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我方黛玉[红楼]》 1. 第 1 章 屋子里一点动静也听不到之后,黛玉才偷偷睁开眼睛,朝站在一旁的雪雁轻声问道:“走了吗?” 雪雁见自家姑娘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又好笑又心酸:“紫鹃姐姐送大少爷出去了。” 说罢又轻轻拉开黛玉捂的紧紧的锦被。 黛玉松了一口气,瞧见雪雁面上了然的模样,便知道她定然是以为自己近乡情怯。可黛玉心中清楚,她只是不知如何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 从上个月接到扬州来的丧讯,黛玉整个人都是魂游天外的状态,在渡口见到这个来接自己的“哥哥”,只以为是父亲近两年收下的嗣子。 她倒也不怪父亲,毕竟她这些年不能尽孝,父亲膝下也孤单。黛玉只恨自己离家数载未归,连父亲最后一面也不得见。 刚踏上扬州的土地,万千思绪涌上,黛玉径直昏了过去,直到前几日才从雪雁口中得知,这竟然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不说王嬷嬷和雪雁这些她从林家带去的人,便是贾府里来的人都知晓这个哥哥,偏偏只有她一丝印象也没有。 黛玉还在琢磨到底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这个“哥哥”有问题,反而疑神疑鬼起来。 可“哥哥”对她倒是关怀备至,她悲痛交加起不来床,“哥哥”每日都要来探望她。 黛玉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因此每次只能装睡蒙混过去。 “王嬷嬷回家了几日,这两日也该进府了。你打发人去瞧瞧,让她过来一趟。”黛玉挣扎着坐了起来,只盯着还在微微晃动的珠帘发呆。 雪雁年岁与她仿佛,离开扬州时还是一团孩子气,旧事知道的不多。王嬷嬷这两年虽然脑子越发糊涂了,可到底是经事的人,且她早些年的事记得比眼前的还清楚。 雪雁自是以为她家姑娘还在伤心,少不得宽慰了几句,竟不知因为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哥哥,让她家姑娘的伤心都冲淡了两分。 而另一厢,紫鹃送林琅出了院子,屈身朝林琅行了个礼:“姑娘面子嫩,又好几年没和表少爷相见了,难免有些胆怯,还望表少爷体谅一二。” 黛玉次次在林琅来探望时睡着,明显就是避着人,紫鹃少不得替黛玉找补。毕竟这是亲哥哥,让人寒了心对自家姑娘没好处。 林琅听见紫鹃对自己的称呼,眉峰一抬:“我和玉儿是亲兄妹,自然不会与她计较这些。” 她声音虽然还带着少年人的稚嫩,但异常沉稳:“你虽然不是我林家的丫鬟,但最得妹妹看中。如今妹妹心里头不好受,在家中也容易触景生情,你约束着她身边的丫鬟言行举止警醒些,先回去吧。” “是。”紫鹃眉心跳了跳,屈身又行了一个礼。 虽然眼前的人也不过比宝玉大了两岁,又生了一副可亲之貌,气势却比宝玉强多了。紫鹃被她盯着,不由得屏气凝神,话都不敢多说,万不敢如在宝玉跟前一般放肆。 直到再也看不见林琅的背影,紫鹃才松了一口气,她也猜不透林琅方才那番话是不是在敲打自己,只心事重重的进了院子。 一路过了垂花门,林琅见了一直候在那里的茯苓,随口问道:“我那位琏表兄的病可好些了?” 茯苓在林琅身边伺候几年了,多少了解她的性子,从她随意的语气中便知道对这个表兄并无多少关怀之意,只略上前一步跟在身后:“已经请大夫瞧过了,说是要将养一阵子。” 林琅面上带出一丝冷意:“你告诉姜大夫,这位琏二爷内火重,药里再给他多放几两黄莲,才能好的快一些。” 茯苓忍不住低头闷笑。 也不怪她家大爷促狭,这位琏二爷实在是太不像样子。来了扬州也不过几日,便琢磨着往烟花柳巷里钻,全然不管她们府上还带着孝。 好在昨日在外头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折腾的府里人仰马翻的,当天就把自己折腾的下不来床,这才能安分些。 不说她家少爷,就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暗地里说一声“该”。 林府外头客居的院子里,被整个林府唾弃的贾琏也在与兴儿说起他这个堂弟。 兴儿跟着贾琏南下后一直有些水土不服,吃食也不敢轻易进嘴,这才逃过了一劫。不过主子病了,他也不得闲,还得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此时他正与贾琏说道:“小的这两日也悄悄打听了,可府里的下人一个个的跟锯嘴葫芦似的,那个周管事就是个笑面虎,三言两语就把小的打发了。” 周管事是林府的大管家,府里内外上下都由他们夫妻二人管着。 贾琏不明所以的哼了一声:“林家的表弟表妹年岁都这般小,府里管事的又是在林姑父身边伺候的老人了,难免奴大欺主,可不得我这个亲表兄多为他们打算一二。” 说到这里,贾琏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林家五代列侯,代代人丁单薄,这累世的家财想想都让人眼红。如今林家那边的亲戚俱都是出了五服的,兄妹二人可只有贾家这一门正经的亲戚。 从老太太让他带着黛玉回扬州奔丧开始,贾琏便想着自己要发一笔横财了。 林家祖籍不在扬州,林家兄妹二人自然也不会留在这处伤心地。林海在扬州经营数载,置办下不少田地产业,这买卖之间少不得贾琏的好处。 可贾琏刚一到扬州,梦便碎了。 即使快马加鞭也要顾忌着黛玉的身子,贾琏带着黛玉到扬州时,如海都已经停灵月余。偌大的府邸并没有主人乍然离世的慌乱,一切都井井有条的让贾琏感到心慌。 准备大干一场的贾琏被拍灭了雄心壮志,转头钻进了淮扬的温柔乡里。 兴儿看着一无所觉的贾琏,又想着前两日见到的那位林家表少爷,颇有些欲言又止。 他是贾家的家生子,可太了解奴大欺主是个什么情形了。 可这几日他瞧着周管事在林家表少爷跟前毕恭毕敬的,不大像贾琏说的奴大欺主的模样。正犹豫该不该说,便听到外头有些响动,却原来是柱儿回来了。 这柱儿原本是凤姐不放心贾琏,硬塞过来盯着人的。贾琏去寻花问柳,这几日把他打发到外头去了,竟然真被他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贾琏听完柱儿的话,感慨之余还夹着一丝说不清的复杂:“可是真的?这可是十四岁的秀才公啊!” 像贾府这样的勋贵,虽然不乏想通过科举改换门庭的,可贾琏并没有如此远见。在他心里,一个小小的秀才还真不值得他咋舌。 可想起当年贾珠在家中头悬梁锥刺股,十年苦读直到送了命也没见捞到什么功名,不由感叹读书之事,还是讲究天分的。 林家这两父子,还真是一脉相承的会读书 “外头稍稍打听一番都知道,都说是虎父无犬子。”柱儿倒是满心的激动。 贾家的人如今才打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因为灯下黑了。 林家并不是张扬的人家,最重的是家风清正,少有拿主子的事嚼舌根的下人。况且林琅中秀才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还来不及向亲友报喜,林海的骤然病重与辞世就冲淡了这份喜悦。 反倒是柱儿在外头打听了两日,才听外头有人谈起。 “二爷,您看……”兴儿听完柱儿从外头带来的夸赞,这才期期艾艾的望向贾琏。 贾琏这一趟南下是个什么打算,柱儿这个憨货不清楚,可兴儿肚子里是诽议过的。原本是想着林家两个半大孩子可以随便糊弄,这才有了歪心思。 不光是贾琏,家里的那些太太奶奶们哪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思量? 可十四岁的小子成了十四岁的秀才公,这几日瞧着也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那就更不好糊弄了。 “看什么看!”贾琏没好气的一甩手,“爷把林家表妹全须全尾的带过来,再把她安安全全的送回去,就是完成老太太的嘱咐了。” 贾琏也不傻,这里捞不到好处,也犯不着与林家交恶。这个表弟若是将来如林姑父一般翻了身,多少也要承他今日护送之情。 况且临行之前老太太可是发了话,让他务必把林家表妹带上京。只要完成老太太交代的任务,老太太那里也不会亏待他。 话音刚落,外头便有下人传话厨房送了药过来。贾琏想起这两日的苦药汁子,又看着自己还发软的腿,心里头比吃了黄连更苦上三分。 金丸腾跃,紫气氤氲。将最后一丝清气归入丹田,林琅才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来从屋顶一跃而下。 虽然这样的日子几年如一日,可还是刺激的站在下头的林嬷嬷上前来一番打量。 茯苓瞧着林嬷嬷的模样,抿嘴笑了笑。 她上前把一盏温水送到林琅手上,瞧着她喝下转头往校场去了,这才转身朝林嬷嬷道:“嬷嬷你也太担心了,这屋子也不高,上次少爷从阁楼跳下来都轻松的很,凭少爷的身手……” 林嬷嬷神色复杂,瞧着快要看不见的挺拔背影,又看着喋喋不休的茯苓,一时间又骄傲又心累。 她摆了摆手打断了茯苓的话,急着去厨房里催热水。 林嬷嬷原先是贾敏身边的大丫环,爹妈那一代起就是林家的家生子,她婆婆更是在林老太太身边伺候的。 林家素来仁厚,本来以林嬷嬷家这样的情况,她这一代便可以求了恩典赎身的,可她家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 不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她家当家的不愿意脱籍。就单单她们婆媳二人守着林家最大的秘密,便是林家给她们脱去奴籍,她家也是不敢的。 茯苓知晓林琅并不喜欢人贴身伺候,也不曾跟去校场,只与林嬷嬷一道去厨房备早膳。 林琅作息十分规律,每日日出之前起身打坐半个时辰,然后去校场活动活动拳脚之后再洗漱用早膳。白日里也并不喜欢出门,只关在书房里读书写字。 守孝时再生活起居从简,在茯苓看来,她小小年纪日子竟过的如苦修一般。 “这天一日比一日冷,姨妈你年纪也大了,很不必早早往府里赶。”茯苓加快步子跟上去,见四处无人,她说话也没太顾忌,“咱们家少爷已经全好了,您还像从前那般,把他当个瓷娃娃呢。” 茯苓是林嬷嬷嫡亲的外甥女,否则也不敢在她跟前这般劝。 关于这一点,林琅也劝过林嬷嬷,她每日起的早,不必林嬷嬷早起操劳。可林嬷嬷只说她本就觉少,执意如此,几次之后林琅也并不再多说了。 “谁不知道我家少爷能文能武。”茯苓跟在林嬷嬷身后,叽叽喳喳的总结道,“放眼整个扬州城,可没有比他更出色的儿郎了。 “你知道个球!”在前头的林嬷嬷没好气的啐了她一口,止住了茯苓喋喋不休的夸赞。 她无声叹了一口气。 是啊,要真的是儿郎,她入了土的婆母都要拍着手从棺材里坐起来。 2. 第 2 章 王嬷嬷早年丧夫,儿子在扬州成了家,黛玉刚在府里安顿好,她就请了假回家看看儿孙。 这是人之常情,黛玉不好催促她,等了两日才盼来了王嬷嬷回府。 听闻黛玉找她闲聊,王嬷嬷立刻便寻了过来。 “姑娘当时还没满周岁呢,没什么印象也不奇怪。正是老太太走的那一年,老爷带着一家子回姑苏守孝,刚立了冬,少爷就得了一场怪病,缠缠绵绵了一个冬日也不见好。” “不说当时苏州府和附近有些名气的大夫,便是宫中的太医也请了两位来,却也不见有什么起色。”王嬷嬷面上的追忆之色做不了假,“太太整日以泪洗面,眼睛都差点哭瞎了。” “寿衣都备好要冲一冲了,突然外头来了一个和尚说他能治。还是太太哭着说不管怎样都要试一试,才让人请了进来,没成想少爷喝了他几帖药竟真的好了。只那人说,这药治标不治本,若想少爷根治,必须舍了少爷与他一道去。” 黛玉:这个故事,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显然这样想的不止黛玉一人,雪雁歪了歪头,满脸疑惑:“姑娘小时候,是不是也有一个和尚要化了她去?” “嗨,别说这晦气的事。”王嬷嬷“呸”了一声,“也不知从哪儿打听到这件事的拐子,竟以为学了这个法子就能拐了咱们家姑娘去,那疯和尚能跟人家大师比吗?” 黛玉这才知道那位要带走林琅的竟然是方正大师。 即使在深闺里,黛玉也曾听说过这个大师的法号。 这位得道高僧是姑苏流云寺的上一任主持,他年轻时游历四方,佛法高深。上皇南巡时两次亲至流云寺与他探讨佛法,十分推崇他。 不过一年前,方正大师已然圆寂了。 雪雁是到扬州之后采买的丫鬟,自然不知姑苏的事,只感叹道:“没想到大少爷竟是那么小便离家了。” 王嬷嬷也唏嘘: “老爷太太固然舍不得,可为了少爷的性命,还是同意了。况且大师也只是让少爷做几年他的俗家弟子,跟着他一起修习什么养身养气的法子,等好全了之后就可以家去。” “守完老太太的孝,老爷要到扬州去上任,只能忍痛留少爷一人在姑苏,好在如今少爷真的归家了。”王嬷嬷想起已经过世的贾敏,面上多了一丝黯然,“太太病重时,那和尚带着少爷外出游历去了,只可怜太太,过世之前还念着,来不及见一面……” 雪雁听着这话渐渐有些不对,连忙给王嬷嬷递了一盏茶。王嬷嬷正说的口舌干燥,急忙接过来一饮而尽。 “还是家里的茶喝着香。”王嬷嬷也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打住,可这一声下意识的感叹,何尝没有勾起黛玉的愁思。 她环顾了一下熟悉又陌生的闺房,又想起过世的父母,不由泪盈于睫。 这是她记忆中的闺房,一应摆设都与她离家之前一般无二,她从家中醒来时,屋子纤尘不染。 家中的茶叶也并不是真的比京中好,只是在家中喝惯了清淡的蒙顶甘露,贾家却爱甘醇的普洱。 黛玉初到贾家,外祖母虽然十分慈爱,可她却并不敢多提要求。日子久了,她的口味习惯也就慢慢改了。 可王嬷嬷这样过了半辈子的老人,却改不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这也是故土难离的原因。 不过王嬷嬷这样言之凿凿,难道真的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黛玉沉思起来,反而顾不得伤心了。 收到父亲的丧讯,本以为这世间并无至亲之人,却没想到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哥哥。黛玉心下复杂,如此总比自己孑然一身好的多吧。 “可我真的不记得有这个哥哥。”黛玉喃喃出声。 王嬷嬷就坐在黛玉跟前,黛玉这句话被她听了个正着,吓得她连忙低声道:“哎呦我的姑娘,可不能这么说。” “少爷离家时你还不记事,等她回来咱们又早早去了京城,没什么印象也正常。可到底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我瞧着少爷对姑娘上心的紧,若是被她听到姑娘这句话,得多伤心啊。” 黛玉垂下眸子。 从父亲病重到如今也几月有余,不说她屋子还如离开时那般整洁干净,便从这几日陆陆续续送到她房里的物什,又每日不间断的来探望她,也能瞧出这个哥哥对自己是一片真心。 纵然二人之间从未相处过,她也是尽到了哥哥的责任。 可能真的是自己不记得了吧。 正说着话,外头便有人说少爷到了,王嬷嬷赶紧站起身来。 林琅一进门就打量了一眼黛玉,笑道:“我正想让姜大夫来诊脉,如今瞧着妹妹精神好多了,我也能放心一些。” 看着林琅面上满是担忧之色,黛玉面上一红,无端端的多了一丝羞愧。 兄长是真心待她,她却还以满心的怀疑和猜测,真是小人行径。 林琅如何不知道黛玉这几日是刻意躲着自己,只能暗自又把老天骂了一遍。 末法时代的蓝星迎来了灵气复苏,继而进入全民修真时代,林琅就赶上了这个好时候。作为义务教育的被普及者,她当然知晓“红楼”的故事。 她来到这里,也是因为倒霉。谁能想到只是围观别人渡劫的功夫,就被雷劈到红楼世界,她能找谁说理去。 林琅来此界已将近一年,发现此地就是一个还未完全成熟的小世界,灵气比末法时代的蓝星还要稀薄。这幅躯体虽然有灵根,可仅靠着稀薄的灵气,便是筑基脱凡都十分艰难。 她能模糊感知到此方天道的意思,也知道自己这个身份就是天道特意套的一层壳子。可这个垃圾天道,影响不了黛玉的记忆不说,还留下一个大麻烦。 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她可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儿身,顶着这个身份科举入仕,被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一世是不可能修炼大成了,只能寄希望于天道言而有信,等完成任务之后送自己回去。 “正想跟妹妹商量,后日咱们便要扶灵回乡,这淮扬许是不会回来了,你身边的人如何安置可想好了?”林琅轻声问道。 “扶灵回乡”刺痛了黛玉的心,她抿了抿嘴,声音里不由得带上了一丝哽咽:“我并不懂得这些,都交由哥哥处理吧。” “哥哥”二字说出口并没有黛玉想象中那般为难。 林琅瞧着这个父母双亡的小姑娘,心里也多了几分怜惜:“你身边只有王嬷嬷和雪雁是从家中带过去的,雪雁定是要跟着你的,只是王嬷嬷……” 他们现在住的宅子是林海的官邸,自是要腾出去的。可这些年林家也在扬州置办了不少产业,一些地段好的铺子和良田林琅并不急着脱手,少不得要留几房人守着。 王嬷嬷的儿子守着扬州的庄子,她年纪也大了,只想着留在儿孙身边。即使勉强跟黛玉去了姑苏,她的心思也不会在黛玉身上,时间长了难免徒增怨愤。 好在黛玉虽然年岁小,可并不是不通世故,问了王嬷嬷的意愿,便留她在扬州守着庄子了。 “家中只剩你我二人,这些年府中的内务都由周嬷嬷管着,妹妹若是愿意接手,便让周嬷嬷帮衬着。若是不爱管,要什么缺什么只找周嬷嬷便是。”她看着黛玉定定说道:“这里是你的家,妹妹只管自己高兴,旁的都不必在意,天塌下来还有哥哥给你顶着。” 黛玉看着眼前与父母都有几分相似的面容,突然掩面哭出声来。 自从抱着林琅痛哭一场后,黛玉与她的关系便少了几分生疏,至少不会对她避而不见。 在扬州停灵百日后,林家走水路顺流而下,他们一切从简,不过七八日便到了姑苏地界。 林家是姑苏大族,祖宅坐落在城东,占了大半条街道,林氏族人也泰半住在这条街上。 虽然几代都没有主人长住,这座历经风雨的宅子还是保存的十分完好。 今年初春,林海打发人回来重新修葺了一番,早些时日林琅也提前派人来拾掇,就更显得簇新。 林海棺柩下葬之后,林琅便开始闭门谢客,却也挡不住族人的“热情”。 一年前来到此间,林琅便决定将错就错,以男子身份立身,这世道男子总比女子活的容易些。 而林家几代的积累,她一介白身可守不住,少不得要走科举入仕这一条路。 半年前回祖籍赶考,她并未住在祖宅里,林海也没有知会过林氏族人。因此直到府试放榜之后,林氏族人才知晓此次中了案首的林琅,竟然就是林如海的儿子。 可惜还未等府试放榜,林琅便轻车简行回了淮扬,只留了家丁在姑苏等消息。 林海这一支子嗣历来不丰,在林海曾祖一代,便无血脉至亲留在姑苏了。按理说与姑苏本家这边甚少联系,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矛盾。 可坏就坏在财帛动人心。 林家三代列侯,林海之父蒙君恩又袭一代。只可惜林琅的这位祖父是个短命的,不过三十载便一病去了,留下娇妻幼子和诺大的家业。 林海当时不过七八岁,跟着母亲扶灵回乡,一路颠簸加上伤了心智,刚到姑苏便病的动弹不得。 族中不怜惜他们孤儿寡母的便算了,竟还有人堂而皇之的打起了这份家业的主意。 有暗暗逼迫他们捐献祖产的,有堂而皇之说林海命不久矣,让林老夫人过继嗣子的。 若是舍了些许产业能得族中庇护,舍了也就舍了,可林海是林老夫人的逆鳞,咒她儿子短命她可忍不了,当即便与人撕破了脸。 3. 第3章 能跟三代列侯的林家结亲,林老太太的娘家自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只可惜娘家远在京城,远水救不了近火,林老太太只能一边与本家族人百般周旋,一边去信让娘家来人给她撑场子。 好在林海渐渐好了起来,林老太太娘家也来了一位族叔,她又舍了一部分产业,才安安稳稳出了孝。 等孝期一过,林老太太便带着林海悄悄走了。 林海中举之后,不是没有本家的人想跟这一房修复关系,可林老太太和林海对本家全然没有好印象。因此除了每年清明祭扫,他们并不愿意与本家有其他的往来。 本家这几代并无读书天赋出众的族人,若不是借着林海之势,族地和产业还不知能保住几分。 林海虽然过世,可他的恩荫犹在,林琅若是科举出仕,日后前程不会太差。如今她还未显迹,正是修复关系的好时机。 一开始族中长辈亲临,林琅便挑了两位族老不咸不淡的见了一面,到后头同辈上门,林琅就借口不见了,倒也无人敢置喙。 族人的本本分分在林琅的预料之中,毕竟形势比人强,现在的本家与林海幼时不可同日而语。 林家大门紧闭,一晃便到了林海的周年祭祀。 这大半年里,在林氏族人百般努力下,他们和林琅的关系终于肉眼可见的修复了一些。林海的周年祭祀,他们更是铆足了劲操办,生怕林琅有一丝的不满意。 被迫吃了一年素的贾琏,只觉得自己的日子苦尽甘来。 刚到姑苏时,贾琏好歹安分了半个月,后头便有些坐不住了,故态复萌起来。 可没想到他运气不怎么好,头一次喝花酒,第二日大清早回林府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竟是失足从桥上掉了下去。幸好被早早出摊的摊贩救了上来,免于被淹死的下场。 虽然没丢命,可也大病了一场,更糟的是右腿磕在桥墩上断了,躺在床上休养了小半年才好全。 自此以后,贾琏有心无力,腿脚好全了之后不知怎的也安分了下来。 这一年里,贾琏收到了贾家几十封家书。有凤姐儿捎给他暗暗警告他别在外头偷腥的,也有老太太寄过来,让他务必尽快带着林家兄妹回京的。 在姑苏的日子他过的比黄连还苦,贾琏何尝不想回京。可林琅虽然是个半大的孩子,但主意很正,任凭贾琏如何花式劝说,都执意要在老宅守孝。 最后好歹搬出黛玉她才松了口,只说等林海周年祭祀过了再说。 果然,周年祭祀之后,林琅便吩咐周管事准备上京事宜。 这一日辰时刚过,黛玉合上经书,把自己抄写的纸张放入匣子里收好,便立刻净手坐在厢房里等着。 果然不到一刻钟,林琅就进了院子。 兄妹二人经过这一年的相处,早就没有了先前的生疏。黛玉朝林琅浅浅一笑,便把手搁在桌边的脉诊上。 她盯着林琅搭在自己手腕上的双指,生怕错瞧了一眼。 去年冬黛玉咳疾发作时,林琅便说自己也会些岐黄之术,竟也像模像样的给黛玉诊脉。从一日一次到一旬一次,大半年里竟从未间断过。 在外人看来,林琅幼时的怪病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方正大师却有本事治好,可见大师的医术高超。而自小跟在方正大师身边的林琅学了些医理,并无不妥之处。 可只有黛玉知道,林琅的诊脉,与所有的大夫都不一样。 从林琅的手指搭在她手腕上开始,便有一股看不见的气,顺着经脉流入她的身体里,没一会儿工夫,黛玉便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像浸在热水里一般。 林琅收回手指,额头上沁出了薄汗。 去岁冬至那一日,林琅终于在这斑驳的灵气下突破了练气初期。可以用灵气洗涤自身,自然可以用灵气帮黛玉梳理破败的经脉。 黛玉是从胎里带来的弱症,不管她原本是郁积成疾,或者有什么其他的毛病,但凡长久用灵气洗涤,自然百病不生。 林琅与林海做了一年的父子,是确切的感受到了父爱如山,若是一年前林琅能够引气入体,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海撒手人寰。 可见这世间千算万算,还是有许多的遗憾无法弥补。 稍稍调息了一番,林琅睁开眼,还是说了先前那句旧话:“我瞧着妹妹好了些许,姜大夫开的药还是继续吃着吧。” 从林琅给黛玉诊脉开始,黛玉的咳疾便不再犯了,紫鹃直言林家的这位姜大夫真是杏林妙手。只有黛玉清楚,真有用的并不是姜大夫开的药,而是哥哥渡到自己身上的那股气。 见黛玉还在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林琅不由得笑道:“妹妹可还有什么话想说的?” 黛玉悄悄看了一眼被打发到门外的丫鬟,食指放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不能说的。”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他们这样的人家并不稀罕用这样的本事搏出身,身怀这样的奇术对林琅来说不会锦上添花,反而会给自己招来祸端。 虽然林琅暗示过不会对自己有损,可黛玉还是忍不住担忧。 林琅瞧着黛玉缩头缩脑的模样,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黛玉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又想起不日便要上京了,心中突然百般滋味。 这本是半年前便决定好的事情。 那时他们刚到姑苏,京中的外祖母时时来信催促。她当时与哥哥还不怎么熟悉,荣国府里是与她相处了几年的外祖母和姐妹,感情上难免有些偏颇。 哥哥问她的意见,黛玉犹豫了两日,也表达出了回京的意愿,没想到哥哥满口就应了下来。 黛玉的性子,从来都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因为心思细腻,对他人的真情假意,便格外敏感。大半年相处下来,哥哥真心待她,她又不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何况这里是她的家,她的坐卧起居也随自己心意,除了少了双亲的疼爱,似乎又回到了幼时清静又自在的日子。 黛玉反而隐隐有些后悔。 老宅他们多半不会再回来了,其实在这里多留两年,替父亲守完孝再上京也无不可。 可上个月哥哥就已经继续安排人押送家私上京了,黛玉也不想多生枝节。 正想跟黛玉商量回京事宜,林琅就听到外头一阵的喧闹声。她朝黛玉看了一眼,朝守在外头的雪雁道:“你去瞧一瞧,看看外头出了什么事。” 雪雁出去了一会儿,就从外头带了个婆子进来回话,说是园子里进了个小贼,被几个仆妇抓到了,正要送到外头去处理。 “这几层院墙也不是纸糊的,何况还有巡视的家丁,如何进了小贼来?”林琅语气冷凝,“让周管事好好审一审,晚些时候再到我跟前来回话。 转眼见缩在旁边的婆子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林琅随口问道:“你可是知道内情?” 那婆子原是祖宅里的,在园子里管着扫洒的活计。她年岁大了,又长久无人拘着性子,见了主家也不至于一副畏缩的模样。 “可能,应该是后街里住的六哥儿……”那婆子说完,竟是替人求起情来,“六哥儿也是个可怜的,他平日里都很乖巧的很,今日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 说罢便倒豆子似的说了起来。 话刚刚问完,周嬷嬷便进院子来回话了。两厢一拼凑,林琅便知晓了前因后果。 林家历代分出去的族人,若是有本事的,买宅置业不在话下。没什么本事的,便由宗族在后街分一处住所,好歹有安身立命之处。 那“小贼”名唤六儿,住在后街自然也是林家嫡支几代以内的旁亲,主宅里的丫鬟婆子们便叫他“六哥儿”。 正如那婆子所说一般,六儿还真是个可怜人。 林家本家都今时不同往日,住在后街里的族人就更加落魄了。 六儿家从他祖父那一代才搬到后街上。他祖父是过过好日子的,识得几个字也有些远见,咬咬牙给他最机灵的儿子--六儿他爹开了蒙。 六儿他爹在读书上颇有几分天赋,竟然真被他考了个童生回来。 虽然族里给了些资助,但一家子也是勒紧裤腰带供他爹读书。若是读出个名堂也就罢了,可惜他爹一个童生走到头了,听闻不如他的同窗中了,竟然一蹶不振郁郁而终。 没过一年,六儿娘亲和祖父相继过世,他便成了孤儿。虽然他爹上头还有两位哥哥,但他们对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弟弟积怨已久,对六儿这个侄儿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还是主宅里的几个婆子看他小小年纪时常跟野狗抢食吃,生了恻隐之心,不时接济他一二。 六儿就这样饱一餐饿一顿的过了近两年,主宅里的婆子渐渐都跟他渐渐熟悉了起来。他时常给这些婆子摘些外头的野花野草,嘴巴也甜,很讨人喜欢。 后头园子连着后街的地方,原本有一个狗洞,想是没怎么封牢固,六儿身量小,先前便是从这个洞里进出的。 后来见主家回来,主宅里的婆子们把这个洞堵上大半,只留下两个巴掌大小的小洞,不时给六儿送些吃食。 今日也不知为何,六儿竟然把洞砸开,跑进了园子里。从扬州来的仆妇们并不识得他,以为家中进了小贼,这才惊动了一家子人。 4. 第4章 “说是六岁了,可模样身条却只有三四岁的样子,瞧着也怪可怜的。”周嬷嬷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口齿倒是挺伶俐的,一直求我们说要见一见少爷。” 黛玉虽然是目下无尘的性子,可也怜贫惜弱,又听说六儿小小年纪失了父母,不免触动了伤心事。闻言也劝道:“事出必有因,既然是本家的孩子,哥哥好歹见一见吧。” 林琅还从未拒绝过黛玉,便点头道:“既如此,你便让他过来说话。至于祖宅里的丫鬟仆妇,周嬷嬷你查清楚谁与这件事有牵连,看着惩处便是。” 她虽然不追究六儿,可也不会容忍这种知情不报的过失。 “是。”周嬷嬷连连应着,又吩咐人去外头把六儿带进来。 果然如周嬷嬷所说的,这六儿是个机灵的孩子,虽只有六岁,却早早懂得察言观色。林琅方才问话时他一直在院子外头候着,也不曾吵闹。 进了院子之后,他也一眼便瞧出谁是能做主的人,离得远远的便朝林琅和黛玉磕头:“求十七爷带我一道上京去。” 从族谱上算,林琅在林家嫡枝这一辈行十七,族人为了显亲近,这大半年里同辈族人都以行序称呼他,六儿也听了一耳朵。 可他并不是嫡枝,也猜不出林琅是否介意,并不敢同嫡枝的族人一般称呼她为“十七哥”。 “你想与我们一道上京?”林琅有些好奇的看着六儿,“为何?” 想来是从族人或者林家仆妇口中知晓了他们不日便要启程,六儿这才有了今日孤注一掷的行为。 六儿本名林柳,他上头还有五个堂兄,久而久之便都称呼他为“六儿”,竟无人记得他的真名了。反正也只是名字而已,又换不来吃喝,别人怎么称呼他林柳都不在意。 至于为什么要上京,自然是林家走了之后,他便要活不下去了。 后街有一户人家的儿媳在林家找了个拉厨下泔水的活计,前几日听她和其他人闲聊时提到,因要打点林海的祭祀事宜,主家另留几房人守着老宅,园子里的丫鬟婆子给了恩典都要放了出去。 他早就没有自己的家了,要是回后街的宅子,又少不得日日被人打骂。少了林家祖宅里那几个嬷嬷的接济,他连这个冬天都活不下去。 “十七爷不知,我娘在临终前告诉我,她还有一个妹妹嫁到上京了,若我实在过不下去了,便去投奔于她。”林柳垂下头,如实说道。 在他看来,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姨妈若是能寻到更好,若是寻不到,在京中讨饭也比在姑苏强。 林柳也不是没有想过在城中乞讨,可林家在姑苏是大族,若是族中出了一个小乞儿,岂不是令整个宗族蒙羞。 更何况族里并不会追究他为何要乞讨,只会把他交给大伯一家处理,换来的只能是毒打。 他年纪尚小,并不敢出城。城中有官吏衙役巡街,治安尚可,夜里还能在族学外的破棚子里寻一处避风处安置。若是出了城,不说居无定所,更可能是被人抓去卖了。 此时要上京的林家,对他来说可不就是一场及时雨。 平日里他是见不到林琅的,眼见林家出发在即,林柳心下一横,便想出了这个主意。 “也不白让十七爷操劳。”林柳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藏青色的荷包来,“小子手头还藏了一根银簪子,是我娘留给我的。” 拿出那根成色有些旧的簪子后,林柳又把荷包小心翼翼的收进怀里。 “我知道这不值当什么,只请十七爷怜悯,捎带小子一程,林柳感激不尽。” 从林柳拿出娘亲遗物时,黛玉面上便有动容之色。林琅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林柳,并没有戳破他的小伎俩。 小小年纪便有勇有谋,非一般孩童可比。 思及此处,林琅心下一动。 她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黛玉,才施施然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有问罪之意:“你今日一搏,固然我因为可怜你遂了你的心意,可你是否想过平日帮过你的那些仆妇?” “平日里接济一二也就罢了,可明知院墙有损危及主家,也知情不报,这种背主的下人发卖了也不为过。” 周嬷嬷作势要带那婆子下去,吓得她连连跪地求饶。 林柳面上一片苍白。 他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才行此下策。 况且先前他就听不少族人说过,林琅毕竟年少,心肠也软,他才敢如此行事,竟没想到害的恩人被发卖。 毕竟是个才六岁的孩子,先前虽然装的沉着稳重,可那是经过数日的深思熟虑才能如此。如今看林琅真的要发作下人,林柳冷汗都吓了出来。 “求十七爷饶了他们,我不上京了,这银子可能给刘婆婆赎身?”说罢哆哆嗦嗦的从内襟里掏出一颗银豆豆来,与银簪归在一处。 想来这应该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他声音里满是哽咽:“刘婆婆只是好心,并没有背主的心思,求您饶了她。” 他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没两下就乌青一片。 “哥哥,我看便算了吧。”黛玉一边示意雪雁扶起林柳,一边抓住林琅的袖子向他求情,“这位嬷嬷也只是好心,并未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哥哥小惩大诫就是。” 林柳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看向黛玉,若不是雪雁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定然又要给黛玉磕头了。 林琅嘴角微微翘起,又很快被自己压了下去:“既然妹妹替他们求情,那这次便罢了,若有人再犯,决不轻饶。” 说罢又吩咐周嬷嬷把人都带下去,一场热闹才平息了下去。 林琅的习惯是,每日用过午膳后修炼一个时辰,才开始读书。 虽然灵气稀薄又斑驳,可林琅还是得努力修炼。不单单是因为灵气洗涤过的身体百病不生,更因为只有修炼过的身体才能达到耳聪目明,甚至过目不忘之境。 黛玉便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叨扰哥哥了。”黛玉颇有些不好意思,她了解过林琅的作息,从来不会在哥哥读书时打搅。 在黛玉看来,对如今的林琅来说,没有什么比读书科举更重要的事了。 可方才周嬷嬷来她院子里回话,想起林柳的身世,黛玉便有些坐不住,生怕来晚了一些,林柳会被家里的伯父打死。 “我才知六儿过的那般艰难,周嬷嬷把他送回家中,刚出门就听到里头有骂声。”黛玉说起来还心有余悸,“好在六儿机灵转身跑了出来,他大伯还拿着棍子在后头追呢。” 黛玉自小没有经历过这些,她在家中锦衣玉食的长大,即使客居贾府,父亲尚在的情况下,也无人敢给她明着受委屈,更何况辱骂厮打。 “若不然,咱们还是带着他一块上京吧。”黛玉对本家也没什么好印象,“族中放任不管,他小小年纪迟早折在这里。” 这个时代宗族的观念根深蒂固,若不然林海出人头地之后,早就与族人撕破脸了。六儿他母亲临终前让他过不下去投奔远在上京的姨妈,想来就是知道两位大伯的性子,给儿子留下一条退路。 本以为这件事情还有得商量,黛玉正考虑怎么使出贿赂大法,没想到林琅却一口应了下来:“既然妹妹开口了,便照妹妹的意思来吧。” 说罢竟然真的让人唤了周管事进来,让他去族长那里要人。 既然要带走林柳,户籍文书之类的也自然要一并带走,不然日后有的是麻烦。他两位大伯虽然都嫌弃他是拖油瓶,可若是知道林琅要带走他,少不得一顿攀扯,由族长出面最好不过。 “人是妹妹要带走的,那便由妹妹出面安顿。”林琅看了一眼长松一口气的黛玉,指了指她长袖里的香囊,“事情我办好了,妹妹该给的好处也别忘了。” 黛玉羞恼道,“什么好处不好处的,便是哥哥不答应,我这香囊原先也是要送给哥哥的。” 说罢丢下香囊逃也似的离开了。 林琅再见到林柳,已经是晚间的时候了。兄妹二人刚用了晚膳,周管事便领了林柳进花厅。 黢黑的面容都被清洗干净,连衣裳也重新给他换了一身。林柳像是脱去一层保护他的壳子,相比于白日的镇定,他此时不安的扯着自己的衣摆,面上是肉眼可见的忐忑和害怕。 一见林琅和黛玉,林柳上前一步就要拜,黛玉连忙上前扶他起来。 入手便是细的仿佛要折了一般的手腕,黛玉声音也放轻了一些:“不要动不动就跪的,你与我们是同族更是同辈,我们家也没有动不动就跪的规矩。” 见林琅沉默,黛玉便要她表态:“哥哥,你说是不是?今日你也答应我了,要带他一道上京的。” “我在妹妹跟前可不曾食言过。”面对黛玉,林琅露出了一丝笑意。 端着残茶的丫鬟退了下去,林琅朝林柳道:“坐下来说话。” 林柳有些拘禁,本能的挨着黛玉坐了下来。 5. 第5章 “我们后日便要启程上京,你可确定要跟我们一道走?”林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一离家,可就十数年不能归了。” “自然是要的。”林柳连忙应下,激动的想给林琅行礼,记起黛玉的话,又生生止住了,“多谢十七爷,多谢六姑娘。” 他也是以黛玉在本家的行序称呼她,可黛玉却并不喜欢,直言道,“既然是同族,称呼上就不要太过生分,你唤我玉儿姐姐,称她为大哥哥就是。” 边说边昂起下巴朝林琅点了点。 林柳偷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林琅,只轻轻唤了一声黛玉。 黛玉笑眯眯应了,颇有几分姐姐的样子,问他几岁了,起居饮食有什么偏好,后来问顺嘴了,又问他是否读书了。 她只是下意识问了一句,问完之后就后悔了。林柳连吃饱肚子都成问题,又何谈读书习字。 可出乎黛玉意料,林柳只犹豫了片刻,便答道:“父亲还未过世时就给我开了蒙,这两年在族学里也学了《千字文》,只是字写的不好。” 他越说,声音里的窘迫就越是明显。 林家是有族学的,但凡姓林,不论嫡系或者旁支,都只需交少少的束脩便能进族学读书。 虽然族学里的先生只是个童生,学识有限,可族人有两个闲钱的,都愿意把孩子送进去。 毕竟半大的孩子也不指望他们能做些什么营生,倒不如送进族学里,好歹能识得几个字。 若是出息些连算盘都会打了,将来做账房先生也是一条好的出路。 林柳的两位伯父恨不得从他身上刮出一层油来,自然不会送他进族学里读书。还是族学里教学的那位族叔,原先与林柳之父有过同窗之谊,对林柳也有几分可怜之意,平日里见他躲在窗沿下偷听也不驱逐他。 林柳就靠着偷听,磕磕巴巴的学完了《千字文》,没有笔墨纸砚,只能用树枝在地上写。 既然林琅要带人走,周管事自然把林柳里里外外都查了个清楚,林柳说的这些林琅早已知道,可不知情的黛玉又为这个小可怜落了一回泪。 “那柳哥儿不若先跟着我一道读书写字吧。”黛玉一锤定音,“正所谓温故知新,对我也有好处,从明日起我便教你练字。” 黛玉自小被父母当作男孩子来教养,在贾雨村之前还请过两位先生,只是学业到贾家之后便有些荒废了。 她年岁渐长,寻一位合适的先生反而没有幼时容易,现在家中也只读些书抄抄经文打发时间。 而今要教一个比她还年幼的孩子,让她不禁跃跃欲试起来。 林琅只是看着黛玉安排林柳的衣食住行,并未多言。 转眼便到了出发那日,纵使轻装简行,林家所带的物什也装了满满三艘大船。 大件的物品前两月便陆陆续续让人送往上京,这三艘大船只用来载人,再装一些金银细软和随身之物便没有空处了。 虽然不是头一次坐船了,可前两次黛玉正是心伤时,哪有兴致看景。 这次离父丧已有一年,这一年里林琅无微不至的关心也渐渐冲淡了她失去双亲的阴霾。黛玉性子也比先前开朗了一些,登船前几日还拉着林琅望一望两岸的景色,可不过几日功夫便有些厌倦了。 好在林柳是个聪明又好学的孩子,黛玉也体会到了一丝当先生的乐趣,每日考校考校他,时日也过的快一些。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南边已经连着两个月不曾下雨,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晌午的日头还有些灼热。 林琅修炼完毕,周管事便进了船舱。他觑了一眼放在矮几下的蒲团,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愁容。 周管事面上带笑,心里却早嘀咕开了。 这方正大师治病就好好治病,教他家少爷打坐念经作甚,偏偏他家少爷认真的令人担心,早中晚一次不落,比真的出家人还虔诚。 林家几代单传的独苗苗,要是被霍霍的出了家,百年之后他实在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老爷太太。 周管事凑到林琅跟前,自以为隐蔽的把蒲团往一旁踹了踹,才小声道:“今夜咱们船便要停在澜州府渡口,明日一早打发人下船去采买后再出发。少爷若是短了什么,一并让人带回来,下面几个大的渡口与江岸相连,咱们便不停船了。” 林琅略一想,便知道其中的缘由。 这方小世界并不是林琅所知的任何一个朝代,宋朝过后并没有元朝挥师南下,而是被数路揭竿而起的义军改朝换代。 如今的大庆朝南北一统也不过百年,□□骁勇善战,是从马背上打下的江山。世宗继承其衣钵,在位二十余年,平南定北数次御驾亲征。 可惜父子二人俱是伤病交加,壮年离世。好在余威犹在,周边小国都被打怕了,一时也不敢再犯。 外忧暂时没了,可数年征战之下,国库并不充盈,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 北地多山匪,南边多水寇。 山匪多半是旧朝遗臣或者势力落草为寇,朝廷自然大力剿匪,这些年下来颇有些成效。 水寇泰半是沿海或沿江过不下去的良民,平日里随船走居无定所不说,还有亲朋做掩护,更甚者与官府勾结。 像近些年这般年成不好的时候,水寇就多了起来。好在他们只劫财,鲜少伤人性命,倒没有做下什么惨案。 水寇也有约定成熟的规矩,官船他们是不会劫的,有大族家徽的船只水寇同样也不敢动。 水寇不成气候,官府整治又要花不少人力物力,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靠着船运和海运的商贾叫苦不迭。 林琅此行便是租的官船,又雇了一队镖师,按理说这一路并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但周管事的安排也不无道理。 前方两省可都是水寇猖獗之地,谁知道白天在岸边瞧着老实巴交的百姓,到了夜里会不会变成蒙了面的水匪。 三艘大船停在岸上,又有两船的老弱妇孺,难免遭人惦记。出门在外,再小心也不为过。 “你看着安排便是,我这里并不缺什么。”林琅的目光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转了一圈,“倒是妹妹那里,你也打发人去问问。” 周管事笑道:“一早便问过了,姑娘还小呢,只要了些小玩意儿。” 一框的事等着他去安排,周管事得了话便要退下去,刚行到门口,就听林琅道:“今年南边庄子里的租子,都减个三成吧。” 周管事一愣,沉沉叹了一口气。 今年南边收成不好,庄户的日子都过的紧巴巴的。林家算是厚道人家了,减了三成租子庄户好歹能把今年囫囵过去,看天时吃饭的百姓却少不得要鬻儿卖女了。 嘴巴动了动,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躬身退了下去。 果然,在澜州府停靠了一夜之后,林家一行便沿江而上不曾停岸,夜间也是寻一处野外避风之处抛锚安顿。 这样行了数日,倒是没起什么波澜。 这一日日落之前,大船还如往常一般停靠在一处野地附近,离岸边那片林子约有十丈远。船工们把三艘船用绳子连在一处,镖师留了几人巡逻,便各自安顿下来。 夜幕高垂,月朗星稀,皎洁的月光扑进船舱。林琅坐在窗下,身上像是氤氲出了一层水雾。 灵气还未行一个大周天,林琅倏然睁开眼睛。她皱眉往大开的窗外看了一眼,悄无声息的站了起来。 外头的那两只小老鼠已经吵了她一会儿了。 本来她不大愿意多管闲事,没料到对方竟然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既如此,少不得要会一会。 万籁俱静,密林中的夜枭声隐隐传来,更添了一份可怖。林琅从甲板跃入水中,脚尖附上一层灵气轻点几下水面,眨眼间便上了岸。 虽然月色疏朗,可被高大的树枝遮挡,密林里只能隐隐窥见黑影白石,像一张欲吞噬人的嘴。 林琅因修炼功法之故,五感早已经异于常人,凹凸不平的小路于她来说如履平地。她心里默念着方位,果然转过一处山坡,远处隐隐可见火光。 一道声音顺着夜风送进林琅耳边:“顺子,你待会儿去前头盯着,我回寨子里去通知二当家。趁着夜深人静,我们……” 林琅此时已经走到了山洞口,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人伸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叫顺子的男人要略矮一些,闻言陪笑道:“只是恰巧停靠在后山的几艘船而已,明日便要走了的,铁柱哥何必惊动寨子里的兄弟们。” 高个男人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低声呵斥道:“行了,别啰嗦,给我放机灵点。事情办成了让二当家的记你一功,可若是你打草惊蛇给人跑了,二当家的手段你不会想知道的。” 在山洞外站了半晌,见二人还没发现自己,林琅突兀道:“什么手段,我倒想见识见识。” 二人猛然看过来,顺子更是惊得跳了起来,高个子谨慎的往后退了几步,右手悄悄握住腰间的短剑。 6. 第6章 林琅欺身上前,高个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脚踹中胸口,腰间的短剑也被林琅解了过去。 林琅弯起手指弹了弹刀刃,面色顿时变了:“这是精铁?” 她仔细打量这两人,被矮个子丢在一旁的火折子发出微弱的光芒,印在二人脸上,显得他们面色有些狰狞。 那二人也模糊看到了林琅的身形模样。 高个子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照面便徒手夺走他武器的,居然是一个身形单薄,面如冠玉的少年人。 若是平日里见了此人,高个子说不得还要嘴上调笑几句“男生女相”,可此时他却万万不敢小瞧。 高个子不敢动,一旁的顺子却不知深浅,只恶狠狠“呸”掉了嘴里嚼的干草,朝高个子道:“铁柱哥,你愣着作甚,咱们二对一,先把她做了。” 说罢拿起手边的长棍朝林琅挥过去。 铁柱不知林琅底细,可清楚两人捆在一起都打不过她,见顺子莽上前去,眼珠子一转,起身便想越过他们往前跑。一边跑一边道:“你先拖住她,我去外头求救。” 顺子没料到他临阵脱逃,正想骂,只觉得身上一轻,已经被林琅扯起一侧的手脚扔了出去。 这一抛瞧着毫不费力,却让顺子重重砸在石壁上,痛的他只能连声哀叫。气还没喘匀,又有重物砸在顺子身上,却原来是方才逃走的铁柱也被丢了过来。 在下方做肉盾的顺子两眼一翻,当即昏死过去。 铁柱也觉得全身疼,可他不像顺子那般好运晕过去,只能连连求饶:“壮士开恩,咱们之间头一次见,又没什么恩怨,何必赶尽杀绝。” 林琅目光逡巡了一会儿,也不见石洞里有什么干净可坐的地方,只能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怎么算没有恩怨呢?莫不成要等你带人来把我船上的人都杀光了,才能算结了怨?” 铁柱瞳孔一缩,这方圆几十里一直以来都杳无人烟,他方才还想着多半是岸边那三艘船上的人,没想到这就爽快得到了答案。 “壮士……”因林琅与他离得近了,铁柱一抬头便看到一张姝丽的面容,“壮士”二字突然有些说不出口,只改口道,“这位少侠想来是误会了,咱们兄弟二人本是沿江的渔民,今日收船晚了才寻到此处暂歇一晚,哪会做什么打打杀杀的勾当。” “哦。”林琅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又弹了弹手上的短剑,“那这位渔民,你来跟我说一说,这把精铁制的短剑你从何而来。” 和历代王朝一般,本朝对盐和铁控制的十分严格,普通的人家一把菜刀都要代代流传,更何况这把整个刀身都是由精铁制成的武器,绝对不会出现在普通百姓手中。 “这……”铁柱一脑门子的汗,灵机一动,大声道,“是我捡的,上个月我在江边捡的。” 林琅一言难尽的看着他:“你觉得我会相信吗?是不是我太好说话了,你才把我当傻子来骗?” “方才你们在岸边说什么宁杀错不放过,这些话我听的清清楚楚。不提这个,先与我说一说,你们寨子是个什么情况。” 林琅边说边偏头朝顺子那里看了一眼。他眼皮颤动的厉害,显然已经清醒了。 铁柱心里直呼见鬼。 那几艘船离岸都有十丈远,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离江岸还有一些距离,就是顺风耳也听不见。 他压根不相信林琅的说辞,暗自猜测这人可能一直在暗处监视他们,面色顿时白了。 小小年纪就武艺高深,又是一副男女莫辨的模样,铁柱猛然间想起大当家曾经跟他说过的大内高手。 “大人饶命,我们原先真是普通的渔民,日子过不下去了才铤而走险拿命赚口粮,这刀看着唬人,还没见过血呐。” 话音刚落,铁柱就发出一声惨叫,却原来是林琅反手把短剑插进了他想偷袭的左手腕上。 “这不就见血了!”看着汩汩流出来的鲜血,林琅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少跟我耍花枪,要么坦白要么死,我看你识时务才让你先选。既然机会你不珍惜,就让给别人吧。” 铁柱见他面上淡漠,心叫不好,可他连后悔二字都未说出,右手腕就一阵熟悉的剧痛。眼前一黑,铁柱就陷入了黑暗。 林琅不再管他,足尖踢起一块脚边的石子,精准的砸在顺子身上:“别装死了,再装就真让你去见阎王。” 顺子忍着痛一骨碌爬起来,见铁柱满身是血的模样早已经被吓破了胆,手脚并用的往后退,只求离这煞星远些。 “我素来说话算话,你若是老实交代了,我留你一命就是。” 见林琅神色间已经有些不耐,而不远处的铁柱一副生死不知的模样,顺子磕磕绊绊的把他知道的都交代了。 顺子竟然真的是沿江的渔民,三年前他村子遭了涝,地里颗粒无收,无奈之下整个村子的青壮都成了水寇。他们也没成什么气候,但凡有镖师押送的船都不敢劫,只勉强混了个水饱。 在他们快要混不下去,决定回乡种田时,那位大当家出现了,不但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还收编了他们。 大当家那群人不仅有船有粮,更有趁手的兵器傍身,顺子的日子才好过了起来。 他们所说的寨子就在二里地外的山头上,只有大当家带来的人长住在里头,至于顺子这群人,则定居在山脚下的村子里。 “这里是背山头,平日里鲜少有人到这处来,今日也是赶了巧,是铁柱想摘林子里的松果,这才拉了我来。”顺子也暗呼自己倒霉,又恨铁柱嘴馋。 若不是铁柱嘴馋,就不会碰到正巧起夜的他,他也不会被拉到背山的林子里来,更不会发现岸边还停着三艘大船。 发现就发现了,想来船上的人也不会注意到林子另一头的村子,更不会发现半山的寨子。偏偏铁柱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到寨子里传话,这才引来这么个杀神,害得自己命都丢在这里。 “该说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大人放过小的吧。”铁柱“临死”前对林琅的称呼倒是被顺子记住了。 林琅只思量了片刻,冷声道:“把衣裳脱了。” 顺子惊恐的抬起头,下意识环抱住自己,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的:“干……干嘛要脱衣服?” 顺子很快知道林琅想干嘛了,此时他双手后缚,像是被遛的狗一般拴着衣裳做的绳子,给小煞星带路。 不知是冷还是害怕,一阵夜风吹来,顺子不禁瑟瑟发抖。 “您不知道,那铁柱是我们四当家的侄子,我与他一同出来,他死了我反倒活蹦乱跳的,四当家可不会放过我。” 林琅督了顺子一眼,也没解释铁柱现在还没死,只是短时间内醒不过来。 “小的跟大当家他们可不一样,做水寇也是因为过不下去了混口饭吃,跟着大当家来的兄弟个个瞧着是手上见过血的。”顺子小心的瞄着林琅的脸色,言语间都是替自己描补。 世人都看脸,他瞧林琅就不像是大凶大恶之人,把自己说的可怜无辜一些,被灭口的概率就小一些。 “我们还没来得及回去通风报信,寨子里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你们连夜离开就是了,何苦要寻到寨子里去。双拳难敌四手,您虽然武艺高强,可我们大当家也不是吃素的。” 林琅没料到这人还是个话痨,只在后头踹了他一脚,冷声道:“再敢啰嗦,就把你舌头割了。” 顺子顿时安静如鸡,连疼都不敢喊了。 寨子里有多少人顺子从来没有细数过,但百来号青壮是有的。他不知林琅去寨子里做什么,但一被发现就是去送死。 死了倒还好说,万一被活捉了,抖出来是他带人进的寨子,他这条小命也要跟着送了。 路程并不远,林琅动作轻巧却迅速,几乎是拖着顺子走。到了山脚下的村子,顺子便不肯走了:“寨子里有瞭望台和哨岗,被他们发现我就死定了。” 这是没指望林琅能讨什么好,给自己留退路。 林琅听着村子里传来的狗吠,又远远看了一眼半山腰上若隐若现的灯火,抬手便打晕了顺子,又把他拖到灌木丛中藏了起来。 月光笼罩着山道,两旁的矮树丛飞快的从林琅身边掠过,没一会儿功夫,她就悄悄摸到了半山腰的寨子外。 这个点正是好梦正酣的时候,寨子里却隐隐有说话声。林琅侧耳听了听,便静守在暗处,没一会儿,果然见大门开了一个口子,有几人衣衫不整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 “哪个兔崽子大半夜的在后山放信号。”夜风习习,其中一人打了个喷嚏,“二当家也是,大半夜的非要让人去看一看,要是知道是谁消遣我们,老子非宰了他不可。” “行了。”走在最前头的人制止了抱怨,“都什么时候了,二当家小心一点也不为过。” 跟在后头的二人想起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7. 第7章 领头之人还想再说,只见眼前黑影一闪,他整个身子向后倒去。 很快跟在他后头的那两人就步了后尘,惊恐卡在喉中,再也出不了声了。 从顺子说那位大当家起,林琅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在顺子口中,寨子里的人大半都配有武器。水匪若是能有这样的气候,朝廷早就坐不住了。 而铁柱竟然因为几艘船偶然间停靠在寨子后山,便起了灭口的念头,足以见得寨子里藏着秘密。林琅怕铁柱有后招,本着以防万一的念头,去寨子里探一探路。 若是寨子里风平浪静,她再走不迟。等那帮水寇发现被打晕的铁柱和顺子,林家的船早就离开了。 可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林琅远远看了一眼瞭望台,沉沉吐出一口气。 借着掩体林琅飞快奔至丈高的土墙,脚尖轻踏翻了过去后,便贴着墙根往瞭望台而去。 瞭望台里的水寇正半眯着眼打盹,竹门打开的声音惊醒了他,林琅如法炮制用灵气点了他的昏睡穴。 这种法子虽然费些力气,可被点中的人,在四五个时辰内,都毫无知觉,轻易醒不过来。 林琅在那水寇身上看了看,伸手解开他腰间的酒囊,把酒淋在哨岗身上。 解决了哨岗,林琅的行动就自在多了。 想来是安逸的太久了,这群水寇只有一组人巡逻,也被她毫不留情地打晕,寻了一处空屋子藏了起来。 夜色沉沉,林琅四下看了看,决定先去找那几人口中的“二当家”。 二当家也很好找,漆黑的夜里,只有他的屋子亮着烛火。 深更半夜不睡,自然是因为他心里不安。从看到信号音开始二当家心里就有些不好的预感,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寨子里被劫持。 林琅掐住二当家的脖颈,低声道:“我会在你发出声音之前捏碎你的脖子,清楚了吗?” 身后的人身量并不高,可掐住他脖子的手指纤细却有力,二当家涨红了脸,非常识时务的点了点头。 感觉到脖颈上的手松了一丝力道,二当家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感觉到自己真的活着,只气若游丝般道:“敢问阁下是谁,来我清风寨所谓何事?” 林琅自然做着杀人灭口准备的,可他只是轻笑了一声:“所谓何事?你莫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二当家苦笑:“这件事情也是我们的不是,我们只是怕那些书生泄漏了寨子的位置,才把他们暂时关起来,好震慑他们几日。我们先前可都是良民,若不是这世道吃人,也不会落草为寇,万不会做杀人的勾当。” 林琅在他说话间打量了他一番。 这位二当家瞧着年近五十,目光矍铄,面容坚毅,身上的气血并不旺盛,显然并不是走武道之人。可他在寨子里能混到二把手,显然是有几分手段的。 至少看着他诚挚的面容,诚恳的语气,若不是接住了二当家从身后捅过来的匕首,林琅都快忍不住相信他了。 哎,想来是在他身上套不到什么话了。 林琅把被打晕的二当家拖到床底下藏好,想想离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总要找些事情来做。 她闭眼凝神听了听,才悄然往后头走去,一直走到西北角处的一间柴房里门口。 柴房落了锁,里头漆黑一片。林琅看了一眼厚重的锁链,运起灵力轻轻一震,锁链便从当中断开。 柴房的门轴已经有些老旧了,开门伴着难听的“吱嘎”声,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刺耳。 这群被捆了手脚随意仍在地上的人都朝她望了过来。 一手接住从门背后劈过来的棍子,林琅看着偷袭未遂的人,扬了扬另一只手中断成两截的锁链,和善的笑了笑:“别误会,我和寨子里的人可不是一伙的。” 林琅夜能视物,这群人的情况他看得清清楚楚。偷袭那人身型高壮,手上还有些力气,穿着打扮与捆起来的那群书生完全不同,想来多半是护卫或者家丁。 果然听了林琅的话,那人下意识往人堆里看去。 “既如此,盛路你先帮我们松绑。”人群里有人下了命令。 盛路闷声应诺,虽上前给那群书生松绑,可身体下意识还是防备着。 这群书生被水寇囚禁了两日,早已吓破了胆,被松绑之后都如瑟瑟发抖的鹌鹑一般缩着,只一人上前来行了一礼:“多些恩公相救,不知恩公高姓大名,来日必当……” “重谢”两个字被他含在嘴里,只因他借着门口的月色瞧见了林琅。 方才听声音他就知晓来人年岁不大,这会儿挨近了虽然看不大清面容,却也能瞧出是一个姿容出众的少年人。 想起盛路方才跟他耳语的那几句话,他心里反而多了几分重视。 此子年纪轻轻却一身本事,万不会窝在这深山里与匪徒为伍。 “在下河东裴佑,乃恒山书院的教谕,今日之恩,来日必当重谢。” 听到这个来历和名字,林琅不由得细细打量了他一番。 当朝□□根基在南方,他能这么快实现南北一统,除了自身拳头硬,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北地几个大的士族向他投诚。 裴氏是关东最大的士族,且历代家主都知情识趣,并没有嫌弃裤腿泥点都没洗干净的新帝。 从□□皇帝开始,裴氏每一代都有族人科举入仕,十分给新朝面子。 这位裴佑出身嫡系,自幼有神童之名,十五岁就中了举人,是大庆朝最年轻的举子。其后他一直不曾参加春闱,却原来是到恒山书院做了教谕。 林琅来此间虽然只有短短数载,可也听说过“北恒山,南乾坤”,之名。 这两所书院是当年□□命人所建,也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之地,百年间历届科举的一甲泰半出自此两所书院,林海当年也在恒山书院求学过。 林琅便往他身后那些人看去。 “除了石先生,其他都是恒山书院的学生,此次是跟着石先生来南边游学的。”裴佑又问林琅,“不知恩人……” 林琅来放走这些人,原本是打算把场面弄乱一些,好掩掉踪迹,如今一直被这般诚挚的叫做“恩人”,反而觉得有些对不住人,只摆摆手:“我姓林,姑苏人氏,偶然间路过此地,救下你们不过是顺手所为。” “既然已经脱困,不知裴兄接下来如何行事。”林琅有些好奇。 她来时盛路便已经挣开了束缚,显然裴佑已然有计划了,不过是锁住柴房的铁链太过牢固,他们若暴力破除,必然会惊动寨子里的人。 可如今即使出了柴房,这五六个文弱书生,只靠盛路一人,还未走出寨子就被人一锅端了。 “二爷小心些,我尽快回来。”说话间,盛路已经准备妥当,朝林琅一抱拳,快步出了柴房,又小心掩好门,才借着夜色飞奔而去。 这本就是他们先前便想好了的,盛路弄断了麻绳之后,打晕开门进来的匪徒,便寻机会下山求援。 不过每日来给他们送食水的人要卯正左右才来,那时天已然蒙蒙亮了,盛路下山时很可能被人发现,且他们这些留在寨子里的人还有可能立刻被处理了。 这个计划是万不得已而为之,可因为有林琅这个意外,反而可行了。裴佑说林琅是“救命之恩”,并不为过。 丑时刚过,残月照不进密不透风的柴房,屋子里又陷入一片黑暗。 与那五六个满脸惊恐的学子不同,此时的裴佑并不像是一个焦心等待救援的人,反而与林琅攀谈起来:“不知林兄弟是个什么打算,这寨子里的匪徒俱是穷凶极恶之辈,你误入此处,还是早些离去才是。” “到了时间我自然会走。”林琅看着他,随口问道,“你们又是为何被带进这里的?” 这句话出口,林琅明显感觉到缩成一团的那五个学子间气氛一滞,眼神纷纷看向坐在最右侧的那位石先生。 在裴佑略带掩盖的话中,林琅还是提取出了信息。 早半年前裴佑便带着盛路在南边游学,前几日偶然在此地遇到带着学生游学的石教谕。盛情难却之下,便与他们同了一段路。 两日前途经此地,石先生见此处高山险峻别有一番风骨,又恰逢天气凉爽,便提议登高望远。 不料到了山脚下的庄子里,村子里的人拦住他们不肯让他们上山,说是会惊动山里的山神。 裴佑虽然对这种事情敬谢不敏,可出门在外并不想起冲突,劝返了石教谕。 只没想到傍晚时,有一个学生慌慌张张的来了他屋子,说石教谕带着几位师兄登山去了,如今还未回来。 裴佑追问之下,才知晓那石教谕是个十分偏执之人,虽然被村民遣返却心有不甘,竟偷偷带着人往村子的反方向上山去了。 赶来知会他的学生因为身子不适并未跟去,石教谕说过申正时必然回来,可如今天都快黑了都没音讯,只怕是出了什么意外,这才来向裴佑求救。 裴佑虽然心中有些不喜石教谕为人,可他还带着几位学生,便带着盛路沿着石教谕上山的路去找。 可没想到简简单单一件事,竟引出了诸多麻烦。 8. 第8章 盛路艺高人胆大,裴佑也擅长骑射,即使是猛兽也有一战之力。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深山老林里,竟然藏着一个土匪窝。 刚一打照面,裴佑便觉得这些匪徒并不是乌合之众,只吩咐盛路示弱,这才被全手全脚的与石教谕等人关在一处。 第二日一大早,裴佑看到本该留在客栈里的那个学生也被绑了进来,便知道事情再无商量的余地。 那些匪徒早已从石教谕口中打探到他们的底细,知晓他们是恒山学院的人,也并不敢粗暴的杀了他们就地掩埋,怕这些学子的亲友追着行踪查到寨子。 裴佑从送食水的人口中旁敲侧击,知道再过一日他们的船就要来寨子里送货了。届时把他们运到下游,留两个人在码头露个面,再溺死沉江,谁还能摸到寨子里来? 这寨子里定然藏着大秘密,这是林琅和裴佑心照不宣之事,可二人谁都没有多提一个字。 黑暗中林琅看了一眼石教谕,见他面带羞愧之色,想来只是性子偏执,本性并不坏。 “以盛路的脚程,到府城一来一回约莫两个时辰,天也要亮了。”裴佑话音沉沉,“届时必有一场恶战。” 这是提醒他离开的意思? “不急,再看看。”林琅轻声应了一句。 二人并没有交浅言深,其他几人更是心中惶惶然时,又如何会开口,屋子里一时沉默下来。 到哪里不是修炼,林琅决定等一等,便盘腿坐了下来。 信号音的事情果然只惊动了二当家,盛路去搬救兵的这段时间里,寨子里风平浪静。 卯时三刻,没有等来盛路,却等来了惯例送食水的匪徒。 那人也是个傻大胆,看到柴房的铁链不见了,也不曾惊慌,只以为是另一人来了,一边推门一边骂:“老李你个龟孙子,昨儿求着让我替你,现在跑来作甚,明日一早可就是你的班了。” 他一脸埋怨地用力推开门,迎接他的是后脑勺的一闷棍。 裴佑缓了口气,面色有些沉重:“也不知盛路那里出了什么事。” 希望之后又伴随着巨大的失望,让一个年幼的学子忍不住掩面而泣。 “哭什么?”裴佑神色未变,“把地上的东西收拾收拾,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其他的。” 这些匪徒每日只早上给他们提供一餐食水,保证他们饿不死,却又没什么力气反抗。 那学生便用袖子抹了抹脸,和另一人互相搀扶着把散了一地的杂面馒头捡了起来。饥饿的胃肠已经让他们顾不得其他,囫囵吃了起来。 而被众人惦记的盛路此时已经带着几人进了寨子。 宣州府的吴总兵与裴家家主有旧,此次他拿了裴家的信物去求援,吴总兵立即点了人要跟他前往,却不料被宣州府的知州拦下,直言他假公济私,无令出兵。 二人还有好一通掰扯,盛路却担心裴佑的安全,让吴总兵点几十“家丁”予他先一步离开。 吴总兵心领神会,挑了二十位精壮,悄悄出了城。 因林琅的缘故,盛路出寨子时一路畅通无阻,也没怎么观察寨子的情况。如今天已蒙蒙亮,想到这个时辰来送食水的匪徒,再看到寨子里一排排的房舍,盛路已经开始后悔昨夜没有带着裴佑一起走了。 他家公子是端方君子,不会弃学生独自逃命,他直接打晕带走了就是。 看到裴佑平安无恙,盛路长松了一口气,平复下满腔的悔意。 “趁早离开。”看到跟在盛路身后的几人,裴佑并没有多问,只让几人扶着几个虚弱的学生先出去。 那几个兵丁也瞧出来这群书生双腿都是浮的,一人背起一个便走。 “若不然林兄弟跟着我们一道离开?”裴佑转身朝掩在暗中的林琅道。 盛路悚然一惊,他原本以为林琅早已经离开了,只是来不及问,却没成想他一直留在屋子里。 朝裴佑出声询问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柴火堆下坐着一人,可盛路直到裴佑出声前都还一无所觉。 林琅留在这里,本来就是存了一丝相护的意思,见他们要走,便起身道:“一起罢。” 她从暗中走出来,晨光熹微照在脸上,整个人似乎都氤氲出了一层光。 裴佑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众人刚摸到广场,瞭望台那里便响起了号角声,沉睡的寨子终于醒了。 “被发现了。”裴佑转头看向说话的林琅,却见她不知何时摸出一条面巾来戴好了,眼神却远远看向另一侧,“昨夜我打晕了一些人,想来是被发现了。” 这帮匪徒平日里虽然松懈了些,可反应并不慢。换班的发现瞭望台里的人昏迷不醒,又闻到了竹屋里浓重的酒气,起先也没怎么在意,只是气哼哼的骂了几句,便唤了人来去禀报二当家的。 问题是找遍了二当家这个时辰会在的地方,都没有寻到人,反而找出了好几个同样昏迷不醒的巡卫。 他们一行人一路上也陆陆续续碰到了几个匪徒,都被盛路带来的护卫斩杀了。 越往外走,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那些护卫也顾不得其他人,不得不丢下背上的学生迎战。 那几个学生本就惊惧交加,又从未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此时跌在地上两股战战,哪还走得动路。 “门外有人接应,车马都停在外头的林子里,只要出了寨子,便能逃出生天了。”临门一脚了,裴佑自然不想这些学生折在这里,只能出言鼓舞。 好在跟着盛路来的几人身手都不错,清理了迎上来匪徒之后又背着几个学生夺路狂奔,一路到了大门口。 “我去放下吊桥,你们先走。”话音刚落,盛路便奔想高台。 这寨子用的是吊桥连接外头,需要放下机关才能开。他们先前都是从土墙上翻出去的,可带着这些学生,不但翻不上墙,在墙头上还容易成为靶子。 还未等盛路接近高台,便有一人提着大刀风驰电掣朝他而去。他身型高大,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看不清长相,只一双眼睛精光闪烁,断然不是平凡之辈。 二人甫一交手,盛路手中那把从匪徒手中夺来的长刀就被那人一刀斩断,刀柄上传来的力度震得他手臂发麻。 他心中暗道不好,连忙冲不远处带来的护卫道:“快把刀给我。” 吴总兵的人用的是官制武器,方才余光早已注意到了盛路这边的情况,盛路话刚一出口,他便把手中的刀凌空抛了过去。 那络腮胡子只是冷眼看着,并不阻拦,可见他胸有成足。 果然官制的武器虽然硬度大,可络腮胡子力大如牛,盛路在他手上还没有坚持十息,便被他劈地连连后退,身上也多了几道刀痕。若不是盛路反应快,几乎要丢掉拿刀的右臂。 络腮胡子仰天大笑:“早就说杀了你们一了百了,只东叔瞻前顾后怕这怕那的,原本还能多活两日,可你们还等不及下地府,那就怪不得我了。” “说,你们把东叔藏哪去了?”他踩着盛路的胸口,刀尖落在他的耳侧。 盛路压根儿不知道东叔是谁,可也猜得到这事应当是林琅做下的,只微微偏开头避开刀锋:“我们逃命都来不及,哪有心思做其他的事。总归是个大活人,自己长脚跑了也不为奇。” “罢了。”络腮胡子面露狰狞,“只要杀了你们,慢慢找就是了。” 营救的人都已经进来了,想来寨子是瞒不下去了。络腮胡子深恨当初听了二当家的话没有一刀结果了这些人,如今为时已晚,除了杀人泄愤竟没有其他法子了。 吴总兵带来的人都被其他匪徒缠住脱不开手,石教谕和几个学生早已吓得缩到墙角,眼见络腮胡子的刀就要往盛路的胸口上捅去,裴佑正欲上前,突然见吊桥竟被放了下来。 络腮胡子也被这一变故惊住了,正想一刀结果了盛路之后去看个究竟,他捅下去的刀竟然被一股怪力打偏了一些。正巧此时被放开束缚的盛路猛然往右侧一滚,这才从络腮胡子的刀下拣回一条命来。 高台上出现了一道身影,裴佑猛然往自己身后看去,才知林琅不知何时竟然去了那里并把吊桥放下来了。 络腮胡子双目一凝:“你是谁?你不是跟他们一起的。” 这些书生是他带人去抓的,有哪些人他心中清楚。而盛路寻来的护卫打扮与林琅截然不同。想到昏迷不醒的那些下属和失踪的东叔,络腮胡子脱口而出:“是你。” 二人对这句没头脑的话心知肚明,林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是我又如何?” 络腮胡子想起刚才打偏自己长刀的劲道,心里莫名升起一丝警惕,他看着林琅围在脸上的面巾,语气轻蔑:“藏头露尾的,算什么好汉。” 林琅嘻嘻一笑:“这面巾与你的胡子不过是异曲同工之妙,我只是个文弱书生,自然不算是什么好汉。” 9. 第 9 章 络腮胡子也听出林琅是在取笑自己,果然被气得双目泛红:“竖子狂妄,可敢与我一战?” 林琅上下打量了络腮胡子一番:“有何不敢?你这样的我一个打十个。” 络腮胡子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几步登上高台,手中的刀又快又重往林琅身上劈去。 裴佑在下头看得心惊肉跳,见林琅两手空空急得不行,上前去扶起盛路,抄起落在一旁的长刀,一心想送到林琅手上去。 “二爷别急。”盛路拉住裴佑,“虽然场面瞧着凶险,可林少爷并未落下风,你这个时候过去,反而会添麻烦。” 裴佑猛然往后看,却见林琅早就躲过了络腮胡子的长刀,手上正拿着一把不知何时寻到的短剑舞得密不透风,络腮胡子一时竟近不了身。 即便如此,她似乎还有余力,转头朝裴佑道:“吊桥已经放下来了,你们赶紧离开。寨子里大半的人都急于逃命,分不出多少人手来拦截你们,” 寨子里藏着秘密,如今被人识破了位置,又劫杀恒山书院的学生,只怕朝廷很快就要派军来剿匪,自然是尽快转移为好。 “二爷,咱们快走,林子里有人接应,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们也好回来增援。”盛路身上受了不轻的伤,若不是穿了黑色的衣裳,也不知会有多骇人。 裴佑知晓自己帮不了什么忙,只扶起盛路,低声道:“我们走!” “你到底是什么人?”络腮胡子狂怒。 只听林琅声音便知晓她年岁并不大,且身型消瘦,可这一身的力气却让络腮胡子有些招架不住。他向来自负身怀巨力,却没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在力气一事上吃亏。 “我都蒙了面,摆明了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总是问作甚。” 确定络腮胡子只是一个寻常的莽汉,林琅早已经化守为攻。她目光在此人腰间一转,飞身上前挑开他腰上挂着的坠子,拿短剑的手迎上前接住了络腮胡子的一击。 络腮胡子一击不成,迅速往后退,握着长刀的手微微颤抖。待看清楚林琅手中短剑的样式,不由得失声问道:“这是,出自我寨子里的兵器!” 虽然不敢置信,络腮胡子的话音里却满是肯定:“这怎么可能!” 林琅手中拿着的是从铁柱手中缴下来的那把短剑,也是寨子里次一等的兵器,不说比不得他手中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便是寻常官制的武器也比它略好一些。 可林琅方才就是拿着这把短剑与他兵器相撞,这短剑不但没断,还差点让他的手脱力。 “你到底是谁?”络腮胡子有片刻的晃神。 林琅却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制服他。 她把从络腮胡子身上抢到的那个坠子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番,面上露出了一丝凝重:“你这个坠子是从哪里来的?” 络腮胡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东西竟被林琅夺了去,一霎间冷汗把里衣都浸湿了。 对面那人若是起了杀心,他方才就身首异处了。 络腮胡子心中后怕,再不敢出言不逊,只小心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琅声音并未透露任何情绪:“你别管我做什么,只需老实回答,我便告诉你那位二当家的去处。” 她先前隐隐感觉到有灵气波动,怕有同道中人,这才以面巾遮脸,如今发现有灵气波动的正是络腮胡子身上挂着的坠子。 这坠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玉石,可四周都被摩挲的圆润,可见络腮胡子十分珍惜。可再珍惜也没性命重要,况且这坠子的来历又算不得隐秘,便一五一十说了。 “也并不是说不得,当初我受了重伤命悬一线,是一个癞头和尚治好了我。这坠子便是他留给我的,说将来或许能保我一命。” “这坠子……莫不成有什么问题?”络腮胡子心里也有些嘀咕。 那癞头和尚神神叨叨的,来去无踪,可他治好了自己的伤,显然是有几分本事。怀着一丝敬畏之心,络腮胡子才随身带着坠子。 他小心的觑了一眼林琅,面巾之下看不见她的表情,络腮胡子心内忐忑,寻思这二人该不会是仇家吧。 坠子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里头多了一道标记罢了,应当是络腮胡子所说的那个癞头和尚的。无论络腮胡子在那儿,那和尚都能寻着标记找到他。 这些话林琅自然不会对络腮胡子讲。 不知那癞头和尚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也不知他为何给络腮胡子打下标记。林琅虽然好奇,可如今不知深浅,并不敢一探究竟。 把坠子随手抛给络腮胡子,她若有所指道:“并没有什么问题,至少这坠子真的在我手下救了你的性命。” 说罢又指了指络腮胡子手上:“这把长刀就当作你的买命钱了。” 这是自己保命的利器,相当于自己一半的战力,络腮胡子平日都不假人手。可如今不是林琅的对手,为了性命也不得不忍痛将长刀抛给林琅。 林琅握着刀柄颠了颠:“果然是把好刀,对了,你的二当家去他床底下找找。”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震天的喊声。 二人往寨子外头看去,只见半山腰尘烟滚滚,仔细听还有甲胄和兵器摩擦发出的锐鸣声,一瞧便知道是本府的驻军。 络腮胡子心叫不好,驻军都到了他家门口了,他却一丝消息都不曾收到,想来是出了什么变故。 警惕地看了一眼林琅,却见她不知何时早已翻过围墙一跃而下,显然是真的不打算为难他了。 络腮胡子咬了咬牙,又把断了线的坠子贴身放好,径直往二当家的屋子里去了。 林琅出了寨子,便要往自家的船上去,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有没有惊动到黛玉,她还是去看着安心点。 没一会儿,大军便攻破了山寨门,寨子里并无多少老弱妇孺,反抗的都杀了,余下的都被拿住,只余下络腮胡子也就是寨子里的大当家,和那位二当家的。 把那几位学生送到林子里与吴总兵的人汇合之后,裴佑便想带人来寻林琅,却不料重伤之下的盛路竟然暴起打晕了他。马车驾着他往山下飞驰,直到驻军攻破了山寨他才将将醒过来。 翻遍了寨子也没寻到林琅,后来听寨子里的四当家提起寨子里有一条密道。 裴佑虽自小熟读圣贤书,可也通读过一些机关术数之类的杂书,好不容易打开了密道,寻到了那位灰头土脸的大当家。 络腮胡子比他更愤怒:“她有手有脚的,早自己跑了,我怎的知道人在哪儿?” 若不是那人拿走了自己的宝刀,他早就杀出去了,又怎会如老鼠一般躲进地洞里。 知晓林琅安全无虞,裴佑心下一松,又有些怅然,简单收拾了一番,才与盛路一道北上。 这自然是后话。 当日驻军攻寨果然惊动了林家众人,可主家俱都十分淡然,众人也渐渐安定下来。 天光大亮,林琅下令开船,把这些动乱纷纷抛在身后。 林家众人一无所觉地度过了这次危机,之后一路顺畅,船只到了大渡口便停泊两日,再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顺风顺水十几日,大船这日晌午过后停在了上京郊外渡口。 林家的家仆半月前收到周管事来信,便日日在渡口等候,与贾家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周管事还在忙着让人卸下行囊,林琅先扶着黛玉下了船。 “哎哟二爷,老奴可算是等到你们了。”贾琏脚刚落地,贾家便有一位嬷嬷迎了上来,:“瞧瞧,还是咱们府上养人,林姑娘和二爷瞧着都瘦了一大圈。” 秦嬷嬷是凤姐儿的奶嬷嬷,跟着凤姐儿一道来的贾家。她年纪大了,平日里并不在凤姐儿身边伺候,一家子在外头帮凤姐儿做事,在贾琏跟前也颇有几分脸面。 只是这一次贾琏却没给她个好脸:“老东西吃了几两黄汤,嘴里就开始胡咧咧了。老太太日夜盼着见林表弟和表妹,还不赶紧让人抬了轿子过来,送他们回府里去。” 说罢他用余光小心的觑了一眼林琅,像是生怕惹了他不快。 林家还在孝里呢,他自己便不说了,林表妹轻减些也是理所应当。 这次来的可不只有秦嬷嬷一人,老太太和二太太也打发了身份的人来。秦嬷嬷是仗着和贾琏熟悉一些才上前打趣,没想到反倒得了个没脸,顿时面色涨得通红。 也顾不得周瑞家的满脸的幸灾乐祸,秦嬷嬷“哎哎”应了两声,用袖子掩了脸,去唤后头抬轿子的人,可心里早就恨死了贾琏,决计要到凤姐儿跟前狠狠告一状。 贾家下人正乱着,林家那边却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把行囊装上马车了。 见贾家果真有人抬了轿子来,林琅只朝贾琏拱了拱手:“外祖母慈爱,按理说我与妹妹应当即刻去府上拜见,只今日风尘仆仆,便不好打扰了。” 贾琏心里暗暗叫糟。 他在林家一年,多少有些了解,林家大大小小的事,除了林妹妹能让她改主意,几乎是林琅一堂言。 贾琏不由得把期待的目光投向黛玉。 10. 第 10 章 黛玉六岁进贾府,她来了之后,迎春这几个亲孙女在贾母那里都退了一射之地。如今一年不见老太太,她心里确实是有几分惦念的。 只在前几日林琅早已跟黛玉商量过这件事,因此她只朝贾琏屈膝行了一礼:“哥哥说的极是,我与哥哥先回家中安顿,等过收拾好了,明日一早再来府中拜见外诸位长辈。” 贾琏见黛玉都这般说,便知劝不动了。 可贾家那几位带着任务来的嬷嬷却不死心。 周瑞家的推开众人钻了出来:“林姑娘得可怜可怜我们,老太太因念着你都病了几回,前两日才好一些。我来之前二太太可发了话,若是带不回林姑娘,她和琏二奶奶少不得要怪我办事不力。” 周瑞家的话说得又快又急。 “这便是林家的表少爷吧。”她上下打量了林琅一番,“可真真是像极了姑太太,生了一副好模样。老太太也时常念着你呢,若是真瞧见了,也不知要爱的什么似的。” 说罢还想着上手攀扯。 林琅侧身避开她的手,也没有理会唱作俱佳的周瑞家的,只转身扶了黛玉上马车,自己也一步跨了上去。 “回府!”林琅声音不大,但足够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府中是凤姐儿管事,可身为二太太身边的得力干将,府里的姑娘爷们哪个不对她客客气气的,如今被一个毛头小子无视,周瑞家的一时间面色也青青白白。 只她城府比秦嬷嬷深,扯着嘴笑了笑,小声道:“不是亲的就是亲不了,请都请不回去,老太太只怕今夜又要念叨着睡不着了。” 这话周瑞家的几乎是含在嘴里说出来,原本就是说给老太太打发来的董嬷嬷听的。 董嬷嬷与鸳鸯这些在内院里伺候的丫鬟不同,她是老太太身边第一个“鸳鸯”,和贾家的赖嬷嬷是一个牌面上的人物。 没成想话音刚落,林家马车已经放下去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一角,林琅目光冷淡:“我母亲是荣国公府嫡出的姑娘,我和妹妹自然是外祖母的亲外孙。这位嬷嬷不知是谁身边的人,这些挑拨离间的话不知是你想说的,还是你背后的主子想说的,未免太下作了。” 黛玉面上也有几分难过之色,她垂下头,朝董嬷嬷道:“我知外祖母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只我与哥哥还带着父母的牌位,要回家中好生安顿,望嬷嬷与外祖母解释一二。” 贾琏见周瑞家的把凤姐儿都拖下了水,连忙呵斥了几句,又朝林琅拱手行礼:“这刁奴是我们府上二太太的陪房,素来没有规矩,林表弟表妹勿怪,兄长在这里跟你们赔个不是。” 贾琏这般拉得下脸,黛玉自然不好说什么。林琅似笑非笑的看了贾琏一眼,直把他看得脸色煞白。 林家的车缓缓从贾家众人面前驶过,这些成了精的家奴面色各异,显然方才周瑞家的那番话也被他们听个正着。 周瑞家心里也茫然,不知为何想私语的话,竟被自己大声说了出来。 见众人纷纷看着自己,只能连连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描补道:“我这也是太担心老太太了,也盼着林家的哥儿和姑娘进府,一时情急才失了心智胡说。” 待离开了码头,黛玉才开口,“哥哥别担心,我在外祖家这几年,外祖母待我极好,衣食住行与贾家的表姐妹们无二致。” “姐妹们亲密,舅舅舅母们也慈爱。”在林琅跟前,黛玉并没有一味的粉饰太平,一句话便说清楚了客居四年的委屈,“只到底不是自己家。” 林琅了然。 三春纵然待黛玉再亲密,她也是异姓人。况且黛玉在贾母那里的待遇堪比宝玉,时日久了,即便三春没想法,她们身边伺候的人难免也会挑拨,姐妹之间恐会心生芥蒂。 舅舅舅母即使再慈爱,黛玉也只是个外甥女。若贾敏还在,自然最亲不过娘舅。 可贾敏已然离世。 贾母虽然疼爱黛玉,可这份疼爱终究不会越过宝玉。 黛玉在贾家所受的委屈,追根究底大半都是因贾宝玉而起。 “外头再好,自然是不如自己家里。”林琅附和。 兄妹二人不约而同的避开了这个话题。 林家的宅子与荣国府隔着三条大街,是□□登基那年赐下的侯府。 这里原先是前朝一位郡王的府邸,虽不如敕造的荣宁二府这般气派,地段也不如荣宁二府这般好,可胜在环境清静,亭台楼阁样样俱全。 上京城寸土寸金,这样的宅子如今不是恰巧碰到抄家灭族,拿钱都买不着。 林海之父过世之后,侯府的牌匾早就取了下来。 此时林府正门大开,林琅和黛玉二人捧着父母的灵位,步行而入。 府中东北角设了一个小灵堂,供奉着历代先祖,如今这灵堂里又添了两个牌位。 黛玉触景生情,不免有些低落,只还没等她落泪,府中便有诸多的事情等着她。 家里只有她和哥哥两个正经的主子,黛玉虽然不爱管庶务,可她觉得哥哥还要读书,不该被这样的事情绊住脚,主动把府中的事接了一部分过来。 正院自然是不能住的,黛玉选了正院旁边的一个小跨院。虽然这里早早就让人收拾好了,可光摆设和随身之物就够一屋子丫鬟婆子忙一下午。 一个多月的舟车劳顿,回到家中疲乏感成倍地涌上来,林琅倒罢,黛玉强撑着用完晚膳,便立刻歇下了。 林家好梦正酣,贾家却过得鸡飞狗跳。 贾琏没有带回林家兄妹,按理来说贾母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瞧的。可谁让周瑞家的偏偏跳出来顶缸,贾琏心里顿时不慌了。 因为董嬷嬷先去贾母那里回了话,贾母只是细细问了贾琏这一年在林家如何,便让他赶紧回去小夫妻团聚了。 到底要给王夫人留脸面,直到屋子里的人都散了,贾母才让鸳鸯去叫了王夫人和周瑞家的来。 两位长辈的官司贾琏可管不着,他并没有回凤姐儿处,一路哼着小曲出了内院,与几位等着给他接风洗尘的狐朋狗友一道喝酒寻乐去了。 好在这些酒肉朋友也知晓凤姐儿厉害,不敢闹的太过,夜里差人把人送了回来。 甫一进门,便听凤姐儿冷哼一声:“二爷好大的威风。” 贾琏与凤姐是少年夫妻,对她多少有几分了解,眼珠子一转就猜到是秦嬷嬷在凤姐儿跟前告了一状。 他不想因为一个下人伤了夫妻的情分,况且倒还真有些话要嘱咐,一时间酒醒了一半。 贾琏这张嘴若是真的哄起人来,凤姐儿如何招架得住。况且她从柱儿口中得知贾琏这一年里可都是本本分分的,纵使再气也先消了三分。 小夫妻好一阵腻歪。 “什么叫对林妹妹好一点?”凤姐儿支起身子,嗔怒道,“林妹妹可是老太太的心尖尖,我若是待她不好,老太太还不得生吃了我。” 贾琏拉着她的手,语气委婉:“不是为了老太太那里。我这一年瞧着,林家的那位表弟可不是池中之物。咱们不说交好于他,也没必要得罪了。” “ 哟, 难得还有你琏二爷瞧得上的正派人物,你说的这般天上有地下无的,待他来了,我倒真要好好瞧瞧。” 摸贾琏了一把凤姐儿的脸,正色道:“我与你说正经的。林家在京中虽然也有宅子,可以老太太的性子,必然是要留人住下的。林表弟是爷们,在外头的事自然不需你操心。可他看林妹妹跟看自己的眼珠子似的,你约束着府里的下人,可万不能怠慢了。” 贾家的下人惯会踩高捧低,长辈身边得势的,连他们这些主子都敢给脸色。凤姐儿管着一家子的内务,若真有不长眼的下人得罪了林妹妹,到时候凤姐儿只怕要背锅。 见凤姐儿对自己的话不大在意,贾琏难得的语重心长:“他与你平日见到的那些公子哥儿可不一样,你言行间放尊重些,莫惹恼了他。” 他是真敢杀人的——这句话含在贾琏嘴里,并没有说出口。 贾琏似乎又想起了那一日,都怪他头一晚睡的太早,大清早被尿憋醒,才撞上了刚回来的林琅。 他当时戴着面巾,手里拿着一把半人高的大刀,上头血迹斑斑,月白色的长袍也零星布着干涸的血渍。 贾琏吓得跌坐在地上,刚要喊,离他还有一丈远的人眨眼间便到了自己跟前。 他左手捂住贾琏的嘴,拿刀的手勾开面巾微微一笑:“琏二哥,是我。” 散发着血腥气的大刀就这样悬在眼前,捂住他嘴的手力气出奇的大,几乎要让人透不过气来。 贾琏“呜呜”几声,头点得飞快,生怕自己晚了一会子就会被生生捂死。 林琅松开了手,大刀还是垂直立在贾琏跟前。 他用解开的面巾擦了擦大刀上的血迹后,起身把面巾团成一团随意丢进水里,才朝贾琏道:“琏二哥小心些,这次就当没见过我吧。” 说罢便扛着那把让人生寒的大刀,闲庭信步一般进了船舱里。 11. 第11章 贾琏虽然吃喝嫖赌样样拿手,可杀人放火这样的事情暂时还不太敢沾。 让他忌讳的是,林琅在他跟前一直都是温和无害的,却没想到这样的人动起手来都敢见血。再想想从他到林家开始的总总倒霉事,贾琏心里不是没有怀疑。 经此之后,贾琏但凡见到林琅笑眯眯的模样,心里便有些发怵。那天一早在船上看到的事情,也成了贾琏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他合理怀疑林琅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意有所指,若是自己真的口风不严,林琅会起灭口的心思。 贾琏打了一个冷噤,才回过神来,发现凤姐儿早就跳过这个话茬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林姑父和姑妈虽然走了,林妹妹好歹还有个哥哥顶门户。宝妹妹就可怜了,遇到这么个哥哥。” 贾琏这才想起是薛家那个打死了人,还要靠着别人收拾烂摊子的薛蟠来。 “薛家在京中不是有宅子吗,我白日里好像听人说了一嘴,是住到咱们府上来了?” 薛蟠在金陵打死了人,并不像王夫人说的这般轻描淡写。 那冯家在金陵城虽比不得薛家,可也是传了好几代的乡绅了。 冯家在应天府告了一年的状,府尹碍着王贾两家的情面迟迟拖着不判。直至贾雨村上任,王子腾又亲自出面,才了结了这桩案子。 薛蟠虽然全身而退,却也在应天府销了户,这金陵城日后是别再想回去了。 自薛蟠之父走后,薛家大房早已不及当年,此次为了捞薛蟠出来,金银流水一般地填进去,也确实伤了几分元气。 薛家在金陵能够一家独大,是因为仗着他们这些老亲的脸面,可到了上京城,谁还认薛家这个牌面上的人物? 薛家要在京中立足,自然要巴紧了王家和贾家,如何会住到自己家中? 恰好薛家进京的前脚,王子腾奉旨出京,薛太太跟自家嫂嫂素来不和,王夫人开口挽留,薛太太便半推半就的住下了。 薛太太是凤姐儿的姑妈,凤姐儿自然不会在贾琏跟前揭她的短:“你也知道我那薛兄弟是个浑不吝的,叔父不在京中,姑妈也指望着二老爷能管管他。再说了,宝妹妹可是要进宫选公主侍读的,在咱们家可比外头好打听消息。” 这次要选侍读的,除了几位郡主,还有皇后娘娘所出的松阳公主,而元春正是皇后娘娘宫中的女史。 松阳公主是中宫嫡出,明年六月便要及笄,去岁宫宴时皇后娘娘透露出要给她选伴读的消息。薛家正是从王子腾那里得了信,才火急火燎地上京。 毕竟薛家的处境本就尴尬,皇商的名头虽然听着好听,可上皇继位之后,便对商户有了诸多限制,地位早就不似开国初期那般了。 薛姨妈心气大,若宝钗能去嫡公主身边做侍读,抬一抬身份,她的亲事也能往高处抬一抬。 只有宝钗高嫁了,迟迟拖着未定亲的薛蟠才能寻一门好亲。 贾琏也只是顺口问一句,想交代的话说清楚了,他醉意也涌了上来,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林家兄妹果然到了贾府。 贾母今日早早便醒了,用了早膳之后便一直在屋子里等着,听到外头小丫鬟传话,顿时激动地站起身来。若不是鸳鸯拉住她,只怕她都等不及要往外头去了。 王夫人和邢夫人得了消息,也慌急慌忙地往荣禧堂里赶——不急不行,昨日里王夫人才挨了一顿排头,若是她去的慢了些,老太太指不定又要记她一笔。 正房花厅里坐了一溜人,林琅扶着黛玉,先给贾母请了安。 贾母想站起身来,又坐了下去,只朝二人招呼道:“好孩子,快过来给外祖母瞧瞧。” 黛玉在贾母这里是心肝肉惯了的,贾母搂着她哭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才在众人的宽慰下收了泪,又转头打量林琅。 “有五六分像他母亲。”原本贾母这句话是笑着说的,可说着说着眼泪便涌了上来,“我可怜的儿啊!” 倒不知在哭贾敏,还是哭这两个父母早丧的外孙。 贾母正哭得哽咽,众人一时都劝不住,只听一人脆声道。“老太太可不许哭,好不容易把林表弟和表妹盼回来了,可莫要把人吓走了。” 能这样在老太太跟前说话的,也只有凤姐儿一人了。 林琅转头往她看去,见她只穿了一身松花色的挑线穿花缎面裙,头上戴了一套翡翠头面,反而收住了凌厉的气势,显出了三分温婉来。 她一反常态的素净,反而让贾母对她多了几分和善,又见黛玉哭得跟泪人儿似的,连忙让鸳鸯端水来净面。 凤姐儿便站在一旁仔细盯着林琅瞧,半晌才道:“莫怪你琏二哥在我跟前夸了又夸,林兄弟果然是个风俊的人物,倒是把宝玉给比下去了。” 她这话一落,一直垂头不语的王夫人便抬头看了凤姐儿一眼。 说到宝玉,贾母声音便大了一些:“对了,宝玉呢?我昨日便与他说了,让他今日不要出门,快去喊他过来。” “那真是不巧了,不晓得外甥和外甥女要来,我让他今日去庙里帮我还愿去了。”王夫人连忙应话。 她如何会让自己的儿子在家巴巴等着林家兄妹,昨夜从袭人口中听到贾母的嘱咐后,便想法子支走了宝玉。 贾母嘴角落了下来,但到底没说什么,让鸳鸯打发人去让三春过来,说今日学堂不必上了。 “外祖母,容我先去拜见两位舅舅。”林琅站起身来。 贾母便笑了起来:“正是如此,你大舅舅正在家中呢,二舅舅今日也休沐。” 说罢便让凤姐儿让人套车送林琅过去。 邢夫人正要搭话,凤姐儿连忙应道:“我们二爷昨日便嘱咐我,若是林兄弟你进府了,赶紧打发人知会他一声,这会子估计正在二门外等着呢,让他领了你到东大院里去。” 林琅到了二门外,果然见贾琏等在那里。 贾琏见了林琅,就像老鼠见了猫,二人一路无话,径直到了东大院。 正如贾母所说,知晓林琅今日要来,贾赦特意没出门,以表示对这个外甥的重视。 贾敏在闺中时与贾琏的亲娘张氏交好,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也亲近。只是贾敏跟着林海外任多年,亲兄妹多年不见,也难免淡了一些。 去岁从贾琏信中得知,这个年纪十几岁的外甥早早的中了秀才,贾赦心中也有几分欢喜。 只他不是读书人,自然不懂读书人那一套,问了些林琅平日的生活起居,又嘱咐她若有事只管来寻自己,便打发林琅往贾政处去了。 相比贾赦,贾政的态度就热情多了。 林琅已经中了秀才,贾政这种没有功名的自然不会去考校她的功课,开口便问她可有字,大有给她赐字之意。 林琅心想着这还真是一对亲父子,立刻答道:“考取了功名之后,父亲便亲自为我赐字‘慎之’,只盼我谨言慎行。” 她小小年纪中了案首,林海虽然心中骄傲,可也常思常忧。 林琅是女子,从她下场科考开始,便没有回头路了。林海原本是想着自己还在,多少能给她安排一条退路,却没料到自己会乍然病重辞世。 贾政点了点头,又问林琅学业。 “父亲替我引荐了一位旧故,只我尚在孝中,不好登门拜访。”林琅如实道,“如今只在家中读一读父亲先前的旧书,不敢荒废了学业。” 贾政一听这话连连点头,恨不得与林海互换儿子。想起先前见过的薛蟠,同样是外甥,这个可是自己嫡亲的,根子可没长歪。 瞧见进来的贾琏,他又想起自己那个快被养歪了的儿子,转头问自己的小厮:“宝玉呢,为何不见宝玉?” 那小厮在贾政身边伺候多年,听贾政话里含着怒气,只小心答道:“老奴听门房里说了,宝二爷今日一早便替二太太还愿去了。” 学业不行,总占了一桩孝顺吧。 可惜在贾政心里,宝玉学业不行,再孝顺也白瞎:“还愿哪一日都能去,明知慎之今日要来,不跟在他身边学习一二,偏偏今日去还愿,我看他就是不求上进,故意躲懒。” 那小厮不敢再吱声,贾琏见状连忙上前来打圆场。 正午将近,贾政留了林琅用午膳,又一一引荐了他养在家中的几位清客。 贾政当年是靠着贾代善的余荫补的官,并没有经历过科考,这其中自然是因为贾代善观其资质,估摸着他这条路走不通。 荫补的官员,若无例外,五品就走到头了。 贾政最羡慕的,就是林琅这些正经走科举之人。他身边最看中的几位幕僚,便是几位秀才。 秀才与秀才之间自然也有区别,贾政身边这几位都是科举这条路走到头了的穷秀才,若不然也不会待在一个员外郎身边做清客幕僚。 贾琏这样的,这些清客都能闭眼吹,更何况一个少年秀才。 林琅历经了近一个时辰的捧杀,心中直叹在这样的花式马屁之下,很难让人不沉沦。 12. 第 12 章 终于熬到贾母打发人来了,林琅好歹长松了一口气。 贾政也知晓刚见了这个外孙,贾母正是稀罕的时候,倒没有苦留。 林家回京并不匆忙,林海的周年祭祀都已经过了,兄妹二人倒不用闭门不出。若是船只停泊在大渡口,林琅也会带着黛玉去略逛一逛。 再进荣禧堂,便听见黛玉正在绘声绘色地描述上京途中见到的景致和热闹。一屋子人听得出了神,连鸳鸯带着林琅进来也没人发现。 贾家的几位太太早已经散去,贾母下首坐了三春几人。许是今早凤姐儿穿着素净的缘故,又或者是贾母可以吩咐过了,三春身上的衣裳都不着红绿。 见林琅进来,三人在贾母的指示下一一上前来朝林琅见礼。 还未说几句话,就有丫鬟打了帘子进来道:“老太太,宝玉回来了。” 却原来是贾政越想越生气,趁着午膳时吩咐随从,火急火燎地把宝玉从庙里抓了回来。 宝玉见贾政身边来人,还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事触怒了贾政,瑟瑟发抖地回了府,却不料来人先把他往内院里送。 到了内院,有双重保障的宝玉可就不怕了,听说是林家果真来人了,顿时喜气洋洋地一路奔向荣禧堂,连衣裳也没来得及换。 林琅正被贾母拉着说话,闻言抬头一看,便见一个穿着大红衣衫,面相清秀,眼波含情的少年走了进来。 除了这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贾宝玉的样貌比起贾家的这三位各有千秋的姑娘,远远不及。 待给贾母磕头行了礼,一身环佩叮当的宝玉被贾母搂到怀里心肝肉地揉了一顿,又问他在庙里用斋饭可习惯,起那般早困不困。 临了才指着林琅道:“这是你林姑妈所出的那位大哥哥。” 宝玉连忙起身,二人相互见了礼。 宝玉进来便看到林琅了,如今才敢盯着她细细打量,这才痴痴道:“不知林大哥哥生得这般芙蓉貌,你若是早早来京中便好了,咱们坐卧一处,岂不美哉。” 林琅知晓贾宝玉是个货真价实的颜狗,也并未在他身上感受到恶意,因此也不在意他拿自己的容貌说事。 可黛玉却被宝玉的话气得柳眉倒竖:“你作死,一日日的净说些疯话,我哥哥也是你能打趣的?” “妹妹别生气,我只是爱重林大哥哥。”宝玉见黛玉脸都气红了,慌忙解释。 “你言词这般轻佻,我可看不出“爱重”这两个字。”黛玉偏过头去,并不看急的抓耳挠腮的宝玉。 贾母笑眯眯的看着她的两个玉儿吵嘴,不时被宝玉情急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又在宝玉的央求下替他向黛玉求情。 宝玉在女儿家跟前伏低做小惯了的,赔礼道歉发誓赌咒一条龙下来,又看在贾母的情面上,黛玉好歹是给了他好脸色。 宝玉没眼色惯了,哄好了黛玉之后,又转过头来与林琅搭话。 林琅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只听他突然邀请道:“林大哥哥不若来族学里读书,这样咱们也能同进同出有个伴儿。” 宝玉自来就不爱去族学里,也就是秦钟来时他贪图新鲜还勉强能去。可秦钟因为生病,已经近一月没来族学了。 贾政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宝玉偶尔以身子不适勉强躲懒一二日,长久不去也怕他老子揍他。 他每日去族学都像上刑一般,可若是林家大哥哥能与他一道去,好像也没那么痛苦了,因此才盛情相邀。 探春在一旁替他脸红:“二哥哥,方才我听老太太说,林家大哥哥已经中了秀才,想来是不必去咱们家族学里读书的。” 贾家族学里都是贾家的族人和亲戚的孩子,勉强教人读书认字罢了,不过是管着这些子弟不让他们出去闯祸,可没有本事教秀才公。 宝玉大惊失色,语气幽怨:“我以为林大哥哥不是个俗人,没想到也与外头那些禄蠹一般,读书只为得到功名利禄。” 正在与迎春说话的黛玉眼神便斜了过来,她刚冷哼出声,林琅便慢悠悠道:“没办法,我就是个俗人,读书就是为了科举入仕。” 宝玉噎住。 他痛心疾首,决心拯救这个失足的表哥:“科举八股,并非圣贤制撰,不过是后人饵名钓禄。林大哥哥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为何非要在这污浊中沉沦?” 宝玉这番话十分失礼,林琅没有拂袖而去便算是她涵养好了。贾母也怕她生气,连忙出声止住了还在凯凯而谈的宝玉。 林琅只朝站起身来的黛玉看了一眼,淡淡道:“既如此,这些话表弟为何不与令尊说,也当着令尊的面劝一劝。” 林琅抬出了贾政,激动的宝玉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顿时无精打采起来。 在宝玉心里,贾政就是追求功名利禄的代表,不但自己汲汲经营,还压迫着他走这一途。父母如此尚能忍受,没想到今天来了神仙一样的林大哥哥,竟也是这样的人。 偏偏林琅还要乘胜追击:“我观贾表弟颇有慧根,若是正经钻研仕途,必然能有所建树。” “我的儿,难为你小小年纪便想的如此周到。”贾母还未说话,站在外头听了一会子的王夫人便快步走了进来。 她一心求的就是宝玉进学,可已经逼死了一个贾珠,她在宝玉跟前也不敢深劝,时不时还要在贾政跟前替宝玉遮掩一二。 “琅哥儿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宝玉若是能跟着你一道读书,那就再好不过了。”王夫人朝贾母见了礼,便笑盈盈地坐在林琅身侧,与先前的态度判若两人,连对林琅的称呼也换了。 王夫人只恨自己猪油蒙了心,这可是小小年纪就能考中秀才的人! 比起她那个不着调的外甥薛蟠,这才是宝玉的亲表兄啊。若他真能劝得动宝玉进学,即便是贾敏的儿子,王夫人也决定把他供起来。 “二舅母抬爱,我观贾表弟天分颇佳,正好从今岁开始准备童生试。要知道童生试与我准备的秋闱侧重不同,贾表弟若是与我一道读书,才是真正耽误了他。”林琅只没看到宝玉哀怨的眼神。 王夫人能说什么,总不能说“你别考自己的秋闱了,先帮我儿子考中了秀才再说”。 即便她心里真这么想,也怕这话说出来林家人啐她。 “宝玉记性好才情佳,诗文经论和律赋自然不成问题。族学里教不了他什么,再待下去也只会耽误了他。不若让二舅舅聘一西席,专教宝玉八股和策论,他必然能更进一步。” 王夫人连连点头,她虽然不懂林琅说的这些,可是林琅夸赞自己儿子的话她还是听得懂的。 宝玉幼时是元春亲自给他启蒙,后来元春入宫之后,贾政也为宝玉请过几位先生。 这几位先生不是放任着宝玉不管,就是被宝玉气得辞职不干,每一次都让宝玉挨了一顿好打。 王夫人为此对请先生都有了阴影,贾政每每提起这事,她便拉着贾母阻止。 她只以为宝玉顽劣,又加上他年纪尚小,就没有狠下心管束。可没想到在外人眼中,宝玉却如此优秀。 是她耽误了宝玉啊! 王夫人勉强按耐下自己浮动的心思。 “琅哥儿初来上京,只怕有诸多不习惯之处,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与二舅母说。”她看着林琅,目光里是说不出的慈爱。 一旁的探春拉着黛玉的手,让她坐了下来。 “老太太,儿媳已经让人把落秋院收拾出来了,里头的东西都是现成的,琅哥儿和外甥女住那处正正好。” 落秋院紧挨着荣禧堂,前门连着外院,后门穿过游廊就是贾母的院子。 宝玉如今还住在碧纱橱外头,如今黛玉也从姑苏回来了,二人一里一外地住着,确实也不像样子。 落秋院本是王夫人留给宝玉的,里头的东西都是她亲自布置,不少都是从她私库里掏出来的。如今张口就给了林家兄妹住,王夫人纵使再心疼也生生忍住了。 贾母虽然知道王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可她一心为宝玉盘算,贾母自然是支持她的,连忙笑道:“这样正好。” 又转头嘱咐林琅:“玉儿晌午睡了一会子,再陪我说一会儿话,你先去落秋院歇一歇,养一养精神。晚上我让人整治了两桌席面,都是自家亲戚,只当给你们二人接风洗尘。” “多谢外祖母和二舅母厚爱,只是我与妹妹尚在孝中,便不好住在府上了。”林琅起身推辞。 若是黛玉孤身一人,自然无处可去,不得不客居贾府。可她如今有兄长,林家在京中也有宅子。林海走后,便是林琅顶立门户,还长住在贾家便不合时宜了。 这本是早早与黛玉商量好了的事。 他们身上带着孝,总归有所不便,也不能让贾府跟着他们一道守孝吧。 把“孝”字搬出来,纵是贾母也无话可说。 贾母还未如何,王夫人已经开始急了。 13. 第13章 王夫人连落秋院都舍了,还不是想着林琅多少在宝玉的学业上有些助益,可要是林家兄妹不住进来,她这一番心思可就白瞎了。 “林姑娘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这一走就是一年,老太太还不知道有多惦念。”王夫人见林家兄妹二人是真的无一丝留意,多少有些慌了,连忙搬出了贾母来。 贾母是真心疼爱黛玉,听了王夫人的话多少有些意动。 宝玉在一旁仿佛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他左右为难地看着林琅和黛玉,一时间陷入了天人交战中。 他是想留黛玉在家中不假,可若是这位一心钻研仕途经济的林大哥哥也跟着一道过来,他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因此他一脸沉痛道:“替父母守孝本是人伦常情,若是老祖宗想林妹妹了,接她过来住几日就是。” 这句话说完,宝玉也不禁夸自己机智。 林大哥哥是要在家中苦读的,总不能林妹妹每次来小住,他都跟过来吧。 宝玉的心思昭然若揭,王夫人被这个拖后腿的儿子气得鼻子都歪了,偏偏有求于林琅,少不得替宝玉描补几句。 贾母在家中虽然是个万事不管的菩萨,可两个儿媳是什么德行,她心中一清二楚。 不过王夫人一心为宝玉打算,这也是她小心思外露,但贾母一直容忍她的原因。 “宝玉说的极是,若是外祖母想妹妹了,打发人接她住一两日便是。宝玉在学业上有什么不懂的,届时也可以与我探讨一番。”林琅笑眯眯地接下话。 王夫人心里直念阿弥陀佛,难得大方了一回:“我的儿,难为你时刻念着宝玉。即便你与玉儿不常住,落秋院也是要留给你们的。离晚膳还有一阵子,你这一日都在府中奔走,难免乏了,不若听老太太的,去落秋院里歇息一会子。” 说罢又朝黛玉道:“玉儿也跟着你哥哥一道去瞧瞧,看看还有什么该添置的,早早与舅母说。” 贾敏尚在闺中时,便与王夫人不大对付,并与王夫人的妯娌张氏交好。 张氏是长媳,当年直接越过贾母从贾代善手中接过掌家权。再加上有贾敏这个小姑子给她仗声势,硬生生压得王夫人在家中抬不起头来。 黛玉来贾家之后,虽碍于贾母,王夫人从未对她恶言相向,却也态度冷淡。 这般亲热地唤她“玉儿”竟是从未有过。 黛玉虽然不知晓王夫人与贾敏的旧时恩怨,可王夫人骤变的态度还是让她心中发毛,只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来,下意识往林琅看去。 见贾母也在一旁附和,林琅顺水推舟道:“二舅母盛情难却,既如此,我便与妹妹去瞧一瞧,也算不辜负长辈美意。” 林家兄妹离去,贾母也说有些乏了,嘱咐三春身边伺候的丫鬟奶娘带她们回房各自安顿,待晚膳时再来便是。 转头见宝玉蔫嗒嗒地歪在榻上,贾母心疼坏了:“宝玉这是累了,赶紧让他回房眯一会子,晚间才有精神。” 说罢又话赶话地数落王夫人:“孩子还这般小,正是缺觉的时候,你日后万不能一大早地就打发他出门。” 王夫人也正后悔,若早知道林琅是这个样子的,她都恨不得自己亲自去把人迎回来。 宝玉的心情没人能理解,更没人想了解,送走了欢天喜地的王夫人,心累的他便被贾母强压着去歇息去了。 王夫人出了荣禧堂,便马不停蹄得往东大院里赶,趁林琅今日在府中,她要去贾政那里把宝玉请先生的事情落实了。 毕竟林琅说了,先生晚来一日,她的宝玉就被多耽误一日。 刚出了荣禧堂,王夫人便想起了什么。 因为周瑞家的,王夫人昨日在贾母跟前吃了一顿排头,今日并未带她过来惹人嫌,跟在她身边的邱嬷嬷自然也是她的心腹。 “林家那两兄妹,日后你万不可怠慢了。”王夫人低声嘱咐她,“你看这一家子,能正经在宝玉跟前劝学的能有几个?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有本事,又肯劝宝玉上进的。” “这话待会子回去了,你与周瑞家的再说一说,往日便算了,若是再让我听到她胡咧咧,坏了宝玉的事,看我不撕烂了她那张嘴。” 周瑞家的若不是得了王夫人的吩咐,如何会做这般得罪人、又惹恼老太太的事? 她又不是猪油蒙了心! 都是王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心腹,邱嬷嬷与周瑞家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自然不会好心替周瑞家的伸冤。 王夫人甩得一手好锅,邱嬷嬷只是推己及人,多少有些心寒。 邱嬷嬷“呐呐”应了两声,只是一愣神的功夫,王夫人已经离她三步远了。她只隐隐听王夫人道:“贾敏虽然不怎么样,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林琅不知道王夫人拿他夸赞宝玉天资的那几句话,在贾政跟前好生吹了一通,他知道自己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把黛玉哄好。 “我们现在便回家去。”黛玉愤愤道,“他们把哥哥当什么了?” 哥哥劝宝玉进学,宝玉却把她哥哥当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差点就直言这贾府不欢迎他了。 二舅母对哥哥虽然热情,可就差把“利用”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一片真心却被虚情假意践踏。 “若不是为了外祖母,这里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人都分个亲疏远近,在黛玉心里,贾家的人再亲,也越不过她哥哥去。 林琅但笑不语,等黛玉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通,才劝她道:“别人怎么想的咱们管不着,妹妹若是因此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值当。” 黛玉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可到底不怎么高兴,林琅便指着屋子分散她的心思:“这屋子二舅母既然说给我们住了,就要按咱们的规矩来。我们正守孝呢,这般布置便不妥当了,妹妹大致看一看。” 落秋院是王夫人给宝玉准备的,一应的摆设自然是依着宝玉的审美来,对于此时正在孝中的林家兄妹来说,多少有些过了。 黛玉抿了抿嘴,当即领了人在落秋院里四处忙活了起来。 她铁了心不住在此处,只在主院里留了两间厢房,其余的都让人落了锁。但凡贵重一些的东西,只借由“守孝”装进箱笼里。 直到傍晚荣禧堂里有丫鬟来请,黛玉才勉强拾掇好,带着一溜箱笼浩浩荡荡地往贾母处去了。 得知箱笼里装着的都是摆在落秋院的东西,并且还要送还给贾母,王夫人差点厥过去。 她原本想着林家兄妹俩正在孝中,落秋院先前那种金碧辉煌的装饰并不合适,打算派人去收拾一二。只没想到黛玉这般麻利,就她去寻贾政说一会儿话的功夫,便把整个落秋院打包了。 王夫人掐了掐自己的虎口,勉强笑道:“一年不见,林姑娘到底是长大了,连庶务也得心应手起来。只是你们女孩子家家,便是在孝中,屋子里也不该像雪洞一般。” 说罢示意抬着箱笼的婆子把箱子原路抬回去,又说她即刻就打发人去重新布置。 “你二舅母说的极是。”贾母虽然瞧不上王夫人这般小家子气,却也赞同王夫人方才的话,“太过素净,就显得清冷了,我素来不爱这样。” 这句无差别扫射的话,让站在一旁的薛姨妈很有些尴尬,若不是知道王夫人的性子,薛姨妈简直以为这对婆媳在一唱一和地讽刺她。 毕竟薛宝钗的屋子就被她布置得如“雪洞”般。 “这是薛家的太太,你们与宝玉一般唤她薛姨妈便是。”王夫人介绍薛家母女俩,“这是我娘家的外甥女。” 因有林琅在场,王夫人并未称宝钗的乳名。 薛家母女住在贾府中,贾家替林家兄妹接风洗尘,也不好略过她们,索性一并请了过来。 至于薛蟠,他今日不在府上,王夫人也没提让人通知他回府的话。毕竟经过了林琅劝学之后,王夫人如今只看这个外甥顺眼,薛蟠若是来了,她还嫌薛蟠带坏她的宝玉呢。 相互见了礼,林琅便去隔了一道屏风的男客桌上,宝玉赫然坐在贾政身侧,正扭麻花一般的百般不自在。见到林琅过来,他眼神幽幽地看向这个罪魁祸首。 一顿饭宾主尽欢,受伤的只有宝玉一人。 宴席过后,天色将晚,虽然贾家众人苦留,可林家兄妹却执意要家去。 直至黛玉说她每日都要去父母灵位前念一段《长生经》,贾母这才松了口。 车马辚辚,回到林家时,天早就黑了。黛玉去林柳的住处看了看,才换了衣裳,又净了手,去了灵堂里念经。 林家只有两个主子,林柳的岁数也小,便没那么多讲究,黛玉把他单独安排在偏院的东厢房里。 现下黛玉走了,只留了林琅和林柳二人大眼瞪小眼。 想起今早周管事要回话,他便打发人去请了周管事进来。 “今早周管事便要与我说你的事,只我着急出门,如今正好你一道来听一听。” 14. 第十四章 周管事带来的是关于林柳姨母的消息。 林柳在母亲临终前才得知有位姨母,两家自然是久不走动的。她母亲给出的信息也很匮乏,林柳只知道这位姨母嫁到了京郊的小庄村,姨父是一位行商。 所谓行商,便是南北来往贩卖货物之人,从世宗开放沿岸港口之后,便有许多商人从遥远的海域来到大庆,贩卖大庆没有的香料和珠宝。 因朝中下令,外海商人不得越过秦州府以北,才由此产生了一大批靠把海货运往北地,并此为生的行商。 后来沿海几个州府海盗猖獗,各地驻守的军队军饷激增,又逢前朝余孽在各地起乱,朝廷根本分不出精力长久地清剿海盗。因此上皇在位期间,陆续关闭了这些沿岸通口,只留了最南处的几个。 今上继位之后,把上皇留下的几处巷□□由当地州府管制,民间这种行商便逐渐销声匿迹。 “收到咱们寄出的书信,陈六便探派人去打听了。城郊附近有两个小庄村,柳哥儿他姨夫祖上是行商起家,好歹有些家底,就大致挑出了六七户人家。” “这段时日陈六又排除了几户人家,剩下的几户,我这两日也打发人去打听了一番,应当都不是。” “只剩下城南的小庄村有一户……” 见周管事欲言又止,林琅看了一眼面带紧张之色的林柳,示意他但说无妨。 “那户人家姓荆,祖辈就是挑着担子卖货的,荆老太爷生了两个儿子,小儿子确实做过几年的行商,媳妇儿就是在南边讨的。” 虽然这户人家有几点对上了,也不能肯定就是林柳姨母的夫家。十几年前行商盛行的时候,荆家小儿子这种在南边成家的情况也十分常见。 “既如此,只要见了荆家人,对一对那位夫人的籍贯便是。”话虽如此,但林琅知道若是这样简单,周管事也不会一副为难的样子了。 果然便听周管事沉沉叹了口气:“不巧的是,那一户人家两年前说要南下探亲,举家离开了小庄村,之后便杳无音讯。” 林琅原本歪在椅子上,闻言坐直了身子:“什么叫杳无音讯?这荆家祖籍何处?” 时人重土难迁,若非逃荒与出仕,并不会轻易离开祖地,更何况因为探亲便举家搬迁,是十分罕见之事。 “小庄村祖上是□□立国之后,从北地迁去的流民。”周管事显然已经打听清楚了。 那就是在此地定居几代了,对于荆家来说,这小庄村与祖籍无异。 “村子里也有一户是荆家隔了代的同族,说荆家也可能是回关外去了。” 林柳听话懂事,周管事倒是十分喜欢他,又安慰他道,“这荆家是不是还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先前被我们排除掉的人家,我再让人去细问,总不过多花点时日罢了。” 林柳与这位姨母从未相处过,自然没有多深的感情,听到周管事安抚的话,只茫然点了点头,朝他感激一笑。 话题便到此为止,只黛玉第二日听了林琅的转诉,少不得又替林柳叹气。 既然周管事把目标锁定在失踪的那一户人家,那结果就八九不离十了,之后的那番话,不过是宽慰林柳罢了。 “若是真的寻不到柳哥儿的姨母……”黛玉话音顿了顿,“便把他留在咱们家算了,总不能真让他去外头做小乞儿吧。” 黛玉看了林琅一眼,见她没有立刻出言反对,也理直气壮起来:“不过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情,也算是咱们积善行德了。” “况且这段时日我看着,柳哥儿在读书上还有些天分。即便他投靠了姨母,若是他姨母不给他读书,岂不是白白荒废了他的资质。” 黛玉原先是不知人间疾苦的闺阁小姐,可自从接管一部分林家的内务之后,对内宅外的世界多少有些了解。 寻常百姓要供养出一个读书人,是需要一家子的努力的,林柳的父亲便是这种情况。 林柳家有林氏族学和族中的帮衬,日子尚且艰难,荆家也不是家底有多厚的人家。 毕竟林柳只是投奔来的外甥,他姨母肯不肯继续供他读书还是未知。 “妹妹不必看我,这家你也当一半,你说的话自然都算数。不说养一个林柳,若你不怕麻烦,养十个八个林柳都成。”见黛玉的眼神在说话时不时瞟向自己,林琅笑着提醒。 黛玉上下打量了一番林琅,不禁恍然大悟:“我一直以为哥哥并不喜欢柳哥儿,如今再想一想,哥哥平日里对他甚是宽容了。既如此,哥哥在他跟前为何要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林琅但笑不语。 她平时待林柳冷淡,自然是想让黛玉施恩,这个想法在第一次看到林柳时,便已经有了。 于林琅而言,她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终究有一日要离开的,可她不知道这一日会不会突然来临。 林柳只是她留给黛玉的一重保障而已。 正如黛玉所说,林柳聪慧,最重要的是他吃过苦,性子坚韧,若是细心栽培,将来不会太差。 知道了林琅的心思,即使寻不到林柳的姨母,黛玉心里的一块大石也落了下来。 二人正说着话,便见茯苓匆匆进来,朝二人行了一礼:“我就知道少爷这会儿在这里。” 谁让林琅在家中每日三点一线,这个时辰若是没在书房,便是来黛玉这里诊脉来了。 “门房里递进来一张名帖,周管事让我来请少爷回外院里去。”茯苓脆生生道,“奴婢瞧着他的模样还挺急的。” 林琅心中暗自纳罕。 林家几代人丁单薄,在上京城只有贾家这一门亲戚,他家来人自然不会用到名帖。 而林琅祖母的娘家,连着两代无人出仕,早年间就迁回祖籍去了。还留在京中的那几房人,都是隔了几代的旁支。 至于林海的故旧,林家还尚在孝中,因此林琅并未上门拜见,总不能这些师长一辈的人还亲自上门来吧。 事实证明林琅想得太多了。 15. 第十五章 “廉家的帖子?”林琅步履匆匆地进了书房,翻开搁在几案上名帖。 “正是。”周管事跟着林琅一道进来,“那小厮说他主家是廉家,送名帖过来的人就是廉六老爷。” “廉六老爷?”林琅想了想,才问周管事,“若我没记错,不就是父亲的那位同门师弟吗?” 林海虽然身故,但他留下的故旧也够林琅受益无穷。士子之间连同年同乡都能攀上关系,更何况是同门之宜。 这位廉六老爷出身的吴郡廉氏,当年也是随着□□皇帝一起打江山的,族中人才辈出。 世宗在外征战多年,命廉氏所出的那位首辅协理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监国,可见世宗对廉家的信重。 临终之时,世宗替嫡妻早逝的太子聘娶廉氏女为太子妃,又下诏立她为圣德皇后。 圣德皇后如今成了圣德皇太后,纵然今上不是圣德皇太后所出,却也是她抚养长大,廉家依然是大庆朝最顶尖的家族之一。 廉老太爷膝下有六子二女,除了行四和行五的那两个儿子,其他的均为嫡出。 这位廉六老爷名廉怀安,就是嫡出的幼子,也是大庆朝出了名的“奇葩”。 他出生时,爹是当朝首辅;娘是大长公主之女,是世宗皇帝加封的崇山郡主,享封地食邑;长姐是皇后;三位嫡兄各个是国之栋梁。 作为崇山郡主的老来子,廉怀安甫一出生,就是人生赢家。 大致是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来的那般容易,便是再奋斗也不过如此,廉怀安索性直接躺平。 廉首辅尚在的时候,他还有些顾忌,被压着科举入仕,在翰林院做了两年编修。等廉首辅过世,他辞官守孝之后,便再也不肯入仕。 崇山郡主心疼小儿子,见他实在不情愿,也听之任之。 廉怀安自此之后,人生便只有吃喝玩乐四字。 可纵使吃喝玩乐,他也与一般的纨绔不同。别人吃喝玩乐就是败家,他吃喝玩乐成了大庆朝名声最大的书画大家,一副字画在外头千金难求。 不仅如此,但凡他爱玩的,不久之后就会在上京城盛行;但凡他所热衷的吃穿之物,也随即在上京城风靡。 至于他年过三十了还是孤家寡人,在他奇葩又传奇的人生中,简直不值一提。 林海比廉怀安年长十余岁,二人也就在恒山书院时见过数面。说是同门,是因为他们先后拜了一位先生为师。 廉怀安是那位先生的关门弟子,他拜师时,林海早已经出仕。 在林海口中,二人交情并不深。林海临终前只给他几位同年去信,请他们将来在林琅的学业上照扶一二,林琅也打算等出孝后登门拜访。 林海与林琅提起过,他一位在翰林院共事过的同年已经应承他,愿意给林琅作保,即便林琅没有考取恒山书院,也可以给她一个旁听的名额。 恒山书院入学条件严苛,除了每两年山门大开时考进去的学子,在恒山书院任职的先生也有一个举荐名额。 林海的这位同年,前几年致仕后,到恒山书院担任教谕。 林琅也是想着先交好这位世伯,能在恒山书院任职,这位世伯的学问必然不错。 至于廉怀安这位同门师弟,林海也只是嘱咐林琅上京时依例登门拜访,也算是结个善缘。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她出孝,廉怀安竟然来信了。 林琅赶紧打开随名帖一起附上的书信。 这封浅显易懂的书信,看上去根本不像出自一位状元郎之手,满篇只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明日巳正,廉府西角门,不来试试! 林琅头一次怀疑自己的眼神,她转头问周管事:“你可确认送信来的是廉府的人?” “错不了!”周管事丝毫不给林琅怀疑自己的机会,“我听门房来传话,就赶过去看了,那小厮还等在那里,拿出了廉府的腰牌。”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廉府的腰牌我以前见过,是真的。” 这话就堵死了林琅一肚子的问号。 她只好收拾收拾,执贽上门拜谒。既然人家不介意她尚在孝期,她又何必诸多顾忌。 廉府坐落在城西,宅子绵延占据了大半条街道,即便相隔不远是上京城最繁华的思荣街,廉府门前也十分静谧。 西角门里早有人在候着,见刻有“林”字的马车,那小厮赶紧小跑上前,像是松了口气般:“可是林家少爷?六爷命我在此等候,快随小的进府。” 他气息均匀,脸上被冻得有些发白,想来已经在此处等了好一会儿了。 廉首辅虽然过世了,可崇山郡主还老当益壮,廉家也并未分家,六房全都住在这幢宅子里。好在宅子够大,还有几房携妻带子外任去了,因此并不拥挤。 马车一路畅通驶进廉府,进了仪门,林琅步行而入。 她被人引着穿过重重院墙,进了一道圆拱门后,眼前视线豁然开朗。 廉怀安住在最西面,他无妻无子,一个人住不但宽敞,还独享一座修建得十分气派的园子。 林琅此时便被人请进了这座园子里。 绕过峥嵘的假山,穿过曲水游廊,林琅远远就看见一座林间小筑。 带着林琅进来的,应当是廉怀安的长随,他推开最右侧屋子的门,躬身抬手:“六爷正在里头,林少爷请。” 林琅抬脚就走了进去,那位长随并未跟进来,而是掩好门守在了外头。 时已腊月,上京城滴水成冰,这间屋子里却暖和得让刚进来的林琅沁出薄汗来。 好在她平日里靠着灵气滋养,早已经寒暑不侵,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才披了狐皮大氅。现下用灵气涤荡全身,也挡住了热意。 转过屏风就见一人穿着青松薄衫,翘着脚歪在矮榻上看书,听见动静他才抬起头打量了林琅一眼。 林琅也不动声色地看了廉怀安一眼,这才朝他行了一礼。 廉怀安面白无须,长眉俊目,气质卓然,颇有名士之态。 只是他张口就显得不怎么名士:“你小子就是林师兄的儿子?架子倒挺大的,还要老子亲自去请。怎么,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16. 第十六章 这番话把林琅一早准备的客套说辞给堵住了。 既然他称林海为师兄以示亲近,林琅犹豫了片刻,才斟酌道:“师叔海涵,只因小子还在孝中,原本是打算出了孝,再登门拜访……” “行了行了……”廉怀安制止了林琅,“客套的话就别说了,年轻人做人还是要真诚些。” 到底是谁不真诚? 对面比她还不按常理出牌,林琅暗自运气,面上重新挂上笑容:“师叔说的是。” 见林琅垂目静待,廉怀安把手中的书随意往榻上一扔:“算了,不逗你了。今天让你过来,也是想你认一认门,万一咱们日后相见不相识的,那得多尴尬。” 林琅努力把眼神从榻上那本《多情公子无情x》上挪开,垂头应是。 “你师叔我呢,在上京城里还有几分薄面,日后你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抬出我的名号。” 廉怀安从榻上坐了起来,语气随意:“贤侄,既然咱们都这么熟了,师叔有件事想问问你。” 林琅眼观鼻鼻观心:“师叔但说无妨,但凡慎之知道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廉怀安高兴得拍了拍手,又从善如流地唤林琅的字,“我听说慎之幼时跟在方正和尚身边学了几年,直到老和尚过世了之后才回家的,不知道有没有学到他的几分本事?” “师叔指的,是什么本事?”林琅小心应道。 廉怀安顿时来了兴致,他飞快从榻上站了起来,拖着木屐围着林琅一顿打量:“哦,看来你还学会了不少本事。” “早年间我无意中见方正施展过一次,就是双指这么一打……”廉怀安食指和拇指一碰,“手指尖就燃起了火苗。” 饶是林琅镇定,也被这句话里的信息惊得心中一跳。 她并没有与方正大师相处过,又怎么会知道他是否有这样离奇的手段。这段经历不过是天道为了她的合理存在而杜撰出来的,反正方正大师已经死无对证了。 依照廉怀安所形容,方正大师所为若不是戏法,便只有修真之人所用的火系术法。 这是一道最基础的火系术法,只要有火灵根,再配套相应的法诀,练气中期便可施展。 林琅能施展出来,但不妨碍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师叔不知,我跟在方正大师身边是为了治病,除了启蒙识字,大师也教了我一些拳脚功夫和吞吐养气之术。至于这种戏法,他并没有传授,也从未在我跟前使过。” “那和尚待你还挺好。”廉怀安听到这里,不由得嘀咕了一句。 林琅只当没听到他语气里的阴阳怪气,继续道:“若是师叔感兴趣,大可以去寻一些杂技班子,想来他们中应有会此项技艺的。” 廉怀安的眼睛从开始便紧紧盯着林琅,不过是片刻的晃神就被他看在眼里。 虽林琅这番话说得十分真诚,可廉怀安不愿意相信,只大声嚷嚷道:“你小子不老实!这种无中生有的本事,绝对不是戏法。” 说罢他又出言利诱:“你若是告诉我当中的关窍,我便举荐你进恒山书院,或者在上京城你看中了哪位先生,我亲自上门帮你拜师。” 人人都说那是戏法,连方正老和尚都这般敷衍他,但是与不是,廉怀安有自己的判断。 他先前确实找了杂技班子,可这些人不过是手中藏着磷粉。磷粉烧完之后,会有一股淡淡的烟雾气味,与方正和尚点起的那簇火苗完全不同。 当年廉怀安在方正身边磨了几个月,想让方正把这个本事教给他,可方正拒绝了。 后来方证大师更是游历四方,居无定所,廉怀安想寻到他的人都难。 廉怀安这一生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偏偏只有这件事,每每让他想起来都心痒难耐。 越得不到的越想要知道,老狐狸方正已经死了,林琅是他俗家弟子,廉怀安又把主意打到林琅头上。 方正行踪不定,可他这位俗家弟子是打算科举入仕的。自己只要盯紧了她,天长日久的,总有一日要露出破绽。 林琅倒没有被他的糖衣炮弹冲昏头:“依照师叔所述,无中生有岂不是神仙法术。若是我会这种神仙法术,做神仙岂不快活,还考什么科举做什么官?” 廉怀安可能是被他这句话说服了,他定定地看了林琅半晌,见她神情不似做伪,才满脸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原来慎之也不知道啊。” 这句话说完,他整个人都正常了许多,像是一个寻常的长辈询问了一番林琅的学业和家中近况,末了又不走心地夸赞了几句。 这一顿拉扯下来 ,也快到午时了。 外头有长随匆匆进来,小声在廉怀安耳边说了什么。 只见他神色突变,急不可耐地开始端茶送客了:“今日便不留你用膳了,只我说的话也算数。我与你父亲虽并无来往,却有同门之宜。如今他故去,他的后人我自当照扶一二。等你孝期过了,再来见我,届时是去恒山书院还是另拜良师,我们再议。” 说罢又吩咐那长随留了一块玉牌予林琅:“这是我的信物,你若有事,拿此物来我府中寻我便是。” 交代完,也不待林琅反应,便让长随带林琅出府。他自己则边说边拿起架子上的衣衫匆忙套了套,箱笼里的暖靴也被他翻了出来。 看样子是要出门了。 林琅出这间暖阁时,正好看到廉怀安披上裘衣,逃难一般离开的背影。 那长随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客客气气地在前头引路。 待出了圆拱门,便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外,那长随当即请林琅上车。 来时是走进来的,回去却另派车相送。 见林琅驻足未动,那长随便道:“林少爷的马车已经停在门房处了,六爷吩咐小的用他的车送您出府。” 林琅笑着谢过。 那长随亲自驾车,像是后头有什么东西在追一般,他把马鞭甩得飞快。 林琅回想起廉怀安匆匆的背影,暗自咬牙。 她怕不是被人使了一出金蝉脱壳之计。 17. 第十七章 马车在静谧的宅院内疾驰,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有人在逃命。 林琅在马车上敛目静待,经过一座假山时,她缓缓睁开眼睛。没一会儿,前头便有人高声道:“停车!” 廉怀安的长随像是被这句话施了紧箍咒,猛然拉住了缰绳。 大马纵声嘶鸣,像是感觉到□□之人的不安,它甩动着尾巴,前蹄轻扣。 长随一骨碌从马上滚下来,躬身上前几步,跪下行礼:“奴才给昭王爷请安。” 昭王并未理会战战兢兢的长随,他看着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朝身边的侍卫道:“把廉六爷请下来。” 不等侍卫上前,马车的厚毡帘被人从里头掀开。昭王看向马车,里头哪有廉怀安,只有一个面若好女的少年。 昭王顿时就明白被廉怀安摆了一道,转头问长随:“人去哪儿了?” 长随瓮声瓮气应道:“什么人?这是我们六爷的客人,六爷吩咐奴才好生把他送出去。” 站在一旁的几名侍卫“铮”地一声抽出了长剑,仿佛一言不合便要大开杀戒一般 长随再不敢装,只苦着脸道:“奴才送林少爷出来的时候,六爷还在小筑里。”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急奔而至昭王跟前回话:“禀王爷,属下未在小筑中寻到人。” 长随尴尬地笑了笑:“这快到午时了,六爷去老夫人那里陪着用膳了也不为奇。” 刘煦刚从崇山郡主处过来,自然明白这长随满嘴的胡话。 还想狡辩的长随被他淡淡看了一眼,吓得打了个哆嗦,只垂着头不敢再说话了。 “王爷,廉府每个出口都已经派人把手,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又有一黑衣侍卫进了园子。 林琅也不急着走了,她嘴角微微牵起,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好在她只是个不相干的人,也无人驱逐她。 林琅把目光朝长随口中的那位王爷看去。 他年岁并不大,从还未完全束起的头发便能看出,他尚未及冠。 本朝只有一位尚未及冠便封王的王爷,乃是廉太后所出的昭王刘煦。 也只有昭王,不但敢带着侍卫气势汹汹地来廉府抓人,还敢派兵把廉府围了。 当今圣上乃是太上皇原配——圣母皇太后所出,这位只能被追封皇后和太后头衔的原配走得早,圣上两岁时便由圣德皇太后抚养。 圣德皇太后年轻时有一个孩子没养住,伤了身子多年没有传出喜讯。没成想到了三十几岁,竟然意外怀了一胎,便是如今的昭王。 昭王是太上皇最小的一个孩子,幼时是在太上皇膝上长大的,民间还在传若不是太上皇早早立了太子,这皇位只怕也要传给昭王。 这种流言能在民间传的有声有色,显然是因为当今圣上对此并不怎么在意。他年长昭王十八岁,对这位弟弟也是疼爱有加。 林琅还在南边时,就听说过昭王跋扈的名声,如今眼见他带人围了廉府,便知名不虚传。 “围了府里有何用,他随便往哪里一躲,你们难不成还能去内院里抓人?” 昭王这话一出口,倒让林琅多看了他一眼。 她目光隐晦,却没料到刘煦竟然这般敏锐,猛然转头看向林琅。 “王爷,这是我们六爷的一位师侄,今日是来拜见我家六爷的。”那长随见刘煦往马车处盯着,心里不由得一跳,连忙上前解释,“这天色也不早了,奴才得令送林少爷家去,还望王爷通融一二。” 刘煦倒没怎么想为难外人,只看了一眼他近前的侍卫,那人便抬了抬手:“请。” 长随大喜,连声谢过,他手脚并用地爬上车,飞快盖好毡帘,马鞭一甩重新驾起车来,只到底不敢跟先前一般跑得飞快了。 刘煦正准备离开此处,却见那马车侧面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了一角。那位少年郎探出一张面若冠玉的脸,他嘴角带着笑,手掌在车身上轻轻拍了三下。 刘煦定定地看着,直到马车快驶出他的视线了,他眉峰一抬,朝身边的侍卫道:“把马车拦住。” 又被侍卫拦了下来,那长随又慌又怕。他哭丧着一张脸,连滚带爬到刘煦身边:“可是王爷还有什么嘱咐的?” “还烦请这位小公子下车。”一个侍卫掀开帘子请林琅下车。 林琅心中暗笑,脚上却一点都不耽误,飞快地跳下了马车后,只远远地看着。 刘煦垂头看着跪在他跟前的长随,冷冷道:“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人在哪里?若是再敢满口胡话,就是小舅舅也保不了你。” 长随吓得心肝乱颤,他自然明白刘煦所说不假。他家六爷在昭王跟前就像遇到了猫的老鼠,哪还有本事再护着他呀。 “把马车拆了。”不等长随犹豫,刘煦转头吩咐下属。 “王爷,我说,我说!”长随吓得高声喊了起来,“六爷就在马车底的夹层里,奴才去把机关打开。千万不能暴力破开,别伤到了六爷。” 他连滚带爬挪到马车上,一边在车壁上摸索机关,一边暗自腹议。 这可不能怪他。 即使他不坦白,等拆了马车,一样能找到人,还白白弄坏了一辆车,岂不是得不偿失! 没多久,“咔嚓”一声,马车暗扣打开,长随掀开马车底的隔板,里头果然是空的。 隔板一掀开,面有怒色的廉怀安就骂骂咧咧地钻了出来:“刘煦,你还有完没完,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舅舅?” 刘煦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我说了我不想去,你还三番两次的来我府中抓人。” 他越说越生气,“我又不是犯人,你凭什么抓我?还有没有王法了?” “打扰一下……”廉怀安说得正激动,冷不防林琅突然插了一句,“你们慢慢说,我先家去了。” 说罢也不等廉怀安回应,只朝刘煦行了一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边走林琅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早就看廉怀安不爽了,如今见他倒霉,林琅心里出了一口恶气。 18. 第十八章 “刘煦,你欺人太甚,我要去圣人和圣上跟前参你一本。”身后传来廉怀安气急败坏的叫嚣声。 “等你什么时候能上朝了,再与我说这句话。”刘煦冷冷地应了一声,又朝其他人道,“把廉六爷带走,咱们即刻出发。” 说罢他朝林琅远去的背影看了一眼,也不理会廉怀安追问他如何知晓自己藏在马车夹层里。 坑了廉怀安一把,林琅心下大快,当日回家饭都多吃了一碗。 只还没等她高兴几日,贾府便打发人来传话,说昨日宫里传了消息出来,贾家那位进宫多年的大姑娘元春得了圣恩,被封为贵妃,赐号贤德,居凤藻宫主位。 连来报信的贾家下人都一脸的喜气洋洋,更别说贾府其他人了。 元春十七岁入宫,本就是奔着选妃去的,却没料到皇后赞其才徳无双,亲自点其为坤德宫女史。 贾家众人都以为元春封妃无望,等着她蹉跎了年岁出宫嫁人。 若无恩典,大庆朝的宫女年方三十才能出宫。这个年纪,能说个什么好人家?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给人做续弦。 却不成想峰回路转,时隔七年后,竟然夙愿成真了。 本来已经日薄西山的贾家出了一位贵妃,此时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林琅并不打算去凑这个热闹,只以守孝的名义回绝了这次宴请。 索性贾家的人也并不在意。 听到元春封妃的消息,贾家上至贾母,下至门房里养的那只小狗,都高兴疯了。 从消息传出去开始,京城里那些老亲送贺仪的送贺仪,登门拜访的把门槛都踏破了,他们还不大想得起林琅来。 倒是王夫人那里,因前几日贾政给宝玉请了一位先生进府,是城北的一位老秀才。 这位秀才开了二十年的私塾,所教的学生中也有两三人中过秀才,贾政许以重利才把他挖进府。 王夫人心中也没底,总想让林琅来瞧一瞧,这位先生到底适不适合宝玉。 毕竟同样是秀才,林琅还是案首呢,他可是一眼就看出宝玉是宝珠蒙尘的人。 听闻林琅并不来府中贺喜,王夫人心中还怪失落的,难免就嘀咕了几句。 周瑞家的便在一旁劝道:“太太,咱们家大姑娘已经是贵妃娘娘了,林家表少爷不过就是一个秀才罢了,咱们宝玉可是国舅爷,日后什么好的先生请不来?” “莫要口无遮拦的。”王夫人呵斥她,“让人听到了还说咱们家张狂。” 话虽然严厉,可王夫人的面上笑意就没落下过。 不过元春刚刚得封贵妃,还不知宫中有多少嫉妒她的,就等着抓她的错处。 周瑞家的话她虽然听着顺耳,可到底不糊涂,也知道只有皇后娘娘的兄弟才能称一声“国舅”。 “只盼我儿能早日生个一儿半女的,这才是一辈子的依靠啊。”王夫人喃喃念着。 她与贾政成婚近三十载,早就看透了。即便当年浓情蜜意的时候,贾政还抬了两房姨娘呢,更不提后来色衰爱弛。 这些年屋子里的姨娘来来去去,资格老的也只剩有儿女傍身的赵姨娘,可见只有儿女才是一辈子的保障。 深宫中更是如此。 王夫人只恨贾政这么多年过去,还只是个小主事,她身上没有诰命,不能进宫得见女儿,不能亲口在女儿跟前提醒一番。 贾政是没什么指望了,只盼宝玉能给她挣个诰命来。 一想到这里,她便又想起了林琅,便警告周瑞家的:“我先前跟你说过,对林家两兄妹客气点。读书人的事,跟你也说不明白。日后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把人得罪了,吃亏的还不是我的宝玉。” 周瑞家的知道宝玉就是王夫人的逆鳞,也不敢继续再上眼药,连着应了几声“是”,便陪着王夫人到佛堂里念经去了。 林家这边,林琅是晚膳过后,才知道贾母那里还打发了人来接黛玉。 “外祖母家是喜事,我想着咱们毕竟在守孝,怕冲撞了。”黛玉轻声道,“况且如今他们府上是正忙的时候,哪还有心思顾及咱们,咱们还是别过去添乱了。” “正是如此。”林琅点头应是,“我已经让周管事准备了贺仪送过去,妹妹便不必操心了。” 黛玉还真没操什么心,她现在的心思都扑在了林柳的身上:“我今日与柳哥儿说了,他以后就住在咱们家里了。我让人在外院里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等他年岁再大一些,就搬过去。” “妹妹看着安排就是。”林琅自然没有意见。 林柳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说他姨母现在下落不明,便是在他姨母那里,他也绝对不会有在林家这样的待遇了。 他选择留下来,在林琅的意料之中。 经过周管事一番详细的调查,已经确定了城南的荆家便是林柳姨母的夫家。只为何他家举家离乡,又去了何处,至今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在林柳的央求下,林琅虽也打发人去关外荆家的祖地去看看情况,可二人都没报什么希望。 值得一提的是,林柳自从留在了林家,便也同林家兄妹一般,开始为林海守孝。 经此之后,林琅明面上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至少不会像从前这般冷淡。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守孝的日子十分枯燥,年节也过得没滋没味,兄妹二人也就正月时去贾家给长辈拜年贺岁。 终于盼来了林家人,可宝玉请的那位西席也休了假,没让二人见一面,王夫人的盘算暂时落了空,难免有些失望。 倒是宝玉这一月里,也就正经上了几天学。 先是元春封妃,贾母一高兴,府中连吃了几天的席。后来又传出吴贵人已被准许出宫省亲,贾府上下又张罗起要修省亲别院的事来。 府里每天都热热闹闹的,宝玉哪还有心思上学。 等贾政发了怒压着宝玉去上课,秦钟病重身亡的消息又传了过来。宝玉受了打击当即就病倒了,缠绵病榻半个多月,到如今还怏怏的还没怎么好全。 见到林琅进府,宝玉就病的更厉害了,父母让他出来见客,他就直接病得下不来床。 19. 第十九章 大正月里请大夫,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着急的忙前忙后请大夫的贾母和王夫人,宝玉宝玉面上丝毫没有愧疚之色。林琅便知这人只顾自己快活,丝毫不心疼自己年迈的祖母和心急如焚的母亲,骨子里便带着几分自私。 黛玉都看穿了宝玉拙劣的演技,只恼道:“宝玉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外祖母年纪大了,每日晌午都要歇个午觉,今日因为他,连休息都作罢了。” 不单单如此,内宅里贾母和王夫人两座大山都不能安生,凤姐儿和迎春这些儿媳姑娘们又怎么敢放肆,好好的一个年节,连大声笑一笑也不得行。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看破不说破。”林琅朝黛玉摇了摇头,“说不定咱们才是最多事的那个人。” 兄妹二人简单拜了个年,便匆匆归家了。 周管事在林海身边多年,往年的年节礼都是他安排的,今年也只遵循旧历。 本以为林家在孝中,并不会有人上门,却不成想还未出正月便有人打上门来。 林琅刚从演武场下来,回屋子里洗漱去了。正巧黛玉来外院的书房里寻一本书,见那人又是长辈,把他晾在一旁确实有些不妥,边匆忙赶了过来。 林琅到偏厅的时候,就见廉怀安坐在上首,黛玉正在给他敬茶。 “还是女娃子贴心啊,还知道给我端杯茶,不像某些臭小子,就只会在背后捅刀子。”他意有所指,眼神还往林琅身上飘。 林琅面色如常:“师叔何出此言,不知慎之做错了什么,让师叔生出了误会?” “真的不是你?”廉怀安审视着林琅。 一旁的黛玉察觉出来氛围不对,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往林琅这边行了几步。 先前她便觉得有些奇怪。 林家正在孝中,这人即便是父亲的师弟,也是多年没有打过交代的,为何会在大正月的就到家中来。 更何况周管事说他是孤身前来,连随从也未带。若不是周管事认得这张脸,决计不会放人进门。 “什么是我?”林琅一脸莫名其妙,像是突然明悟了过来,“师叔说的,可是上次在您府中,您藏在马车夹板里想逃出去,还是被昭王识破抓到那件事?” “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廉怀安看了一眼被震惊到的黛玉,嚷嚷道,“你还说不是你告的密。” “师叔,我只是说出了事情经过,并不代表承认自己就是始作俑者。”她看着廉怀安,目光里都是谴责,“毕竟师叔跟我玩金蝉脱壳和李代桃僵的时候,可根本没知会过我,我又如何知道马车夹层里还藏着个人。” 林琅这般坦荡,自然是因为她当时使了一个瞒天过海的术法,在场之人对那段记忆都会逐渐模糊,只认为是昭王自己发现的。 见林琅这样理直气壮,廉怀安也逐渐气短。 他脸皮够厚,本来就是想诈一诈林琅,见翻了车立即就换了一种态度:“慎之啊,你也别多心,你要是知道师叔这段日子有多苦,就会理解师叔为何疑神疑鬼了。” “哦,不知师叔这段日子是有多苦,是食不果腹,还是衣不蔽体?”林琅一返先前的和善,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我虽不知师叔有多苦,却都不是毫无原由就来我府中,朝我兴师问罪的理由。” 廉怀安也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林琅突然间就朝他发难,愣了半晌才突然抚掌大笑:“好小子,师叔就喜欢你这种性子,比先前那种假面人瞧着顺眼多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郑重朝林琅行了一礼:“我毫无根据地怀疑你,确实不该,师叔跟你道一声不是。” 见林琅坦然受了,廉怀安才说出他此次的来意。 “借住?”林琅还未出声,站在一旁的黛玉已经忍不住出言问了。 廉家在京中是大族,再如何也不会连一处栖身之地都没有,廉怀安的这个请求听起来多少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不过黛玉倒是有些明白,这人今日的行迹为何鬼鬼祟祟的了。 黛玉这样直白,倒是让廉怀安多了几分尴尬:“正是,上次被昭王带走,我连着做了一个月的苦工,还是看在快过年了,才被放出来。” “这不快要出正月了。”廉怀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估摸着昭王又要带我走了,想找个地方先躲一躲。” 他能藏的地方也就这么些,林家绝对是一个让人想不到的地方。 他今日穿了管三的衣裳,又乔装打扮了一番,遛了几条街才往林府里来。 连管三都不知道他今日出门了,只要林琅管好林府的下人,让他们不要声张,刘煦肯定找不到他。 他就在这里猫上十天半个月的,等刘煦寻遍了上京城也找不到他,说不定就自己走了。 廉怀安越想心里越美,面上仍是一派凄苦:“慎之,若你不肯收留,师叔我真的是无处可去了。” 林琅瞧着唱作俱佳的廉怀安,郑重道:“既然师叔如此信任,那慎之只有舍命相陪了。” “倒也不必说得这般壮烈。”廉怀安知晓林琅在担忧什么,安慰道,“昭王也并不是不讲理的人,若是实在倒霉被他发现了,你便说是受我威胁,他只会从我身上找补,必然不会为难你的。” 这倒是与传闻中的昭王大相径庭。 林琅也并不纠结这个问题,只知道遇事就往廉怀安身上推就是。 “我这便让人给师叔在外院里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林琅又在廉怀安跟前打包票,“至于我府中的下人,平日里也严加管教过的,必然不会从他们口中泄露师叔的行踪。” 说罢便叫周管事进来,当着廉怀安的面嘱咐了一遍。 言下之意便是万一昭王寻到廉怀安,也是他自己的本事,绝地不会是林府的人口风不严。 廉怀安无语地看向这位一脸真诚的师侄,有些怀疑自己的到林家来避祸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可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让人意料之外的地方了,刘煦这样也能寻来,也是天意如此了。 廉怀安对衣食住行十分讲究,听闻周管事去布置他的住处,他便跟着一道去了。 围观了全程的黛玉瞧见人终于走了,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小声问林琅:“真的没有问题吗,父亲的这位师弟,我瞧着,是不是有些问题?” 她不好意思直说,只把脑袋点了点。 20. 第二十章 何止是奇怪,廉怀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是林琅生平所见之最。 怕黛玉日后着了他的道,林琅出声提醒:“在我毫无准备时突然发难诈我,见我生气又立刻放下身段赔礼。卖可怜博同情,又把我抬的高高的,他每一种行为的动机,不过是想咱们心甘情愿地配合他,让他躲在咱们府中,避开昭王的耳目。” 你瞧着他说话做事毫无章法,他说不定背后笑你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黛玉有些茫然:“那咱们应该怎么办?” 人都已经安排住下了,这个时候再反悔,只会平白结怨。 “妹妹别慌,你若是不想理他,就当家中来了一个远房的长辈,敬而远之就是。” 黛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家中就她和林琅二人,内院和外院并没有分得太清。 她想了想,才道:“那这段时日我便待在后宅里不出来就是。若是要什么书,让哥哥打发人给我送来。” 外院的书阁是林家的重地,里头存放着林家历代搜集来的书,平日里还有专门懂文墨的丫鬟守着,寻常人进不去。 林琅微微一笑:“为什么要窝在后宅里不出来,妹妹难道不知道,咱们这位师叔是承平十九年的探花郎,自幼饱读诗书。” “妹妹前段时日整理书阁的时候,不是还在抱怨,说咱们家许多书缺失和破损了,心疼的不行。要修复古籍的话,再也没有比咱们师叔更适合的人了,他可是行走的古籍。” 黛玉的眼睛顿时亮了。 林家的书,多半是定国之后一代一代地收集的。书阁里一屋子的书瞧着唬人,可都是稀疏平常之物。 最珍贵的那些古籍,反而是林家祖上在战乱中抢到的一箱子。这些书被林海的祖父从库房里翻出来时,多半都被虫蛀了。 想想也是理所应当。 林家祖上也是军功出身,祖宗拿到那些古籍,不当成引火的纸烧了便不错了,别指望他们会好好保存起来。 可像廉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却不同。 这些世代传承的家族,兴亡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天下大乱时他们偏居一隅拥兵自重,天下平定时他们择主而栖,重新出仕。 古籍书画在他们手中,早就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了。 “妹妹想修复那些古籍,就别怕麻烦他,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林琅默默地给黛玉洗脑,“他空着手上门,这便当作交给咱们家的房租了。” 黛玉不过挣扎了片刻,便向自己妥协了,站起身来就要走。 这眼看就要到午膳时间了,林琅连忙叫住她:“妹妹怎么这般着急,人又跑不了。” 黛玉回头看她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懂什么”! “家里可有一大箱子破损的古籍呢,也不知师叔要在家中住多久,若是没几天就让他走了,我可真要哭死。”越说她越觉得时间紧迫,到最后竟然小跑了起来。 廉怀安到了林家之后,终于不用担惊受怕,好生歇了一个午觉。 他悠悠然转醒,屋子里刚有些动静,外头便有小厮听声端了茶上来。浅浅尝了一口,他连连赞道:“好茶!” 这茶入口就知道用水讲究,比早上给他上的那杯茶用心多了。 派过来的小厮也是个机灵的,忙道:“这是我们姑娘来上京之后,让人将原先府中的井淘了,每次煮茶都是静夜等新泉到才汲取。” “你们家姑娘一看就是讲究人。”廉怀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像某些人,俗不可耐!” 哼完他又嘱咐道:“午膳的那道素肉,让你们厨房晚膳时再给我上一道。” 回想起午膳时吃的那道素肉,那直冲天灵盖的辛辣真是回味无穷。再配上新余的杭白米,味道真是绝了! 他长叹了一声,这林家怎么还在孝中呢,素肉做的再真,比起真肉来味道还是差了几分。 妙的还是林家用的调料,他自诩吃遍了天下的美食,竟从未吃过这样的,想来应当是林家的秘方。 就像他们廉家,也是有许多传下来的膳食方子和独家的调料,连宫中的御膳房都做不出来正宗的味道。 想到这里,他竟然有些坐不住了:“你家的厨房在哪里,我要过去瞧瞧。” 廉怀安自来特立独行惯了,并没有君子远庖厨的想法,他与友人兄弟辈结社出游时,都是亲自烤肉涮锅,兴致来了还会指导家中厨子做菜。 如今想去林家的厨房,自然是想去偷师。 可惜出身未捷身先死,廉怀安刚穿好鞋,林家的小厮便来回话,说他家姑娘正在外头求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能屈能伸的廉怀安微笑道:“快请进来呀。” 他如今孑然一身,困在林家出不了门,张口便道:“小侄女,你找师叔有什么事,但凡帮的上忙的,师叔在所不辞。” 把客气挂在嘴边,也就怪不得别人不客气了。看见黛玉眼中簇然点亮的火星子,廉怀安直觉不好。 果然黛玉边难为情,边毫不磕绊地把自己的请求说了出来。 廉怀安听完暗自松了一口气,仅仅只是修复古籍,对于他来说倒没有太大的难度。 背靠着廉家的藏书阁,又不用在官场上耗费心神,论博闻强识和饱读诗书,天下还真没几个人能比得过他。 “书拿来给我看看。”廉怀安伸手,“若不是我熟悉的那些,等我得了闲,去家中帮你找一找就是。” “多谢师叔!”黛玉面上都是欢喜之色,笑着笑着她突然顿住,垂下头有些羞愧,“只是书有些多,真是麻烦师叔了。” “不麻烦……”廉怀安顺着话应了一句。 这小侄女儿瞧着就比那个诡计多端的师侄纯良些,他帮了小侄女忙,等他打听林家膳食方子的时候,这小侄女也不好意思推拒。 得了准话的黛玉欢欢喜喜地朝外头吩咐道:“小心点抬进来。” 听到“抬”字,廉怀安心里就有些不安,转眼便看到两个小厮合力抬进来的箱笼,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喃喃道:“我躲在你家是为了逃命,不是来送命的。” “你跟那小子真是亲兄妹啊!”廉怀安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 21. 第二十一章 廉怀安自此开始了在林家打工的日子,谁让林琅在他跟前吊了一根胡萝卜呢。 让他上头的那种调料名为红椒,是林琅北上时偶然间在一个铺子里买到的。 当年沿海口岸初开,番邦蛮夷来朝,海港从早到晚都是排着队进关的海船,整个江南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这些船只不但带来了金银珠宝,也带来了许多大庆朝没有的物种。 后来口岸关闭大半,唯有的两个又受到官方严格管制,不但限制多了,要交的赋税也成倍增长,外邦人赚不到钱,自然就不来了。 据那位铺子里的掌柜说,这红椒种子也是当年一个蛮夷漂洋过海带来的。他父亲瞧着新奇,价格又不贵,便买下了。 这些年来他家中也尝试着种过,可因为不知道这种作物的正确食用方法,只觉得味道难以下咽。 他们认为是水土不服或者种植的法子不对,见结的果红彤彤的倒是喜人,便摆在家中当个喜庆的盆景。 后来那掌柜的儿子顽皮,用抓碎了红椒的手擦脸,差点把眼睛弄瞎了。他娘心疼孙子,一怒之下把红椒都让人铲了。 等掌柜的回到家中,只抢下些红椒籽做了种子,随手塞在角落里。 若不是林琅发现了辣椒籽,又渡了些灵气给这些半死不活的种子,廉怀安如今就吃不到这一口了。 红椒只有林家独一份,林琅答应等他离开时把种子分一部分给他。廉怀安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开始任劳任怨地帮黛玉修复古籍。 林家本就在孝中,与在姑苏时一般,每两日才会派人出门采买,除了贾家,平日里与京中的其他人家并无往来。 这次与元春一道得封号的,还有一个吴贵人。吴家赶得巧,家中刚修好了园子当作省亲别院,在今年除夕时迎来了吴贵人归宁。 贾家的贵妃比吴贵人份位还高一些呢,总不能吴贵人都有了,她家的贵妃娘娘没有吧。 消息传出来那日,贾家便开始计划要修园子,如今已经如火如荼地动工了,哪还有时间顾及林家兄妹。 闭目塞听的林家众人并不知道,为了寻廉怀安,京中差点被昭王翻过来了。 廉怀安走之前,好歹还留了一封书信,不然他十天半个月的了无音讯,整个廉家都要加入找人的行列。 这一日林琅修炼完毕,便如往常一般快步往演武场而去。途径客院时,每日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的廉怀安不知发了什么疯,竟一反常态的起来了。 他来林家已快半个月,每日在他跟前嘘寒问暖的是林家的女娃娃,林琅反而不常见。 林家在客院里伺候的有五六个下人,也不知是不是特意挑选过,平日礼能说会道的很,等他打探起林琅时,一个个又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廉怀安想让林琅打发人去外头替他打听消息,有求于人时他姿态还是放得挺低的。况且他还存着几分其他的心思,便一大早的来外院里偶遇。 打探消息倒不是什么难事,林琅一口应下,便告辞要走。 廉怀安瞧着他干脆的背影,快步跟了上来:“听你府中的下人说你练武寒暑不辍,可见是有大毅力者。” 林琅脚步不停,只道:“师叔过奖,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罢了。” 大庆朝的科举不单考验人的学识,更考验人的体质。每年会试时上京城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举子们穿着单衣进场,连皮衣也要去面,没被冻死和冻病都算是成功一半了。 廉怀安深以为然。 正因为如此,他们廉家的子弟不但要学君子六艺,自小也会跟府中拳师学些招式来锻炼体格。 “上次你说你的拳脚功夫是跟着方正和尚学的,我感兴趣得很,不知能否在旁边看看?”虽然是询问,但廉怀安仍旧紧紧地跟着林琅。 林琅自然无惧。 在匪寨里见过盛路和那位大当家,林琅差不多摸清楚了这个小世界的外家功夫能到什么程度,她现在用的招式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林琅先沿着演武场快步走了几圈,打了一套拳活动身子之后,便在廊下的兵器架上随意挑了一把长剑,把剑法重新温习了一遍。 虽然从络腮胡子手中缴到的那把长刀十分顺手,但她习得的剑法还是用剑威力更大些。 长剑在她手中婉若游龙,一套剑法更是让廉怀安看得眼花缭乱。 他见林琅身子瘦弱,原本以为只是个花架子,却见她最后提剑往演武场外周的巨石上轻轻一劈,那笨重的石头眨眼就成了两半。 廉怀安瞪大眼睛,视线在林琅和碎裂的巨石之间来回打量着,半晌不敢出声。 林琅收了剑,便要如往常一般回住处洗漱,向木头桩子似的廉怀安道了一声“自便”后,她转身往外头走了。 清瘦的身影刚出演武场的院墙,廉怀安就一跃而起,飞快跑到林琅方才劈开的巨石处。 他用手拍了拍巨石,是真的石块无疑。切口平滑完整,明显是一剑所致。 想了想,廉怀安又来到武器架旁,拿起林琅方才用的那把剑,用尽力气往一旁的石墩上砍去。 石墩崩开一个小小的豁口,仿佛一张大声嘲笑他的嘴。 廉怀安在原地愣了半晌,飞一般往林琅的住处跑去。 “你要拜师?”林琅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拜我为师?师叔,您没事吧?” 廉怀安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再开口师父都已经叫上了:“师父,我是真心想跟你学习武艺。” 他的手比划着:“就是你方才一剑劈开石头的那种功夫。” 林琅五岁才跟着方正,如今也就十几岁,算一算学武的时间才十年左右。 短短时间就能有如此成就,若他学个三四年的,只要有林琅三四分厉害,哪还会被自己的外甥赶的满地走。 若不是昭王仗着自己一身武艺,拎着他跟拎小鸡似的,他也不会到现在一看到他就习惯性地犯怵。 况且林琅应当也不止会剑术嘛! 他方才观她身法飘逸,行走如风,显然深谙逃命之术。 等他学会了这样的本事,不说正面刚昭王,打不过他也可以跑呀! 廉怀安现在心里就一个字——悔! 若他当年知道方正和尚是个中高手,他还磨着人教什么无中生有?直接让他传授武艺,凭自己的天赋,不把昭王打得满头包是他给老皇帝面子。 22. 第二十二章 廉怀安想的美,却被林琅直言拒绝:“这恐怕不行,师叔与我父亲是师兄弟,为了习武竟要拜我为师。这事若传出去,只怕会被天下的读书人戳脊梁骨,不妥不妥。” “这有什么不妥的,咱们各论各的就是。”廉怀安果然不会轻言放弃,“再说了,这是咱们两个人的事,只要咱们你情我愿就行了,别人怎么说我才不管。” 廉怀安可以不管不顾,是因为他已经站在山上,根本不在意山下之人的指指点点。世人只会一边斥他行事荒谬,一边赞他不拘小节。 可对于想往上走的林琅来说,便是阻力了。 早就料到了廉怀安的态度,林琅还有一套说辞:“纵然我与师叔都不顾世人的闲言闲语,可师叔你也应当知晓,内家功法并不比武功招式,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林琅话还没说完,廉怀安便急急道:“这我自然知道,师父不必担忧,我自小悟性颇佳,家中的拳师夸我极有天赋。就是被科举耽误了,不然也能考个武状元回来。” 前朝是有武举的,可□□是从马背上打下的江山,新朝并不缺武将,开国以来办武举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林琅听他还是一口一个“师父”,便知廉怀安是想胡搅蛮缠了。果然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只要林琅行他也行,他是有习武天赋的。 “师叔已经错过了锻炼根骨的最佳年纪,想练成我这种程度只怕不成了。”林琅拒绝的话术一套一套的,“况且师叔看到的那一剑威力虽大,却只是因为我天生力气大而已,师叔只怕不行。” “为何不行?怎么就不行了?”廉怀安不服,“你别看我这样,我力气也很大的。” 林琅微微一笑,拿起坠在下摆的玉扣,用力一碾,玉扣便在她手指尖化为粉屑,根本就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是像这样大的力气吗?”林琅出声问道。 “呜呼!”廉怀安震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喃喃道,“腰中雄剑长三尺,君家严慈知不知!” 林琅并未在意他话中的冒犯,她拍了拍满手的玉石粉末,只想干脆打发了他:“师叔至少要有这样的力气,才能在七八年内练成我现在的程度。” 自诩天赋流的廉怀安被林琅啪啪打脸。 林琅顾及到他本就不多的自尊心:“若是师叔实在有一颗向武之心,我也可以私下教师父几招,权当自保之用。” 廉怀安却不领情,他正色道:“别以为我不懂,拜师与不拜师,所学到的东西怎么能一样?” 就像他和林海故去的那位于先生,对于门下的弟子,正式拜师的如林海和他,可都是被倾囊相授。 可于先生在恒山书院授课时,廉怀安也跟在身边听了一段时日,他就明显多有保留。 他廉怀安可没那么傻。 可惜林琅软硬不吃,每日借口要读书把他拒之门外。 廉怀安想来想去,把主意打到黛玉头上。 这一日结束了辛苦的工作,廉怀安捶了捶自己快直不起来的腰,见林家小姑娘还一丝不苟地伏在几案上,口中念念有词,整个心神似乎都沉浸在了书中。 他们廉家这一代都是小子,猫嫌狗厌的侄子他见多了,安静乖巧的女娃娃他还从未见过,瞧着还有些稀奇。 再加上还有求于黛玉,廉怀安态度便难得一见地好。 耐心地等着黛玉完成了手中的事,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段时日在廉怀安的帮助下,黛玉已经把林家大半的古籍修复好了。 正是感激他的时候,见他长吁短叹的,黛玉果然上当,只关心道:“不知师叔为何叹气,可是想念家中亲长了?” 面对小姑娘纯良的眼神,对老母亲丝毫没有惦念的廉怀安顿时有些语塞。转瞬又想起若是他真的拜林琅为师,这小丫头就要长他一辈了。 面色扭曲了一瞬,终究是暴打昭王的执念占了上风,廉怀安便开口把起因经过和欲拜林琅为师的事说了一遍。 “你说,要怎样你哥哥才会收我为徒,授我武艺?” 纵然黛玉知道廉怀安此人有些胡闹,也没想到他这般瞎胡闹。 这不是把她哥哥架到火上烤吗? 纵然黛玉与这位师叔相处过一段时日,也知道他因为出身太好,本性使然才对世俗的某些顾忌不屑一顾,可说出的话难免有些阴阳怪气:“师叔为何只想着拜师学艺?你若有能耐,让我哥哥拜你为师。只要有人寻你麻烦,便让我哥哥打他一顿,岂不更容易些?” 要知道廉家是大族,廉怀安在文人中地位颇高,想做他弟子的人能从城西排到城东。 可不管谁求到他跟前,他只有“不收”两个字,甚至还让人传出永不收弟子的话。 如今听到黛玉的话,廉怀安茅塞顿开,且丝毫没有食言而肥的担忧。 双手一拍,他开口便夸道:“我怎么没想到?看来还是我思想太狭隘了,玉儿你可真聪明!” 他若是收林琅为弟子,不但不用苦哈哈地练武,还可以坐享其成。 一朝徒弟在手,他哪里还用怕刘煦打上门来! 黛玉看着一阵风似的奔出门外的人,烦恼地皱了皱眉。 说实话,她有时也是很佩服这位师叔的,因为他总是可以不管别人话里的好赖,只捡着自己愿意听的来。 装疯卖傻到理所当然,这大概也是一种普通人学不来的本事。 本以为找到解决办法的廉怀安迎来的是当头一棒--他又被林琅无情拒绝了。 “为什么不行,你顾及世俗眼光,我便另辟蹊径,这样用心良苦,慎之你为何还要拒绝我?” 林琅: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几天之后,昭王出京的消息传了出来,廉怀安却依旧窝在林家纹丝不动,甚至再三嘱咐林琅管束好家中下人,万万不可露出丝毫行迹。 廉怀安每一个匪夷所思的行为背后,总有一个血泪教训。 据他所说,是去年初春他躲出了城,昭王遍寻不到,便做出自己已经离京的假象。等廉怀安闻声回京,就被逮个正着。 “慎之似乎从来都没问过,为何刘煦对我穷追不舍。” 这已经是廉怀安早起的第六日了,他为了林琅能拜他为师,每日一大早就会来演武场堵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意。 “不该我知道的事,即使只隔着一层纱,我也不会伸手掀开。”刚刚打完拳的林琅声音异常平稳。 廉怀安侧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哂笑道:“也算不上是什么隐秘之事。” 23. 第二十三章 这事还要从当今的两位圣上开始说起。 □□皇帝只活到了六十岁整,太上皇不想僭越过祖父,加之快知天命的年纪生了一场重病,病好之后只觉得精力大不如从前,便开始萌生退位之意。 太上皇五十九那年退位,传位给当时的太子刘铮。 当今圣上二十七岁承天命,改年号建业,如今已是建业十一年。 虽然当今圣上亲政已逾十年,太上皇也是主动禅位,可一山不容二虎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太上皇虽然退位了,可朝中的重臣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家国大事哪一件都躲不过他的耳目。国库虽然交给了当今,可私库太上皇还自己留着,那才是可供一个皇帝支配的大头。 当今圣上不但被孝道死死压着,手里也缺钱缺人,还要费心费力地管着天下,比当太子时还要憋屈几分。 反观太上皇,他当皇帝时勤勤恳恳,躬亲节俭,也算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君主。一旦从这个位子上退下来,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辛劳治天下什么的,那是皇帝该操心的事,他操劳了一辈子,临老了享受享受又怎么了? 这便牵扯出昭王来了。 昭王刘煦是太后所出,也是太上皇最小的孩子。 他才出生就封了亲王,赐“昭”字,取日月昭昭之意,可见太上皇对他的喜爱。 与其他只有固定产业加年俸的王爷们不同,刘煦是他这一辈中唯一一个享封地食邑的亲王。他自小在上皇跟前长大,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好在太后不糊涂,才没把一个好好的孩子给养废了。 刘煦自幼爱习武,还未等他及冠,太上皇便把羽林卫十六卫中的左右羽卫交予他统领。 去年太上皇想在京外修一座避暑的园子,刚在宫宴中把这个想法提出来,刘煦就主动请缨,开口就把自己封地的食邑全部敬上。 太上皇私库里有的是钱,他没要昭王的孝敬,反而又赏赐了昭王好几处皇庄。 儿子这么孝顺,他高兴啊。 有兄弟比着,当今圣上也不好不表示,即便如此,他高兴也盖过了心疼。 太上皇日子过的悠哉又舒心,眼见身子骨日渐硬朗,怎么瞧都有好些年好活。 若真在京中外面建了避暑庄子,少不得一年要去住个四五月。没有太上皇在上头盯着,也便于他逐渐掌控权利,提拔亲信。 这其乐融融的样子,谁不赞一句父慈子孝。 只有廉怀安不高兴。 太上皇要建避暑的园子,跟廉怀安没有任何关系,偏偏他的大外甥刘煦觉得自己的小舅舅是吃喝玩乐个中好手,进言让他从中协助。 两位圣上哪有不允的。 廉怀安一身反骨,压根没有肝脑涂地报君恩的想法,他都已经不拿天家的俸禄了,凭啥还要替皇帝打白工。 可惜他的外甥并不这样想,压着他跑遍了京城附近的州府,整日里风吹日晒不说,还不准他消极怠工。 千辛万苦选定了沧州府一处,刘煦为表孝心要亲自监工。廉怀安便以为没他的事了,没想到刘煦竟然丧心病狂到想拖他下水。 美其名曰需要廉怀安的审美。 纵然不需要他去做苦力活,可廉怀安在家中吃得好睡得香,才不跟着去受罪。 二人数次斗智斗勇,闹得整个上京城人仰马翻的,次次都以被刘煦武力镇压告终。 刘煦一般都是一两个月往返沧州府一次,廉怀安本想着这次侥幸躲过去,等崇山郡主生辰一过,就出京避一避,至少等避暑园子修建好之后再回来,却没想到碰到林琅这个意外。 老儿子终究比不上大外孙,想起这几次被刘煦抓走做苦力之后,他到亲娘跟前哭,崇山郡主也只会让他自己反省。 拳头比不过别人,就只能认怂。 确定昭王已经离京之后,迫切需要打手的廉怀安依旧赖在林家不走。 他深谙诱之以利之道,期间还回了一趟廉家,从廉家的藏书阁中搬来了一箱子古籍真迹,让黛玉随便看随便抄。 “廉家别的不多,就书多。从我太祖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书就占了一整个书房。” 更别提这一代一代收集到的。 廉怀安看着两眼放光的黛玉,“只要你哥哥做了我的弟子,咱们就是一家人,我把对牌给你,你想看什么书尽管去我家中找。” 黛玉虽然留下了羡慕的泪水,但意志依旧十分坚定。哥哥做什么决定都有道理,她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绝对不会给哥哥添乱。 只是她也好奇,做廉怀安的弟子是许多读书人可遇不可求之事,为何林琅会兴趣缺缺。 “哥哥是因为师叔身后的廉家吗?” 林海自幼把黛玉当男子教养,虽然困在贾家后宅中蹉跎了几年,可黛玉的眼界也比一般深闺女子强。 借着廉怀安,林琅给她科普过朝中局势,她自己心中很快就梳理出了脉络。 廉首辅过世之后,接替他成为首辅的乃是裴氏的当家人,如今是太子太师兼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而廉怀安的长兄为次辅,掌户部。 两位宰府代表的是两派相争,也是皇帝最驾轻就熟的平衡之道。 林琅若拜廉怀安为师,还未出仕,就被打成廉家这一派的人了。 林琅见黛玉分析得头头是道,点了点头:“妹妹说的自然不错,可父亲与师叔同出一门,无论我拜不拜师,我都只能算廉家这一派的。” “那,那是为什么?”黛玉歪了歪头。 都已经被盖了章了,那就更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上赶着的不是买卖。”面对黛玉的不解,林琅并没有隐瞒和美化自己的小心思。 廉怀安虽想收林琅做弟子,却从来不曾考校她的学问,想来不过是看中了她的武艺,把她当作对付昭王的棋子。 若林琅迫不及待应下了,以廉怀安的为人,虽然不会用过就扔,日后却不见得对林琅有多上心。 可这个弟子若是自己千辛万苦求来的,按照心血辩护效应,付出得越多,便会越重视。 黛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半晌才幽幽道:“合着你们两个在这里极限拉扯,只有我一人在真情实感。” 24. 第二十四章 到了二月,昭王和廉怀安这场小小的闹剧便无人再关心了,上京城里谈论的是今年的会试。 今年本不是大比之年,却逢上皇七十大寿,故以加了恩科。 廉怀安虽然早就致仕,但廉家一直都是站在权利中心里的。 见林琅问起,他顿时打起精神:“这一届的状元多半会落到裴家。” 林琅先前与他闲聊时,就知道这一次廉家也有人下场,便问道:“师叔难道对自己的子侄没有信心?” 今日是黛玉沏了新茶让他品鉴,廉怀安吃了茶,正翘着腿躺在摇椅上摇晃。 见林琅看过来,他连忙正襟危坐,一副为人师表的正经模样:“这不是有没有信心的问题,是人贵有只知之明。” 这回下场的是廉怀安四哥的长子。 廉家四老爷从出仕起,就一直在外任。他虽不是崇山郡主所出,但对几位长兄素来十分尊敬。 崇山郡主也从未为难他,廉四老爷出了父孝起复时,崇山郡主让他带了自己的姨娘去任上,妻小也一并带了过去。 虽然已经六七年没见过这位侄子,但是从他幼时的表现来看,并不是什么天赋出众之人。 说实话,这位自小平平的侄子这次能走到会试,都已经让廉怀安很吃惊了。 而裴家…… “裴家那小子过目不忘,简直跟作弊一般。”廉怀安嘟哝了一声,“都说他要做闲云野鹤,怎么说下场就下场。” 哥吹黛玉不服气道:“我哥哥也可以过目不忘,这有什么好稀罕的?” 廉怀安蓦然睁大眼睛,一个鲤鱼打挺从摇椅上跳了起来,欣喜若狂道:“真的?你真的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他想收林琅为弟子,只奔着他武艺超群,却没想到还能买一送一。 “谈不上过目不忘,只是记性比一般人略好些。” “都什么时候了,咱们不玩谦虚这一套。”比起林琅,廉怀安更相信黛玉脱口而出的话。 林琅上京之后,他也让人暗中调查过,知道他是一位年幼的案首时,廉怀安心下并没有什么波动。 毕竟他自己就是二十几岁高中进士,要不是那一届一甲其他两个年纪大了,需要他来撑场面,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拿个状元。 而林海教出一个县案首,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林琅幼时跟在方正和尚身边,学业却没有落下,廉怀安只感慨了几句他煞费苦心。 他还沾沾自喜,自己无妻无子,不必体会望子成龙的煎熬。 现在想想他都有些心疼自己,林琅有过目不忘的天赋,跟林海费不费心没有多大的关系。 不过他若收林琅做弟子,就是摘了林海的桃子,怎么想都是自己赚了,复又高兴了起来。 想到这里,廉怀安正色道:“慎之,你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在科举上一途自然能走到头。可到了顶之后,靠的便是能力和人脉。” “若林海师兄还在,这些话我自然不会说,现在少不得劝你一二。”廉怀安起了惜才之心,语气难得正经,“你祖父走得早,林海师兄能走到他那个位置,其中有你外祖父的助力不假,可最重要的是因为他是于先生的弟子。” 于先生是名震天下的大儒,还是彭城于氏嫡系,他在恒山书院经营数十年,桃李遍天下。身为他弟子的林海,自然受益良多。 而林琅的开局可比林海艰难多了。 “这天下有能力者不知凡几,便是高中状元者,也有泯然于众人,需要别人推一把。”廉怀安站起身来,转身欲走,“慎之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罢又示意黛玉与他一道离开。 出了偏厅门,廉怀安绷得紧紧的脊背立刻松了下去,高人的模样也一去不复返。 自从黛玉被他的糖衣炮弹攻陷,答应帮他游说林琅之后,廉怀安就不吝于在她跟前吐槽了:“你哥哥怎么那么难搞?多少人求着做我的弟子,他怎么就不为所动?” “我方才发挥得还可以吧!”想到自己方才的表现,廉怀安得意地朝黛玉扬了扬下巴,“我瞧着你哥哥意动了。你再到他跟前去添把火,让师叔早日喝上拜师茶,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黛玉偷偷睨了一眼春风得意的廉怀安,在他看过来时立刻收回视线,沉默地点了点头。 果然没过几日,林琅便让人送了拜帖到廉府,请廉怀安选好吉日,他好上门行拜师礼。 廉怀安高兴坏了,特意选了兄长沐休那日,让林琅准备了六礼上门。 若不是林琅还尚在孝中,他廉怀安收弟子,自然要大摆筵席,广而告之才行。 廉家虽然是个大家族,可除了孤身一人的廉怀安,也只留了长房和二房在京中。 如今掌事人是廉怀安的长兄廉文昌,官至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加封太子太傅。 林琅进府的时候,除了廉怀安那位临时有紧急公务要处理的次兄,这两房留在上京的人都到齐了。 廉文昌比廉怀安大了十四岁,说一句长兄如父毫不夸张,只是这个弟弟从来不服管束,打不得骂不得,比管教儿子难多了。 辞官不做和纵情享乐反倒是其次,最让廉文昌忧心的,是他的终身大事。 只崇山郡主还在,既然她听之任之,廉文昌也不好多说。 本来以为他六弟膝下晚景凄凉,廉文昌都在暗中观察,看把家中哪位侄子过继到他名下,又怕老六不愿意。 没想到竟被他收到一个弟子。 师徒如父子,在廉怀安告诉他要收徒的当天,廉文昌便把林琅查了一遍。知道是林海之子后,他心便落回了肚子里。 众人瞩目之下行了拜师礼,廉文昌还特意留下来勉励了她几句才离开。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把你们叫过来,也就是让你们互相认认人。”廉怀安把在场的六位侄儿一一引荐给林琅之后,就开始赶人,“我带慎之去老太太那里,送给她瞧瞧。” 这是崇山郡主昨日嘱咐过的。 廉家的小辈中考取功名出仕的,大都谋了外任。留在上京城的,是各房尚在进学的,最大的那个也才十三岁,是长房的幼子,名廉斐。 好在侄儿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位不着调的六叔,廉斐朝林琅拱手行礼,便带着堂弟们出去了。 崇山郡主住在廉家主院,这位比太上皇还长一辈的郡主,年纪也不过七十有四。 与银发丛生的贾母不同,崇山郡主竟然还是满头乌发,纵然只比贾母小几岁,但看着却像是跟她差了一辈。 她面色红润,脸上虽有皱纹却不显老态,一见林琅,便笑开了,还未等她行礼便招招手道:“快别多礼了,这段时日小六常在我跟前提起你,过来给我瞧瞧。” 林琅凑上前去,崇山郡主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才朝廉怀安笑道:“你说的不错,长得怪俊俏的。” 25. 第二十五章 “既然是小六的弟子,我也不拿你当外人了。”崇山郡主拍了拍林琅的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道,“你母亲尚在闺中时来我府中赴过宴,你瞧着倒很有几分像她。” 又问:“荣国公夫人近来可好?” 冷不防问到贾母,林琅顿了顿,依言回答:“外祖母身子健朗,多谢郡主关心。” 崇山郡主是□□皇帝嫡亲的外甥女,生来就得封郡主,不喜欢别人称她为廉夫人或者廉太夫人,这都是在来之前廉怀安交代好的。 “我记得前段时日,荣国公府那位进宫多年的大姑娘封了贵妃 ,可有此事?”她这句话是问廉怀安的,见他点头,又叹口气,“年纪大了,记性就没有先前好了。” “建业元年大选的时候,她年岁还不到。没想到三年后小选时,家中竟还未给她定亲,荣国公府又把她送了进去。” “当年我见她时,她容貌气质出众,荣国公府还是会养姑娘的。”崇山郡主唏嘘了一句,“只好好的女孩子偏偏往宫里送,可惜了。” 这话的信息量就大了。 建业元年大选,应当就是今上登基时广纳后宫。 大庆朝的大选,是选无婚约且年满十五岁,父亲官职五品及以上,祖父官职三品及以上的嫡出女子。 这规矩是从□□皇帝时就延续下来的,也尽量避免了惨剧,毕竟深闺中的女子十三四岁就开始议亲的大有人在。 若是不想参选,便在适龄时给自家姑娘择一门亲事即可。 只有想去宫里挣一条出路的,才会拖着不相看。 就比如元春。 荣国公是一品国公,元春身份上符合,但她当时年龄只有十四,是以不能参选。 按理说大选过后,元春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荣国公府却拖着,直到她熬到十七了,才经小选入宫。 小选相比于大选,要求放低了许多,只要求是良籍足以,且参选者多半是充作宫女或遴选作女官。 之后有什么造化,就各凭本事了。 元春姿容出众,又饱读诗书,自然把旁人比成豆芽菜般。 “皇后一眼就看中了她,还未等小选结束,亲自点了她做坤德宫女史。没想到六七年过去了,她竟然悄没声息地封了贵妃,”见林琅若有所思,崇山郡主补了一句。 “悄没声息”这几个字还真是形容的到位,元春封妃的消息把贾家人打了一个触不及防。可整个贾家都被富贵蒙住了眼,竟没深想为何元春临到要出宫了,才承了君恩。 “你瞧我,话一说多了就容易偏。”崇山郡主话音一转,“我听小六说你还有个妹妹,改日也带来给老身瞧一瞧。家里臭小子太多,一日日的吵得我不得安生,还是小姑娘乖巧些。” 廉家孙辈里,只有五房有一位嫡出的姑娘,自小跟着她父亲外任,并不在上京长大,故以崇山郡主才有此说。 说了一会儿话,崇山郡主便以累了为由,让人送林琅出去。 二人走出正院,廉怀安劈头盖脸就道:“老太太就是这点不好,说个话绕啊绕的就是不给人说明白。” 林琅:? 那是你亲娘! 大概是林琅脸上的问号太过明显,廉怀安干咳了一声,掩饰道:“她的意思是,贾贵妃封妃的事怕有什么蹊跷,荣国公府你能远着就远着,免得惹一身骚。” 崇山郡主话音婉转才是人之常情,像廉怀安这样明着离间的,若不是林琅有知道剧情的外挂,但凡换个人心里都不会舒坦。 “看什么看?”廉怀安见林琅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己,得意道,“拜师茶我都已经喝了,你这个时候后悔早来不及了。” “今年底你便能出孝,明年的秋闱也该准备起来了。”廉怀安带着林琅往自己的书房走,“待为师传你高中秘籍,你可要争点气啊,我廉怀安的弟子,绝对不能比裴宿教出来的差。” 林琅与廉怀安相处久了,对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人多少有些了解,这裴宿就是他经常提起的一个。 在上京城除了恒山书院,众多学子最想去的地方,无疑是裴家的家学。 毕竟能凑齐四个进士两个举人做先生的地方,确实罕见。 裴宿在裴家行九,据说他年少时也想拜入于先生门下,于先生不肯收他,却转背就收了廉怀安做关门弟子。 二人的梁子就此结下,准确来说是裴宿一直在跟廉怀安别苗头。 裴佑刚被点了状元,裴宿就狠狠在廉怀安跟前秀了一波。 毕竟这十几年廉家确实是青黄不接。 在林琅哭笑不得中,廉怀安又吐槽:“那裴佑明明是自己天资出众,裴宿还舔着脸到处说是他教出来的,脸怎么那么大!” 他浑然忘记了当初要摘林琅这颗桃子时的欣喜。 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可有了先生比起没先生,那就是天差地别了。廉怀安好歹是一甲的进士,教一个林琅绰绰有余。 不知不觉春去夏来,秋尽冬至,林家在腊月除了服,大门外终于添上了一丝颜色。 这一日午时刚过,林琅正在与周管事商量给各家的年礼,因为是出孝头一年,往年因在孝中不走动的人家今年不但要送上拜帖,还要登门拜访。 正说着话,便见门房处的小厮一溜烟跑了进来,见到林琅也顾不得行礼了,大声道:“少爷,方才廉大人身边的长随过来了,让您去廉家救命呢。” 那小厮口中的人应当是廉怀安的长随董方,他自小跟在廉怀安身边,这个时候来喊救命,自然是因为廉怀安收到昭王进府的消息了。 昭王从二月离京之后,便一直在沧州府监造避暑园子,连中秋都不曾回宫。 上皇大为感动,又从自己私库里赏了一大堆东西到他府上。 昭王府三年前就已经建好了,因上皇和太后实在不舍,他才一直住在宫中。 年初行了冠礼后,上皇又令人把昭王府修缮了一遍,长史和护卫都全部都调配好了,只等着他从沧州府回来迁府。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年。 他回来自然是先去了宫里一趟,出宫后连自己新开的府邸都未回,直接杀到廉家来了。 26. 第二十六章 “人呢?”林琅站起身来,吩咐周管事准备马车,连衣裳都不准备换了。 若不是上京城不准纵马,她自个儿骑马去还略快一些。 “廉府的人驾了马车在外头等着呢。”小厮气喘吁吁地跟在林琅身后,就一低头喘气的功夫,他家少爷就跑没影了。 董方见了林琅像见了救星一般,赶紧把她请进马车里。马车疾驰,很快就到了廉府,守着西角门的门房利索地放了行。 本以为会像上次那般鸡飞狗跳,可到了廉怀安住的园子,却是一派风平浪静。 林琅刚一走近,小筑的窗子突然打开,只见廉怀安探出头来,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进去。 “先生,您不是派董叔来说,昭王来您府上了吗?”虽然这个师父平日里看着不着调,可毕竟是探花郎,即便他每日行迹浪荡,可每日也要分出时间来读书练字。 林琅在他身边也受益良多。 为人弟子自然要尊师重道,这一点上林琅自问做的不错。 “他如今还在老太太那里。”廉怀安得意地看着林琅,“我让老太太替我拖他一时半会儿。” 亲娘到底是亲娘,关键时刻还是帮着自己的,这不就让他等到救星来了。 “我跟你说,待会儿你的任务就是拦着他,别让他进我的小筑就行。”廉怀安满眼期待地看着林琅,理直气壮道,“收徒千日,用徒一时,是我享弟子福的时候了。” 林琅早就听廉怀安提起过,他这个外甥自小有神力,是个练武奇才,也不知是交手之人都让着他,还是真有两把刷子,正好借着这个时机会一会。 “哎呀,你怎么穿得这般单薄!” 昨日下了一场大雪,今日出了日头,正是化雪的时候。加上凛冽呼啸的北风,廉怀安看着大氅之下只着一件青色长衫的林琅,忍不住替她打了个哆嗦。 他连忙把人拉进小筑,一叠声地吩咐人拿暖炉,又让人去翻自己的箱笼拿衣裳。 正忙活着,就见林琅站起身来,随手放下暖炉,快步走了出去。 园子里进了人,来人凤骨龙姿,轩昂魁伟。地上的雪积了几寸厚,他每一个脚印都把柔软的雪压实,脚下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显然下盘稳定,控制力极好。 上次遇到昭王,林琅不想介入他和廉怀安之中,只把自己当个隐形人,自然不能多看。 这次她仔细打量,林琅却发现他与先前有了些许不同。这种不同并不是外貌上的,而是气势上的差别。 若说上一次刘煦是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这回就晦迹韬光,藏锋敛锷,却让林琅直觉感受到一丝危险。 这才不到一年的时间,也不知他经历过什么。 “见过王爷。”林琅朝刘煦弯腰拱手,她身上有功名,自然可以见官不跪,“不知王爷今日来此为何?” 刘煦凝眉打量了林琅一眼,才道:“我知道你是小舅舅新收的弟子,退下,我不为难你。” 林琅看了一眼贴着窗子的廉怀安,笑道:“我也不想为难,可是师命难违。” “那就得罪了。”刘煦朝身旁之人挥了挥手,便有两个黑衣大汉朝林琅围了过来,而刘煦脚下不停,径直往小筑而去。 才走不过几步,身后便有劲风袭来,却原来是林琅解决了两名护卫,顺势朝他拍了一掌。 二人掌风相撞,一触即分,都有些惊讶。 刘煦惊讶于林琅这一掌的力气与她清瘦的体格完全不符,而林琅惊讶于刘煦竟然练出了内力。 修炼出内力,是以武入道的第一步。 二人僵持着都没动,廉怀安见林琅丝毫不落下风,连忙推开窗子替她摇旗呐喊:“好徒儿,替为师好好教训他,打坏了算我的,我亲自到上皇跟前请罪去。” 刘煦督了廉怀安一眼,他立刻闭了嘴。 他目光盯着林琅,半晌才道:“听说你是方正大师的俗家弟子,这身武艺也是跟着方正大师学的吗?” “敢问你几岁开始习武,现今年岁几何?” 林琅尚不明白刘煦的意思,廉怀安已经暴跳如雷了:“你什么意思?这是我收的弟子,你要是当着我的面挖墙脚,我日日跑到延寿宫哭去。” 延寿宫是上皇的住处。 刘煦丝毫不受他影响,继续道:“你年纪轻轻便有此等武艺,是不可多得的奇才,若你有意,我可以推荐你去军中。” “多谢王爷,在下倒没有此等志向。”林琅客气答道。 “听到了没有!”廉怀安对着刘煦嘲讽拉满,“人家不稀罕!” 刘煦的脸冷了下来:“我今日带了二十名护卫,还可调来两队羽林卫。她纵然再厉害,也不过一人而已。” “能躲一时是一时。”廉怀安丝毫没有被吓到,他悲愤道,“我是你亲舅舅,有这么坑舅舅的外甥吗?我在京中好吃好喝的,跟你去沧州府吹风吃土,我又不是傻了。” “舅舅若是不去,把吴真人的那几幅字画还给我就是。”刘煦淡淡道。 看来还有隐情! 林琅:这师父果然是个坑! 吴真人是前朝早期最有名的书画家,真迹早就绝迹了,不知为何刘煦手上有几幅。凭着这几幅字画,他才把廉怀安钓到手。 字画廉怀安当即收下了,可自小金尊玉贵养着的世家子吃不了苦,哭着喊着不去了,字画却紧紧藏着不肯归还。 他振振有词:“凭什么?避暑庄子的选址我没有出力吗?庄子的设计我没有出力吗?我陪着你去了四趟,已经仁至义尽了,这字画本来就算是我的辛苦费,你好意思要回去?” 显然刘煦好意思:“当初舅舅拿了字画,说要帮我把庄子修建好,如今修到一半就跑路了,便算是毁约,我自然要把酬劳拿回来。” “庄子按图纸建就行,你要表孝心全程监察就自己去,有我没我并没有区别。”廉怀安愤愤然,“我看就是你想反悔,才一直紧咬着这一点不放。” “我实话跟你说,要字画没有,要命一条。”廉怀安索性耍赖,“先过我好徒儿这一关。” 林琅:……我单知道这个师父坑,却没想到这么坑! 这狗屁倒灶的事纠缠了这么久,难怪上皇和崇山郡主都闭眼不管。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单看谁的拳头硬罢了。 说不定两位大佬都还瞧了个乐呵。 27. 第二十七章 “我如今尚不是她的对手。”刘煦如实道。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对了一掌后,刘煦心里也有数。 他话音顿了一下,在廉怀安“你心里有数就好”的叫嚣声中,他突然道:“出正月之前,本王都会留在京中,这段时日你每三日来我府中陪我过过招,那几幅字画我就当送给小舅舅了。” 廉怀安明显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最终犹豫道:“不……不好吧。” 廉怀安的良心不会痛,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欢欢喜喜地把她打包往昭王府送吗? 刘煦直直朝廉怀安看过去,他才嚷嚷起来:“那咱们可说好了啊,要立字为证,拳脚无眼,若我弟子伤了你,你可不能背后来阴的。” “如何?”刘煦没有理会廉怀安的大包大揽,又转头问林琅。 “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不是理所应当吗?”林琅目光从二人之间逡巡了一圈,才落到刘煦身上。 她也很好奇,刘煦这一身的内力到底是如何练出来的。 年关越近,天就越发冷了。 进腊月之后,上京城一共下了四场雪,前日下的那场大雪到今日还厚厚地压在屋檐上,今日天刚蒙蒙亮时,又开始飘起了小雪。 角门一推开,压在屋檐上的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开门的小厮冷得缩了缩脖子。 林家角门偏僻处停了一辆桐油马车,车顶上已经覆上了一层雪,想来在外头已经等候多时了。 “小林公子,这边请。”车夫旁边的人瞧见林琅,连忙跳下马车,躬着身来引路。 “陆公公客气了。”还未等他迎上来,林琅就快步上前。 刘煦开府另住之后,自小在他身边伺候的宫人也一并迁了出来,陆公公便是他身边的内官。 陆公公年岁不大,瞧着四十上下,面白无须。他长相秀气,却并不像林琅想的那般阴柔,只嗓音比一般男子细一些,可在前朝文人还流行敷粉的风气下,并不显得突兀。 “今日您怎么过来了,可是王爷有什么其他的嘱咐?”林琅笑着问道。 从上次答应当陪练起,已然过了一旬有余,期间都是昭王府派马车来接送。 权当私教嘛!林琅坦然接受了。毕竟除了她,昭王大概找不到更适合磨练自己的对手了。 眼前的陆公公许能与刘煦勉对一对,可他未必敢使全力。 陆公公对林琅十分客气,他没有回答林琅的话,而是殷勤地替她掀开马车,答案不言而喻。 坐在车内闭目养神的刘煦蓦然睁开眼睛:“下朝后路过此地,正好带你一起过去,免得浪费时间。” 本朝规定五日一朝,且四品及以上的官员才能上朝议政,像亲王这样有品阶但无实权的勋贵,即便不去早朝也没人挑理。 而刘煦所管的两路左右羽卫隶属于京卫指挥使司,上皇赐给他一个四品的指挥佥使的差事。谁都知道那是上皇为了讨儿子高兴,毕竟还有指挥使和指挥同知共同掌事,不必他多操心。 即便他身上有四品的实职,这还是林琅头一回见他上朝。 马车上到底不比家里,在外头待久了难免有些寒气入体,林琅见车里也没升炉子,便把手中的暖炉递给刘煦:“这是早上才备好的手炉,我如今不觉得冷,王爷要不要捂一捂。” 林琅早已经寒暑不侵了,但有种冷是妹妹觉得你冷。她只知道哥哥每天大清早的冒着严寒往返,特意嘱咐茯苓把暖炉给她带上。 丢开了“烫手山芋”,林琅才觉得好些。 刘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看着手中的暖炉低头不语。 林琅并没有感觉到刘煦的情绪有何不对劲,因为平日里他的话也并不多,直到过招的时候,她发现刘煦的打法就像是面对杀父仇人一般。 本来刘煦的招式就以刚猛霸道为主,他平日里不敢放开手脚来打,就是怕来不及收手。遇到林琅也是见猎心喜,顿时改了主意让她给自己喂招。 他一开始也不敢出全力,见林琅果然如廉怀安所说的天生神力,且反应敏捷,这才少了些顾虑。 即便如此,他每次开始前也是要小心翼翼地试探,到后来渐入佳境之后才放开手脚,很少一上来就这么莽的。 虽然觉得不对劲,但林琅的火气也打上来了,灵气运行全身,好不容易借着巧劲把刘煦死死摁在地上。 练功房里只有刘煦沉闷的喘息声,好在没一会儿,他就平复了下来。 林琅松开手,跳出了几丈远。 她先前听廉怀安提起过,这里原先是一座湖心岛,刘煦特意让人把湖填了一半,才建成了这座巨大的练功房,用的也是最坚固的木材和石料。 林琅还感慨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 林家也有练武场,只要场地够空旷就足够了,何必弄这么多的噱头,都是有钱烧的。 现在她隐隐有些明白,这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刘煦在心绪激动的时候练武,就容易失控,今日若不是她在这里,也不知他会发疯把练功房拆成什么样子。 他建这一座密不透风又坚固的练功房,就是想掩盖这一点。 这是走火入魔的先兆啊。 林琅不知道刘煦对自己的情况是否心知肚明,也不知他练出内力的功法是跟谁学的,更不知他现在的反常是否跟功法有关。 虽然一肚子问号,但林琅都不打算掺和,只扶起刘煦,像是对先前的情况一无所知:“我瞧王爷的身手进步飞速,难不成是平日里还藏了拙?” 刘煦摇了摇头:“我方才定然又是走火入魔了。” 冷不丁他一言就把话挑破,林琅张了张嘴,原本准备搪塞的话就有些说不下去了,她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又?不知王爷从何时开始出现这样的情形?” “三年前。”刘煦非常准确的给出了答案,“我当时力竭晕了过去,宫中的太医都瞧遍了,也没能看出什么问题。” 刘煦一句话简单带过了让整个皇宫都战战兢兢的半个月,淡淡道:“我知道,是功法上出了问题。” 28. 第二十八章 终于提到功法了,林琅心下一振,顺势问道:“不知王爷师从何人?既然是功法出了问题,自然是要找到源头才是。” “并没有人教我。” “那也总不至于捡了一本功法就练呀。”林琅的声音在刘煦沉默不语中渐渐低了下来,“还,还真是啊。” “也不至于这般随意。”刘煦显然有些犹豫,停了片刻,“你相信这世上有仙人吗?” 林琅:虽然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仙人,但我知道你眼前有一个修仙者。 显然刘煦并没有指望林琅回答,他自顾自道:“我以前也不信,可在十岁生辰那日,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有人教了我一套功法。” 林琅有些好奇:“那梦中之人长什么模样?” 刘煦摇了摇头:“我没看清楚,只知道他穿着白衣广袖,面容却十分模糊。” “我跟着他所授功法,修炼了一段时日。可随着年岁渐长,后面的功法就逐渐记不清了。” 法不言传,越是厉害的功法越只可意会,不能诉之于口,更遑论用文字记录下来。 林琅原先觉得,这种梦中传道的事有些匪夷所思,但想想原著中贾宝玉梦中神游太虚,莫不成这是红楼世界的基操? 刘煦轻垂眼睑,继续道:“后来我无意之中,在一处地方寻到一卷残卷,上面记载的功法似乎与我修炼的功法相似,我便照着继续修炼下去。” 至于是什么功法,以及寻到那处残卷的地方,刘煦一个字都不曾提及。 林琅只能叹他心可够大的,不明不白的功法也敢乱练。 “我听小舅舅说过,方正大师许是懂得神仙之术。”刘煦紧紧盯着林琅,“我原本也想去寻他,只他前些年行踪不定,根本无迹可寻。等我收到流云寺的消息,派人赶过去时,他早已经坐化了。” “他虽说是流云寺的主持,但真正打理流云寺的是他师弟,这么多年方正大师也只挂了个名号,与寺中的僧人都不大亲近。唯有你,跟在他身边五年,对他的了解应当也比旁人多些。” 她了解个锤子,她连方正大师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想到这里,林琅又在心里把天道骂了一顿。 她不欲惹麻烦上身,方才她压制刘煦的时候,早已经趁乱摸过他的脉象,并没有觉察到什么异样。只要不用内力运行全身,这种失控的状态鲜少会出现。 林琅只能搬出同一套说辞:“我并不知晓大师是否懂得神仙之术,当时我年岁尚小,只跟着他学了些养气和拳脚功夫,等我满了十岁,他便送我归家。” 见林琅的目光毫无波动,刘煦才哂笑道:“也是我痴人说梦了,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说完这句话,便开始送客了,还是差了陆公公亲自相送。 “这还有两日就过年了,十五一过,我们王爷就要去沧州府。他的意思是,日后便不接小林公子过府了。”陆公公临走前恭恭敬敬地朝林琅行了个礼。 林琅想问私教课提前结束,那说好的报酬还算不算数。 只是想想难免在别人心口插刀子。 毕竟刘煦状态不稳,这段时日多半不会动武了,她这个陪练也失去了意义。 反正报酬算不算数,应当是廉怀安关心的事情,她这个弟子已经仁至义尽了。 许是过年时廉家诸事繁杂,廉怀安没有多余的精力关心这些,并没有打发人来唤她过去。 二十八那日,贾母就打发凤姐儿上门,请林家兄妹俩一道去贾家过节。 见林琅和黛玉婉拒,凤姐儿便笑道:“老太太这是还把你们当孩子呢。你琏二哥也说,林兄弟如今都顶立门户了,初一肯定是要在家中祭祀先祖。” “这茶怎么甜滋滋的,还怪好喝的。”凤姐儿喝了一口茶,砸了砸嘴,又忍不住尝了一口,“老太太催的急,我怎么着也要走一趟,权当跟林兄弟和妹妹讨杯茶喝。” 凤姐儿这话说得有趣,黛玉抿嘴笑了起来:“凤姐姐什么时候还缺这一杯茶喝,既然这茶你尝着好,也给姐妹们带一些去。” 说罢又吩咐紫鹃去屋子里拿茶叶。 这茶是黛玉在廉怀安的指导下制成的,他不愧是上京城吃喝玩乐的一把好手,他口中的那些花样不仅是黛玉,便是林琅都有些大开眼界。 黛玉到底心地纯善,她与贾家几位姑娘自小一起长大,如今人虽然不常去,仍惦记着她们。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时常差人以孝敬贾母的名义送过去。 现在瞧凤姐儿是真喜欢,便也想着给姐妹们尝尝。 “那我就偏着你的好东西了。”凤姐儿也没推辞,“只初一那日,你们可要到府上来拜年。我也好回去答复老太太。” 自林家除服之后,贾母便三天两头地打发人来接。兄妹二人只上门了一次,林琅既要念书又要当陪练,而黛玉则是要抄书。 廉怀安除了帮黛玉修复古籍,之后林琅从廉家回来,都会三五不时地让她带上几本。 廉家的藏书阁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个洞天福地,抄不完的书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甜蜜的烦恼。 直到林琅元正前五日放了假,黛玉才得了闲。 况且家中还有个林柳,他是由黛玉启蒙的,正是培养习惯的时候,黛玉离家太久,也怕他荒废学业。 至于正旦去给贾母拜年,二人一口就应承下来。 临走前,黛玉又叫住了凤姐儿:“正好今儿个你来了,便帮我把紫鹃一道带回府上去,我让她在家中待到十五过后再来。她跟着我也难,一家子骨肉分离的。” 紫鹃是贾家的家生子,在贾家还有老子娘和一双弟弟妹妹。她陪着黛玉南下奔丧,又扶灵回乡,再到京中闭门守孝,这几年鲜少见到父母。 初来林家时,她自然处处不习惯,还把自己当贾家的丫鬟。可在林家待久了,她便觉得在林家做丫鬟,比在贾家强多了。 林家只有两个主子,她家姑娘在内宅里说一不二。她原先的活计还有四五个人一起帮着分担,每天睁开眼就只用想着穿什么吃什么,这种日子可太快乐了。 29. 第二十九章 到了正旦那日,兄妹二人五更天就起了,焚香祭祀先祖后,才换了衣裳带着林柳往贾家去。 贾家早已经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林琅带着黛玉和林柳先去给贾母拜年。 林柳是头一次来贾府,女眷们围着他看个稀罕。他本就生的俊秀,来林家几年也养白了许多,更显的可爱,再加上嘴甜,把贾母乐得合不拢嘴。 拜了一圈下来,林柳收到的金银锞子便装满了一匣子。 林琅见他虽然努力压制,但眼睛里的喜色怎么也掩饰不下去。 陪着贾母说了一会儿话,林琅才把黛玉留在贾母处,他则带着林柳往外院里去了。 因贾家出了个贵妃娘娘,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正旦日就更加热闹了。东府和西府连着的那处花园里搭了个戏台子,请了两个戏班子,从初一唱到十五。 贾赦最喜这种热闹,白日里在此处流连忘返,林琅要给他拜年,只能去此处寻他。 贾琏在前头引路,一边走一边道:“这地方还是小了些,家中新修的园子才叫气派,待会儿客人散了,我带着林表弟去园子里走走。” 林琅知道贾琏说的是修给元春省亲的园子,他到底有些好奇,只点了点头。 还没到小花园,远远就能听到锣鼓喧天之声。贾琏身边的兴儿早就跑到贾赦那头报信去了,见林琅来,贾赦连忙站起来给他引荐家中的亲戚。 能与贾赦混到一处的亲戚,不是指望着他手头漏一些的,便是与他趣味相投的游手好闲之人,愣生生把一个戏园子玩成了赌场。 众人连忙放下手中的骰子牌九之类的,上前来与林琅寒暄。 林琅游刃有余地一一应付过去,便借口要去给贾政拜年。 一听要去贾政处,那些亲戚也不痴缠,贾赦知道自己与这个外甥不是一路人,只是让贾琏亲自把林琅带过去。 贾政那里倒是清净,知道林琅要来,在王夫人的建议下,还把宝玉拘在正院里。 几个清客正围着宝玉说些什么,他满脸的厌烦之色,又不敢作声。 林琅进来拜了年,贾政见宝玉还在坐着,便呵斥道:“还不给你林大哥哥拜年。” 宝玉早就看见林琅了,只在贾政跟前不敢放肆。他先前与林琅的几次见面,虽然都不怎么愉快,可他不记仇又看脸,闻言立刻凑了过来。 二人互相拜了年,宝玉就指着林柳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是我族中的孩子。”林琅不欲多说。 反倒是贾政听说是林家子,等林柳给他拜年后,便问道:“今年几岁了,可读书了?” “回二舅舅的话,柳蒙学已经学完了,如今正在学小学的《说文解字》。”林柳与林琅是平辈,学着林琅称呼贾政。 这个贾政熟啊,便随口考校了他几句。 宝玉见到贾政,就像老鼠见了猫,能控制住自己不拔腿就跑就算好的了。贾政考校他时,他十次有八次像是被定住的木头,另外两次则是支支吾吾,词不达意。 对比起此时对答如流的林柳,贾政心里一阵阵的发酸。 方才林琅来之前,他身边的几位清客在自己跟前把宝玉的诗文好一通夸赞。 他心中还是有些得意的,毕竟宝玉在作诗这方面,确实是有些灵气。 可是现在,他完全得意不起来了。 科举一途,又不只考诗文。可恨的是宝玉天资聪颖,却从不肯把心思用在“正途”上,前些天他校考起《说文解字》时,还磕磕巴巴的。 他只是恨铁不成钢,平日里对他严厉了些,宝玉在他跟前就总是一副畏缩模样。 纵使贾珠天资平庸,可若是他还在,贾政都不愿意在宝玉身上使劲。 听闻家中是黛玉带着林柳读书,贾政捻须道:“外甥女虽然能干,可到底是闺中妇孺,还是跟着先生正经学才好,不若让他来我族中的族学来念书。” 林琅:你家族学是个什么样子你是真没点数啊。 她刚帮着宝玉脱离虎口,贾政转头就劝她把林柳填进去,这不就是恩将仇报吗? 贾政还指了指宝玉:“宝玉先前也在那里念过……” 话音未落,外头便有小厮道:“老爷,薛家表少爷来给您拜年了。” 贾政让人请了薛蟠进来。 薛蟠相貌算不上丑,只是养尊处优胡吃海喝的日子让他稍稍变了形,加之又有些油头粉面的,一瞧就不是什么正派人。 贾政正说起贾家的族学,便来了一个正在族学里读书的外甥,他受了薛蟠的礼,便指着他道:“蟠儿在族学里读书,正好问问你能不能赶上进度。” 薛蟠进来时,林琅是背对着他的,如今抬头见到林琅半张侧脸,他魂都飞了半边。 听到贾政的话,他便以为是林琅要到贾家族学里读书,连忙上前几步,挤出一张笑脸来:“可是这位兄弟要去族学里读书,你放心,有我薛蟠在,没人敢在你跟前说个‘不’字。” 林琅对他人的情绪尤其敏感,她不敢多瞧薛蟠一眼,生怕脏了自己的眼睛,只答贾政的话:“多谢二舅舅了,只是柳哥儿年岁尚小,等过几年他性子定了再说罢。” 林柳到底姓林,见林琅回绝,贾政并没有多说什么。外头又传话来,说有人来府中拜年,贾政便打发这些小辈们回去了。 离宴席还有一个时辰,林琅也不好往后院里去,与贾琏说了一句,便带着林柳到落秋院里去歇一会儿。 他走得飞快,本来跟在后头出来的薛蟠和宝玉就落后了一步,二人气喘吁吁地也只赶上留在原处的贾琏。 “林表弟怎么就走了,我与他初见,还想好好与他亲香亲香呢。” 他方才已经从宝玉的口中得知了林琅的身份。 贾琏眼皮子一抬,便知道薛大傻子打的什么主意。 本着不想闹出人命的心思,他警告道:“那是我贾家姑太太的嫡子,身上还带着秀才的功名,日后要读书做官的,与咱们可不是一路人。” “琏二哥哥这般严肃作甚。”薛蟠嬉笑道,“难道是怕我带坏了林表弟?” 贾琏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在替他着想?我是在护着你啊!可长点心吧!” 30. 第三十章 显然薛蟠是个缺心眼的,没有体会到贾琏的用心良苦,等到在小花园摆宴的时候,他竟然还想着往林琅身边凑。 贾琏见林琅转头看了过来,连忙虚扶贾政一把,让他坐到了林琅上首,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另一侧。 薛蟠落了个空,一脸谄笑地凑到贾琏耳边,小声道:“好哥哥,把这位子让给我坐坐,我钦慕林兄弟为人,让我好好与他说说话。” 贾琏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偷偷瞄了林琅一眼,才转头瞪薛蟠。 薛蟠显然会错了意,他朝贾琏挤眉弄眼道:“放心,兄弟少不了你好处。” 贾琏在钱和命之间显然更看中后者,他扯了一把贾琏,低声斥道:“滚滚滚,我叫你别招惹他,你听不懂人话是吧?” 薛蟠面色沉了下来,可到底人在屋檐下,他尴尬地笑了笑,缩到另一桌去了。 生怕林琅听到只言片语,又怕薛蟠突然抽风搅局,贾琏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 等宴毕开始送客了,贾琏头一个便打发人送薛蟠回去。不过打了个眼的功夫,一转头便见他不知何时竟返回来,凑到了林琅的身边。 贾琏眼前一黑。 薛蟠死了便死了,可千万别连累了他。 女眷这边宴席摆在荣禧堂的大厅里,同样也请了个女班子唱戏。贾母辈分大,又是一品国公夫人,不单单是贾家的亲戚,四王八公一些老亲也来了些小辈给她拜年。 这会儿人差不多开始散了,凤姐儿正让平儿打发人去门房,吩咐给各家套好马车,便见一个眼生的丫鬟在长廊上急匆匆往这儿跑。 她面色一变,连忙拉住欲走的平儿,指着那丫鬟低声道:“快去把她拦下来,问清楚出什么事儿了。” 可惜到底没拦住人,那丫鬟穿过假山便开始嚷嚷起来:“不好了,二太太不好了……” 王夫人正在跟忠靖侯夫人说话,享受着忠靖侯夫人的吹捧,听到这话顿时气了个倒仰。 她怎么不好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贾家的这些老亲,盘交错结的,跟她这一辈的做姑娘时谁不认识谁啊。 就说如今围在她身边的这两个,史家的陈夫人和镇国公府的牛夫人,这两位在闺中时远不如她,可如今都是侯夫人了。 只有她,嫁了个不能袭爵的次子。 当年保媒的缮国公夫人说得天花乱坠,什么饱读诗书,将来跟宁国府的贾敬一般科举及第,日后青云直上。 她父母就是被这些迷花了眼,她好好一个嫡长女嫁了次子,生生低了自己闺中的玩伴一头。 若是贾政真的青云直上,她心里也好想些,可科举考了这么些年连个童生也考不上,还要靠荣国公临终前上折子,给他荫补个官来挽尊。 这么多年了,一个最低的五品诰命也没给她挣回来,她次次见人就要行礼,弄得她连外头的宴会都不敢多去。 她是靠着自己生的女儿才挣回了脸面,没看到这两个侯夫人围着她,不知说了多少俏皮话。 那丫鬟已然跑到眼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王夫人眉头竖起,见是个不认识的,只虎着脸,对周瑞家的道:“这是谁身边伺候的,赶紧带下去。” 周瑞家的定睛一看,悄声道:“我瞧着好像是东府的。” 说罢便要上前来扯。 尤氏也认出了丫鬟是自己府里的,又急又气:“你胡说个什么,还不快下去。” 那丫鬟是贾珍屋里人,正得宠,丝毫没有把尤氏放在眼里,只委屈道:“是老爷让奴婢来的,二太太和薛太太若再不去,就要出人命了。” 听到还有自己的事,薛姨妈胆战心惊地看向王夫人,心里直觉是薛蟠。 那丫鬟三言两语就道出了事情的经过,王夫人和凤姐儿都没来得及拦住。 却原来是两府的小花园里,薛蟠不知怎的竟然发了疯,突然跪在地上连扇自己十几个嘴巴子后,跪在地上疯狂磕头。 小花园里本就铺的石子路,薛蟠的额头上没一会儿就鲜血淋漓。 众人见状,连忙让身边的小厮搀扶他起来。却没想到他看着一副下盘无力的模样,可却力大如牛,三四个人也没扶起来他。 见他状若癫狂、话都听不进去的样子,也就无人敢拉着他了。 薛蟠磕了一会儿头,突然像是见到什么恐怖的东西,连滚带爬的往后退。一边退一边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人打死你,求求你放过我吧,你要什么金银珠宝,豪宅美婢,我都烧给你。” 他来来去去都是不该杀人这几句话,众人听后哪有什么不明白的,便互相打听这是谁。 即便这样也就罢了,那薛蟠求饶了一会儿,许是恶向胆边生,突然站起来看着虚空得意洋洋大声道:“你一个横死的鬼,还想管阳间的事?爷告诉你,爷上边有人,即便杀了你,官府还不是判我无罪!” “她是被拐的又如何,是乡绅之女又怎么样,既然进了我薛家的门,为奴为婢的还不是我说了算。改明儿我就纳了她,你能把我如何?” 这话说完,在场之人但凡懂些律令的,纷纷变了脸色。 朝廷明文律法,拐卖妇女处以绞刑,知情不报者,流放三千里。若被拐卖者是官家妻女,则罪加一等,甚至要被株连全家。 乡绅虽是虚衔,却是有品阶的官身。这薛蟠明知是被拐卖的乡绅之女,还想逼良为妾,简直是罪上加罪。 一番折腾下来,薛蟠早已经披头散发,面上也血泪交杂,状若恶鬼:“你做人时我能杀你,做了鬼我也不怕你!”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卸了全身的胆气,又惊恐交加地扇自己巴掌:“我该死,我不是人……” 一边打,还一边把自己这些年行的恶事都抖了出来,拦都拦不住。 “奴婢来时薛家大爷还在抽自己呢。好家伙,对自己也是心狠,脸都被抽烂了还没停呢!” 宁府的丫鬟嘴巴利索,这些场景被她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来,众人都身临其境一般。 听得入了神,竟然都忘记了制止她。 31. 第三十一章 王夫人面色惨白,薛姨妈也摇摇欲坠,也亏得宝钗一把扶住她,才没有倒下去。 “妈,你快去看看。”宝钗在薛姨妈耳边轻声道,“去把哥哥打晕了也好,打死了也罢,千万不可让他再说下去了。” 宝钗面上虽然看着镇定,但扶住薛姨妈的手已经抖了起来。若她不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小花园里又都是外男,她早就自己飞奔过去了。 她心里一时责怪贾家的姨父和表哥们,为何不使劲拦着哥哥口出狂言。又怪宁府的这个丫鬟,不知轻重,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如说书一般抖落她家的丑事。 她更怪薛姨妈只知道一味的溺爱纵容哥哥,才让他闯下大祸。 害了他自己就算了,也累带着她姻缘坎坷,前途未知。 在金陵城里,谁不知道她哥哥是个什么德行,便是她德行出众,也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求娶。 她们这一趟上京,本就是奔着选公主侍读而来,因为哥哥的案子,搞的一行人像是丧家之犬,平白让人看低了一头。 宝钗是以王子腾外甥女的身份参选的,去岁她的文书送到内务府中,第一道关卡就被打了回来。 她是商户女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打点一番也可通融,关键就在她哥哥身上有人命案子。 虽然哥哥假死脱了身,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哥哥的事还是被人翻了出来,这种兄长戴罪的自然不敢送到公主身边。 宝钗梦碎,听了薛姨妈的劝,只能屈居在荣国府,退而求其次。 哥哥如今也不知为何发疯,难道要害死一家子才满意吗? 宝钗看着窃窃私语的各家女眷们,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贾家在场的姑娘都又惊又怕。 薛姨妈上京时,王夫人连老太太那里,也就说一句刁奴手下没轻重出了人命,哪会跟她们细讲薛蟠的事。 迎春几人养在深闺中,平日里也就姐妹之间一些口角,哪见过人性这样恶的时候。 况且那薛蟠就住在梨香院,与她们都在同一个宅子里呢。 黛玉嫌弃地皱了皱眉。 林琅怕她不知人心险恶,与她讲过许多诸如此类的故事,她先前也权当故事来听,还是第一次知道身边也有这样草菅人命之人。 黛玉在贾母屋子里见过这个叫香菱的丫鬟。 她来给宝钗送帕子,黛玉见她眉心一点红痣,十分别致,夸了一番之后又多问了几句。 凤姐儿打趣说,若不是容貌出众,哪用得着薛家兄弟费心去抢。 薛姨妈和宝钗当时也在场,听完只笑了笑,丝毫不引以为杵。 当时她只以为是凤姐儿的一句玩笑,现在想起她们当时的神情,黛玉都有些齿冷。 “肯定是魇着了,在胡说八道呢。”凤姐儿示意周瑞家的带人把宁府的丫鬟捂了嘴拖走,便出来打圆场。 大家都是明白人,虽然都有一颗八卦的心,但这个场合也不好给荣国府难堪。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纷纷坐上凤姐儿安排的软轿家去了。 待王夫人和薛姨妈赶到小花园,外客也差不多散了。薛蟠还跪在地上抽自己耳光。 他力气大,谁劝也不好使,谁拦跟谁拼命。 那疯疯癫癫的样子,不说看着他表演了一刻钟的贾府男丁,就连刚刚赶来的王夫人,也远远地停了下来不敢靠近,生怕薛蟠给自己来一下子。 想到这里,她连忙在人群中寻宝玉,见他缩在贾政身边,身上衣裳还工整,脸上也没明显的伤,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薛姨妈原本满腔的怒火,待看到薛蟠被打得不成人形的脸,顿时变成了心疼。 她跌跌撞撞地扑向薛蟠,哭得肝肠寸断:“我的儿啊,你怎么好好的就成了这个样子,真是痛杀我了。” 说来也怪,薛姨妈哭声一响,薛蟠似乎也安静了下来,连耳光也不自抽了,只呆呆地任由薛姨妈抱着。 薛姨妈见状,眼中露出一丝喜色,却哭得更厉害了:“我的蟠儿虽然素日里胡闹了些,但心地还是好的,定然是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 这话一说出口,贾府众人都有些不高兴。薛蟠在贾府里出的事,这不就是说他们府上有邪祟吗? 今儿还是大年初一,就算给薛蟠找补,也不必咒贾府。 凤姐儿安排人送走了女眷,也跟在两位姑妈身后过来了,见状连忙拉贾琏:“趁着薛兄弟还清醒,赶紧送他回去,免得他待会儿疯起来制不住。” 话说完,凤姐儿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察觉到拉住贾琏的手一片潮湿,却原来是贾琏满手心的冷汗。 “呸!”凤姐儿啐了他一口,“关键时刻还不如我呢。” 说罢也不管瑟瑟发抖的贾琏,只叫兴儿来吩咐道:“叫几个人来捆住薛家大爷,把他送回梨香院里去。” 贾琏不敢看林琅,见凤姐儿借机嘲笑他,颇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寞。 好再薛蟠之后没有再疯了,两眼一闭就晕了过去,倒是让人省了力气。 林琅调养了一番才压住涌上喉间的腥甜,她给薛蟠制造了一些幻象,又用了一道真言符,体内好不容易攒下的那些灵气也荡然一空。 “舅舅家中有事,我去外祖母那里,带妹妹先家去了。”她开口就是辞行。 贾政心中正乱着,见她面色有些白,也以为是被吓的,宽慰了几句后也没有留她。 倒是王夫人有心让她指点指点宝玉的功课,转头看向同样面色惨白的宝玉,还是忍住了。 待到了荣禧堂,黛玉果然被留在了贾母处。 见到林琅和林柳,她急忙上前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柳:“可是被吓到了?” 林柳摇了摇头,漏出一个缺了牙齿的笑容:“并没有,大哥哥把我拉的远远的,让我捂住眼睛别看。” 林琅调息了一会儿,气息已经平稳了,只笑着问黛玉:“妹妹可真偏心,只知道关心柳哥儿,也不问问我如何。” 黛玉果真转头看她,嘴上说着:"哥哥又不是孩子了,素来只有你吓别人,哪有......" 话未说完,黛玉认真看了林琅一眼,脸上的笑落了下来。剩下的话也不说,只跟着林琅一道向贾母辞行。 贾母虽然也不舍,但明白这两日家中要被薛家的事搅得鸡飞狗跳。林琅二人虽说是外甥,可到底姓林,王夫人的脸面还是要遮一遮的,便没有多留。 待兄妹二人上了回府的马车,黛玉后背往车壁上一靠,俏脸一沉:“哥哥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瞧瞧自己如今的模样,脸白得跟锡纸一般。” 林琅瞧着她的神态和语气有些熟悉,余光见林柳肩膀都缩了起来,才想起这大概就是自己平日里训林柳时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别嘻嘻哈哈的,我这个做妹妹的不好说你什么,哥哥你自己反省。”黛玉却仍旧虎着脸,全身都表达出“我不高兴”,可想到林柳还在车上,许多话不方便说,只能偏过头自己生闷气。 林琅逗了她几句,她也不为所动。 等回了林府,进了外院大门,黛玉便让人送林柳去他自己的院子,转头盯着林琅不语。 半晌见他毫无反应,才冷哼了一声,朝雪雁道:“我们走!” 黛玉身边的大丫鬟除了雪雁和紫鹃外,又从林家的家生子里选了几个,除了桂枝和豆蔻掌着钗环衣裳,平日里守着屋子外,丁香和苏叶会轮流跟着黛玉出门。 这几个丫鬟都是林海先前让周嬷嬷带着,特意留给黛玉的。 至于雪雁,她与黛玉从幼时起就在贾府相伴,二人是有儿时情谊的。 虽然雪雁一心对黛玉,可实在是不顶事。如今都年过十五了,还是整日想着这个好吃,那个好玩,也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林琅也只留着她逗黛玉开心。 这还是雪雁回林家后,第一次见黛玉这样生气,吓得气都不敢大声喘。 眼看要过了屏门,就听她家姑娘步子慢了下来,小声道朝她道:“你偷偷往后看一眼,哥哥追上来没有。” “你悄悄的,别让他发现了。”黛玉又不放心地多嘱咐了一句。 雪雁“哦”了一声,果然偏头往后看了一眼,立刻追上黛玉道:“姑娘,少爷跟在咱们后头呢,这是要跟咱们回内院里吗?姑娘怎么走得这般快,咱们不等等少爷吗?” 黛玉嘴角弯起,步子却依旧不停:“你少说话,咱们走咱们的。” 雪雁瞧着黛玉越来越轻快的步子,迷糊想着,她家姑娘像是生气了,又好像没那么生气。 32. 第三十二章 “妹妹为何生气?” 黛玉见林琅把屋子里几个丫鬟都打发走了,便气哼哼道:“哥哥这话,岂不是明知故问?” 见林琅沉默,黛玉眼眶已经开始红了:“我在世上只有哥哥一个至亲之人了,哥哥为何不爱惜自己。你要教训人,找个机会打他一顿就是,因为一个人渣而让自己身子有损,岂不是得不偿失?” “人渣”这词,黛玉还是听林琅提起的,用在薛蟠身上再适合不过了。 林琅只能在黛玉跟前再三保证,日后绝对不会像这次般鲁莽行事,黛玉才终于露出了笑意。 “妹妹不问我为何出手教训他?”林琅也有些好奇,“且你当时并不在场,是如何猜到与我有关的?” “哥哥出手教训他,自然是因为他的不是。至于为何察觉到端倪……”黛玉看着琳琅,“哥哥难道从未发现,你与寻常人不同吗?” 见林琅摇头,黛玉面上有些得意:“纵然酷暑难当,你身上也从未出现过一丝汗意。冬日再冷,你在家中也不会多添棉衣。” 林琅沉默片刻。 她早就习惯了运用灵气抵抗外界的寒暑,竟从未意识到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不同寻常之处。 今日林琅因为灵气消耗过多,双鬓都被冷汗浸湿了。黛玉不免有些猜想,方才再一诈…… 林琅从来只把黛玉当作少不经事的小姑娘,却没想到她心思如此敏锐。 “我有一件事想跟哥哥商量。”这个想法在黛玉心中藏了许久,今日因为香菱的事,就更强烈了。 “哥哥每日晨起练武的时候,我能不能跟着学一学?” 刚说出口时,黛玉还有些忐忑,毕竟女子习武是一件离经叛道的事。哥哥疼爱自己不假,也从未拒绝过她,可这种看似荒唐的请求,黛玉心里也没把握。 林琅只是有一瞬间的诧异。 她私底下测试过,至少她所见到的人中,没有一个有可以修行的资质。黛玉先前身子孱弱,林琅也根本没起过让她习武的心思。 如今她自己提出来,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毕竟这个世道,即便在内宅里,拳头硬也不容易吃亏。 况且黛玉身体的筋脉可是经过灵气滋养的,于习武一道上,只会事半功倍。 “既然这是妹妹自己提出来的,我自然没有异议。”林琅一口就应了下来,只怕她吃不了苦还硬抗,建议道,“妹妹明日和柳哥儿先扎两刻钟的马步试一试吧,若是还坚持要习武,咱们再说下一步。” 黛玉不解:“是我要学,关柳哥儿什么事?” “他年岁也不小了,正好可以陪着你一起打基础。” 多学些本事,也不是什么坏事,况且强健体魄对日后科举也百利而无一害。 黛玉了然地点了点头,兄妹二人愉快地把林柳早起的时间往前提了半个时辰。 而贾家那边,一屋子姓“贾”的,都不怎么愉快。 王夫人刚从梨香院里回来。 薛蟠的脸已经肿得跟猪头一般,请来的大夫也看过了,说他并无大碍,只是人事不知,药也喝不进去。 薛姨妈早已经哭成了泪人,话里话外都是薛蟠被邪祟上了身,让王夫人赶紧去找些有本事的道士和尚来驱邪。 王夫人也有些烦躁,这大年初一请人上门来驱邪,没得晦气。 薛姨妈也知道这个理,可儿子都成了这个模样,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王夫人并未应下,只是劝她宽心。 薛姨妈心中不忿,话里话外难免带刺。 宝钗在一旁听着,立刻打断了她,只朝王夫人道:“妈也是担心哥哥,姨妈别见怪。” 她掐着薛姨妈的手,眼泪也落了下来:“为了哥哥的事,姨妈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妈你不体谅她就算了,何必还要刺她。” 王夫人心中熨帖,瞧着薛姨妈哭得一脸狼狈的模样,她也叹了口气:“妹妹照顾好蟠儿,等人醒了打发人与我说一声。家里正忙着,凤哥儿那里恐不凑手,我先去瞧瞧。” 王夫人还未走出院子,薛姨妈却追了上来,她塞给王夫人一个匣子,哭着道:“蟠儿不争气,姐夫和老太太那里,盼着姐姐周璇一二。今日这一遭,他在金陵城的事只怕又要被翻出来,但凡要打点的地方,姐姐只管与我说。” 王夫人推辞了一番,才勉强收下了。甫一回房,金钏儿就进来说,贾母方才打发了人来让她过去。 知道是为了薛蟠的事,王夫人早就做好了贾母敲打她的准备。 却没料到刚一进门,先挨了贾政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你看看你那外甥做的好事!这下子弄得人尽皆知,可如何收场。” 屋子里除了大房一家子,还有宁府的贾珍和尤氏,贾政在妯娌跟前不给她留脸面,王夫人气得磨牙。 看了一眼闭眼不语的贾母和一脸看笑话的邢氏,王夫人嘴硬道:“怕什么,当初结案时是让家丁顶了罪,不过是不想那冯家依依不饶,才让蟠儿销了户籍脱身。且今日都是些老亲,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至于跟咱们家过不去。” 王夫人的意思,自然是贾家在宫中有位贵妃娘娘。 “他们薛家的事,跟我贾家有什么关系!”贾母终于忍不住,斥道,“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想攀扯上娘娘,你到底是我贾家妇还是他们薛家的人?” “若是薛家的案子扯到娘娘身上来了,你就自请去家庙里,别进我贾家的大门。” 王夫人这才觉得,她方才收下的十万两银子有些烫手了。 “我已经给舅兄去了信,他下个月就要回京述职了,这个节骨眼上也是一点错处都不能有。”贾政面沉如水,“至于薛家,你让他们明日就搬出府去。” 薛蟠的案子是王子腾一手包办,再如何也跟荣国府扯不上关系。 “还有他们家买下来的那个丫鬟,等你外甥醒了,你去打听打听他知不知那丫鬟的籍贯,我让人去寻她父母亲人,咱们得尽快把这个麻烦送走。” 显然贾政并不了解自己这位嫡妻的德性,反倒是贾母看得清楚一些。她冷冷地看着王夫人:“若是那丫鬟有个什么闪失,这家你也不必待了。” 33. 第三十三章 王夫人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接过薛姨妈给的银子时,她还觉得自己白赚了一笔,从未想到事情会这般棘手。 若是以前也就罢了,可现在贵妃娘娘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难不成她还要在家中做蒙眼闭口的菩萨? 王夫人心中不忿,小声道:“蟠儿如今还昏迷着呢,这般仓促让薛家搬出去,日后亲戚们怎么看咱们府上,总得缓一段时日不是。” 说罢她又偏头问凤姐儿:“凤姐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凤姐儿自然也是这个想法。 她是王家的女儿,叫薛姨妈一声“姑妈”,薛家若是被赶出府,于她面上也无光。 可看到老太太那仿佛要吃人的目光,贾琏又在私底下把她手臂握得生疼,凤姐儿不敢多话。 贾母气得手抖,拿起手边的茶盏朝王夫人摔了过去。 她错了,她当初就不该给贾政定下王家的女儿。他们这样的人家,对外说家中的女孩子只认得几个字,那只是谦逊而已。 王家的女儿,是真的只认得几个字! 因为不读书而无知,因为无知而无畏。 茶杯在王夫人脚边炸开,崩开的碎渣把她手割开了一道细口子。 王夫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缓几日?”不等王夫人尖叫出声,贾赦在一旁阴阳怪气道,“等家中来了官差,把咱们当作人牙子,杀人犯的同党杀头流放的时候,二太太面子大,到时也让他们缓几日。” “噗!”邢夫人正在喝茶看戏,冷不丁听到贾赦说的话,一口茶生生喷了出来。 “哎呀!”她手忙脚乱地用帕子擦衣裳,胡乱道,“茶太烫了,太烫了……” 被大伯挤兑,被妯娌嘲讽,王夫人羞愤欲死,可贾政和老太太都只是冷冷看着,并不帮她说话。 王夫人转头看凤姐儿,却见凤姐儿垂着头,明显是躲着她。 王夫人气血冲顶,脚下不由得踉跄了一下。凤姐儿余光瞧见,连忙快步上前扶住。 瞧见王夫人被划破的手,凤姐儿可算是寻到了由头,大声道:“流血了……” 王夫人顺势身子一软,倒在凤姐儿的手臂上。 凤姐儿托着王夫人朝贾母道:“老祖宗,我瞧着二太太情况也不大好,还是先请大夫瞧瞧,薛家的事待会子再说不迟。” 到底是元春的生母,贾母也不想让她在大房跟前太过难堪,只略点了点头。 请来的大夫刚出梨香院,便被请到荣禧堂来。大夫开完外用药之后,王夫人才幽幽转醒,只朝坐在一旁的凤姐儿道:“罢了,这事我管不了,薛家那边,还是凤丫头你说去吧。” 凤姐儿只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 薛家当初可是王夫人大包大揽让他们住下来的,如今出了事,却让她出面收拾烂摊子。 她还是小辈,若她开口赶薛姨妈出府,别人还不定说她如何张狂呢。 可王夫人已经装病摆烂,凤姐儿不得已,只能以元春上元那日要省亲为借口,薛蟠是外男恐有忌讳,让他搬出府去住一段时日。 薛姨妈哪还不明白凤姐儿的意思,只能忍着屈辱,匆匆搬离了荣国公府。 贾政的信快马加鞭送到王子腾手上时,已经是初三了。 王子腾立刻传了自己的族弟王子望过来,当年薛蟠的这件事,就是王子望亲自回金陵府去办的。 王子望与王子腾是同一个祖父,他二十几岁的时候考中了秀才,可惜后来一直屡试不中,便跟在王子腾身边做事。 一目十行看完了信,王子望只道:“这件事四哥不好出面,你吩咐一声,全都交由我去。” 见王子腾犹豫,他劝道:“四哥切莫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四哥正是要回京述职的关键时候,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薛姨妈是王子腾一母同胞的妹妹,当年让她嫁到薛家,本来就是委屈了她。王子腾对妹妹有愧,这些年一直纵着薛蟠,替他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可能委屈妹妹一次,就能委屈她无数次,在仕途跟前,王子腾并没有过多的犹豫。 “我今日就上一道请罪的折子,开了衙之后自有内阁呈上去。你立刻启程去金陵盯着,想来出了年,这案子就要重审,你等事情都处理完之后,直接回京就是。”王子腾交代完,又问,“贾雨村那里,六弟当年可都扫干净了?” “四哥放心,当年我去金陵城,只是去他家中略坐了坐,并没有提起过蟠儿一个字。”王子望抚须冷笑,“他自己上赶着讨好四哥,才判了冤假错案,与咱们府上何干?” “倒是那个蟠儿抢来的丫鬟,还要费些心思寻到她亲长,免得日后落人口实。” 王子腾摆了摆手:“这倒不用咱们费心,存周已然派人去处理了。” 慢慢查下去,总会查到当年那个拐子,只要问清楚了那丫鬟是从何处拐来,再去当地打听一番就是。虽然麻烦了些,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并不算一件难事。 两人一番话,就决定了薛蟠日后的出路。只有薛姨妈还傻乎乎的以为,贾家靠不住了,她至少还有兄长可以依靠。 薛家在京中有一座旧宅子,因为上京之前,薛家就存着寄居在荣国公府或者王家的心思,薛姨妈并未修缮旧宅。 他们从贾家出来得急,只匆忙让人收拾出两间屋子出来,勉强住着。 薛蟠中了真言符,本来就会消耗他的元气,再加上精神上大受刺激,昏迷了几日方才苏醒。 醒来之后的薛蟠,对昏迷之前的记忆已经有些混乱了,只以为是自己酒喝高了才发的疯,对于发疯时说出的那些话也不以为意。 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被贾家赶出来,才让薛蟠顾不得卧病在床,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挣扎着起来要去贾家寻晦气。 “哥哥省省力气罢,你说得再难听,贾家人也听不到,只徒惹妈伤心罢了。”宝钗在一旁冷冷道,“你当中抖出杀人之事,还不知如何收。为今之计,只有快些联系舅舅,让舅舅想想办法。” 薛姨妈昨日一大早就去了王家,闻言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你舅母说已经给你舅舅去了信,一来一回也不知要多久,蟠儿,这段时日你安分些,千万别再惹事了。” 34. 第三十四章 阎王救不了该死的鬼,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了杀人,王子腾再如何操作,也只能要仕途不要外甥。 没看到贾家就火急火燎地把他们赶出来了吗? 宝钗看着过于乐观的薛姨妈,以及还嚷嚷着贾家无情无义的薛蟠,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元春省亲这一日,贾母早就打算好请林琅和黛玉过府,可凤姐儿就是以家中不宜有外男让薛家搬走,遂只能作罢。 林琅可不管这两家人的官司,这是她们兄妹除服之后的第一个上元节,她自然要带着黛玉去外头好好逛一逛。 上元节的灯会是大庆朝最热闹的盛事,从十五到十九,上京城一连庆祝五天。天子更是会驾临宣德楼,与民同乐。 冬至那一日开始,宣德楼前就开始搭建灯山,上头都是各地进献和宫廷御制的花灯。 宫中有大手笔,民间自然也不会闲着。上元节那一日,上京城不论是豪宅贵府,酒楼店铺,偏僻街巷,甚至山中庙宇都会燃起灯火。 有钱的人家还会在门前设灯棚,燃烟火,小家小户也会在门廊上挂两盏琉璃灯。 灯火通明,游人如织。城门不设禁,夜夜是狂欢。 御街上人山人海,未免发生踩踏,马车是不允许进主街的。林琅让驾车的忍冬把马车停在街口的客栈,交代好回来的时辰,便让他自己玩去了。 林家今日但凡不轮值的下人都放了假,他们兄妹也没让人跟着,二人带着林柳步行进了主街。 黛玉从小到大,还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景,她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生怕错过了什么精彩的东西。 “看,林姐姐快看,他把剑吞下去了。”林柳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瞧见新奇的事,不由得扯了扯黛玉尖声叫了起来。 林琅转头看去,却原来是有人表演吞剑。 黛玉踮着脚看:“真的吞进去了吗,太远了瞧不清楚,咱们过去看看。” 她拉着人就要往那里钻,林琅只好在身后百般交代:“人太多了,妹妹抓紧我,可别走散了。” 要知道越是这种热闹的地方,拍花子的就越多。虽然朝廷对拐子的惩处力度颇大,可架不住总有铤而走险的人。 即便林琅在黛玉和林柳身上打了一道标记,若是遇到了事,难免要受一场惊吓。 黛玉回头朝他笑了笑:“我知道啦,哥哥可要看紧我。” 林琅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样,便只能由着她了。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林琅手上就拿满了黛玉买的小玩意儿,只能无奈道:“再买就要把前头的东西丢下一些了,咱们先去同辉楼,把东西放一放,待会儿花灯游街就要开始了,看完了再回来不迟。” 花灯游街是上元节最有特色的表演,是由内务府一手操办。 游街的花灯自然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跟在花灯后头的,是表演百戏的艺人,一些卖吃食和小玩意的摊贩也会跟着游街队伍走,熙熙攘攘才能显出太平盛世来。 游街的队伍所到之处,必然人山人海,若怕被挤到,自然要在高处观看。 若说视野最好的,自然是圣驾御临的宣德楼,可那里是宗室子弟和重臣才能去的地方。 另有一处在则是在连着主街的永胜街,游街也会经过那里,且街头有一座同辉楼与宣德楼遥遥相对。 林琅早早就在同辉楼定了位置,厢房自然是订不到的,可二楼三楼正对着大街的大堂视野也极好。 三人快要走出主街,林琅隐约听到背后传来一阵阵的惊叫声,她怕是起了什么乱子,恐挤到了黛玉,也没认真听 ,连忙带着人快速撤离。 “老丈,对不住。”裴佑朝被他撞到地上的老者拱手赔礼,见他右手上的稻草架子被自己撞到了地上,连忙解开自己腰间的荷包送到他手上,“这当是我给你的赔偿。” 抬头看前面几人已经看不到了,急得他连忙喊道:“盛路,你快跟上去,别再把人弄丢了。” 裴佑说话间就要走,却被那老汉拉住了:“小哥别急,你给的太多了,我这一架子糖葫芦值不了多少银子。” 慌着走的裴佑连忙挣脱开他的手,只道:“多的便当是我的赔礼。” “我老张可不是占便宜的人。” 老汉力气大的很,死死地扯住他的衣裳下摆,不让他走。 他不知何时已经从荷包里拿出了一个银锞子,其余的塞回裴佑手中:“我手中这个是最小的了,身上也没有铜板找,这个一并给你,便差不多了。” 说罢他不由分说地把另一架子糖葫芦塞到裴佑手上:“承蒙回顾,让老汉今日收个早摊。” 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佑看着手中一架子的糖葫芦,只愣了片刻,便往盛路离开的方向狂奔而去。 因此林琅瞧见裴佑时,他衣裳被汹涌的人群挤得皱巴巴的,头上的玉冠也歪了,手上竟然还拿着一架子糖葫芦。 偏偏林柳还指着糖葫芦道:“大哥哥,你给我和林姐姐买一串尝尝。” 林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看着插得满满当当的糖葫芦,调侃道:“裴兄,今晚你瞧着生意不大好,要不要我帮衬一二?” 见到活生生的人,裴佑激动难耐,眼眶都有几分湿润:“我方才在城楼上,远远看到一个人像极了你,一路追过来的。” 他整了整衣冠,笑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林琅突然不见,虽然那匪首说她是自己走的,可裴佑心中难免有些担心。 “我能有什么事?”林琅从裴佑的糖葫芦架上随手抽了两串出来,递给一旁翘首以待的林柳。 裴佑连忙把手中的整个架子都往林柳手中送:“都给你,都给你。” 林柳偷偷去看林琅眼色,见她不曾反对,连忙接过来道谢:“多谢这位兄长。” 裴佑满肚子的话要说,环顾四周后才道:“这里太吵了,咱们借一步说话。” 这同辉楼就是裴家的产业,裴佑开口,掌柜的便在三楼拐角腾出了一间厢房来。 35. 第三十五章 除了御街的宣德楼,同辉楼是最好的位置,这三楼的厢房一整片的窗户临街,站在楼上便能看清楼下的表演。 黛玉刚推开窗子,就听到左边那间厢房里闹得正欢,有人扔了赏钱到楼下,钦点杂剧表演的剧目。没一会儿右边那间厢房有一个小丫鬟垂了吊篮下去,给她家姑娘买零嘴。 裴佑单独辟了一间厢房,自然是有话要与林琅细说。林琅听觉灵敏,正好嫌外头太过吵闹,便在离窗户远一些的圆桌上坐下了。 “林兄弟……”裴佑仔细打量了林琅一番,才感慨道,“一别几年,林兄弟还是如先前一般神采飞扬。” “我名林琅,表字慎之,家父名讳上林下海,乃姑苏人氏。”林琅开口告知裴佑名姓。 裴佑郑重还礼:“我表字仲明,比你痴长几岁,慎之以表字相称即可。” 说完这句话,裴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初相识时裴佑便告知了林琅自己的出身来历,可许是不想深交的缘故,林琅只说了她籍贯和姓氏。虽然得知她的目的地也是上京城,可人海茫茫,要寻一个名字都不知晓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河东裴氏是个大族,裴佑觉得自己也不是无名之辈,若是林琅有心,上京之后自然会寻他。 这期间裴佑还高中状元,在上京城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救命恩人始终不曾来索要救命之恩,想来是不想再与他有交集。 如今林琅告知他来历,就是日后可以正常往来的意思,裴佑心中生出一丝欣喜。 光顾着高兴去了,裴佑回过神来,把林琅后面的话过了过脑子,才小心问道:“令尊是否是前任巡盐御史。” 林琅点了点头。 “那你岂不就是……”裴佑声音小了下去,“怀安先生收的那位关门弟子?” 廉怀安收林琅为弟子,自然是恨不得嚷嚷得整个上京城都知道。可当时林琅还在孝中,因此廉怀安并没有宴请好友。 可该知道的人自然都会知道,比如裴佑的那位九叔裴宿。在廉怀安收弟子的第二日,他便让人去把林琅的祖宗十八代都打听清楚了。 不但打听,之后他也没少在裴佑跟前提过。 虽然廉怀安觉得,裴宿把裴佑高中的功劳归于自己的做法,颇有些无耻,可裴佑确实是由他九叔启蒙。 他在家中也与九叔最好,也知道他把廉怀安当作毕生宿敌。一直孤家寡人的廉怀安突然收了弟子,裴宿情绪激动些也正常。 早知道九叔与他说起廉怀安弟子的时候,他没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便好了,说不定当时他便能顺着蛛丝马迹寻到林琅。 想到这里,裴佑才想起他寻林琅说话的目的。 “宣州府一别之后,我一直在寻你。”裴佑给林琅斟茶,敬他道,“一来是想谢慎之你的救命之恩,只大恩不言谢,将来若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事,佑必当尽全力。这二来,就是想提醒你平日里小心些。” 说罢他看向林琅,小心求证:“这一年多来,你一向还好吗?” 林琅眉峰一抬,语气一如裴佑想的那般散漫:“我猜猜,可是那位大当家的逃了?” 裴佑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一副你果然料事如神的样子:“正是如此。” 那位大当家自称吴禄,他说从自己记事起就是孤儿。按理说他习得这一身高强的武艺,无论如何都不该是无名之辈。 裴佑回京觉得这位大当家不太对劲,告知父亲长辈,由他们打发人去查过,吴禄此人身份来历俱都无从考教。 吴禄被宣州府的府兵抓住,本来是要押解回府城,交由吴总兵处置。却没想到他在重兵把守之下,竟然带着那位二当家一同逃走了。 走了便走了,偏偏他还在囚笼中留下一封给林琅的血书,让林琅好好保管好他的兵器,言自己日后定然会上门讨教,因此裴佑一直关注着这件事的后续。 匪寨被吴总兵派人查抄,在寨子中寻到了几处冶炼铁器之处,不但如此,那寨子的地窖中,还藏有大量的私盐。 可很快,宣州府的知州便接管了此事,后头的事吴总兵那里就不便插手了,裴佑也失去了消息来源。 可他直觉这件事情有问题,又径直去问他的祖父裴首辅,可有宣州知州关于此事呈上的折子。 裴首辅只说其中牵涉过多,裴佑又不在朝堂上,让他不必再管。 转年朝廷开恩科,本不打算应试的裴佑负气应考,裴家这才因此出了一位状元郎。 裴首辅乐得一宿都没睡,等裴佑又问起当年那桩旧事,他才如实相告。 宣州府知州当年确实因此事呈上了折子,可他把匪寨中的盐铁都归于水匪们抢掠所得,并没有深究两个匪首的身世来历。 草草结了案后,除了逃跑的吴禄和傅靳,其他水匪全都判了即刻斩立决。就连山下的村子那伙真水匪也没逃过,男丁都砍了头,妇孺也被流放到苦寒之地。 赶着入冬时去流放之地,那群妇孺能活着到达就已经是万幸之事,即便到达了,多半也熬不过去那个冬天。 这其中定然是有问题的,即便现在裴首辅知晓了,也没有再追究此事。 “宣州府的知州,是魏国公府的人。”裴首辅只留下这一句话。 魏国公府是当朝皇后娘娘的娘家,素来为今上马首是瞻,帝后一体,焉知再往后挖下去会挖出什么来? 裴首辅虽不愿因为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担上风险,可看着执着的孙儿,还是妥协了。 吴禄身份来历俱都成谜,裴佑便从匪寨和那位叫傅靳的二当家入手。 “那位叫傅靳的二当家……”裴佑凑近林琅,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极有可能是前朝遗臣。” 大庆朝建国已百余年,如今还称得上前朝遗臣的,多半是前朝皇室留下来的血脉。 靳是前朝的国姓,这位二当家以前朝国姓为名,也怪不得别人多想。 36. 第三十六章 烟火在窗外远处炸开,厢房内的光线明明灭灭,外头人声鼎沸,厢房里就显得安静了些。 裴佑嘱咐道:“好在你当时聪明,当时知道用面巾遮住面容。” 虽然一个人的身形气质掩盖不住,可林琅这两年至少拔高了三四寸,身形也不似原先那般瘦弱,若不是裴佑识得她的面容,绝对不会在城楼上一眼就认出来。 “只吴禄背后不知是谁在替他扫尾,也不知他会不会打听到你的消息,慎之还是小心些为是。”裴佑殷殷嘱咐。 林琅靠在椅背上,缓缓道:“但凡他敢来,我取的就不是他的兵器了。” 这句话语气平淡,但裴佑却从中听出杀气腾腾之意。想起盛路与他说过林琅身手不凡,裴佑不由得沉默了。 “我也是关心则乱。”裴佑笑了笑,“方正大师不仅佛法高深,还是武学大家。我听我九叔说,你自幼跟在他身边学艺,想来以你的身手,对付吴禄并不难。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小心为上。” 看来裴宿确实把廉怀安当作劲敌,连他收下的弟子,底细都打听得这般清楚。 见到林琅神色微妙,裴佑才意识到自己出卖了九叔,连忙扯开话题:“慎之今年是否下场参加秋闱?” 裴佑只是略算了下林海故去的时日,再加上林家兄妹今日都能出门游玩,便猜测林琅已然出孝,才固有此问。 林琅并不像他,身后有家族可依,读书自然是要科举出仕的。她小小年纪就能中县案首,这几年厚积薄发,自然要趁着年少应考,毕竟一位十几岁风华正茂的新科进士,在天子眼中总是特别些。 果不其然,林琅点了点头问道:“怎么,新科状元郎有何赐教?” 裴佑面色一红:“慎之还是别打趣我,我不过是仗着记性好一些罢了,不过于科考一途,也有些心得。若是慎之得空了,改日咱们再聚一聚。我有几本《四书》的注释本,私以为不错,先给你一观,聊胜于无。” 对于裴宿来说,裴佑此举无异于是私通敌军,只他情真意切,林琅倒不好拿裴宿来打趣他,只笑着应下了。 “花灯游街到咱们这儿来了。”林柳又蹦又跳,转头来喊林琅,“林哥哥快来看,快呀!” 林柳因幼时经历,颇有些少年老成,极少见到他如今日这般活泼的模样。 “今日这间厢房,还是承了仲明兄的情。” 林琅站到窗边,才发现这件厢房的视野比起二楼大堂,不知好上多少。她往右侧远眺,不但整条街道尽收眼底,连御街上宣德楼的灯山也能瞧清楚。 花灯游街从街头缓缓进来,最前头的是一整座“琉璃灯山”,高度足有四五丈,每一面上的人物都装了机关,能够自行活动,简直是行走的走马灯,让人叹为观止。 琉璃灯山后头,跟着连绵不觉的花灯队伍,每个花灯上都有字谜,猜中之人便能获得悬挂字谜的那盏花灯。 这般精巧的花灯,少说也值几钱银子,因此游街所经之处,围满了跃跃欲试的人群。 “妹妹要下去猜灯谜吗?”林琅扭头问黛玉。 黛玉摇了摇头:“不必了,下面人山人海的,咱们在上面看看热闹就行。” 话音刚落,远远便看到巡游的队伍起了些骚乱,林琅仔细一听,原来是两人同时猜出了一个灯谜,为了这盏花灯的归属起了些口角。 唯恐发生踩踏,今日巡逻的兵丁会一直跟着巡游队伍,此时便有两个官兵上前去调解。 林琅并没有理会远处的纷争,她原先还在漫不经心的看着楼下表演鼓笛的老者,余光扫过不远处的巷子。 这些小巷连着永胜大街,是两户宅院之间的过道,讲究的人家会在院墙处悬挂花灯,可到底不如大街上亮堂。 林琅手指微动,转头交代黛玉:“我有些事要出去办,妹妹带着柳哥儿留在此处,我待会儿就回来。” 说罢她又交代:“妹妹若是想要什么吃食和玩意儿,像隔壁那样吊个篮子下去,或者寻此处的伙计去买也可,千万不要挤进人群里。” 黛玉见林琅面色凝重,只点了点头:“哥哥放心罢,我在此处等哥哥回来,也会看好柳哥儿的。” “慎之是有什么急事,可有我能帮的上忙的?”裴佑连忙开口。 “还劳烦仲明兄帮我看护一下家人,我去去就来。”说到这里,林琅话音一顿,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盛路,“还想问仲明兄借一人。” 裴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盛路,明白自己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了。 他虽然也自小练习骑射,却只是因为那是君子六艺,与盛路和林琅相比,不过是花拳绣腿而已。 “你与慎之走一趟就是。”裴佑吩咐盛路。 林琅朝裴佑一拱手,便带着盛路快步出了厢房。 裴佑送二人出门,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才进厢房,却见黛玉探出身子往远处看。他心念一转,也急忙跑上前去。 “那里……”黛玉伸手指向一条幽深的巷子,提醒裴佑,“哥哥方才就进了那处。” 说罢她又转头看裴佑:“越是热闹的节庆,那些拐子也就越多。比起前朝来,本朝对拐子的处罚更重,可这些人为何依旧要铤而走险。” 裴佑一怔:“所以慎之是因为发现拐子,才匆忙出去的吗?” 黛玉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 可方才瞧着人山人海的情景,黛玉便想起香菱曾经说过,她依稀记得自己就是在看花灯的时候被拐的。 再加上林琅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别下楼,且又朝裴佑借人,黛玉心中不免有些猜测。 “自然是因为利益足够让人以身犯险。”裴佑眼也不眨地盯着那条小巷。 多余的话却因为黛玉是女儿家,裴佑不敢多说。 荒年时百姓鬻儿卖女,模样齐整的也就值半袋子粟米。可那些大户人家的孩子,自小娇养长大,才貌更是出众。 那些拐子拐去养个几年,再往青楼楚馆一卖,但凡有几个能卖出价,就够他一辈子的嚼用了。 拐子专挑这样的日子,还不是因为深闺中的女子,也只有这样的节庆才被允许夜间出门。 上元节的灯会她们也许心心念念,盼了一年之久,却不知身边还潜伏着想把她们吞下去的深渊巨口, 37. 第三十七章 林琅带着盛路向小巷飞奔而去,街道上行人摩肩擦踵,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林琅低声说了一句“跟着我”,便如一尾灵活的游鱼游入了大海。盛路艰难地跟在她身后,唯恐像先前那般,就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二人前后脚进了巷子,林琅才道:“我方才在楼上,瞧见有人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匆匆进了巷子。” 盛路面色一变,也猜到林琅许是看见拐子了。 只永胜大街的巷子四通八达,每条巷子都可能通向另一条街。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人早就跑没了,要想找到那个拐子谈何容易。 林琅却不管这些,她方才隔空在那拐子身上打了标记,现在许是离得有些远了,感应就淡了一些。 她悄然翻上一户人家的屋顶,顺着微弱的感应在屋顶和房檐间穿梭。 盛路见林琅身形轻巧,几丈的距离都能借力轻松越过,只能尽全力跟在她身后。 林琅连着越过几十个屋顶,突然在一处停了下来,盛路十几息之后也拼命赶了上来,见林琅终于停了,也松了口气。 “这是,城南的秀水街……”盛路环顾四周轻声道。 永胜街紧邻着皇宫外的御街,几乎位于城东和城西的交界处。那里多半都是深宅大院,屋子与屋子之间的距离十分的宽阔。 上京城寸土寸金,反而在城南和城北,表现的更加明显。这里的屋子不但小,还一座挨着一座,鳞次栉比。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胡同,供此间住户行走。 初来此地的人,乍一看只觉得每条胡同都差不大多。而盛路能在如此幽暗的情况下,看出此地是秀水街,只因为他幼时便在此处长大。 相比于城东和城西的热闹,这里似乎被遗忘了一般。大概是人都跑到主街附近凑热闹去了,这里反而一派幽静。 若不是有几户在屋檐下悬挂了两盏花灯,根本就看不出今日是大庆朝最热闹的上元节。 “跑得还真远。”林琅嘀咕了一声,目标明确地落在一户农院的屋顶上。 这是一间小小的四合院,除了天井下是空旷的,院子各个角落都被塞满了东西,显得杂乱无比。 林琅定睛一看,那些如垃圾一般堆叠在地上的,都是一些戏服和道具。 这间四合院住着的,竟然是一个戏班子。 林琅冷哼了一声。 可不就是戏班子才好掩人耳目吗,毕竟戏班子采买小戏子不会惹人怀疑,往来于各州府唱戏同样不会惹人怀疑。 “就是这儿吗?”盛路用气音问到。 下头还能隐隐听到说话的声音,他也是怕打草惊蛇:“咱们下去找吗?” “再等一会儿。”林琅好整以暇地在屋顶上坐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远处才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居高临下的盛路一眼便瞧见有人背着一个麻袋子,朝着这儿走过来。 刚到了院子门口,另一条胡同上也出现了人影,身形一瞧便是一位妇人。 背着麻袋的男子警惕地朝那人看了一眼,发现是认识的,才松了口气。 二人进了院子,男子小声道:“孙娘子,你不是在老大那里打掩护吗,为何回来了?” 孙娘子满脸疲惫,却掩盖不住喜色:“今夜收了几个好货色,老大让我回来通知你们一声,提前收工了。” 说罢她声音压得更低了:“有两个我没看清楚模样,只身上的穿戴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估计寻人时动静挺大,老大吩咐咱们把人藏好一些。” 男子满脸的不在乎:“那有什么,等会子掺了迷药的水一喂,保证他们翻不出浪来。” 孙娘子指了指男子身后的麻袋:“赶紧把货卸了,老大他们一会儿便要回来了。我与三娘去厨房里准备准备,给大家伙儿做顿热乎饭。” “好嘞。”男子应了一声,见孙娘子果真往厨房里去了,他也不进屋子,只径直往院子角落的一处枯井走过去。 说是枯井,是因为打水的轱辘都已经残缺不全,井盖上也堆满了杂物。 男子把肩上的麻袋随手往地上一丢,废了些力气把井盖掀开,先把麻袋丢下了井。 井里一丝动静也无,男子喃喃道:“这么高摔下去都没动静,该不会是被药死了吧。” 想到这里,他也急忙跳下井。 林琅朝盛路看了一眼,悄无声息地跳下房顶,朝枯井掠了过去。 刚到井边,就听到一阵机关响动声,林琅跳下井,正巧与男子碰了个照面。 大吃一惊的男子双目大睁,还未喊出声,便被林琅扭了脖子,软软地倒在地上,再也出不了声了。 盛路跟着下了井,见到倒在一旁如死狗一样的男子,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枯井口瞧着虽小,里头却十分宽敞。井底是二人合抱的大小,井壁上有一道可供一人进出的石门,如今已被男子打开了。 林琅大致看了看,却没有找到机关所在之处。 她怕暗门突然关了,伸出一只脚卡住。 盛路也在林琅的示意下打开麻袋,果不其然,里头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看衣着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养的。 想来是迷药用多了,这小姑娘被人从一丈高的井上丢下来,竟丝毫没有醒来的征兆。 林琅想了想,伸手捏住了小姑娘的手腕,探查一番确定没有内脏出血,才松了口气。 林琅抬脚进了石门,盛路带着女童,只能留在原地等。 石门里头是一条幽深的过道,林琅要躬着身子贴着石壁才能勉强通行。 过道大约有两丈深,穿过之后,一间长宽都有两余丈的石屋便出现在林琅跟前。 石屋里地上放着十几个木头做成的笼子,除了三四个是空的,其他的笼子里竟都关着人。 笼子里面的人多半都昏迷着,只有侧边几个笼子有人醒着,见林琅进来,都睁大了眼睛,却没有一人喊出声来。 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靠在墙角,他虽然在打盹,可反应一点都不迟钝,听到脚步声立刻睁开了眼睛。 见林琅进来,他第一反应是外头送进来的“货”,还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早已经被林琅擒住,捏碎了喉骨。 38. 第三十八章 角落笼子里的那个少女全程目睹了林琅的动作,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却努力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半晌她才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小声问道:“你是谁?你与他们不是一起的吗?你是来救我……我们的吗?” 林琅听见笼子里的人说话,才转过身来看她。 少女面上全都是一块块斑驳的黑灰色印记,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一瞧就是就地取材,在地上蹭的泥。 她发髻有些凌乱,上头光秃秃的,想来值钱的首饰都被那群拐子收走了。 外衫的料子倒是寻常的细棉布,可外裳的下摆露出一片淡粉色的锦缎,且还是进上的古香缎。 林琅之所以认得这种料子,是因为古香缎是由苏州府献上,是姑苏特产之一。 贾母手中有几匹是前些年太后赏下的,林琅和黛玉上京之后,贾母送了两匹素色的给黛玉,让她做裁衣之用。 这少女若非出身官宦人家,是绝对不可能把这种料子穿在身上的。 林琅只能感慨这上京城还真是卧虎藏龙之地,拐子也比别处的更胆大包天一些。 见少女眼眸中的希冀亮得惊人,林琅笑道:“是的,我是来救你们的。” 石室中有些昏暗,那少女这时才看清了林琅的面容,不由得怔住了。 少女含在眼中的泪珠终于滚落了下来,她擦了一把混着泥的泪水,把脸擦得更脏了,哽咽道:“多谢你,不知与恩公一同来的,有多少帮手?” 林琅如实回答:“外头还有一人接应。” 少女眼中的光彩暗了些:“恩公不知,他们人多势众,光从我听到的声音来算,就有七八人,单凭你二人救我们走,谈何容易。” “你过来……”少女犹豫了片刻,待林琅靠近,她贴着笼壁,“恩公在上,请受小女一拜。” 少女盈盈行了个礼,才低声道:“小女出自魏国公府四房,在家中行九,家父乃骠骑大将军陈四海。恩公能否帮我去魏国公府传个话,到时候家父率兵来剿了这肮脏的地方,岂不更好?” 不说双拳难敌四手,即便这人能带走他们这些受害者,也会因此打草惊蛇,让这些活该千刀万剐的人贩子闻风而逃。 少女眼中迸出浓烈的恨意,她牙关紧咬,指甲深深卡住手臂,原先还勉强自己挂在脸上的笑意也荡然无存。 她蹲下身来抱住自己的双腿,连呜咽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阿布死了,她为了护着我被这群人杀了。” 少女一指地上的大汉:“这贼子说,他们不但杀了阿布,还把她的尸身丢到城外的乱葬岗里去喂野狗了,他们都该死……” 为了说服林琅去魏国公府搬救兵,这位陈家的九姑娘简短地说出了她的经历。 她是今晚偷偷从家里遛出来看花灯的,还带了她自小陪在身边的侍女阿布。 阿布与她自小一起长大,家中为了保护她,从小让阿布学些武艺,至少两三个大汉合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有这样的本事,她们二人自以为安全无虞,却没想到偏偏阴沟里翻船。 这群拐子不但布局周密,还有不少同伙接应,且多数都有些功夫在身上。 据陈九姑娘说,她们先是遇到了一位妇人,手中抱着孩子被人推搡。妇人崴了脚,央求站在身边的陈九姑娘把孩子送到近处的巷子里,免得被人踩踏了。 陈九姑娘在深闺中长大,不懂得人心险恶,见是妇孺便动了恻隐之心,吩咐阿布送那孩子进巷子里。 等阿布带人一走,立刻便有人捂了陈九姑娘的口鼻往另一条巷子里拖。 不过眨眼的功夫,自己家姑娘便不见了,阿布没有多想,寻着动静就追了过去。 也是她轻敌,自以为身上有些本事,对付几个拐子不在话下,却偏偏碰上了硬茬子,白白丢了性命。 “这人说,他们干过武行,都有些功夫在身上,阿布不是他们这些人的对手。” 家中若是发现她不见了,只怕要闹翻了天。但凡拐子听到一丝风吹草动逃了,她还怎么为阿布报仇。 陈九姑娘喉咙都有些嘶哑了小,她咬牙切齿道:“恩公去我家中求援,是最稳妥的法子,你告诉我父亲,这些人我一个都不想放过。” 看来这位九姑娘在家中十分得宠,而她心心念念为自己的侍女报仇,也足见有情义。 越是这般,林琅却越不忍心。 她敛起笑意:“为了惩罚这群渣滓,而让自己担上名节受损的风险,并不值得。” “魏国公府出兵围了这个小院子,这些拐子固然插翅难飞。那你可曾想过,今日被救的这些人,男童自然无畏,可姑娘家日后如何自处?你的那位侍女能为保护你而死,想来也不愿见你为了寻仇而如此行事。” “这世道就是这么奇怪,对女子尤其苛刻。虽然这并不是你的错,你还是受害者,可依旧风言风语四起,甚至最后被传得不堪入耳。” 陈九姑娘是魏国公府的人,也许还不敢有人编排她,可其他人未必不会遭受这样的对待。 林琅见她面色发白,不忍再说下去。 她郑重保证道:“九姑娘放心,这些人,今夜一个也逃不掉。” 陈九姑娘猛然抬头,眼泪像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好,我信你。” “你退后些,我先放你出来。”林琅朝陈家九姑娘道。 笼子里只有三四人醒着,其他人都晕了过去,倒也省了不少事。 这些拐子还有些在外头没回来,少不得要等一会儿,让他们整整齐齐落网。若这些人全都醒了,人多口杂的,反而多添了麻烦。 “他说自己身上没有钥匙,笼子的钥匙都在他们老大的手上。”陈九姑娘指了指死透的大汉,这句话说出口,她面色已经有些难堪之色。 这大汉的话十分不好听,他说笼子里这些人都是值钱的货物,怕看守的人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导致货卖不出高价,因此那位老大才会亲自管着钥匙。 像货物一样被关在笼子里,对陈九姑娘来说,是这辈子最屈辱的事。 “并不需要钥匙。”林琅朝陈九姑娘安抚性地笑了笑,见她半信半疑地缩到笼子角落里,林琅才一掌震碎了木笼的一侧。 陈九姑娘心下震惊,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想起凭林琅的身手,那句“一个也逃不了”并不是大话,不由得又落了几滴泪。 林琅见她模样狼狈,应该是不愿意让人瞧见,便微微侧过头去,让她整理衣衫。 转过身来见她涕泪交替的脸,又拿出一方棉帕来让她擦一擦。 陈九姑娘接过棉帕,右手紧紧捏住,一连说了好几句“谢谢”。 林琅又如法炮制,把木笼都一一震碎,尚还清醒的几个女童也在陈九姑娘的帮助下,沉默地爬了出来。 这三人年岁都不大,被关在这里好些时日了。陈九姑娘说这群拐子怕她们吵闹会惊动人,每日都喂她们迷药让她们昏睡,因此反应比寻常人迟钝些。 陈九姑娘看着她们,目露怜悯:“也不知会不会伤及心智。” 转瞬她又想起,今日若无人相救,她过段时日应当也如这几日般浑浑噩噩的模样了,心中的恨意不由得又加了一重。 “我会些医术,待我瞧瞧。”林琅说罢便伸出手按住其中一人的脉,渡了些灵气护住她们的心脉,“应当没什么大事,迷药断了几日就会恢复如初。” 陈九姑娘莫名松了一口气,朝林琅露出笑意。 “你们先待在此处,我去外头等这些人齐全了,解决了他们,再送你们家去。我的同伴会守住入口,不会再让这群拐子进来,你们不必害怕。” 说罢她又嘱咐陈九姑娘:“若是有人清醒了,你安抚住她们就是。” 39. 第三十九章 出了石门,盛路还抱着女童守在井底,见出来的是林琅,他略松口气。 “上面情况如何了?”林琅问。 盛路面上露出一丝侥幸:“中间又回来了一伙人,幸好没有送人下来,不然就要被他们发现了。” “她要醒了。”林琅突然指着盛路怀中抱着的女童。 盛路低头一看,女童果然眼珠子乱动,在他怀中不断挣扎,片刻之后突然哭着醒了过来。 幸好盛路见机捂住了她的嘴,才没让她哭出声音。 女童睁开湿漉漉的双眼,正对着林琅看过来。 林琅朝她笑了笑:“小姑娘别怕,哥哥是来救你的。等我出去打败了抓你的坏人,再送你回家。可你要答应我,乖乖的不能出声,以免那些坏人听到了。” “你若是听明白了,就点点头。” 女童把头点得飞快,盛路见状也小心放开了手。 听林琅交代他守着井底的石室,盛路便知道她要自己去端了这群拐子。 想到林琅连匪寨这样的地方都能来去自如,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拐子窝。 盛路只能嘱咐道:“你小心些,这群人看上去也不像什么善茬。他们进门时,我听他们闲谈了几句,这些人手上也是有人命的。” 林琅点了点头,踩着井壁飞身而上。 盛路看着她飘逸的身法,惆怅般叹了一口气,酸溜溜地嘀咕:“算一算,人家习武十多年就练成这个身手就算了,关键还是个脑子好的读书人。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竟然真的把文武双全给了同一人。” “叔叔,你是嫉妒刚才那位哥哥吗?” 盛路想得出神,完全忘记了怀中的小姑娘已经醒了。 “胡说,我能嫉妒她什么?”盛路不服。 “嫉妒哥哥文武双全啊。”女童理所当然道,“方才你自己说的,这么快就忘了?” 盛路哑然,半晌才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是嫉妒!” “那有什么不懂的!”女童振振有词,“就像我二姐姐,长得漂亮,学问又好,样样都比我强,我就嫉妒她,仗着母亲偏疼我,每次都抢她的东西。” 说到这里,她又难过了起来:“她每次都让着我,父亲责备我,她还总是替我说话。这次回去之后,我再也不同她抢东西了。” 到底是年纪小,说起家人时,女童声音里又带上了哽咽。 盛路倒有些后悔问她了,连忙岔开话题:“方才你就那么相信我们,若我们也是坏人,你该怎么办?” 他本意是想教导她不要轻易相信人,没想到女童理所当然道:“哥哥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坏人?” 盛路无言以对,片刻后他寻思着有些不对:“为什么你称呼她为哥哥,而却叫我叔叔?” 他和林琅虽然差了有些年岁,但也不至于隔了一辈。 女童此时早已经从盛路怀中拱了出来,闻言想都没想张口就来:“我二姐说了,长得好看的都叫哥哥。”说完她立刻顿住,又补充道,“我觉得她说得对。” 剩下的话,再说下去就有些冒昧了。 女童显然也深知这一点,只点到为止。 盛路: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琅不知盛路正被一个小姑娘怼得有苦说不出,她此时潜伏在四合院主屋的房顶上,等着这群人整整齐齐的回来吃断头饭。 也许是因为今夜太过顺利,这群拐子整治了一桌子好菜,准备过个节了。 他们从来不会想起,他们为之欢庆的事,让多少家庭妻离子散,一生都走不出阴影。 一刻钟不到的功夫,这群拐子人员许是齐整了。 坐在最中间的黑衣大汉举起酒杯敬道:“我敬各位师弟和师妹一杯!接下来这段日子,京中想来不太平。大家都警醒些,咱们就正常排戏唱戏,等风声过了再南下。” 坐在黑衣大汉下首的一个瘦小的男子也笑嘻嘻接过话:“这次抓到几个好货,小心养着,到南边转手一卖,接下来好些年都不用愁了。” 另一人也跟着起哄:“这一杯敬大师兄,若不是他带着大家找到这门营生,咱们师兄弟还在卖笑唱戏赚些辛苦钱。” 下面大堂里你来我往相互敬酒,好不热闹。 林琅隐忍着听了一会儿,才知道这群人原先真是一个戏班子的。这个被称作“大师兄”的黑衣大汉是这个戏班老班主的义子,老班主死后,他理所当然继承了衣钵。 可他心思本就不正,不知怎的想出了借戏班子做掩护,私下里行拐卖妇孺的勾当。 戏班子其他师兄弟不是没有看不惯的,可但凡不同流合污的,这位大师兄一个都没有放过。只有与他一般双手沾满了血腥,才能在这个畸形的戏班子里活下去。 久而久之,这群人的心都硬如顽石。 他们原先还只是物色姿色出众的平民,后来尝过甜头之后,胆子越来越大,连官家女眷也敢掳掠。 这种买卖开张吃三年,他们打一枪就换个地方,因此这么久了,竟然还不曾伏法。 他们言语间笑谈的那些趣事,是一个又一个家庭的血泪史,林琅牙关紧咬,实在不忍听下去。 这群人行不轨之事,连聚会都不敢开门窗,林琅勾了勾手指,一道道无形的灵气顿时锁住了各个关闭的门窗。 正巧这时那位孙娘子问旁边人:“张师兄和柳师弟为何还没上来,该不会是又在密室里躲懒吧。我已经告诉了他们今天大师兄说要摆宴过节。” 她旁边那人要警醒些,闻言面色一变,立刻对黑衣大汉道:“大师兄,都一刻钟了,柳叶和张舟还在井里没上来。” 黑衣大汉嘴角一耸,他示意他下首的瘦小男子:“肖良,你和陈师弟一起去,你先下去看看情况,若是一盏茶的时间还没上来,陈师弟你就把井口封住。” 黑衣大汉更担心的是,柳叶和张舟控制不住下半身,糟蹋了他的货。 想到这里,黑衣大汉面目狰狞,他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过了的,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若他们真把持不住自己,那犯错的人也不必活了。 肖良和那位陈师弟齐声应了,二人前后脚起身开门,房门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二人面面相觑,不死心地用肩膀往外撞,可平日里开关都还有些吱嘎作响的木门,如今却像是一个铁桶,如何都撞不开。 一屋子的人也被这种变故惊住了,还有几个脑子转的快的,飞快起身想打开窗子,却发现连一扇窗户都打不开了。 能做这种缺德事的人,有几个是敬畏鬼神相信因果报应的?他们第一反应就是门窗被人从外头锁住,被人包了饺子。 一桌子人都站了起来,警惕地盯着门窗,纷纷寻掩体躲避,提防着有暗箭从窗外射进来。 他们也没想到,没有人会破门而入,只有人砸碎屋顶进了屋子,想着瓮中捉鳖。 “谁?”瘦小个子的男子厉喝了一声。 回答他的,只有屋顶落下来的瓦片碎渣,砸得一群人抱头鼠窜,黑衣大汉在一片混乱中顺势钻进桌下。 林琅一句废话都不想与他们多说,只一拳朝出声那人兜头砸下去。那人脑子的硬度在林琅手中,像是脆瓜一般,当场就下了地狱。 死得这般容易,倒便宜了他,林琅因愤怒当头,下手就没有轻重,此时也有些后悔。后面出手时,她力气就轻了许多,不至于一拳把人打死。 方才众人还觥筹交错的屋子里,已然一片狼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都挨了林琅一拳,目前生死不知。 林琅先前见了一面的孙娘子正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躲在矮几下。 林琅一拳打爆了瘦小个子立了威,孙娘子自然以为地上这些刻意留了一命的人也俱都性命不保。见林琅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过来,孙娘子吓得肝胆俱裂。 罩在上头的矮几被人一把掀开,孙娘子抱紧了自己的孩子,哆哆嗦嗦地哀求道:“你要杀我,我无话可说,只我的孩子还小,求求您饶他一命。” 她把孩子护在自己身后,一边哀求一边给林琅磕头。 那孩子跌坐在一旁,不断地往孙娘子身上爬,他张着嘴大哭,却只能发出短促的“啊”声。 原来是一个哑巴。 林琅冷冷地看着孙娘子,开口声音都有些嘶哑:“你也是当娘的,你也有孩子,你自己的孩子知道护着,却忍心伤害别人家的孩子。” “是大师兄,都是大师兄逼我做的。”孙娘子眼见有希望,磕头磕得更响了,“若是我不听他的,我们母子二人都得死。” 她话音还未落,趁着林琅分神的功夫,钻进桌子下的黑衣大汉手中拿着匕首,猛得朝林琅扑了过来。 只他这全力一扑,被林琅侧身避过,他自己反而重重摔在地上。 黑衣大汉一骨碌爬起来,却被林琅上前一步一脚踹翻,手中的匕首也脱力松开落到一旁。 她一脚踩在黑衣大汉的手腕上,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黑衣大汉的痛呼声一同响起。 黑衣大汉偏头吐出一口鲜血,连忙讨饶:“大爷饶命,不知因何得罪了您,只要您放过我,这些年小人攒下的金银都归您,权当赔罪如何?” 第四十章 “不如何,我今日要的就是你的命。”林琅边说边把他另一只手的手骨踩断了。 黑衣大汉发出凄厉的惨叫,孙娘子不知何时把黑衣大汉丢掉的匕首握在手里,趁着他引开了林琅的注意,悄然摸到林琅身后。 林琅侧身避过,右手夺过孙娘子手中的匕首,随意往黑衣大汉身上一掷,正好插进了他右膝盖里。 至于孙娘子,林琅顺手给了她一拳,她便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她那哑巴儿子才三四岁的模样,倒是养的白白胖胖的,只爬到孙娘子跟前,拉着她的手“啊,啊”地哭。 黑衣大汉还在不断求饶,林琅抽出他右膝的匕首,又一刀插到左膝里:“你放心,今晚你还死不了。像你这种天生的坏种,死得痛快也太便宜你了。” 黑衣大汉手脚俱被废掉,痛得浑身哆嗦,见实在在林琅身上讨不了好了,不禁破口大骂起来。 林琅拿起匕首便往他身上扎:“你还是留着点力气等死吧。” 黑衣大汉恨恨道:“瞧你这一身衣裳,就知你从出生起就从未受过苦,如何知道在泥泞里的人是如何挣扎着活下去的。” “就因为你出生在泥泞里,所有就要把所有人都拉下去,陪你一道变成让人践踏的泥?”林琅怒极反笑,不想再从他嘴里听到一个字,伸手点了他的哑穴。 黑衣大汉只见林琅轻轻一推,原先打不开的门竟然被她推开了,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冷静下来,才想起先前门窗的种种怪异之处,也不由得有些胆寒。 解决完这群拐子,林琅才进石室里。先前尚未清醒的人,被她用灵气过了一遍经脉,此时都已然清醒。 许是陈九娘子与她们一一说明了情况,见到林琅进来,她们并没有惊慌。 “林公子可还顺利?” 林琅在陈九姑娘的追问下,告知过自己姓名。 陈九姑娘不错眼地盯着她,又突然移开了眼睛。 林琅腮边不知何时沾上了一滴血迹,在幽暗的光下,这滴血迹让她的脸都显得更加绮丽。 她手中还紧紧捏着林琅先前给她的棉帕,挣扎了良久,不但没有将帕子物归原主,还往自己袖笼里藏得更深了。 “已经解决了,咱们先上去再说吧。” 林琅带着一群人穿过狭窄的暗道,盛路在枯井上头接应,很快就把人都送上了地面。 有人不禁垂着头轻声抽泣起来。 据陈九姑娘说,那人被拐子在井下关了一两年,重见天日下难免情难自禁。 林琅问他们可否记得家在何处,好在这些人都是上京城的住民,且多半记得家中住址,林琅守在此处,托盛路悄悄送她们家去。 至于几个年纪尚小,连家中情况都不知道的孩子,陈九娘子则大包大揽道:“林公子请放心,此事交给我就是。你待会儿把我们一道送回魏国公府,我保证天亮之前,替他们寻到家。” 林琅点点头,正想说即刻送她回去,不料陈九娘子听闻林琅不曾把拐子杀掉,她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征求道:“如此就更好了,这些人能交由我处置吗?” 看了一眼依旧灯火通明的屋子,想起眼前在石室里为自己的侍女哭得泣不成声的陈九姑娘,林琅沉默地点了点头。 到陈九姑娘手上,这群人只怕生不如死。他们死不足惜,只孙娘子那个哑巴儿子,怕是落不得好了。 不过对林琅来说,魏国公府能接手此事,自然最好不过。她的初衷也只是救下一人,端掉拐子窝也确实是她意料之外的事。 “走吧,我先带你去魏国公府。”林琅在角落处寻到这个戏班子的马车,把几个小萝卜丁一一抱上马车。 上元节的热闹要到三更才会逐渐散去,此时尚早,城南的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 马车疾驰,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魏国公府。 魏国公府门前守备森严,一队兵士举着火把从两边的侧门鱼贯而出。马车还未接近,便有人喝止道:“来者何人,速速止步!”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上下,身穿铠甲的将士,浓眉大眼,英姿飒爽。 林琅停住马车,正想答话,陈九姑娘就飞快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大喊道:“三……三叔,是我啊……” 那将士定睛一看,原本凶神恶煞的脸上涌出一丝激动。 还不待那位三叔说话,陈九姑娘就飞奔向他:“是小九不对,我不该偷偷溜出去的。” 陈三叔顿了顿:“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陈九姑娘松一口气,凑到陈三叔耳边说了几句,又指了指马车。 陈三叔把身上的佩剑解下来,丢给身边的一个近卫,才大步上前朝林琅致谢:“多谢这位……” 靠近了,陈三叔才发现眼前人年岁不大,连忙改口:“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此乃再造之恩,不知府上何处,改日某一定登门致谢。” 今日府里为了寻他这个侄女儿,但凡能出门的都出门了,连正在京郊练兵的他也被母亲急招回来,正点齐了兵马,准备去寻人。 府里人仰马翻的,女眷若听到寻到人的消息,只怕又要来哭一场,实在不好请人进府。 陈三叔名陈世邦,是魏国公嫡次子,也是当今皇后的胞弟。他父亲魏国公带着长子驻守西北,他则在五军都督府任都督佥事,官拜正二品。 他今年不过三十有五,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 “陈大人言重了,不过就是顺手而为之事。”她又指了指马车,“只是有一事要请大人帮忙。” 马车上一男三女,年纪最小的四岁,最大的六岁,俱都说不清家在何处。 还不待林琅说话,陈九姑娘便快步上前:“林公子放心,我定然把他们安全送回家中。” “如此我便先告辞了。”林琅朝二人拱手。 “大哥哥,你要走了吗?”马车里突然钻出一人来,正是先前在林琅眼皮子底下被抓的女童,她自称姓丁,名容容。 林琅弯下腰摸了摸她凌乱的垂髻:“哥哥自然要回去,今日出来的急,家中还有人在焦急等候。” “那我还是想见你的话,要去那里找?”容容红着脸问她。 林琅笑道:“有缘自然会再见。” 陈九姑娘听此言,突然愣住,待林琅快步走出了好远,她才缓缓回过神来,只埋怨陈世邦:“救命之恩还未报,三叔为何不帮我问清楚?” 第四十一章 林琅回到同辉楼时,盛路还没有回来。 月上中天,上元节的热闹逐渐平静下来,宣德楼前放完了今日最后一场焰火,京中讲究一些的人家便要出城去城外寺庙里烧香了。 与裴佑说完今夜的行踪,林琅只等盛路一回来,她便要带黛玉和林柳家去。 不比黛玉和林柳跟着恨声谴责拐子,裴佑的关注点却在陈九姑娘身上。 “据我所知,魏国公膝下只有三子,今日你见到的那位便是第三子,何来四房之说?”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况且,陈家三房加起来,也没有一个行九的姑娘啊。去岁腊月我听我母亲提过一嘴,陈家三房的八姑娘那时正办抓周宴呢。” 裴佑的记忆不会出错,只可能那位陈九姑娘在出身上有所隐瞒。 “管她是谁,我的初衷也不过是救一个被拐的孩子。”林琅并不在意。 陈九姑娘在来历上说谎,这也无伤大雅,毕竟少一人知晓她的身份,便多一分安全,林琅心中对她这份机警还颇有几分赞赏。 至少从陈世邦对她的态度来看,她是陈家人错不了。 “慎之总是这般施恩不图报。”裴佑满脸动容,“救命之恩,佑还不知该如何报答。” 林琅顿时笑了起来:“行了,你不是要送我状元宝典吗?要知道那可是千金不换的好东西。” 裴佑面露惭愧:“慎之莫取笑我了,你能被怀安先生收为弟子,想来并不在我之下,蟾宫折桂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二人正说话间,盛路已然推门进来,身后却还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是那个陈九姑娘所说的,在石室里被关了一两年的姑娘。 盛路面上带着一丝怒容,只顾忌低垂着头跟在他身后的人,一句重话都不敢说。 他快步上前,凑到林琅和裴佑跟前,低声道:“其余人我都送回去了,他们父母见到了无不欢天喜地,只这一家不一样。” 这位姑娘姓何,名鸢娘。拐子专挑出身好容貌佳的人下手,这位鸢娘也出身不差。她家是城东富户,经营着几家绸缎庄子。 何鸢娘是家中的小女儿,因容貌出众,深得父母喜爱,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 因从小备受宠爱之故,何鸢娘的性子也贪玩跳脱些。 两年前的乞巧节,她母亲带着她和两位姐姐去京郊的庙里烧香,她贪玩甩开了丫鬟,却不慎在庙里迷了路,经过一处假山时,被人捂住口鼻迷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人就到了那间石室里。 这两年来,那群拐子虽然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何鸢娘也不曾受过虐待,可她并不是不懂事的年纪。 光是从那群拐子平日交谈时的只言片语,她也能猜到这群人是要把她卖到何处,日后等待着她的将会是什么样暗无天日的生活。 可想到自小疼爱自己的爹娘,即便忍受身心的煎熬,何鸢娘也舍不得死。 好在老天有眼,她竟然在落入深渊之前,被人救了出来。 何鸢娘被盛路带着,终于回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家,没想到到等待她的,却并不是印象中慈爱的父母。 在失踪了一个月后,何家就再也没有何鸢娘这个人了,他们对外宣称幼女病故。因还未长成,连碑都未立。 面对失踪了两年,又乍然回来的幼女,何太太哭得肝肠寸断。但在何鸢娘哀求她时,她又十分冷漠。 原来何鸢娘的两位姐姐,一个已然高嫁,夫家几代耕读。另一位正在议亲,对方是一个年岁不大的举人,嫁过去就是官家娘子了。 这个两年都下落不明的小女儿,会连带着她两个姐姐在夫家都抬不起头来,甚至二女儿眼看就要到手的亲事也要告吹。 不但如此,何家也会被邻里指指点点,日后又有哪个好人家愿意把姑娘嫁进来?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叫阿娘怎么取舍?”何太太不答反问。 “这样吧,就说是来投奔的远房亲戚,到时候寻个远一些的人家嫁了就是。”何太太擦干眼泪与何老爷商量。 何老爷到底心软了,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可何鸢娘却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她不能接受一向对她慈爱有加的父母,为何会对她如此心狠。 看着如同陌生人的双亲,何鸢娘哭着往外跑,何老爷还想让人拦住她。毕竟若是何鸢娘在外头撞上街坊邻居,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来。 “她想跳河寻死,我就把她带了回来。”盛路低声道。 林琅早有所猜测,黛玉却是满心的震惊。她发现活得越久,就有越多的事不断冲击着她的三观。 “那她日后怎么办?”黛玉心疼之余,心中又有些悲凉。 一个独身的女子,在外头是活不下去的,更何况她还姿色出众,更像是狼群环伺的羔羊。 况且她父母对外说何鸢娘病死了,想来也去官府消了她的户籍,“何鸢娘”早就死在了那个冰冷的囚笼里。 “既然她跟着你回来,必然是断了寻死的念头,不如问问她自己,日后有何打算。”林琅看着何鸢娘,提高声音道。 “恩公说的极是。”何鸢娘抬起头来,面容已是一派平静,“何鸢娘已经死了,我却还是要活下去的。鸢娘愿自卖为奴,以报恩公相救之恩。” 盛路:所以这一路,我就是个摆设是吧? 林琅观何鸢娘行为举止,便知她是个性格刚毅之人,她沉默了片刻,才道:“若我帮你立女户,你可有安生立命的本事?” 黛玉惊讶地看向林琅。 她先前也读过朝廷有关的律法,朝廷为了鼓励生息,未婚的女子,是不能立女户的。 果然听林琅继续道:“如此一来,你身份上就是新寡了。” 何鸢娘抬起头,脸上多了一丝光彩。她本是个娇养长大的姑娘,若不是没有选择,如何会甘心自卖为奴? “鸢娘愿意!”何鸢娘连忙应承下来,“我自小开始读书习字,而且会绣活,养活自己一人不成问题。” 林琅见她神色并不勉强,才道:“那你便先跟我们回家吧,等开了年,我便去官府为你重新办户籍。” 第四十二章 林家来了一位林老太太的远房侄孙女儿,刚进门几个月就守了寡,夫家容不下她,隧在去年冬和离了。 因是从南边远嫁到京城,娘家也没有其他叔伯兄弟,才投靠了京中的林家,暂且过活。 这人便是换了身份的何鸢娘。 林琅原先的打算是到府衙禀明何鸢娘身份,这种失踪后报死亡的案例不少,只要人活着,恢复户籍并不是难事。 只是这样的话,何鸢娘没死的消息就瞒不住了,她爹娘一番苦心就打了水漂。 何鸢娘挣扎了两日,便婉拒了这种提议。 她爹娘虽如今待她心狠,但毕竟有生养之恩,两个姐姐幼时待她不差,何必因为她一家子都不得好。 况且她人是林家救的,林家兄妹二人瞧着都和善,在林家为奴并不委屈。 只黛玉又提供了另一种思路,既然何家的“何鸢娘”已死,那如今活着的这个何鸢娘就与何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大庆朝户籍管理并不严格,女子若嫁人,户籍则重立跟着夫家。若与夫家和离,又不愿回娘家,便可以重新立户籍,是为女户。 何鸢娘只用在立女户时说明与夫家和离,名下并无产业就行。 至于这个本来不存在的夫家,只是个过渡而已,何鸢娘只用说新嫁户籍还未来得及迁过来。若娘家离上京城太远,两地官府是不会严格相互核实的。 女户一立,便要开始承担一户的赋税和徭役,反正这世上只有隐瞒人口想逃避赋税的,还没有人上赶着纳税的。 正巧林老太太娘家就姓何,何鸢娘便以林老太太娘家远亲“何沅娘的身份来府中投靠。 黛玉之所以如此这般为沅娘考虑,着实是因为好几日相处下来,她为沅娘的坚毅动容。 若她自己落到沅娘这样的处境,定然不会如她一般这样淡然。她轻易地抛弃了过去,只向前看。 何沅娘家中世代是开布庄的,从她爷爷开始,又增了几间成衣铺子,她自小就和这些东西接触,十分有天分。 她先前说的没错,即便立了女户,她也能靠着自己的本事活下去。 一样的花样子,从何沅娘手中描出来,就是比平常人要生动些。 没几日,黛玉身边的的几个丫鬟就对她亲切得不行,称呼也从“何姑娘”变成了“沅娘”,只想跟着何沅娘学一手。 不但如此,她还有一手好绣活,绣出来的东西活灵活现的,倒让没怎么点亮刺绣技能的黛玉有些羡慕。 她绣出来的东西不能说丑,只是相较于沅娘来说,就少了几分灵气。 黛玉惯来不爱做绣活,林琅也纵着她,说家中又不是没有人做衣裳,黛玉慢慢地也懈怠了下来。 倒是去岁去贾家几次,宝玉还像幼时那样向她讨扇套、香囊之类的,黛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就连幼时给宝玉做的几样东西,她都让紫鹃去讨了回来。 她哥哥都还没有呢,别人怎么能有! 何沅娘自从来了林家,除了教上门讨教的丫鬟,余下的空暇时间就拼命地做绣活。 府里上下都知道她是想尽快攒够银钱搬出去,反而对她多了一丝敬重。 毕竟以何沅娘的容貌,想活得更好些,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但何沅娘却始终想着凭本事吃饭。 林家一派和谐,贾家却被薛姨妈闹翻了天。 上元节刚一过完,顺天府便在城南一处民宅内抓到一伙拐子。经这些人交代,他们这十几年间于全国各地到处流窜,拐卖的妇孺多达近百人,且还有官家家眷。 因此案牵涉过大,顺天府交由刑部,再由刑部报呈天子。 当今龙颜大怒,新年的第一道圣旨便是下令把这些拐子处于极刑,连周遭的邻居都有所牵连,均被充军流放,三代均入贱籍。 此令一出,京中百姓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左邻右舍出了个拐子,害得自家被充军流放。 而薛蟠在金陵城的旧案子也被人翻了出来,弹劾贾家和王家的折子也如雨后春笋,多不胜数。 虽没想到节后京中会查出这么大的案子,更没想到当今会如此震怒,可王子腾毕竟老辣,在薛蟠事情刚出来时,就上了请罪的折子。 况且当今圣上正是用他的时候,对他的处置只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只是原先还有点想捞薛蟠出来的心思,如今是再也升不起了。 倒是当时判案的贾雨村,把大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他授补应天府本就是王家做的顺水人情,意在让他了结薛蟠的案子。如今因此案被革职,他也不敢牵扯出王子腾来,只承认自己收人钱财,糊涂错判。 这自然是后话。 贾雨村如此上道,是因为王家许了好处。既然王子腾能帮着他起复第一次,就能起复第二次,他与王子腾斗,那不是鱼死网破,而是鸡蛋碰石头。 而最倒霉的是贾政,他从工部主事,平调到工部四属部之一的营膳司,虽同是正六品,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受了牵连。 他自问在薛蟠一事上并没有出什么力,只是出于亲戚情分留了薛家在府里居住,发现端倪后还立刻赶了薛家出府,还主动帮香菱寻亲。 可王子腾都只是被上斥责几句,为何他却要明着平调实则暗贬? 更糟心的是,薛蟠的案子重新审理,当日便有官差抓了他下地牢,薛姨妈就跑到他府上开始寻死觅活了。 “他舅舅不在京中,如今也只能靠着姐夫周旋一二了。”薛姨妈哭得肝肠寸断,“我的蟠儿自小没吃什么苦,如何能待在那样的地方?” 贾赦眼睛一翻,这薛王氏以为还在金陵城里呢,那是刑部的大牢,捞个人出来还跟玩一样呢? 除了贾母,荣国府里能做主的今日都在。当初修建省亲园子的时候,薛家可是咬着牙拿出了四十万两雪花银。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上元节闹了这一出,蟠儿的案子又因为一个被拐的女子而引起。圣上正是盛怒的时候,便是舅兄尚在京中,也不敢捋虎须。” 但贾政也会甩锅了:“蟠儿的案子还要去应天府传冯家人上京,不会那么快就判下来。不日舅兄就要回京述职,想来已然在路上了。” 第四十三章 果然这话一说出来,薛姨妈也冷静多了:“真的?我兄长真的要回来了?” 贾政点了点头:“舅兄原本年前就要回京的,只出了点岔子才拖到年后。” 听闻兄长要回来,薛姨妈心里顿时有底气多了。 她一家子被人从贾府里赶出去,再登门总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薛姨妈这两日不是没有去王家求嫂子,可嫂子总是推脱,实在没法子了才转头求上贾府。 薛姨妈拉着王夫人的手,哭道:“远水救不了近火,牢里还是需要姐夫去打点一二,免得蟠儿多受苦楚。” 贾政并不想再沾手薛蟠之事,可又顾忌着王子腾,王夫人连忙上前解围:“那便让琏儿跑一趟吧。” 在角落里努力缩小存在感的贾琏,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他事后反复回想了薛蟠当时发疯的情景,就是他凑到林琅跟前说了几句话之后。 虽然拿不准这事是不是林琅做的,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可贾琏心中认定了这个林表弟有些邪门,不要惹她为好。 薛蟠满肚子的花花肠子,那日言语间肯定得罪了林琅,如今让他去为薛蟠打点,不就是跟林琅对着干吗? 他又不是嫌命太长了。 贾琏还未说话,贾赦就已经忍不住了:“让琏儿去?你当刑部大牢是你家啊,说去就去。” “那薛蟠当日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了自己纵仆行凶,明知道那个小丫鬟是拐的,还要聘人家做二房。” 贾赦指着王夫人,骂道:“上元节之后查出的那个案子,刑场上的血都没流干净呢,你就逼着我儿子去送死,你怎么不叫你儿子去打点,那是他亲表哥呢!” 王夫人一口气上不来,只紧紧地掐住自己的手。 贾政脸色通红:“大哥怎能如此说话,琏儿是在外头跑惯了的……” “行了,你也别说了。”贾赦伸手止住了贾政,“自家孩子自家疼,这件事我们大房可管不了。” 说罢便招呼贾琏要走。 贾琏这还是第一次被贾赦相护,一时间有些愣住了,还是凤姐儿掐了他一把,他才清醒过来,带着凤姐儿一溜烟跑了,留下王氏姐妹和贾政大眼瞪小眼。 待出了正房,还不待贾琏上前与贾赦叙一叙父子情,贾赦就带着随从匆匆走了。 他在两府的小花园里,正看新排的一出戏呢,就被老二打发人火急火燎地喊了过去。反正这府上好事是轮不到他,可老二家的这次更过分,想让他们大房当冤大头。 “便是拿着我的帖子,也是进不了刑部的天牢。”贾赦很有自知之明,“况且张嘴闭嘴的说要打点,一文钱都没舍得拿出来,合着竟然是想空手套白狼。” 他那长随也奉承:“老爷英明,二爷是个实心眼,二奶奶又是二太太的侄女儿,想来平日里也是如此这般。” 贾赦冷冷地“呵”了一声:“别急,姨父没用不要紧,人家的亲舅舅也要回来了,也不知有没有这个本事能救下他。” 二房为何能压着大房一头,贾母偏向是其一,还有就是贾政有个好舅兄。 想他原本也该有几个舅兄帮衬,可自从嫡妻张氏一病而去,贾母又在张家反对的情况下,为他聘下邢氏,几位舅兄就不怎么与他往来了。 贾琏见追不上贾赦,只能拉着凤姐儿回了住处,他警告凤姐儿道:“这次好在有父亲替我解了围,若是二太太再来寻你,你可千万别替我应下来。” 贾琏本以为凤姐儿要刺他几句,却没想到凤姐儿只怔怔地看着贾琏,半晌之后说起的话题竟与薛蟠完全无关。 “娘娘省亲之后赐下了许多东西,前几日老太太吩咐我给林家兄妹俩送去。昨日我去的时候,林兄弟不在,林妹妹正在家中看书。” 贾琏不知她为何会说起这个,可也接过了话:“这有什么可说的?林妹妹在咱们家住时,不也爱看书吗?” 凤姐儿睨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她看的是大庆朝的律法。” 贾琏笑道:“看律法作甚,你们这些人平日就关在这内宅一亩三分地里,哪有什么作奸犯科的机会?” 贾琏知道凤姐儿平日里最是争强好胜,做事就难免有些不择手段,见她面色发白,只宽宥她:“况且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咱们家还兜得住。” 想了想,贾琏又觉得不对,连忙补充:“你看薛家兄弟,他以前打死了人,还可以改头换面来京城。可没料到自己没兜住,一骨碌嘴全抖了出来,恰好京中又出了大事,便是你叔父再手眼通天,如今也不一定能保得下他。” 见凤姐儿神色犹豫,贾琏如何不知她是有话想说,只激她道:“二奶奶性子素来爽利,还有不敢对我说的话?” “哪有什么不敢说的?”凤姐儿果然上当,心一横道,“从给娘娘建园子开始,咱们公中早就没了周转的银子,整日里寅吃卯粮,便是我典当了几件嫁妆都不够。” “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我便找了二太太商议。她教我……”凤姐儿觑了一眼贾琏,“放印子钱。” 贾琏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放印子钱来贴补公中?”贾琏不敢置信地看着凤姐儿,“我的琏二奶奶,你素来最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么想不开,做下如此舍己为人之事?” 凤姐儿也无心恼怒贾琏对她的挖苦,现在想想,她也觉得自己当时像是鬼迷了心窍,只觉得若是处理不好内务,王夫人便要收走她的管家权了。 况且,在无意中听到黛玉提及大庆朝关于放贷的律法前,凤姐儿是真不知道放印子钱犯法。 “二太太可真是你的好姑妈!”贾琏愤愤地起身踱步,又连连追问,“算一算时间,也有二三年了,这期间可有闹出过人命的?” 放印子钱虽然犯法,可民不举官不究,大不了到时候往下人身上一推,让他们去挨刑杖便是。可若是逼出人命来,就是一件大事了。 家中有权势的,自然能全身而退,可要是像薛蟠这般倒霉的,那就是压死骆驼的稻草了。 第四十四章 “应当没有吧……”凤姐儿心里也不大清楚,都是手底下的人拿出去放的,至于放给了谁,凤姐儿一概不知。 她只负责收钱就是。 凤姐儿平日里最是精明的一个人,贾琏没想到她在外头的事上会这般糊涂,只能叹了一口气道:“这事是谁经手的?” “是旺儿媳妇。” “好啊,合着就瞒着我一人呀。”贾琏气个半死。 旺儿是他平日里得用的小厮,旺儿媳妇一个妇道人家能经手这个事,自然是有人在外头帮她,这个人除了旺儿还能有谁? 旺儿可把自己瞒的死死的。 想到这里,贾琏悚然一惊。 小厮是他的,自然是用他的名头外出办事。而得利的凤姐儿是他贾琏的媳妇,这件事日后若被人揪出来,说自己不知情还有谁信? “二奶奶若是想攀高枝,咱们和离就是,何必要害死我。”贾琏气急道。 凤姐儿柳眉一竖:“若不是为了府里的开支,我又何必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你这个时候知道说我,先前在账上支银子的时候,口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公中没了银子,你就去老太太和二太太跟前哭去,变卖嫁妆、放印子钱来贴补公中,你看谁说了你一句好。满府上下,都只说你琏二奶奶苛刻不饶人。” “你以为这府上日后都是咱们的,便是用自己嫁妆补贴了都不心疼?”贾琏便是气急败坏也要压着声音,“我告诉你,这府里咱们日后能不能做主,还不是定数呢。” 贾贵妃省亲过后,从宫中传了话出来,这偌大的园子空置着实在是可惜,让家中姐妹搬进园子里,日后嬉笑耍闹都有去处。 贾母立刻打发人去请了林家兄妹俩来游园子,林琅自然是由贾琏带着。 贾琏想起林琅说的那句话:“这园子美则美矣,可毕竟是为贵妃娘娘省亲所建,确实需要娘娘的首肯才能住进去。” 园子需要贵妃娘娘的允许才能住进去,那爵位呢,是不是要得到娘娘的允许才能承继? 他只是娘娘的堂兄弟,娘娘自然是希望自己的亲兄弟继承爵位。 但凡宝玉能像林琅一般走科举的路,贾琏也不怎么担心。虽然先生已经请到家中了,可宝玉整日里都寻思着风花雪月,哪是考科举的料子? 只有他父母才一厢情愿地相信,宝玉能靠着科举光耀门楣。 二房如今是一门心思想要宝玉走科举的路,再过个十年八年的,他们发现这条路走不通的时候,是不是要起其他的心思了? 二叔是最讲规矩的人,可次子占着正房,嫡长子却住在偏院。这样不合规矩的事,他可一声都没吭呢。 他现在都怀疑凤姐儿放印子钱的事,是二太太故意挑唆的。夫妻本就是一体,凤姐儿犯了案,自然会牵涉到他。 到时候贵妃娘娘再去吹点枕头风,他的爵位不就顺理成章成了二房的吗? 贾琏越想越冷汗涟涟。 “你在浑说什么?”凤姐儿怒道,“我叔父还在呢。” 若贾琏不是要袭爵的嫡长子,她叔父未必肯让她嫁到贾家来。 贾琏简直头疼,对于王子腾来说,他贾琏是侄女婿,可宝玉也是他亲外甥啊! 偏偏凤姐儿还在那儿嘴硬道:“我看你就是怕日后出了事,你要受连累,才在这里胡说八道。你放心,出了事我自己扛着。你琏二的名头不好使,我叔父的名头可好使的很。” 贾琏气得转身就走,临了甩下话:“那便先看看你叔父的名头,能不能救下薛大傻子吧。” 不说王子腾在薛蟠这个案子上不想出力,即使他想出力,也是有心无力。 他王子腾的名头,在薛蟠这件事上确实不好使。 王子腾刚一回京,薛姨妈就找上门来。虽然没救薛蟠,可他还是安排薛姨妈探了一次监。 距离薛蟠被抓已有一月之久,王夫人虽然在薛姨妈跟前说去牢中打点过了,可一见到薛蟠,薛姨妈就知道王夫人满嘴鬼话。 薛蟠先前因为自残,差点把脸毁了,在家中休养了好一段时日才恢复过来。 可如今的薛蟠,脸上和身上都是被拷打过的痕迹,伤口不断恶化之下,早已经烂得不能见人了。 他眼神混沌,见到薛姨妈也只呆呆地看着,不知道叫人。若不是自小疼爱长大的孩子,薛姨妈也不敢相认。 来之前王子腾便与她说过,薛蟠已经在牢中认罪,本来是判的秋后斩立决,可他的身子拖不到那个时候,三日后便要行刑。 薛姨妈简直痛不欲生,她头一次反省,或许宝钗说的对,她对儿子确实是太过纵容,才造成今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事。 因为腿软走不动道,薛姨妈是被人从地牢里架出来的。 见到王子腾,她并没有像先前那般哭闹,而是幽幽道:“蟠儿这个模样,早点走也好。” 王子腾多次替薛蟠擦屁股,也是看在薛姨妈的情面上,如今见薛姨妈这幅心如死灰的模样,也有些不忍,只问道:“妹婿在信中说的不甚清楚,你可问蟠儿了,他当日为何发疯?” “蟠儿说不知道,他醒来之后,完全忘记了那日的事情。”薛姨妈咬牙道,“定然是有人想害他,给他灌了酒,才让他喝醉了发疯。” 至于是谁,薛姨妈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只是却不能说给哥哥听。 哥哥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哥哥。 “我日后自然会去贾家问清楚,不会让蟠儿白死。”王子腾在她跟前保证。 薛姨妈只是苦笑了一声,并没有再说话了。 在薛蟠这件案子上,王子腾确实出了力,不然这件事情不会只在薛蟠身上了结,连薛家的其他人都会祸及。 可薛姨妈内心深处,仍有怨恨。 这种怨恨不停地蚕食着她的肺腑,只等着某一刻爆发出来。 薛蟠行刑的前一日,林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把年假休够了的廉怀安,终于想起来他还有一位弟子,在刚出二月这一天,驾着车溜溜达达进了林府。 第四十五章 “这小子前两年就过了府试,今年他爹让他下场试一试。”廉怀安指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侄儿。 “林大哥。”廉斐连忙向林琅行礼。 廉斐在兄弟中行六,是大房最小的孩子。他上一次县试和府试都得了头名,廉尚书当时觉得他火候还不够,便压着没让他继续过院试。 林琅略一想,就知道廉尚书对他抱以厚望,想让他再积累一年,拿下“小三元”。 这一二年里,廉怀安多半是在林府给林琅上课,懒得走动的时候,也会唤林琅到廉府去。每当这个时候,廉斐总是会来“蹭课”,可见性格十分勤勉好学。 林琅长他两岁,廉斐素日里都以兄长称呼他,十分恭敬。 “这段时日,你就归他管了。”廉怀安指了指林琅,“有什么不懂的,你问他去,别来烦我。” 林琅看廉怀安的模样,就猜到是廉尚书想让廉怀安在儿子考前,好好辅导他一番。他嫌麻烦,直接把麻烦丢了出去。 美其名曰——温故知新。 林琅刚腹议到这里,就听廉怀安对他道:“正好你也可以温故知新。” 林琅:行吧。 “可累死我了,我先去我屋子里睡一会儿。”廉怀安朝他们二人摆摆手,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林琅,“你打发人去跟玉儿说一声我来了,看她这段时日又琢磨出来什么好吃的,都给我端来尝一尝。” 整个林府加起来也就两三个人需要黛玉操心,内务也并没有多少。黛玉自从被林琅用灵气调养之后,精力一日比一日充沛,闲下来无事可做,可不得琢磨些好吃的好玩的。 她自小记性奇佳,没有科举的压力,又博览群书,自从在古籍里看到一个点心方子,闲下来试了试,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但凡看到感兴趣的食谱,都会让人做了。不合口味的地方,再增减一二味材料。 没想到这种举动正中廉怀安下怀,自此以后他来林府最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教授弟子,而是蹭一口吃喝。 林琅还未开口,自己身边伺候的忍冬已经接话了:“我家姑娘昨日还问了您何日来,您今日再不来,她都打算装几匣子点心送您府上去。” 在廉怀安道好的功夫,他已经一溜烟往二门里跑了。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七八人端着描漆盘,浩浩荡荡地跟在黛玉身后过来。 兄妹二人并不见外,黛玉也没经人通传,转过屏风便走了进来:“廉先生可来的正好,我今早刚做了几样小点心,正好也给哥哥留了一份。” 她说话时只看着林琅,并没有瞧见坐在角落里的廉斐,还是廉斐突然站起身来,椅子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才让黛玉注意到他。 “林,林姑娘好。”廉斐一眼就认出了黛玉。 黛玉过年的时候,林琅带她去廉家,给廉怀安和崇山郡主拜了年。跟廉家的这些小辈们,在崇山郡主那里有过一面之缘。 廉怀安的声音在窗外幽幽响起:“叫什么林姑娘,叫林妹妹。” “不可,不可……”廉斐连连摇头,往后退了一大步,“我们二人之间并无亲戚关系,称呼‘林姑娘’才显得不唐突。” 廉怀安盯着他,半晌才“啧”了一声:“怎么这么呆?也不知道像谁?” 黛玉抿嘴一笑,吩咐外头的丫鬟把点心端了上来:“正好廉六哥也尝尝,若是觉得好,给郡主娘娘和廉夫人也带些回去,当是我和哥哥孝敬她们的。” 廉怀安来林府,每一次都连吃带拿的,在还未见过黛玉之前,崇山郡主就先尝到了黛玉的手艺。在她登门时还特意夸赞了她,更是赐下不少赏赐,黛玉对崇山郡主的印象极好。 至于廉大夫人,黛玉只见过她一次,瞧着也十分和气的模样。顺带提起她,也只是因为廉斐在场。 廉斐垂目朝往黛玉方向点了点头,又立刻偏过头去,应道:“多谢林姑娘。” 因有外人在,黛玉让丫鬟放好了漆盘,也没再与林琅说话,转身出去了。 廉怀安“嘿嘿”一笑:“方才我与玉儿说了,这个月十一,是我母亲的生辰。”他朝廉斐抬了抬下巴,“还不快把请柬送给你林大哥。” 廉斐连忙从怀中拿出一张请柬来,双手递上。 林琅默不作声地盯着廉斐,直到他鼻尖沁出了汗,才伸手接了过来。 “巧了不是?”廉怀安用手捻起一块点心,塞进嘴巴里,含糊道,“我才知道和玉儿的生辰就隔了一日。” 林琅和廉斐早就见惯了他这般随意的模样,反正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不拘小节。 叔侄二人在林家待到天色将晚,黛玉都打发人来留晚膳了,才坐着马车回了府。 一连六七日都是如此这般。 到了二月十一这一日,林琅才带着黛玉一早出发前往廉府。 崇山郡主也有御赐下的府邸,与廉府紧紧相连。郡主早年间还时常住在自己的郡主府里,后来生下了廉怀安后,便命人把府邸改成了园子。 虽然郡主不常去,可园子里平日里都有人维护着,今日打开留给女眷们游玩。 崇山郡主是上皇的长辈,如今比她辈分还大的宗室已然没有了。 廉府门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热闹的景象。兄妹二人刚进府,廉怀安就派了人过来接。 一个面色和善的嬷嬷带着满脸笑意,上前来拉住黛玉的手,笑道:“林姑娘可还记得老身?” 黛玉仔细看了一眼:“方嬷嬷好。” 方嬷嬷是崇山郡主身边的人,黛玉来给郡主拜年的时候见人称呼过她。 “林姑娘记性可真好。”方嬷嬷笑眯了眼,“老身奉郡主之命,来接姑娘去里头。” 黛玉便和林琅分了两路,她带着紫鹃径直往园子里去。 “今日来了许多生面孔,郡主怕人冲撞了姑娘,让老身今日都跟在姑娘身边,姑娘可别嫌老神烦。”方嬷嬷跟在黛玉身后一步。 “有嬷嬷提点我感谢还来不及。”黛玉连忙道。 “郡主也给你外祖家发了请帖。”方嬷嬷突然道。 第四十六章 如今的廉家和贾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交集。 荣国公尚在的时候,贾家一门双国公,何等风光,便是在京中最拔尖的那一伙权贵圈里,也炙手可热。 即便那时候,世家大族的廉家,与贾府这种勋贵也没什么往来。 倒是崇山郡主的娘家,和贾家有些交情。 荣国公一去,贾府江河日下,如今早已经退出京中权贵的圈子。 贾母依旧是国公夫人,可她年纪大了不爱出门走动,十次里有□□次是婉拒的,久而久之请柬便不送进来了。 贾家其他女眷倒是想出门交际,可邢氏出生低微,又是填房,没人给她下帖子。王氏觉得出门就是低人一头,况且她也挤不进去高门的宴席。 因没有人领着,贾家姑娘们除了少数几个亲戚家,竟不曾登过其他府门。 直到元春封妃后,王夫人才偶尔外出走动。但惜春是东府的姑娘,迎春和探春都是庶出,王夫人压根就没想起过带她们到外头去。 这次崇山郡主生辰宴,请柬是送到贾母手中的。因说了让她把家中的姑娘小子都带上,她才带了三春和宝玉出门。 听方嬷嬷提起她外祖家,黛玉便笑道:“我外祖母已经到了吗?” 方嬷嬷摇头:“我从郡主府过来的时候,贾家还没来人呢。”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马车便到了郡主府的园子里。 林琅和黛玉来的尚早,园子里并没有多少人,三三两两的在亭子里说话笑闹。 方嬷嬷也领着黛玉往亭子里带,远远便指着亭子里一个穿着水红色石榴裙的少女道:“这是我们府里的三姑娘,上个月才从岭南回京。” 黛玉来过廉府几次,再加上平日里与廉怀安相处的时日甚多,对于廉家的事,即便无心探究,也零零碎碎从廉怀安口中知道了一些。 比如眼前这位廉家的三姑娘,是五房的嫡女,名廉夕照。 廉家一共有三位姑娘,廉夕照是最小且如今还尚在闺中的那个,也是廉家姑娘中唯一一个嫡出的嫡出。 廉夕照从八岁开始便跟着父亲外任,如今回京也并不全因崇山郡主的生辰,据黛玉从廉怀安处得到的独家消息,她是回京备嫁的。 回头瞧见方嬷嬷,廉夕照只以为祖母有什么吩咐,连忙快步走上前来,便瞧见了跟在方嬷嬷身边的黛玉。 她心下一转,只笑道:“这位想必是六叔那位弟子的妹妹,不知妹妹芳名?” 二人互通了姓名,廉夕照拉了她的手,朝她眨了眨眼:“既如此,妹妹今日便跟在我身边吧。府里待会子可热闹的很,咱们便不凑这个热闹了。” 黛玉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见方嬷嬷并不反对,她便点了点头。 廉夕照跟京中的这些姑娘们也并没有什么交集,但她是廉家的姑娘,来园子里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来与她打一声招呼。 黛玉跟在她身边,只大致数了数,都不由得咋舌。 这少说也有五六十人了。 她又想起廉夕照方才说的那句话,寻思着廉家该不会是借着崇山郡主的寿辰,顺便想替自己家中的子弟相看吧。 这般兴师动众,也只可能是嫡支,算一算适龄的,似乎也只有这段时日常常跟着廉怀安来林家的廉斐了。 黛玉皱了皱眉,廉斐六月就要下场府试了,这个时候给他相看,也不知廉家是怎么想的? 廉夕照是五房的长女,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可父母并没有要求她要沉稳端方。她性子活泼爽利,见识广博又十分健谈,即便今日不在廉府,她也会是众人簇拥的中心。 黛玉正被她的话逗得捂嘴笑,便见丫鬟带着三五人往这边来。她定睛一看,走在右侧的那两个,不是湘云和宝钗还能是谁? 不比宝钗与黛玉只有数面之交,湘云时常在贾家长住,年岁与黛玉也相仿,二人幼时很有几分情谊。 只黛玉南下奔丧,回京之后也不常去贾府,二人久不见面,难免生疏了些。 “林姐姐,你怎么也在这儿,是老祖宗带你过来的吗?”湘云见到黛玉,眼睛一亮,连忙拉着宝钗凑到黛玉跟前来。 见到幼时的玩伴,黛玉心中也欢喜。只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朝她微笑的宝钗,她又有些疑惑。 黛玉从林琅口中得知,薛家的那个打死人的薛蟠已经伏法。 虽然对于她们这些外人来说,薛蟠死有余辜,可对于宝钗来说,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 自己的哥哥行刑也不过几日,宝钗竟然有心情出门参加宴会了吗? 黛玉礼貌地朝宝钗点了点头,道了声“薛姐姐好”,才回答湘云的话:“我是跟着我哥哥一道来的,外祖母府上也收到了请帖,方嬷嬷说她今日必定会到。” 湘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廉夕照很有主人的自觉,她虽然对京中的姑娘并不怎么熟悉,但她提前做了功课。但凡来了新面孔,经由身边的丫鬟提醒,她都能喊出来人的名字,并不会让人觉得被冷落。 只是到宝钗这里,她有些犯难,只撞了一下黛玉的肩膀,悄声问道:“那位薛姑娘是哪个薛家?” 黛玉也犯了难。 薛蟠的案子在京中,也不算是家喻户晓。可因为上元节抓到的那群拐子,薛蟠案同样涉及了被拐卖的官家女眷,也有不少人关注。 若让人知晓二人是兄妹,宝钗免不得尴尬。 见廉家那位姑娘说了什么,黛玉便朝自己看了一眼,宝钗一时间心惊肉跳。顾不得贸然插嘴合不合礼数,她上前便坐在黛玉身边:“倒是许久不见妹妹了,不知近来可好?” “尚可。”黛玉勉强笑了笑,也不好问宝钗近来如何,想来多半是不会太好。 人都已经到了跟前,自然不好私下里再问,廉夕照径直问道:“这位姑娘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薛,闺名宝钗。”这句话宝钗已经私下练习过许多遍了,“九省统制王家是我舅家。” “薛姑娘好。”廉夕照淡淡道。 从廉夕照的神色中,宝钗不清楚她是否知晓薛蟠之事,即便心中清楚,却没有当众点破,宝钗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薛蟠行刑之后,她们母女二人守着家产只会遭人惦记,薛姨妈索性带着她住进了王家。 死了儿子的薛姨妈,已经有些魔怔了,整日都在宝钗耳边念叨着是有人蓄意要害薛蟠,全然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 母亲靠不住,宝钗只能为自己多打算。 今日机会难得,若不然她也不会在这样的风口浪尖里出门。 第四十七章 廉夕照对宝钗并不热络,宝钗也知情识趣,只默默地在黛玉身边坐着。 虽然她先前住在贾府时,就知晓林琅做了廉怀安的关门弟子,可只是一个弟子而已,宝钗没想到廉家人会这样爱屋及乌。 每过来一个人,廉夕照便会凑近与黛玉说这人是哪个府上的,在上京城中风评如何,是值得交往还是不加理会。 便是对待自己的亲姐妹,也不过如此了。 听着廉夕照低声提点黛玉,宝钗心中百般滋味丛生。 谁叫自己没有一个好哥哥呢? 而与宝钗一同进来的湘云,却没有宝钗这般拘束。 史家一门双侯,比起荣宁二公尚在时也不显逊色,门第并不低。 虽然湘云小小年纪双亲亡故,叔叔和婶婶对她不说视如己出,但黛玉与史家其他的姑娘相比较,也算得上是一视同仁。 湘云是史家的嫡长女,她亲事的好坏对史家其他的姑娘也有些影响。因此她年岁大了之后,两位婶婶也时常带着她到各府去赴宴。 不过就是让上京城的夫人们看看,她们史家的姑娘长大了,可以来求娶了。 湘云对这种宴会并不陌生,她出身不差,除了贾家的姐妹们,她在外头也有不少手帕交。 今日崇山郡主的生辰宴是大肆宴请宾客,湘云很快就遇到了几个有来往的小姐妹。 此时她像个穿花蝴蝶一般,到处去与人笑闹打招呼,全然忘记了平日里与她姐妹情深的宝钗,还拘束地坐在亭子里。 王家也有一位嫡出的姑娘,比宝钗还要小两岁,去年冬天就在跟保宁侯府议亲。 宝钗听舅母提起过,保宁侯府下半年就要来下小定了,这样的场合,宝钗的这位表妹是绝对不会来的。 因此今日只宝钗一人跟着她舅母来廉府,没有人带着,宝钗并不敢随意走动,唯恐冲撞了人。 好在没过一会儿,贾家的三位姑娘便由人领着过来,见黛玉和宝钗坐在一块儿,便都凑了过来。 黛玉和三春是自小的交情,连忙起身迎她们。 “我来猜猜,这定然是你外祖贾家的几位姑娘。”廉夕照不待黛玉引荐,主动寻了话由。 她还特意朝探春多看了一眼。 惜春年纪尚小,五官都未长开。迎春性子懦弱,在外头也显得有几分瑟缩。贾家三位姑娘中,确实是眉目间顾盼生辉的探春比较出彩。 贾贵妃还在做女史的时候,廉夕照就在皇后娘娘宫中见过她,探春与当时的贾贵妃有五六分神似。 几人互相见了礼。 因贾府的姑娘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场合做客,便是探春也显出了几分与平日里不同的拘谨。三人俱安安分分地在亭子里坐着。 自薛家搬出贾府之后,三春这还是第一次与宝钗相见,还略有些尴尬。 虽然外头和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不会与三位姑娘细说,可薛蟠的事情闹得这么大,贾府的下人是出了名的爱嚼舌根子,三春怎么会没有耳闻? 可宝钗却丝毫没有迁怒之意,对贾家的三位姑娘的态度依然如故,没一会儿,几人便抛开了芥蒂,与宝钗相谈甚欢了。 “哟,这不是夕照妹妹吗?你可终于舍得从岭南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回京了。南边的日头可真毒,可怜见的,我怎么瞧着都晒黑了。” 岭南民风开放,没有上京城那么多的规矩,廉夕照也喜爱外出游玩,难免晒黑了一些,即便上了妆也有些遮不住。 她这次被送回上京,也正是因为她母亲想让她在出阁之前养一养。 正与黛玉说话的廉夕照轻轻“啧”了一声,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才一脸笑意地抬头:“我还以为是谁呢,可略想想,放眼整个上京城,说话这般刺耳的,也只有你陈蔓蔓了。” 陈蔓蔓面上带了一丝怒意,若是按她原本的性子,廉夕照嘲讽她,她必然是会不依不饶的。可如今她捏紧了拳头,生生忍了下来。 陈蔓蔓是魏国公府的嫡长女,素来骄纵,廉夕照与她年岁相仿,二人幼时常常在这样的场合碰面,素来与她不对付。 正摩拳擦掌等着接招,却没料到陈蔓蔓居然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了。 想到祖母费尽周章,请了这么多上京城适龄的姑娘来府上的目的,廉夕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陈蔓蔓,面色也古怪了起来。 廉夕照的目光有如实质,看明白了的陈蔓蔓,脸上都已经有些红了,只逞强道:“看什么看?” 毕竟是主人家,廉夕照也不想闹起来,只偏开头不再理会。 辰时还未到,宴请的客人都已经到了,崇山郡主那边好戏开锣,这边才有各府的丫鬟婆子过来,领着自己家的姑娘去主院里拜寿。 而另一边的林琅,则被廉怀安的长随董方带进了府。 今日是崇山郡主生辰,可作为儿子的廉怀安面上却没有多少喜色。见林琅过来,他苦着脸问出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今早用膳了吗?” 关键是这位先生平日里也不是这样关怀备至的性子,林琅张了张嘴,不知他这是唱哪出,遂只点了点头。 “今日你任务颇重。”廉怀安苦大仇深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待会儿你就跟在我身边,替我守着玄光,给我拖住他别让他半途就走了。” 林琅满头雾水:“拖着不让他走,是什么意思?” 廉怀安神神秘秘地凑近林琅,低声道:“我母亲不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若不是应太后的请求,她才不会大办生辰宴。” 林琅眉头一挑,似乎有些明白了。 果然廉怀安又道:“你也知道,玄光去年就及冠了,可终生大事还没着落,不光是上皇和太后,郡主整日里也急得上火呀。” 虽然自己还有个老儿子没娶亲,可崇山郡主分得很清楚,刘煦的情况与廉怀安完全不同。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廉怀安虽然不想娶妻,可侄儿多啊,将来无论在哪房过继一个,百年之后也有香火传承。 可刘家是从根上开始,就子嗣不丰,自己家的都是独苗苗呢,哪还有多的给别人过继。 第四十八章 那今日这场宴会,不就是打着寿宴名号的选妃嘛,且当事人还被蒙在鼓里。 林琅突然想起。黛玉也还在廉府里。 虽然黛玉今年才十三岁,刘煦足足大了她八岁,年岁上并不相配。因为若是相中年纪这般小的,少说还要刘煦再等三两年才能成亲。 可她妹妹那么好,万一被刘煦相中了呢? 廉怀安知晓了林琅的担忧,只微微一笑:“你放心,老太太早就交代了,让夕照带着玉儿,等人散了再到正院里祝寿。” 林琅顿时安心下来,果然如她所料,崇山郡主也想寻一个年岁略大些,最好能立即成亲的外孙媳妇。 只廉怀安的请求,让林琅有些为难。 林琅和刘煦相处过一段时日,他虽然气势凌厉,瞧着不好接近,却并不是一个待下苛刻的人。 就像他功法上出了岔子,林琅一眼就瞧了出来,在她说没有办法解决之后,刘煦并没有勉强和逼迫她。 可再怎样那也是当朝的王爷,纵使林琅能仗着交情与他说上几句话,难道还能仗着这一点微薄的情分限制他自由吗? “先生难道忘了,人家有脚,自己要走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点穴让他动不了吧。”林琅不愿意揽下这个活。 这明显是一句嘲讽的话,可林琅却忘记了廉怀安的脑回路和其他人不一样。 她话音刚落,廉怀安的眼睛“蹭”地亮了。 “真的有这种点穴的招数吗?”廉怀安满脸喜色,“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急切道:“待会儿各府的姑娘就要被安排着进来给老太太拜寿,玄光若作势要走,你就点了他的穴。你放心,出了什么问题我担着。” 廉怀安把自己瘦小的胸脯拍得“梆梆”响。 林琅:每一天都有那么一个时刻,她有后悔拜师的念头。 “先生说笑了,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功夫呢?”林琅连忙否认,“那些都是话本里面杜撰的。” 见林琅面色诚恳,不似说谎,廉怀安难免有些失望。 他长叹一口气,面上写满了忧愁:“为师平日里,待你不薄吧。这是老太太交给我的任务,你难道就忍心见我陷于两难。” 林琅对廉怀安的行为有些不解,他自己都近不惑之年,不也没娶妻生子。想来他对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执念,没道理在刘煦的婚姻大事上这般执着。 她也这般问了。 “是啊,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为何要娶妻生子,一生受其约束。”廉怀安感慨道。 “可老太太说了,除非她走了眼不见心不烦,不然我和玄光之间,总要有一个要娶妻生子的。我想着,与其为难自己,还不如勉强他人。”廉怀安这话说得理所当然,“我年纪大了,这种苦还是年轻人受着吧。” “老太太的性子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今天我若是敢让玄光走了,明日她就能请各府的姑娘来府上,替我去相看。” 把人娶回家放着,他却不和人家一起过,这种误人终生的事,廉怀安还干不出来。 林琅头疼地扶着额头,她终于知道廉怀安为何养成这样古怪的性子了,崇山郡主想来也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 刘煦今日二十有一,这个年纪上皇和太后都没办法压着他娶亲,可见他意志十分坚定。 她和刘煦无亲无故的,接下这样的差事便是与他结仇,但凡日后他私下里给自己使一点绊子,就够自己喝一壶的。 “那也不必让我绊住他啊。”林琅给廉怀安出主意,“你这么多的侄子,与昭王都是嫡亲的表兄弟,也该他们派上用场了。” “我看廉斐就不错。” 廉家还未成亲的侄子中,廉斐是年岁最大的那个,且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以给廉斐相看的名义,把刘煦拖在他身边,也算是刘煦全程参与相看了嘛。 即便这其中没刘煦中意的,可也算是完成了崇山郡主的嘱托,郡主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且万一刘煦在来的众多姑娘中间相中了,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听完林琅的主意,廉怀安连连摇头:“你以为我没想过这个办法吗?” “可廉斐那小子说,此举不但骗了刘煦,对真心来拜寿的姑娘也不甚尊重,不是君子所为。”廉怀安无奈地摊了摊手。 廉斐不但直接拒绝了廉怀安的提议,昨日得知了此事,还连夜去崇山郡主跟前劝说,让郡主据实相告。 崇山郡主臭骂了他一顿,怕他坏事,勒令他今日不准出自己的院子,如今他院子外头都有人把守。 林琅大受震撼。 对于一个孙辈,警告他不要乱说话足矣,崇山郡主还要特地把人关起来。 若不是崇山郡主小题大作,就是这廉斐也不是省油的灯,说不定平日里温和无害的模样都是装的。 “就他可以清高是吧。”林琅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了,“廉斐是君子,不行蝇营狗苟之事,难道我就是真小人吗?” 林琅借驴下坡,顿时不满地嚷嚷起来。 “算了,算了,我自己来还不行嘛。”虽然知道林琅是在耍无赖,但廉怀安依旧有些头疼,“一个两个的都靠不住,还得我老人家亲自出马。” 林琅当即闭了嘴,又听廉怀安嘱咐道:“那你可要跟紧了我,刘煦若是要教训我,你要帮我制住他。” 听完林琅再三保证,廉怀安才放下心来,带着林琅往郡主府的正院里去。 刘煦刚给崇山郡主拜完寿,就被廉怀安神神秘秘地拉到一旁。 他以为自己遇事处变不惊,可听完廉怀安的话,他几乎要惊掉下巴。 刘煦足足看了廉怀安十几息,还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小舅舅的意思是,让我帮你相看?” 廉怀安一张老脸羞得通红,顶着外甥怀疑又讶异的目光,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刘煦即刻就明白了,今日为何会觉得有些古怪。 廉怀安早年间为了不娶亲,闹得家中人仰马翻,几乎要气死亲爹。 虽然刘煦不知他为何又改了主意,还要自己帮忙相看,可想到外祖母和母后定然十分欣慰,还是勉强应了。 第四十九章 等出了屋子看见等在外头的林琅,刘煦脸上头一次出现怔愣的神色。 他看了一眼似乎一无所觉的林琅,低声问廉怀安:“慎之也要在场吗?” 廉怀安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弟子可是他的保命符,只理所当然点头:“她必须在场。” 刘煦沉默了一瞬,虽然他不懂,但又不是他相看,只要廉怀安不尴尬,他似乎也没什么尴尬的立场。 从各府姑娘们所在的园子,到崇山郡主如今所在的正院,琅寰阁是必经之地。 这座阁楼立在湖心桥边,三面环水,是崇山郡主年轻时最爱的纳凉之地。 阁楼有两层高,糊窗的纱也是特制的,透光不透人。外面看不清里头,在里面反而能清楚地看见外面的情景。 崇山郡主虽然不住在这里的,可阁楼每日还有人打扫,连地面都纤尘不染。 三人坐在二楼的小轩窗边,等着去拜寿的人过桥。 林琅听到笑闹声由远及近,不由得精神一震。她偏头往刘煦看去,显然刘煦也听到了声音,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虽然答应了廉怀安,可态度明显就是在避嫌。 直到第一人靠近了,廉怀安才激动地站起身来,转头催促站在角落里的章嬷嬷。 替昭王相看,吗因为他铁了心不想成家,对人选的要求无形之中就降低了。反正都是低门娶妇,只要品貌上过得去,家世差一些也无妨。 可崇山郡主却不想糊涂行事,章嬷嬷就是她这次打发过来的人,郡主与各府的人情往来都是她经手。 她不但识人,连各位姑娘在外头风评如何,本性怎样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章嬷嬷知晓此行的主角是谁,见刘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便向廉怀安使眼色。 “玄光,既然答应了帮我相看,躲那么远作甚?”廉怀安用谴责的眼神看向刘煦,几步上前紧紧攥住刘煦的手腕,把他拉到了窗边。 正巧打头的一位姑娘正缓步上桥。 若是黛玉在此,必然能一眼认出,此人正是与廉夕照针尖对麦芒的陈蔓蔓。 “那是魏国公府的嫡长女,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她旁边那位,是吏部侍郎周家的嫡长女,在上京城素有才名。”章嬷嬷在二人耳边轻声道。 听到魏国公府,刘煦的眉头就簇了起来。 可到底不是他相看,他秉持着绝不开口的原则。廉怀安素来不走寻常路,即便和魏国公府那位嫡长女差了两个辈分,没准他小舅舅就相中了呢。 陆陆续续走过去十几位,廉怀安偏偏个个都指着他问:“玄光,你可有觉得有合适的?” 合适不合适的,自然是应当当事人说了算。 刘煦不好评判,万一从他嘴里说出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偏偏那人还被廉怀安相中,日后做了他小舅母,才是真的尴尬。 为刘煦考虑,廉怀安先前指着的,都是年岁略大一些的。 见他始终面无表情,廉怀安心下一转,指着刚上桥的一位姑娘道:“我看这个就不错嘛,章嬷嬷,这个是哪家的姑娘?” 章嬷嬷伸头一看,立即道:“那是史侯家的姑娘,可怜父母双亡,如今住在叔叔家中。” 林琅听到第一句话就猛然抬头,那人可不就是史湘云嘛。 这还是林琅进了琅寰阁后,第一次有这般大的反应,刘煦顺着她的目光好奇看过去,自然也看到了史湘云。 刘煦终于正眼看人,廉怀安激动得不行,连忙追问:“你看,这个姑娘行不行?” “小舅舅。”刘煦挣扎片刻,虽然怕坏人姻缘,可始终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只委婉道,“年岁会不会太小了一些?” “小什么小?不小了!”好不容易刘煦表了态,即便不是肯定的,廉怀安生怕他打退堂鼓,找章嬷嬷这位同盟问道,“章嬷嬷,你觉得年岁小了吗?” 章嬷嬷自然是连连摇头:“不小了,史侯府这位姑娘都十三了,家中已经准备给她相看,这不就巧了吗?” 刘煦沉默了。 这位姑娘今年才十三岁,他舅舅却已经三十有八了,他若是少时努努力,今时今日都已经能做人祖父了。 可刘煦清楚,史侯府的这位姑娘无父无母,若是廉家替廉怀安求娶,史侯府必然会欢欢喜喜地把女儿嫁进来。 虽然刘煦没做声,可廉怀安自以为摸清楚了他的喜好,后头都是指着年岁偏小一些的相问。 刘煦紧紧握着拳头,手中青筋绷起,忍耐得十分辛苦。 “小舅舅……”刘煦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廉怀安,诚恳建议道,“我觉得这些都不怎么合适,年岁太小了。” 大庆朝鼓励寡妇或者和离的妇人再嫁,他舅舅这种情况,从中选择再适合不过。 可今日注定不会出现这样的人选。 虽然崇山郡主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但今日替刘煦相看,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各府带来的姑娘,自然是年岁都与刘煦相仿,不会出现什么寡妇与和离的妇人。 “年岁太小?”廉怀安疑惑地皱了皱眉,略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朝章嬷嬷挤眉弄眼。 林琅都能从他面上读出意思来:刘煦喜欢年岁比他大一些的,可有什么好人选? 章嬷嬷能有什么好人选?人都在这里了,她也变不出其他的人来。 看着这对鸡同鸭讲的甥舅,林琅只觉得心累。若被刘煦知晓了实情,再想想今日自己所说的这些让人误会重重的话,廉怀安不死也要被剐一层皮。 她不知到时候自己有没有本事,从盛怒的刘煦手中,抢下廉怀安一条命来。 因是要给崇山郡主祝寿,各府的姑娘们自然不会在路上耽搁,没一会儿,人便走得差不多了。 “你觉得怎么样?”廉怀安期待地看着刘煦。 这位小舅舅在他心中,原本只是做事有些随心所欲而已,可如今却让刘煦有些不忍直视。 “都不怎样。”刘煦看着廉怀安,半晌才道,“今日之事,我会禀明母后,还望小舅舅三思而行。” “跟太后娘娘说吗?”廉怀安若有所思,又恍然大悟道,“对,确实应当与太后娘娘说一说。” 看着冥顽不灵的廉怀安,刘煦无话可说,只朝林琅丢下一句“你劝劝他”,便大步离开了。 第五十章 廉怀安可不管别人怎么想,他自个儿觉得完成了崇山郡主交代的任务,便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而园子里,黛玉见人都离开了,难免有丝不安,她转头问依旧八风不动的廉夕照:“夕照姐姐,咱们还不过去吗?” 廉夕照嫣然一笑,露出了一颗尖尖的虎牙。她立刻有所觉,连忙用手捂住嘴:“再等一会儿,咱们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黛玉和廉夕照是初见,并不打算交浅言深,只略点了点头。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廉夕照才施施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上沾的糕点碎屑:“玉儿妹妹,咱们这便要去了。我知道有一条近路,保准比她们更早到正院里。” 黛玉见方嬷嬷并未反对,这才带着紫鹃一道跟了上去。 此时人都去了正院,园子里就显得异常安静,路上偶尔遇到的丫鬟婆子,都只是在默默地打扫,并未嬉戏打闹。 崇山郡主幼时跟着父母在南边长大,她这座郡主府的园子明显就是按着南边的园林格局来修建的,花木繁多,秀雅婉约。 园子里人工挖凿了许多水池,叠石理水,水石相映。许多路瞧着都走到头了,可竟然是要从假山里头穿过去。若是对此地不熟悉的人,很容易便会在这里迷路。 廉夕照显然对这里十分熟悉,她带着黛玉七绕八拐的,竟然都不曾记错。 算一算时日,黛玉跟着林琅习武已有近两个月了。 黛玉自小身子骨弱,又过了最佳的习武年纪,本以为会十分艰难,且做好了要吃苦的准备。可没想到不过一个多月而已,柳哥儿还在苦哈哈地蹲马步,她却已经练出了哥哥着重强调的气感。 只这气感到底是什么,黛玉也不甚清楚,林琅对她说是属于内功的一种。 先打好了基础,日后不论是练习外家功法还是使用刀枪剑戟,都会事半功倍。 可黛玉能明显感觉到,自从练出气感的那一刻,她的五感都比先前要敏锐一些了。 就像此刻,她能听到从西北方向隐隐传来的乐声,想来就是正院里在唱戏了。 黛玉跟着廉夕照穿进一座假山里,前头的人已经抬脚走了出去,黛玉正准备钻出去,便听廉夕照惊声道:“六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听到来人是廉夕照家中的兄弟,黛玉觉得应当避嫌,正准备迈出去的脚也收了回来,索性等人离开了再出去。 廉斐没想到走这条路都能遇到人,见是廉夕照,他也松了一口气:“我就随便走走,一不留神就走到这里来了,正准备回去呢。” 廉夕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拉倒吧你,六弟不是被老太太关起来了嘛,看你如今的情形,是偷跑出来的吗?” 二人年岁相近,廉夕照不过比廉斐大数月而已。 见说的话被戳破,廉斐并不尴尬,只淡淡道:“嗯,三姐姐今日可见过六叔或者昭王?” “这倒是没见过。”廉夕照眼珠子一转,反问道,“六弟问他们做什么?” “既然你没问我为何被老太太关了起来,又何必明知故问我为何寻人?” 廉夕照顿时笑了:“六弟还没死心呢?” 廉斐没应她的话,也不欲与她多说,只道:“既如此,我先走了,三姐姐自便。” “六弟也别白费心思,老太太那里戏已经开锣了。”廉夕照对着他的背影道。 廉斐脚步一顿,面上出现一丝懊恼的神色,转头朝廉夕照道:“想必三姐姐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嘲讽我。”廉夕照哼了一声。 “原来三姐姐听得懂。”廉斐一脸恍然。 廉夕照气得脑子都有些懵了,她也有些莫名:“是替昭王表兄相看,又不是替你相看,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刘姐姐想多了,我能激动什么。”廉斐否认,“我只是不喜老太太和六叔的做法。 廉夕照皱眉:“长辈做的事,我们晚辈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况且昭王表兄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 连上皇和太后娘娘都拿刘煦没办法,只要刘煦不愿意,她祖母的这番心思注定付诸流水。 “对昭王自然没什么影响。”廉斐喃喃道。昭王位高权重,自然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可对那些来府中拜寿的人呢?” 廉夕照觉得自己的六弟是不是魔怔了:“她们也多半知道今日是怎么回事,即便她们不清楚,家中带她们来的长辈们自然也知晓。” 廉斐并不认同这句话,总有人是瞒在鼓里的。 刘煦的婚姻大事,几乎成了太后娘娘的心病,生怕他步廉怀安的后尘。但凡他今日相中了谁,不管她愿不愿意,一道赐婚的圣旨下来,不嫁也得嫁。 天家的权势,在这个时候体现得尤其明显。 黛玉在假山内听到他们的对话,总算是明白了今日的情形。她原先还以为廉家是替廉斐相看,却没想到是替昭王,这倒能解释为何这般大张旗鼓的。 林琅在年前常去昭王府,黛玉多少也知道些刘煦的情况。姐弟二人你来我往,不过是用了片刻。 黛玉为了防止听到更多的秘辛,已然打算走出山洞了。却听廉斐突然问道:“三姐姐可知道,六叔新收了一个弟子。” 这在廉家是大事,即便当时五房身在岭南,廉怀安也去信特意告知了此事。 听到哥哥的名字,黛玉又歇了出去的心思。 廉斐见廉夕照点头,犹豫了片刻,又道:“他今日应当也带了人进府,不知三姐姐可看见了?她也跟着一道经由琅嬛阁去正院里拜寿了吗?” 冷不防提到自己,黛玉惊疑抬头,和紫鹃对视了一眼。 方嬷嬷也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主仆二人一眼,又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垂下头去。 “六弟说的是谁?”廉夕照心下一转,已经有了好几种猜测。 “三姐姐不说便算了,何必明知故问,特意惹人难堪。”廉斐见廉夕照面上不怀好意的笑,淡然道。 第五十一章 “不是我卖关子。”廉夕照朝他眨了眨眼,手指向他身后的假山,“人就在你身后,你又何必问我。” 廉斐顿时僵住,他慢慢转过头去,余光瞧见身后并没人,顿时明白人定然在假山的隧道里头。 假山并不隔音,方才的话她定然都听到了。 廉斐脑中顿时天人交战,嘴里却道:“三姐姐为何总是满嘴胡话,这后头哪有人?” 廉斐提高声音:“上回林姑娘送了一匣子点心让我带回来,我送到母亲处时,正巧我外祖母也在,尝过之后只觉得其他的都差点滋味,我本想着向她讨方子。” 说着说着他耳根悄悄红了:“若是三姐姐瞧见了她,还请替我传达。” 不待廉夕照回答,廉斐只说想起还有事要做,飞快离开了,只剩下被他气得满脸通红的廉夕照在原处跺脚。 黛玉见外头没了动静,这才走了出来,满脸歉意道:“廉姐姐莫怪,我并不是有意要听你们谈话。” 她先前因为避嫌不好出来,后来提及到自己,就更不能出来了。 廉夕照倒没有迁怒,只她有心想给廉斐添几句堵,想起方才廉斐说她“总是满嘴胡话”,只能讪讪然作罢。 “走吧,咱们先去老太太那里。”她垂下手去,用玉扣压了压裙角,就像压下了满肚子的憋屈。 果然如廉夕照所说,她挑了一条近路,与先前一步来祝寿的姑娘们,只是前后脚到的差距。 黛玉跟着廉夕照给崇山郡主拜完寿,坐在崇山郡主右侧的贾母便招手让她过去:“玉儿,快来外祖母这里。” 黛玉早就看见了贾母,闻言快步走过去。 贾母在外头自然不会“心肝肉”地唤,却也是一把搂住她,关切道:“快给外祖母好好瞧瞧,可好长一段时日都不曾见到你了。” 黛玉仔细想了想,上一回去贾家,是因为外祖母请他们兄妹二人去贾家的省亲园子里游玩。 算一算也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 她平日里忙着跟哥哥习武,忙着从书中挖掘美食方子,忙着教导柳哥儿读书习字,丝毫不觉得时光飞逝。 冬日白雪皑皑,她和哥哥围炉煮茶,哥哥还会随口给她讲一些她从未听过、奇怪但有趣的故事。 到了春日天气好的时候,哥哥就带着她和柳哥儿去郊外骑马踏青,去逛上京城的早市。 再想想几年之前,整日里关在贾家宅院里的日子,就像是一场梦一般。 黛玉转头看向站在贾母身后,只垂着头的三春姐妹,不由庆幸自己还有哥哥。 若是没有哥哥,她可能像贾家的三位表姐妹一般,长久地困在后宅里,每日做着重复的事打发时间。 迎春她们或许还有机会,如今日般去外头走动。而她作为客居的表姑娘,连这样的机会都不会有。 黛玉这个时候才隐隐感觉到,哥哥给她的,可能不仅仅只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还是改变命运的一个选择。 “我怎么感觉比上月见到时,又高了不少。”贾母上上下下打量着黛玉。 黛玉从去岁就开始抽条了,春日又是万物复苏的时节,再加上她跟着林琅习武,不过一月的功夫,又往上拔高了半寸。 贾母稀罕够了,才打发她道:“你们姑娘家自个儿玩去吧,在我身边也是拘着你。” 黛玉点头正要去迎春几人那处,贾母身边便有一位夫人搭话道:“老太君,这可是您的外孙女?生的如此出众,难怪您把她藏的那么紧。” 贾母朗声笑了起来,朝黛玉道:“这是南安王妃。” 南安王妃虚扶了一把行礼的黛玉,又从手上退下一个白玉镯子套在她手腕上。 她拍了拍黛玉的手,笑道:“好孩子,不必多礼。” 黛玉转头看贾母,贾母只朝她点点头。 “我与你母亲在闺中时便交好,只她随着你父亲外任多年不得见,没想到竟然会天人永隔。”说罢她也意识到不好再说贾敏,只劝道,“长者赐不敢辞,给你便收下吧。” 见黛玉不再推辞,南安王妃才笑道:“这就对了。” 南安王妃与黛玉闲话了几句,贾母便打发黛玉走了。 “这孩子还有一位兄长吧,今年多大了?”南安王妃状似不经意问道,“可有婚配了?” 贾母摇了摇头:“今年十七了,倒是还未婚配,你这提起来我还有些着急呢。” 南安王妃暗暗松了一口气:“听说还在考学呢,先立业后成家,都是这个理,老太君急什么。” 贾母想想也对,林琅今年秋便要下场科举。便是等到明年的会试,她也不过十八而已。 十八岁说亲并不算晚,且若是她能金榜题名,自然身价也水涨船高,说亲时选择面也更广些。 黛玉听到她们谈论林琅,便放慢了步子磨蹭了一会儿,见二人似乎只是随口聊了几句,又扯到其他话题去了,她才快步往后头的迎春那儿走去。 “老太太听说你跟在后头过来,特意让我们等着你呢。”探春迎上前来,拉着黛玉便往后头走。 “慌慌忙忙做什么?”黛玉转头问跟在她身边的迎春。 郡主府有专门的戏台子,就在正房游廊尽头。只走了几步,黛玉都已经看见游廊里人影晃动了。 “她们都在那里写祝寿诗呢,崇山郡主说了,今日拔得头筹的人,她重重有赏。”探春先一步开口。 今日是奔着什么来的,大家伙多半心知肚明,这个环节不就是才艺展示嘛。 惜春年岁小只是来凑数的,迎春性子弱不敢相争,可探春不但人拔尖,性子也好强。 她虽是庶女,却自觉也能争上一争。 眼见着别人都去了,她还被贾母留下来等黛玉,心里怎能不急。 游廊里有专门伺候笔墨的小丫鬟,见来了新人连忙上前来,替她们寻了空处。 “姑娘们写诗作赋作画都可,有什么吩咐但可唤奴婢过来。”那丫鬟提醒了一句,摆好纸笔才悄声退了下去。 “呀,这是徽州府上好的松烟墨。”惜春低声叫了起来,“竟还有这么多鲜亮颜料!这个颜色我竟没见过!” 她素来有些痴,又见猎心喜,便不管几位姐姐们如何,坐下来就开始琢磨了。 探春在之前就打好了腹稿,只等过来大展身手,也即刻落座。 黛玉见众人都这般,也从善如流坐了下来。 她铺开纸,回忆了一番先前送给廉斐的是哪一道点心,才低头认真写了起来。 第五十二章 丫鬟来收纸的时候,探春才留意到黛玉竟然什么都不曾写。 她本想提醒黛玉,可动了动唇,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反倒是惜春一幅画还未作完,看着颜料还未干的画,颇有些不舍。 黛玉抿嘴笑道:“又没说一定要交上去,四妹妹若舍不得,等墨迹干了带回家便是。” 惜春盯着石桌上的那几盏鲜艳的颜料默不作声。 黛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颜料一小碟挨着一小碟,铺了满桌,顿时明白她是舍不得这些东西。 上好的墨条价格惊人,可颜色饱满鲜艳的颜料也不遑多让。 惜春是东府的姑娘,她亲娘早就不在了,亲爹一心修道,哪还想得起来自己还有一个未嫁的女儿。 亲哥哥和嫂子是指望不上的,也亏得老太太把她接到西府来教养。 虽说她是嫡女,身份上比迎春和探春还要尊贵些,可在贾家,也没显出她嫡出姑娘的尊贵,吃穿用度一应都与两位堂姐一般无二,月钱上自然也是相同的。 贾家这样的势力窝,下人也是看碟子下菜,惜春虽然吃穿不愁,可没人贴补她,想私下置办一些超例的东西,也有些艰难。 贾府都知晓四姑娘擅长水墨画,可没人知道她也爱浓墨重彩。可她手头上上好的那一套颜料,都是两年前她开口求着兄长置办的。 后来嫂子来她屋子里,影影绰绰说就那套颜料花了四百两银子,自此之后,她便再也没向兄长开口。 颜料不比其他,两年用下来早已经有些干涸了,惜春又不愿意用次一等的,干脆就不画了。 东府和西府从来不缺这四百两银子,贾珍和贾蓉一夜的花天酒地和纸醉金迷,都远远不止这个数,贾府缺的是一份真心。 只要惜春没有明着开口,便没有人关心她真正想要什么。 “倒也不必了。”惜春伸出手把画了一半的画作揉成团,又随手抛出了游廊,没入草丛中,快到黛玉都来不及阻止。 “我本来就不爱画这个。”她笑道,“纵使带回家中,到头来也是幅残作,又何必要费这个心思。” 黛玉见她清凌凌的脸上,连先前的那丝不舍都看不出了,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既然寿星是崇山郡主,那好坏自然是要她评断。 果然不出探春所料,她自己的诗作并未拔得头筹,但结果也不算太坏。 她因一手初具风骨的好字,从一众簪花小楷中脱颖而出。崇山郡主特意点了探春出来,很是夸了几句,又把自己年轻时戴过的一副头面给了她。 探春这时才庆幸,自己未劝黛玉也争取一二。 黛玉本也练得一手簪花小楷,可受林琅的影响,在南边时,她就开始临摹行书。 她也是练的行书,且观黛玉的字飘逸妍美、风流婉约。到时候又有诗作加成,就更显不出自己来了来了。 而从众多诗作中拔得头筹的,是早有准备的宝钗。 她姿态从容,应对得体,在崇山郡主跟前也丝毫没有怯场。 崇山郡主也送了一套头面作为奖赏,待宝钗回了王家舅母身边,一个略长一些的丫鬟才凑近崇山郡主低声道:“奴婢打听过了,是九省统治王大人家的外甥女,姓薛。” 崇山郡主有些糊涂了,她看了一眼坐在贾母身侧的王夫人,纳闷道:“王家的外甥女不是荣国府的姑娘吗,方才我说字写的不错的那个,就是可惜了是个庶出的。” 那丫鬟压低了声音:“这位薛姑娘的母亲是王家的另一位姑太太,嫁到了金陵城的薛家,这位是嫡出。” 崇山郡主的面色淡了下来:“我记起来了,那薛家原先是皇商出身,也可惜了。” 二人正说着话,便见章嬷嬷快步走了进来。 崇山郡主连忙问道:“怎么样了,煦儿可是去了琅寰阁相看?可有哪个合眼缘的?” “去是去了。”章嬷嬷在崇山郡主满怀期待的眼神中,为难地摇了摇头:“可王爷不曾说哪个合眼缘。” “这种事情他如何会开口,让你去做什么,不就是让你揣摩他的意思吗?”崇山郡主恨铁不成钢地问道,“怀安呢?他不是在我跟前打了保票的吗?” 章嬷嬷不好说廉怀安的小话,只转移话题道:“我过来的时候,有人来报,见六少爷往水榭那边去了。” “我不是让人把那小子锁在他自己院子里了吗,为何被他溜了出来?”崇山郡主有些无奈,可转念想到目的已经达成,廉斐也来不及坏事,便不再纠结了。 她只是有些好奇:“话说回来,怀安是如何让煦儿答应去相看的?” 章嬷嬷面色一僵,偷偷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崇山郡主,说出了廉怀安的主意。 崇山郡主哈哈笑了几声,点头赞许道:“还是怀安聪明,像煦儿这样油盐不进的,是得先把他骗过去,再说其他的。” 章嬷嬷嘴里发苦。 骗是骗过去了,可骗过去了之后便要与昭王说清楚啊。人家还以为是陪着小舅舅相看小舅母,连避嫌都来不及,哪还会正眼看的。 章嬷嬷是陪在她身边多年的老伙计了,崇山郡主一看她的面色就知道要完。 待章嬷嬷把琅寰阁里发生的事,全都细细说了一遍,崇山郡主的脸都要绿了。 她懊恼地拍着自己的额头,低声反省道:“我真的错了,我当初昏了头,为何要把这件事交给怀安?明明知道他从小到大都没干过一件正形的事。” 崇山郡主顿时觉得心累,连手中的糕点都觉得不香了,恼怒道:“等人散了,你便去怀安那里与他说,他把这件事办砸了,下次给他自己相看的时候,让他好好表现。” 崇山郡主其实早就放弃了让廉怀安娶妻生子的念头,章嬷嬷知道她正在气头上,连忙忍着笑应了下来。 她决定夜里回去,便要在佛祖跟前多求求,希望这件事就此打住。更要求昭王殿下千万别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不然府里又要热闹好一段时日了。 第五十三章 人都到了一墙之隔的郡主府,廉府这边反倒安静了下来。廉怀安虽然喜欢热闹,却不喜欢生人多的地方。正事一办完,他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打听到林琅已经离开,廉斐才悄悄潜入廉怀安的竹林小筑。 此时廉怀安志得意满,正在自己的小筑里哼着小曲儿喝着酒,冷不防被人推开房门,惊得从榻上跳了起来。 “哟,是小六啊!你这是长本事了,老太太打发几个人守着你,居然还给你跑出来了。”见是不省心的侄子,廉怀安又安心地躺了下来,不走心地关心道:“今日府里人手不够,可有人给你送吃食?” 廉斐正想刺他六叔几句,便听廉怀安指着不远处的桌案道:“我这还有一匣子点心,先给你先填填肚子。” 廉斐的目光从熟悉的描金黑漆捧盒上转了一圈,即刻闭了嘴。 人手都被调派到郡主府去了,廉府这边,自然没有人想起被关在院子里的廉斐,他也确实没用午膳。 廉斐上前几步,见盒子里只剩下几块点心了,便一口一个囫囵吃掉,又把盒子往怀中一收,才问道:“我方才听三姐姐说,昭王表兄还是跟着六叔去了琅寰阁?” 廉怀安得意地一抬头:“是又如何?你小子不肯帮忙,你六叔我有的是法子。” 廉怀安是个守不住秘密的,反正廉斐也是知情者,他也想膈应这个不肯帮忙的侄儿,便把他如何做的一五一十说了。 廉斐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廉怀安,决定再给叔叔一个机会:“所以,六叔是特意嘱咐三姐姐带走林姑娘?” 廉斐确实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了祖母和母亲。 他想先循序渐进,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太唐突,却害怕别人会捷足先登。 林家在上京城只与贾家和廉家走得近,他观林琅平日的言行,贾家虽是外家,但林琅与他们并不怎么亲近。 而林琅若是要给自己的妹妹说亲,能托付的女性长辈,没有谁会比廉家的夫人们更合适。 可廉斐也相信,祖母和母亲绝对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六叔。 六叔虽然才华横溢,可性子太过率真和耿直,心里是藏不住秘密的。一个秘密若是他知道了,也等于是整个廉府都知道了。 这也是为何他要辞官,祖父和父亲都是默许的态度。 “六叔为何跟三姐姐这样说?”廉斐追问。 廉怀安朝他挤眉弄眼道:“还不是为了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六叔心里明白着呢。” 被人点破心思,廉斐却没有丝毫的难为情,只坦然道:“六叔从何处听说的?” “这还需要人说吗?”廉怀安今日得意坏了,“你小子开口,说要与我一道去林家读书时,我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嬉笑道:“可等你见了玉儿,我就那么一瞧,就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了。再说了,平日里你对慎之那股子殷勤劲儿,比对我这个叔叔还要恭敬些,算盘打得我隔墙都能听见。” 廉怀安说着说着,语气里倒是一股子酸味了。 廉斐默默叹了一口气,看来六叔只是率真,并不是不通世故。 “连我都看出来了,你别以为慎之看不出来,你没瞧见她平日对你爱答不理的吗?” 从他登林府的大门开始,林琅的态度就对他冷淡了些,廉斐毫不意外林琅是有所猜测。 可做兄长的,总不会把这样的猜测拿到妹妹跟前去说罢。 只要黛玉不知道,廉斐无所畏惧。 因此他并不介意廉怀安的补刀,只幽幽道:“这么说来,六叔心里清楚,我为何不肯骗昭王表兄,却故意不与我说。” 廉怀安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他绝对不会说想看侄儿笑话。 突然他眼神一亮,连忙从手边的几案上拿了一个信封出来:“这是慎之让我交给你的,说是玉儿写的点心方子,让你拿去给你母亲和外祖母的。” 廉斐一愣,连忙上前几步接过了信封,打开一瞧,果然是点心方子。 他把小心把信收好,这才看着廉怀安。 半晌之后,他才朝廉怀安道:“六叔好好休息吧,斐告退。” 廉怀安没想到他就这么作罢,一肚子狡辩的话就烂在了肚子里。 廉斐出了竹林小筑,便直奔自己的住处。 守在他门口的几个家丁还不知他早已经出去了,见廉斐从外头进来,俱是面面相觑,只能目送着他进了院子。 没一会儿,廉斐又打开了院门,寻自己蹲在墙角的小厮观言。 观言开开心心地小跑过来,低着头低声道:“少爷有什么吩咐,可是又想出去了?” “这里有个点心方子,你现在就送到大夫人那里,就说是前几日外祖母想要的。” 观言看着墨迹还未干的纸张,小心地捧着,生怕字糊掉了。 “回来。”见小厮作势要走,廉斐连忙喊他,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匣子来,“你去外头我常去的那家铺子,让掌柜的把我这幅字裱起来。” “我不急着要,让他用心些。”廉斐小心嘱咐。 小厮见他的模样,就知道是重要的东西,连忙分出一只手来去接匣子,却没料到廉斐又把匣子收了回去。 “算了,你待会儿送了点心方子之后,再去外头装裱的铺子里请一位师傅回来,我跟着他学。”廉斐改了主意。 小厮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廉斐一脸认真的模样,他才把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当真,一脸疑惑地应了。 而林家回府的马车上,林琅也从袖中抽出一个信封来,交还给黛玉。 “这是什么?”黛玉打开信封,展开来一看,却见是自己之前打发人送给林琅,让他转交的点心方子。 “哥哥没把这个交给廉六哥吗?”黛玉以为是林琅忘记了,便伸手想塞回去,“哥哥下次给他就是,免得他还要特意上门讨要。” 林琅也没推辞,只把信封收了起来:“方子我先前转抄了一遍,已经让先生转交给他了。” 黛玉恍然,懊恼道:“哥哥做的对,是我思虑不周了。” 第五十四章 第二日便是黛玉生辰,林家子嗣少,怕孩子折寿,是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的。 贾母早几日便让人送了生辰礼过来,这日一早,听说黛玉请贾家的几位姑娘去林家玩,又让凤姐儿跟着送了一箱子衣料过来。 黛玉早就答应三春请她们来家中做客,只是年前太忙,年后贾家又被薛家搅得一团乱,一直没有机会罢了。 已经到了草长莺飞的二月,这几日出了日头,更显得春日融融。 贾家的人还未到,林琅在书房先等来了廉怀安和廉斐。 他们二人身后,两个小厮抬着一口二人环抱的箱子,脚步沉重,累得满头大汗。 见廉斐指挥着人把箱子放在角落里,林琅上前打量道:“这是什么?” 廉斐刚想回答,廉怀安便抢先道:“是这小子送给玉儿的生辰礼。” 林琅转头看廉斐,见他未否认,便推辞道:“六弟有心了,只是……” “箱子里都是些书,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廉斐连忙截断了他的话,“再说林姑娘昨日还给了我点心方子,这也算是我给的谢礼。” 既然他如此说,林琅也不好推辞,只道:“那我便代妹妹谢过你了。” 说罢便吩咐人把箱子抬到后院去,只打算等人走了,她先去瞧瞧到底是什么,再决定要不要送到黛玉手上。 却没料到箱子还未出门,黛玉听说廉怀安过来,先一步来请安了。 听说廉斐送了一箱子书作为生辰礼,黛玉又上前亲自致谢。 廉怀安见廉斐在一旁不吭声,又见兄妹二人似乎没打开箱子的打算,便小声怂恿黛玉道:“你把箱子打开看看,让我瞧瞧到底是什么书,弄得神神秘秘的。” 当着廉斐的面,黛玉着实有些为难,廉怀安却上前一步打开了箱子:“没人阻止,我就当大家都默许啦。” 箱子只是一口寻常的樟木箱子,并未上锁,廉怀安打开只略瞧了一眼,便倒吸了一口气。 他也不管礼不礼貌了,双手在衣裳两侧擦了擦,便伸手把箱子最上头的那本书拿了起来。 只看一眼,廉怀安就知道这本书是《诸子九章》中的第三册,他又往下翻了翻,果然找全了全套书。 没一会儿,廉怀安就把书箱翻了个底朝天,又挑了四五本书出来,转头问廉斐:“你这是端了你外祖家的藏书阁?” 能做廉家的长媳,必然出自门当户对的人家。 廉斐的母亲出自赵郡李氏,也是一个延续了几百年的大族,比起廉家来也不遑多让。 廉斐的外祖父李舫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早些年就已经致仕。后来他还担任过恒山书院的山长,年纪大了之后,也辞了这个差事,只在家中含饴弄孙。 如今李氏掌家的,是廉斐的大舅舅李远山,在翰林院做掌院学士。 廉怀安指着《诸子九章》的第五册,问道:“这本书你是从哪儿来的?” 这套书也收进了廉家的藏书阁里,唯独缺少了第五册。廉怀安早年间也寻了许久,并不曾见到过,他猜测或许是原稿毁在了战火纷飞中。 果然廉斐道:“这并不是原稿,而是我曾外祖父通读先后册后,自己续的,后头还有他的署名。” 廉怀安往后一翻,果然见这本书后头有李之意的名字。 李之意是前朝名满天下的大家,即便这本书是他自己续作的,也是十分珍贵之物。 这便是李家与廉家的不同。 李家是世代都出大儒的家族,他们家不但有被历代先人修复好的古籍孤本,还有祖宗们留下的续作和注释。 可惜李家的藏书阁是不准外姓人进的,廉怀安就是再眼馋也没有办法。 当年李氏刚嫁进廉家,嫁妆里就有不少古籍孤本,廉怀安就知道李家还有不少自己没见过的好东西。 他寻着味儿到了李家,想借着姻亲的关系沾些好处,却在李家碰了一鼻子灰,自此以后就歇了这份心思。 廉怀安没想到,廉斐那里竟然有李家的藏书。 这些年他错过了好多啊! 廉怀安磨了磨牙,朝廉斐道:“这些书先给我看看,看完了再还给你。” 廉斐一口就回绝了:“这是我送给林姑娘的生辰礼。” 黛玉都没看过,哪能被廉怀安给捷足先登了。 廉怀安就眼巴巴地看向黛玉。 黛玉因廉怀安之便,从廉家抄录了不少古籍。虽然她也很想先看看箱子里的书,却不好拒绝廉怀安的请求,只是当着廉斐的面,确实有些不好答应。 廉斐不想黛玉为难,只能朝廉怀安下手,诱之以利:“六叔也不必如此,我屋子里还有一些书,回去先借给你就是。” 廉怀安这才作罢。 知道今日林府要请家中的亲戚来做客,廉怀安又急着去看廉斐有什么私藏,二人不过略待了一会儿,廉怀安就催着打道回府了。 廉斐正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帘子一动,他就知道是廉怀安挤进了他的马车。 心中暗自叹气,廉斐睁开眼道:“六叔放心,既然我答应你了,便不会食言。” “我知道,我知道。”廉怀安笑嘻嘻地凑近他,问道,“你实话跟六叔说,是不是进了李家的藏书阁?” 李氏的父亲李舫与原配伉俪情深,并没有妾室通房之流。李氏上头有三个哥哥,她是最小的,在家中自然受宠。 李氏亲娘早丧,她父亲李舫至今都未曾续娶,可见对先夫人的深情。 廉斐的长相有五六分像自己的外祖母,且还与外祖母生在同一日。李舫向来喜欢这个外甥,常常接他去家中长住。 见廉怀安眼珠子乱转,廉斐只是摇头:“藏书阁不准外姓人进入,这是李家的家规,又岂会因我破了这个规矩。六叔可不要妄言。” “是是是,是我妄言。”有求于人时,廉怀安的姿态向来放得很低。 廉斐何尝不了解廉怀安,怕他日后要打什么歪主意,只再三强调:“我确实不能进李家的藏书阁,但外祖父允许我在他书房看书。” 第五十五章 李舫偏疼外孙,虽然李家的藏书阁不能进,但他的外书房却对廉斐没有门禁。 廉斐的私藏,都是白日在李舫书房里背诵,夜里再回家默下来。 廉斐不知他外祖知不知晓他干的好事,但在祖孙二人心照不宣下,李舫书房从未有过一本重复的书籍,想来也是默许的态度。 不欲让外祖父为难,廉斐从未对人说过自己有这些藏书。 今日送给黛玉,也是因为听廉怀安说过,黛玉前几年为了抄写廉家的藏书,日夜不辍,差点就把眼睛熬坏了。 且这也许是他所拥有的东西里,黛玉最想要的了,她必然舍不得推拒。 只是廉斐没想到会出廉怀安这个意外。 他以往也知道廉怀安不靠谱,可也不至于这般没谱,别人的生辰礼不但打开看了,竟然还能厚着脸皮讨要,简直刷新他的认知。 廉斐垂目道:“我送到林家的那箱子书,家中还有手抄本,回府之后就打发人送到你的住处,六叔不必把心思用到林姑娘身上。” “好嘞。”廉怀安心里“啧”了一声,却不耽误他响亮地回应。 “不过六叔要答应我,你自己看便算了,万不可外借。”廉斐顿了顿,认真道,“若是食言,日后你也别想在我手上拿到任何书了。” 廉怀安连连点头。 一顿饱和顿顿饱,傻子都知道选哪个!他又不傻! 更何况廉怀安想的岂止是这一箱子书,他要的是李家的整个藏书阁!若是被李家发现自家的米缸被偷了,他也不能跟在后头捡便宜了。 廉怀安讨好地朝廉斐一笑:“六叔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显然廉斐并不放心,他四月便要南下,回祖籍江州府科考。若是顺利的话,要到年前才能回来。 离京还有近两个月,廉斐决定给廉怀安找些事做,免得他一天天的闲得发慌,到处折腾人。 廉家二人前脚离开,凤姐儿后脚就带着三春上门来了。与他们一块儿来的,还有宝玉跟宝钗。 “我可好长时间没见妹妹了,妹妹这段时日可还好?”宝玉见了黛玉,异常激动地跨步上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才道,“我瞧着妹妹又轻减了些。” 在林琅印象中,这个世界颇有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宝玉又是个有来历的人,黛玉想摆脱既定的命运,还是离他远远的才好。 因此林琅时刻提防着,宝玉上一次见黛玉,还是黛玉去贾母处给贾母拜年之时。 即便是那一次,二人也是匆匆打了个照面,宝玉便被林琅找借口拖到外院里去了。 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林琅再想隔开二人,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此时便是如此。 她想着贾家的姑娘们要进府,她这个做“表兄”的,也需要稍稍避一避嫌才是,便只待在了外书房里。等林琅收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宝玉都要进内院里了。 黛玉和宝玉有些幼时的情谊,她孤身上京之后,除了贾母之外,只有宝玉给了她最纯稚的关怀。 正是因为漂泊孤零,黛玉才格外珍惜这份真心。她耍小性子,患得患失,不过是因为心中不安,才更想抓紧手心里握住的。 可南下奔丧之后,黛玉才发现自己先前的想法全错了。她会患得患失,只是因为没有得到偏爱而已,只有被偏爱的人才会有恃无恐。 外祖母虽然喜爱她,却把她排在许多人和事之后,宝玉虽然真心,可他的真心碎成很多瓣,分给了不同的姐姐和妹妹。 而哥哥却只是她一个人的哥哥。 她不但从哥哥那里得到了偏爱,还得到了立身处事的原则和方法,让她不想做一个只会祈求别人关爱的可怜虫。 “你这话说得奇怪。”黛玉后退一步避开快要贴上来的宝玉,皱眉道,“这里是我自己家,我还能亏待自己不成?” 凤姐儿见状,连忙想上前去,宝钗却已经快步隔开了二人:“林姑娘莫怪,宝玉素来都是这般说话,其实他不过是关心你罢了。” 见黛玉转头看向自己,宝钗一笑:“也是我唐突了,昨日在崇山郡主府上,就听探春妹妹说今日是你的生辰,便央了凤姐姐带我一道来。” 说罢让身后的莺儿捧出一个小匣子来,里头是白玉雕刻的十二生肖,每一个都是拇指大小,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见黛玉没说话,她又指着匣子的角落道:“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给妹妹做生辰贺礼,妹妹可别嫌弃。” 薛蟠行刑之后,薛姨妈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明明前段时日还日日咒骂,此时竟像是与王夫人毫无嫌隙一般,时时带着宝钗来贾家串门。 惹事的薛蟠已经走了,两家都是亲戚的,薛姨妈上头还有王子腾坐镇,贾家也不能把人拒之门外。 今日一早薛姨妈就带着宝钗上门了,听说三春要去林家给黛玉过生,便开口让凤姐儿也带着宝钗一道去,权当散散心。 薛姨妈也是自己的姑妈,既然她都开口了,凤姐儿也不好推辞,只好把宝钗一道带了过来。 黛玉南下之后,薛家才进京借住贾府。回京之后,黛玉多半住在林家的宅子里,也就被贾母接去住的那几日会与宝钗有些交集。 二人不过是点头之交,黛玉对宝钗并不了解,可能养出薛蟠这样性子的人,可见薛家的家风并不如何。 只黛玉不会迁怒,她深知宝钗作为女子,许是在家中做不了主。 黛玉朝宝钗点了点头,她的性子并不喜欢推来让去的,只道:“薛姑娘有心了,既如此,我就收下了。” 她给贾家的姑娘们准备了回礼,待会儿嘱咐人给宝钗备一份就是。 三春见状,也纷纷把生辰礼送了上来。她们手头可支配的不过是积攒下来的月钱,除了贾母替她们准备的生辰礼,她们都带了自己亲手做的东西。 黛玉一一谢过,又让紫鹃好生收起来,才领着众人往内院里去。 宝玉的脚刚踏进了二门,便见林琅身边的忍冬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瞧见宝玉的背影,远远喊道:“表少爷请留步啊,我们家少爷请你去外书房坐坐。” 为您提供大神 羽淼 的《保护我方黛玉[红楼]》最快更新 第五十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五十六章 宝玉像个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转头见林琅不曾过来,又抖擞起来。 他装作没听见一般,若无其事地转头就跑,打算先溜进二门里再说。 林琅身边的小厮,都是她亲自挑的,即便没有习武,身上也有一把子力气。 忍冬几个跨步向前,就赶上了逃窜的宝玉,拉着他的胳膊,连拖带拽地把宝玉带回了原处。 直到他手上的劲道一松,宝玉才得以挣脱开。 他一溜烟跑到凤姐儿身后,笑道:“想来林大哥又让我去书房里读书,我都要读成书呆子了。今日好不容易来松快松快,凤姐姐好歹帮我说说。” 因林琅耳提面命过,黛玉本就不打算让宝玉进内宅,见到宝玉时,她便让人去通知哥哥了。 如今又听他内涵林琅,顿时觉得宝玉不识抬举。 “我哥哥自个儿读书都日夜不辍,叫你去读书难道是要害你不成?”她看着宝玉,“哼”了一声,“你一个要考学的人,整日里跟着我们姑娘家厮混,要是真的成了书呆子,还让人高看你一眼。” 宝玉面上挂不住,又是恼怒又是伤心。 一直以来,他认为黛玉是懂他的,却没想到黛玉也落入俗套,只想让他学经济仕途。 “妹妹你变了。”宝玉失望地看着黛玉,“你原先并不会劝我去做这些蝇营狗苟之事” 黛玉却差点被宝玉话中的理直气壮气笑了。 她看着宝玉道:“我父亲进士及第,高中探花,作为林家的女儿,我如何会认为科考做官是蝇营狗苟之事?” “至于你说我先前不劝你,一来是因为当时咱们年岁都还小,便是要读书要科举,也是以后的事。” “二来你有父母有尊长,更有亲兄弟姐妹,你读不读书科举不科举的,我一个外姓的表妹,哪有相劝的道理?” 可宝玉只愿意相信自己所想的。 黛玉从南边回来,就与他不似幼时亲近了,宝玉心里一直觉得是林琅在挑唆,且对林琅是有几分埋怨的。 如今黛玉说出这番话来,宝玉同样也认为是林琅在她跟前说了自己的坏话,更甚至是林琅把黛玉带坏了。 宝玉骑虎难下,忍冬适时道:“表少爷,您这便跟我走吧,我家少爷还等着您呢。” “我才不去。”宝玉怒气冲冲道。 在自己家中,当着父亲的面,他才不敢跟林琅对着干。 可现在是在外头,他还要听林琅摆布不成。 宝玉梗着脖子道:“既然这里不欢迎我,我自个儿家去便是。” 宝玉是个倔犟的性子,发疯跑掉的事还真做得出来,凤姐儿急得上前几步,忙想拉住他。 宝玉是跟着她一道来的,若是自己离开了,即便在外头磕破了油皮,她在老太太和二太太那里都吃不了兜着走。 忍冬却先一步制住了宝玉,笑嘻嘻道:“表少爷莫说气话,我家少爷只是请你去跟她闲话几句,哪会逼迫你做些不愿意的。” 话虽然这么说,忍冬心里却忍不住骂娘。 这贾家的小子还真以为自己是金凤凰,他家少爷还要求着他读书不成?若不是他今日不请自来,怕他冲撞了姑娘,谁搭理他! 忍冬力气大,手像是钳子一般钳住宝玉的胳膊,不管宝玉怎么闹都没松手,硬拖着他往外书房去。 他还转头朝凤姐儿道:“琏二奶奶放心,我这便带表少爷去我家少爷那里,等你们家去的时候,来外院里接他就是了。” 凤姐儿虽然担心,却也觉得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黛玉只邀请了贾家三位姑娘,她送人过来无可厚非。这里的人,不说宝玉,就是宝钗也是不请自来的。 林家人不愿意宝玉进内院,带到林琅那里是最好的法子。反正宝玉是去跟着林琅“读书”,便是二太太知晓了,也只是夸她做得好! 宝玉委屈不委屈的,早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宝玉被忍冬一路拖着到了外书房,他倒是闹了一路,林家的下人见是忍冬,也只是远远地看着,没个人来过问。 喉咙都喊得有些哑了,等到了外书房,宝玉反而息了声。 林琅正在书房温书,瞧见被拖过来的宝玉,笑意一闪而过,抬头却责备忍冬道:“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对客人如此无礼。” 忍冬当即就放了手,干脆利落地甩锅:“表少爷走不动,我带他一程。” 冷不防忍冬突然松手,宝玉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稳了,又听忍冬如此说,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你强行把我……” 忍冬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朝林琅道:“表少爷已经带过来了,我这就先出去了。” 说完飞快地溜走了,只留下宝玉干瞪眼。 “他,他就这样走了?”宝玉怀疑地看着书房的门。 “忍冬性子急,有什么得罪了你的地方,我待会儿去说说他。”林琅笑着问还呆愣愣的宝玉,“对了,你这次来可是二舅舅的意思?他上次给我来信,说你学业这段时日都停滞不前,可是有什么难处?” 宝玉是个纸老虎,没见到林琅时对她百般埋怨,恨不得破口大骂。可如今见了人,他又怂了。 见林琅把贾政都搬出来了,他心里更怯,只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难处。只是前段时日病了,精神不大好,才耽误了学业。” 林琅与他闲话了几句,见林琅不曾让他读书,宝玉又高兴了起来。 他素来看脸,只要林琅不跟他谈仕途经济,他还是很愿意跟林琅说话的。 林琅这还是第一次与宝玉独处,她趁着机会道:“我听说你生来带玉,不知可否能给我瞧瞧?” 其实林琅不明白,宝玉出生时,贾代善还在,生来带玉这样奇特的事情,为何不隐瞒着。这嚷嚷得人尽皆知的,也不怕引来皇家的猜忌。 宝玉对自己的这块玉倒没那么宝贝,闻言连忙从衣裳里头拽了出来:“这有什么不能的,林大哥只管看就是。” 林琅从宝玉手中接了过来,这通灵宝玉其实只有男子拇指甲盖的大小,用金子镶嵌了起来。 玉身触手温润,散发出莹莹的光,便没有这样奇特的来历,也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宝玉。 为您提供大神 羽淼 的《保护我方黛玉[红楼]》最快更新 第五十六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五十七章 可除了这些,这块来历奇特的通灵宝玉,肉眼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林琅打出一道灵气进入宝玉中,半晌之后,通灵宝玉中一道幽光闪过,竟然顺着林琅的手指,明目张胆汲取她体内的灵气。连林琅的手离开它,捏住旁边镶嵌的金饰时,它也要顺着灵气隔空追过来。 林琅彻底松手,通灵宝玉顿时面朝下掉在地上,与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宝玉面色一变,连忙上前几步去捡,见宝玉无损,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虽然平日里他动不动就要摔玉的,可对于这块天生带来的宝玉,他也是有些宝贝的。 况且比起他自己,贾母和王夫人更重视这块玉,若是玉碎了,他们二人难免会伤心。 “林大哥小心些。”宝玉也没怪林琅,只是把通灵宝玉重新戴在颈项上。 这玉邪乎的很,林琅敢保证,就是贾宝玉碎了,这块玉也摔不碎。 林琅盯着玉,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自出生起,这玉便从不离身吗?” “这是我从胎里带来的,老太太和太太都认为贴身戴着,能护我平安,每日里都嘱咐人盯着我戴上。”宝玉如实答道,“只有夜里睡时,才会取下来压在枕下。” 这倒真是日夜不离身了。 “那玉戴在身上,和不戴的时候,你精神可有区别?”林琅追问。 宝玉有些懵,大家都知道他生来带玉,他外出时也常常有人要看他这块通灵宝玉。可别人只是夸一夸是个宝贝,就适可而止了,林琅还是第一个问得这般细致的人。 “没什么区别啊。”宝玉摇了摇头。 这不对! 林琅心下有些凝重,一个会主动吸取灵气的东西,不可能不会对人造成伤害。 它能吸取林琅身上的灵气,对于没有修炼的人,那吸取的便只能是精气和气运了。 宝玉常年佩戴着这块玉,不可能到如今都毫发无损。 又或者是这东西早已经认宝玉为主,才不会对宝玉造成伤害。 林琅思绪万千,却没在宝玉跟前表现出来。她如今修为不比当年,对这个有些来历的东西,暂时还不敢深究,只能暂时作罢。 而黛玉这一头,她带着贾家几位姑娘游完了林家的园子,看了一番她精心养的花花草草,日头便已经升到半空了。 黛玉便寻了一处亭子,让人摆上了她近段时日让人做的点心。 亭子外头便是一架秋千,惜春到底年岁尚小,只欢欢喜喜地奔过去打秋千去了。 迎春见惜春秋千荡得越来越高,也唬了一跳。随身带来的丫鬟都放她们去屋子里歇息去了,她怕惜春摔了,只能亲自过去。 “妹妹在家中,日子倒过得真快活。”探春看了一眼笑作一团的迎春和惜春,羡慕道。 “也不是日日如此,我平日里还要读书练字,家中还有内务要处理,今日是我生辰,自然要歇歇的。” 探春摇了摇头,她羡慕的并不是镇日里什么事都不做,只吃喝玩乐的快活,而是自由。 这一路她冷眼看过来,林家虽然不似贾家那般奴仆成群,却也没有倚老卖老的刁奴。 方才来安排事宜的那位周嬷嬷,听说就是林家的管家娘子,却大小事都要请示,足以见对黛玉恭敬非常。 林妹妹虽然没了父母,可还有嫡亲的哥哥。上回她便听父亲提起过一句,林大哥这一科多半是能中的,她是廉怀安的弟子,与廉家搭上关系,日后仕途也是康庄大道。 又想到自己的处境,探春难免有些自伤。 碰到王夫人这样佛口蛇心的嫡母,探春在出阁之前只能夹起尾巴做人,因要讨好王夫人,她平日里对自己的生母和弟弟都要横眉冷对的,并不敢亲近。 黛玉自幼时起就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见探春情绪低落,便有所猜测。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她解不了探春心结,只朝她笑道:“我给你们看个好玩的。” 说罢便吩咐紫鹃去喊人过来。 没一会儿便远远有三个小丫鬟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她们俱都只有八九岁的模样,都穿着短打,手中拿着毽子。 几人上前来给众人请了安,便在黛玉的示意下踢起毽子来。足,膝,腿,腰,腹齐齐上阵,花样百出,看的人眼花缭乱。 且难得的是,她们竟然动作一致,彼此之间还能互相往来,一看就是专门训练过的。 不说凤姐儿和探春,就是尚在荡秋千的惜春都看住了,秋千都不荡了,慌急慌忙地跑了过来。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这些小丫鬟表演结束了,却已经俱是满头大汗。 “我也想学,能让她们教教我吗?”惜春在一旁问道。 她虽然性子冷,却还是爱玩的年纪,平日里在贾家压抑惯了,如今除了府,竟比先前活泼了许多。 黛玉点了点头,便指着一个小丫鬟道:“宋儿,你教教她。” 那小丫鬟清脆的应了一声“是”,便把惜春领到一处开阔的地方。 自进了园子之后,宝钗虽然留心打量着,却并没有多说一句话,这会儿却忍不住问道:“林姑娘寻了这些人,想来花了不少心思吧。我听王家的表妹说,松阳公主爱踢毽子,还常常召集人结队比赛。” 她在舅舅家中,也看到王家的表妹练习踢毽子。只是宝钗认为这种事情不雅,随口说了两句,表妹情急反驳她时,才说出松阳公主来。 林家这几个踢毽子的丫鬟,身高体形都相似,连踢上天的毽子的高度都差不多,明显是为了比赛而训练的。 黛玉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廉家三姑娘的人,她说上京城的姑娘如今都爱踢毽子,见我还不会,便寻了几个人来教教我。” 她都已经和廉夕照约好了,等上巳节那一日,便要比一比谁踢得更好。 黛玉决定这段时日在家中勤学苦练,唯恐输了。 宝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廉三姑娘对妹妹可真好。” 探春便道:“妹妹也让人教教我。” 贾家的姑娘们对外头的事一抹黑,但是技多不压身,学会了总是能派上些用场的。 为您提供大神 羽淼 的《保护我方黛玉[红楼]》最快更新 第五十七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五十八章 虽然目的不尽相同,但探春和惜春对踢键子的兴趣比较大,就连凤姐儿都下场去试了试。 迎春性子娴静,惜春来拉了几次都没让她下场,只和宝钗坐在亭子里手谈了一局。 午膳过后,因听黛玉随口提起的上巳节,探春便深问了几句。 本朝□□皇帝与其皇后伉俪情深,他们二人本就是少年夫妻,又是一块打的天下。 □□在世时,连批阅奏折也从不避讳皇后,甚至还让她参与朝政,那帮子老臣也不敢置喙。 □□驾崩后,世宗继位,尊其母为敦惠皇太后。 世宗常年在外头征战,命太子监国,虽有辅政大臣,但敦惠皇太后在太子年幼时,也常垂帘听政。 敦惠皇太后文韬武略不输男子,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因她之故,大庆朝对女子的束缚并没有前朝那般严重。 这段时日因林琅常带着她外出游玩,黛玉才发现上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有许多像她一般的闺阁女子。 有人以面纱覆面,也有的连这个也不在意,干脆连面纱都不戴了。 不说像上元和中秋这样普天同庆的日子,便是寻常的上巳节,连深宫里的公主都能出门踏青,京中更是有成群结队的贵女们去京郊游玩嬉戏。 不单单如此,游山玩水,观览园林,逛庙烧香,饮酒聚会,她们一样也没落下。 贾家的姑娘们整日被关在宅院里,是贾家自己的缘故,并不能甩锅礼教。 家中的长辈连府外的宴请都鲜少带她们去,就更别指望外出游玩了。 黛玉如今细想,大抵是身份之故。 惜春是东府的人,而迎春和惜春又都是庶女,没人肯在她们身上花费这样的心思。 至少从崇山郡主随口几句话中,黛玉就能得知,贾家的那位娘娘在闺中时,并不是过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 “我也好想上巳节去郊外踏青。”探春羡慕地看着黛玉,语气黯然,“想来老太太和太太也不会同意。” 黛玉没接她的话,下巴却朝正在眯着眼喝茶的凤姐儿抬了抬。 探春眼睛一亮。 老太太偏疼宝玉和黛玉,她原本的打算,是让这二人去老太太跟前求一求。可如今想来,凤姐儿却是比他们二人更适合的人选。 若是让凤姐儿开口,再由她带着去,老太太那里定然是会同意的。 只要老太太开了口,二太太即便不愿意,也不会驳了她的面子。 上回王家的舅太太来府中,探春听王夫人和她随口聊了两句,说王家的姑娘年底就要定亲,史家也已经开始给湘云相看了。 瞧着她们二人与老太太笑呵呵的模样,探春只觉得齿冷。 王家那位姑娘就不说了,探春比湘云还大上半岁,家中竟然也没有一个人关心她的终生大事。 若是她不替自己打算,或许会像迎春一般,十六七岁了,还在家中蹉跎。 可想要一门好亲事,至少先让外头的人看到她的好才是。 可上回在崇山郡主府中,她费劲心机表现,得了崇山郡主几句夸赞后,便再无下文了,实在让她心有不甘。 宝钗把二人的眉眼官司都看在眼里,却没有作声。 乌金西坠,黛玉都开口留饭了,几人才连忙推辞家去。 凤姐儿本以为接宝玉回来之后,他会闹一阵子,却没料到宝玉呆愣愣的,一副困极了的模样。 见他如此安静,凤姐儿也乐得如此,把他交到袭人手中时,像是丢掉了烫手山芋一般。 贾家的人刚出府,林琅便去内宅里寻黛玉,当即便问:“妹妹可是见过宝玉戴着的那块通灵宝玉?” 这个生而带来的玉,贾家上下都当眼珠子一般,黛玉自然知晓。 当年宝玉因她一句无心之言,怒而摔玉,贾母不但没有责怪宝玉惊吓了初来乍到的自己,只怕心里还埋怨她差点毁了这个宝贝疙瘩。 虽然黛玉后来知道,宝玉就是这样疯癫的性子,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都觉得像是一场噩梦。 时过境迁,黛玉并没有与林琅说起当时的无助和害怕,只轻轻点了了点头:“我自然知道,他每日里都戴着,从未离身。” 黛玉见林琅神色不对,面上也有些怒意:“哥哥问这个做什么?是不是宝玉又发疯,在你跟前摔玉了?” 想起当时的境遇,黛玉怒火瞬间涌上心头:“他总是这样,一不如意便要摔玉,你就让他摔!摔了那么多次,也没见摔碎过。那哪是玉?我看就是一块破石头。” 林琅瞧着她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得失笑:“玉他倒是没摔,我拿来瞧了一眼,只那玉有些邪性,日后你能离多远便离得多远,绝对不能上手摸。” 见黛玉一脸懵的模样,林琅怕她不知深浅,或者凭添好奇,只能据实以告:“那块玉会吸人精气和魂力,久而久之,人就会心智全失,变得浑浑噩噩的。” 林琅这半日又观察了许久,发现这块玉不但吸了宝玉的精气和魂力,还会慢慢地影响周围人的气运。 这块玉把吸收到的东西都储在内里,宝玉如今瞧着无大碍,是因为他平日里不是贴身带着,就是离得不远。 虽然邪乎,但通灵宝玉有灵,会不时反哺贾宝玉。他一时半会不但不会有恙,反而会因为反哺而显得超乎于众人。 可一旦通灵宝玉离身,损失精气和魂力的后果便会出现了。 毫无疑问,生而带玉对贾宝玉来说,并不是祥瑞,而是灾难的开始。 林琅怀疑,贾家日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虽说多半是贾家人自己作的,却也跟这块玉改变了气运有关。 林琅不敢与黛玉说得太细,可光知道玉有邪性,黛玉也唬了一跳,她毫不怀疑林琅的话,只喃喃道:“我早就觉得奇怪了,便是一块石头,也禁不住这样三番五次地摔。” 人家视为祥瑞的东西,若是劝着丢掉,他们不但不会相信,反而会因此结仇。 与林琅一般,黛玉从未想过去劝贾家其他人,只急道:“那外祖母怎么办?” 黛玉只担心她外祖母,她年岁大了,只怕经不起折腾。 为您提供大神 羽淼 的《保护我方黛玉[红楼]》最快更新 第五十八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