅只是一瞬,他的眼神就恢复了温度。 他先看了贺莹一眼,然后才叫顾宴:“二哥。” 顾宴看到他,脸色一下冷了下来。 贺莹对裴墨点了下头,把顾宴推进电梯里。 电梯里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好在就一层楼,电梯很快就开了,裴墨站在电梯角落里没动,贺莹推着顾宴走了出去。 刚走到大门口,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两声。 她转头看过去。 裴墨发完了信息,抬起头来,举起手机对她轻轻晃了晃,嘴角微微勾了勾,艳丽的眉眼似笑非笑,带着点锋利的东西。 贺莹忽然敏锐的察觉到了裴墨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另一面。 也是。 这样的身世,又是这样的成长环境,怎么会养得出单纯烂漫的性格呢。 贺莹并没有多的心思放在裴墨身上。 毕竟对于她而言,顾宴才是她需要重点关注的目标。 · “怎么样?外面的空气是不是很好?”贺莹推着顾宴到了花园里,笑着问道。 因为昨天才下过雨,空气里的灰尘都被洗净了,只有青草树木和泥土潮湿的气息,掺杂着隐隐约约的桂花香。 顾宴很久没有在晚上出过门了,几乎都忘了夜间的空气是这样的,周遭静谧又宁静,只有轮椅轮子滚过青石板的声音。 可听到贺莹的话,却只是故作敷衍的回了句:“还行。” 贺莹现在已经学会每次把顾宴说的话重新解读一番。 按照顾宴平时的别扭劲,他说得“还行”,已经算是很高的评价了。 贺莹推着轮椅,在花园的青石板路上慢慢往前走着,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刚才那三个,都是你的同学吗?” 顾宴才想起来,自己刚才都忘了给贺莹介绍。 心里居然生出了一丝莫名的内疚。 他“嗯”了一声。 贺莹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随意聊聊天:“那个女同学很漂亮,在学校一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吧。” 顾宴还想着忘了给她介绍自己同学的事,听她说那个女同学,下意识就说道:“她叫乔静书。” 贺莹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 “哦。” 顾宴又接着说:“还有那个穿蓝色卫衣的那个叫林宙,另外一个叫周喆。” 贺莹有些意外,愣了几秒,忽然意识到顾宴是在给她介绍他的同学。 原本这段介绍应该是在之前他们见面的时候介绍的,但当时顾宴显然没有考虑到,她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顾宴现在突然补上了这段介绍,这意味着他开始在意她的感受了。 贺莹的心情微妙的愉快起来,嘴角也轻轻翘起,微微笑着说了个“好。” 17、第 17 章 顾宴自顾自的把自己的朋友介绍了一遍,心里的内疚这才减轻了一些,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 贺莹:“嗯?” 顾宴状似无意的问:“之前你怎么一直盯着林宙看?” 贺莹愣了一下,她自认为没有看多久,没想到顾宴居然会注意到,她只犹豫了一秒,就说道:“哦,之前我见过他,在你家看见他有点惊讶。” 顾宴又把脑袋转了过来:“你见过他?在哪儿?” 贺莹说:“在特殊教育学校,他和一些同学在那里做义工。” “哦。”顾宴是知道林宙在做义工的,他之前也做过,倒是没有深究贺莹怎么会在特殊教育学校,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可能就是之前在那里工作过,他问:“你们很熟?” “也不算熟,就是见过两次。”贺莹笑着说:“对了,我还有他微信呢。” 那天在特殊学校加上微信后,林宙偶尔会找她聊天,热情开朗又可爱的男大学生,一直很积极的找各种话题,喜欢发各种可爱的猫猫狗狗的表情包。 可惜那段时间她担心一时半会儿不能回去上班,所以给自己找了两份临时兼职,白天忙的昏天黑地,只能偶尔抽空回复,大多数时候都急急忙忙的,回得很简短,有时候他给她分享他的午饭,她却忙到晚饭时间才有时间回复。 渐渐的他就不那么勤找她聊天了。 上次聊天,还是半个多月前,也就是她来裴家工作那段时间。 接到裴家的工作后,她就把林宙抛在脑后了。 既然已经确定了目标,那就专心致志地朝着目标前进。 顾宴听到她居然还有林宙的微信,立刻皱起眉:“你有他微信?不是说不熟吗?” 贺莹说:“是不怎么熟,因为有点事情就加上了。” 顾宴又“哦”了声,又有点怀疑:“怎么刚刚林宙没跟你打招呼?” 贺莹说:“大概是在这种场合不好意思吧。” 顾宴眉心微皱了一下。 以他对林宙的了解,他可不是那种不好意思的人,遇到认识的人,肯定会打招呼的。 贺莹忽然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顾宴回过神来,一脸茫然:“什么?” 贺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说,乔同学长得很漂亮,在学校是不是有很多男孩子喜欢她?” 顾宴扭过头来,不解的看着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贺莹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好奇啊,随便问问。” 顾宴切了一声,转过头去:“八卦。” 贺莹戳了戳他的肩:“说说嘛。” 顾宴侧头看了一眼那只戳他肩的手指,有点无奈地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关注这些。” “那你呢?你喜欢她吗?”贺莹语气中隐约带着点调侃,一点都听不出其中的试探。 顾宴皱眉瞪她,有些生气:“你胡说什么呢!我们只是好朋友。” 贺莹看着反应激烈的顾宴。 心里猜测着他是纯粹的被冒犯的恼怒还是恼羞成怒。 贺莹有些判断不出来,顾宴看起来对乔静书并没有什么特殊情愫,可之前在大厅,他因为乔静书而露出的那个笑容,却让她不敢掉以轻心。 贺莹低垂的眼眸里滑过幽亮的光,她轻声说:“我感觉她好像有点喜欢你哥哥。” 顾宴猛地转过头来看她:“你怎么这么说?” 贺莹仔细观察他的反应,看起来倒很寻常,除了强烈的震惊,似乎并没有别的微妙反应。 她继续用轻快的语气试探着:“你没发现吗?你哥哥出现的时候,那个女同学一直盯着他看啊。” 顾宴皱起眉,回忆刚才的场景,但是却一点都想不起来有关于乔静书和裴邵之间的画面,他当时只顾着去留意贺莹去了。 他下意识反驳:“你胡说什么,她跟我哥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他越是不假思索地反驳,贺莹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她淡淡地说:“大概是你没留意到吧。” 顾宴不说话了,皱着眉头像是在回忆以前被他忽略掉的那些细节。 贺莹也没出声打扰,冷静地垂眸看他。 她想的很清楚,做人不能“既要还要”,她既然是冲着钱来的,就并不在意自己未来的丈夫对她是否真心。 可偏偏要想嫁给顾宴,她就必须让他足够喜欢她,足够到愿意为了她,不顾一切、奋不顾身,去跟所有反对他们在一起的人拼命。 而现在,她必须把他对别的异性的好感和喜爱先抹去。 哪怕只是假想敌,她也要把所有可能成为她障碍的威胁先排除掉。 见他眉毛越皱越紧,像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她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你不觉得他们很般配吗?” 顾宴居然很认真的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裴邵和乔静书站在一起的画面,随即皱着眉说:“不觉得。”说完还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这么八卦?” 贺莹一脸无辜:“只是随便聊聊天。” 顾宴不满地说:“工作的时候少说这些。” 贺莹说:“我今天休假。”顿了顿,还补上一句:“而且你刚才不也问我跟林宙的事了?” 从她嘴里说出林宙的名字,好像他们很熟似的。 顾宴心里微妙的有些不爽,无语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我怎么发现你这么会气人啊?” 贺莹歪了歪头,嘴角微微翘起,眼睛却微微睁圆了,乌浓纤长的睫毛眨了眨,露出几分无辜的神情:“有吗?” 她清冷的面庞因为这神情而蓦地生动起来。 顾宴眸光怔了一瞬,莫名有些不自在起来,转过头去,嘟囔:“我看你就是爷爷专门找来气我的。” 他说完,突然一阵冷风吹来,喉咙顿时有些发痒,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是不是冷?”贺莹说着绕到他前面来,极自然的握了握他放在扶手上的手。 顾宴漆黑的瞳孔骤然震了震,带着几丝愕然地看着她,以至于都忘了把手缩回来,等他反应过来准备抽手的时候,贺莹就已经先松开了。 “你的手好冰,衣服穿的太少了。”她说着脱了自己的风衣给他盖上。 顾宴被风衣裹了个严严实实,夹带着贺莹身上的体温和香气,扑了他满怀,他愣了愣,接着莫名有些脸热,脸上却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谁要穿你的衣服了,快拿走!” 他说着就要把衣服掀开,却被贺莹按住手制止了。 “盖上吧,会感冒的。”贺莹说着把他冰凉的手也塞进了衣服里。 顾宴还是有点不自在:“你自己不冷?” 贺莹身上就穿了条衬衫裙,看起来就很薄。 “不冷,我抗冻。”她笑了笑:“我们坐一会儿再回去吧。” 她说着把轮椅调整一下方向,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然后抬起头,仰头看向天上的月亮,轻轻长出一口气。 每次看完贺康回来,心里总是会沉甸甸的,她很喜欢这样坐着发呆什么都不用去想的时候,是沉重的生活中可以让她喘口气的空隙。 顾宴听到她那声深深地长叹,转过头来看她,然后不禁微微一怔。 贺莹双手撑在两侧的长椅上,微微仰着头,安静地望着天边那一轮弯月,她的侧脸有着精致美丽的弧度,被月光笼上一层清冷的薄光,淡漠又疏离。 明明她就坐在自己的手边,两人的距离却仿佛很遥远。 “哎。”他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贺莹收回目光转过脸看来:“嗯?” 顾宴对上贺莹的眼睛,却忽然闪躲开来:“没什么。” 贺莹也没追问,她又看了看月亮,然后笑了笑说:“你看,这样出来走走,吹吹风赏赏月,是不是挺好的?” 顾宴哼了声:“没感觉。”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久违的轻松宁静。 虽然他觉得这风吹得怪冷的,也不觉得这一点点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心情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淡淡愉悦,转而又一皱眉,不满地扭过头看她:“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出门走走,你看我能走吗?” 贺莹早就习惯了顾宴的有话不会好好说,他有钱,她可以接受他的残疾,他长得好看,她也可以接受他嘴毒,所以她只是微笑着说:“要这样跟你说话会很累的。” 顾宴:“......” 很奇怪。 平时身边所有人说话都会小心翼翼地刻意避开他的腿,他反而会有股无名火,可贺莹这么说,他却生不起气来。 他忍不住嘟囔:“你迟早有一天会被开除。” 贺莹弯了弯嘴角:“那就没有人放假还带你出来看月亮了。” 好像开除她是他的损失一样。 顾宴阴阳怪气的说:“哇,我好感动啊。” 贺莹仿佛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歪了歪头:“那就给我涨点工资吧。” 顾宴瞪她一眼:“你想得美,没开除你就算好的了,还想涨工资。” 贺莹眨眨眼,笑了:“我就是随便提一提,万一你答应了呢。” 顾宴:“......” 树叶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 顾宴瞥了眼贺莹身上看着很薄的衬裙:“走吧,回去了。” 贺莹从刚刚脱了衣服就一直觉得有点冷了,只是为了能和顾宴多待一会儿才一直忍着,现在见顾宴主动提出要回去,也不再坚持,起身送他回去。 · 18、第 18 章 裴邵拿着一份文件敲门进了顾宴的房间,却发现往常这个时候都会躺在床上玩手机的顾宴此时并不在房间。 他从房间离开,就在走廊上遇见了玲姨。 不等他问,玲姨就主动高兴的说道:“你找小宴吗?小贺带他去外面散步去了。” 她脸上是一脸喜色。 顾宴在车祸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以前总是成天呼朋唤友出去玩,车祸以后却变得不爱出门不爱见人,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都不记得顾宴有多久没有去花园散步了,以前他还经常会去花园里跑步,可是车祸以后,除非必要,他连门都不出了。 现在却愿意出门散步了,她是打心里觉得高兴。 裴邵听到顾宴和贺莹一起出门的时候,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玲姨没察觉,兀自高兴地说道:“可能是今天见了同学心情好,小贺一说带他去花园散步,他就同意了。今天还睡到十点多才起来,下午还问我小贺什么时候回来呢,看样子像是已经接受小贺了……” 裴邵越听,脸色就越淡,最后只是淡淡的一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玲姨对于裴邵的冷淡态度早已经习以为常。 裴邵从小就性子冷淡,顾文君生下他,更像是纯粹完成她对裴老爷子的承诺。 顾文君和裴行正的婚姻是彻头彻尾的交易,她对裴行正没有爱,甚至反感厌恶,明明拥有那么多资源却不知道珍惜反而肆意浪费,凭借父母给的家世肆意妄为的纨绔子弟,甚至连那吸引女人的皮相都是父母赐予的。 理所应当的,她对裴邵的出生也没有什么期待,孕期又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甚至连待产期都在公司亲自盯项目,裴邵带给她的只有孕期的各种不适。 于是从裴邵出生到会走路,顾文君甚至连抱都没有抱过几次,关于裴邵的一切,她都一概不管,完全交给玲姨去安排。 直到顾宴出生。 顾文君对这个跟自己姓的孩子,天然就有一种更深的链接感,那时候她已经把事业做的很成功,有更多空闲的时间可以陪伴自己的孩子,而那时已经六岁的裴邵已经被裴老爷子带到身边悉心教导,和顾文君的关系越发疏离。 玲姨就偶然看见过几次,小小的裴邵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和弟弟玩闹在一起的亲密场景,他一张小脸面无表情地看着。 玲姨看着,是打心底里觉得心疼,劝他上去和弟弟一起玩,但小小的裴邵只是绷着一张小脸拒绝,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小的背影却看着那么孤独。 她也劝过顾文君,希望她能多关心关心裴邵。 可裴邵的性格有一部分就是遗传了顾文君骨子里的淡漠疏离,要她主动去亲近裴邵实在很为难,也努力尝试过几次,但是都碰了灰,也就放弃了。 而顾宴天生热情粘人,就算顾文君总板着脸,他也能粘过来撒娇,正戳中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说起来也是讽刺。 明明裴邵无论性格长相都更像她,她却亲近不起来。 而顾宴的性格长相更像裴行正,她却疼爱到了心坎里。 顾宴一天天长大,在爱里长大的孩子,自然就养成了热情活泼的性格,从小就长得可爱漂亮,极讨人喜欢,他倒是很喜欢崇拜自己这个做什么都很厉害的哥哥。 可裴邵对这个弟弟就冷淡许多,说不上多亲近关心, 直到顾文君去世,兄弟两的关系也并没有多大改善,总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横在两人中间,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却并不亲近。 倒是顾宴出事以后,裴邵对顾宴的关心多了不少,甚至在顾宴自杀后,特地搬回了家里来住。 作为从小就看着这两兄弟长大的人,虽然顾宴从小嘴甜又讨人喜欢,玲姨自然也是打心里疼爱的,可心底里,总是更心疼裴邵多些。 裴老爷子把裴邵当成未来继承人培养,又因为去世的夫人太溺爱孩子,导致裴行正被养废了,所以痛定思痛,对裴邵的要求就格外严格,反倒是对顾宴这个小孙子更宠爱纵容。 顾文君更是对兄弟两个差别对待。 裴行正倒是一碗水端平了,兄弟两个,他都不怎么管,只管自己快活。 现在大概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可玲姨还记得,更小时候的裴邵,也曾经和顾宴一样热情爱笑的。 · 贺莹把顾宴从大门旁的斜坡上推上去,刚走进大厅,就看见正好从电梯里出来的裴邵。 与此同时,裴邵也看见了他们。 他一眼就看见了盖在顾宴身上的那件风衣,眼神顿时冻住。 顾宴看到裴邵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盖着贺莹的衣服,突然不自在起来,欲盖弥彰的把风衣一把扯下来,堆在腿上,叫了裴邵一声:“哥。” “我有事找你,上去谈。”裴邵走上前来,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扫了贺莹一眼,什么都不用说,贺莹就已经默默往旁边让开。 顾宴却扭过头来看她:“那你先回去,有事我再叫你。” 很寻常的一句话。 但不应该是顾宴会说的话。 贺莹笑了:“好。” 裴邵刚握住轮椅推手的手指无声收紧,目光再次扫向贺莹,看着她弯眼笑的样子。 脑子里却浮现出另一张笑脸,异常嚣张又明亮的,带着赤裸裸的挑衅和骄傲。 贺莹注意到裴邵的视线,忙收起笑容,假装温顺,不给他任何挑刺的机会。 裴邵把她的表情变化尽收在眼底,脸色无声地冷了几分,淡漠地收回视线,推着轮椅走了。 看着他们进了电梯,贺莹才拿出手机给裴墨发了条微信: 【我这边结束了,还需要陪练吗?】 裴墨回过来的信息很简短:【上来。】 贺莹又在楼下等了五分钟,才坐电梯上三楼。 · 裴墨手里捏着棋子,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贺莹,像是漫不经心地开口:“姐姐,我雇你当我的专职陪练怎么样?” 贺莹正研究他的棋路,这钱赚的太容易,她心里总有几分心虚,于是就想着多下点功夫帮他提升,闻言一抬眼,没怎么反应过来:“嗯?” 裴墨盯着她,嘴角是微微上扬的,瞳色很深的眼却很冷静,几分玩笑几分试探:“他们给你开多少工资?我给双倍,怎么样?” 贺莹看着裴墨,微微的诧异之后,心底忽然泛起一片冷嘲。 真可笑。 她之前居然还因为他和她相似的境遇短暂的产生过共情。 可这个被她共情的十六岁少年却能轻描淡写随口允诺出一笔对于她而言已经很多的金钱。 明明她才是那个困在沼泽里的人,却对着只是脚底沾了一点泥巴的人心生同情。 贺莹的脸色淡,语气也淡:“不了。” 裴墨敏感的察觉到贺莹情绪变化,他有些不解:“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贺莹专注地看着棋盘,淡淡说:“下棋不要一心二用。” 裴墨的心情也算不上美妙,无所谓的笑了笑:“反正我再怎么专心也赢不了你啊。” 贺莹居然点了点头:“嗯。”然后抬眼看他一眼:“但如果你肯真的用心,努努力,也许能赢过那天那个女孩。” 裴墨笑容不见了,盯着她,挑眉:“你的意思是我没用心?” 贺莹抬眼正视他:“你不喜欢下棋。” 裴墨艳丽的眉眼一点一点的冻住,突然把手里捏着的棋子丢在了棋盘上,把棋盘上几颗棋子都撞离了原有的位置。 他歪着头,嘴角微翘,艳丽逼人的眉眼带着几分冰凉□□的嘲讽:“有那么明显吗?” “嗯,很明显。”贺莹头也不抬的说,随即把棋盘上那几颗被撞歪的棋用手指推回原来的位置,淡定的抬头看他:“还要继续下吗?” 从第一天当他的陪练她就察觉到了,他根本不喜欢下棋,下棋的过程就像是完成一项任务一样机械麻木。 她知道裴墨为什么会强迫自己下棋,是因为裴老爷子喜欢下棋,他只不过是投其所好。 她明白那种感觉,就像是她为了让妈妈也能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所以她才会那么拼命的下棋。 直到那次少年全国赛,她已经进了决赛,而且很有机会夺冠,可那么重要的一场比赛,就因为贺康老师的一通电话,妈妈就丢下马上要比赛的她赶去了学校。 也是从那时开始,贺莹意识到,不管自己多努力,多优秀,在妈妈的心里,她都是比不上贺康的。 哪怕她比贺康聪明那么多,哪怕她完美继承了妈妈的天赋甚至比她更厉害,可是在他们心里,她永远都是贺康的附属品。 她没有参加决赛,也是从那天开始,她放弃了下棋。 裴墨大概也是这样,生活在裴邵和顾宴的阴影之下,无论他做什么,他在这个家里都是不被关注的。 在这个家里,他像是透明的。 越是透明,越是想要别人的关注。 裴墨瞳色很深的眸深深看她,然后笑了:“下啊,陪练钱我都给了。” · 贺莹陪裴墨下了两局,走到门口的时候,被裴墨叫住了。 “对了。” 贺莹转头,看他懒散的站在门口,身形清瘦四肢修长,乌黑的发漆黑的眼,漂亮艳丽的脸庞实在精致的过分,就连身上那身略显宽松中规中矩的蓝白色校服都被衬托的像是什么洋气的潮牌。 她不禁在心里再一次感叹裴家的基因实在逆天,脸上却还是一副对他的美貌不为所动的淡然:“怎么了?” 裴墨说:“褚沅让我问你,那个香包做好了没有?” 贺莹说:“明天我给你,你帮我带给她。” 他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就把门关上了。 贺莹走到电梯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走另一边的楼梯,免得又撞上不该撞见的人。 然而她运气一向不好,刚准备走,面前的电梯门就开了,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下意识往电梯里望去,意料之中的,看见了一张最不想看见的脸。 电梯里裴邵那张冷峻的脸一沉,贺莹的脸也跟着僵住了。 “裴先生。” 贺莹心里越是慌乱,脸上就越是镇定,可看着裴邵那张面无表情却充满压迫感的脸,还是不由自主地解释起来:“我上来找裴墨......”她迅速找到借口:“上次他的一个女同学托我给她做个桂花香包,我是上来……” 裴邵从电梯里走出来,这次他没有无视她,而是走到她面前,甚至还屈尊降贵的主动开口和她说话。 他说:“你辞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