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瑰宝[刑侦]》 第1章 破局1 《夏日瑰宝[刑侦]》 by:一只薄薄 2023418 晋江文学城独家/感谢小天使们支持正版。 八月初,云陵市正值末伏,过不了几天就要立秋了,这也代表着酷热难熬的天气到了尾声。 中午十二点,阳光正好。 夏瞳靠在落地窗旁的藤椅上晒着太阳,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茶几上开着免提的手机正对着她的耳朵狂轰乱炸。 “我说夏瞳,你家都这么有钱了你还打什么工?跟我一起出去浪不好吗?我跟你说这个季节来海城可太舒服了!你不出来跟我一起享受人生真是亏大了!” 电话那头是夏瞳的闺蜜江晴初,两人从高中相识,到现在认识快10年了。 等江晴初絮絮叨叨说完,夏瞳轻声细语地解释:“不是打工……算是实习吧,这机会挺难得,是我一学姐帮我介绍的,能积累一些经验。” 她的声音清婉悠扬,说话时带着一种娓娓道来的温柔。 江晴初沉默了一瞬,接着拔高音量道:“还实习?你不会真打算在这行这么干下去吧?” “当初你为了你暗恋的那个竹马非要学什么文物鉴定修复相关的专业,可如今你不是已经把人放下了吗?为什么还执着于要干这行啊?” 她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狐疑地问:“你又是选他爸爸当你研究生导师,又是打算继续干这行,难不成你心里还惦记着他?想找机会跟他在工作上有交集?” “你想什么呢?我是真的喜欢这一行,选沈教授当导师只是因为他是云陵大学文博专业最好的导师。”夏瞳弯起唇角,温声温气地说,“放心吧,我们不会有什么交集了。我听说他好像当警察去了,我在工作上怎么可能还会跟警察有交集?” 话音刚落,酒店的门铃响了起来。 夏瞳放下茶杯,拿起桌上的手机起身边往门口走边道:“估计是给拍卖行的工作人员过来找我了,我先挂了啊,回聊。” 江晴初也不敢耽搁她的正事,揶揄了句“快去你的吧!”,随后笑嘻嘻地挂了电话。 夏瞳走到玄关处打开门,扬着笑脸:“下午还需要——” 她的声音在看清门口陌生的一男一女后戛然而止,唇角的笑容也僵住了,眉宇间透着茫然。 不等她开口询问,门口的女人利落地将她摁在门上,反手制住她双手手腕,又掏出警官证在她眼前晃了晃:“我是云陵市公安局文物犯罪侦查大队副队长陈最,我们怀疑你与一起文物诈骗案有关,现在要带你回局里接受调查!” 陈最的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等夏瞳反应过来,她的脸已经狼狈的贴在门上,原本柔顺的长发此时乱糟糟的糊在脸上,双手扣在身后,手腕被紧紧钳住,方才手里握着的手机也掉在了酒店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夏瞳大脑“嗡”的一声炸开,整个人都懵了。 文、文物犯罪侦查大队的刑警?还说她涉嫌文物诈骗案,要带她回去调查? 不过她也不傻,立即想到这肯定是她实习的地方出了问题。 很显然她现在已经没了别的选择,只能跟着文物刑警们回去配合调查,争取早日洗清身上的嫌疑,还自己一个清白。 她耷拉着眉眼,简直欲哭无泪。 只是帮了学姐一个忙,顺便想过来实习一下,还能跟着别的专家积累些经验而已,居然让她碰到这档子事儿? 应该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倒霉更离谱的事情了吧! 她胡思乱想着,一偏头看见走廊上一位穿着制服的男人阔步走过来。 男人身材比例极好,肩宽腰窄,身姿挺拔,尤其是那双修长的大长腿很是扎眼。 夏瞳呼吸一滞,目光顺着男人的腿、腰、肩膀、脖颈往上移,最后落在他的脸上。 他下颌分明,唇薄鼻挺,眼形似若桃花,眼尾稍翘,卷翘的睫毛像鸦羽般纤长浓密,注视着别人时带着点儿含情脉脉的感觉,勾人得要命。 对方显然也看到她了,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黑褐色的瞳仁里倒映着她狼狈又惊愕的模样。 “夏小瞳?” 夏瞳如坠冰窟,心如死灰:“沈斯珩……” 陈最也是一愣,转过头疑惑地问:“沈队,你们认识?” 夏瞳:“……” 当然认识了,这人就是她昔日的竹马、曾经的暗恋对象、她刚才信誓旦旦跟江晴初说不可能再有交集的男人。 要说比因为一个不靠谱的实习被当成了文物诈骗犯的嫌疑人更倒霉的事情,大概就是抓她的人还是她曾经的暗恋对象。 夏瞳绝望地闭上眼睛,内心万马奔腾,恨不得用脚趾将地球掏空! “认识,这是我以前邻居家的小妹妹。”沈斯珩朝着陈最抬了抬下巴,“最姐,你先放开她。” 陈最“哦”了一声,迅速松开夏瞳。 沈斯珩走过去,弯腰捡起掉在地毯上的手机递给她,“夏小瞳,你怎么跑到诈骗窝点去了?” 终于恢复自由的夏瞳接过手机,弱弱道了声谢,委屈地嘟囔了句:“我哪儿知道他们是骗子……” 沈斯珩轻扯唇角,尽量放柔声音,不吓着她:“你跟他们怎么认识的?你们什么关系?” 夏瞳后背紧紧贴着门,睫毛微颤,垂着头不敢看他,声音发虚:“是我学姐介绍我来的……她以前在这家拍卖行跟着这里的鉴定专家实习,后来她打算回山城老家,就把这个实习的机会给我了,让我来这里跟着专家好好学习一下。” 陈最若有所思:“我们摸排的时候确实看见夏小姐一直跟着其他几位专家,那几位专家也都被我们控制起来了。” 这起案子是身为副队的陈最负责,摸排和暗访也是她带人做的。 而文侦大队队长沈斯珩最近一直忙着各处开会,还得去京城出差协调,今天难得抽出空过来参加收网抓捕行动。 沈斯珩看夏瞳这副模样心知这姑娘估计是被拍卖行坑了。 这会儿小姑娘紧张得要命,他也没再继续问些什么,安慰了她几句,就让陈最带着她一起回到了局里。 云陵市公安局内,夏瞳一个人忐忑地坐在文物犯罪侦查大队的侯问室,沈斯珩和文侦队其他警员一同挤在隔壁监控室里。 沈斯珩安排完众人的审讯工作,又点了几名警员跟他一起留在审讯室随时支援,最后对陈最说道:“最姐,你安排个警员进去和夏瞳聊聊。她胆子小,你们温柔点,别吓着她了。” 陈最也知道他跟夏瞳是旧识,按照规定他确实需要回避一下。 她心底燃起八卦,挑着眉吹了声口哨,偏头看向监控:“呦,我这可是第一次见你怜香惜玉啊!您这是看人小姑娘长得水灵,嘴欠的毛病都治好了?” 沈斯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视线也落在了侯问室的监控屏幕上。 夏瞳气质中带着江南女孩儿特有的温婉恬静,浓密柔顺的黑发随意披散在肩上,一侧别在耳后,一侧自然地垂在脸颊旁。 她的鹅蛋脸只有巴掌大,皮肤细腻如白玉,湿漉漉的琥珀色眸子透着一丝无辜感,鼻子小巧挺拔,鼻尖微微上翘,唇瓣红润,唇珠漂亮。 许是第一次出入公安局这种地方,她咬着下唇,眸底闪着紧张和不安,眼角微微向下耷拉着,看着委屈又脆弱。 也确实很水灵。 不过沈斯珩心里太清楚了,这姑娘可不是表面看着这么脆弱无害。 相反,小姑娘骨子里固执又坚韧,有时候脾气还挺倔,特有主见。 沈斯珩收回目光,斜睨了陈最一眼,“我们队里有怜香惜玉的传统么?我长这么帅也没见你们怜香惜玉过。” 不等陈最的白眼翻完,他又拍拍陈最的肩膀,难得正经地解释:“她是我家老爷子的得意门生,老人家宝贝的不得了,去年刚收她当学生的时候他可没少打电话跟我炫耀。要是真给她委屈着了,老人家不可能放过我。” 话落,他扫了一眼对面墙上的时钟,道:“行了,甭废话了,赶紧工作吧。” 陈最也是个知轻重缓急的主儿,见状收起揶揄的笑容点点头,带着一名刑警转身走出了监控室。 坐在侯问室的夏瞳被推门的声音吓得肩膀倏地一抖,抬眸见进来的人中没有沈斯珩,又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不是沈斯珩来问话就好……不然也太尴尬了。 不过以前沈斯珩都是一副欠儿兮兮的模样,压根不会好好说话,一开口就让人想揍他。谁能想到他现在居然能好好说话,还会正正经经地安慰人? 倒是挺稀奇。 陈最谨记沈斯珩的话,坐下后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夹着嗓音问她:“你说你跟着那几位专家一起负责给承北拍卖行的古董做鉴定,那你们今天早上这几件古董的鉴定结果怎么样?” 夏瞳回过神来回忆了一下,打起精神谨慎地回答道:“一件是明朝晚期的瓷罐,剩下的都是清朝的瓷器,我们都没看出问题来。” 承北拍卖行请来了好几名鉴定专家,实习生也不止她一名。 每次鉴定那些古董,大伙儿都是先自己看自己的,看出名堂后把结果写在纸上,最后再统一对答案。 这种方式主要是保证几名实习生能独立思考,不受鉴定专家的影响。 这些实习生中最为优秀的就是夏瞳,她的鉴定结果几乎都与鉴定专家结果一致,没出过差错。 陈最身体前倾,挑起眉梢,“那就是说今天这几件古董全是真货了?” 夏瞳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陈最“哦”了一声,低头在纸上写了几笔,随后抬起头又问道:“你在酒店里工作几天了?” “今天是第三天。”夏瞳抿了抿唇,不等陈最继续发问,主动说道,“我们一共鉴定了16件古董,目前没有看出任何一件有问题,应该都是真品。” 陈最扔下笔,眉宇间的神色有些许复杂,“都是真品?” 她给身边儿正在打字的警员使了个眼色,警员会意,从桌上拿出一沓照片递给夏瞳,“夏小姐,这些是不是你前几天鉴定的古董?” 夏瞳接过照片,认真看完后肯定地点点头,“没错,是这些。” “夏小姐,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们今天抄了这个诈骗团伙在酒店的保险库,里面的这些古董也都送去给有关专家鉴定。” 陈最摸了下藏在耳廓旁的耳机,收起笑容,略微严肃地说道:“我们刚得到消息,酒店保险库里的古董一大半都是假货,不过你们今天早上鉴定过的这几件古董确实都是真品。” (跪求小可爱看一眼作话排雷!!) 第2章 破局2 “一大半都是假的?不可能!” 夏瞳双手撑在桌板上蓦地站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瞳仁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些古董我们全都仔细鉴定过,得出的答案基本一致,这些古董全都没有问题!” 拍卖行交给他们的古董并不算很难辨别真假,她对自己的水平还是很有信心的。 况且这些古董可都是多名专家一起看过的,总不能是大伙儿一起打了眼,将大批量的古董全都看走眼了吧? 夏瞳的反应在陈最的意料之中。 方才沈斯珩在耳机里告诉她这件事情的时候,她也惊讶了一瞬。不过等听沈斯珩快速分析完这件事情,她倒是也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了。 陈最向后一仰,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夏瞳:“你这么肯定?” 夏瞳斩钉截铁地点点头:“确认无误!” “看来跟我们想的一样。”陈最扭头对着摄像头微微颔首,随后转过头对夏瞳说道,“这个诈骗团伙此前一直在各省流窜,他们先是在当地发展分支机构,再邀请各界名流参加他们的古董精品展览,从而给自己赢得口碑和人气。” “有了口碑和人气之后他们就开始在当地开展古董拍卖会,有时候也会和当地比较有名的拍卖行合作。每一次的古董拍卖会都会邀请古董鉴定专家为他们上拍的古董进行鉴定,而专家的鉴定结果也基本全是真品。” 夏瞳一怔,眉心轻蹙,慢慢坐了回去。 而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嘀咕:“每次鉴定结果都是真品?我们鉴定的也是真品……” “我们现在怀疑问题就出在鉴定上了。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这个诈骗团伙送去鉴定的古董全都是真品无疑,但是——”陈最话锋一转,眸光微微闪烁,“他们每次拍卖都会把鉴定专家安排在酒店里做鉴定,鉴定后的古董直接放入他们自己的保险库。” “我们鉴定是真品后会在拍卖文件上签了字,这就确认了上拍的古董是真货了。”夏瞳恍然大悟,“他们拿到了我们的签字,随后神不知鬼不觉在自己的保险库里来个偷梁换柱,将假古董卖出去?如果真的出了事儿……就让鉴定专家出来背锅?” 陈最没急着说话,听完耳机里沈斯珩的指令后才慢悠悠开口:“嗯,没错,这个诈骗团伙就是用这个方式疯狂敛财。” “就在上个月,京城的一个富二代在醉酒后无意间打碎了自家老爷子的一个明青花大罐,他家老爷子虽说不是真的古董行家,但好歹也玩了这么多年古董,对瓷器多少有点儿了解,人家眼尖地发现打碎的这个大罐的断面是新瓷。老人家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赶紧报了警。” “京城那边儿的警方几经调查后发现这个团伙近期在云陵市出现,我们在云陵市顺着线索往下查,发现这个团伙和承北拍卖行有过较为密切的生意往来。” 承北拍卖行是近几年异军突起的拍卖行,它特别舍得砸钱营销,一经成立就找来了各大专家或明星为它站台,不少人都猜测这家拍卖行背后肯定有大资本撑腰。 警方查到诈骗团伙和承北拍卖行有过合作,也怀疑承北拍卖行很可能和诈骗团伙狼狈为奸。 ——毕竟单靠诈骗团伙这些人是无法完成找专家鉴定完之后“偷梁换柱”这一行为的。 不过这一切暂时都是他们的推测,现有的证据并不能证明承北拍卖行有问题,因此他们也只能把鉴定专家和明面上的涉案人员带回来审问。 夏瞳总算是明白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简直冤枉死了,赶紧为自己辩解:“陈警官,我是冤枉的!我就在酒店待了三天,只帮着他们做了鉴定,他们其他违法的事情我全都没参与!” 陈最点点头:“我和沈队当然相信你是清白的,你和其他几位鉴定专家遇到的问题是一样的。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你的学姐,还你清白。” …… 监控室内,坐在沈斯珩旁边留着寸头的警员拿下耳机,双眼中满是困惑的神色:“沈队,你就这么确定这个女孩没问题?怎么什么都让最姐跟她说?我们之前查的那几起文物诈骗案,可是有好几名鉴定专家收了诈骗团伙好处费的。” 这名警员叫方启明,个头挺高,皮肤黝黑,笑起来憨憨的,人很实在。 他今年29岁,比沈斯珩大了整整三岁,却对沈斯珩无比信服。 “想收买她?那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沈斯珩歪头戴着耳机,坐姿散漫,左手食指支着额角,右手把玩着一支笔,目不斜视地盯着侯问室的监控屏幕,头也不回地问他,“你知道这姑奶奶的母亲是谁吗?” 这没由来的问题让方启明更懵了,下意识问道:“谁?” 沈斯珩唇边溢出一丝轻笑,手里的圆珠笔在拇指上转了一圈儿,最后被稳稳捏在两指之间。 “云卉集团董事长童卉。” “云卉集团?!云陵市知名企业家啊!”方启明咋了咋舌,“一般人确实收买不起她……” 沈斯珩继续说:“她从小品学兼优,人品肯定没问题,就是被她父母保护得太好,对社会的险恶没有概念,这才让诈骗团伙给坑了。” 有几名专家的问话结束,监控室另外几名警员也摘下耳机附和道: “确实,跟夏小姐一起带回来的另外几名专家也问完了,看样子这次这些鉴定专家是真的不知情。” “别说夏小姐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了,那些专家年纪可都不小,不也照样被摆了一道?” “说到底还是这些诈骗犯太狡诈!他们平均每人一万个心眼,防不胜防!” 方启明憨憨一笑,“也是。” 正好陈最也问完了,她身旁的警员正拿着打印好的记录让夏瞳签字。 沈斯珩摘下耳机放下圆珠笔,拿起之前写下的纸条递给方启明:“这是夏瞳提供的她学姐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她说她学姐的手机号是实名注册的,你去查一下。查完后准备一下订张高铁票,一会儿跟我去趟山城。” 方启明接过纸条,郑重地点点头:“明白,我这就去查!” 他拿着纸条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过头,“沈队,那包括夏小姐在内的这些专家怎么处理?我们现在放人吗?” “核实一下他们提供的信息,没问题的话就通知家属来保释。” “好,我明白了!” 所有专家的询问结束,沈斯珩也没继续待在监控室,和其他警员一起来到了办公室商讨。 商讨完,方启明也回来了。 “沈队,夏小姐学姐赵凝的个人信息已经查到了!她最近刚刚通过了公务员考试,在山城市文物局工作,已经入职。” 方启明拿着一份薄薄的资料匆匆忙忙跑到沈斯珩面前,翻开资料指着上面一行字说道:“这是她在山城的住址。” 方启明办事一向可靠,这几页资料几乎涵盖了赵凝所有的信息。 沈斯珩一目十行地看着资料,一边问道:“通知山城警方了么?” “已经通知过了。”方启明说,“去山城的高铁票我也订好了,一小时后出发,下午四点半到达!” 单从这份资料上看不出赵凝有什么问题,还得去找到她本人问一问。 沈斯珩合上资料,朝他打了个响指,“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出发!” 下午四点半,沈斯珩和方启明在山城高铁站下车,山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刘副支队长在高铁站接上了他们。 刘副支队又高又壮,面带凶相。在人头攒动的出站口,他周围硬是隔离出了一米多的真空地带。 不过他也只是长得凶,性格却很和善,还挺乐于助人,只是没几个人敢接受他的帮助罢了。 沈斯珩借着自己身高的优势,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刘副队。 对方环着双臂,板着脸,不像是来接他的,倒像是过来刺杀他。 双方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见面后省去了寒暄的环节,利落地上了车,而后直奔主题。 “我们接到你们的协查通告之后,就对赵凝进行了走访调查。”刘副队趁着排队出停车场的功夫回过头,对后排文侦队两人说道,“从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不排除赵凝和古董诈骗团伙有联系的可能性。” 方启明一听这话便有些激动,双手扒着副驾座椅,侧着身子从中间探过头:“刘队,你们都查到什么线索了?” “系上安全带坐好。”沈斯珩揪着他的后衣领往后一拉,指着前挡风玻璃道,“你这姿势,刘队一个急刹车你就得糊在挡风玻璃上。” 方启明脑补了一下他口中描述的场景,立即端正坐好系上安全带。 “沈队,你这是不相信我的车技啊。”刘副队笑着打趣了一句,紧接着回归正题,“我们今天下午接到消息之后率先对赵凝的家庭情况进行了摸排。他们家一共三口人,赵凝的父母都是普通退休职工,住在山城的老城区,房子是当年单位分配的老房子。而赵凝刚被分配到市文物局工作,就住在文物局的职工宿舍。” “单看房产来说赵凝一家三口人名下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三人名下的账户也没有大额进出账记录。但是赵凝有个男朋友,两人是高中同学,赵凝研究生期间两人是异地恋,所以知道两人是男女朋友关系的人非常少,我们也是刚刚打听到这个消息。” 沈斯珩眉梢一挑,听出了刘副队的画外音:“所以你们是从她男朋友这里查到了重要证据?” “没错。” 前方红灯,刘副队伸手将副驾驶手扣里的棕色文件袋取出来递给他,“这是银行那边刚刚发过来的一张银行对账单,账户是赵凝男朋友的,你们仔细看上个月的转账记录。” 沈斯珩拿着文件袋飞快地解开缠绕的细绳,从文件袋里掏出一沓银行对账单,找到上月的转账记录认真翻看。 “有一笔从云陵商业银行的汇款,汇款金额是30万元……” “嗯,就是这一笔。” 沈斯珩又看了几眼汇款账户,把对账单交给方启明,“让队里的人查查这个账户是不是诈骗团伙的。” “好!”方启明接过对账单拍了张照,又特意将他们提到的那笔款项着重标注出来,发给了队里负责监管诈骗团伙账户的警员。 对方秒回:“没错,是他们其中一个收款账户。” 方启明回了句“谢谢”,大声汇报:“是他们没错!” 沈斯珩立即问道:“赵凝现在哪儿?” “我已经派人请她回来协助调查了。”刘副队瞥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看时间的话咱们应该同时回到局里。” 第3章 破局3 山城市局刑侦支队刘副队长刚带着云陵市文侦队二人回到队里,一名女警立即起身汇报:“刘队,赵凝被带回来了,现在人在询问室。” “行。”刘副队点了下头,随即安排道,“小梁,一会儿你负责记录,我和沈队跟她聊聊。” “好!” 趁着刘副队安排工作的空档,沈斯珩绕到监控室中,站在单透玻璃面前。 一玻璃之隔的赵凝正惶恐地坐在椅子上,额间泛着汗珠,双颊憋得通红。 许是不安和茫然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无处释放,她只能时不时攥住衣摆,企图从握紧的双拳中汲取些许安慰。 沈斯珩着重观察了下她的身着打扮。 赵凝高高瘦瘦,身着常见的国产运动装、运动鞋,头发用最普通的黑皮筋束了个低低的马尾,两鬓发丝稍显凌乱。 她素面朝天,眼睑下方有些许雀斑,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鼻尖因紧张而沁出一片小汗珠。 这姑娘怎么看都是一个眼里只有学习、勤奋好学的乖学生,不像是会和古董诈骗团伙搅在一起的人。 刘副队没让沈斯珩等太久,很快就带着他进入了赵凝所在的询问室。 他们落座后刘副队象征性地翻了翻赵凝的资料,头也不抬地问:“知道为什么请你过来吗?” 市局刑侦队警员带赵凝来时只说她涉嫌一起文物诈骗案,案件具体细节并没细说。 赵凝先是摇摇头,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点了点头。 “带、带我来的警官说,我涉嫌……涉嫌一起文物诈骗案。”她紧张地咽下口水,双拳紧紧攥着裤子上的布料,身体前倾,语气急切,“警官,你们肯定是找错人了,我怎么可能和文物诈骗扯上关系!” 刘副队不答反问:“你研究生毕业之后,是不是在承北拍卖行实习过?” “对,实习过……” “孟擎宇是不是你男朋友?” “是……” “我们查到你曾推荐你的学妹夏瞳去云陵市承北拍卖行举办的拍卖会中实习,据我们了解,承北拍卖行和一个古董诈骗团伙有较为密切的合作往来。”沈斯珩拿起银行转账记录面向赵凝,“而就在这个时期,你男朋友的个人账户中突然多了几十万的汇款。并且经过证实,这笔钱就是这个诈骗团伙的收款账户汇出的,这件事情你怎么解释?” “他、我、我……我真不知道!” 沈斯珩给出的信息将赵凝砸得晕头转向,她嘴笨,支支吾吾半天解释不清,急得眼圈发红,双腿和膝盖也不住地发抖。 “或者说。”沈斯珩换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介绍夏瞳去承北拍卖行?你有没有收取好处费?” “没有!她能力强,性格也特别好,我们关系不错。我本来以为这是一次好机会,就介绍给她了……” 赵凝结结巴巴说完,蓦地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我是不是连累到她了……” 她脸上的担忧和懊恼不作假,沈斯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转而低下头,翻起桌上的银行对账单,“夏瞳没事儿,倒是你的问题比较大。” 刘副队长接着他的话往下说:“的确,你得交代清楚你男朋友孟擎宇账户里的这几十万汇款到底怎么回事儿!” …… 对赵凝的询问进行了约莫半个来小时,沈斯珩从她口中确认了,她对文物诈骗团伙的行为确实不知情,也没有给拍卖行做过假鉴定。 而她的男朋友孟擎宇很可能跟那个团伙有联系,沈斯珩甚至怀疑孟擎宇跟她谈恋爱都是带有目的性的。 从询问室出来,刘副队立即吩咐手下警员去联系孟擎宇家所在地的属辖区派出所,他也带着沈斯珩和方启明赶往孟擎宇家。 二十分钟后,沈斯珩一行人赶到了橙光路124号,也就是孟擎宇租住的公寓附近。 这里是山城的夜店区,白天基本上没什么人,只有个别几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开着门。周围生活的居民也大多都是工作不怎么稳定、喜好热闹的年轻人。 刘副队根据赵凝给的地址找到了“天空公寓”a座,又在a座门口和属地派出所所长会合,一同来到25层的2510室。 所长边往2510室走边给物业打电话,想从楼管那里拿到的钥匙。 快走到2510室门口,他们才发现公寓房门大敞着,房间门口站着一名女士。 女士身材高挑,妆容精致,从上至下一身名牌。 她单手叉着腰在房间门口来回踱步,另一只手举着手机,摁着语音键怒吼:“姓孟的你有种!骗完老娘十几万就跑了?电话打不通,家里也没人是吧?你等着,老娘现在就去报警!” 方启明听到这话和沈斯珩对视一眼,而后小跑到女士面前掏出警官证,“女士您好,我就是警察,我是云陵市文物犯罪侦查大队的。冒昧问一下,您是被孟擎宇骗了钱吗?” “何止骗钱,这王八蛋还欺骗我感情!” 女士脸色铁青,眉毛拧成一团,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处于暴怒的边缘。 沈斯珩走上前,出示警官证亮明自己身份后才彬彬有礼地问:“女士您贵姓?方便跟我们说一下具体情况吗?” “我姓武,我跟孟擎宇这个王八蛋在山城茶博会认识的。” 武女士手掌一下一下顺着胸口平复情绪,急促的呼吸总算慢慢平息下去,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倒起苦水。 “我当时看上了一只建盏,卖家说这是名家大师制作,售价3000元。那只建盏我看着很喜欢,3000元也不算贵,正想掏钱买下来时却被路过的孟擎宇拦住了。” 她鼓了鼓腮帮子,怒气冲冲地继续说道:“他说这只建盏明显是假的,真建盏敲击声深沉,听起来有点点沉闷,表面的冰裂纹摸起来很光滑。而这只建盏敲击声清脆响亮,冰裂纹摸起来手感粗糙。” 不等她说完,沈斯珩替她道出后来发生的事情:“他这话得罪了店家,他们双方为此还差点儿打起来,你也因此对他产生了好感?” 武女士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看他的眼神很复杂:“沈警官,你怎么知道?” 方启明在一旁解释:“这种骗术我们之前见过,他们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广撒网,筛选出对艺术品、古董等一窍不通,又比较有钱的人,博取他们的好感。” 听到“骗术”二字,武女士血液直冲太阳穴,好不容易下降的血压再一次升高。 “你们猜测得没错。”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我心存感激,在附近找了家西餐厅请他吃饭。我那时候跟被灌了迷魂药似的,居然觉得他见多识广、博学多才、有文化有内涵还很勇敢!一顿饭下来对他的好感蹭蹭上涨,还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尤其是饭后我打算去买单,却被服务员告知他已经买过单了,我对他的好感更是呈指数函数的速度增长。” “他说他是山城人,在云陵市的一家拍卖行负责玉器书画类的项目,不算年终奖的情况下年薪都能到150万。他这条件也算是跟我门当户对,我对他挺满意,那次之后没过多久我俩就在一起了。” 眼见着武女士还要继续说她和孟擎宇感情经历,沈斯珩适时打断她,“您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被骗了?” 武女士打开手机相册,翻出几张照片给沈斯珩看,“都是因为这幅手卷。” 沈斯珩看了一眼相册里的照片,很肯定地说:“这是清代禹之鼎的《承恩图》,你的这个是赝品,真品在今年春拍上被一位企业家以300万的价格拍下。就在上个月,他将这幅《承恩图》捐给了自己母校云陵大学。他为人比较低调,网上也查不到《承恩图》的信息。孟擎宇应该就是专挑这种相对来说比较小众,网上信息很少的古董来实施诈骗。” “话说回来,孟擎宇是怎么跟你说的?” 武女士把怒气发泄在手机上,恶狠狠地按下锁屏键:“孟擎宇说他遇到了一个不识货的卖家。对方觉得这位清朝画家不出名,又急着用钱,给十五万就愿意出手。” “他给我科普了一下这位画家,说这幅手卷最少值两百多万。因此他想自己先买下,回头等9月份的秋季拍卖会上出手卖掉,这样一买一卖至少净赚200万。” “然后他告诉你他现在手头紧,让你花15万买下来,等拍卖会结束挣的钱你拿大头。”方启明摇摇头,叹息一声,“这都是这行的老骗术了。” “我哪里懂这个啊,我当时特别相信他,也没想太多……”武女士愤怒又委屈,“上周我闺蜜在附近酒吧看见这渣男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她还给我拍了照片,那两人恨不得跟个连体婴儿似的黏在一起!” “我气得想去找这渣男算账,却被我闺蜜拦下。她怀疑《承恩图》有猫腻,让我不要打草惊蛇,先找人看看这画到底是真是假。我赶紧找人鉴定,这画果然是假的!” …… 在文侦队两人同武女士聊天的功夫,刘副队和所长已经将孟擎宇家搜了一遍。 所长回到客厅摘下手套,无奈地摇摇头,“孟擎宇应该是跑了,他家里重要的东西几乎都被他带走了,卧室也翻得乱七八糟,只剩下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 话音刚落,厨房里传来刘副队的声音:“沈队,你先过来一下。” 沈斯珩闻声过去。 刘副队正蹲在厨房的阳台上,拿着手机对着两个大花盆拍照。 他听见沈斯珩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我看这有两个大花盆,左边这个有挖掘痕迹,右边的花盆土面平整。我怀疑孟擎宇在这花盆里藏东西了,但跑的时候比较着急,没来得及翻找。” 沈斯珩戴上手套,跟他一起蹲下,随手拿起旁边的小铲子,意味深长道:“恐怕没这么简单。” 他没再多说什么,用铲子小心翼翼地开始挖土。 不一会儿,他从右边土面平整的花盆里挖出两只手镯。 这两只手镯为圆形,外侧均有雕刻,一只花纹是云纹,一只是龙纹。 刘副队盯着这两只手镯啧啧称奇:“他居然把玉镯藏在花盆里?挺有创意……这是和田玉籽料手镯?” “他不是为了藏起来,而是在造假。出土的古玉大多都有‘土锈’斑痕,这是玉石长时间掩埋在泥土中所生成的沁色,他们想伪造的就是这层‘土锈’。” 沈斯珩擦去手镯表面附着的泥土,拿起来对着灯光仔细观察,“这也不是籽料,籽料油润且密度高。这块料子比较干,结构松散,水线多,普通的青海料罢了。上面的籽料皮子是伪造的,靠着人工染色染上去的。” “伪造成出土的古玉?”刘副队好奇地拿起铲子扒拉了两下花盆里的土,“把玉石埋进土里就能伪造成出土的古玉?这造假也太容易了吧?” “差不多吧,孟擎宇这个方法比较落后,稍微懂点的就能识破。”沈斯珩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证物袋,将两只玉镯装了进去,一边解释道,“他把手镯埋进黄泥里面之前先在手镯上涂抹了胶水,等时间一长,手镯上就能形成‘土锈’的斑痕,伪造成出土古玉的样子。” “不过用这种方式人造的‘土锈’是可以通过反复冲洗去除的,只有长期埋在泥土中自然形成的‘土锈’才无法被消除。” 两人正聊着,刘副队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 他接通电话,还来及未说话,警员的声音率先从话筒中传来。 “刘队,我们刚查到孟擎宇在昨天中午乘坐高铁离开了山城!” 第4章 破局4 “孟擎宇昨天中午就离开山城了?”刘副队沉吟一瞬,立即道,“马上查一下他购买的是去哪里的火车票!” 刘副队挂了电话,一旁的沈斯珩已经将两只手镯装好,还分别从两个花盆中铲了些泥土,装进了另外两个证物袋中。 “他们果然是提前得到了风声。啧,消息倒是挺灵通,难怪陈最他们摸排三天,最后只抓到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人。”沈斯珩嗤笑一声,眼尾沉了下来,眸底覆上一层冰霜,“还真是谨慎啊。” …… 从孟擎宇家出来回到山城市局已经下午6点半了。 武女士跟着刘副队在队里做笔录,沈斯珩带着方启明走手续,他们得把从孟擎宇家搜到的证物带回云陵市。 到了7点,沈斯珩这边儿手续也走完了,他拒绝了刘副队的晚饭邀请,跟方启明马不停蹄地赶往高铁站,险险赶上7点半的列车。 从山城到云陵市大约一个来小时的路程,沈斯珩和方启明晚上8点从高铁站出来,8点半赶回队里。 他们回到队里来不及休息,又立即赶往会议室开会。 沈斯珩猛地灌了一大口水,放下水杯说起他们在山城的情况,最后总结道:“目前来看孟擎宇很可能也属于这个诈骗团伙的一员,我们还在他家里搜到了两支手镯。他造假的方式挺粗糙,从手镯的造型和工艺来看,他们应该是照着清朝的镯子仿的。” 沈斯珩对面坐姿板正的警员叫王时安,他考古专业毕业,干了两年考古后对盗墓贼深恶痛绝,一气之下辞了职参加公务员省考,来到了云陵市局的文侦队。 他沉着眉思索了几秒后分析道:“这么看来孟擎宇这条线反而是最容易追踪的,如果能查到他下一站的方向,没准儿就能找到诈骗团伙较为核心的团队。” 沈斯珩点点头,目光落在方启明身上,“方启明,你带着小汤继续跟孟擎宇这条线。你们记得跟山城的同事对接好,时刻关注着他们提供的信息。” 他口中的“小汤”名叫汤俊彦,在云陵警校毕业没多久,算是文侦队的实习警员。 他是学刑侦出生,却对文物这块儿特别感兴趣,可惜没什么天赋。 方启明和汤俊彦应下,随后陈最又汇报了下他们一下午的审讯工作。 终于等会议结束,沈斯珩刚回到办公室气儿还没喘匀,就听见方启明扯着嗓子喊他,“沈队,沈教授来了,正给夏小姐办理保释手续呢。” 他只得回了句“好”,放下资料转身走出办公室。 陈最口中的沈教授正是沈斯珩的父亲沈青墨,云陵大学文物方面最权威的专家教授之一。 沈斯珩偶尔遇到难办的案件,或是自己拿不准的文物,他也会借着“亲儿子”这层身份去麻烦自家亲爹。正因如此,文侦队里的警员们对沈教授还算是熟悉。 以沈青墨对夏瞳的重视,他跑过来办理保释也是正常。 沈斯珩过去的时候沈青墨已经办好手续了,老爷子轻轻瞪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背着手往外走。 老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怨气,沈斯珩自然看得出来。 他也不在意自家父亲的态度,跟在他身后东张西望,“夏小瞳呢?” “你还好意思问?”沈青墨站住脚步,回过头来冷笑一声,“人瞳瞳看见你就害怕,我干脆让她先回家了。” “她还怕我?她小时候不是跟我挺有本事的么?” 沈斯珩嘀咕了一句,抬眼看到沈青墨吹胡子瞪眼,他又迅速改口:“您也知道我这几天在出差,酒店那边儿的摸排都是陈最带人进行的。陈最又不认识夏小瞳,她看见夏小瞳和那些专家一起给那个诈骗团伙搞来的文物做鉴定,当然得把人都带回去问话。” “我能不知道这个?”沈青墨傲娇地睨着自己亲儿子,“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又是我的学生。她在你这儿受了委屈,我心里就是不高兴,你身为我亲儿子,我还不能训你两句撒撒气了?” 沈斯珩:“……行,那您慢慢训,我不还嘴了成么?” 夜色深沉,月明星稀。 夏瞳手里握着一杯奶茶,坐在二楼书房露台的吊篮椅上轻轻晃动。 她咬着吸管,望着远处闪烁着的霓虹灯发了几秒呆,又被不断振动的手机拉回了神。 是江晴初发来的视频。 “瞳瞳,我刚看到你的微信!” 视频刚一接通,江晴初的大嗓门就通过话筒传入夏瞳耳中。 江晴初应该是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身上披着浅黄色浴袍,头上顶着一个粉色干发帽。 她走到洗脸台旁把手机竖在镜子前,弯腰取下干发帽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嘴上不停地八卦着:“什么情况啊?你居然被你暗恋过的竹马抓了?他爸爸还让你去抓过你的刑警队实习?” “情况就是我微信上说的那样……”夏瞳鼓了鼓脸蛋,欲哭无泪,“我哪里知道这个承北拍卖这么不靠谱啊!居然还涉嫌文物造假诈骗!” 方才发微信时讲得比较笼统,她猛地吸了一大口奶茶,仔细给江晴初讲了一遍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她讲完,江晴初刚把头发擦个半干,捂着肚子笑得差点岔气,“哈哈哈哈被暗恋过的竹马警察当文物贩子抓走……你这个经历太绝了哈哈哈哈!” 夏瞳哀怨地瞪着她,“有你这样的闺蜜嘛,不安慰我就算了,还笑话我!” “行行行我不笑了!”江晴初努力憋着笑,又问道,“那你答应他爸爸去什么文物刑警队实习了吗?说真的,去刑警队实习可比别地儿靠谱多了!” “沈教授让我明天早上再回复他。” 夏瞳喝完最后一口奶茶,抬手将奶茶杯掷进垃圾桶,又捞起抱枕塞进怀里,下巴搁在抱枕上惆怅地叹了口气,“去文侦队实习确实最靠谱,但我不想再见到他。” “你害怕见他就是说明你还没完全放下他,如果真的放下了,你就算天天见面心中也不会有任何波澜!”江晴初拍着胸脯用自己举例,“你看看我,就算所有前男友在我面前欢聚一堂,我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这才是放下了!” 江晴初的感情生活一直都很精彩,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她爱的很坦荡。 相爱的时候轰轰烈烈,很有恋爱脑潜质。分手后干脆利落地抽身走人,毫不拖泥带水。 夏瞳有时候也挺羡慕江晴初的感情经历。 哪儿像她自己,24岁了还母胎单身,从小到大没谈过恋爱,只是在青春期短暂地暗恋过沈斯珩。 夏瞳眨了下眼,笑道:“初初,我是真的对他没感觉了。” 露台围栏上挂着一串串漂亮的星星灯,暖黄色的灯光映在她的眸底,盈盈闪动,像是缀着星碎。 她唇角微微扬起,声音轻柔却坦荡,“青春期的小女孩儿哪里懂得什么是喜欢,只是看他长得好看就见色起意而已。后来我转学又搬家,有了新的圈子新的生活,见不到他了,这份暗恋自然也走向终点。” 江晴初还是不太理解,“你既然对他都没感觉了,他对你而言也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你干嘛还怕见他?” 夏瞳沉默了几秒,实话实说:“以前我暗恋他的时候带着滤镜,觉得他什么都好,360度无死角的帅。如今暗恋终结,没了滤镜,他这个性格吧……我怕跟他接触多了会毁了他在我心中的形象。” “他毕竟是我第一次喜欢过的男生,我还是挺愿意让他在我心目中保持一个比较完美的形象。” 江晴初:“……他性格是有多差?” “也不是性格差,他其实人挺好的,就是比较自恋嘴还欠,总给人感觉不怎么着调。”夏瞳斟酌了下,又说道,“这次见到他,倒是感觉他比小时候收敛多了,可能也是由于工作原因吧。” “害,都对他没感觉了你还想这么多干嘛?”江晴初大大咧咧地说,“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在你心目中的形象重要,还是你自己的生活重要?你不是喜欢文物嘛,在文物刑警队肯定有机会接触很多古董文物吧!” “我对文物什么的是不懂,但我上次去博物馆参观可是看到好多文物都是刑警大队移交的,这些文物肯定都是文物刑警从盗墓贼手里拿回来的吧?你要是去文物刑警队实习,岂不是也能帮着他们一起对付盗墓贼?想想就很ol耶!” 夏瞳听着她这形容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行,那我好好考虑考虑。” 翌日。 沈斯珩卡着点精神抖擞地踏入办公间,一扭头,对上陈最自求多福的眼神。 他心下了然:“沈教授来了?” “对,他带着夏小姐一起来的,我让他们先去你办公室等着。”陈最伸手比了个“1”,压低声音提醒道,“他已经等了你10分钟了。” 沈斯珩扬唇道了声谢,无所畏惧地走过去推开办公室门。 沈青墨正弯腰研究他办公桌上那盆绿油油的仙人掌。 夏瞳站在自己老师身边,双眸好奇地打量着办公室的陈设。 沈青墨听见他推门的动作,头也不回道:“卡着点上班?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忙得脚不着地,连回家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 “您怎么不说我昨儿忙于案子睡得晚?” 沈斯珩扫了一眼小茶几上的两杯水,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也接了一杯,顺便问道:“夏小瞳的手续您都给办好了?” “办好了。”沈青墨总算舍得回头看他一眼,唇角泛起嘲讽的弧度,“我可不敢指着日理万机的沈大队长给我办。” 沈斯珩被自家亲爸怼习惯了,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他拿着水杯走过去倚在办公桌前,冲着夏瞳扬起眉梢,懒洋洋地问:“你想好了?我们这里加起班来不分昼夜,有时候还挺危险,你确定要过来跟着我吃苦受累?” 夏瞳眼神亮晶晶的,坚定地点点头,“当然确定!” “行。”沈斯珩伸手搭在沈青墨肩上,托着长腔慢悠悠地说,“沈大教授,您家小朋友都送到了,您这个家长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沈青墨嫌弃地排掉他的手,冷哼一声,背着手走了出去。 沈青墨走后,沈斯珩轻啧一声,“夏小瞳,你是怎么受得了我爸这脾气的?” “沈老师脾气可好了!”夏瞳听不得别人说他老师不好,忍不住反驳道,“你应该反思一下自己身上的问题。” “我的问题?”沈斯珩指尖摩挲着下颌,还真的思考起来,“我长得帅,性格和善,人缘好,招人喜欢,工作能力强……难道太完美就是我的问题吗?” 夏瞳:“……” 沈斯珩见她一脸无语的表情,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笑了起来,“走吧,我带你去认识一下队里的同事。” 走出办公室,沈斯珩朝着陈最的方向随手一指,“这位是之前抓过你的副队长陈最,队里的大姐大,人称最姐。” 夏瞳无视了“抓过你”三个字,乖巧地喊了声“最姐好。” “这位是王——” “沈队!” 方启明举着手机匆匆忙忙过来打断他的话,“山城刘队刚来电话说孟擎宇购买的车票是到海城的,但海城警方调取了昨天该车次到达海城时段内的全部监控,并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第5章 破局5 沈斯珩眉头微蹙,迅速做出判断:“孟擎宇提前下车了?” 方启明提起一口气,快速汇报道:“没错!刘队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把沿线的站都查了一遍,发现孟擎宇半路在江城下了车。他们顺着监控往下查,看见他上了一辆去江南市的长途大巴,最后在云陵市下了车,再之后就没有他的乘车轨迹。” 陈最冷笑一声,手指稍一用力,手中的空易拉罐瞬时变了形,“在咱们的地盘犯了事儿,这小子居然还敢回来?” 王时安迟疑了下,说道:“老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沈斯珩环起双臂倚在门框旁,若有所思,“孟擎宇之前的行为一直是在混淆视听,他的目的地可能一直都是云陵市?” 夏瞳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打转,试探地开口:“所以云陵市一定有一个他非来不可的理由?比如……这里有他的同伙?” “瞳瞳说得有道理。” 陈最也是个自来熟,这会儿已经熟络地喊着夏瞳的小名,“这次的古董造假案市局和省厅都非常重视,各部门同事也都在市内布控,孟擎宇的同伙可能真的没有离开云陵市的机会。” “对了,刚没说完。”沈斯珩抬起手,两指抵在夏瞳肩后言简意赅道:“之前我不是问沈教授要文博专业懂鉴定的实习生么,老爷子把夏小瞳介绍过来了。她最擅长瓷器方面,这方面有什么问题可以找她。” 话落,他对着前面几人随手一指,“刚没介绍完,方启明、汤俊彦、王时安,这仨都熟人,你全见过。” “靠窗那两位是林思意和傅乾,跟你专业差不多。其他还有一些同事这会儿不在队里,等回头再介绍吧。” 王时安是和陈最一起带她回的公安局,汤俊彦跟陈最一起在侯问室对她进行的问询。 确实都是熟人。 林思意平时就不怎么爱说话,只有遇到专业领域或是汇报工作时话才多些。 她抿着唇冲夏瞳点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傅乾的性格倒是开朗得很,见到队里来新人还挺兴奋,朝着她使劲儿挥了挥手。 沈斯珩快速介绍完办公间这些同事,话锋一转,重新说起案子:“如今我们当务之急是查出孟擎宇的下落。” “最姐,你带着小林去交警队调监控,判断孟擎宇的落脚位置。方启明和夏小瞳跟我走,我们去孟擎宇常去的地方再调查一次!” “是!” 刑警们摸排调查时为了不打草惊蛇,通常都穿着便装开着私家车。 三人下了楼,方启明轻车熟路地走到沈斯珩的私家车旁,懂事地拉开后座车门钻了进去。 夏瞳本想坐后排,可惜慢了一步。 她犹豫几秒,只得不情不愿地拉开副驾车门。 她上车系好安全带,侧眸看见沈斯珩正在车载导航中输地址,轻声问道:“我们去大杨树古玩城?” 后排的方启明连连点头,“对对,是去那里。” 眼下夏瞳洗脱嫌疑来文侦队实习,他也不吝啬跟夏瞳分享线索。 他扒着前排座椅绘声绘色将在山城得到的消息讲述了一遍,最后解释道:“根据这两天的证据来看,孟擎宇应该是和诈骗团伙早有勾结。昨天回云陵市的路上我找各个古玩城的老朋友都打听了一番,他们说这家伙经常来大杨树古玩城。” 提到孟擎宇,夏瞳垂下眼睫,清亮的眸子黯了下来:“没想到他每次来云陵市主要工作是造假售价,跟凝姐姐谈恋爱只是顺便的事情……这种欺骗女生感情的渣男真恶心!” 沈斯珩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不斜视地说:“我猜孟擎宇接近赵凝可能不止是欺骗感情这么简单,他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难道是方便他造假?”夏瞳眨了眨眼,慢慢分析道,“凝姐姐最擅长玉器,之前还参与过大型古墓的保护挖掘,孟擎宇不会是想从她那里套取什么消息吧?”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三人聊着孟擎宇,很快到达老城区附近。 大杨树古玩城位于云陵市东边的老城区,这里大片的老建筑都是明清时期留下的,一直保存至今。 尤其是古玩城所在的这条街道,它始建于明朝初年,是云陵市历史最悠久的古街。 大杨树古玩城其实就是一条全长一公里左右的小街。 街道两侧都是古玩店铺,算下来约莫得有四五十家。 朝北走到头是一个现代的三层小楼,地摊小贩都在这边摆摊,人多的时候最多能同时容纳70个摊位。 沈斯珩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车,从手扣里捞出一副墨镜架在鼻梁上,挡住了那双无论看什么都含情脉脉的桃花眼。 他身后的方启明比他更夸张,在车里戴好墨镜和鸭舌帽才开门下来。 刚才在车上方启明口中所说的“古玩城的朋友”,准确说是他的线人。 三人下车后也没闲逛,直奔他其中一位“老朋友”的摊位。 对方摊位在d区,专卖袁大头和银锭子。 方启明走到一个摊位前蹲下,摘下墨镜朝着摊主微抬下巴,“小景,你爸呢?” 摊主是一年轻男孩儿,原本挺高兴地坐在小马扎上刷着抖音,看清他后脸色一变,锁上手机小心翼翼地问:“方警官,我爸他又骗人落你手里了?” “那倒没有,我就是想跟你打听点儿事情。不过找你也一样。” 方启明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他,“这个人你最近见过吗?” “这个人我好像还真见过,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小景接过照片仔细回忆了好久,紧拧的眉头终于舒展,“我想起来了!这是上月在c区拆台那哥们儿!” 沈斯珩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拆台?” 一说起八卦,小景整个人松弛下来,眉飞色舞地说起当时的事情:“对!当天有个女孩儿想花三万买一个清朝的籽料手镯,正要掏钱时被那哥们儿拦下来了,他毫不留情地指出手镯是假的,说上面的土锈都是涂上胶水埋进土里伪造的,还当着摊主的面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刷子生生把手镯上的土锈刷下来了!” “你们是不知道,那摊主当时脸都黑了,要不是那哥们儿拽着女孩儿跑得快,估计少不了得挨一顿揍!” 一样的涂胶水埋黄泥的粗糙仿造工艺,一样的仿清朝籽料手镯。沈斯珩这下终于知道孟擎宇做这种低级造假的原因了。 不用想,被他揭穿的摊主肯定跟他是一伙儿的。 方启明显然也想到了,没忍住爆了句粗口:“靠,这孙子靠着这招骗了多少姑娘啊这是?对了小景,被他揭穿的那个摊主你认识吗?” 小景摇摇头,“不认识,看着也脸生。方警官你也知道,地摊这边儿流动性强,很多摊主摆几天就走了。” 他歪头停顿了一下,指着南边的一个店铺道:“不过你们要找的这个人也许跟那边那个老李古玩店挺熟的,事发第二天我路过这家店的时候看见他在里面和老板谈笑风生。” “你经常在这里看见他?” “也不是……主要我不经常来,也就看见他这两次。” 方启明重新戴上墨镜,朝他微微颔首:“行,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谢过小景,三人离开了地摊区,朝着店铺区域走去。 走到一半,沈斯珩把车钥匙塞给方启明,“你先回车上吧。你在这儿脸熟,容易被人认出来。” 方启明点头应下,拉低帽檐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老李古玩店规模不小,从外面看着很气派,店内的程设却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夏瞳推门进去打量了一圈儿,小声问:“这店里字画,文玩,瓷器,青铜器全都胡乱摆在一起,也不分年代不分品类,这能卖出去吗?” “这种看似无序的摆放方式更容易让古董小白上当。”沈斯珩摘下墨镜,低声同她解释,“古玩摆放的杂乱无章,新手古玩爱好者很难通过询价来找到这些古玩的规律,老板就能有更大的溢价空间。” “合着是为了骗人啊……” 夏瞳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被一阵吵闹声吸引了注意力。 “刚刚不是说好的一万二嘛?你怎么又要我三万了?……你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这东西我不要了!” 两人对视一眼,寻着声音往里走,来到屋内的茶室门口。 茶室的门并没有关,屋内的一男一女正在为一件瓷器争论不休。 夏瞳探头看去,视线围绕着那件瓷器打转。 这件瓷器通高3、4厘米,圆口,椭圆腹部,腹上还饰着云纹和瑞鸟。 粗略一看,这应该是一件清朝斗彩瓷笔洗。 茶室内的女士应该是顾客,她此时满脸不高兴,抬高音量不满地喊:“你这根本就是骗人吧?先收了我一万二,然后你现在跟我说这个东西值三万?” 老板双手合十点头哈腰,“我的错我的错!不过美女您也稍稍理解一下,这笔洗的价格我是真记错了!我知道跟您报错了价格是我不对,所以我这不是跟您商量看看,原价转给您行不行。” 他说着又拿起桌上的账本,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赔笑道:“美女您看,这东西是我去年十一月份收的,我的进货价就29800元!不过这事儿吧确实是我的错,这样,这物件儿您要是喜欢呢,我进货价再给您让点,您两万六拿去!您不喜欢的话我把一万二退给您,您看怎么样?” “不过我也跟您说个心里话,您如果不差钱就把这笔洗收了。这可是个好东西,很有收藏价值,你要是收了这个……也算你捡了个大漏了!” 老板这一番话下来,女士神色明显有些松动,低头拿着笔洗反复把玩着,任谁都能看得出她的确很喜欢这物件儿。 “她手里的笔洗明显是假的。”夏瞳瘪瘪嘴,小声同沈斯珩吐槽,“真的斗彩釉脂莹润,色彩鲜艳。而她手上这个颜色不鲜艳,画工草率呆板,不用细看就知道是假的。” 第6章 破局6 老李古玩店的老板早就注意到门口的两位客人,只是方才一直跟那位女顾客谈价格,实在腾不开手。 眼下女顾客把玩着斗彩瓷笔洗犹豫着,他也总算腾出空来,忙转过身招呼夏瞳和沈斯珩。 “不好意思二位贵客,小店今儿个有些忙,怠慢了您二位!二位先随便看看,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叫我!” 老板约莫50来岁,大圆脸,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脸颊两边堆满了肉。 他个头不高,身体严重发福,看着倒是喜庆又憨厚,不像是那种精明的生意人。 沈斯珩脸上挂着比他还热情的笑,大度地摆摆手,“没事儿兄弟,我们就是随便看看。你先忙,不用管我们。” 说罢,他胳膊肘轻轻搭在夏瞳肩上,指了指西边儿的玻璃展柜,“走吧,我们去那儿看看先?” 夏瞳目光紧盯女顾客手中的斗彩瓷笔洗,轻咬着下唇,不情不愿地被沈斯珩推到了店铺西头。 眼见着老板又回过头去忽悠那位女顾客,夏瞳忍不住轻声问:“我们就看着他忽悠人?他这么骗那位女士,就不怕人家以后发现上当了找上门来吗?” “别急,等她要付钱了再阻止。”沈斯珩悠然地欣赏着展柜里的瓷器,低声回答,“至于卖假货这件事儿……他可以咬死说自己也是看走了眼,你也拿他没办法。况且那位女士外地口音,八成是过来旅游的,老板也是看出这一点才敢漫天要价。” 夏瞳抿着唇沉吟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好半天,她蓦地问道:“你们会经常来这里吗?我看方哥好像对这儿很熟。” “他跟另外几名同事经常来,我来得少。”沈斯珩慢悠悠地转过身,桃花眼微微一弯,嗓音含笑,“有馊主意了?那就上吧。” “什么叫馊主意?” 夏瞳瞪他一眼,随手指着一个青花瓷碗冲着茶室方向扯着嗓子喊:“老板,这件怎么卖?” 老板正跟茶室里的女顾客讲价呢,闻言探出个头,看清她指的物件儿后随口报了个价格:“九千八!” “九千八?原来古董都这么便宜啊……”夏瞳用老板能听得见的声音嘀咕一句,而后抬高音量又问道,“老板,这是汝窑的吗?” 女顾客还在犹豫,老板干脆从茶室出来,笑眯眯地走到展柜面前。 “汝窑?这当然不是汝窑,这是大清光绪年间的物件儿。等我拿出来给您看看。”他掏出钥匙打开柜子,取出这件瓷碗递给夏瞳,“哎,小心点儿。” 夏瞳道了声谢,小心接过瓷碗。 在她拿着瓷碗好奇地把玩观看之际,老板眯着小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穿着。 因着要来文侦队实习,夏瞳今天穿着简单白衬衣和黑西裤,绸缎般的黑发束成利落的马尾,耳饰和吊坠全摘了,唯一的饰品便是腕间的手镯。 看着她这身打扮,老板心里大致有了数。 小姑娘的衬衣和西裤看不出品牌,但能看出做工精良,布料极为讲究,剪裁应该是依着她身形来的,八成是高定。 肩上的包是大牌经典款,5位数的价格,比起来倒是她全身上下最普通的物件儿。 再看她腕间的手镯,羊脂白度的籽料手镯,一眼看过去温润纯净,晶莹如脂,看品相起码得7位数朝上。 综上所述,这小姑娘肯定不差钱。 夏瞳拿着瓷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恍然大悟:“原来别的朝代也有青花瓷呀,我以为只有宋代呢……” 沈斯珩眸底漾着笑,食指指尖轻点她额间,“还汝窑,《青花瓷》听多了吧你?” 老板乐呵呵地拿过她手中的青花瓷,指着底足的书款道:“这上面写着‘大清光绪年制’,这基本就表明了年份。不过这六个字笔锋偏软,随意又潦草,我断定应该是民窑仿官窑的样式。话又说回来,如果这真的是官窑,那这价格也拿不下来。” “老板你还挺实在的,有什么说什么。这件我要了,给我包起来吧。”夏瞳眉眼地温软地弯了下来,指着展柜中间的一个抱月瓶又问道:“老板,这个大瓶子多少钱?” “呦,小姑娘可是好眼力,这叫抱月瓶,一口价五百万元。贵是贵点,毕竟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玩意!” 老板打开玻璃门,小心翼翼取出这抱月瓶,侧过瓶身,露出瓷器的底足道:“瞧见了吗,‘大清雍正年制’,这件是正经的雍正官窑!” 夏瞳眨了眨眼,茫然地问:“都是清朝的东西,为什么这个500万,那碗才九千八?就因为这瓶子大?” “物以稀为贵嘛,光绪民窑青花瓷数量很多,又是清代末期,自然是不如雍正官窑值钱。” 老板放下抱月瓶,笑容热情又真诚,“再者说了,四爷雍正皇帝的审美可是清朝所有帝王中最高的!据《清档·雍正记事杂录》记载,四爷曾多次对官窑瓷器给出指导意见,他亲自参与的器物创作更是反复提修改意见,必须改到满意才允许制造!正因如此,雍正官窑的品质极高,也才有了‘明看成化,清看雍正’的说法。” “而且从《清档》的记载不难看出四爷最喜欢的就是抱月瓶……” 这老板口若悬河,引经据典,正史野史掺着说,中间还夹杂着各式各样的小故事,引得茶室里的女顾客都放下手中的笔洗出来洗耳恭听。 不过夏瞳也能理解老板的热情,毕竟人家好不容易碰到自己这个“人傻钱多还不懂古董”的主儿,不狠狠敲一竹杠多骗点儿钱怎么能行? 老板正说到兴头上,沈斯珩蓦地插了一句:“那一万元的瓷碗也就算了,就算是假的也亏不了几个钱。但500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你能保证这是真的吗?” “能!我可是在咱们江陵省文物鉴定中心做过鉴定的!” 老板拍着大肚腩保证完,轻轻摸着抱月瓶爽快地说:“我这人也是实在,我就跟您交个实底儿!我当时收这抱月瓶的时候没少花钱,这东西搁我这儿时间可不短了,这么长时间一直占压着我大量资金,弄得我现在被动得很呐!妹妹您要真心有意想拿,价格上我可以再给您让点儿!我也不求能赚多少钱,只要让我把占压的资金回笼了就成!” 沈斯珩半垂着眼,指腹在展柜的锁孔上来回打转,漫不经心地问:“你亲自带着去做的?有鉴定证书吗?” “有有有,我亲自做的鉴定证书,您二位大可放心!您稍等一下,我去拿来!” 老板跑进吧台里一阵翻找,几分钟后拿着一个小红本快步走来递给夏瞳,“喏,就是这个!” 夏瞳拿过证书看了一眼,塞进沈斯珩手里,“抱月瓶和证书都是假的,他也承认了这证书是他亲自去江陵省文物鉴定中心做的。沈大队长,人脏并获。” 老板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是,你们什么意思?什么假的?我这从瓶子到证书都是真的!” 他越说越生气,脸颊的肉一抖一抖的,边说着还边把两人往外赶,“走走走,你们俩赶紧走,东西我不卖给你们了!什么人啊这都是,诬陷人的话张口就来!” “云陵市局文物犯罪侦查大队沈斯珩。”沈斯珩伸手护住夏瞳,另一只手利落地掏出警官证举到他眼前,唇边的笑容泛着凉意,“我们怀疑你涉嫌文物诈骗和知假售假。现在已经不是你卖不卖我们古董的事儿了,还得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夏瞳躲在沈斯珩身后火上浇油:“你这个抱月瓶器足规整,足边滚圆,露胎窄细,确实是雍正的底足没错,但是瓶身是假的!瓶身上的青花色不够厚重,线条勾描也偏软绵,整体神韵跟雍正青花差得远呢!最重要的是雍正青花面上会呈橘皮纹状,就是摸起来像橘子皮一样有密密麻麻小凸起。你这个瓶身表面很光滑,肯定为了去火光(注1)用浆砣轻轻擦磨。之后又为了消除擦磨形成的细痕,再用牛皮胶舵沾油摩擦所导致的!” “再说你这个证书也是假的,上面的公章字体都不对!别的不说,你这伪造公章也是犯法!” 她这一番话让老板哑口无言。 那名女顾客大惊失色,连忙拿着那笔洗塞进夏瞳手里,“小妹妹你快帮我看看,这笔洗是不是也是假的?” 夏瞳看都不用看,斩钉截铁道:“笔洗也是假的!这里只有那个光绪瓷碗是真的,只不过那个瓷碗做工太粗糙,最多值5000元。而你看上的笔洗是个现代仿品,画工呆板,还是贴花瓷。也就是说上面的花纹不是画的,而是先印刷后贴花贴上去的。” 沈斯珩跟着补刀:“这东西你拼多多花20块就能买一个,卖家还能贴心地帮你做旧。” 女士大怒,冲过去狠狠推了下老板的肩膀,“还钱!把我那一万二还给我!” 老板被逼得没办法,只能把女士的钱退了,心不甘情不愿地锁上门跟着他们上了车。 回到队里,沈斯珩安排了两名警员把老板带进讯问室,又着手给夏瞳在办公间安排工位。 等他忙完从办公间出来,正好碰见陈最和方启明在走廊上聊天。 “老方,听说你们在古玩城抓了一个知假售假的古董店老炮儿?” “没错,而且根据我古玩城老朋友的消息,这个老炮儿可能还跟孟擎宇的关系不一般。” “得嘞,那咱就对上了!” “嗯?对上什么?” “我们调取了监控发现孟擎宇在今天凌晨去过古玩店,待了两个小时之后又离开了。” “嘿!他该不会就是去找老李古玩店的老板吧?” “是不是他,问问不就知道了?”沈斯珩走过去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方启明的后背,“准备一下,一会儿审他。” “好嘞!” 众人匆匆吃过午饭,又立即回到办公室整理分析古玩店老板的资料。 资料整理完,沈斯珩和陈最一起进了讯问室,其他人留在监控室支援。 两人落座,沈斯珩翻开手里的文件,视线落在老板资料那一页,淡声开口:“李柴胡,知道为什么带你回来么?” “在我店里你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知假售假呗。” 李柴胡一改在店里那副老实喜庆的模样,忿忿不平地问道:“警官,你实话告诉我,你们来我店里搞这么一出……是不是又有哪个孙子举报我了?我跟你说你别听他们瞎掰活儿,他们自己打了眼活该!哪有自己打了眼跑去报警的?这帮孙子,玩不起就别玩呗!” 陈最听着他这话唇边溢出一丝冷笑,身子微微前倾,看他的眼神带着凉意,“自己知假售假还怪别人举报?说说吧,你那个假的鉴定证书哪儿办的。” 李柴胡也知道自己被抓了个现行,怎么狡辩都没用。他吊着眼角,心底埋怨着自己当初实在是掉以轻心了,以为自己碰到了个绝世冤大头就得意忘形,什么话都往外吐露,没想到最终落得这个下场。 “这抱月瓶吧的确是假的,但这瓶子底儿是真的,我觉得能靠这个真底儿糊弄住不少人,所以特意找黑市的黑熊哥做了一假鉴定证书。” 李柴胡交代完又忍不住嘀咕:“主要是那个小姑娘眼光忒毒了点儿,我这抱月瓶放店里时间不短了,来来回回不少人看,任谁都没看出来这是个仿的!” 沈斯珩无视了他后面这话,问道:“这个黑熊怎么联系?” 李柴胡:“他在黑市的8号铺位,一般是初一下单十五取货,如果要的急需要加钱,可以初一下单,然后黑熊哥会给你发快递。” 李柴胡口中的“黑市”是阴历每个月初一和十五开门,文侦队的刑警们——尤其是方启明和傅乾,这俩人只要有空就会约着去。 后来汤俊彦来了队里,每月固定逛鬼市的人又多了他一个。 打听清楚鉴定证书造假之后,陈最从文件夹取出孟擎宇的照片放他面前,“这个人你认识吗?” “认识,他叫孟擎宇,抱月瓶就是从他那儿淘来的。”李柴胡怔了一秒,茅塞顿开,“你们是知道他了才摸到我这儿?” 陈最目光锐利,不耐烦地敲敲桌子,“你别管我们怎么摸过来的,好好交代!” 李柴胡见状也不敢再废话,赶忙交代起来。 “孟擎宇这小子最近在大杨树古玩城是有点儿名气,他专门做仿古瓷器和玉器,造假水平很高!他能在咱云陵市古玩圈这么快打出名气,靠的就是他这作假的手艺。我记得这小子第一次来古玩城时拿着一件元青花找古玩城几个名家鉴定,那几个老家伙一口咬定元青花是真的,谁成想这小子手里的这家元青花是他自己做的仿古赝品!几个老家伙全都打了眼,这小子也是一战成名。” 陈最蹙起眉,扭过头和沈斯珩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事儿老方居然没打听到?” 李柴胡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们没打听到一点不奇怪,孟擎宇造假那是出神入化,他可是我们古玩城这几家卖假古董店的财神爷!谁会出卖自己的财神爷啊?除非他不想干了!” “你知道孟擎宇现在住哪儿吗?” “这小子的住处我不知道,但是他销赃的制假工厂我倒是知道在哪儿!” “哟?不是财神爷吗?就不怕卖假古董的同行知道你给人捅出去了戳你脊梁骨?” “嗨呀,你们这不都锁定孟擎宇了嘛,就算我不说,凭你们的本事也早晚能找得到!那我还不如配合一下……” …… 从讯问室出来,沈斯珩立刻召集还在队里的人马,按照李柴胡提供的地址,迅速赶往孟擎宇的造假工厂。 四十分钟后,文侦队的警车悄悄包围造假工厂,刑警们也下了车迅速逼近造假工厂几个门。 造假工厂在云陵市大郊区,当地农村会把很多不适于种地的土地拿来盖厂房,之后再出租出去。 孟擎宇的造价工厂就是从当地农民手上租下来的。 沈斯珩带着夏瞳、王时安、汤俊彦和另外几名警员从前门走。陈最带着剩下的警员绕到后门,以防孟擎宇听到动静从后门逃跑。 到了门口,几人找了个角落躲着,汤俊彦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犹疑地问:“沈队,这里太安静了,里面不像是有人啊,孟擎宇会在这里吗?” 王时安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低声道:“别考虑这么多了,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沈队,我带着小汤先进去探探路。” 沈斯珩利落点头,“行,你们小心点儿。” 夏瞳站在他旁边儿紧张得手心冒汗,她咽了咽口水,小声问:“沈斯珩,工厂里会有危险吗?” “可能吧。”沈斯珩微不可查地勾起唇角,“害怕还非要跟来?” 夏瞳动了动唇正想说什么,耳边蓦地传来汤俊彦的喊叫声。 “我靠!!” 沈斯珩目光一凛,整个人顺势紧绷起来。 他正要冲出去,又听见汤俊彦大喊:“沈队你们快来!孟擎宇死了!” 死了? 沈斯珩眉头蹙起,来不及想太多,飞快跑向工厂内。 夏瞳听见死人大脑一片空白,在原地愣了几秒,随后下意识跟着沈斯珩往工厂里跑。 整个厂房空荡荡的没开灯,除了门窗边上能透进光来,中间部位相对来说比较黑。 沈斯珩进入厂房,远远看到王时安蹲在地上打着手电检查孟擎宇的尸体。 汤俊彦站在他旁边,一脸惊魂未定。 沈斯珩心中暗骂一声,快步走过去不死心地探了下孟擎宇的鼻息。 “沈队,孟擎宇已经死透了。”王时安脸色无比难看,“我和小汤进来的时候他就躺这儿了。” 沈斯珩吐出一口浊气,拿出手机找到市局刑科所的电话拨过去,一边安排道:“你立刻打电话通知刑警队,小汤去通知最姐,让他们先过来。” “好!” “是!” 嘱咐完他们二人,刑科所的电话也接通了。 沈斯珩言简意赅地说了下现在的情况,转过身看见夏瞳僵硬地站在他身后,脸色苍白,一瞬不瞬地看着孟擎宇的尸体。 沈斯珩匆匆挂了电话,大步过去伸手覆在了她的双眼上。 “夏小瞳,别看,你先出去。” 视线被挡住,她也终于回过神来,初次见到尸体的恐惧像潮水般像她涌来,瞬间填满了整个身躯。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胃中翻江倒海,捂着嘴转身跑到工厂门口俯身干呕起来。 沈斯珩叹了口气,交代了身旁的警员几句,追着夏瞳来到了工厂门口。 他轻拍她的背,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无奈:“老爷子也真是的,刑警工作又苦又累,偏偏还让你这个千金大小姐来趟这趟浑水。下次碰到这种事儿就在外面老老实实待着,就别跟着往里闯了。” 夏瞳难受地说不出话,双手撑着膝盖一直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大概持续了四五分钟,她终于缓了过来,颤颤巍巍地直起身体,咬着牙摇摇头:“没关系,我可以。” 她一点儿都不像是没事儿的样子,沈斯珩劝她:“我带你回车上吧,车上有水,你在车上喝些水休息一会儿。” “我真的没事儿。”夏瞳慢慢抬起手抓住他的手臂,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声音微微发颤,“字画和玉器是你的领域,但瓷器你没我擅长。我跟你一起去吧,没准儿能帮上忙。” 沈斯珩也知道她看着温婉柔和好说话,实际上脾气倔得很。 他再三确认她身体无恙,这才带着她绕开孟擎宇的尸体,来到了工厂左侧区域。 王时安带着几名警员在尸体附近保护现场,等着刑科所和刑侦支队的人到达。 陈最带着方启明和傅乾正在工厂左侧这片区域。 见他们来了,方启明冲他们挥挥手招呼道:“沈队,这边儿应该就是孟擎宇的造假区域!” 造假区域是半露天的状态,和发现尸体的区域只有一墙之隔。 这片区域左侧靠墙这一侧放着三个高温炉子,看来是专门用来烧制瓷器的。 右侧摆着两排长桌,桌子上凌乱地扔着各种工具和没有标签的瓶瓶罐罐。 沈斯珩戴好手套随手拿起一个玻璃瓶,晃了晃里面的液体,若有所思:“李柴胡说孟擎宇最擅长做青花瓷,看来那些仿制青花瓷就是从这里造出来的。” 第7章 破局7 方启明走到沈斯珩身旁,看着桌上的瓶瓶罐罐皱起了眉头,“这些怎么都不贴标签?孟擎宇能分得清吗?” 沈斯珩小心地打开一个瓶盖,瓶口靠近鼻尖轻轻一嗅,而后又重新盖上瓶盖放了回去,这才说道:“他自己肯定能分清。他这些很多都是中药,他应该是有自己一套浸泡釉面以达到造假目的的中药配方,不贴标签就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他做旧的配方。” 沈斯珩研究长桌上的瓶瓶罐罐时,其他人也没闲着。 陈最是警校毕业,她的刑侦经验是队里最丰富的,对文物的认知水平却在队里垫底,跟同为警校毕业的汤俊彦不相上下。 她围着这里转了一圈回来,看见夏瞳站在几尊盖着帆布的大缸面前,正要掀开大缸上盖着的帆布。 她怕有什么危险,快步走过去阻止夏瞳,独自上前小心揭开帆布。 掀开后她探头瞄了一眼,大缸里盛着水,目测没什么危险的东西。 夏瞳站在陈最身后解释,“他在用水缸进行胎泥沉淀,好的胎泥光沉淀就要好几个月的功夫,还得沉淀好几轮,每次都要从一个大水缸换到另一个大水缸,可麻烦了。” “原来是这样。” 陈最放下心,转过身才发现夏瞳的状态不太对劲。 刚才离着远没注意,这会儿离近了才发现她眼周泛着红,脸颊和嘴唇却没什么血色,白得吓人。刚才说话时声音也有些沙哑,还带着鼻音,像是刚哭过。 “你怎么了?”陈最说完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你看到孟擎宇的尸体了?” “嗯。” 夏瞳脑海里忍不住又回忆起孟擎宇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样子,攥紧双拳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这段记忆赶出脑海。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叫什么添麻烦,第一次看见尸体感觉难受很正常。”陈最瞥了傅乾一眼,调侃道,“你不知道傅乾——” “停!” 傅乾正跟着沈斯珩一起研究玻璃瓶里液体的成分,听见陈最说起这件事情赶紧打断她,“喂喂喂!最姐,不带这么揭我短的!” 沈斯珩丝毫不给他面子,眸底沁着笑,接着陈最的话往下说:“傅乾第一次看见尸体直接晕了过去,被救护车拉走在医院里躺了三天。跟他比起来,你已经算淡定的。” “……我不要面子的吗?”傅乾哀怨的眼神在两位队长身上打转,挣扎想挽回自己在新同事心目中的形象:“夏瞳你别听他们瞎说,我那天刚好赶上低血糖,跟尸体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夏瞳眉梢带着笑意,努力露出一个一本正经的表情,“嗯,我相信你!” 傅乾:“……” 你那个表情也不像是相信我的样子啊喂! 被他们这么一打岔,夏瞳对尸体的恐惧倒是消散了不少,继续研究起工厂内的设施。 不一会儿,方启明在工厂另一头掀开一块大防水布,远远地喊道:“沈队,小夏,你们看看这是专门用来烧制瓷器的瓷土吗?” 一行人跑过去集合,傅乾用食指不满地戳着方启明的后背,“喂老方,我好歹也是文博专业的,你怎么不叫我一起来看?” 方启明白了他一眼,“你能跟他俩比?是谁一有机会就混日子也不上进?” 傅乾无言以对。 他是个富二代,学文博专业无非是因为老爷子对古董痴迷得很,而他也的确有点儿天赋。 他来文侦队之后没少仗着自己有天赋、家里不差钱这两点偷懒混日子。方启明这话他还真是无法反驳。 夏瞳蹲在地上抓起了一把泥土放在手上搓了搓,语气肯定:“这土是从瓷都运来的老坑胎土。” 陈最瘪瘪嘴,“从瓷都到云陵开车怎么也要十几个小时,他搞这么复杂是想图个什么?” “为了不让机器检测出来吧。”沈斯珩抓了一把瓷土装进证物袋中,一边解释道:“现在大部分的鉴定中心,包括江陵省文物鉴定中心在内都是靠着机器检测。大多机器检测都是检测瓷器底部,分析瓷胎的成分是否和老瓷一样。”(注1) “瓷都是元青花和明青花的重要产地,他购买瓷都的老坑胎土也是为了对付机器检测。” 夏瞳拿着手机对着瓷土拍了几张照,犹疑问:“我记得现在瓷都当地政府对老坑胎土有管制吧,他是怎么弄来这么多老坑胎土的?” “是有管制,他这应该是从黑市买到的。”傅乾说起这些头头是道,“我听说现在好一点的高岭土就得上千元一袋,釉料就更贵了,发色好一些的就得几千元一斤!” 几人正聊着,汤俊彦跑了过来,“沈队,刑科所和刑侦支队的同事都到了,他们正在进行现场勘察!” 一听他们都到了,陈最来了精神,“这里需要勘察吗?用不用我们先出去?” 他们在这片区域勘察时很小心,生怕破坏了现场。 等痕迹科的同事们检查完现场的痕迹,他们也不用继续畏手畏脚的勘察现场了。 汤俊彦摆摆手:“不用,痕迹科邓科长根据现场的痕迹和脚印分析,凶手只在尸体所在的生活区作案,并没有来到这边的工厂。” 沈斯珩微微颔首:“我知道了,一会儿等他们勘察完现场我们再过去。” 尸体那边儿有刑科所在勘察现场,汤俊彦帮不上忙,干脆留在了这里。 他第一次见到造假窝点,跟个好奇宝宝似的四处打量,看着什么都稀奇。 “夏老师,这是什么?” “别别,叫我小夏就行。”夏瞳不好意思地纠正汤俊彦的称呼,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是柴窑,古瓷都是由柴窑烧制。” “看着好落后啊……”汤俊彦感叹道,“柴窑是烧柴火的吗?” 夏瞳笑着解释:“跟烧柴火无关,柴窑是五代时期后周第二位皇帝周世宗的御窑。周世宗本名叫柴荣,他姓柴,因此称之为柴窑。正宗柴窑得烧松木,烧一窑的成本可不小。” 汤俊彦连“五代十国”有哪些都分不清,又不好意思问夏瞳这么弱智的问题。 他心里惦记着一会儿偷偷百度一下,面上还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想不通:“现在不是有电窑、气窑吗?既然柴窑这么费钱,他为什么还执着于柴窑?” “为了瓷器釉面上面气泡,这是专家鉴定古瓷的重要标准。”夏瞳说,“柴窑没办法保持窑内温度稳定,火大火小都会导致窑内温度变化,釉面就会形成大小不一的气泡。” “照你们这么说,他的胎土、釉料和烧制的成本都不小啊。没想到他们造个假还这么多讲究!”方启明免不了一阵感叹,“这些造假的人也太努力了,针对专家机器检测和专家鉴定还在不断进步。” 夏瞳也很无奈,“可不是嘛。当年一位港市的收藏家买了一批唐三彩,回去用热释光测年法测试,检测结果显示这批唐三彩距今3000多年,可唐三彩距今一共才有1300多年的历史!后来才知道造假商是用x射线‘做旧’应对热释光。x射线辐射1秒,瓷器就能‘老化’100年。”(注2) 汤俊彦听得直咋舌,“这也太离谱了……” 几人研究孟擎宇造假的功夫,沈斯珩的手机突然振了两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齐丞发消息通知他们现场已经勘察完毕。 沈斯珩收起手机大步朝着孟擎宇尸体所在的生活区走去,一边嘱咐道:“傅乾,你陪夏小瞳在这等着,其他人跟我去那边儿。” 夏瞳知道沈斯珩这么安排是在照顾自己,可她也不想拖累大家,赶忙说:“这边儿该看的都看了,照片也都拍好了,我跟你们去那边儿吧。” 沈斯珩走到门口,正好看见刑科所的同事们抬着裹尸袋往外走。 他等刑科所的人抬着尸体出了工厂,才回头看向紧张兮兮的夏瞳,微微扬起眉梢,“行,你要是不怕就过来吧。” 夏瞳忐忑地点点头,小跑过来紧紧跟在他身后。 生活区这边陈设简单,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一个组装衣柜,两张破桌子和两把椅子,一个冰箱。 其中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一些锅碗瓢盆之类厨具,旁边的大石头上还放着一个电磁炉。 再往前走是仿品陈列区,这里一整面墙全是带玻璃门的柜子,里面放置的都是各式各样的青花瓷。 夏瞳过去才发现孟擎宇的尸体已经被拉走了,他死亡的位置用白线描绘着死亡时尸体的轮廓。 没看见尸体让夏瞳长长松了口气,她绕着孟擎宇的死亡地走,小心地来到破桌子前,仔细端详着上面摆的几件刚做好的瓷器。 沈斯珩跟齐丞支队长打了声招呼,又问主检法医霍阳:“兄弟,尸体情况怎么样?” 霍法医把自己记录尸体状况的纸张从纸夹板上取出递给沈斯珩,淡声说道:“死者为男性,身高179,体型偏瘦。死者瞳孔轻度浑浊,口唇粘膜和眼睑结膜苍白,尸斑浅淡,皮肤黏膜和十指甲床也呈现苍白状态。死者身上有多处伤痕,胸前、后背、大腿、胳膊等部位都有搏斗留下的抵抗伤。后背有刀伤,后脑还有钝器重击伤,初步判断后背刀伤为致命伤,尸体系被锐器致伤后失血过多死亡。” “死者死亡时间应该超过6个小时了,具体的我们还需要回去做过尸检之后才能确定。” 第8章 破局8 工厂正门口停着一辆车身印着“刑事现场勘察”的警用面包车,云陵市局主检法医霍阳简单地描述了下尸体的情况,转身走出工厂大门钻进面包车。 市局刑侦支队齐丞队长目送刑科所的人离开,招呼着支队警员对现场进行搜寻。 沈斯珩带着文侦队的警员们集中在生活区的陈列柜,整体拍完照之后开始逐个分析陈列柜中的瓷器。 夏瞳望着这些瓷器发怔,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沈斯珩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打了个响指,招呼着方启明和王时安也跟着过去。 工厂的后院是一大片土地,上面什么都没有,一览无遗,只有东北角放了几个挖掘工具。 夏瞳还没来及开口,王时安大步走向一片被翻新过的平地,撩起一捧泥土,脱口而出:“五花夯(hāng)土?” 方启明没听懂,走过去蹲在王时安旁边也学着他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嘴上问道:“啥意思?这土怎么了?” 夏瞳简单地解释:“这是古墓下葬后的回填土,其实就是墓土。” “看这土质,这土很可能是孟擎宇从云陵市的某个王爷墓里面挖来的。”王时安捧着泥土凑近鼻尖轻嗅,“这土里添东西了。” 沈斯珩见惯了各式各样的造假,对此一点儿也不惊讶。 他之前看到造假区长桌上的瓶瓶罐罐就猜到,孟擎宇在瓷器烧制好后,应该是先把新瓷浸泡在自己调配的药水中,以达到做旧、包浆的效果,最后再将浸泡过药水的瓷器埋进对应朝代的墓土里。 这些墓土都添加了孟擎宇调配的药剂,让新瓷在土里埋几个月就能达到几百上千年的效果。 “孟擎宇准备的真齐全。”夏瞳来后院就是为了找这个,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沈斯珩,“我可以挖这里吗?” “能啊,我特意叫俩苦力过来就是来挖土的。我们安哥还是考古专业高材生,最擅长的就是挖土。”沈斯珩朝着东北角的工具抬抬下巴,“你看孟擎宇多贴心,工具都给你们备好了。” 方启明肩膀蓦地一抖,“什么叫孟擎宇给我们准备的……沈队,你这话说得怪渗人的。” “辛苦你们了!”夏瞳双手合十,朝着两人微微躬身,“你们挖的时候小心一点,这下面很可能埋着孟擎宇做好的仿古瓷器。” 方启明和王时安留在这里挖土,沈斯珩和夏瞳一前一后回到生活区这边。 齐支队长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正在和一名警员说话,见沈斯珩回来,他抬手招呼一声,“沈队,我们这边儿准备收队了。” 沈斯珩快步走过去,“怎么样兄弟,现场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吗?” 齐队抬起手,食指在搏斗痕迹最为明显的位置画了个圈,“痕检部门的同事在那里提取到了两种不同的毛发,他们怀疑这其中就有凶手的。” “现场找到了一个火钳,我推测击中死者头部的钝器是火钳。不过这也是我的猜测,具体的还需要让刑科所的同事们去鉴定一下死者后脑勺的伤口是否同火钳吻合。至于刺中他背部的锐器……看刀口像是水果刀,但现场并没有看见水果刀,应该是被凶手拿走了。” 沈斯珩的目光顺着齐队手指的方向看去,若有所思:“尸体没有进行处理,现场痕迹处理的很匆忙,凶器也是就地取材。这很可能是一场分赃不均引起的激情杀人吧。” “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齐队长举起左手的证物袋,“我们在他的衣柜里找到了一个背包,里面有一本护照和一个钱包,钱包里有3000美元和三张国际信用卡。床下还有一个防水袋,我们粗略数了一下防水袋里应该有20000美元左右。” 沈斯珩瞥了一眼证物袋里的钱包,眉心一跳,“又是护照又是美元的,这哥们儿是打算逃跑啊。对了,他的手机找到没?” “找了,到处都没有手机的踪影,怀疑是被凶手拿走了。”齐队挥挥手,“现场剩下的就是古董了,这就是你们的领域了。我们先收队了,回见。” 刑科所和刑侦支队的同事陆陆续续撤离,偌大的工厂只剩下文侦队一行人。 沈斯珩绕回陈列区,夏瞳站在展柜面前盯着几件青花瓷出神。 “有问题?” “我在想这几件瓷器为什么没被凶手带走,毕竟——”夏瞳指着第二排第三格的龙纹青花梅瓶,“这件不是仿古瓷。” 这件瓷瓶小盘口,丰肩,深长腹,下腹斜收,肩部下方落有“大明万历年制”字样。 “不是仿古瓷?”沈斯珩眉眼沉了沉,“你的意思是这件是真的?” “对,你能帮我拿下来吗?” 沈斯珩“嗯”了声,小心地拿下青花梅瓶递给她。 “青花发色晕散且浅淡,蓝中偏灰,画法为勾线填色,胎接痕明显,底足和器口等露胎处多有火石红,这是典型的万历晚期作品。”夏瞳抬起头,表情有些复杂,“而且是刚刚出土的见光新。” 傅乾闻声凑过来,“梅瓶在大明年间属于祭器吧?墓中有梅瓶……那这墓主人不是帝后王孙也得是高官贵胄啊!” “墓土、见光新的明青花大罐……这孟擎宇很可能跟盗墓贼有关系!” 沈斯珩话音刚落,灰头土脸的方启明抱着一个青花瓷快步走来:“沈队,小夏,后院的地底下全都是这样的青花瓷罐,大大小小足有二十几件!” 夏瞳把手里的明万历梅瓶递给沈斯珩,接过方启明手里的青花瓷仔细端详,“这跟门口的那几个制作工艺和手法如出一辙,应该都是孟擎宇做的仿品。看罐体的氧化程度,这应该埋了至少有十天了。” 沈斯珩果断道:“老方,你跟安哥和傅乾清点一下这些瓷器,通知市局再安排一辆车过来把这些瓷器搬回队里,其他人先跟我回去。” “是!” 半小时后,沈斯珩带着一批警员率先回市局。 沈斯珩回到队里稍作修整,随后拿着整理好的资料敲开局长办公室的门。 秦局正在打电话,放他进来后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去旁边沙发坐下。 沈斯珩也没客气,从秦局办公桌顺了点儿茶叶扔进纸杯子里,接满热水泡了杯茶,舒舒服服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等秦局打电话。 秦局很快讲完电话放下听筒,曲起食指关键敲敲桌面,“你倒是挺会享受,还知道给自个儿泡杯茶。” “也没有太会享受。”沈斯珩举了举茶杯,谦虚地说,“这么泡茶味道太一般了,还是您那套茶具泡出来的比较香。” 秦局轻呵一声,似笑非笑道:“那你坐过来我给你泡一个?” “不太好吧?”沈斯珩指尖在腿上的文件封皮轻点,“我这还有正事儿找您呢。” “你也知道不好?我当你心里没数呢!”秦局无语地乜他一眼,没忍住又数落道,“把你的二郎腿放下去,小时候没个坐相就算了,现在都当警察了还没个坐相!” “叩叩叩——” 秦局还想再说些什么,未说出口的话被一阵敲门声堵在喉咙里。 他只得把话憋了回去,冲门外道了声“请进”。 齐队推门进来,“秦局,您找我?” “坐。”秦局指了下沈斯珩身边的位置示意齐队坐下,而后清了清嗓子,“斯珩,你手上这起案子我一直在关注,现在这起案子涉及到人命,案子性质就不一样了。” 沈斯珩眉梢轻挑,“您的意思是?” 秦局道:“局里对这起案子非常重视,一致同意为这个案子成立一个专案组,你和小齐任组长,我也会抽调刑科所的其他同事来支援到这个案子中来。” “是!” “行了,没什么事儿你俩就先去忙吧!” 从秦局办公室出来,沈斯珩勾住齐队肩膀,“兄弟,法医那边儿出结果了吗?叫着大家一起开个会汇总一下消息?” 齐队摇摇头:“刑科所那边儿暂时还没出消息,你先回队内开会吧,等痕检和法医的报告出来我们直接去会议室找你。” “行,等你的消息。” 文物犯罪侦查大队中,一群人把夏瞳的工位围个水泄不通。 “之前我和沈老师去长安市做考古研究,在当地听到过这样一个传闻。传闻中一个造假团队先是仿制了某个朝代大大小小几十件古董,瓷器、玉器、书画等等一应俱全。他们也不拿出去卖,而是将这些仿制品埋进某个被盗空的墓中。” “就这样埋个两三年,他们会突然拿出一件仿制品跑到古玩城出了手,再‘无意间’透漏自己在田地里发现了一座古墓,而这件‘古董’就是刚从墓中出土的见光新。” “长安市大大小小的古墓众多,再加上那人出手的瓷器没人看出问题,大伙儿谁也没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反而跃跃欲试想买下他找到的古墓里的古董。” 汤俊彦叹为观止,“这搞诈骗的,脏心眼子就是多!” 他身后的警员不满地轻拍他脑袋顶,“小汤你别打断小夏!小夏,然后呢?” 夏瞳唇角弯了弯,继续说道:“于是在几天之后的一个夜里,那个人带着几名老板来到了‘古墓’前,当着他们的面挖开了这座‘古墓’,取出了里面的仿制品。几名老板当天晚上就把出土的仿制品全都分了,还对自己买到的东西深信不疑,觉得这是自己亲眼看着这些东西从古墓里挖出来的,一定是真古董!直到半年后这个造假团队被抓,这几个古董店老板才知道自己上了当。” 沈斯珩站在众人身后听完整个故事,反问她:“你是怀疑孟擎宇也可能利用古墓进行售假?” 第9章 破局9 夏瞳迟疑片刻,谨慎地回答:“孟擎宇手里有明万历梅瓶,工厂后院还有古墓墓土,他肯定是跟盗墓贼有勾结。至于他跟盗墓贼合伙从事古墓诈骗这一点……这只是我的怀疑。” “但是你之前也提到了,凶手杀了孟擎宇之后并没有拿走梅瓶,这说明凶手不懂古董,可盗墓贼不太可能不懂古董。”沈斯珩走过来倚在夏瞳办公桌旁,食指摩挲着下颌,缓缓分析道,“孟擎宇很有可能和盗墓组织合作,但我推测凶手应该不是他们。” “沈队说得也有道理……”汤俊彦迷茫了一瞬,而后突发奇想,“有没有可能是凶手故意留下的迷阵呢?” 陈最反问:“你是说凶手为了减少怀疑,故意不拿走这件青花瓷?” “不太可能吧……都说盗墓是有损阴德的行当,盗墓贼们顶着缺德出生入死求的就是财。”夏瞳皱起鼻子,“几年前伦敦苏富比拍卖行曾成交过一个明万历蟠龙纹梅瓶,当时成交价是437万元。我是不信盗墓贼能放着几百万的东西不心动。” 沈斯珩接着说道:“还有一点,这件明万历梅瓶是我们确定孟擎宇和盗墓贼有勾结的重要根据。如果人真的是盗墓团伙的人杀的,他们更应该把梅瓶带走,不留下这条线索才对。” “沈队。”齐队敲了敲办公间敞开的大门,众人的注意力瞬时集中在了他身上,“痕检和尸体解剖结果都出来了,一起去我们这儿的大会议室开个会?” 沈斯珩手掌撑在桌沿上,支起身体打了个响指,“行,走吧。” …… 刑科所和刑侦支队其他同事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等沈斯珩带着文侦队一行人落座,会议正式开始。 痕迹科邓科长同时担任着刑科所所长一职,他将痕迹科、法医科、指纹室、dna实验室、物证实验室等所有科室的资料汇总在一起,捡重点的信息投在了会议室的幕布上。 “死者孟擎宇,男,30岁,身高179,体重133斤。” “死者后脑勺伤痕与现场留下的火钳头部吻合。死者后脑勺、胸前、腹部、左侧大腿、左右侧胳膊、面部的伤痕均有生活反应且不致命,致命伤为后背刀伤,系被锐器致伤后失血过多死亡。死亡之间在2022年8月6日——也就是今天凌晨4点至6点之间。” “从现场留下的指纹和血迹可推断出行凶者应该有两人。根据现场的痕迹推断,行凶者a和死者进行过激烈搏斗,死者的抵抗伤就是这在这时候留下的。行凶者b趁机用火钳击中死者后脑勺,这时候死者尚未丧失行动能力,踉跄着走了几步后被凶手用刀砍死。” “现场并未发现凶器,怀疑是被凶手带走了。” 邓科长说到这里停了片刻,拿起遥控器将幕布上的图片切换至下一张,继续说道:“现场的脚印被凶手刻意破坏了,不过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两组毛发和三组指纹,还提取到一组不属于死者的血迹。” “经相关部门鉴定,其中一组毛发和指纹属于死者,另外一组毛发和另外那滩血迹的dna图谱吻合,系同一人。” “两名嫌疑人的指纹和dna图谱均不在指纹库及基因库中,说明这两人之前并未留有案底。” 邓科长将技术部门这些信息整合汇报完,齐队紧接着说道:“现在基本情况大家也已经了解了,按照刑侦这边儿的方法,我们首先要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确认他在死前这段时期都跟哪些人有过接触、跟谁有过经济往来、又跟谁有过什么纠纷。” “现在比较理想的是两位行凶者都在现场留下了指纹,我们甚至还有其中一名行凶者的dna图谱,这些可以直接用来跟嫌疑人做比对。” 齐队呷了口茶,看向沈斯珩,“沈队那边儿发现了什么线索?” “死者孟擎宇是山城人,我们也通知了山城的警方,死者社会关系的排查山城市局已经在做了,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 沈斯珩声音微顿,继而说起文侦队的发现:“我们在案发现场——也就是死者的造假工厂中发现了一个明万历年间的梅瓶,疑似是刚出土的古董,我们已经将梅瓶送去江陵省鉴定中心实验室进行检测,还请了相关专家帮忙鉴定。” 他话音未落,会议桌上手机屏幕亮了下,备注为“父王”的微信好友连着发来了两条消息。 『明万历晚期的梅瓶。』 『我学生判断得准确无误。』 呵,天天花式夸奖他学生,也没见过他如此吹嘘过自己亲儿子。 沈斯珩桃花眼中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尾微扬,语气倒是同刚才一样正正经经:“专家确认了,梅瓶确实是明万历的古董,这也表示死者很可能和盗墓贼有勾结。当然,这也是我们文侦调查的方向。” “之前齐队提到死者身上一共有23000美元和三张国际信用卡,以及带有美国签证的护照,死者应该是想逃跑。” 齐队补充一句:“签证日期是一个月以前,这说明死者至少在一个月以前就有逃跑计划。” 陈最有些意外:“一个月以前?” 文侦队只知道刑侦队从孟擎宇那里搜到了护照,并未翻看里面的内容,她也是才知道这个消息。 她飞速在脑海里捋了一下时间线,喃喃道:“那时候诈骗团伙还没出事儿,他这么急着逃跑……” 夏瞳接着她的话肯定地说:“说明他靠着造假售假涉及的金额应该挺高的,云陵市肯定有不少经他手做出来的赝品。” 沈斯珩不置可否,修长的食指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总之,这次孟擎宇来云陵市肯定和他潜逃美国相关,我怀疑他的目的是为了拿走那只明万历梅瓶。另一方面,他要潜逃美国就少不了在黑市上换美金,不排除他的死有黑市上黑吃黑的可能性,这条线我们都需要留意一下。” “好,这方面我们也会关注的。”齐队点点头,而后总结道,“我们从命案入手,你们文侦队继续跟进古董造假诈骗这条线,关于死者美国签证这方面我们也会去找相关单位核实。” 齐队说完后看了眼会议室墙上的时钟,视线在沈斯珩和邓科长的脸上打转:“沈队和邓科长没什么要补充的了吧?” 见两人均摇摇头,齐队紧绷着的表情松懈了几分,原本严肃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已经晚上9点了,今天先到这里吧,大家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开始调查!” 众人纷纷应了一声,收拾起桌面上的文件。 走出会议室,沈斯珩叫住陈最和夏瞳,“夏小瞳,你给我个地址,明天上午我去接你,我们去云陵市各个古玩市场找找形制相同的赝品。陈最,你带领着剩下的人继续查找诈骗团伙的线索。” “好。” “是!” 夏瞳惦记着沈斯珩上午接她去古玩市场,早上不到7点就醒了,坐在小公寓里刷着纪录片百无聊赖地等待,一直到9点半才等到沈斯珩的电话。 夏瞳拎着手包匆匆忙忙下楼,一眼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沈斯珩。 他懒散地倚靠在一辆奔驰大g车门旁,对面站着一位男人。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短袖,顶着一头奶奶灰,手舞足蹈的不知道在和沈斯珩说什么,隔着几米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兴奋劲儿。 沈斯珩敷衍了他几句,抬起胳膊,懒洋洋地挥了挥:“夏小瞳,这里。” 顾云声回眸,看清夏瞳的脸后惊艳了一瞬,夹着嗓音热情似火,“夏瞳妹妹好啊,我叫顾云声,是这家伙的好兄弟。” “真巧啊妹妹,咱俩居然住一个小区!咱们都这么有缘分了不如加个微信啊?” “兄弟,好好说话行吗?我听你这么说话瘆得慌。”沈斯珩抬手搭在顾云声的后勃颈,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威胁,“还有,谁你妹妹?那是我妹妹好吧。” 顾云声嬉皮笑脸道:“咱们兄弟俩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我姐姐就是你姐姐!你妹妹——” 沈斯珩面上挂着笑,搭在顾云声后勃颈的手腕却稍一用力。 顾云声顿时脸色大变,“靠靠靠疼!沈斯珩你个王八蛋你来真的啊!你丫快松手!还是你妹妹,行了吧?” 沈斯珩松开手,顾云声飞速躲到夏瞳身后,大声指责他:“你今天不是求我来办事儿的吗?你就这么对我?我不管,除非你叫我一声‘爸爸’,不然这忙我打死不帮!” 沈斯珩慢条斯理地揉着手腕:“你确定?” 顾云声斩钉截铁地点了下头:“确定!” 沈斯珩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拉住夏瞳的胳膊拽到自己身旁。 “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我家老爷子的得意门生,最擅长瓷器,无论多高明的造假技术都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我原本想叫着你跟我们一起去逛逛云陵市各个古玩市场,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说着,他作势要走。 顾云声:“你找我帮忙就这事儿?你怎么不早说?” “你话这么密,给我机会说话了吗?不过反正你也不跟我们一起去。”沈斯珩唇角漾着不怀好意的笑,拍拍他肩膀,“再见了兄弟。” “别别别,爸爸,您是我爸爸,行了吧!” 顾云声听说夏瞳擅长瓷器便来了劲儿,节操和面子全都扔到一边儿,立马打开副驾车门把沈斯珩推进车里,又殷勤地拉开后座车门:“夏瞳妹妹,您请进!” 夏瞳哭笑不得,道了声谢后钻进后排。 车子缓缓启动,沈斯珩回过头跟夏瞳解释:“找顾云声是因为他在云陵市古玩市场名气大,能帮我们打掩护。” 夏瞳不太理解:“名气大?” “嗯。”沈斯珩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古玩街出了名的人傻钱多冤大头。” 夏瞳:“……” 顾云声大声反驳:“你不懂,黑红也是红!正因为我现在名声大噪,所以大家有好东西都会想到我,往我面前送!” “好东西?是好的工艺品吧。”沈斯珩毫不留情地奚落他,“你那一屋子工艺品确实离不开古玩街老板们的倾囊相助。” 一屋子的工艺品?那不就是一屋子赝品的意思? 夏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云声也知道自个儿是人菜还爱买的典型代表,他对去古玩街地摊淘古董有着狂热的追求,却从没淘到过真品。 他反驳不了沈斯珩的话,干脆强行岔开话题,从中央扶手箱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青铜鼎递给夏瞳,“夏瞳妹妹懂青铜器吗?这是我昨晚逛夜市的时候收的青铜器,我还没来得及研究呢!你帮我看看呗?” 夏瞳接过青铜鼎,为难地看向沈斯珩。 沈斯珩明白她在担忧什么,气定神闲道:“夏小瞳你别怕,有什么说什么。” 有了沈斯珩这话,夏瞳胆子大了起来:“这是用现代工艺制作的司母戊大方鼎的缩小版。我国商周时期的青铜器主要以祭祀为主,不会制造这么小的青铜器。” “就是假的呗?不过我也不亏,老板为了卖我这青铜器还特意编了一故事呢,说来他也是挺用心的。” 正好前方是红灯,顾云声停下车,侧过身子绘声绘色讲起故事:“话说在清朝末年,清政府羸弱总是挨打,慈禧呢又是个迷信的人,她总认为天天这么挨打是国运不济,于是她就想出了各种祈福祭祀的手段,这其中就有效仿商周时期的祭祀手段。那个老板告诉我,慈禧搞这种封建迷信活动都是在故宫里面,她也不希望大臣们知道这件事儿,所以把祭祀规模都做成了缩小版,这才有了这么个微缩版司母戊大方鼎的。” “这故事编的实在太有理有据,不然我当时也不可能上当啊!你们说他是不是个人才?” “兄弟,他是不是人才我不知道。”沈斯珩肃然起敬,看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钦佩,“这么离谱的故事都能让你掏钱,你确实是个人才。” 顾云声:“……” 第10章 破局10 顾云声平时去古玩街最喜欢逛的就是地摊,他总觉得在地摊上淘宝贝比逛那些精品古玩店更有乐趣。 三人来到地摊区,相熟的老板立马认出了他。 “呦呵,顾公子来啦?” “顾公子今儿个是想淘件什么宝贝啊?” 顾云声牢记沈斯珩教的,大大咧咧地往地上一蹲,拿起一个青花瓷小茶碗在手心里把玩,不经意地提起:“这不我家老爷子快过生日了吗,我最近买了几本鉴宝的书籍好好钻研了一番,打算淘一件元明清的青花瓷给他当生日礼物!您这儿有吗?” 摊主坐在小马扎上,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拿着一把折扇扇着风,“呦,元明清的青花瓷啊我这儿可没有,不过我这里有一幅清代的画,您瞅瞅?” 顾云声来了兴致,“行啊,拿出来看看!” “得嘞!” 摊主扇子一收,从马扎旁的背包里掏出一幅画卷,徐徐展开。 画中一位男子神情恬淡,垂着头坐在渔船上拨弄手中的琵琶。 摊主手持折扇在画上轻点:“这是‘雍正行乐图’,画中男子正是四爷雍正。” 顾云声还以为他手里有什么好东西呢,见着这画险些气笑:“你驴我呢吧?雍正会弹琵琶?” “顾公子您可有所不知,这雍正皇帝啊醉心于政务,闲暇时就喜欢让宫廷的画师给他作上几幅画!这没空出去玩儿,幻想一下总可以吧?” 摊主说着拿出手机操作了一番,找到一条新闻递给顾云声,“顾公子您看看这个,《雍正行乐图册·刺虎》这可是故宫博物院藏!您说四爷会打老虎吗?还有这个,《雍正行乐图·竹林抚琴》!现在也藏于故宫博物院!瞧见了吗?人四爷就这爱好!” “您还别不信了,四爷可是古往今来spy第一人!” 夏瞳听着摊主口若悬河地编故事,迟疑了一瞬,低声同沈斯珩耳语:“这么离谱,顾先生不能信吧?” 沈斯珩笑了下,意味深长地反问她:“有慈禧打造微缩青铜鼎偷摸在宫里搞祭祀离谱么?” 夏瞳:“……” 就这离谱程度来说,还挺不相上下的。 她眼睁睁地看着顾云声在摊主的忽悠下表情逐渐松动,甚至跟人谈起了价格。 她担忧地问:“这……要劝劝吗?” 摊主此时正在卖力地推销:“这画我也是从别人那儿淘来的,我收这幅画就花了一万八。正好我现在也是急着用钱,您让我挣两千,两万给您成吗?” 不等顾云声开口,沈斯珩在他旁边蹲下,食指指腹在纸张边缘处轻轻划过,漫不经心地讲起价来:“两万确实贵了点,100元怎么样?” 摊主表情僵了一瞬,又很快缓过来,赔着笑道:“您这样讲价可就不厚道了啊?” “你这画的内容是凭空臆造。而且《雍正行乐图》是绢本,这画用的明显是现代熟宣纸张。”沈斯珩双指捻起画卷侧面,唇角挂着轻笑,“这画100元买回去挂着玩儿我都嫌贵。” 沈斯珩没说太多,不过这短短两句话让摊主明白,眼前这人八成是懂点儿。 他也不恼,重新展开折扇轻轻扇了几下,装出一副肉痛的模样,“行行行,一百就一百!谁让我自己打了眼了呢!” 顾云声没见过这么讲价的,痛快付了钱后起身把画夹在腋下往前走,“甭管真假,这画倒是挺有意思的!” 三人往前走了几个摊位,顾云声停在了一个青花瓷花瓶面前。 他俯身拿起花瓶仔细研究,“这花瓶还挺好看,小夏妹妹你看这有没有可能是清代的?” 沈斯珩果断回答:“没可能。” “我又没问你。”顾云声白他一眼,“你不是只懂些字画玉器,不懂瓷器吗?” 沈斯珩指着花瓶下方那一小行“adecha”字样,面上嘲讽的神情丝毫不带掩饰,“我是没她懂,但我不瞎。” 摊主哈哈大笑:“这位爷,这花瓶确实就是个工艺品,您要是喜欢60元拿走!” 顾云声哽了下,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花瓶放下,“我就是看看。” 几人在地摊区走走停停,逛了半个来小时,顾云声也累了,干脆来到相熟的茶馆找了个包厢歇歇脚。 顾云声算是这条街的熟客,对这里小吃也是了如指掌,来的路上就跟两人推荐了半天这儿的绿豆糕。 三人在包厢落座,茶水上齐,他又闲不住似的要去隔壁小吃店买绿豆糕。 转眼,包厢里只剩下夏瞳和沈斯珩两人。 夏瞳支着下巴问坐她对面的男人:“顾先生对古玩这行完全不懂,你怎么不劝劝他?” “劝他?这已经算是他最省钱的爱好了。”沈斯珩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操作,嘴上说道,“其实他心里清楚想在古玩上捡漏无比天上掉馅饼还难。在他看来,来这里花个千八百块儿的就能让人家老板陪他聊天给他讲故事,还能顺便得着一小玩意儿,血赚。” 这个角度倒是挺清奇的。 她有些好奇,“他还有比古玩更烧钱的爱好?” “有啊,创业。” 沈斯珩跟齐队交换完情报,正好水也烧开了。 他把手机放在一旁,拎起水壶,冒着热气的开水缓缓浇在茶叶上。 茶叶在瓷碗中翻腾了几下,逐渐舒展开来。 渐渐地,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茶叶的清香。 沈斯珩徐徐开口:“前几年共享单车、共享充电宝火了,他也跟风想做‘共享’这个概念,就做了一个共享电脑。” “他采购的笔记本电脑单价2000元,押金500元,产品上线不到两周笔记本就被人拿完了。” 夏瞳:“……500元‘买走’2000元的电脑,这些人倒是挺会算。等等,共享电脑?那不就是网吧?” “谁说不是呢。” 沈斯珩握着盖碗轻轻晃了晃,将洗茶水浇在茶宠上,又给盖碗里重新添上开水,继续说起顾云声的创业故事。 “经过这件事情他也反思了,他觉得他错在盲目跟风,决心以后跟别人反其道而行之。” “之前有段时间突然开始流行请人上门做菜。他苦心研究这个项目,给人挑了一堆毛病,最终做了一个自认为比上门做菜还要高级的项目——在家做好饭菜让别人上门来吃。” “他投入了大量的资金研发app和小程序,最后血本无归。” 顾云声的创业故事听得夏瞳叹为观止。 沈斯珩给她倒上茶,她忙抬起指尖在茶杯旁轻叩三下,又问道:“刚才在地摊上并没有看见孟擎宇的仿制品,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去逛一逛精品店?” “先不着急。”沈斯珩轻轻吹开氤氲的热气,呷了口茶,“顾云声一来古玩街就透漏他想买一个元明清朝代的青花瓷,之后我们也适时表现出比较懂行不是很好骗的姿态,古玩街老板收到信儿后就得掂量掂量,一眼假的玩意儿肯定不敢往他面前送。” 正说着,屋外响起了顾云声的大嗓门。 包厢的隔音效果好,两人只能隐约听见顾云声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听不太清具体说了什么。 沈斯珩倒茶的动作一顿,迅速换了一个话题,“你今天早上吃早饭了么?逛了这么久,饿了没?” 夏瞳反应很快,笑着摇摇头,“早上吃得多,现在还不饿。” 她话音刚落,顾云声推开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体型微胖的中年男人。 顾云声大大咧咧地把手中的纸袋扔在桌上,拍着男人的肩膀朝着两人挤眉弄眼:“这位是云梦阁的魏老板,他手里有一件元青花,小夏妹妹你受累帮我看看呗?” 夏瞳早就注意到魏老板怀里抱着的象耳瓶,她弯起眸子,唇角勾起浅浅的笑容,“荣幸之至。” 魏老板咧嘴一笑,小心地将象耳瓶放在夏瞳桌前,随后在顾云声的指引下在茶桌侧边落座。 这只象耳瓶长颈,颈部两侧各附一象首环耳,瘦腹,台足,从瓶口至瓶足几乎绘满了各式各样的纹饰。 夏瞳仔细端详片刻,抬眸,郑重地问:“魏老板,这宝贝您是从哪里得到的?” “害,这事儿说来也是凑巧。” 魏老板乐呵呵地说道:“我啊前段时间拍了一个被强制执行的法拍房。原本我就是贪图便宜,都做好原主人腾退困难的准备了,结果您猜怎么着?这房子不但没有腾退困难的毛病,原主人还留下了一屋子的宝贝!这其中就有这只象耳瓶!” 沈斯珩烫了一个干净茶杯,帮他添上茶,漫不经心地问:“原主人什么情况?怎么丢下一屋子宝贝不要了?” 魏老板在桌面轻敲三下表示感谢,端起茶杯神神秘秘道:“我也是后来跟邻居打听才知道,这屋子原来的主人以前是个做大生意的,还是灰色生意!他们赚了一笔大钱之后被警察盯上了,所以带着钱匆匆忙忙逃去国外。这一屋子宝贝不好带,自然就留下了。” 这象耳瓶做得是漂亮,顾云声打第一眼看过去就喜欢得紧。 眼见着沈斯珩和夏瞳打哑谜不表态,他有些沉不住气了,冲魏老板微抬下巴,“您开个价吧,这玩意儿多钱?” 魏老板抬起左手比了个“8”,笑着说:“800万。您也别嫌贵,这可是元青花,您可以搜搜近两年元青花都拍到什么价儿了。这东西要是上了拍卖行,800万肯定拿不下来。” “货真价实的元青花确实是贵。”夏瞳轻手轻脚地将象耳瓶放在桌面上,含笑问道,“您这象耳瓶只有一只?” 魏老板眼珠一转,放下茶杯,身子朝她倾斜,“夏小姐的意思是……” “这象耳瓶应当是一对,如果您只有一只,就算是这件大开门……这价格上也得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